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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蕭逸]魚躍鷹飛[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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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9 23:49:28
  成千上萬的麻雀,在極為短暫的一瞬間落滿了樹枝,興起了蕩人心魄的雀噪聲。
  向陽君未曾鬆下一口氣,立刻又面臨到另一番困擾。他長眉頻眨,目光搖曳,又陷於極度痛苦之中!
  就在這時,一條人影輕捷如同飛鳥般地縱上了牆頭,緊跟著飄身而起,有如秋風中的一片黃葉落在了院子裡。
  晨曦映射著她婀娜修長的身子,細細的腰肢,輕柔細長的黑髮披散在肩上,一襲鵝黃色的勁服,再加上露出肩後飄有同色穗子的那口長劍,看上去益加清新脫俗,於嬌柔灑脫之中別具英秀俠女氣息!
  她踐踏著滿地的枯枝落葉前進了幾步,一直走到了祠堂的正前方。
  抬起頭,她打量了一下懸在祠堂正面風簷下的那方長匾——李氏祠堂四個金字,在晨曦微光裡閃著點點金光。
  一點都不錯,就是這個地方。
  一絲欣慰而又含有冷酷的笑容,閃爍在美麗的臉頰上。她嬌軀輕扭,毫不遲疑地向門前步入。隨著她前進的勢子,玉掌輕揮,兩扇虛掩的門扇應手而開。
  四隻眼睛,在同一個時間對在了一塊。
  其實,在這個黃衣少女方自現身縱落於院牆的一剎那,向陽君已有所覺察了——
  雖然他此刻處身危境,全身近乎於癱瘓,動彈不得,但是仍然能保持著過人的敏銳。在他坐身附近十丈方圓之內,那怕一片落葉飛花,亦休想瞞過他敏銳的觀察力!
  雖然這樣,在四隻眼睛對視之初,他仍然難免驚恐、忿駭。
  簡直是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情,竟然是她!
  雷金枝!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剎那間,向陽君的兩隻瞳子睜得極大,在他目睹著雷金枝突然現身之下,整個身軀情不自禁地顫抖了起來。
  「你……雷姑娘……」無比的驚駭、忿恨,現在他冷汗涔涔的臉上,「你……怎麼會找到了這裡……」
  只不過說了兩句話,汗珠便順著一雙眉梢漣漣地淌流下來!
  雷金枝冷冷地哼了一聲,緩緩地向前走了幾步,迫近在向陽君坐處丈許處。
  「向陽君!」她冷漠地笑著,「你也有落在姑娘我手裡的一天,你的死期到了!」
  纖手輕抬,龍吟聲中,已把背後的一口長劍握在手中。隨著長劍前指,一股冷森森的劍光直射向陽君面頰,使他再次打了個寒噤!
  「你——」向陽君無奈豪氣不繼,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聲歎息,一時面色黯然。
  雷金枝身軀疾轉,極其快速地在他身側四周轉了一圈,最後依然站立在原來的地方。
  「雷金枝……」向陽君面容冷森森的,「岳陽樓我一念之仁,饒你不死——莫非你現在乘我之危,置我於死地不成?」
  雷金枝眼睛裡含蓄著隱隱仇意,冷哼道:「不錯,我就是這個意思,你一定沒想到吧!」
  向陽君苦笑了一下:「我確實沒有想到,是令兄示意你來的?」
  「那倒不是,」雷金枝道,「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哥哥的傷勢已經完全好了,這必然是你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是不是?」
  向陽君淡棕色的臉上,現出了一片灰白——他是在忍受著刻骨的痛楚,否則是不至於如此的。
  聽了雷金枝所說的話,他搖搖頭,現出一絲冷澀的微笑:「那是不可能的,令兄中了我的火龍毒掌,設非由我本人親手解救,普天之下會解救者,不超過五人;你怎能在短短半天之內,物色得高人?太不可能了……」
  雷金枝眉尖一聳,道:「不可能?天下不可能而變成可能的事情也太多了,你怎麼會知道我找不著那種奇人異士?」
  「雷姑娘……你這是在強言巧辯!」一面說,向陽君興起了微微苦笑,「老實告訴你,對於傷害令兄之事,我一直心存歉疚……你們兄妹的出身來歷,我並非不清楚——東海七巧嶺雷氏武林世家,天下聽命,尤其是令祖青蟒客雷……蛟……」說到這裡喘息了一陣子。
  他臉上果真現著深深的歉疚,長長地歎息了一聲,才微弱地接下去道:「他老人家是我深深敬重的一位前……輩……只是令兄不該乘我之危,猝然向我要害上出手……他出手太狠了,才迫使我不得不使出重手法傷了他……」
  雷金枝聽了這些話,一時有些出乎意料,但她絕對不會輕信他的話。
  她冷笑道:「你以為這麼說我就能饒得過你了?哼——我看你是枉費心機!」
  向陽君喘息了幾聲,道:「姑娘誤會了我的意思……我金某人生平從來不曾向人說過軟話,更不會向你一個女孩兒家出口討饒……」
  他冷笑了一聲,那雙收攏的眸子陡地睜圓了。
  「雷姑娘——」他語氣沉著地道,「你以為我現在身處危境,一時行動不易,就可任人欺凌,那可就大錯特錯了。你不相信,可以出手試試看!金某即使坐著不動,你也不能傷我分毫!」
  這幾句話,陡地激起了雷金枝好勝的情緒。
  「啊——」她冷笑道,「那我倒要試試!」
  話一出口,舉步踏進。
  她哪裡知道,足下方自踏前兩步,猛可裡一片無形勁道撲面而來——
  由於這股子無形勁道來得突然,其勢也猛,不禁使得雷金枝回想起岳陽樓的慘痛教訓。她遂向後速退三步,定住了身子。
  這一嘗試,大大削減了她的銳氣,一時不勝驚異地打量著對方,心中忐忑不已!
  「怎麼樣?」向陽君冷笑了一下,「雷姑娘你是沒有辦法能夠傷得了我的,岳陽樓一時湊巧,被你傷了一刀,那是因為我毫不防備。哼哼……現在你連我身邊也湊不上!」
  雷金枝一揚劍身,嬌嗔道:「我偏要湊上來給你看看!」
  話聲一頓,正待再次撲上。
  「且慢!」向陽君忽然漲紅了臉,「姑娘何必以身相試?你且閃開一旁!」
  雷金枝心中一動,不知他話中之意,隨即閃身一邊——不意她身子方自閃開的一剎那,突見向陽君驀地張開了嘴,上腹翻湧之間,「呼」然聲中,噴出了一口內家罡氣!
  似有一縷白濛濛霧氣,出自向陽君開合的唇齒之間。雷金枝方自一驚,耳聽得身側「波」的一聲碎響,即見置立身側不遠的一具青瓷香爐,忽作解體粉碎,連同爐內所盛置的陳年香灰,頓時散置了一地,其勢著實驚人!
  暗付著對方這口內家罡氣,如非噴向香爐,而選擇雷金枝為對象,那還得了?
  一念及之,雷金枝被嚇得面色慘變!
  驚魂之下,目光再轉向盤坐地上的向陽君,不禁心中怦然一動——原來向陽君鼓力作勢,噴出了這口罡氣之後,頓時大現疲憊,臉上的憔悴配合著他頻頻的喘息,使他難以掩飾住狼狽形態!
  目睹著他的這番狼狽,雷金枝心中一動,忽然想到了達雲寺靜虛上人對鐵掌劉昆的一番囑咐,頓對心中大悟:「好個向陽君,我竟然差一點上了你的當,被你唬住了。」
  想到這裡,她臉上情不自禁地帶出了笑容。
  「向陽君!你這一口丹元真氣,果然厲害——」她邊說邊放膽地向前踏進數步,「不過——我相信你已經沒有能力再噴出第二口了——」
  向陽君神色一凝,未再發言。這時,雷金枝已記起靜虛上人的關照。於是,身形一轉,繞到了他的後面。
  果然,向陽君大為緊張,只是在他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之前,雷金枝已切身而近,依在他背後貼身之處,左手突然遞出,玉指輕著,點在了他頂門「上星穴」上!
  這一手,簡直出乎向陽君意料——對方顯然經過高人指點,這一指雖然力道不大,向陽君卻是吃受不起。他宛若一條毒蛇,猝然為人拿著了七寸一般,登時通體上下一片鬆軟,形同一隻洩了氣的皮球似的,全身突地癱成了一團,身軀一縮癱在地上!
  雷金枝劍尖一指,比向他前心部位——向陽君忽然睜大了瞳子,由不住興出了一聲歎息!
  「為什麼歎息?」雷金枝冷冷地道,「莫非你心有未甘?」
  「那倒不是——」向陽君徐徐地道,「也許是我命該如此……半生稱雄武林,臨了卻死在你的手上……」
  雷金枝恨聲道:「你自恃武功高強,殺人如麻,為惡多端,莫非還不該死麼?」
  向陽君冷冷哼了一聲,道:「殺人甚多倒是屬實,為惡多端卻恕我不敢苟同——」
  「哼哼……」雷金枝揚動娥眉道,「我也用不著給你廢話,先殺了你再說——」
  長劍一舉,正待落下!
  「慢著——」向陽君目光直直地看著她,並無絲毫討饒之意,「在我臨死之前,心中卻有幾句話,想要向姑娘問明,否則死不瞑目!姑娘可肯賜答?」
  雷金枝想了想,點頭道:「好吧,你說!」
  向陽君冷冷地道:「姑娘此來,顯然是經過高人指點,特意來加害我的性命。這人居然對我的功力動態摸得如此清楚,顯然是一罕見奇人。我雖索遍枯腸,無論如何也想不起曾經開罪過這麼一個奇人……只請姑娘將此人姓名賜告,也令我死後作個明白鬼兒!」
  雷金枝呆了一呆,心中想到了靜虛上人的囑咐,一時確是難以出口。
  然而,轉念一想:我既已決心將他殺死,又何必隱瞞他什麼,不如實言相告,叫他死得明白!
  這麼過想,就點頭道,「你的請求倒也不算過分——雖然那位老前輩曾令我再三守口,可你既然已是將死之人,倒也用不著再瞞你……」
  話聲微頓,她忽然下意識地觸及了一絲憐憫,垂目對向陽君道:「其實你能死在我的手裡,還算是幸運;要是落在了岳州府那位三班大捕頭劉昆的手裡,只怕要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向陽君極其冷靜地道:「姑娘之言我不明白——劉昆是何許角色?焉能近我身邊?我又怎會落在他的手裡?」
  雷金枝無奈地道:「你哪裡知道!劉昆聽了一個老和尚的囑咐……」
  話聲出口,忙即吞住。
  「老……和尚?」向陽君臉上現出了一片迷惘,「姑娘何以欲言又止!莫非對我這將死的人,還有所顧忌不成?」
  「唉——」雷金枝搖了搖頭,道,「那倒不是……向陽君……你雖有蓋世神威,卻沒有想到臨終會栽在一個空門老僧之手……這一切都是那個老和尚算計好的,包括你現在的『反潮』,現象在內。那和尚確是無所不知,你總算遇見了能制服你的厲害對頭!好了,你總算知道了一切,可以死了!」
  在她說這話時,眼睛裡早已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些傷感——那是因為自她第一眼看見向陽君開始,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現在,當她的眼睛再次飄向他的時候,這種奇妙的感觸,又襲上了心頭——她確知,如果現在自己狠不下心向對方揮劍,那麼越遲出手越困難。
  她心裡想著,再次舉起了長劍!
  然而,在向陽君那種無懼卻遺憾的眼神之下,空中的長劍又停住了。
  她幾乎不敢再與對方那對眸子接觸:「你幹嘛這麼盯著我看?莫非你還想要知道些什麼?」
  向陽君道:「姑娘的話只說了一半,關於那個老和尚,他……又是誰?」
  雷金枝放下劍身,輕歎道:「你這個人真是死心眼兒,幹嘛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不可?」
  向陽君冷笑道:「致我於死的殺身仇人,我焉能有所不知?這個老和尚想必……在武林中……是聲望卓著之人吧!」
  雷金枝點點頭道:「我乾脆告訴你吧,這個老和尚,就是達雲寺的靜虛上人——也就是四十年前名滿天下、人稱紅葉居士的任秋蟬老前輩!」
  向陽君聽後,著實吃了一驚,頹然歎息一聲道:「原來是他……這就難怪了!」
  「你可曾聽說過這個人?」
  「久仰之至——」
  說了這四個字,向陽君臉上興起了一片陰森,緩緩地道,「在過去,我風聞此老姓名,深具敬仰之心,卻沒有料想到他竟然會是一個乘人以危、陰謀陷人的老賊……可笑,他還是出家之人!說他是佛門的敗類,倒不過分……」
  雷金枝搖頭道:「你不能因為這一點就這麼刻毒地批評他,在我眼睛裡他是個不失仁慈俠義心的有道高僧!」
  「有……道高僧?」向陽君笑得那麼淒涼,「一個有道的佛門高憎……豈能做出這等險損有昧良知之事……只可惜——唉,不說也罷!」
  雷金枝道:「可惜什麼?」
  向陽君冷冷一笑,道:「可惜,我今世已不能生見其人,只得來世再向他討還公道了!」
  雷金枝不知為什麼,心裡黯然不已。
  向陽君忽然冷笑道:「話已說完,姑娘請下手吧。你既承那個老和尚指點,當知我全身刀劍難入,只是眼前情形不同,只消輕輕一劍,即可取我性命,你也就不必再耽擱時間了!」
  雷金枝盯著他,緊緊地咬了一下牙,第三次掄起了長劍。寒光一閃,直往向陽君當頭劈下去!
  然而,就在劍鋒即將與他頭顱接觸的一剎那,她忽然定住了劍身,臉上驀地現出了張皇猶豫。
  向陽君原已閉目受死,這時情不自禁地睜開眸子,見狀冷冷一笑,道:「為什麼不下手?」
  雷金枝瞅著他,狠狠地咬著牙,一句話也不說。
  向陽君冷哂道:「在姑娘來說,殺一個人不應該是一件難事,何以如此舉棋不定——我只是不甘心而已!」
  雷金枝目光直直地看著他:「你這個人,莫非連一個名字也沒有麼?」
  向陽君哂道:「人非禽獸,怎會沒有姓名!」
  雷金枝點點頭:「這就是了,我已經知道你姓金,在你臨死之前,總該報個真實的名字吧!」
  向陽君點點頭,道:「我名金貞觀,冀州人士。因家門不幸,早年為洪水沖散失離,無親無故,師承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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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9 23:49:49
  他長歎一聲,微微感傷地道:「像我這樣一個人死著活著,可以說與人無關痛癢,倒是我生平酷愛自然,死後棄之荒山,或是拋屍洞庭,也算還我自然之身了!」
  雷金枝聽了這番言語,一雙盈盈秋波的眼睛在他身上轉來轉去,歎了口氣,然後向前踏了幾步,側過臉來打量著他,冷冷地笑道:「你真地想死麼?」
  向陽君金貞觀道:「螻蟻尚且貪生,為人豈能想死?」
  雷金枝又歎了一聲,道:「老實說,我現在真地遇上了難題,只覺得殺你固是不忍,不殺你卻也不好……真叫我左右為難!」
  向陽君冷笑道:「姑娘有此顧慮,也在情理之中……天已經亮了,此處雖然地處偏僻,到底並非人跡不到之處,姑娘還是快作決定的好!」
  雷金枝一哂道:「你這個人真奇怪,難道你從來就不曾向人家說過一句軟話麼?尤其是眼前,你的生死完全操在我手裡,也許你只要向我開口求饒,我就會放過了你……」
  向陽君淡然一笑,道:「我不會向你討饒的!」
  「為什麼?」雷金枝有點氣忿地問,「人死不能復生,說句軟話,難道會降低了你的身價?」
  雷金枝這幾句不脫稚氣的話,向陽君忽然覺得對方還是一個孩子。
  「話不是這麼說!」向陽君道,「我是不願使姑娘因我之言而心生偏差,這等大事,理應由姑娘自己酌量!」
  雷金枝果然現出為難神態,她徐徐步向窗前,望著外面發呆——
  只見她一忽兒娥眉輕顰,一會兒又作態發狠,心裡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真是拿不定主意了。
  老黃果樹上的大群麻雀仍在吱吱喳喳地噪囂著,她的心更像是繞亂了的一團絲,壓根兒找不著頭緒。
  就在這時,耳邊上響起了一聲清楚的馬嘶聲!
  這一聲馬嘶,頓時使得她心頭一驚,有如「醍醐灌頂」,立刻突有所悟!
  當下寶劍入鞘,身軀一轉,來到了向陽君身邊!
  向陽君道:「姑娘決定了?」
  雷金枝盯著他冷哼了一聲,輕嗔道:「這件事咱們等會兒再說,先得換一個地方。」
  向陽君苦笑道:「是有人來了?」
  「不錯。」雷金枝道,「如果我猜得不錯,來人一定就是那個岳州府的三班大捕頭劉昆!」
  向陽君冷笑不語。
  馬蹄聲已清楚入耳,雷金枝無可奈何地歎道:「你倒是還能沉得住氣,真佩服你!你還能走路麼?」
  向陽君搖搖頭,苦笑不已!
  雷金枝輕輕歎了一聲,雙手把他托起來——向陽君這般壯大的軀體,托在腕子上可真是不輕。
  眼前情勢急迫,雷金枝已顧不得授受不親了,只顧抱著向陽君的壯大軀體迅速向後門遁出。
  後面一片荒涼,在遍生著矮樹的一片坡地裡,看不見一戶人家。黎明的霧氣,隨著晨風由洞庭湖面上吹飄過來,停滯在這片坡地裡打轉兒!
  雷金枝抱托著向陽君,一時情急,慌不迭地轉向一排矮樹後,將腕上的向陽君放下來。她雖是內力充沛,卻也覺得大不輕鬆,額頭上現出了汗珠!
  向陽君一雙炯炯瞳子,直直地注視著她!
  雷金枝被他看得怪不得勁兒,把臉轉向一旁。幾根細發散置在前額上,她抬起手輕輕掠了一下,眼波側轉瞅著地上半死不活的這個冤家,心裡真有說不出的懊恨,對於自己眼前這種自作主張的莽撞行為,感到不能自釋!
  向陽君眸子裡顯示著一種奇特的光彩,他似乎正在運用智慧分析眼前的這個姑娘。無論如何,他心裡充滿了感激之情。
  雷金枝被他看得臉上掛不住,微微嗔道:「你幹嘛老盯著我?哼!我真後悔……其實,我應該把你留在李家祠堂才對!」
  向陽君冷冷一笑,訥訥道:「如果姑娘真後悔,現在尚不為晚!」
  雷金枝就氣在對方這張嘴,好像天塌下來,他也不會開口說上一句軟話。
  聽他這麼說,雷金枝心裡好不著惱,冷哼一聲道:「你倒說得好,把你救出來了,反倒不領情!」
  向陽君冷哂道:「金某人一身傲骨,此生從來不會開口示弱,更不會出言求饒。還是那一句話,姑娘如果後悔的話,現在一劍將我結果,較諸先前並無不同,我也絕不會口出怨言!」
  「好嘛……」雷金枝臉上一紅,一把握住劍柄,道,「你真當我不敢麼?我就……」
  向陽君鋒芒內斂的一雙眸子,直直地逼視著她,絲毫不肯示弱。雷金枝劍拔一半,一賭氣又放回去。只見她胸膛起伏,嬌喘吁吁——真是氣得不輕!
  向陽君輕輕歎了一聲,欲語還休。
  雷金枝側過臉來,微嗔道:「你還歎氣?」
  向陽君微微頷首道:「看來,你是個外剛內柔的姑娘。以你這般性情,是極不適宜在江湖上闖蕩的——」
  雷金枝睨著他,心裡矛盾極了,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聽了他的話,懶得答理他,垂頭不語,因為她心裡亂極了!
  一陣風吹過來,樹帽子索索直響。
  向陽君忽然冷笑道:「姑娘將我擱置在這裡,到底作何打算?」
  雷金枝斜過眼睛來瞟著他:「我當然有我的打算——哼!我只是不願意讓他們看見我在這裡就是了,倒不是為了你!」
  向陽君冷冷一哂,道:「劉昆雖然無能,倒也不是一個草包,你以為這樣就能避過他們的耳目不成?」
  「他們?」雷金枝一怔道,「難道他們來了很多人?」
  向陽君道:「人數倒也不多——大概是三個人吧!」
  「三個人?」雷金枝驚訝地左右看了一眼,道,「一個人也沒有。」
  向陽君冷笑道:「我雖然暫時身子動彈不得,可是耳朵還不聾。你等著看吧,他們馬上就出來了!三個——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說的神氣活現,好像他親眼看見了似的。
  雷金枝疑信參半地四下裡看了一眼,只見山坡上下佈滿了霧氣,目光再好的人,頂多也只能看個十來丈,再遠可就什麼也看不清了。
  「哼!」她心裡倒是放寬了許多,「你大可放心,就算他們是三個人,也不會發覺你我的!」
  「那可不見得!」向陽君緩緩吁出一口氣,道,「如果剛才姑娘能翻過這座山坡,情形就大有不同,可是現在——我看是空用了一番心機!」
  雷金枝嗔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向陽君道:「背山一面滿是石林,邊接洞庭,進退皆宜,就是藏身在石林之中,只要不露痕跡也不易被人發覺,這裡情形就不同了!」
  「怎麼不同?」
  向陽君撩起目光,看了一下當頭的霧氣:「這片霧氣眼前即將消失無形,只憑矮小樹叢如何掩身?」
  雷金枝一聽有理,呆了一下,立刻站了起來。
  向陽君歎息道:「太遲了——姑娘還是稍安勿躁為好!」
  雷金枝看了他一眼,無奈地坐下來:「既然這樣,剛才你怎麼不說呢?」
  向陽君訥訥道:「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我不願左右姑娘的心意,一切當你自行主張!」
  雷金枝轉過臉來,仔細地打量著這個人,正要說些什麼,忽然聽見了聲音,忙轉過臉尋聲望去——透過眼前這片隱隱約約的霧氣,果然看見了幾條閃動的人影,仔細辨認之下,正是三個人!
  她心裡一驚,趕忙伏下身子,與向陽君挨在了一起。
  向陽君訥訥道:「姑娘如不願與他們三人見面,即請自去,現在走還來得及?」
  雷金枝道:「你不是說,已經來不及了嗎?」
  向陽君道:「有我同行,自是來不及;如果姑娘獨自一人,當然方便得很。」
  雷金枝氣餒地白了他一眼:「廢話,我真想放下你,還救出你來幹嘛?」
  向陽君輕輕一歎,道:「這麼說來,姑娘苦心白費了,因為最後我仍然要落在他們手裡——」
  微微一頓,他又接道:「不過,對於姑娘的善心,我還是由衷地感激——姑娘你眼前的處境,實不便與他們見面;為免你們彼此誤會,姑娘還是自行走吧。」
  雷金枝猶豫了一下,搖搖頭:「我不想走——再看看吧。」
  她說著,伸手撥開眼前的樹枝,心中不禁一驚——
  原來,只是說話的一會兒工夫,那三個人已來到了山坡前面。雖然隔著一層霧氣,雷金枝卻可以由他們的動作猜測出都是些什麼人。
  一隻手叉著腰的那個是鐵掌劉昆,那個拿著長刀的是他三弟劉吾,另一個留著大鬍子的卻不認識。
  三個人指指點點,不知在說什麼,向著這一片山坡走了過來。
  雷金枝心裡一動,遂低下頭,換了個地方,繼續伏下來,默默向三人暗中窺視。
  三人往前面走了一程,又停了下來。
  一陣晨風吹襲過來,瀰漫在附近的霧氣頓時被吹得擴散開來。一片陽光由後山升起,直射下來,眼前頓時亮了起來。朝陽下,矮小的灌木樹叢裡,到處點綴著亮晶晶的露珠,山花迎風招展,小鳥振翅啁啾——好一個清鮮明艷的早晨。
  雷金枝伏在暗處,目睹著這一片清明景象,心裡叫苦不迭。
  卻見鐵掌劉昆等三人站立在一片矮樹邊,非但三人容顏清楚可見,即使他們之間的對答也聽得一清二楚。
  那個身著藍色官衣的人,模樣兒十分彪悍,生得豹頭環眼,勇猛異常。
  這人背上背著一柄虎頭單鉤,個頭兒本來就高,還站在一塊石頭上伸著長脖子,不住地東張西望著,一面看一面不停地嘮叨著。
  「這個玩笑可開大啦——」,打著一嘴的山西官話,「劉大班頭,你倒說說看,他會跑到哪裡去啊?」
  「鐵掌」劉昆那張赤紅的臉鐵青著,冷笑道:「馬頭兒,你放心,他跑不了的。我看他一定是聽見了人聲,臨時躲了起來——老和尚的話準沒錯兒……」
  劉吾點著頭道:「大哥說得對,剛才我摸了一下,那小子坐的地方還是熱的呢。再說,燈還點著,可見他剛出來不久。」
  穿著藍色官衣的那個彪悍漢子,姓馬名雲程原在鄰府當差。這一次是承岳州知府之請,專門為緝搏向陽君會同辦案來的,晃以派頭十足,看上去似乎連「鐵掌」劉昆的賬都不買!
  聽了劉氏昆仲的話,馬雲程嘿嘿笑道:「劉大哥,我看這件事有點靠不住,這地方哪有什麼人?再過去就是洞庭湖了,就算他身上真帶著傷,他難道不會雇上一條船?我看,人是走定了。」
  劉昆冷笑道:「我就不信這個邪,他一定跑不了!來,老三我們往上面搜。」
  說著他就率先往山坡上面大步挺進,劉吾答應著跟上去——姓馬的撇了一下嘴,無可奈何地跟在最後面。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雷金枝的心簡直提到了嗓子眼!這種情形之下,自然是無能為力。
  鐵掌劉昆再向上走了幾步,一眼看見了倒睡在地上的向陽君,不禁突地一愣。他大喜過望,嘿嘿冷笑一聲,欺身向前道:「在這裡!」
  身後二人聽了不禁俱吃一驚,雙雙抬步上前,見狀不勝欣喜。
  馬雲程反手撒下了背後的虎頭鉤,立刻就要下手,卻被劉昆一把托住:「慢著,你這是想幹什麼?」
  馬雲程嘿嘿冷笑著,一雙鷂子眼頻頻在向陽君身上轉著:「一點不錯,就是他,讓我先廢了他再說!」
  鐵掌劉昆「哼」了一聲,道:「對不起,你還不能動他。再說,這件事你還作不了主。」
  馬雲程察覺到鐵掌劉昆的臉色有異,不禁怔了一下。劉昆已經緩緩向前,走到了向陽君身前丈許處站定。
  劉昆拱了一下手,臉上生起了一片陰森:「相好的,金磚不厚、玉瓦不薄。想不到吧,咱們竟然又在這裡遇上了——這可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向陽君原來閉著的一雙眸子,忽然睜開來,兩道銳利的目光在三個人身上一轉,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噤。
  「劉昆,你不必多說!」向陽君冷冷笑道,「姓金的落在了你們手裡,算我命該如此,儘管下手就是了,何必多費唇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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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9 23:50:07
第05章 煞星逃死劫 高僧惹禍苗  

  鐵掌劉昆獰笑道:「我看你是做夢吧?今天你落在我劉某人的手裡,就是想求一死也不那麼容易。你劉大爺不把你折騰個夠,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我這劉昆兩個字倒著念!」
  劉吾道:「大哥,我看先把這傢伙給捆上,押回衙門再說。」
  鐵掌劉昆冷笑著,緩緩地繞著向陽君四周走了一圈,乾咳了一聲,道:「這麼大個人,說倒可就倒下了,倒也難為他,居然還能跑到這個地方躲起來。」
  馬雲程心中一驚,道:「劉老大,你可小心點兒,別上了這傢伙的當。」
  鐵掌劉昆上前幾步,探出一條腿,用腳勾起了向陽君的一條腿來,掂了掂,隨後又放了下去。
  他冷笑了一聲,點著頭道:「老和尚的話沒錯,這傢伙真是癱了,動不了啦。」
  說著,後退了一步,打量著向陽君,森森笑道:「向陽君,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個沒什麼好說的,六十年風水輪著轉,你想不到會落在我手裡吧?為了安全起見,我先廢了你這雙腿,往後你就老實了。小子,認命吧!」
  劉昆說著,向身邊的馬雲程探手道:「來,把你這家把伙借給我用用。」
  馬雲程嘿嘿一笑,忙將手裡的虎頭鉤遞過去。
  劉昆接到手裡掂了掂,剛要跨前下手,側面傳來了女子冷叱聲:「慢著。」
  三人同吃一驚,還不及轉身探看,人影一閃,雷金枝已現身眼前。
  「劉大班頭請了。」雷金枝臉上怪不得勁兒地笑了笑,「我們居然會在這裡見面,幸會、幸會!」
  劉昆睜大了眼:「咦,這不是雷姑娘麼?你怎麼來了?」
  「可不是我嗎?」雷金枝笑了笑,「我比你們早來了一步。」
  「姑娘你是……」…
  劉昆大惑不解地看了地上向陽君一眼:「難道你——」
  「不錯。」雷金枝手指著地上的向陽君道,「他是我擒下來的,我不許你們碰他。」
  「啊——」劉昆這才忽然明白過來,不禁噗哧一笑,「得啦,大姑娘,你就別逗樂子啦,這小子身上背著十來條命案,還等著他去銷案呢。」
  他邊說邊對劉吾與馬雲程道:「來,夥計!把他給抬起來,我們這就走。」
  劉君趕忙答應了一聲,前去抬人,卻被雷金枝橫身攔住道:「不行!你們誰也不能動他。」
  劉昆神色一愕,挑動著眉毛道:「咦?雷姑娘,這是怎麼回事?我們是辦公事呀!」
  「我可不管你是辦公事還是私事。」雷金枝道,「反正他是我拿住的人,別打算讓給你們。」
  雷金枝說著,往向陽君身邊一站,抱著一雙胳膊,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動武之勢。
  「喝!」劉昆呆了一下,翻著一雙白眼珠,「我說大姑娘,你到底講理不講呀?當初老和尚交待的時候,你也在場,老和尚是關照我可不是關照你呀!」
  雷金枝冷冷地道:「這些我管不著,反正他傷了我哥哥,我就要找他報仇,人是我擒下來的,別想我會隨便讓給你們?」
  「嘿嘿……」一旁的馬雲程咧嘴獰笑著,「好厲害的一個大姑娘!我說大姑娘,你可看清楚了,我們這是辦的官差,不是私事,由不得你在這裡瞎攪和,我就不信你敢攔著我!」
  馬雲程大步上前,就要去拿人。
  雷金枝嬌軀一晃,攔在了他面前:「你敢!」
  馬雲程錯在不知道這個姑娘的厲害,劉氏兄弟也沒有事先跟他說明,以他平日作威作福的聲勢氣派,怎麼會把雷金枝這麼一個姑娘家看在眼睛裡?於是,面色一沉道:「放肆!」
  馬雲程嘴裡喝叱著,猝然抬起了右臂,向雷金枝身上搪去:「給我閃開。」
  馬雲程有個外號,人稱鐵臂螳螂。年輕時候,他曾經練過抱樹功,雙臂上很有一把子蠻力。他以為對方是個女孩子,就算曾經練過幾天功夫,又能有什麼大能耐,哪能當得住鐵臂一搪之力?
  事情可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馬雲程這裡一出胳膊,劉昆那裡就知道不妙,慌不迭地叫道:「慢著——」
  話聲出口,馬雲程再想收招已是不及,眼看著一截鐵臂直向雷金枝腰上搪了過去——說時遲,那時快——他這裡剛一抬胳臂,雷金枝那裡也已發動。
  就見她纖手一沉,霍地向外一穿,「噗」一聲已抓到了對方手腕子上!
  馬雲程只覺得那條手臂上一陣子酸痛,宛若著了一把鋼鉤似的。待他領教到厲害,再想收勢哪裡還來得及?
  雷金枝借勁還力,出手擰腰,猛地向外面一送,勁風起處,已把鐵臂螳螂馬雲程偌大的身子擲了出去。
  由於雷金枝用的是四兩撥千斤的巧勁道,馬雲程上來無知,用的是濁力。這麼一來可就吃了大虧——瘦長的身材,頓時摔出丈許以外。
  「撲通」一聲,馬雲程一頭摔在了地上。還算他夠機靈,就像是戲台上耍把式的「大扒虎」似的,整個身子就地一個快滾,緊接著再次躥了起來。
  由於這地方是個坡地,身子還沒有收住勢子,連晃了幾晃,霍地向下踉蹌了幾步。偏偏這地方矮樹多,一根樹枝掛著了他的褲管子,只聽得「嘶啦」一聲,挺體面的一條褲子被撕開了一道大口子。
  馬雲程臉上一陣子發紅——當著劉氏兄弟的面,這個臉可是丟不起——
  「好個丫頭片子!」
  嘴裡怒吭一聲,一雙長腿倏地彈動,瘦長的身子箭矢似地躥了起來。
  他決心要給雷金枝一點厲害,是以身子一經騰起空中,頓時頭下腳上,施展出飛鷹搏兔的厲害招法,兩手交叉著直向雷金枝的肩頭抓來。
  雷金枝心恨對方無禮,決計要給他一些懲罰。這時,乍見對方起自空中的身勢,不由靈機一動,身子倏地一閃,引手上牽,一掌直擊馬雲程的腹部。
  馬雲程趕忙弓身收腹——恰如雷金枝事先所料,一時正中下懷。
  就見她霍地一上步,雙手同出,一上一下,一托前胸一推下腹——這一手可比前一手要厲害得多了……
  只聽見「呼」的一陣疾風,隨著馬雲程瘦長的身子直由當頭劃過去。
  馬雲程居高臨下,只聽一陣子「辟啪卡喳」聲,馬雲程整個的身子,全部栽進了矮樹叢中。
  劉吾慌不迭地跑過去,費了半天勁兒,才把他給攙了起來。他身上那副模樣子,可真叫人好笑——身上那襲藍綢子官衣全都破了,東一條西一綹地掛在身上。頭髮也散了,臉上手上像是五花肉似的,一道紅一道白,還沾了一臉的土。
  這位馬雲程大班頭,平常在地方上,也算得上是個叫字號的人物,沒想到今天竟栽在一個嬌滴滴的大姑娘手裡。他一時氣憤交叉,差一點暈了過去。
  「你好……你好……」手指著雷金枝,卻看向劉昆道,「劉老大,你看著辦吧,這件差事可是你當面向府台大人討的……你說該怎麼辦?好……好!」
  馬雲程被氣得直翻白眼,身子一晃,坐了下來。
  鐵掌劉昆眼看著雷金枝如此刁蠻,面色一沉,怒視著雷金枝,道:「雷姑娘,你居然敢動手辱打官差,你的膽子可是不小……好吧,人我們不要了,卻不能叫他活著離開?」
  話聲出口,他身子一轉,快速地到向陽君身邊:「小子!你認命吧。」
  虎頭鉤霍地向上一撩,直奔向陽君身上,用力揮落下去——劉昆這一手真夠陰損的。看來,他是決計要向陽君血濺當場,以了心頭之恨。
  哪知道,這一手亦不為雷金枝所通融。他這裡虎頭鉤才落下一半,眼看著面前白光一閃,緊接著「嗆啷」一響。
  劉昆只覺得手頭一震,虎頭鉤已被對方快速擊出的一口長劍架住。
  鐵掌劉昆大怒道:「雷姑娘!你這是幹什麼?」
  雷金枝臉上帶著一片紅潮,冷冷地道:「我已經說過了,這個人是我拿住的,要殺要剮是我的事,不喜歡別人代勞。」
  劉昆氣得眼前金星亂冒,二話不說,身子一個快轉,來到了向陽君的另一面。他把虎頭鉤第二次掄起,長虹貫日般地再次往向陽君頭上猛揮下去。
  但和上一次一樣,依然是難以稱心如願。
  「嗆啷」一聲脆響,劉昆的虎頭鉤又一次被劍架彈了足足兩尺高!
  人影快閃之中,雷金枝快如電地把身子欺了過來,劉昆大吃一驚,來不及退後的當兒,雷金枝掌中長劍已經石火電光般地遞了出去——不偏不倚地指在劉昆的咽喉部位。
  鐵掌劉昆登時一愕,嚇得動彈不得!
  「劉大班頭——帶著你的人回去吧!」雷金枝冷笑著道,「再要不知趣,休怪我劍下無情!」
  長劍一翻,白光乍閃,劉昆下意識地一縮脖子,只以為對方真向自己身上招呼。耳邊「嗆啷」脆響了一聲,才發覺是對方還劍入鞘。雷金枝一出一攻,嬌若游龍,那麼乾淨利落。
  劉昆在岳陽樓見過雷鐵軍的高超絕技,卻沒料到他這個妹妹竟然也不含糊。心想:自己在岳陽地面上,也算得上是個人物,要是把一世英名栽在這個姑娘手上,可就划不來了!
  這位劉大班頭一琢磨,那張臉上一陣子發青,由不住後退了兩三步。
  「好,好……雷姑娘——你膽敢阻撓官差!」劉昆連聲冷笑著,「人就先交給你,我看你能把他窩藏在哪裡?哼,你是跑不了的……」
  他邊說邊把手裡的虎頭鉤拋向鐵臂螳螂馬雲程,怒聲喝道:「咱們走!」說罷,一甩胳膊,氣呼呼地轉身就走,馬雲程在劉吾的攙扶下,惡狠狠地瞪了雷金枝一眼,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三個人來得快去得也快,瞬息之間下了山坡,往遠處走去。
  雷金枝悻悻地轉過身來,發覺向陽君一雙不怒自威的眼睛注視著她——她不知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觸,只覺得臉上一陣訕訕,頓時飛紅了臉!
  她又羞又氣,急忙躲開了對方那雙眸子,轉過身子賭氣地坐下來。
  「姑娘袒護之情,在下感激不盡!不過——」頓了一下,向陽君才訥訥地道,「姑娘這麼一來,勢將結怨官府,今後對於令兄妹當有不便,豈非不智?」
  雷金枝倏地轉過頭來,氣狠狠地盯了他一眼,道:「哼,你還說這些話!要不是為了你,我豈能……」
  她氣不過地站起來,來回走了幾步,用力踢了一下地上的石頭。
  向陽君微微一笑,十分灑脫地道:「你後悔了?」
  雷金枝又用力地踢了一下石頭——像是不如此,不足以發洩她內心的氣憤。
  向陽君歎了一聲,道:「姑娘仍然不忘舊恨!有了方才一場,在下對姑娘已是刮目相看。士為知己者死,在下豈忍一己偷生而陷姑娘於不義——罷!姑娘你如不忍對我下手,就將我送將官府裡去吧!」
  雷金枝半天沒有吭聲,仍然背向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地轉過身子來。
  「唉——」她輕輕歎了一聲,默默地向前走了幾步。那雙盈盈秋波,含有某種情意地盯向對方,「你不必一再說這些——難道你真地想死?」
  向陽君一哂說:「人生遲早難免一死,只有死得是否有價值了!」
  「哼!你以為死在我的手裡,或者被押進官府被殺了,就值得了?」
  向陽君搖搖頭,苦笑道:「押進官府凌辱受死,固是不值;如果姑娘親自下手,情形則不相同!」
  雷金枝道:「橫豎都是一死,情形又怎會不同?」
  「當然不同。」向陽君冷冷地道,「這些年雖然我殺了不少人,但是所殺之人皆是大惡不赦之輩——有些表面上披著善良的外衣,骨子裡卻陰險毒惡,每一個都死有餘辜,是以我殺死了他們,內心沒有絲毫愧疚。我自信此舉是替天行道,為人世剷除凶頑暴惡,當然心安理得,也就不覺虧欠官府什麼。在這種情形之下,官府欲加罪於我,自是難以心悅誠服,但是對於姑娘來說,情形就不一樣了!」
  雷金枝一笑,道:「又怎會不一樣?」
  向陽君冷冷一笑,道:「自我出道以來,自信還不曾濫傷一人;有之,則令兄雷鐵軍算得上惟一的例外了……姑娘既是聲言為令兄復仇雪恨,又曾義助我免於落入官府,能死在姑娘手中是無恨的!」
  雷金枝苦笑了一下,搖搖頭:「謬論——但是你能言之成理,倒也是不容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卻反其道而行,又怎能說是替天行道呢?」
  「話可不能這麼說——」向陽君嚴肅認真地道,「果如姑娘所說,人類與萬物生靈為什麼還有死亡?人人均效神仙之永生,豈非皆大歡喜!」
  雷金枝皺了一下眉,道:「這個……」
  向陽君子冷哼道:「生當其生,死當其死,是生命進展至高不變的原則。我輩既然學會了一身平常人不易學得的武功,理當為人世做一些有益的事,才不愧此生一場!」
  「你……」雷金枝微笑著搖了一下頭,「我說不過你,不過,我倒覺得對於你這個人,多少瞭解了一些。」
  向陽君「哼」了一聲:「瞭解?談何容易!人心隔肚皮,姑娘與我不過片刻交談,豈能談得上『瞭解』,二字!」
  「不!」雷金枝搖頭道,「每個人的表達方式不盡相同,有時候不需要多說話,就能對接觸的人有所瞭解——這要看人們怎麼去運用自己的智慧、靈思。關於這一點,我還稱得上是個細心人!」
  向陽君微微驚愕了一下,那雙眸子骨碌碌在雷金枝身上轉動了一下,後者的盈盈秋波也正在注視著他。
  「姑娘說得不錯!」向陽君訥訥道,「你果然是個善解人意、蘭心蕙質的姑娘……」
  雷金枝一笑,眼睛看著他:「你說錯了,我豈止蘭心蕙質,而且心狠手辣——難道你忘了,剛才你差點兒死在我的手裡!」
  向陽君炯炯的瞳子直直地逼視著她。
  雷金枝怪不自在地道:「你為什麼這樣看我?」
  「我……」向陽君恍然一驚,道,「我……沒有……」
  「哼——」雷金枝冷冷笑道,「還是說實話吧,我雖然認識你不深,可是知道你這種人天生就不適宜說謊話!」
  向陽君古銅色的面頰上,微著了一片灰白。
  當他再次把目光視向雷金枝時,那逼人的光彩顯然失去了幾許凌厲的氣質,代之而起的是俠骨柔腸。
  雷金枝在他的注視下,心裡怦然一動,下意識地把頭偏向一邊。
  「姑娘不要誤會……」向陽君說著,輕輕歎息了一聲,「你說得不錯,我確是一個不擅說謊的人,但是人生在世,誰又能免得了不無遺憾?誰又能免得了掩飾一兩件不可告人的內心私事?」
  雷金枝轉回頭看著他:「是私情還是私事?」
  向陽君苦笑著眨了一下眸子:「這有區別麼?」
  「有區別!」雷金枝訕訕地笑了一下,「私事無所不包括在內,私情卻只限於男女之間的情感——起碼一般人是這麼認定的!」
  向陽君臉上顯得有點尷尬,搖頭苦笑不已……
  雷金枝微笑了一下:「真想不到,像你這樣的,難道還會有不可告人的事情?」
  她原想說「私情」二字,只是這類字眼出自一個姑娘的嘴,總不大好意思,是以臨時改了口。
  向陽君那絲尷尬的表情很快消除了,冷冷笑道:「姑娘不要多疑,其實,就男女之間來說,在下自信還沒有不可告人之隱情。只是……」
  「嗯!」雷金枝坐下來,以手支頤道,「這件事我很感興趣,可以繼續說下去麼?」
  向陽君道:「可以……」
  雷金枝笑道:「我猜想,一定與某一個女人有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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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陽君緩緩地點了一下頭,訥訥地道:「在下一生,與人無取無求,卻欠有兩個姑娘的情誼……現在一想起來,不免有所傷感。這也就是為什麼我言語閃爍、心情不開朗的原因!」
  雷金枝驚訝道:「兩個……姑娘?」
  向陽君點了一下頭:「其中一個就是你!」
  雷金枝笑道:「那一位呢?」
  向陽君遲疑一下,訥訥道:「這位姑娘,可能你沒聽說過,說與不說都是一樣的!」
  雷金枝微微一笑,「何不說出來聽聽!」
  「她……她是畢……」向陽君苦笑著搖了一下頭,「唉!此事牽聯到一位女子的名譽,也許對方不希望讓人知道,我還是不說吧!」
  「你已經說出來了,何必吞吞吐吐呢?」
  「不不……我什麼都沒有說!」
  「你已經說了她姓畢!」
  「這——」向陽君窘笑了一下,「你果然很聰明!但是除此以外,我不會再說什麼……」
  雷金枝用纖纖玉手掠了一下前額的幾根秀髮,伶俐地道:「你即使不說,我已經知道她是誰了!」
  向陽君搖搖頭:「那只是你的猜測罷了!」
  「就算是猜測,卻也是八九不離十!」雷金枝神秘地笑了一下,「因為武林之中,出色的少女畢竟不多,能夠有恩於你的姑娘,更是絕無僅有,因此這位姑娘實際上已是呼之欲出了!」
  向陽君輕輕歎息了一聲。
  雷金枝立刻一針見血地道:「她大概就是江湖上盛傳的、出身於天山絕頂冷魂谷的那個俠女畢無霜?」
  向陽君不由得神色一變,驚訝地打量著她。
  雷金枝笑道,「我猜得可對?」
  向陽君神色一片黯然,悵然歎息了一聲,「不勝感傷」的點了一下頭。
  雷金枝道:「既然你已經承認了,我也就不妨告訴你。其實,你與畢無霜的一些傳聞,在武林中早是人人樂道的事了。如果你還把它視作一件不為外人所知的隱秘,可就太傻了!」
  向陽君苦笑了一下,道:「原來你也聽到了那些無稽的傳說!天底下偏偏有一些吃飽飯無所事事的人,才會製造這些無稽的謠言……」
  「那也不一定。」雷金枝透剔的一雙眸子盯著他,「無風不起浪,事出必有因!事情有了開頭,人家才會添枝加葉……是不是?」
  向陽君睜大了眼睛,道:「姑娘的意思……」
  「我只是好奇罷了!」雷金枝臉上微微現出了一些笑靨,「外面傳說你一直在躲,那位畢姑娘卻是拚命在追,可有這麼一回事?」
  向陽君臉上忽然現出了一片窘迫,他似乎沒辦法逃開雷金枝的觀察。
  於是冷冷一笑,訥訥地道:「畢姑娘劍術天下無雙,我自然不是她的敵手,打不過人家,當然只有逃之一途了!」
  「哧!」雷金枝笑道,「你把我當成了三歲孩子,難道我會相信你說的這些話?」
  向陽君搖搖頭,欲語還休!
  「唉!」雷金枝輕歎一聲,那張清水臉上,輕輕著上了一些紅暈,「這些事與我無干,我才懶得管呢,咱們還是換個題目談談吧!」她說到這兒,站起來走了幾步,又道,「經過這麼一談,倒使我進一步瞭解了你。其實,咱們之間說開了,倒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大仇。我哥哥既然已經沒事,我也刺了你一刀,雙方的一點仇,倒可以拉平,彼此不再計較,你認為這樣可好?」
  向陽君道:「難得姑娘有此見地,在下感激不盡!」
  雷金枝聽他這麼一說,臉上立刻現出了明朗的笑容,像是忽然想通了一件事,而把緊壓在心裡的一塊石頭拋開了,頓時感覺到極其輕鬆愉快。
  「好極了!」她輕輕拍了一下手,跳到向陽君身邊,「那麼,我就先想法子把你救過來再說吧!」
  她說做就做,彎下身子緩緩地把向陽君扶坐起來。
  向陽君臉色漲得通紅,十分不得勁兒地苦笑了一下:「這樣就好了!」
  他說了這幾個字就喘息不已,現出了難以克制的痛苦。這副樣子不禁使得雷金枝大為同情:「你怎麼了?」
  向陽君緩緩點了一下頭:「無妨,我只是『反潮』時間過久,血液難以流暢……只須保持著靜止,候到正午時就可以平安無事……」
  雷金枝輕輕歎道:「說起來,都怨我那一刀……想不到會給你帶來這麼大的痛苦!」
  向陽君淒慘地一笑:「也虧了你那一刀,才使得我有了贖罪之機。否則,對令兄妹,我勢將抱愧終身了!」
  雷金枝看著他微微一笑,在他對面的石頭上坐下來看著他,俏皮地眨著眼睛道:「真怪,在昨天這個時候,一想起你來,我還恨得直咬牙,就是剛才在李家祠堂也是一樣。然而,現在卻……」
  「現在怎麼樣了?」
  「現在……我們倒像是蠻談得來的朋友了!」
  說了這句話,雷金枝緩緩地低下了頭,臉也莫名其妙地紅了。她翹起一隻腳,瞅著對面的向陽君。
  「金……金大哥!」她訥訥道,「以後我這麼稱呼你好麼?」
  向陽君苦笑了一下,道:「承你錯愛,當之有愧,只是錯過今天,只怕你我今後見面的機會並不多了,或許根本就沒有……」
  雷金枝一愕:「為……為什麼?」
  向陽君冷笑道:「我天生就是個定不下來的人,而且你應該看得出來,我的一生都可能與刀劍有關,仇人遍佈天下;舊的未去,新的又將再來。我一輩子,都會在這種走州踏府的日子裡度過,說不定哪一天,遇見了一個武功超過我的仇家,這條命隨時準備奉送……所以……唉……」
  雷金枝還不曾見過誰這般深沉地歎息過——那種淒涼的韻味,充滿了悲滄、沉鬱,設非是飽經滄桑與折磨的人,是萬萬不會這個樣子的。
  剎那間,她用含有關懷的目光,代替了她的詢問。
  甚久,向陽君才緩和了他過於沉鬱的情緒。
  「是以——」他落寞的目光,轉向雷金枝,「在這個天底下,我可以說沒有朋友,自然也就更談不上知己了,因為交朋友是需要付出感情的,而我……我可能早就沒有了!」
  雷金枝搖著頭道:「你在騙人,人都是有感情的。人非禽獸,孰能無情?」
  「我就沒有感情!」說這句話時,他語音冰冷。那張原本溫和的臉,顯現出一種嚴肅——銳利的目光在雷金枝臉上一轉,隨即掠向當空白雲,留下了一襲足撼人心的深深寒意!
  雷金枝呆了一呆,冷冷哼道:「你是一個很奇怪的人,我覺得你心裡像是在有意逃避著什麼似的——」
  向陽君冷峻地笑了笑,淒慘籠罩著他的臉上。
  「雷姑娘,你年紀還小……」他的樣子很冷寞,「江湖武林中的事情,你畢竟體會不多,人心隔肚皮,最是驚險不測,不可不防。是以,濫用感情的結果,輕則『作繭自縛』,重則會把自己陷於痛苦的深淵,那……太可怕了!」
  雷金枝笑道:「你形容得未免太可怕了,江湖上人心固然險惡,卻也不能一概而論!」
  向陽君道:「大多數都是如此,不可全拋一片真心……」
  「你真是一個奇怪的人。」
  「那是因為你沒有遇到過奇怪事情!」向陽君淒愴地說道:「如果你曾經有過我的一番經歷,你也會變得同我一樣被視為奇怪的人!」
  雷金枝儘管不同意他所說的,卻不願與他爭辯下去。
  「人心難測!」向陽君的炯炯目光在她臉上轉著,「在這個天底下,如果你希望受人尊重、不受欺凌,惟一的辦法是使自己強大,狠下心應付一切!」
  一片陽光由空中投射下來,他的精神為之一振,那張發白的臉立刻泛出一片紅光!
  緊接著,整個軀體震動起來,似乎沐浴在陽光之下的肉身,每一個汗毛孔都徐徐地張了開來,全身上下每一處關節,都在接受陽光的滋潤洗禮。
  他的臉開始恢復了生氣,暴露在陽光之下的各處又重新放射出他原來所具有的古銅顏色。繡在前心後背的兩個紅紅的大太陽,被陽光交熾出一片刺目的血紅。
  雷金枝一驚,道:「啊——你覺得好些了麼?」
  向陽君緊緊地咬著牙,不發一語,鼻子裡哼了一聲,點了一下頭。顯然,此刻他身子裡充溢著無比的痛苦,這種痛苦卻又似步向康健之前必經的一個過程,是他樂於忍受的。
  瞬間,他全身骨節發出一陣密響,身軀變得腫大了許多!
  忽然,他身子像不倒翁那樣大大搖動了一下,眼睛泛出了一片赤紅血光。
  他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沉著聲音道:「托天之幸,我總算沒有什麼事了!」
  他一面說著,緩緩地探出了一隻胳膊,臂肘關節在卡卡聲響中重新變成了一隻巨力無匹、無堅不摧的鐵臂。
  對於他來說,陽光永遠是取之不竭、用之不盡的能源供應處,其效果立竿見影。
  奇怪的太陽功能,使得一旁目睹的雷金枝大為驚異,從而想到了傳說中的太陽功該是何等駭人的一種奇妙功力!
  向陽君平舒雙腕,面仰當空,眉發俱張,並且緩緩地張開了大嘴。
  不知是雷金枝眼看花了,還是真有其事——似乎在他張開嘴時,有一條條凝形的光彩投落在他張大的嘴裡!如此一連數口,口口有聲,眼看著下腹部在吞入這些光氣時緩緩地脹凸起來,神采也越加振奮有力了。
  雷金枝驚異地道:「你在練太陽功麼?」
  向陽君似乎已經吸足了陽光,只是保持著原有的坐姿。聽了雷金枝的話,他沒有回答。雷金枝忽然發覺他臉上現出了一種凌厲——那是一種充滿了殺氣的神采!
  就在這時,身後響起了一陣細微的腳步之聲!
  雷金枝方覺出有異時,一條人影有如烏龍穿塔,驀地自身後平射而來。
  這人像是早已端詳好了出手的部位,身形一經出現,箭矢似地直奔向陽君身後,手掌裡的一條銀色長鞭直循著向陽君背後疾甩過來!
  雷金枝不禁大吃一驚!
  此時此刻,再想出手攔阻,哪裡還來得及?
  眼看著這個人飛快的來勢,配合著出手至為神速的一截「甩頭」,一溜子閃爍的銀光猛然向著向陽君扎射過來!
  以向陽君眼前情形看來,他似乎萬難躲過這等快速的一擊,勢將喪命在這人狠厲的甩頭殺招之下!
  然而,雷金枝的這番驚駭顯然多餘——她竟然沒有想到向陽君在借肋一番太陽功能之後,已使身子提前恢復了原有狀況,自然行動也就不再受拘束了。
  甚至於,在這人還未出手之前,向陽君早已發覺了他的存在。
  這麼一來,這個人雖然是處心積慮地施出了「十拿九穩」的一招,卻仍然不免步入對方設下的陷阱。
  對於他們雙方來說,這一手都施展得極其漂亮。
  那人——鐵掌劉昆,無異把全身功力都聚積在這一掌一鏢上。
  毫無疑問,他必然認定向陽君仍在癱瘓之中,否則萬萬不會現身出襲。
  說時遲,那時快——
  就在極為醒目的一道銀光劃空之下,那支帶銀色長鏈的甩頭破空而至,直射向陽君左後心膛。同時間,他聚結功力的一隻鐵掌,以鐵手穿牆的姿態,抖手向著向陽君左背後側猛紮了過去!
  兩般配合之下,形成了極為凌厲的一式殺招!
  向陽君雖然是背向著對方,當此緊急的一剎,卻是連頭也沒有回一下,左手背處——「噗」一把抄住了甩頭的蛇形鏢身,同時右手斜出拿住了劉昆的鐵掌,手腕子一下掄轉,竟把這位劉大班頭整個身子,大車輪似地摔了過來。
  「砰」的一聲大響!只是一下子,這位岳州府的三班大捕頭,竟然被擺平在地上!
  鐵掌劉昆嘴裡「吭」了一聲,方彎腰坐起了一半,只聽見鎖鏈子「嘩啦」一響,向陽君另一隻手上所握住的甩頭鏈身緊緊纏在了他的脖子上。
  劉昆「啊呀」一聲,頓時雙目翻白,在對方大得出奇的腕力絞動之下,七孔流血,當場窒息而亡!
  這一番殺人動作,敘述起來甚是瑣碎,但是整個動作轉瞬之間即全部完成,算得上驚心動魄的一瞬!
  目睹著這一切,雷金枝幾乎被嚇呆了。
  向陽君鬆下了鎖鏈,鐵掌劉昆的屍身直直地向後面倒了下去!
  眼看著劉昆那張臉,由原來的青紫緩緩變成了灰白——人死了,卻仍然睜著一雙凸出如珠的圓瞳子。
  看著驚嚇之中的雷金枝,向陽君緩緩站起身來。
  「人心難測!」他冷冷地道,「姑娘你可見了?」
  雷金枝猶豫了一下,神色黯然地走到劉昆屍身旁邊,眸子一紅,忍不住流出了眼淚。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她訥訥地道,「你的心也真太狠了……」
  向陽君冷笑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誰要我死,我就要他先死——這就是我做人的一項不變的原則!」
  向陽君抖了抖身上的羅衫,對著當空的老日頭,深深地伸了一個懶腰。
  打量著悲傷中的雷金枝,他臉上現出一些歉疚,卻什麼也沒有說,隨即轉身就走。
  「你——站住!」雷金枝喚住他,「你就這麼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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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陽君目注前方,訥訥道:「姑娘援手活命之恩,金某永銘肺腑,我走了!」說罷,邁動腳步,頭也不回地逕自去了。
  雷金枝恨得緊緊咬了一下牙根,正要追上去,卻又止住了。忽然,她抽動了一下,忍不住放聲哭了起來!當她抬起頭來時,向陽君已步上了背面的高峰。
  長長的一條人影,投落在黃土地上,面迎著當空的那輪金色的大太陽——這個人確乎是越來越強大了。
  這個奇妙的感情,是什麼時候建立起來的?雷金枝自問不知……然而,建立了起來確是無可質疑的。
  看著他碩健的背影,她好恨、好愛、好悵惘……就像是忽然失落了什麼!
  像是從惡夢中驚醒過來!
  雷金枝迷離夢幻般地撲向那個山峰。
  陽光遍野,大地一片赤紅。洞庭湖水就像一面遁天神鏡,交織出千百萬道刺目眩光。
  向陽君早已消失不見,似從夢中來,又似從夢中離去。所留下的,只是記憶中嶄新頑強的一個音符而已!
  午後,正殿的巍峨建築形成了大片的陰影,使得坐落在後側的那一處矮小偏殿完全掩蔽在黑暗之中。
  知了在老松樹幹上鳴噪著,讓人昏昏欲眠。
  對於達雲寺這所寺廟來說,這是一天中最為安寧的時刻!
  午課方過,晚課未至,天熱氣燥,僧人們在禪房裡挺不住,三三兩兩地溜躂出來。大樹下、大殿的兩廊,都是他們最佳的消暑地方。他們手裡搖著大芭蕉扇子,身子披著灰色的海青,捉對兒談說著什麼——該是些難以捉摸的、已經褪了色的人世滄桑,抑或是不著邊際的未來?
  偏殿的兩扇黑漆禪門緊緊關閉著。
  打從昨天送走了鐵掌劉昆那一幫子難纏的客人之後,靜虛老和尚就不曾邁出房門一步。
  老和尚深感自悔!
  可以想知,一個立心向善、並且持之以恆數十年之後的高僧,竟然昧心地參與了江湖中的仇殺糾紛,這不啻是極不平凡的一件事!
  老和尚的心病就是由那個時刻開始的……
  昨夜、今朝——他苦苦思忖、切切自責,真是坐臥不安、心思不寧,一雙眸子不曾合攏過一刻。
  一個人悶在禪房裡,打了一回坐,念了一卷經,那顆七上八下的心總是靜不下來。
  日上三竿,又熬過了午時三刻,直到現在……
  他似乎被一種迫切的情緒壓制著,腦子裡始終惦念著那件事,忘不了向陽君……
  老和尚由蒲團上站起來,走到窗前,又由窗前轉過來踱向香案。
  「阿彌陀佛……」他指掛佛珠,雙手合十,喃喃念道,「汝負我命,我還汝債,以是因緣,經千百劫——向陽君,汝無恙否?」
  他淨手捻起一炷香,在佛祖前恭敬地拜了一拜,只聽得「辟啦」一聲,案上燭光忽然炸開了一片燈花,在焰芯四周現出了淡淡光圈。
  似有似無,只是一剎間的事,卻給靜虛老和尚觸目驚心之感!
  「唔——」他面色突然為之一變,「燈焰異象,莫非真有什麼不祥之兆麼?」
  他呆滯地在蒲團上坐下,心跳益烈。
  「唉……我這是怎麼了?」老和尚心裡納悶地想著,「皈依三十年,心似古井;這兩天為什麼古井生波、連生異兆?難道我的壽限之期真地到了……」
  他強抑著心裡的不寧,盤膝坐著,翻開了座前那卷「大佛頂首楞嚴經」,觸目於其中一段,不經意地輕輕念著:「若我滅後,其是比丘,發心決定,修三摩地,能於如來形象之前,孑然孤燈,燒一節指,及於身上,藝一香炷,我說是人,無始宿債,一時酬畢!」
  看著、念著,竟然由不住汩汩地淌出了兩行淚水。
  燃指供佛,乃至燃於其身,沒有像靜虛老上人這般捨身從佛、身體力行的人,是無法想像的——宇宙萬有,如僅僅於表面去斷定它的本質,卻是不足信賴的。
  靜虛上人以數十年身體力行、捨身從佛之功,常常能上體天心,動發於衷。
  只是這段經文,激動得好無情由,從而使得這位昔為武尊、今為高僧的老比丘更加相信這番顯現的原由。
  他掩上經卷,就手自座邊卦斗裡,抓起一把佛珠,為數十二顆,名為「十二星宿」。以往老和尚常用這十二顆「神相佛珠」判定一些心相的陰暗面與阻礙德業的魔障。
  現在他要用以判斷個人的吉凶禍福了。
  卦珠兒信手擲了出去,十二顆黑白各半的扁圓珠子,滴溜溜不停地在地上打著轉兒——
  轉著轉著,老和尚臉上現出了一掬笑容!
  「無量佛——善哉——善哉!」
  嘴裡不停地宣著佛號,手中的卦鬥,正待呈下扣出。驀地,打轉的十二顆佛珠之中滾出了黑白兩顆珠子,使得這位方自釋懷的老和尚不禁大吃一驚,有如當頭響了一聲霹靂,半天作聲不得……
  他抖著手指,輕輕撥動了一下黑白二子,那兩個子兒徐徐轉動了起來。
  老和尚「唔」了一聲,一時呆若木雞!
  原來,那十二顆佛珠,所顯示的十二星宿是:降婁、大梁、實沉、鶉首、鶉火、鶴尾、壽星、大火、析木、星紀、玄拐、取訾;出斗之一摔為祭星,臨尾之一叩為收星,亦稱歸宿。
  依據卦裡,得能一斗而收之,即無凶、惡之顯示。十二珠子又分陰、陽二數,白者為陽,黑者為陰。
  按此而論,這飛出的黑白二子既不能收星,當然就表明了有大凶之兆。
  「阿彌陀佛——」老和尚慈祥的臉上現出驚慄,舉起手用寬肥的袖邊,拭了一下額頭上的汗珠。
  他嘴裡一連串地宣著佛號,——將下余的十顆佛珠收入斗裡,強自定下心來,一意打量著那兩顆突破出圍的黑白二子。
  伸出留有長長指甲的一根手指,移動了一下那兩顆卦子兒,即見黑子頻頻打轉,白子卻紋絲不動。
  老和尚再宣一聲佛號,退而中坐,頻頻掐動著五根手指。忽然,他白眉一挑,面色泛出一陣青白,整個身子就像是一隻洩了氣的皮球,那雙慈祥的眸子充滿了鮮紅的血光!
  就在這時候,門外傳來了輕輕叩觸聲。
  老和尚怦然一驚,道:「誰?」
  「老方丈,是我——」叩門者頓了一下,又接道,「弟子培空——」
  「唔——」老和尚啞然失聲道,「培空……噢噢,我想起來了……你不是伙房裡的那個弟子麼?」
  「弟子正是——」
  老和尚拭了一下前額上的汗珠,冷峻地道:「本座前有明文昭示,一干弟子不得輕入我這修真之處,培空——你的膽子不小!」
  培空恭敬地道:「方丈明諭,弟子天膽也不敢冒犯,只是老方丈已經二日未進齋飯,住持大師特命弟子備下清粥一碗,請方丈進食!」
  「原來如此——」靜虛上人輕輕一歎道,「你進來吧!」
  「弟子遵命——」
  這個和尚嘴裡說著,即推門步入。
  繞過外間的偏殿,來到了老上人禪房門前,他恭敬地打著躬,道:「弟子叩見!」
  「進來吧,不必拘禮!」說了這句話,老和尚緩緩地抬起頭來。
  珠簾子叮噹輕響,那個名叫培空的弟子已經邁步進來——
  二十四五的年歲,長身玉立,眉睫英秀,目光深邃,好魁梧昂然的一個小子。飛揚的神質,斷非他身上那一襲灰布僧衣所能掩飾得了的。
  培空手持著飯籃子,小心翼翼地來到了老上人近前,將籃子擱下,雙手奉上那碗粥。
  老和尚點點頭接過來,看著面前的這個弟子,道:「住持大師現在哪裡?」
  培空道:「就在前殿。」
  老和尚吞下一口粥,緩緩道:「金杖、金錫兩名師父呢?」
  培空想了想,道:「弟子來時,看見兩位師父好像正在樹陰下教習師兄弟拳腳功夫。」
  「很好!」靜虛上人放下了筷子,「你現在去把他們三人找來!」
  培空面色一愕,遂又點點頭,看著碗裡的粥道:「方丈您老不吃了嗎?」
  「不吃了……」老上人抬起眼睛打量著這名弟子,「培空,你可曾習過武功?」
  培空汗顏地笑了笑道:「弟子習過二年徒手之術!」
  「啊……」老上人挑動了一下眉毛,道:「你是說,你曾經學過金杖大師的十字如意插手麼?」
  「是,方丈。」
  靜虛上人緩緩點了一下頭,道:「很好,那套十字插手乃是老衲傳授下去的,練習起來至為不易;只是一待摸清了竅門,可就極易發揮!」
  老方丈臉上現出了淡淡的一片慈祥,揮揮手道:「去吧,把住持大師摩雲、金錫、金杖他們三個速速找來,說我有要事關照!」
  培空雙手合十,應了一聲,將碗筷收拾妥當,隨即告辭。
  老上人候他離開之後,緩緩走到窗前,目注著窗外的一列柏樹,發了一陣子呆。
  這時候就聽得一陣疾步之聲,向禪房接近。
  隔著那扇敞開的窗,就可看見三個老少不一的和尚,在培空小僧的帶領下,踏上了琵琶石徑,正向這邊走來。
  走在為首的是一個年近七旬的老和尚,皓首白眉,一身暗紅袈裟閃爍著醒目的紅光。
  這人高顴凹目,兩耳兜風,身軀甚是消瘦,卻精神抖擻。他舉步邁動之間,一雙雲字履像是凌空而行。一眼看上去,即知道他有一身極佳的下盤功夫。
  跟在這人之後的,卻是兩個壯年僧人。二憎各穿著一襲黑色夏布僧衣,捋著袖子,紮著一條黃色腰帶,足踏芒鞋。一看即知,是剛剛下場子練過功夫的人。
  左面那人,四十四五的年歲,皮膚白皙,臉上透著一抹子紅。這人雙顴高聳,一雙瞳子神光內斂,顯示出過人的精力,正是人生的那種盛年時期。
  右面那個,看上去年歲較左邊那人略大兩三歲,身材高壯碩健,皮膚黝黑,濃眉大眼,一臉的彪悍氣息,捋開衣袖的一雙手腕子上,各自扣著一枚閃閃有光的金色光環——那金環作半月形,四周打磨得極其鋒刃。顯然,它絕非是用作佩戴的尋常飾物,很可能是一種暗器。
  這兩個人,正是老上人剛才嘴裡所說的金錫、金杖兩位大師。二僧名分雖屬經堂的侍講師父,但是廟裡的和尚,都知道他二精通武學,尤其與老上人淵源深厚,是以這達雲寺上下安危,全部托付於此二人負責,即使廟裡僧人的平日「武課」,也都是由他們二人負責授習。
  至於前面行走的那個紅衣老僧,正是這廟裡的住持摩雲大師。除了靜虛老方丈以外,這三個人算是廟裡擅武功的三個高僧了。
  聽見了老上人的緊急召喚,三個人張皇地奔偏殿而來——隔著窗子彼此已經照了臉兒。
  為首的摩雲大師頓時止步,合十道:「方丈在召喚卑職麼?」
  老上人點頭道:「請進來吧,本座有話要告訴你們!」
  三人陸續步入,最後的金杖大師放下了門簾子,轉過身來,打量著這位素稱可敬的長者,不覺怦然一驚!
  「方丈莫非覺得身子不適麼?」
  老上人緩緩地搖了一下頭,輕歎一聲,道:「你們有所不知,本寺將有大事發生!」
  三僧聽了,都顯得很驚愕。、
  靜虛上人緩緩他說道:「你們坐下說話!」
  摩雲等三人對看了一眼,各自落座,心裡甚是狐疑。只見老方丈那張憔悴的臉上,一剎間浮起了無比憂愁——他盤膝坐定,喟然長歎了一聲。
  「這件事都怨老衲一時糊塗,鑄成了大錯。現在想起來,真是後悔不及……」
  摩雲大師吃驚他說道:「方丈是說……」
  靜虛上人的面上現出了一番淒苦神色,道:「你三人當知日前本座一時被迫無奈而管了一件閒事……」
  摩雲大師問道:「方丈指的是岳州府劉昆班頭來找的那件事?」
  靜虛方丈默默地點了一下頭。
  金錫大師在一旁插口道:「可是這位劉施主又來麻煩你老人家了?」
  「那倒不是,」靜虛上人苦笑道,「而是由於前日之事,為老衲引起了一件殺身大禍——」
  摩雲驚訝地道:「竟然會有此事——請方丈快賜告詳情!」
  靜虛上人冷澀地笑著:「關於老衲出身武林之事,這廟裡也僅僅你三人知道,但是廟外如今只怕不是一件隱密了!」
  摩雲大師雙手合十宣了聲佛號,道:「阿彌陀佛,老方丈指的可是那個劉大班頭?嘿嘿……這人雖然在公門當差,但卑職看他行為怪癖囂張,方丈就該義正詞嚴地好好申誡他一頓才是!」
  靜虛上人喟然歎道:「阿彌陀佛,摩雲你稍安忽躁,聽老衲訴說之後便知詳情!」
  當下他即將向陽君殺人,官府通緝之起因略作交待,言歸正傳地把劉昆與雷氏兄妹上門求醫求助的事情前前後後敘說一番。三位高僧聽罷,不禁面色猝變!
  「阿彌陀佛!」摩雲大師雙手合十道,「這件事卑職為方丈著想,為雷氏兄妹救傷使得,若出寺代官府拿人,那可就萬萬不可……請方丈慎重。」
  靜虛上人冷冷一笑,道:「老衲豈是如此糊塗之人,焉能行此糊塗之事?只是……」說到這裡,又禁不住發出了一聲歎息,乃將自己限於情勢被迫無奈,設計囑咐劉昆對付向陽君之事道出。
  「事情可能就出在這裡!」老上人面色如土,「這時想來,只怕那劉昆沒有把事情辦成——果真如此,本寺眼前即將步入一場殺難了!」
  摩雲等三僧聆聽之下,俱未吭一聲。
  甚久,金杖大師輕歎了一聲,道,「這件事方丈卻有不得不為之苦……不過依卑職所見,劉昆果真遵照方丈所說行事的話,應該是萬無一失,那個向陽君此刻必然已解入官府。此番顧慮顯然多餘,方丈以為可是?」
  「不然……」老方丈喟歎道,「按說,那劉昆果真遵囑行事,應是萬無一失,只怕是有人事先洩露了機密,向陽君得到了消息,自然會防患於萬一。」
  摩雲大師一怔道:「什麼人會幹這種事?」
  靜虛上人點點頭,深沉地道:「自然是有……老衲為此,特意以十二天星菩提神鬥起了一卦,測出了眼前之大難臨頭,並已測出了洩露事機者竟然為一陰人——卦象顯示一『黑子』向本寺接近。本座以此而感,只怕大劫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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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古剎凶星  聖地煞劫臨

  三僧俱知老方丈卦象應驗如神,平素非十分疑難困心之大事,萬萬不會以此卜占;既然這麼說,自然絕非虛語,一時都沉默不語。
  摩雲大師長眉揚動了一下,訥訥道:「這麼看起來,那洩露之人是……」
  「老衲經過左思右想,終於琢磨出了那人是誰。」說到這裡,他苦笑了一下,道,「其實老衲早已看出此女有些靠不住,果然事情出在了她身上。」
  金杖大師問道:「方丈指的是哪一個?」
  靜虛方丈雙手合十,輕宣了一聲佛號,道:「這個人,也就是剛才老衲所提到的那個雷姑娘——雷金枝。」
  摩雲大師輕宣一聲,道:「阿彌陀佛,這件事誠是不可思議的了——那位雷姑娘的兄長不是傷在向陽君手裡麼?何以反而做出不通情理的事?」
  靜虛方丈道:「自然,這件事有些奇怪,只是除去此女以外,不可能是別人。姑不論到底是否此女,反正卦象顯示此一大凶之兆,萬萬不會是假的。老衲此刻約見你三人來此,乃是意欲想一萬全大計,如何避免此一步兇殺大劫!」
  金錫大師合十道:「無量佛,方丈不必顧慮許多。達雲寺佛門善地,豈容得俗子猖狂?那人不來便罷,果真尋上門來,就由卑座與金杖師弟,出面攔阻化解。以卑座二人聯手之力,就不信阻攔不住此人!」
  靜虛上人歎息道:「這個人,只怕比你們想的要厲害得多;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老衲雖不曾見過這個人,但是聞知他許多異處,更悉知此人得擅太陽功力,便斷定他實為一不可輕視之大敵。老衲這近年以來,功力已漸漸生疏,雖然仍保有八分實力,但是能否敵得過此人,尚是未知之數。」
  摩雲大師口宣佛號道:「南無阿彌陀佛,以卑職之見,方丈還是不宜出見的好;那人如果真的來了,由職等三人推說方丈別處雲遊去了,諒他又能奈何?」
  靜虛上人頻頻搖頭道:「這樣不好,那人志在必得,如果見不著老衲,是不會甘心的。如果為此禍延達雲寺,更是不妙!再者,老衲卦象既已顯示本身大凶之兆,不管怎樣也是逃躲不過的!」
  這時,老和尚那張憔悴的臉上,又情不自禁地顯現出幾分豪氣。
  「再說,老衲平生從不作欺人之言,如今身在佛門,更當嚴守佛律,不作誑語。」頓了一下,他嚴肅地道,「老衲已決定以身試劫,倘能消弭本寺一場浩劫,自身生死,倒也可以置之度外!」
  「阿彌陀佛,」金杖大師雙手合十道,「方丈言重了,方文武術造詣,已入化境,卑職實在不敢想當今有誰是你老對手。再說,尚有卑職等三人承當一切,哼哼,那俗家子不來便罷,若敢咆哮佛門,卻要他當場束手就擒!」
  靜虛上人道:「出家人不可稱一時意氣之勇,向陽君果真近日來到要以禮相待,從容化解,非到萬不得已,不可妄動殺機。切記,切記。」
  三僧聆聽之下,各自垂首合十,表示虛心接受。
  摩雲大師道:「方丈但請放心,這件事既關係到本寺未來盛衰,職等自是大意不得,一切尚請方丈吩咐才是!」
  靜虛上人訥訥道:「話雖如此,『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來人既是心懷叵測,我等就不可不防,關於這件事,老衲略有盤算。」
  摩雲大師道:「方丈既有主張,即請賜示,以便有所遵循。」
  「摩雲——」靜虛上人長歎一聲道,「這件事老衲曾經再三盤算,卻是難以周全,看來一場兇殺在所難免,老衲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要是向陽君來了,不聽老衲好言規勸,為了本寺安全起見,就不得不全力與之周旋。」
  金杖大師洪聲道:「方丈不必有所顧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如犯我,雖是佛門善地,也不能善罷干休!」
  金錫大師道:「阿彌陀佛,以卑座之意,我等應該先行有所佈置才是!」
  「老衲正有此意。」靜虛上人雙手合十,訥訥地道,「來人向陽君絕非凡俗之輩,老衲之意,你等三人須聯手合組一陣,在萬不得已時出手攔阻,解其一時之銳,如能使他到時知難而退,才是上上之策!」
  摩雲大師道:「方丈的意思是……」
  靜虛上人臉上現出一片深思,喃喃地道:「你等是否尚記得去歲中秋之夜,老衲曾與你們參習過一陣北斗七殺,後因此陣殺氣過重,而未曾練習?」
  金杖大師頓時道:「卑座記得,莫非方丈……」
  「記得。」靜虛雙手合十道,「無量佛,向陽君既擅太陽功力,本身必為正陽魁罡之性,非尋常拳腳,只怕難近其身;必欲以至陰殺數,方可去其鋒芒。北斗七殺陣勢,雖非至陰之性,卻屬陰陣之列,如果搭配得宜,可收相當功效,說不定使其知難而退!」
  摩雲大師揚眉笑道:「方丈所言極是,於非常之時,必行非常之事。如果這人真如方丈所說,那麼以此一陣來應付他,是至為恰當的。」
  靜虛上人道:「話雖如此,本座卻不敢以此為萬全之計,本座也順作必要的準備。」
  金杖大師道:「方丈之意是……」
  靜虛上人冷澀地道:「這個向陽君,本座雖然與他不曾見過一面,卻自信對他甚為瞭解。為今之計,本座只希望他遲來二日,至時本座雖不敢說必能制勝於他,起碼他不得奈何於我!」
  金錫大師忽然一驚道:「啊,方丈莫非要以二日之功,打通全身關節,欲以先天之氣,補後天之功麼?」
  靜虛上人點了一下頭,道:「本座正有此意。」
  三僧相繼神色一變,彼此對看了一眼,心裡俱是有數。看來,這個老和尚,誠然是以性命與對方一搏了!
  原來每一個精於上乘武術之人,都練有先天之氣,亦即先天元罡。這類功力常能於必要時提取運用,以補後天之不足,只是非內功達到澄波返渡極頂境界之人,不足以提取運用……
  靜虛上人以浸淫內功近五十年之功力,練成了這等成就。近年來因沉心於佛學,無形中疏忽了武功的反哺,一旦面臨大敵,欲行非常之功,就不得不先有所準備了。
  這一段抽調準備過程,至為艱巨——以老上人之功力成就,尚且須要兩晝夜之久。在這一段時間之內,必須全身固守,身如果偶,更須意志堅守,全力將本身各關節逐一打通,乃能使先後天氣機相互串連;否則,一經外敵干擾,即有「岔氣」之危,招來性命之憂!
  老人上有見於此,焉能不心存慎重?
  摩雲等三個明白了靜虛上人心意之後,又鑒於上人如此重視,各人心裡都很沉重,不敢掉以輕心。
  靜虛上人喟歎一聲道:「你三人明白了老衲之意,就著手準備一切吧。」
  摩雲大師點點頭道:「方丈請放心,卑職等即刻全力部署,那人果真來了,絕不容他侵入雷池一步,一待方丈功力圓滿之後,諒他也無可奈何了!」
  靜虛上人點了點頭道:「老衲所祈求,也正是如此,怕只怕在劫難逃,萬一這個向陽君來得倉促……」
  金杖大師霍然站起來,道:「方丈大可免慮,卑職等受方丈平日愛護有加,正是報效之時,有我三人之力,足有給來人以重創,到時定當施展全力,以期拖延到方丈大功告成,然後合力消除這個大鬧佛門的孽障!」
  摩雲、金錫二僧亦隨聲附和,靜虛上人眼見三僧如此氣盛,心中暫時不那麼憂愁了。
  靜虛方丈遂打點精神,就防守應對之策,詳細與三僧交代了一番,尤其是對那北斗七殺陣勢更有精細之指點。
  三僧告退,天色已近申時。
  靜虛上人乃命守侍在外的培空小僧來到近前,見禮之後,退侍一邊。
  老上人打量著面前的這個英武少年,恍然發覺到對方頭蓄短髮,還未剃度,不禁一驚!
  「你竟然還未剃髮皈依!」
  培空躬身道:「弟子理當於半年前剃髮,惜適住持大師差遣往江南應天寺走了一趟。返回之後,錯過了日子,住持師父關照今年年底補行剃度之禮,就這麼耽擱了下來。」
  靜虛上人道:「原來這樣。」
  上人說到這裡,禁不住發出了一聲長歎,微微笑了一下,道:「這麼說起來,你仍是在俗弟子了?」
  培空窘笑了一下,垂首道:「弟子誠心向佛,經摩雲師父通過了考試,只是目前仍然帶髮修行而已!」
  靜虛上人點點頭,說道:「你俗家姓名是!」
  培空道:「弟子俗家姓名叫郭彤,是豫南人氏!」
  「噢——」老和尚點了一下頭,「郭彤,你前進一步,到我跟前來。」
  培空愕了一下,拘謹地向前一步,站立在靜虛上人面前,老上人一雙眸子在他臉上骨碌碌轉了一周,輕歎一聲道:「這就是了,一飲一啄,莫非前定,培空,你雖然深具向佛之心,只是老衲觀你面相,卻深知你目前斷非佛門之人。」
  培空大吃一驚,猝然色變,道:「老方丈,你老是說,弟子還……」
  靜虛上人搖搖頭道:「郭彤,你向佛之誠心,老衲已由住持師父處悉知,對你棄家從佛,甚是嘉許;只是今日細察你面相,發覺你日後與塵世尚有許多牽聯。觀諸你英華內斂,威上眉梢,你未來大有可為——六旬之後,將有一段因果,或許再入佛門,亦是光大佛門之人。唉,老衲果真是糊塗了,竟然不知道達雲寺內,尚藏有如此大才……可惜……可惜……」
  一口氣說了好幾聲「可惜」,那雙細長的眸子緩緩收攏成一條線。一剎間,現出了無限的慈光。
  「如果老衲早發覺你這等氣質,更知你目前非我門中人,老衲就不會這般對你了……可惜……可惜……」
  培空呆了一陣,退後一步,苦笑道:「方丈師父,你老的意思,弟子明白……弟子知道,眼前達雲寺將有一場事故,你老想將弟子差遣出寺,避開眼前這場佛家劫數,是也不是?」
  靜虛上人冷冷地點點頭:「你這話說對了一半。」
  「方丈師父請賜其詳!」
  「本寺將有一場劫數,你說得不錯。」老上人目光深湛的注定著他,「只是老衲並無將你遣開離寺的心意,這一點你大錯了。」
  培空面色一喜:「這麼說,方丈師父是要弟子留在寺中了?」
  「不錯。」靜虛上人道,「我不但要留你在寺,而且尚要將你留在我這偏殿,也就是老衲此刻置身的禪房之中,你可願意?」
  培空躬身一禮,道:「弟子謹遵法諭!」
  靜虛上人微微一笑,心情像是開朗了許多。
  「郭彤,你可知道,老衲如今端視你為護身之符。」頓了一下,又接道,「一旦度過了眼前這步大劫,老衲當會酬謝於你。對你來說,那將終身受用不盡。」
  培空恭謹抱拳道:「弟子謹知惟方丈師父之命是從,不敢心存半絲非分之想,方丈師父只請吩咐就是。」
  靜虛上人緩緩點了一下頭,道:「很好,你既然如此誠懇,老衲不妨告訴你:遠則三天,近則眼前,將有一個極為厲害的武林中人,要來達雲寺尋老衲報仇。老衲已經囑咐了方才三位大師,要他們布下北斗七星陣,迎接這個不速之客,只是……」老上人又苦笑了一下,搖搖頭,「……雖然如此,他三人只怕仍然不是那人對手,老衲雖然自信功力不會輸給這人,只是我卻要先行作一番準備之後,才可與那人決一勝負。原由就在這裡,老衲這一番準備需要二十四個時辰,才可大功告成;如果那人在此時間之內來到,老衲之性命,可就萬萬難以保全!」
  他說到這裡,微微一頓,遂又發出了一聲長歎:「老衲之意,郭彤你可明白?」
  培空神色一振,氣態昂然地道:「弟子明白,弟子當誓死保護方丈大師渡過眼前難關!」
  「噫——」老上人長長地吁了一聲,頻頻點頭道,「你的這番說話,給了我無比信心……孩子,我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總之,我寄托在你身上的希望甚於三堂大師,彷彿覺得你是老衲惟一得力之人。」
  培空退後一步,躬身道:「弟子惶恐……」
  靜虛上人點點頭道:「豈止是你,老衲亦何嘗不是?說來慚愧,三十年佛門修心養性之功,一朝面臨生死關頭,卻仍然有些放心不下;誰要能看破生死這一層,也就去佛不遠矣!」
  培空雙手合十道:「方丈師父說的是,弟子有一事不明,想向方丈師父請教。」
  靜虛上人點頭道:「你說吧。」
  培空道:「弟子承方丈師父垂青,殿前護衛師父責無旁貸。但是,弟子除卻一腔血氣之勇以外,別無所恃。那所來之人,既是這般厲害,如果連住持師父都不是敵手,弟子又何能抵擋過他?弟子生死事小,而使方丈師父受了損害,弟子萬死亦難贖罪。是以,此刻想起,實是惶恐不安!」
  靜虛上人點頭道:「你說得不無道理,老衲已想到了這一點。」
  輕歎一聲,他目光注向培空道:「郭彤,你昔日未來寺前,所習武功是什麼路數?」
  培空道:「是嶺南玄鶴門——先師麒麟子在武林中雖無什麼聲名,一身武功卻甚了得,被號為玄鶴門開派以來的最傑出弟子之一。」
  靜虛上人聞言,神色微微一動,驚訝地道:「什麼,你竟是……麒麟子尚無波的門下弟子……」
  培空點頭道:「弟子愧蒙先師識拔,並被認為可造之才,只可惜方入門牆,習技不及二年,就逢先師東海覆舟之痛。先師棄養之後,弟子不容於玄鶴師門,被迫離開……自是天涯浪跡,飽受人世淒涼,看破人生,才來到寺裡……」
  靜虛上人喃喃地道:「阿彌陀佛,你塵緣未了,原是不該來到這裡的!這也是一段緣分,無量佛,善哉、善哉。如無今日之因,焉得明日之果!」
  培空怔了一下,道:「方丈師父,你老說些什麼?」
  「這些都是後話,你還不能明白!」靜虛上人輕歎一聲,道,「只說眼前吧!」
  他微微一頓,遂又道:「你既是出身玄鶴門,可曾習過無敵鶴爪之功?」
  培空道:「無敵鶴爪功為玄鶴門最傑出的上乘功力,弟子入門日短,功力薄淺,還不夠資格學習此功。不過,承先師偏愛,曾將入門之術,也就是鶴眠術傳授與我。弟子習後覺得有輕身益氣之妙,直到如今也不曾間斷,算起來已有六七年之久了。」
  「噢!」老上人打量著他,緩緩點頭道,「這就難怪了,這就難怪了……」
  停了一下,他又道,「郭彤,你所習鶴眠之術,乃是最為傑出的內裡調練功夫,也是鍛煉你本門無敵鶴爪之功的不二法門。難得你竟然持之以恆地習了六七年之久,莫怪乎你神充內實,是內家一流高手無疑了!」
  培空心中一喜,躬身道:「多謝方丈師父誇獎!」
  靜虛上人道:「你既然有這等功夫,那可是再好不過,我現在即傳授你一式七招手法,你卻要細心領會……記住,這七招手法,很可能將是你我救命之數;若稍有疏忽,或是不能發揮盡致,都可能為你我帶來殺身之禍!」
  培空點頭道:「弟子不敢!」
  靜虛上人於是念出了七個字訣,並分別傳授了七種不同的動作。
  培空情知眼前時間急迫,更知道自己所習這些招式,將是用以老上人臨危救命之招,自是不敢稍存疏忽。
  當下培空打起精神,將老上人所傳授之七種招式用心習會。
  靜虛上人看著他演習了一遍,略一指正,微微頷首讚歎道:「你果然聰穎敏悟——只可歎,你我到此刻才得結識,實在是相見恨晚!果真皇天見垂,得使老衲避過了眼前這一難關,我必將青眼以待,將老衲任氏一門絕技,傾囊傳授與你。」
  他雙眉一搭,嘴裡情不自禁地宣道:「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培空試著運行那一式七招,忽有心得,道:「方丈師父,這些招式是否全憑心氣之力才得運施?」
  「然!」老上人微微一笑,道,「老衲正在等候著你有此一問;你這樣問,足見你對這些招式已經深切領會,很好!」
  他於是進一步解釋道:「這一式七招,名喚『開陽七掌』。誠如你所說,乃是一種全憑內元真氣行使的招法,如無精湛內功為基礎,簡直毫無用處——」
  他微微一笑,訥訥道:「愈是武功高強不可一世之輩,對於這些招式愈是不敢心存大意。你當知老衲之主要用意,乃是借此拖延時間,以待運行澄波返渡之功;一待老衲這一功力圓滿之後,也就無畏於來人了!」
  於是,老上人乃就運氣行功之訣竅,細心地為培空指點了一番。看看天色已晚,老上人又重新關照了他許多應付策略,才換了一襲寬大袈裟,盤膝在蒲團之上坐好。
  培空遵囑在他身座兩側,各自燃起了一盞青燈,輕輕將座前一層竹簾放下來。
  靜虛上人看著他,點頭道:「至目前為止,一切看來都甚完好,希望此番佈署,純係多餘才好,否則的話,唉……」
  他發出了一聲冗長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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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了一會兒,他才苦笑著接下去道:「……我必須告訴你,將要來的這個人,可能是你平生以來,從來沒有見過的厲害敵人。你看我作了這些準備,到時候很可能對來人根本產生不了什麼作用;果真如此,那也是老衲命該如此。郭彤——為你之計,到時候切莫猶豫,就該快快逃生!」
  培空聆聽到此,一時心如刀絞,不禁垂下頭來!
  靜虛上人苦笑道:「來人向陽君,雖然與老衲素未謀面,不過據老衲分析,此人雖繫手狠心毒,卻也不失於方正。這裡是佛門善地,除去老衲以外,或許還不至於對別人濫施殺戒,不過這也只是老衲一方面之臆測而已,萬一他要是大舉興仇,連你也不放過的話……」老上人思忖著,緩緩地道,「老衲倒有兩句話要與你講。」
  培空心情至為沉痛,仍然是不發一言。
  靜虛上人臉現淒慘,微微笑道:「那時你為了活命起見,不得不說上兩句謊言,騙他一騙!」
  培空愕了一下,苦笑道:「弟子又能說些什麼?」
  靜虛上人接口道:「以老衲猜想,此人既有正陽魁罡之性,必屬酷愛自然之士,你不妨詭稱老衲生前乃酷愛自然之人,曾事先交待於你,將此身後臭皮囊掛於後山頂峰之樹,以待天風化解!」
  他頓了一下,歎息一聲,訥訥接道:「此一請求,說不定會為他所接受。你如有此機會,即可乘機脫逃了;如能苟脫性命,趕快遠去——」
  說到這裡,乃由身邊取出一串掛珠,交與他道:「這串佛珠你好好收著!」
  培空接過來,十分惶恐地道:「方丈師父,這……」
  靜虛上人道:「待到風平之後,你速速趕上鄂省狼牙山七紫坪,面見一個人……」
  說到這裡,老上人情不自禁地咬了一下牙,道:「這個人乃是武林中一個行蹤極其飄忽、武功高超出眾的怪傑,也許你沒有聽說過這人……」
  「他……是誰?」
  「野鶴崔奇!」
  「野鶴崔奇?」培空嘴裡重複著,實在想不起有這麼個人……
  靜虛上人訥訥地道:「此人與老衲稱得上當年故舊——你見了他,什麼話也不須多說,只將這串佛珠交給他……他如問你什麼,你就告訴他紅葉凋零四個字——」
  說到這裡,老上人痛苦地搖了一下頭,又歎息道,「……那時,這個崔奇必會再詢問你,你與我是什麼關係,你就說是師徒之誼;他必會再問你,何所去從,你再告訴他一句話——」
  停了一下,老上人搖搖頭,臉上很是淒涼:「這句話,對你今後一生都將受用不盡,你卻要緊緊地記在心裡……」
  培空雖然痛心至極,可也知道老上人眼前的交待,對未來至為重要。是以,於痛心之中,猶能保持相當鎮定。
  老上人冷冷一笑,道:「那個野鶴崔奇問到這裡,你就告訴他『來索舊日之債』!」
  「來索舊日之……債?」
  「不錯……來索舊日之債!」
  一剎間,老上人眸子紅了,兩行淚水突地由他慈祥的眼眶裡滾落下來……
  他輕起雲袖,拭了一下臉上的淚痕:「你只要說上這一句話,崔奇苟或尚有一些人心,必將視你如子侄,將其平生絕技,毫無保留地傳授與你了……」
  培空陡然一驚,抱拳道:「方丈師父請放寬心,事情萬萬不會落到這般田地,你老人家安下來調息運功吧!」
  靜虛上人雙手合十,輕輕宣著佛號:「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老上人說到後來,聲音越見細小,也似乎越見疲累,一雙眸子情不自禁地緩緩閉攏起來。
  培空知道他已入定,不敢在一旁打擾,合十一拜,即悄悄走向簾外,在老上人先前關照之處盤膝坐好。
  此時天色已然入夜,培空細想著此一特殊使命,心裡未免忐忑不安;幾經克制,才使心情平靜下來,漸漸提吸導引……
  在距離天明,約莫還有半個時辰前後,天色更見黝黑了,整個天空就像潑了一片墨那般濃黑——
  此時萬籟俱靜,整個天地之間,聽不見丁點兒雜亂聲音,倒是隔著一山之外的村墟夜臼之聲,隱約可聞。
  站在山頂上,居高下望,四面一片黝黑,但達雲寺光明在望,尤其是自寺門開始起,用以銜接至山下的那條蜿蜒小道,在間歇的一串黃紙燈籠高挑照射之下,像是一條火龍,盤沿直上,看來極其醒目刺眼。
  也許是住持大師的特別關照,平素一向疏於防範的寺廟,這天加添了前所未有的措施。
  就在這條蜿轉山道之端,左右各自站立著一個年輕力壯的灰衣頭陀。
  摩雲大師顯然很重視這件事,在眾多弟子之中,特別挑出了一些精銳,用以未來的攻防任務。四名武功最高者,用以配合摩雲、金杖、金錫,湊成北斗七殺之數;下余的十二名,分派於大寺院山道各處,用以防範。
  眼前這兩個年輕力壯的灰衣頭陀,一名培大、一名培光,均系十二名弟子之中,被安置在山道之端,負責入寺登山另一道關隘之口。
  那山道左右,各置一塊平整高起的石塊。二僧盤膝其上,對面坐守。
  培大虎臂熊腰,培光豹頭環眼。看上去,兩個人都威武有力,像是武功傑出不凡。
  一陣山風襲過來,兩側樹林子發出一陣子刷刷聲。那插立道邊高挑在空中的一盞黃紙燈籠,被風搖曳得婆娑起舞,遠看過去真有點鏡花水月的感覺。
  培光和尚伸了個懶腰,由石座上站起來,道:「今天夜裡是有點邪門兒,我怎麼老是覺著不大對勁兒,莫非真有什麼事要發生不成?」
  高個子的培大和尚咧嘴笑道:「有屁事,什麼事還能發生在廟裡?你知不知道——這是佛門善地呀!」
  培光和尚搖頭道:「不不……你沒看見麼,住持大師和兩位精武師父都出動了……而且還關照我們,要我們留意那個人麼?」
  培大和尚把身子向後面一靠,倚著樹幹,含糊地搖搖頭。他實在有點睏了,想倚著樹打上一個盹兒——
  哪裡知道,就在他眼睛剛要閉上的一霎兒,忽然看見了一個人——
  說是一個人,還不如說那個人的一雙腳恰當。
  那是一雙甚是有力踏立在青石板道上的腳,雪白的長筒布襪,套著一雙純白的多耳麻鞋。乍一看上去,這雙腳還真有點像廟裡的和尚。
  一驚之下,培大和尚睡意立時全消,趕忙抬起頭來,可就把對方這個陌生的行腳客人看清楚了……
  好傢伙,和尚肚子裡嚷了一聲。
  這個人好高的身材,站在山道正前方,足足七尺高下,有說不出的一種英挺魁梧。
  淒迷的燈光映照著這人古銅色的膚澤,眉目英挺,豪氣逼人,他直直地站在那裡,兩道目光炯炯如炬,有著不怒自威的氣勢!
  這個人的奇怪裝束,尤其使年輕的培大和尚大為驚異。
  只見他身上一襲雨過天青的湖色長衫,在前胸地方繡有一血紅色的大太陽,兒臂粗細的一條髮辮,由頸後甩置前胸,在辮梢上結著光華閃爍的一顆珠子。
  這個人的氣派、裝束、神態,驀然地出現在眼前,怎不令人大吃一驚!
  培大和尚一驚之下,連出聲招呼對座的培光都忘了。但是,後者卻由他奇異的表情上,立刻覺出了不對,緊循著前者的視線發覺了來人。
  頓時,培光和尚也愕住了。
  那辮子大漢,遠遠地注視著兩個和尚。過了一會兒,臉上輕輕帶著一抹冷笑,遂舉步向前繼續走來。
  漸漸地,雙方越來越接近了。
  燈光之下,使得這個人被看得更為清楚。
  兩個年輕和尚彷彿在對方一露臉的當兒,已被那種特殊的氣息給鎮住了!
  一直到這個人第二次站立住腳步時,才使得他二人恍然一驚。
  來人偉岸的身軀,顯然已站立在眼前,彼此距離不及一丈。
  這個距離,大大地威脅了二僧的安全。他二人在猝然一驚之下,情不自禁地站起身來。
  那人仍然是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們兩個。
  培光和尚雙手合十,向著來人微微欠了一下身子:「阿彌陀佛,這位施主深夜登山,敢問要去哪裡?」
  辮子大漢微微頷首道:「這山上廟宇,可是達雲寺嗎?」
  培光和尚道:「正是敝寺,施主你是——」
  辮子大漢點點頭,道:「這就不錯了,在下來此正是投奔貴寺,小和尚請頭前帶路!」
  培大和尚閃過身子,合十道:「施主高姓大名,此來敝寺有什麼貴幹?」
  那人嘿嘿一笑,往斜裡走出兩步,面向沉沉山林道:「小和尚,看樣子你們兩個是專為等人來的,哼哼……好個精明的老禿驢——」
  說到這裡,他倏地回過頭來,那雙眸子裡猝然加添了幾分異彩……
  「也好,我不妨告訴你們,給我實實在在傳上去!」
  培大和尚合十欠身道:「小僧洗耳恭聽!」
  辮子大漢冷冷一笑,道:「我名金貞觀,人稱向陽君的便是——你們也許沒聽說過,可是這廟裡的老方丈一定不會陌生!」
  培大合十應了一聲,道:「金施主來到敝寺,是——」
  「兩件事!」自稱金貞觀的魁梧漢子道,「第一件是朝山進香,第二件專誠拜見貴寺裡的靜虛老方丈,當面問安,並有一事當面候教!」
  培大和尚頓時神色一變。
  一旁的培光和尚上前一步,強作笑臉道:「金施主來得真不巧……」
  「怎麼?」向陽君金貞觀陡然睜大了眼睛!
  培大和尚欠身合十道:「金施主有所不知,敝寺方丈三日以前,已入後山坐關入定去了!」
  向陽君冷哼一聲道:「在後山哪個地方?」
  「這個……」培大有點心虛的樣子,「老方丈行蹤隱秘,他老人家的一切,就不是小僧所能知道的了!」
  向陽君那雙銳光如炬的眸子,在這個和尚臉上一轉,冷笑道:「你們這廟裡還有些什麼人?誰當家?」
  培光和尚岔口道:「眼前不多,只有住持摩雲師父!」
  向陽君點頭道:「很好,那我就找他去!」
  培光攔阻道:「施主,現在天色未明,廟裡僧人都還沒有起身,你去尋哪個?」
  向陽君冷笑了一聲,道:「囉嗦!」
  他右臂輕起,向著培光身上搪去,培光已看出了來人不好相與。是以,彼此對答之間,心裡十分仔細。這時見狀,不甘示弱,更要拿捏一下對方的斤兩。
  原來,這廟裡年輕一代的和尚,在靜虛方丈授意之下,隨著金錫、金杖二位精通武技的師父,都練有一身相當不錯的功夫。
  眼前的培光,更是個中傑出之輩,練有一手像樣的鷹爪功,平素頗是自負,只可惜沒有施展的機會。這時眼看著對方向自己動粗,住持大師又早給了指示,只要來人意圖對本寺不軌,便可出手……
  是以,他二話不說,箕開兩掌,直向著向陽君搪來的那隻手腕上抓去。
  「噗」一聲,抓了個結實!
  培光心中一喜,起先,還沒施出十成勁道,只用了六成功力。他猝然十指一收,直向對方腕子上力抓過去,就勢足下站定,用力向外一推,叱道:「去!」
  滿打算對方無備之下,萬萬受不住這一抓一推,說不定當場就許出醜。
  他的如意算盤,事實上卻是一廂情願!就在他十根手指方自接觸到對方手腕的一剎那,一陣子奇熱感觸,驀地循著他遞出的手指直襲上來。
  培光還覺出對方站立的身子,簡直重若山嶽,自己非但未能將對方身子撼動,自身反而被一股反彈的勁道猝然反震出去。
  「撲通」一聲,跌出七尺以外!
  這一下,看似不重,其實很是不輕——原因在形諸內外的兩股力道作祟。
  眼看著培光在地上打了個滾兒,才爬起一半,由不住又摔了下去。一時,只覺得全身上下各處骨節火爆針刺般地疼痛,哪裡還能站立起來?
  向陽君根本未曾還手,甚至於他仍然站立原處,全身上下一動不動。
  目睹著培光和尚的出醜,他冷冷一笑,點頭道:「傻小子,你要想身上舒服,最好給我乖乖地在地上躺上一會兒,就自然好了;要是依然胡蹦亂跳,可是自討苦吃!」
  培光原來在地上拚命地打滾,聽他這麼一說,頓時不再滾動,果然痛苦大減。
  一邊的培大看得觸目驚心,卻已激起了同仇敵愾之心!
  當時他一言不發,猝然提聚丹田之力於兩掌之上,乘著向陽君轉身空檔,嘴裡一聲怒叱,霍地施展一個反撲之勢,搶到了向陽君背後。
  由於培光吃虧在先,培大就不敢大意了。是以,兩手之上貫足了勁道,用通天神拳中的雷霆萬鈞之勢,霍地向著向陽君背後擊去。
  「砰砰!」兩聲大響。
  培大這雙拳,就像是擊在了一面金皮大鼓上,向陽君仍如前狀,身形紋風不動。培大由不住痛呼一聲,足下一陣子打跌,倒退不止。那兩隻握拳的手幾乎折斷,一時青筋暴露,突地腫起了老高!
  真是十指連心,培大簡直無法忍受得住,痛得全身打顫,直到站立不住蹲下身來……
  向陽君直立的身子不曾回一下,直直地站立了一會兒,遂拾級而上,直向著山道繼續前進。
  培大捧著腫脹的兩隻手,一時痛得連眼淚都淌了出來!
  培光經過少時的休息,已經勉強忍痛站了起來。
  他記著摩雲師父的關照,不敢怠忽職守,急忙踉蹌著跑上左面山坡。
  那裡有一個小小茅亭,亭子裡懸掛著一口鐘。
  培光忍著身上砭骨奇痛,雙手推動撞鐘,發出了「當當」的鐘聲。
  靜夜無聲,這幾響鐘聲一時震耳欲聾,響遏行雲——鐘聲起處,空谷迴響,四山齊應,驚飛起宿鳥滿天!
  前行的向陽君聞聲止住,臉上微微現出一些冷笑,繼續沿山道攀行上去。
  驀地,面前燈光搖閃,黑暗中閃出了一老二少三顆和尚光頭——
  兩名少僧,每人一襲灰布短衣褲,手持沙門戒刀,每個人左手高舉,高挑著一盞上面書寫著「佛」字的白紙燈籠。燈光正照之下的那個老和尚,皓首白眉,面容消瘦,正是達雲寺的住持大師摩雲。
  雙方乍一照臉,老和尚雙手合十,宣了一聲佛號:「無量佛,善哉!善哉!」
  接著,老和尚深深一揖道:「施主這是往哪裡去?」
  向陽君站住腳步,端詳著正面這個和尚,道:「和尚你又是哪一個?莫非要攔阻我的去路不成?」
  老和尚雙手合十,目光深邃地注視著當前這個人,心裡已是有數。
  當下喟然一歎,訥訥道:「老衲摩雲,職司達雲寺住持,施主可是人稱向陽君的那個英雄嗎?」
  向陽君聽對方呼出了名號,不禁吃了一驚。
  他陡地跨前一步,一股內熱真力在他跨步之始已向對方襲到。老和尚面色突地為之一凝,禁不住後退一步。
  向陽君虎目圓睜,道:「不錯,某家姓金名貞觀,人稱向陽君,老和尚你是怎麼知道的?」。
  摩雲大師一面暗自運功抵禦住對方襲來的內熱真力,一面故示從容地微微一笑。
  「金施主,敝寺方丈早已算定施主此刻登山,是以特命老衲率領寺中弟子相迎。」
  他微微一頓,口頌佛號道:「阿彌陀佛,施主請!」
  摩雲邊說邊側身讓路。
  向陽君於是對於老和尚之臨危鎮定,心裡甚是佩服,而且知道對方並非易與之輩。
  「且慢!」他站住腳步,冷冷地道,「你這廟裡方丈又是哪個?」
  摩雲大師嘿嘿一笑,道:「敝寺方丈法號上靜下虛,施主莫非沒有耳聞麼?」
  向陽君把靜虛二字在嘴裡念了一遍,冷冷一笑,點頭道:「不錯,金某此行正要訪他,我們走。」
  摩雲伸手道:「金施主請!」
  向陽君方自踏進一步,忽然站住道:「不對!」
  摩雲大師道:「怎麼?」
  向陽君目射精光,道:「金某與你家方丈冒昧平生,來前既未示知,他又如何得知?」
  摩雲大師道:「阿彌陀佛,施主有所不知,敝寺方丈佛法高深,無所不知,金施主此來早已在計算之中。」
  向陽君鼻子裡輕輕一哼,道:「這麼說,金某來意你家方丈也知道了?」
  「無量佛,」摩雲大師雙手合十,道,「方丈倒未曾示下,只道與施主素緣深厚,特今老衲深夜相迎。」
  向陽君冷哼一聲,心知有故,只是藝高膽大,卻也沒有放在心上,當下點點頭,道:「既然這樣,有煩老和尚頭前帶路了。」
  摩雲大師一揖道:「正要如此。」說著,一揮袍袖道,「頭前帶路!」
  兩名挑燈弟子應了一聲,持燈前行,摩雲合十道:「金施主請。」
  向陽君微微一笑,情知老和尚所以要走在自己背後,是深恐自己在他背後施以暗算,不覺竊竊失笑。當下大踏腳步,緊緊跟在前行二僧背後。摩雲隨即起步,緊綴著他身形之後,一行人直向山上行去。
  前面來到了一處殿院,燈火照耀得甚是光明。
  向陽君在二名小僧率領之下,踏入殿院。
  只見這院子四周繞生著萬竿修竹,夜風之下婆娑起舞,蕭蕭竹影配合著悅耳的竹濤聲,令人心智神爽,有如生塵之境。
  殿前已佇候著兩名小僧,向陽君甫行踏入院中,二小僧一起合十,執禮甚恭。
  向陽君站住腳步,抬頭打量著殿匾——達雲前殿。
  是時,摩雲大師已自後面步上,引手道:「施主請!」
  向陽君那雙銳利眸子四下一轉,看不出什麼蹊蹺,即步入前殿,摩雲大師隨後進入。
  大殿裡一片靜寂,只是各佛前香火不輟,數十支高腳佛燭吞吐著灼灼青光,和座前的十數尊金身佛雕映襯得極見氣派,當得上寶相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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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9 23:51:58
  向陽君看著一列大佛,情不自禁地降下了心裡急躁。他雖非佛門弟子,卻是明心見性。面對諸佛,不禁問心有愧——自感殺孽深重。當下向著佛前深深行了一禮,退後一邊,在角落裡的一張紅漆木凳上坐下來。
  摩雲大師合十道:「阿彌陀佛,施主你也信佛嗎?」
  「不不!」向陽君搖搖頭,冷冷地道,「靜虛方丈在麼?你請他快快出來,我不想在這地方停留甚久。」
  摩雲大師微微一笑,道:「方丈師父後山坐關未歸,施主要是有什麼事,可在此等候二日,約莫到後天上午可以回來。」
  向陽君愣了一下,霍地站起來道:「我不信。」
  「出家人不打誑語!」摩雲大師雙手合十,道,「方丈確實坐關去了,施主要是不願久等,可否請先轉回,到後天午後再來。方丈必定在此恭候大駕,如何?」
  向陽君冷笑一聲,身形倏轉,捷如飛鷹般地閃身殿外。摩雲大師吃了一驚,趕忙跟隨著飄向殿外。
  「老和尚。」向陽君目射精光地逼視著他,「你這是給我鬧的什麼玄虛?」
  話方出口,身勢陡然向前一欺,右手突然張開,直向著摩雲大師肩頭抓去。
  摩雲大師一驚之下,左肩霍地向下一沉,右手用霸王卸甲手法,向對方右手掌推來。
  殊不知,向陽君這一招只不過是個虛勢,旨在掩飾下一式的實招。摩雲不知究竟,以實招迎架,可就正好落入了他的計算之中。
  他這裡手掌方自推出,向陽君倏然壯軀飛轉,猛可裡右肩上一陣奇痛刺骨,被向陽君五根手指緊緊地抓了個結實。
  任摩雲大師有一身了不起的功夫,可是猝然被對方拿住了肩頭,肩上的雲門、中府、周榮三處穴道也就控制在對方指下。一時全身麻軟不堪,由不住籟籟地戰抖了起來。
  「金施主……」摩雲大師臉色鐵青,道,「你這是……幹什麼?老衲……又是哪—……點開罪與你啦?」
  向陽君一雙眸子,骨碌碌在他身上轉了一轉,說:「你方纔所說的是真的嗎?靜虛方丈當真不在寺裡?」
  摩雲大師暗中提運真力,想抗衡對方五指勁道。無奈,全身麻軟不堪,一時竟是難以提起勁道。
  「施主——你要怎地?」
  摩雲大師以一寺住持之尊,實在是難以開口向對方討饒;可是,在對方內力拿捏之下,難以與對方抗衡,誠是萬分尷尬之事。
  向陽君滾圓的一雙眸子,骨碌碌在對方身上轉了一轉,忽然鬆手退步。
  就在這個動作甫一完成,他身軀已後退三尺有餘。摩雲大師足下一個踉蹌,差點兒摔倒。
  「倒看不出來,老和尚你也練過幾天功夫!」向陽君嚴峻的一雙眼睛,打量著摩雲,「能夠擋得住我這五指神燈功力的人,武林中還不多見。金某與你無怨無仇,自不會輕易地傷你性命,哼——我只問你,那個靜虛老和尚真不在廟裡嗎?」
  摩雲大師已經領略了對方厲害,雖說是隨便出了一招,自己竟然無法躲過。以此而斷,雙方差距簡直判若雲泥。
  有此可見,摩雲大師早先的一腔自信,頓時化為子虛,也就更加急於擺脫困境。
  「阿彌陀佛,老衲無緣無故,何必騙你?施主如若不信,大可隨老衲至後殿看看究竟。」
  這幾句話,誠然是昧心之論,只是出自一個出家人口中,卻看不出絲毫作偽。
  向陽君冷哼了一聲,道:「靜虛老和尚在哪裡坐關?」
  摩雲大師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這個嘛,老衲可就不清楚了,方丈師父的行蹤,一向是深不可測!」
  向陽君仰頭向後山崇崖峭嶺看了一眼:「是這座山?」
  摩雲大師訥訥道:「大概是吧,後面地方大得很呢。」
  向陽君冷笑道:「好吧,我暫且相信你所說的,就在這殿裡等他兩日。」
  說罷,轉身步向殿前,卻不向大殿裡跨入,只在殿前一張朱漆木凳上坐了下來。
  摩雲大師見他坐下,禁不住心裡鬆了一口氣,宣了聲「阿彌陀佛」,雙手合十道,「殿裡設有禪房,可供施主休息,你不進去歇息?」
  向陽君冷冷地道:「這裡就好,你不要再來囉嗦我。」
  摩雲大師自忖得計,心裡已是篤定,當下合十一揖,道:「既然如此,老衲也就不打擾了,門外現有站更弟子二人,可供施主隨意差遣。」
  向陽君道:「那倒用不著,你只命人送來一罐泉水、干饃兩個就可了。」
  摩雲大師道:「這樣甚好,老衲告辭了。」
  向陽君冷峻的目光,緊緊地逼視著他道:「老和尚,你說的話,我姑且相信,如果你存心欺騙於我,可就休怪我掌下無情,你且去吧。」
  摩雲大師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哆嗦,虛應了一聲,合十再拜,即匆匆退下。
  摩雲大師一徑來到了達雲寺側面偏殿。
  只見金錫、金杖二人左右立在殿前。
  見面之後,金錫合十道:「大師將那廝如何安置了?」
  摩雲大師歎息了一聲,道:「阿彌陀佛,這個人好不厲害,現在總算被我誆至前殿,我佯稱老方丈在後山坐關未返,要在後日正午才可轉回,竟然騙過了他。但願這一段時間裡,不要出了差錯才好。」
  金錫恨聲道:「這個魔頭,果如方丈所說,確實厲害。培大、培光兩個弟子,都幾乎落了殘廢,大師以為如何?」
  摩雲大師一雙銀眉,霍地搭拉了下來,苦笑道:「不怕你二人見笑,老衲有生之年,還不曾見過這麼厲害的對手……方丈大師所言不假,本寺百十年開寺基業,說不定真要毀在這個魔障手上。」
  摩雲邊說邊抬起手來,在肩上摩挲不已。
  金杖和尚皺眉道:「大師,怎麼了?」
  摩雲搖頭道:「沒什麼,只不過先前被那人在肩上抓了一下而已——這人竟然練有五指神燈功力,老衲未曾落成殘廢,已是萬幸。」
  金杖道:「依大師看,這件事該如何處置?」
  摩雲大師反問道:「方丈情形怎麼樣?」
  金錫插口道:「方纔我悄悄進去,見著了方丈護法弟子培空。據他說,方丈師父正在緊要關頭,千萬擾亂不得!」
  摩雲大師點頭說道:「為今之計,只有期盼方丈師父能夠完成此一功力,或可有卻敵之機;否則,只怕大事不妙。」
  金杖冷笑道:「大師不必過於憂心,我等已作好了必要準備。那人老老實實等到後天方丈功力完滿之後醒轉,自然是再好不過,否則我等就施展北斗七殺陣與他一拼,還不知鹿死誰手呢!」
  摩雲大師歎息一聲,搖搖頭:「真要是那樣,可就大事不好了。二位師弟年事尚輕,須知明哲保身才得以身事佛……遇事千萬衝動不得,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金杖聽後,雙手合十,道:「大師放心,我二人一切惟命是從也就是了。」
  摩雲大師輕歎一聲,道:「本座自信平素養性有所,誰知一遇上今夜之事,內心竟然惶恐不安,較之方丈師父之臨危鎮定,簡直不可同日而語。這件事,在佛而謂,當得上一步大劫,誠乃是一種異數,和平化解才是上上之策。對於老方丈所囑安排之北斗七殺陣勢,只能候其不得已之用,事先卻千萬不可露出一些痕跡;否則,一旦被那人看出破綻,只怕闔寺都要牽連受害,豈不是大大的罪過?」
  金錫看了金杖一眼,悶不吭聲,未置可否。
  摩雲大師悄悄向殿前走了幾步,張看了一下,隨即退後,輕聲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老衲還要到各處去看看。你二人暫且不要離開這附近,如有意外,即刻以飛鈸傳音通知我。」
  金錫合十道:「大師放心去吧,我二人不會誤事!」
  摩雲大師這才匆匆離開自去。
  金錫打量著摩雲大師離去的背影,冷冷呼了一聲,道:「住持師父是被那廝嚇破了膽,我就不信這個人有什麼了不起的功夫。」
  金杖較金錫更氣盛,冷冷笑道:「我也是心裡有氣,這廝身入佛門,竟然如此猖狂;要不是老方丈刻下在緊要關頭,我真要去會一會此人,看看他到底有什麼驚天動地的能耐!」
  金錫左右看了一眼:「怎麼樣?你有膽子沒有?」
  「幹什麼?」
  「哼!」金錫冷筆道,「那廝刻下就在前殿,你我這就去看看他去!」
  金杖微微一愣,問道:「你想幹什麼?」
  金錫獰笑了一聲,道:「我二人雖自負一身能耐,卻苦於無機會施展,今夜機會來了。」
  「這個……」金杖皺了一下眉,「我看不大好,萬一下手不成,壞了方丈的大事,只怕百死也難贖其罪。這件事,千萬造次不得。」
  金錫冷笑道:「好吧,既然你這麼怕事,那麼我就自己走一趟!」
  言罷舉步向前。
  金杖橫身攔住道:「師兄,使不得!」
  「那麼你就跟我走一趟。」金錫盛氣凌人地道,「我二人一旦聯手,那廝絕難逃得了。想想看,如果我二人擒住了他,該是何等光彩之事?」
  金杖被他說得心裡一動,臉上現出猶豫表情。
  「放心吧。」金錫和尚慫恿道:「我們不過試一試,沒有機會也就算了。」
  金杖被說得心裡活動了,點頭道:「好吧,我們只去看看,你可千萬不要惹事。」
  金錫道:「這是自然!」說罷,即頭前帶路。
  金杖一向順從這個師兄慣了,再者他二人一同從佛、一同習武,三十年如一日,真是親同手足;所練武功又多為聯手卻敵之招,自不忍師兄單身涉險——這時,自忖拗不過金錫,歎息一聲,只得隨之前往。
  他二人一身武功,確實不弱,較之那位住持大師摩雲來,真不知要高明多少。
  這時,他二人一經展開輕功,宛若兩隻深霄大雁。但見兔起鶻落,快若飄風,只消一刻,已翻下眼前山崗,來到了位處半山之間的達雲寺前殿。
  大敵當前,他二人不得不心存仔細。
  離著前殿約有半箭之遙,他二人放慢了腳步。
  站立在山道上,打量著前殿正門,即見兩個站更的和尚左右並立——由殿門到裡面正殿還有一段距離,也不知那個「向陽君」現在哪裡?
  金杖遙遙向著門前兩個僧人招了招手,二僧之一頓時會意,左右看了一眼,匆匆來到面前。
  「弟子培真,參見兩位師父!」那和尚一邊說話,雙手合十,向著二人深深一揖。
  金錫道:「不必多禮,那人還在麼?」
  培真和尚點頭道:「師父說的是那個姓金的施主?」
  金錫道:「不錯,就是他。」
  培真小和尚往後面瞧了一眼,趨前一步,小聲道:「回稟二位師父,那位金施主可真是一個怪人。」
  金杖道:「怎麼回事?你慢慢地說。」
  「是!」培真小和尚說,「剛才弟子為他送水進去的時候,見他蜷著一條腿,倚著門板睡著了!」
  二僧對看一眼,金錫冰冷冷地道:「胡說,天下哪有站著睡覺的道理?你怎麼知道他睡著了?」
  小和尚道:「弟子清清楚楚聽見他發出鼾聲,一定錯不了。」
  金錫冷笑一聲,道:「現在還在睡麼?」
  「還在睡——」小和尚立刻道,「不過他睡的很機警,弟子雖然行動很輕,而且離他很遠,還是把他弄醒了。他睜開眼看了我一眼,告訴我沒有事不許再進去,否則格殺勿論。弟子一害怕,就跑出來了。」
  金杖輕歎一聲,對金錫道:「我看,我們還是謹慎一點好,先回去吧!」
  金錫搖搖頭道:「哪有這麼好的事,既然來了,總要看個清楚。」
  遂向那個叫培真的小和尚道:「我們想去看看他,你看方便麼?」
  培真小和尚想了一下,道:「有個地方可以很清楚地看見他,二位師父請隨弟子來!」
  金杖道:「你要小心,千萬不能被他發覺。」
  培真小和尚道:「師父請放心,這地方最隱秘,他絕對不會發覺的。」說罷,轉身帶路。
  二僧跟著培真繞向前殿側面,培真回頭以手按唇,輕輕噓了一聲。三人腳步放得極輕,前進了數百步,來到了偏殿院牆一角。
  小和尚推開了一扇門,回身道:「這裡最安全,上面是藏經閣,可從側面清楚地看見他。弟子職責所在,不敢怠忽,就向二位師父告辭了。」
  金錫點點頭,揮手道:「好吧,你去吧。」
  小和尚離開之後,二僧循梯上樓——那樓梯久年失修,足踏其上,連連晃動不已,不時地發出「吱吱」聲。
  二僧心中一驚,對看一眼,暗提真力,頓時身輕如燕,極其輕微地登上樓廊。
  這處藏經閣,年久廢置,早已無人問津,樓梯上積滿了塵灰,四下裡佈滿了蛛網,二人弄了個滿頭滿臉,甚是狼狽。
  小和尚帶來的這個地方,果然是個隱秘所在。由於地處斜角,距離前殿尚有一大段距離。雖然如此,站在樓廊一角,卻可以把整個前殿打量得十分清楚。
  二僧幾乎沒有怎麼費事,立刻就發覺了那個怪客——向陽君。
  果然正如小和尚所說,夜月之下,只見向陽君金貞觀倚身殿門,蜷著一條腿,金雞獨立似地站在那裡。
  二僧因有了小和尚的一番話,覺得向陽君是在入睡——
  只是這種睡眠的姿態,未免太怪了一些!
  他二人是第一次見到向陽君,想不到對主竟是個身材高大、意態軒昂的漢子。目睹之下,不禁嚇了一跳。
  淡月斜掛天際,辰星寥落,天色雖然黝黑如故,只是慣於早起的人都知道,天色不久就要亮了。二僧藉著閣簷的陰影掩飾著身子,繼續遠遠打量著向陽君。
  只見他七尺高軀略略前傾,腰背部分倚靠著門扉,一顆頭搭垂向前,黑光油亮的大辮子直垂下來,辮梢部分幾乎已經挨著了地面,雖然是蜷著一條腿靠獨腳站立,左右手卻把持著一口長匣鐵劍,以劍鞘的尖部,支點著地面,借在保持著身軀的平衡。
  他身上那一襲繡著旭日東昇的湖青色長衫,無論什麼時候,都給人以驚心動魄之感。
  「真是一個怪物!」金仗一面打量著,小聲與身邊的金錫道,「看來,他是真睡著了!」
  金錫冷笑道:「聽掌寺方丈說,這人深精太陽神功——太陽要在白天才會出來,難怪他熬不住這漫漫的長夜!」
  金杖道:「話雖如此,這個人畢竟武功高不可測,你難道忘了住持師父方才說的話了嗎?」
  金錫道:「我打算過去看看!」
  金杖搖頭道:「不可!」
  話方出口,金錫身軀一長,已飄身下地,金杖再想招呼已是不及,不禁吃了一驚。
  只見金錫用力一路提聚丹田,身若飛羽飄空,轉瞬之間向著向陽君身邊襲了過去。金杖在樓閣上看得汗毛直豎,卻又不能出聲招呼,急出了一身冷汗。
  金錫和尚真個膽子不小,一個人施展輕功,倏起倏落,轉瞬間來到向陽君丈許左右站住。打量了一刻之後,遂又轉過身來,一路騰縱如飛,須臾轉回藏經閣樓。
  金杖一把抓住他說:「你好大的膽子!夠了,夠了,我們回去吧!」
  金錫掙開他,道:「你聽著,這廝真睡著了,鼾聲如雷,正是下手的最好時機。」
  金杖心中一動,卻又搖頭苦笑道:「這件事關係太大,千萬造次不得,我們還是走吧。」
  金錫冷哼了一聲,道:「既然你也同住持師父那樣怕事,那就先回去吧,我獨自一人也能擒下這廝——」
  這和尚真地恃強,轉身待去。
  金杖拉住他道:「好,好,我同你一起去就是。只是這件事千萬大意不得,你預備怎麼出手?」
  金錫想了想,道:「你我二人由左右包抄上去,同時下手,用閃電左右連環手傷他兩肋,只一招就可將他擺平!」
  金杖搖搖頭道:「這樣怕不妥當!」
  「怎麼不妥當?」
  金杖道:「連環雙手是重手法,施展起來,怕要費許多力道。那樣一來,我們人還未到,只怕足下先就帶出了聲音,豈不把他給驚醒了?」
  金錫怔了一下,點頭道:「這話也有道理,依你之見呢?」
  金杖想了想,道:「我隨身帶有授徒時的綿繩一根,可以在丈許以外飛出。將他拿住後,然再施展點穴法將他制住,這樣可好?」
  金錫想了想,點頭道:「好,我們就這麼著。你一拋繩子,我就上去,咱們給他來個措手不及。」
  說時,師兄弟二人雙雙飄身而下。
  論及他二人武功,確實有過人之處。壯大的軀體落下地面,竟然不曾帶出一點點聲音。
  一陣夜風迎面吹來,金杖由不住激靈靈打了一個冷戰。陡然間,他內心起了一陣恐懼……
  金錫見狀旋身而回,拉了他一下,小聲道:「你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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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9 23:52:17
第07章 陽光刺目痛 佛門殺劫臨

  金杖輕歎了一聲,搖頭道:「師兄,不知怎麼的,我心裡怕得緊;萬一事機敗露,你我想活命可就千難萬難了!」
  金錫聽他這麼一說,禁不住呆了呆,剔眉道:「萬無一失,走吧。」
  金杖又歎息一聲,探手入懷,摸出了一串綿繩。在武林眾多兵器之中,這是最斯文的一種,通身上下不帶一絲半點鐵器,是用極為堅韌的綿線編織而成,約有龍眼般粗細,首尾兩端系有拳頭大小的兩顆綿錘。使用時,只要一經著物即自行繞轉,首端綿錘一搭下來,即可形成死結,視出手人腕力強弱而形成不同傷害程度。
  大體上說來,這種兵器多用以夜間突襲或是徒手教習;真正用以陣上對敵,尚不多見。
  金錫和尚這時將僧衣下擺揚起來,掖在腰帶上。大敵當前,自然不敢大意,當下深深提起一股真力,貫注於雙掌上。
  他二人昔日練功,曾經習過抱樹盤根功夫,雙掌兩臂之間,功力十分驚人。
  經過短時運功凝聚,四隻手掌不啻銅鑄鐵澆,足有一掌斷碑之威。
  勢已如此,金杖和尚也只得硬下心來。
  二人雙雙打了個手勢,各自提氣運身,輕若雲飄,來到了向陽君身前。
  月影偏斜,照著向陽君魁梧的身材。二僧起步之始,尚清楚地聞得對方發自鼻咽間沉重的鼾聲。
  只是這一剎間,二人方自站定,對方鼾聲忽然中止!
  兩個人嚇得頓時停下身子,連大氣也不敢喘,這當口兒可真應上了進退維谷那句話。
  向陽君雖然止住了鼾聲,可仍然保持著原來的姿態,垂著老長的一根大髮辮,甚至於連頭也沒抬一下。
  錫、杖二僧站立在對方丈許之外,不知是心理作祟抑或其它,只覺得一顆心忐忑跳動不已,彷彿有一種隱隱向外排斥的力道,隨著對方均勻的呼吸,頗有規律地向外擴展著。
  金錫和尚稍待了一會兒,見沒有什麼動靜,向金杖比了個手勢,雙雙向前踏進了幾步。
  頓時,他們清楚地體覺到一種強烈的擴張之力,驀地阻隔住他們前進的勢子。
  錫、杖二僧大吃一驚,第二次站住身子,這才發覺到地面上環繞著向陽君丈許之間劃了個大圓圈!
  二僧這一突然發覺,更使得他們心裡怦然而驚,二人已踏入圓圈之內。
  大凡一個內功深湛之士,與對手動敵時,均有戰圈設施。敵人只要在戰圈之外,對自己根本構不成威脅;反之,一經踏入戰圈之內,就說明敵我雙方形成了明確的對壘局面,勢將一搏生死了。
  錫、仗二僧非泛泛之輩,當然看得出這其中孕育的無限殺機。
  壞在他二人貪功過甚,如果他二人一經覺出不妙,即速退出,是能脫離險境的。只是那金錫和尚自負,總以為功力至巨,對方又在睡夢之中,即使對方以本身氣機設防示警,來個迅雷不及掩耳,獲勝的成分仍然極大。
  怪在那個向陽君,其狀仍然如前。
  只見他深深地埋著頭顱,頭上髮辮直垂至地,雖不聞先時鼾聲,卻出息均勻,仍似在熟睡之中。
  看到這裡,錫、仗二僧匆匆交換了一下目光。
  金杖和尚身軀速轉,極其快捷地繞到了向陽君背後。
  他身子一經站定,便迫不及待地擲出了手裡的綿繩。
  「刷」的一聲,出手的繩索,有如一條巨蛇,直向著向陽君的上半個身子套了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
  就在飛索出手的一剎那,垂著上軀、身形至為魁梧的向陽君驀地往上一挺身。「嗖」地一股勁風,發自他快速揚起的那隻大髮辮。
  也就在同一個時間裡,他那雙杖持在手的連鞘鐵劍霍地揚起來,不偏不倚地正好迎著了正面飛來的繩圈,「嗡」然聲中,頓時繃了個緊!
  這一手大出二僧的意外。
  這個人——向陽君,好像是渾身上下都生了眼睛,那條仰起的髮辮,說穿了簡直就是為對付背後敵人而設的。原來,金錫和尚在金杖的綿繩出手之時,陡然欺身而近。
  他力聚雙掌,施展出全身功力,用雙撞掌方式,直擊向陽君背後。他怎麼也不曾料到,向陽君對於前後雙方的攻勢都瞭若指掌。尤其沒有料到的是,向陽君用以迎敵的竟是那條大髮辮。
  透著疾勁的一溜子尖風,那條大辮子活像一條軟鞭,直向著金錫和尚的光頭上猛抽下來。
  金錫心知厲害,緊張得很。
  他那前此遞出的一雙手掌,也就顧不得再圖傷人,雙手急忙交叉著向上一揚,「噗」一聲,抓住了迎頭而來的那條發鞭!
  他心裡一喜,登時雙腕力帶,叱了一聲,兩手緊緊把髮辮抓住不放。
  這麼一來,向陽君頓時前後著力,受制於二憎力鉗之下。
  金錫和尚雖說是雙手用力抓住對方那根大辮子,卻覺得很不輕鬆。那根足有鴨卵粗的大髮辮,似乎通體上下,充滿了一種奇怪的熱力,巨大的力道不時張縮著,使他的那雙足能抓石成粉的巨大手掌,竟然難以握住。
  無獨有偶,對於他那位師弟金杖來說,情形一模一樣——被一隻連鞘的長鐵劍繃著,手裡的那根綿繩彷彿承受著萬鈞巨力。
  他二人一前一後,雖然施出了全身之力,都佔不了絲毫上風。
  金杖目睹著向陽君那張威猛不可一世的臉,心裡萬分空虛。
  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事情的演變,竟然會弄成如此進退不能的僵局。
  雖說是他們各自心裡都醞釀著百千種厲害招兒,奈何一上來就一籌莫展。
  在向陽君憤怒如炬的一雙目光注視之下,金杖內心起了一陣子恐懼!
  「和尚!」向陽君目光注視著金杖,慢吞吞地道,「這可是你們居心不良,怪不得金某人我怒劍無情了。」
  金杖和尚正不知如何應付眼前這個尷尬場面,卻聽得金錫嘴裡怒吼一聲,「師弟,上!」
  「上」字方一出,他陡地打了一個箭步,切身而進,力駢五指,狀若鋼刀,直插向陽君後背。
  招式方一遞出,向陽君怒吼一聲:「好!」
  ——寶劍出鞘,「唏哩」一聲脆響!
  力扯著綿繩的金杖只覺得手裡繩索驀地一鬆,情不自禁地向後面打了一個跌閃。
  這一招實在漂亮極了。
  迎著晨曦的微光,眼看著向陽君那口出鞘長劍,閃電似地亮了一亮。這口劍不是奔向正面的金杖,而是照顧身後的金錫。
  可憐金錫作夢也沒有想到對方這口神來之劍是對他而來,加之他求功心切,欺身過近,再想閃躲哪裡還來得及?
  一時之間,劍光閃處,金錫的頭顱被劈成了兩半!隨著向陽君身形倒轉,金錫的屍身,足足向前撲出了丈許遠,倒臥在血泊裡。
  目睹著師兄的慘死,金杖和尚由不住嚇了個魂飛魄散。三十年休戚與共,這份情誼,自非言語所能形容。
  「師兄——」
  金杖悲號了一聲,緊接著劇烈地抖動了一下,驀地撲倒在金錫屍身上,撫屍大慟!
  他這裡才叫了一聲,忽然覺得面頰上陡然一涼,如同著了冰露那般寒冷。乍然抬頭,登時嚇得面色慘變!
  冷森森的一截劍尖,直直地指在他臉上。兩者之間的距離,頂多不過寸許——那股冷森森的感覺,正是由劍上襲出的氣機所致。
  金杖一驚之下,頓時瞠目結舌,當場怔住了。
  向陽君冷電般的目光逼視著他,道:「和尚,起來說話。」
  他邊說邊收劍後退了一步,留出空隙容金杖站起來。
  金杖顫抖一下,緩緩站起來。他面色極忿,凝聚著無比的怒火。那副樣子,簡直恨不能一口把向陽君吞進肚子裡。
  只是對方的蓋世神威,使他不願再步師兄後塵。緬懷著師兄的死,心裡一陣發酸,兩行熱淚籟籟直淌了下來。
  向陽君冷冷一笑,道:「我原對於出家人敬重有加,想不到你們達雲寺裡的和尚,上從靜虛老方丈算起,都這麼可惡……我是再也不會上你們的當了,你叫什麼名字?」
  金杖大師未曾答話,試著向後輕退半步,立刻覺得身上一寒。向陽君手上寶劍頓時大現光華,金杖這才知道自己仍在對方長劍威脅之中。
  金杖雖具一身高超武功,卻是知道武林中那些極流劍客,常常可以借助劍氣功力殺人於彈指間。
  眼前這個向陽君,雖然未必有此功力,可是觀諸他的出劍方式,以及劍上光華、寒度,卻不得不令金杖心存恐懼。
  一念及此,哪能不使他心膽俱寒?先時鬱積在心裡一腔憤恨,頃刻之間消失了個乾淨!剩下的只是一腔驚懼、無限酷寒,哪裡還敢向對方出手復仇。
  當下,他那雙驚嚇的眸子,遲滯地注視於對方,良久,才輕輕地發出了一聲歎息。
  「金施主,」他訥訥道,「這件事皆是貧僧師兄弟二人一時糊塗,盼你千萬不要誤會,遷怒到敝寺其他各人,無量佛,我佛慈悲!」
  向陽君冷冷一笑,道:「和尚你不要多說,嘿嘿!好一個『出家人不打誑語』,我且看貴寺那個住持和尚如何向我交代!」
  金杖雙目閃了一下,雙手合十,訥訥道:「阿彌陀佛,貧僧方纔已經說過了,這件事皆因貧僧二人一時糊塗,與敝寺住持大師無關。」
  向陽君搖頭道:「怎說與他無關?這麼說,你二人是那個靜虛老禿驢差遣而來的了?」
  金杖驚道:「方纔師父不在寺內,這件事更是扯不上他老人家!」
  「哼,」向陽君獰笑道,「一派胡言,豈能輕信你的胡說八道,我親自看過再說!」
  金杖頹然道:「貧僧二人只不過想將施主拿下來,並無殺害之心……卻不料你竟會對出家人下此毒手。我師兄既已慘遭毒手,貧僧也不願苟活人世;施主請賜我一個痛快,也好早登彼岸!」
  金杖說到這裡,口中輕誦梵語,雙手合十,緩緩閉上了眸子。
  向陽君沉聲道:「好!」
  劍光一閃,一蓬冷光。順著他遞出的劍勢,兜頭蓋臉地將金杖上軀罩住,後者打了寒顫,自忖必死。
  卻不知那蓬劍光在他頭頂一閃之後,又收了回去。
  金杖和尚睜開眸子,恍如夢中。
  向陽君抱劍道:「和尚你起來說話!」
  金杖無可奈何地歎息一聲,緩緩站起來打量著對方。他自幸未死,又覺得這條生命十分珍貴了。
  向陽君冷冷地道:「你與你師兄的一切,當我不知道麼?看起來,你比你師兄要厚道得多。這樣吧,我就破例對你大開一次方便之門,你帶我到你家方丈坐禪之處,找到了他,我就放過你!」
  金杖和尚苦笑道:「老方丈後山坐關之處,貧僧根本就不知道,如何能夠帶你前去?」
  向陽君哼了一聲:「事到如今,你還給我來這一套,你到底是帶路不帶?」
  金杖俯首搭眉,雙手合十,念道:「阿彌陀佛,施主何必強人所難,貧僧實在是不知道老方丈在哪裡坐關,你又叫我怎麼帶法?」
  向陽君濃眉猛然一剔,道:「那麼,你是要我自己去了?只怕那麼一來,要平白多造上許多殺孽了……」
  金杖心裡一動,忖道:「這說得不錯,如經他胡打亂闖,只怕整個達雲寺將要壞在他手裡,不如暫且假作依他之意,將他誘至事先設計好的北斗七殺陣之中,給他一個厲害。」
  想到這裡,打量了一下金錫大師的屍身,心裡情不自禁地浮起了一片哀痛!
  那北斗七殺陣七個主要角色之中,少了一個金錫,自然是威力大減了,應趕快設法知會摩雲大師,設法補足此數。
  心裡前後左右地盤算了一通之後,立刻改變了想法,當下向著向陽君合十道:「施主且慢——」
  向陽君道:「怎麼,你可是改變了主意?」
  金杖歎息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施主你這般肆無忌憚地濫殺無辜,尤其是殺害佛門子弟,莫非就不怕道天譴麼?」
  向陽君森森一笑,道:「和尚說得好聽!上天有好生之德,金某人何嘗不知道!只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真是欺凌到我頭上來,一任你是大羅神仙,我也不會輕易地就放了你!廢話少說,你到底是帶不帶路?要不然,我這就去了。」
  金杖頓了一下,點點頭道:「為恐你濫殺無辜,貧僧勉為其難一次就是。」
  向陽君點頭道:「這樣就好!」
  金杖冷冷一笑,道:「只是老方丈後山坐關未歸,貧僧充其量也只能把你帶到他昔日坐禪之處,你意如何?」
  向陽君的眸子在他臉上轉了一轉,點頭道:「好吧!就這麼辦,你頭裡走吧!」
  金杖偏首看向地上的金錫道:「我這師兄死得太淒涼,且容我將他屍身攜回安葬,可好?」
  向陽君笑道:「死者已矣!人生遲早都難免一死,生於憂患,死與草木同朽;埋不埋都是一樣,何必多此一舉,找個地方隨便丟了就行!」
  金杖深邃的目光瞪著他,咬了咬牙齒,道:「施主你真是心如鐵石!唉,暫且留他在這裡吧!」
  說完雙手合十,向著師兄屍體深深一拜,轉身道:「我們走吧!」
  向陽君道:「和尚你聽著,我可是把話說在前頭,你要是在我面前玩什麼花招,吃虧的可是你自己!」
  金杖微微愕了一下,不再多言,轉身大步向殿外行出。
  向陽君並不緊緊跟上,他從容舉步,與前行的金杖保持著一丈的距離。
  這個距離雖然相當遠,金杖和尚卻絲毫不能心存異想。
  對方向陽君那口長劍雖已入鞘,卻有一股冷森的劍氣緊緊襲向他的脊椎,雖然只是若有若無的一種輕微感觸。
  二人一前一後,步向殿外,只把守侍門外的兩個小和尚看得膛目結舌,大感驚異不已。
  金杖立足門前,看著他們道:「金錫師父已不幸遭害,伏屍殿前,你二人小心將他收殮入缸,抬向後殿,聽憑住持師父發落便了!」
  兩上小和尚顯然還不知道發生了這種事,聽後嚇得魂不附體,張皇著向裡面跑去。
  金杖這才看了身後的向陽君一眼,道:「我們走吧!」
  言罷轉身,大步向前踏進。
  向陽君一言不發地跟在他身後,仍然保持著原來的距離。金杖前行甚快,一路來到石階前,忽然放慢了腳步。
  向陽君打量著他的背影微微一笑,極從容地跟上去,驀地兩條人影,一左一右,快若電光石火,直向著向陽君左右身側撲到!
  這一切有如鬼使神差,其實是早經安排好的。
  金杖大師看似無異,卻是極其隱秘地傳出了襲擊的暗號——
  猝然躍出襲向向陽君的兩名年輕僧人,每人手裡持著一口薄刃的沙門戒刀。
  兩口刀在一個整齊劃一的式子裡,一左一右,交插著形成兩道耀目炫光,向著向陽君身上招呼下來!
  只是他們做夢也沒有想到,這一切對於向陽君來說,早已如同鏡子一樣鮮明。
  兩口交插著的刀光,一左一右電光猝閃,有如兩道迎風的白綾子那樣醒目。
  即以這猝然躍出、聯手施展的一式刀法而論,真是無懈可擊。顯然,這是事先經過高明指點,稱得上既快又狠!
  只是,這一切加諸在怪人向陽君身上好像失去了應有的效果。
  閃爍的刀光裡,誰也不曾注意到竟然混淆了劍光。
  總之,這番動作太快了,快到目光不及交睫,一片光華閃過之後,三個人——兩個和尚、向陽君——忽然像木頭人似的突然呆立如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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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9 23:52:38
  兩個年輕的和尚左右分侍,向陽君居中而立。不知什麼時候,他那口拿在手裡的長劍已經拔出來;也不知什麼時候,那一劍一鞘分別扎進了左右二僧的胸膛!
  那只是極為短暫的一剎那,似乎整個的空氣,以及能夠呼吸空氣的每一個人,全部被膠住了。
  拔劍,入鞘!
  「嗆!」短而脆的一聲金鐵交鳴聲。
  兩個年輕僧人,臉部作了一個極為痛苦的扭曲表情,就在向陽君拔收長劍時雙雙倒了下去。怒血如箭,噴射不止。
  目睹著這一切的金杖和尚,臉色突變,他似乎忘了跑,更忘了出手!
  其實他很明白,這一切都是多餘的。
  打量著倒在山道左右的兩具屍體,他的眼睛濕潤了。
  「這兩個小和尚,雖然死在我的劍下,其實是死在你的手裡!」
  向陽君臉上一片平和,顯得像沒發生過什麼事情一樣注視著對方。
  金杖訥訥地唸了一聲:「阿彌陀佛!金施主好快的劍法,請恕貧僧好奇,多問一句,莫非在這兩個弟子出刀之前,你就發現了他們?」
  向陽君搖頭道:「那倒沒有!」
  金杖怔了一下,道:「然而你的劍比他二人的刀快得多,似乎有點過於玄奧……」
  向陽君冷冷一笑:「所以我說這件事你要負完全責任,你可同意?」
  「貧僧實在不明白——」
  向陽君微微一笑,道:「我是一個很仔細的人,任何人都別想在我面前玩什麼花招,即使稍露痕跡,也會被我看穿!你也許自己沒有覺察到,在你忽然放慢了腳步的一剎那,我就預感著有些不妥,事實證明我的警覺沒有錯。當然,這一切你事先都已經知道,所以我說對於他們倆的死,你要負完全責任!」
  金杖神色至為沮喪,喟歎道:「你說得不錯,對於他二人的死,我確實難辭其罪!」
  他冷笑一聲,憤怒地看著向陽君,道:「既然你看穿了一切,就該一劍殺了我,何必濫殺無辜?」
  「你固然是罪有應得,他二人卻也並非無辜!」向陽君目光深邃地注視著他:「畢竟是刀劍無情,如果我的劍沒有事先刺中他們,而他們的刀卻刺中了我,你當然知道後果將是如何?」
  金杖合十念道:「無量佛,上天有眼,金施主你且慢得意,殺人者死,早晚你必自食惡果。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向陽君哼了一聲,冷笑道:「打從我出道江湖以來,無日不在求死,只可惜時到如今,還未能找到那個能致我於死地的人!你還不能——那就看看老和尚怎麼樣吧!」
  他揮揮手,至為冷峻地道:「廢話少說,走吧!」
  金杖又唸了一聲「阿彌陀佛」,才無可奈何地頭前帶路,繼續前行。
  東方已現出了魚肚白色,一片微曦由穹空投射下來。
  黎明在望,金杖回顧了一下後隨的向陽君,內心紊亂不已。
  一片雀鳥聲噪,無數山鳥由前面山窩子裡振翅驚飛了起來。
  向陽君忽然站住了腳步。
  金杖回過身來道:「阿彌陀佛,施主怎麼不走?」
  向陽君看了他一眼,訥訥道:「和尚,你們這廟裡共有多少和尚?」
  金杖怔了一下,喃喃道:「兩百個想是有的。」
  向陽君點點頭,冷笑道:「多得很,死幾個無妨!走吧!」
  金杖怔了一下,又回身繼續前進。
  四隻腳步,踐踏著地上的殘枝敗葉,發出「沙沙」的聲息。
  金杖道:「金施主,你一向都是這般嗜殺麼?」
  向陽君笑道:「我方纔已經說過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死在我劍下的,可謂並無屈死之人!」
  金杖和尚嘿嘿一笑,道:「天下之大,尤其是江湖武林之中,能人異士多得很,你這種行徑早晚會觸犯天怒,遇見厲害的對頭!」
  「但願有此一天!」
  「這一天也許在眼前!」
  向陽君忽然站住:「這話是什麼意思?」
  「施主豈能不知?」金杖長長地宣了聲佛號,「無量佛,善哉,善哉!施主莫非不知道,敝寺方文靜虛上人一身傑出武功不在施主之下麼?」
  向陽君冷哼一聲,道:「豈有不知之理?如果老和尚沒有這身能耐,我也不會親自前來拜訪他了!」
  金杖冷笑道:「事已至今,貧僧也不必再行隱瞞,施主你可知敝寺方丈未曾皈依佛門之前俗家姓名,以及其出身來歷麼?」
  向陽君微微一哂,道:「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我要是沒把老和尚的生辰八字兒摸清楚,也就不來你們這個和尚廟現醜了!」
  金杖冷笑一聲,道:「施主知道些什麼?」
  向陽君道:「今日的靜虛老方丈,也就是四十年前名噪大江南北、頗具俠聲的武林前輩、人稱紅葉居士的任秋蟬——是也不是?」
  「你——」金杖顯然大吃一驚:「這……你又怎麼知道的?」
  向陽君冷冷地道:「我怎麼知道的,你就不必管了,也許我知道得比你更多……總之,靜虛老和尚在我眼睛裡,空負其名,尤其不該在進入佛門之後晚年還不知自愛,設計害人,晚節不保……今日落在了金某人手裡,他的死期到了!」
  金杖神色一變,由不住氣往上衝,冷笑道:「那可也不一定,以貧僧所見,你未見得就是敞寺方丈的對手!」
  「你的看法不無道理!」
  向陽君忽然悵悵地發出了一聲歎息,道:「剛才我已經跟你說過了,我此行的另一意圖,未嘗不是在求敗。如果老和尚果然較我技高一籌,我是死而無憾;否則……我可也絕不會對他手下留情!」
  金杖頓了一下,欲言又止,歎口氣道:「走!」
  回身繼續前行。
  一前一後,來到了前面山窪子當口。金杖足下加快了速度大步前進,向陽君毫不考慮地跟上去。
  金杖頭也不回地繞過了前面的一處要道,向陽君跟在他身後繞過去。
  就在這一剎間,一件驚人的事情又發生了。
  向陽君的腳步跨入的同時,一隻閃爍著烏光的佛門禪杖,泰山壓頂似地直往向陽君當頭擊了下來。
  一個壯大的紅衣頭陀,由高處躍身而下。他雙手持杖,有如虹落大地,疾勁之至。
  紅衣頭陀這一招式,顯然事先早有安排。時間、部位,以及落杖的準頭,都配合得恰到好處。
  衣影、杖風,在初一現身的剎那間,緊緊地將向陽君頭頂罩定。
  然而,他仍然免不了敗亡的厄運!
  隨著紅衣頭陀落壓下的巨大身影,向陽君的身子猝然向下一矮,其實,他早已料到了對方的這一手!
  是以,就在他身子乍然蹲下的同時,一隻左手巨靈金剛般地向上推出。
  掌風是那般疾勁,形成了無堅不摧的一根大風柱。紅衣頭陀一迎著這般風力,頓時被擊得球也似地拋起來。
  這麼一來,他手上的那根烏龍禪杖無形中失了準頭,「叭喳」一聲,重重地擊在了山石崖壁上。一時石屑紛飛,聲震四野,聲勢驚人至極!
  紅衣頭陀一仗落空之下,再也沒有出手之機,在他倒翻的身姿裡,向陽君那口連鞘的長劍已倒插出手,「噗哧」一聲,深深搗進了他的心窩。
  也就在這一瞬間,前面的金杖忽然一個倒穿,極其迅速地欺身而近。
  金杖目擊著苦心埋設的狙擊任務再次失敗,弟子喪生,內心痛楚到了極點,再也不顧慮自身的安危了。他身子一躍出來,雙手合十,用童子拜佛式,陡然向對方頂門上擊去。
  「砰」一聲——並非是擊中了向陽君頭頂,卻是被向陽君抬起來的連鞘長劍架住了胳膊。
  金杖只覺得一雙手腕子上一陣麻軟,幾乎吃受不住,趕忙點足退身。
  哪裡想到,他的一舉一動,早在向陽君的觀察之中!
  他這裡方後退了不及三尺,陡然間前心一陣子發冷,有如著了一口冰劍,被向陽君那口連鞘長劍點在了前心位置。
  身上一陣子發冷,一連打了兩個寒顫,登時嚇得動彈不得,只管用一雙既驚又怒的眸子打量著對方。
  向陽君嘿嘿一笑,道:「和尚,好死不如賴活著,我看你算了吧!」
  金杖呆怔了老半天,才算恢復過氣色來。
  他垂下頭來,長吁了一聲,道:「你好像什麼都早已知道。」
  「和尚!」向陽君冷冷地笑道,「大風起於萍末,事情的起因,常常可以由小的地方觀察出來。」
  金杖冷冷地道:「莫非貧僧現出了什麼痕跡!」
  向陽君莞爾一笑,道:「起先是宿鳥的驚飛,你知道,鳥是不會無故離巢的,顯然是受了驚嚇——非人即獸。所以,我判斷這個地方有點不妥!」
  金杖一時面色如土,輕輕地唸了一聲佛:「後來呢!」
  「後來是和尚你的腳步忽然加快!」
  金杖和尚怒看了他一眼,沒有吭聲。
  向陽君一笑道:「上一次你是腳步放慢,這一次歸咎於你的矯枉過正。我想,這一點你應該承認吧!」
  金杖喟然歎息一聲,搖搖頭不發一言——確實是無話可說。
  向陽君凌厲的目光盯著他:「你屢次三番地想陷害於我,結果我是毫髮無損,你的人卻已經喪命,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不妨再告訴你,果真再有這麼一次,也就是你命喪黃泉的時候。一切得失,你應該心裡有數,走吧!」
  手中劍向回一收,金杖只覺得身子打了個哆嗦,才恢復正常。
  一時他內心真有無限淒苦,因為已屢次三番自這個向陽君手上嘗知了厲害,確知對方功力深湛、足參造化;自己即使再有十次對他出手的機會,也是惘然。
  想到這裡,只好暫時按下一胸悲憤,無可奈何地同著這個要命煞星繼續前行。
  白騰騰的霧氣,由山嶺間蒸蒸飄起,黎明的晝光迅速地渲染開來。
  黑夜消失了,代之而起的將是另一個光明晴朗的白天。
  將要有一連串的棘手事情,必須要在這一天裡完成,向陽君倒確信自己是最能把握住白天的人。
  在東方即將日出之前,他似乎感覺到了身體內奔流的血液和激動的情緒,那是每一次功力充滿之前的一種預兆。
  繞過了眼前這片山道,踏上了石級——達雲寺那座巍峨的建築赫然現在眼前。
  面迎著在東半天的一天霧光彩氣,那些琉璃殿瓦,一片片都交織出絢麗而鮮明的顏色。
  不知何時,寺前已集結了無數僧人!
  站在最前面的是住持摩雲大師,身後是本寺二名長老;左右兩側,數十名弟子,一個個虎臂熊腰,各持棍棒物件。
  這其中,卻有一列十二名年少弟子,各著黃色短衣,腰扎布帶,人手捧著一口連鞘的沙門戒刀,看上去甚是英武勇猛。
  向陽君一見這番景象,不禁突地站住了腳步!
  金杖回過身來道:「金施主你可看見了?」
  向陽君點頭道:「看見了!」
  金杖訥訥合十道:「阿彌陀佛,敝寺所有弟子都出來歡迎施主你的大駕了!」
  向陽君沉聲道:「這又何苦?貴寺既然以敵相對,金某人又何惜大開殺戒!」
  金杖嚇得一驚,搖頭道:「施主,吾佛慈悲,你不能……」
  「那麼,你就轉告他們,我目的只在貴寺方丈一人,叫他們不要多管閒事,否則……哼哼!」
  「你要怎麼樣?」
  「這還要問麼?」向陽君冷冷一笑道,「剛才死的三個人,就是最好的說明!」
  「阿彌陀佛,」金杖大師合十道,「施主當體上天好生之德,這個殺孽……造不得的!」
  「那可就要看你們的了!」向陽君冷冷一笑,眸子裡陡然射出了精光,「把我的話傳下去,讓路者生、阻路者死,我是說到做到的!」
  金杖怔了一下,冷冷地道:「貧僧無能,只怕難以辦到,敝寺弟子幼承方丈教誨,愛之若父,敬之若佛,為了護衛方丈安全,他們是不惜一死的!」
  向陽君長歎一聲,隨後點頭道:「那他們就只好死了,我決定的事,任何人也不能更改,走吧。」
  言罷,大步向前踏進。
  金杖驚道:「施主且慢。」
  向陽君停下腳步來:「怎麼?」
  金杖歎息了一聲,道:「貧僧且依照施主之意,與他們商量一下,看看是否行得通,再定取捨如何?」
  向陽君點頭道:「這樣甚好,我即在此等候,快去快回。」
  金杖無可奈何地答應了一聲,返身向寺前踏進。
  向陽君直直地站在道中,等候著他的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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