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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蕭逸]魚躍鷹飛[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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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9 23:52:57
  一剎那間東方日出,火紅的一輪太陽,驀地由遠處山巔上躍出,大地一片赤紅。
  向陽君的臉,在面迎著朝陽的一剎那,突地變成了一片血紅,壯大的身軀霍地下矮,一陣子緊而密的骨節響聲,由他身子裡傳出來,那雙原本就充滿了炯炯光彩的眸子,更有神采了。
  他一人當道而立,面對著達雲寺正殿廟門,真有一夫當關,萬夫不敵的氣勢,手中那一口連鞘長劍,霍地插入地面,劍鞘點石破土,直入一尺有餘!
  在他強力目光監視之下,金杖大師來到了大殿門前。
  由於雙方距離尚遠,他們倒不愁對話會被向陽君聽見。
  金杖快步來到殿前,與住持摩雲大師取了個正面照臉。
  摩雲大師悲憤地道:「這是怎麼回事?金錫他……」
  金杖和尚眼睛一紅,幾乎落下淚來。
  「住持師兄……」金杖目蘊熱淚地道,「金錫師兄他已經死了……」
  「你?」摩雲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子,「師弟……你們太糊塗了,到底是……怎麼回事?」摩雲說話顫顫的,兩行老淚情不自禁地由眸子裡淌了出來。
  「這件事都怪貧僧師兄弟一時貪功心切……」金杖訥訥道,「尤其是金錫師兄……屬下勸不住他,只好冒險陪他前行,結果卻……唉!」
  「糊塗——糊塗……」
  事到如今,責備也是多餘了。
  摩雲老和尚抬起了海青色的袖角,揩了一下臉上的淚,訥訥道:「你們不信我的話……這個人豈是輕易招惹得了的,現在他意若何?」
  「住持師父,」金杖神色至為淒苦,「這人執意要尋掌寺方丈,屬下被迫帶路。」
  摩雲大師面色一沉道:「這件事如何使得?」
  他微微一頓,沉聲道:「這件事全寺上下也都知曉,眾怒難犯。你不妨轉告這個向陽君,他如果堅持己見,可就會遭遇到全寺二百名僧眾全力對擊了。」
  金杖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住持師父如果認為那廝不敢造這個殺孽可就錯了!」
  摩雲大師不禁一愕,道:「你的意思是……」
  金杖黯然地點了一下頭:「事情正是如此,這廝要卑座代其傳言,各弟子讓路者生,阻攔者死。住持師父,你看這件事如何是好?」
  「好孽障,」摩雲大師臉色一片鐵青:「這麼說,這廝是決心與全寺為敵了?」
  「正有此意——」
  「無量佛,」說話的是一旁年屆耄耋的兩位長老之一,邊說邊向前跨了一步。
  長老生就瘦削的一張長臉,雙顴高聳。因他年歲過高,平素坐禪把一截上軀都壓彎了。他與另一長老,乃是這廟裡輩份最高的長老,一向坐塔不問外事;如今大難當頭,卻不得不出來問問事情了。
  從體型上來看,二位長老大有區別,一個瘦骨磷峋,一個卻胖似如來,是以這廟裡也就捨棄他二人原有的靜禪、靜安法號不用,而以胖、瘦代之。
  那麼,眼前說話的這個就是瘦長老了。
  聽見了瘦長老的佛號,摩雲大師亦不得不回身合十恭敬:「弟子恭領長老訓誨,請長老賜教!」
  瘦長老雙手合十,喃喃宣道:「南無阿彌陀佛,住持師父,這件事對本寺關係太大。達雲寺二百年基業,不可毀於一旦,你要慎重處理。」
  摩雲大師長歎了一聲,道:「長老何須關照,卑座豈有不知之理,只是這件事……太難以周全,請長老賜以良策才好。」
  瘦長老慨歎一聲道:「靜虛師弟,為本寺開先辟後、光大佛門之人,萬萬不容來人欺凌。只是這人又是如此彪悍,如何避重就輕,使本寺弟子不受傷害,卻是你的責任了。」
  胖長老聽到此,喃喃宣道:「吾佛慈悲,無量佛,善哉……善哉!昔有惡漢南虎,來至普陀山太淵寺尋仇生事,太淵寺方丈原是精武之人,因觀諸來人殺氣甚重,於是誘其至大殿,觀諸寶相,復令寺僧焚香誦經,高唱大悲錄。南虎目睹之下,頓生仟悔,竟然於佛前放下屠刀,自承罪狀。太淵方丈,當得上智珠在握,吾佛恩典之人了。住持師父何不如法炮製,借無上佛法,俾使此頑石點頭,豈非一大功德?」
  一口氣說到這裡,胖手合十垂下頭來,兩頰肥肉高高隆起,活生生的一個老胖彌勒形象。
  「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胖長老一身肥肉打著顫,「依老衲看,這件事是事不宜遲了。」
  摩雲大師聽了,簡直啼笑皆非,想不到事情到了眼前這等地步,胖長老竟然想出這麼一個辦法。
  「長老此言差矣,」摩雲大師冷冷一笑,雙手合十,頂禮道,「你老用心慈善,卻不知來人心如鐵石。長老也許不知,金錫師弟,以及培達、培岳……都濺血在此人手下,來人果真是心欽佛門之人,焉能如此?所以想用佛心感化他,萬萬行不通。」
  胖長老頓時神色一變:「什麼……金錫……金師弟,他……他已經……」
  瘦長老忽然退後一步,道:「啊?」
  各人乍然驚顧之下,才發覺到向陽君已立在面前不遠。
  旭日東昇,渲染得大殿前後一片通紅——而這個人——向陽君的臉,則是紅上加紅,既像塗了一層紅顏色,又像喝醉了酒。
  他當然不是一個醉漢,是活生生的、精神抖擻的一個俠士。
  灼灼光彩的一雙眸子,充滿了無限殺機。當他用這雙眼睛掃過面前時,凡是與他眸子接觸過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噤。
  「和尚!」向陽君的眼睛落在了金杖臉上,「你交涉得怎麼樣了?」
  金杖和尚尷尬地一笑,偏頭看了一旁的摩雲大師一眼,後者乾咳一聲,上前合十道,「金施主,且先不要動無名之火,茲事體大,敝寺卻要與施主商量一下。」
  向陽君濃眉一挑:「老和尚,如果在下記憶不差,記得與你已經有過約定。是你這個賊和尚毀約;若非我有備於先,此刻焉得會有命在?你既食言無信,就怪不得我金貞觀手下無情,大開殺戒了。」
  摩雲大師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金施主未免逼人太甚了。敝寺方丈確實不在寺內,施主你要老衲如何向你交待?」
  「嘿嘿!」向陽君那雙眸子幾乎噴出火來,「金某再也不信你的話了,靜虛方丈在與不在,我要親自看過才能斷定。你且閃開!」
  向陽君話聲一出,右掌輕起,直向著摩雲當胸擊了過去。
  摩雲大師猝然一驚,迎合著對方的掌勢,雙手同出,用推窗望月的架式向外封出。
  只是雙方力道不成比例!
  摩雲雖然是同出雙掌,卻是擋不住對方看似隨便的一擊。兩種力道互迎之下,即見老和尚臉上一陣子充血,身子霍地向後倒退了兩步。
  饒是如此,仍然並不能平下對方所加諸的這股力道。只見他身子挺了一挺,「哇」一聲,噴出了一口鮮血。
  目睹者,無不大吃一驚。蓋因為這個摩雲和尚在本寺身尊位高,當今老方文靜虛已有倦勤之意,寺內一切重要煩雜事務統統歸他總負其責。摩雲和尚本身佛業高超,宿根又深,久孚盛名;一旦靜虛老方丈坐塔歸隱,毫無疑問,他便是方丈的繼承人。
  有了以上這幾層原因,這一剎,當眾人目睹著摩雲大師負傷,無不既驚嚇又憤慨。數十名少年弟子一聲喝叱之下,驀地一擁而上,將這個冒失傷人的練家子「向陽君」團團圍住。
  是時,金杖大師眼看著摩雲負傷,亦是既怒又驚,慌不迭上前一步,一把攙住了摩雲大師。
  「住持師兄,你怎麼樣?」
  摩雲大師噴出了鮮血,手按前胸,瘦軀一陣子抖顫,霍地張嘴又噴出了一口鮮血。
  這一口血,卻比前一口厲害多了。像是一根血箭,足足噴出了三尺多遠。緊接著,他的身子彎縮下去,左右搖晃不已。
  金杖扶他在一張板凳上坐下來,見摩雲大師臉上像是喝醉了酒,染了一層紅暈。
  「你……向陽君,」摩雲大師抖得那麼厲害,「你竟敢對老衲施以毒手……你……」
  向陽君冷笑道:「金某人言出必踐,是你食約於先,何怪我手下無情?不過,老和尚,你還死不了,且回到禪房躺上一百天,看看是否能夠復元?這會子說多了話,卻是對你無益。」
  摩雲大師在急怒之中,本欲作勢站立起來,聽到這裡,忽然閉口不言。顯然,他知道對方所言不虛,便長歎一聲,閉目不語。
  站在他身旁的金杖聽到這裡,忽然一驚,怒目看著向陽君,道:「你……住持師兄與你何怨何仇,你竟然下此毒手!這麼說,你莫非傷了我師兄的六陰伏脈?」
  向陽君冷哼了一聲,點頭道:「倒看不出來你這和尚還有些見識……不過,就是這麼回事,快把他攙下去吧。」
  摩雲大師聽到此,一陣急怒攻心,只說了一個「你」字,當場暈了過去。
  金杖忙令人將摩雲抬下去,形勢的演變,似乎發展到了勢將一拚的地步。
  「向陽君!」金杖抬起頭,鐵青著臉道,「你未免欺人過甚,你想搜寺不難,但先得把我們打發了。」
  他話聲微頓,緊接著厲叱一聲:「來呀,擺陣侍候!」
  金杖的話一出口,眾弟子一聲斷喝,倏地散了開來!
  為數將近二十名少年弟子,在同一個時間裡站好步位;二十日沙門戒刀,也在同一個時間裡出鞘。這一剎那,當真稱得上雄壯可觀。
  觀諸眼前二十名沙門弟子所站立的位置,以及所掣出的刀勢,呈蓮花形狀,妙在二十名弟子動作劃一。
  但見各弟子人手一刀,同時以左手托著右手刀下,刀尖都是朝上,對正了鼻樑。
  朝陽春煦,一片光炫耀出森森的殺氣。在此凌晨,地當佛門禁地,背映著巍峨的大雄寶殿,實在是極見勢派,更似有無限磅礡氣概!
  後殿噹噹響起了一片鐘聲。
  無數白鳥,由山窪裡冉冉升起。
  氣氛是那等莊嚴、寧靜而又充滿了碎人心魄的殺機。
  莫怪乎,就連向陽君這等鐵血漢子,在目睹及此的一剎那,也為之呆住了。
  他面對著這等莊嚴氣氛,一時使得他心情大見猶豫,情不自禁地向後退了一步。
  一胖一瘦兩位長老,卻於這時一左一右走到了向陽君眼前。
  「無量佛,善哉,善哉!」瘦老雙手合十,道,「施主,你可是心虛了?」
  胖長者單手打著問訊:「阿彌陀佛,佛主慈悲,施主你還是早早丟下手上殺人的劍,老衲領你到後殿,許你成佛之願去吧!」
  向陽君剔眉張目,冷哼了一聲,道:「金貞觀行闖江湖,一身是膽,只問是非,不計成敗生死,一身臭皮囊,隨處可拋;如能葬身在你們這達雲寺大雄寶殿,更稱得上是祖上有德。兩位長老,速速給我閃到一旁?」
  胖瘦二長老神色一懍,互相對看了一眼。
  胖長老挺了一下肥胖的肚子,嘴裡又宣了一聲佛號,即道:「老衲二人皆是稚齡進寺,如今已是春秋九十之人。這達雲寺就是老衲的家,施主你要多造殺孽,也罷——」
  胖長老說到這裡,長歎一聲,銀眉頻眨,道,「無量佛,善哉,善哉!施主要是堅持為惡殺人,就請將老衲二人先行殺死;否則,萬萬容不得你這般橫行。」
  瘦長老頻頻點頭道:「師兄之言誠是,向施主,你就成全了我們兩個吧!」
  艷陽下,兩個老和尚實在是太老朽了。
  也許是因長年閉戶坐禪、鮮見陽光之故,他們的膚色都過於蒼白,而且皺紋極多、重重相疊。瘦長老雞皮鶴髮,胖長老癡胖鬆弛,都留著長長的指甲,沒精打采。看上去,已是風燭殘年了。
  向陽君打量著那胖瘦二位長老,不啻又面臨著一番新的困境、難題。
  他可以舉掌揮劍,殺死上百個人,卻沒有勇氣殺害這兩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大雄寶殿前這片地面夠大的,只是各僧排開了這等陣勢竟是無隙可入。
  擺在向陽君面前的,顯然有三道障礙——
  第一道是胖瘦兩個長老。
  第二道為金杖和尚。
  第三道是二十名健壯弟子所擺設的一座荷花蓮台陣勢。
  使得向陽君眼前最感棘手的反倒是第一陣,因為這胖瘦兩位長老看上去顯然沒有武功,以向陽君之蓋世身手,舉手之間即可致其二人於死地。然而,難就難在這裡。
  向陽君怎能向此二人下手?
  「二位長老,」向陽君目光炯炯道,「你二人春秋已高,我不欲向你們下手,只是並非怕你們。請借步讓身,以保平安!」
  瘦長老搖頭道:「不行,老衲二人身為本寺長老,施主你要毀寺殺人,老衲二人不能不予過問。索性你就大發慈悲,成全了我們二人吧!」
  「哼!」向陽君冷笑道,「好個刁鑽和尚,這等苦肉計嚇得了一般人,卻是嚇不得我!」
  說罷,後退一步,面向朝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回向兩位長老。
  「我倒要看看你們兩個老朽如何能夠阻攔住我的去勢,還不閃開!」
  話聲出口,足下向前踏進了一步。
  頓時,一股無形勁道,隨著他前趨的身子向前邁出,胖瘦二位長老立刻受到了大力搖撼,身軀擺動了起來。
  目睹這般情景,向陽君頓時證實了他二人不精武技,甚至連一點點武術的根基都沒有。
  他啞然一笑,暗忖:何必與他們多費唇舌?
  心裡想著,腳下即向前踏進。
  果然,胖瘦二者禁不住踉蹌退後,隨著向陽君的前進之勢,他二人節節後退,簡直連向陽君的身邊都偎不上。
  胖瘦二長者似乎根本沒有料到有此怪異事兒,一時至為慌張。隨著向陽君前進的腳步,他二人收不住腳步,緊接著一個踉蹌,相繼跌坐在地。
  立時,就跑過來兩個小和尚,將他二人攙扶起來。
  向陽君冷冷一笑,繼續前進,目光卻注視在第二道防線上的金杖和尚。
  這時,身後的瘦長老發出一聲斷喝,道:「站住。」
  休看他年老人瘦,這一聲斷喝卻是極具氣魄。乍聽之下,倒也嚇人!
  前進的向陽君倒被他驚得站住了腳步,緩緩回過身來,要看看他玩些什麼花樣。
  卻見瘦長老氣勢洶洶地掙開了扶持他的小和尚,手指向陽君道:「你這個佛門孽障……好好好……老衲二人既是攔不住你,這就死給你看。」
  向陽君一哂道:「老和尚,好死不如賴活著;活得好好的,幹嘛要死?我看,這件事對你也不容易。」
  「什麼?」瘦長老氣得眼前金星亂冒,「老衲莫非連自己尋死也不行嗎?」
  向陽君道:「我看不容易。」
  瘦長老那張瘦臉上一陣發青,注視著胖長老道:「罷,罷!許是老衲大限到了,侍奉佛祖的日子已經結束。師兄保重,我先走一步了!」
  說罷,驀地雙足一頓,直向著當前一根大石柱子撞了過去。
  不意,他的動作雖快,卻有人比他更快。
  眼前人影一閃,向陽君一陣風似地攔在了他面前。
  瘦長老頓時覺得一團氣機彌蓋當前,自己的頭就像撞在了一團棉花上,整個身子霍地被倒彈了回來,「撲通」一聲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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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9 23:53:20
第08章 唸經難解厄 捨生啖魔君  

  瘦長老呆了一呆,嘿嘿冷笑一聲,霍地躍身而起,從一旁弟子手上奪過一口刀,不容分說地向著自己頸上抹去。
  他仍然是慢了一步。
  就在這口刀眼看著已經抹在喉嚨上的一剎那,向陽君倏地隔著他老遠,伸手指了指。
  一股尖銳風力響過,瘦長老打了一個哆嗦,頓時怔著不動了!
  眾人見狀,雖然無不大驚失色,卻也知道瘦長老是被人家給點了穴了。所施手法,多半是隔空點穴。這等神奇功力,自是使得目睹者無不驚嚇動容,胖長老也呆住了。
  向陽君看著胖長老道:「你也一樣,還是老實地站在這裡好!」
  他邊說邊伸手一指,胖長老打了一個哆嗦,也跟瘦長老一個樣,呆呆地站在原地動彈不得了!
  這兩手隔空點穴,不啻把在場人都驚住了。在眾人還沒來得及有反應時,向陽君已向前繼續踏進。
  金杖首當其衝,立刻承受了他的威脅。
  在目睹師兄以及摩雲大師先後遇難負傷之後,金杖焉能不識對方厲害?只是眼前情形一來勢成騎虎,再者義不容辭。
  有了這雙重原因,金杖抱定決心,不惜一死與對方周旋到底。
  他手裡已經改持一根禪杖,霍然力搖之下,足下已搶步踏前。
  「向陽君,要想搜索,你就得先打發了貧僧,看杖!」
  話聲一落,掌中杖直向著向陽君當頭猛力揮落下來。「呼」,一股疾風直衝而下。
  向陽君左手倏抬,用那口連鞘劍驀地向起一揚,「嗆啷」一聲,已架住了對方落下的禪杖。
  金杖臍下力挺,猝然用左掌直向對方腹上擊來。蓋因為金杖看出了對方功力純厚,是以這一掌「內淬盤臍」之功,決心要將對方的護體真氣震散!
  他哪裡知道,向陽君早把他看穿,就連這一掌也在他的計算之中,早已恭候著他的這一式出手。
  只聽得「噗」的一聲,一掌擊了個正著。似乎有一陣淡淡的紅煙,就在金杖落掌之時,猝然揚起來,金杖就像觸了電般地打了個哆嗦,一連倒退了四五步。掌中禪杖,「噹啷」一聲拋在地上,那張赤紅的臉,霎時變成了一片烏金。
  金杖直挺的身子筆直地向後仰了下去……
  他一倒下去,可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幾乎沒有一個在場的人能夠看出這是怎麼回事,只有當事者金杖心裡有數——他無限悔恨,暗暗責怪自己竟然忘記了對方的那種奇異功力——太陽功。
  事實上,也就是在他手掌接觸到對方身上的一剎那,已為對方那種神奇得不可思議的功力傷了內丹真元。
  可憐金杖一招失手,賠上了性命!
  這時,他連說上一句話的力量都沒有,勉強地張了一下嘴,怒目凸睛而亡!
  金杖和尚這一死,儘管對於持刀成陣的二十多個少年弟子心理威脅很大,卻也激起了他們效死拚命的決心。在為首的一名紅衣弟子的叱喝之下,二十名少年弟子陡地亮開了陣勢——
  大片喊殺聲中,兩名弟子兩口戒刀先撲上去,直分左右劈下!
  向陽君一聲朗笑,說:「和尚找死!」
  掌中連鞘的長劍向外一遞,使出了極其尋常的一式封手,二弟子被迫踉蹌跌出。
  就在這一剎那,另兩名弟子,也驀地脫群而出。兩口戒刀隨著落下之勢,同時劈到。
  這一次,向陽君乾脆連躲也不躲,長劍霍地出鞘。銀光乍閃之中,只聽得「叮噹」兩聲脆響,兩個和尚竟然連手上的鋼刀也把持不住,雙雙脫手飛出。他們本人則吃對方凌厲的劍氣身子被逼出了丈許以外。
  向陽君一聲狂笑,道:「螢火之光,也敢放威?一群小和尚,我看你們還是免了吧!」
  向陽君話音剛落,隨著一片喝叱聲,四口雪亮戒刀,循著他身側四方快速地襲了上來。
  忽然,劍光大盛,四個少年和尚,亦如同前人一樣,紛紛跌倒在地!
  驀地,剩下的和尚,由一人號令,形成了刀陣。在為首和尚刀尖直指之下,二十口明晃晃的戒刀組成了一式怪異的刀花。
  休要小看這些年輕和尚,即以眼前這式刀陣來說,顯示出了極高明的傳授。是以,就連向陽君乍睹之下,也不禁吃了一驚,著實不敢大意。
  冷森的刀光,在每一個和尚手上顫抖著,映著東半天的驕陽,閃爍出千百道銀光。交匯於無敵巨人向陽君。
  向陽君面對著大蓬刀光的一剎間,陡地為之動容!
  向陽君後退了一步,橫劍在手,獰笑道:「好呀,小和尚,想不到你們還有這麼一手!」
  他把兩隻眼睛微微地收了收,將眼神兒積聚在那二十口刀上——何止二十口刀!在陽光的炫耀下,只見銀光燦爛,前後上下彙集融貫的刀光,形成了一片刀山、刀海……刀刀互映,閃閃生輝,好陣勢,好氣派!
  向陽君面對這片刀山、刀海,由不住頻頻向後退著,一直退了七八步,才拿樁站穩。
  他不打算再向後退了,一種被挑逗起來的新的怒焰,帶給他無限殺機。
  「好極了!」他注視著為首的那個少年和尚,道,「這蓮台刀陣是那個老和尚傳授給你們的了。我原本打算放過你們,既然你們決心與我為難,金某人可就要大開殺戒了!」
  話聲方住,長劍背倚身後,忽然向左側跨出了三步——
  只聽得一陣子刀環大響聲,二十口戒刀的陣勢,隨著他移動的身形而有所轉變。
  向陽君速速往右面跨出了幾步,情形亦是如此。當他站定不動時,對方刀勢亦停住不動。
  向陽君倒抽了一口冷氣,嘿嘿笑道:「老和尚果然有一手,這個大千蓮台陣勢之中,竟然暗含有北斗七殺之數!看起來,老和尚已經摸清了我的底細,是早有打算的。只不過,小和尚你們太年輕了,而且功力有限,怎能是我的對手?」
  他說到這裡,端劍在手,長長歎息了一聲:「金某雖懷赤子愛物之心,可惜事與願違,總不能稱心如意,如今我即使欲手下留情也不可能,破陣必將殺人哪!」
  但見,他那魁昂的軀體,在面前刀光彙集映照之下,忽地大了許多,那張佈滿了血色的臉更加濃重,看來著實駭人!
  原來,摩雲大師在揣摩大勢時,為圖鞏固防務,特地臨時改變了原先計劃,把由其本人等七高僧所施展的北十七殺陣數,融匯在二十名少年和尚的大千蓮台陣勢之內。
  這一構想不謂不妙,確實是發揮了極大的效果,卻也為此給這群無辜的少年和尚帶來了難以避免的殺難劫數。
  瞬間,向陽君面迎刀氣日光,無異把所練「太陽神功」的功能,提高到了一個嶄新的水平。
  雖然說那北斗七殺所顯示的至陰之性,是用以對付他的至陽,只可惜這群小和尚雖然人數眾多,但各人所持功力有限,即使聯手發揮,亦距離克制向陽君甚遠。
  此番情形如果換在金杖、摩雲等原先七僧,情形必將大大不同,雖然未必能控制住向陽君的威勢;向陽君要想一時破陣,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以眼前的寶貴時間而論,後果將怎麼發展,可就不得而知了。
  准此而論,那靜虛老方丈原先的構想實在是別具慧眼,設置得不謂不周,只可惜執行不力。追根揭底,應歸咎於金錫和尚的任性胡為——一步棋錯,滿盤全輸。
  二十名少僧雖然眾志一心,只是在向陽君的神威之下,一個個心虛膽戰,眼前勢同騎虎,已無妥協可能,一觸即發乃當然之事耳!
  向陽君此刻功力已足。
  他長劍在手,安步如營,一步步向前踏進!
  觀諸他的前進步法,較前大有不同。只見他每進一步,壯大的身軀必得先搖上一搖。
  他每一個動作都有關聯,隨著搖動的身勢,對面大片刀光也跟著搖晃,唏哩嘩啦一片刀環聲中,更見刀氣萬千。
  向陽君這種步法,顯然是別具用心。
  漸漸地,他似乎已經觀察出一些微妙,臉上的凌厲殺機更見逼人。
  他大吼一聲,霍地向前跨進了一步。
  其勢絕快,有如火中取栗,實在是關係著生死存亡的一步。
  向陽君十拿九穩,有謀不亂,苦了眼前這群經驗不足的小和尚。
  就在他足下跨前的一剎間,為首那個少年和尚一聲喝叱,刀光陣勢之中,陡然間騰躍起七點人影。
  七個人,七口戒刀,在甫一現身的彈指之間,同時向著向陽君身上招呼過來。
  這一剎那,當得上快若電閃,只是衡諸向陽君的有謀在先,仍然是慢了一步。
  原來,向陽君那一步,看似實踏,卻是虛點,看似前進,卻是退後。
  小和尚吃虧在經驗不足,一經引逗,即刻認真,此刻竟然挺掩不住,急急地把壓陣的殺手施展出來。
  這一手七殺刀如果運用恰當,足可發揮極為威猛的效果,只可惜為首少僧的定力不足,中了對方的圈套,以至於大好的一式猛厲殺招難以發揮。
  七個年輕和尚身子一經躍出,按著北斗七星的落式方自一落,七口鋼刀上下翻飛,不同路數的七式刀法,向著向陽君身上攻了過來。
  可惜,慢了半步!
  其實,也可以說是早了半步,揆諸眼前之勢,這七式刀法無論是早半步或是慢半步,都必有所獲,只是眼前難以奏功!
  難以想像的是,向陽君掌中這口劍施展得是那麼快、那麼狠。
  隨著向陽君的出手,這口長劍矯若游龍,劃出了一道長虹。他龐大的身形,在這一剎間,同時倒了下去,像是一條騰空而落的巨龍。
  總之,無論他的身法、劍法,看上去都巧妙極了。
  當他壯大的軀體矯若游龍般地避過了對方的七式刀法之一剎間,長劍迴旋,帶著他拉出一個利落的走勢。
  就是這一招,劍光怒吐之下,左右兩個和尚首當其衝,兩顆人頭高高地離頸拋起。
  兩股血箭,像是正月裡的花炮,從那兩個失去人頭的血窟窿裡躥了起來。
  這一劍固是驚人魂魄,更厲害的一式殺手緊接著又已展開。劍光再次捲起,站在左側方與右側方的另外兩個和尚,各自發出了一聲悲呼,雙雙中劍倒地。打量致命傷處,俱在咽喉位置。
  向陽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極其快速地連殺四人,已使得這七殺核心頃刻間為之瓦解。
  剩下的三個少年和尚,早已嚇了個魂飛魄散。值此驚魂時刻,難以把握住退身之勢,事實上也就再沒有活命之機。向陽君劍勢左轉,大片寒光揮處,掌中劍直劈一名小和尚的前胸,後者驚慌中舉刀迎架,只聽得「嗆啷」一聲脆響,刀斷人亡。
  這一劍狠狠地劈在了他的上胸,幾乎把他劈成兩截,像陀螺那樣打了幾個轉兒,屍身才倒了下去。
  場子裡登時散開了血腥氣息。
  向陽君在殺害這個小和尚的同時,眼睛裡早已注意到了另外兩個小和尚的動靜,是以就在長劍下落的一剎那,擰身現掌,驀地循著正前方丈許左右劈出一掌。
  一名小和尚方自跑出了一步,身子猛地打了個踉蹌,一口鮮血直嗆了出來,頓時倒地不起。
  剩下的最後這一個,眼看著一連串的殺招兒早已魂飛魄散,慌張地擲出了手上鋼刀,直朝向陽君飛來!
  這口鋼刀一經出手,擲刀的那個少年僧人,卻由於緊張過度,又像是全身功力都用之於這一擲,所以刀一出手,整個身子就直挺挺地倒了下來,頓時昏迷了過去。
  向陽君輕描淡寫地一伸手,接住了飛來的鋼刀。幾乎是同時,身形猝閃,來到這名僧人面前。當他目睹對方這副模樣時,舉起的長劍,緩緩落了下來。
  眸子裡含蓄著無比的凌厲,緩緩掠過地上的屍身,似憤怒又似懊惱……這些錯綜的感觸,刺激著他,使他興出了一腔難以排遣的悲憤!
  此刻,人命對於他來說,早已不當一回事了。然而,他卻難以再找到欲行下手的對象。
  不知什麼時候,蓮台陣勢已然瓦解,剩下的十三名少年僧人,早已跑散一空,滿地都是拋棄的戒刀,再也不見一個站著的活人。
  向陽君望著手裡的劍,冷森森地笑了笑,似乎體會到自己是一個可怕的人。
  經過這一番打殺之後,他斷定這廟裡再也沒有人膽敢阻止他的來去了。
  事實上也確是如此。
  當他足步跨進大雄寶殿時,大殿裡一片寧靜,偶然傳過來一陣窸窣聲,他才發覺到兩個年老僧人躲在壁角裡打顫。
  向陽君面向他們時,二老僧只是頻頻叩頭,全身抖顫得那麼厲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一種說不出的感觸,竟使得他作出了自己也想不到的事情。他走過去,十分誠懇地伸出雙手,把兩個老僧扶了起來。
  「你們放心,我不會殺害你們的!」他歎息了一聲,忿忿地道,「其實我真正要找的只是靜虛老和尚,想不到他畏罪不出,竟然設計愚弄於我……更不該指使全寺無辜弟子為他犧牲,這個老和尚端的是可惡之極!」
  頓了一下,他看著面前的老和尚道:「你們可知道他藏在哪裡?」
  兩個老和尚簡直嚇傻了,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其中一個結結巴巴地說了幾句,向陽君竟然一個字也聽不懂。
  他無可奈何地揮了揮手,道:「算了,算了,你們下去吧。記住,關照所有的和尚,緊守在自己禪房不要出來,休想再與我為敵。去吧!」
  二老僧對這幾句話,像是聽懂了,於是彼此攙扶著,東倒西歪地向殿外走去。
  向陽君歎息一聲,回劍入鞘,抬起頭四下裡打量了一眼。大殿裡寧靜得出奇,佛案上靜靜地燃燒著香燭。雕樑畫棟所顯示的一切,無不與佛有關。
  他偶然看見了正中的全身如來,發覺到對方那雙眸子也似在注視著自己。
  寺廟對於人性的啟發,乃在於自身的反省,這種潛移默化的啟發效果,當你第一步踏入佛殿時,就已經微妙地在心裡產生了。
  向陽君之所以感覺到這尊金身如來在注視自己,正是基於這種因素。
  雙方對視了一陣。
  向陽君移開了眸子,流露著惴惴不安的神情。然而,他畢竟不是一個輕易放棄主意的人。因為他當初定下的規矩,同樣是經過一番內心猶豫與掙扎才建立起來的。現在,尤其是在他殺死了這麼多人以後,更沒有理由放棄目標;否則,這些無辜和尚,豈不是白死了?
  雖然如此,他仍感難以面對諸佛!
  當下,他對自己暗中許了個心願,只再殺死一個人。
  這個人就是靜虛老和尚。
  一想到這個老和尚,他情不自禁地咬了一下牙齒,似乎在已經氣餒了的意念裡,注入了興奮劑!
  他這麼想著,遂再也不多看那個莊嚴的金身如來一眼,尤其不再接觸那金身如來的一雙含有責備意思的眼睛。
  在大殿裡他四下轉了一周,探明這大殿裡沒有設暗室,靜虛和尚不可能藏在這裡。
  說到藏這個字,也許不適用於靜虛和尚,以他素日在佛、俗兩家的盛名威望,無疑是頂天立地的人。這樣的一個人,絕不會面臨強敵而藏躲不露。
  這正是向陽君眼前百思不解的疑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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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他仍然相信這個老和尚就在達雲寺裡,對方所以一直到現在不曾露面,很可能是在進行一次對向陽君極不利的陰謀。
  這麼一想,向陽君更不能掩忍下去,非要把他找到不可。
  由大殿後堂邁出來,當空的驕陽一片熾熱,他週身更像是罩著一團火,所煉太陽功能,正是最佳的施展時刻。
  整個後殿渺無人跡,兩廊靜悄悄的,哪裡看得見一個和尚?想是兩個老和尚已經傳下了話去,和尚們不敢輕易地暴身於外了。
  向陽君沮喪地踏上長廊,向四下眺望著,耳邊上響著單調的蟬鳴聲。
  這附近花石繚繞,景致清幽,望之令人心生徹悟,油然而有莊敬之心!
  向陽君的心裡卻充滿了怨意,他實在被那個靜虛老和尚引得殺性大發,如果找不到他,他真會急瘋了。
  如此,順著這道筆直的長廊一徑走下去,來到了一座影壁牆前。
  閃過了這堵牆,來到了另一座院落……距離著靜虛上人禪修的那處小小偏殿可就不遠了。
  向陽君閃過牆後,正對著面前迂迴的琵琶石徑,心中忽地動了一動!
  一個中年和尚由前道月亮洞門忽然探了一下頭,發現向陽君之後,張皇地趕快把頭縮了回去。
  就在他縮回頭,匆忙轉身的當兒,才發覺到向陽君已經站在了他的面前!
  中年和尚登時嚇得張大了嘴,回身就跑。
  然而,他還不曾邁開步子,已被向陽君一把抓在了肩上!
  「施……施主饒……命……」這和尚的臉都嚇青了。
  「你來得正好!不用說,是有人要你在這裡窺伺我的動態,是不是?」
  「不……不是……不是!」
  「真的不是?」向陽君炯炯的目光盯著他。
  這個和尚真有點三魂出竊,看樣子全身的重量,靠著向陽君抓在他肩上的那隻手掌才得維持,如果向陽君抽回這隻手,他就得倒下去!
  「施主……」中年和尚牙關兢兢地道,「貧……僧只是是在打聽施主……走了沒有?」
  「是誰要你打探的?」
  「沒……有誰……是貧僧自己!」
  「好!」向陽君點點頭,「你用不著害怕,好好站直了說話!」
  「是……」這和尚邊答應邊挺腰作勢,總算把身子站直了。
  「你叫什麼名字?」
  「貧……僧法號廣印……」
  「你來廟幾年了?」
  「來……來了……」廣印和尚嚥著唾沫,道,「小僧就是在這廟裡……長大的。」
  「好!」向陽君點點頭,「這麼說,你對這廟裡的一切太清楚了!」
  廣印和尚頻頻點著頭:「是……知道一點!」
  向陽君那隻手掌微微加了一些力度——最少輸了一些本身的特異功力。
  廣印和尚頓時全身火熱,忍不住連聲怪叫了起來!
  向陽君冷冷地道:「你聽著,我現在要你據實回答幾句話。答對了,你可以離開;答錯了,或者是故意不答,只有死路一條。人死不能復生,你這輩子和尚那就白當了!」
  廣印嚇得全身直抖,頻頻點頭不已。
  向陽君說:「我知道靜虛老和尚就在達雲寺裡,你當然也知道,用不著拐彎抹角。你回答,是不是?」
  廣印抖顫了半天,訥訥道:「是——他是在廟裡!」
  「很好,你很誠實,他在哪裡?」
  廣印哆嗦了半天,確信自己無能撒謊,只得據實以告:「在……偏殿。」
  「偏殿?」向陽君微笑著,「想不到你們這裡地方還真不小,偏殿在哪裡?」
  「在……」
  廣印一隻手東南西北地比劃了一陣,也不知道他到底指哪裡。
  「你靜靜……」向陽君冷冷一笑,「這麼吧,你也用不著告訴我老和尚在哪裡,乾脆你帶我去一趟,地方到了你就走,好不好?」
  廣印閉著眼點了點頭。
  「好!」向陽君一笑道,「我們現在就走!」
  廣印睜開眼睛四下看了一眼,又過了一會兒,才算辨清了方向,在向陽君一隻手掌抓持之下,晃晃悠悠地往前面走去。
  順著這條琵琶石徑一直走下去,拐了個彎,一片竹影婆娑裡現出了那座偏殿。
  向陽君凌聲道:「這就是偏殿?」
  廣印極怕他那一雙目神,似乎只要與這雙眼睛一接觸就六神無主了。
  在向陽君凌厲的目光之下,他點了點頭。
  「你可願帶我前去?」
  廣印先點了點頭,接著又搖了搖頭。
  向陽君含笑道:「好吧,我相信你說的這些都是實話,你可以走了!」
  鬆開了手,廣印一個踉蹌栽了出去。
  向陽君再也不看他一眼,大步向那座偏殿走去,只是他才走了兩步,即刻聽得身後發出了「砰」一聲大響,還帶著那和尚的一聲悲吟!
  向陽君回過身來,看到的竟是出乎他意料的悲慘情景……
  那個廣印和尚撞石死了。
  屍體橫在地上,頭上一個大窟窿,血腦濺滿了一地。面對著這番情景,向陽君呆住了。
  「很好——」良久,他才喃喃地道,「這筆賬不妨也記在老和尚的頭上!」
  廣印和尚這麼一死,無異說明了一件事——
  靜虛老和尚必然在這座偏殿裡!
  想到這裡,他遂不再猶豫,轉身大步向著偏殿踏進。
  這真是十分悲哀的事,這個廟裡再也沒有不怕死的和尚,膽敢阻攔他前進了;與其說他們「不敢」,不如說他們「無能」更恰當。
  向陽君大步邁進,逕直來到了那偏殿前。
  他忽然定了身子。
  「且慢!」向陽君心裡面嘀咕著,「靜虛老禿驢該是何等武林之人,豈能如此讓我進去,我可不能上當!」
  心念電轉,他那雙眸子也就變得更為靈活,迅即把偏殿四下裡情形看了個清楚。
  那是孤零零的一處建築,前面是長長的甬道,後面是高起的向陽坡地,左右兩邊了無牽掛。
  這情形,絲毫不像有什麼埋伏;即使有,他也不在乎!
  腦子裡這麼想著,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把內力貫注丹田,由關元穴道彙集成一股巨力氣機,緩緩地向外逼出。
  一時間,氣機逆轉,起而是身前的落葉紛紛飄移,繼而飛沙走石,環身丈許內外,小石子兒有如灑水的湯團,紛紛滾盪開來。這等氣勢功力,端的是武林罕見!
  他自信確實已作好了萬全準備,才徐徐向殿前邁進,一直踏至殿門站定。
  「老和尚,」對著無人的殿房,他發聲道,「某家金貞觀專程拜訪你老人家來了!」
  空殿無人,只見案上火燭,突突放著亮光。向陽君發出的洪亮語音,形成了一股迂迴音浪,在空敞的殿堂裡前後迴盪著,卻不曾聽見有任何回話!
  向陽君冷笑了一聲,道:「某家已打過了招呼,老和尚你少給我裝迷糊,金某進來了!」
  說著,邁動腳步跨進門坎兒,隨身的游潛功力,在他身形邁時形成了一般氣流,將兩扇半掩的殿門衝撞開來,發出了一聲巨響。
  殿裡靜悄悄的,確實不像有人。
  只是向陽君卻毋寧認為有人,而且包容了他此行所欲尋訪的大敵。
  不要看向陽君有這等不可一世的神威武功,對那個可能隨時出現的靜虛老和尚,卻顯現出少有的沉著小心!
  站在殿房當中,他那雙精光四射的眸子四下裡溜溜轉,直覺地認定了一處地方。
  「老和尚,」他冷冷笑著,「金某與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不該唆使六扇門裡的差人害某家性命。冤有頭、債有主,金某人托天之幸,今天找你這個和尚索命來了!」
  他那雙亮閃閃的目光四下裡探測著,嘴裡的聲音,就像無形的音箭四下散著,憑著這種特殊的感應之力,他的神色一振。
  「老和尚,我知道你在哪裡了,金某人來了!」
  他功力內斂,遂由肚臍關元穴向外逼出,形成凌厲的無形攻勢。接著,移動腳步,走向偏房內側的禪房。
  但見他身形過處,左右丈許方圓內外,立刻形成了一股狂流!
  首先,一盞巨燭迎著他進身之勢立刻熄滅,緊接著垂掛在禪房前的珠簾子嘩啦啦一陣撞擊。
  然而,就在向陽君方待舉步向禪房前跨的一剎那,一股無形的力道,陡地由那間禪房內湧出。
  向陽君驀地定住身子,身上那襲繡有朝陽出海的湖青色長衣,就像是沐浴在狂風裡一般,霍地甩向身後。可以想知,迎面而來的這一陣無形巨力,該是何等驚人。
  向陽君先是神色一呆,繼而仰天發出了一聲朗笑:
  「老和尚,你到底忍不住了!金某人找你找得好苦!」
  他的雙目一陣發紅,第二次提聚所練的太陽真功,形成一片狂濤巨力,由正面關元、石門、水分、神闕四處穴道向外運出。
  禪房裡暗運出的那股無形力道竟然不甘雌服,雙方前前後後地頂迫了一陣子,那隔離在兩者中的一片珠簾,更是嘩嘩啦啦跳動不已!
  這種現象,一直保持了一段時間。
  忽然,暗房裡的那股子勁道陡然收了回去,遂由禪房裡傳出了幾聲輕咳。
  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喘息道:「向陽君——孽障——欺老衲太甚,你……」
  隨即,發出了一陣咳聲。
  在他這陣子咳嗽收尾之前,只聽得珠簾嘩啦甩起,向陽君已邁步跨進!
  可是,也就在這一剎間,人影一晃,一個高碩魁梧少年迎面來到眼前。
  這一點,倒是向陽君不曾料想到的。他不禁吃了一驚,倏地後退一步!
  來人,二十出頭的年歲,雖著僧衣,但未落髮。觀其面頰,神清目秀,珠玉其中,端的好一塊練武的料子。看上去,像是很有點內功的底子,只是沒有大家氣派的那種神采。
  饒是如此,使得向陽君心中大感驚異。
  「足下什麼人?」向陽君目光如炬地盯著他,道,「你的膽子不小,竟然膽敢阻攔某家的進出不成?」
  面前少年雙手抱拳深執一禮,道:「在下郭彤,法號培空,這裡有禮了!」
  「哼哼!」向陽君冷笑道,「既稱郭彤,分明俗家子,卻著僧衣,這是什麼道理?」
  少年郭彤不亢不卑地笑了笑:「在下乃是帶髮修行弟子,有何不可?」
  向陽君在與少年郭彤對答時,一雙鋒利目光洞穿珠簾,將禪房裡的一切看在眼中。
  他看見一個瘦削年老的和尚,在兩盞古燈的輝映下,坐在一張蒲團上。那和尚長眉斜搭,面色紅潤,頭頂上蒸騰著一陣白濛濛的霧氣。
  不用說,這個老和尚就是靜虛老方丈了!
  他相當老了,較諸向陽君想像的老得多。那隆起的背、瘦削的鎖骨、深深凹陷進去的一雙目眶……都說明他很老了。
  儘管如此,向陽君卻不敢對這個老朽和尚心存絲毫輕視。
  正因為如此,也使得他對面前的少年郭彤也刮目相視……道理很簡單,如果這個少年沒有特別的成就,老和尚焉能把他收留在身邊?這個少年此時此刻突然出現,更意味深長,向陽君著實不敢掉以輕心。
  他想到這裡,即把原來待發的一腔憤怒壓向心底,那雙眸子由室內老和尚身上轉向面前的少年。
  「郭彤!」他鼻子裡哼了一聲,「金某的來意,你可知道?」
  郭彤點點頭:「略知一二。」
  「那麼你應該知道,金某人決定的事情,萬難更改!憑你……哼哼!」目光在郭彤身上一轉,「只怕萬萬攔不住金某的行動!我看你還是速速避開一旁,讓我與老和尚作一個私了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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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9 23:54:10
  郭彤面對著這個殺神,目睹其精華內斂,神充氣足,頓知方丈師父所言不虛。這個人果然神威蓋世,是個不易力敵的鐵漢。
  他雖然與對方不過交談數句,但從一番對答之間,知道來人即使論及才智也不笨拙,靜虛上人視其為大敵,是極有見地的。
  面對著這樣一個窮凶極惡的人,郭彤焉敢心存絲毫大意?然而,越是在此千鈞一髮的險危之際,他越不能顯出絲毫張皇失措之態。
  「金壯士!」郭彤躬身一禮,「敝方丈刻下仍在坐關之中,方才被迫與足下對答,已是大傷元氣。在下想借一步,與足下答話!」
  向陽君嘿嘿一笑,道:「事到如今,我不信老和尚還能玩些什麼花樣。怎麼,你當真要在此一事件裡插上一腳麼?」
  郭彤躬身道:「在下不敢!」
  向陽君又向房內的老和尚看了一眼,自信眼前局面已在自己控制之中,遂點頭道:「好吧,你有什麼話儘管對我說!」
  足尖輕點,身如飄萍微微一晃,退出丈許之外,就在他退身之前的一剎間,郭彤幾乎作勢向他出手,只是不知道什麼原因,那時機竟然一縱即失,失去了出手之機。
  誰也沒有留意到,老和尚竟然在此時發出了一聲歎息:「癡兒——」
  他喃喃地說出了這兩個字,彷彿已經預感到大難將臨,而不得不作一番必要的振作。那兩隻交握在下腹前的雙手,微微向前一伸,發出了一串密集的骨響聲。瘦弱的軀體,頓時平添了許多精神!
  是時,那個帶髮修行的少年郭彤,一步步走向向陽君身前。
  他仍然在為先前那一縱即失的良機而心存懊喪,這種情緒的殘餘,無形中使得他對於眼前的出手,不得不抱著更加謹慎的態度。
  向陽君虎視眈眈地注視著他:「有什麼話,你可以說了!」
  郭彤在他那精光迸射的眸子注視之下,甚至於感覺到前所未有的顫慄與畏懼。
  儘管如此,他仍然極力鎮定自己的情緒,而且盡其可能地拖延著他,使得禪房裡的老方丈作好一切必要的準備。
  當然,這麼做他是要付出代價的,向陽君不可能放過他,他也不期望向陽君對他手下留情。他只希望能在自己死前,最起碼也要對向陽君這個人構成一些傷害。那麼,這樣一來,向陽君與靜虛老方丈之間很可能就拉平了,自己雖死何憾!
  他似乎忘記了老方丈千囑咐萬囑咐要他生存的道理,腦子裡所醞釀的是從來不曾思索過的殺機!
  「金施主,你可曾看見了?」
  「看見了什麼?」
  「敝寺方丈,如今功力未復,又當坐關之中,你何忍對他施以殺手?在下懇請施主先行轉回,候明午再來,敝寺方丈當在此恭候大駕,可好?」
  向陽君搖搖頭,冷笑了一聲,道:「不行,我等不及。哼哼,這莫非就是老和尚教你的緩兵之計?」
  郭彤歎了一口氣,道:「在下久仰足下大名,只當是頂天立地的一條鐵漢,卻想不到是一個趁人之危的小人,實在令人齒冷。」
  向陽君莞爾一笑,道:「小兄弟,你以為這麼說就能夠使我打消了我來此意圖,那可就大錯特錯了。不信你問問老和尚去,他比我要卑鄙十分!」
  郭彤咬了一下牙,道:「你是一個狠心辣手、全然不顧朝廷王法的人!」
  「朝廷?王法?」向陽君自嘲似地笑了笑,「你說對了,我只篤行我自己心中的王法!我的王法,就是『替天行道』!」
  郭彤心裡算計著時間多延長一刻,就等於為靜虛老方丈多增加一分實力。
  其實他心裡早已十分急躁,恨不能猝然施展殺手,向對手發難。他卻顧及到出手成功的機會。原因是他明白自己只有一次出手的機會;如果他不能把老方丈傳授的那一手掌功在適當的時機施展出來,根本就毫無制勝的把握,即使施展出這一招,也未見得就能穩操勝算。
  是的,這一剎間,他內心真是猶豫極了!
  他心裡越是焦急、猶豫,表面上卻越是沉著。
  「金施主,在下與敝寺方丈雖然是身處於斗室,但是對於尊駕進得寺來之所為,卻是瞭若指掌……」
  他漸漸現出難以克制的激動,「即使你對方丈大師心懷仇恨,但是全寺僧人與你有何仇何恨,你又何必非要制他們於死命不可?金施主,你的手段太辣了!」
  向陽君凌笑一聲,道:「有朝一日,你我易地而處,你當知戒殺之不易。對你們這廟裡的人,我已是非常破格留情了。廢話少說,郭彤,你特地約我出來,莫非就只要給我談這些?」
  郭彤搖搖頭,冷冷一笑。他實在難以掩飾內心的殺機,右手五指更是不只一次彎曲而略似痙攣。
  向陽君那雙犀利目光立時看出了端倪,倏地朗笑一聲——
  「郭彤,怎麼樣,莫非你也敢對我出手?」忽然,他像是有所警覺地往禪房裡瞄了一眼,登時怒形於色地道,「原來如此!」
  他身形一晃,待向禪房縱去。
  郭彤早已儲勢以待,自不會放過此一刻良機。是以,就在向陽君身形側轉的一剎那,他陡地擰身作勢,雙手驀地揚起來,吐氣開聲,直循著向陽君後腰猛力擊了過去。這一手看似無奇,其實至為巧妙!
  向陽君早已知道對方心懷不軌,卻沒有想到發出的招式這等詭異不測。
  須知,郭彤這一招,正是靜虛方丈所傳授的那一式絕學——開陽七掌。正如前文所敘,那是由七字口訣配合著不同手法一氣呵成,自是非同小可!
  向陽君冷哼一聲,身子霍地向前一撲,郭彤的雙掌走了空招……
  然而,就在這一剎間,郭彤霍地一個倒施,左掌發出,如澗底鳶飛。這一式堪稱得上美妙絕倫,一隻左手斜側著,駢指如刃地向著向陽君小腹上紮了過去!
  以向陽君之武功造詣,一時竟然未看出這一式是如何運施出來的。
  老和尚這一手開陽七掌,是不輕易授人的絕技之一。其中所孕育的巧妙變化,乃是集其多年來苦心竭慮的結晶,確實變化萬千。向陽君如能事先用心謀思,卻也不難從容化解,只是眼前倉促之間,卻不免有些莫測高深。
  在一股透體尖風裡,郭彤的手掌已穿透了向陽君護體罡氣,只須指尖微挺,即能傷中向陽君下腹關元穴!
  然而,他吃虧於內力不足為繼,而向陽君之一身內外功力,早已練至爐火純青地步,一插一迎,功力頓分強弱。
  郭彤只覺得五根手指不像是插在對方肉體之上,倒像是插在了一塊鋼板上,一陣連心奇痛,使他打了個疾顫。五根手指簡直就像折斷了一般。
  如此一來,他這一式自是難以奏功,心中一驚,卻不敢絲毫遲疑,兩手向下一沉施展出開陽七掌中的第三式。雙手乍合,尖尖十指合攏著,直向對方前胸猛揮下來!
  以上三式說起累贅,但是施展起來,卻是一氣呵成,絕不拖泥帶水。
  換句話說,也就是在前一式尚未完成,下一式就接著施展而出、呵成一氣,稱得上間不容髮!
  向陽君如非身負異功,練有不可思議的太陽功異能護體,幾乎毀在了郭彤那一式插手之上。儘管如此,卻也使得他丹田奇熱,連五臟都震盪了起來。
  有了前一式的經驗,他焉會再容得郭彤得手?
  當下怒叱一聲,左腕乍起,螳臂當車,只一下就架開了郭彤的雙掌。
  郭彤只覺得對方手擋之處,有如鐵栓橫架,其力萬鈞,使得他整個身子遭遇到一種不可抗拒的反彈之力,足足拋出了七尺以外。
  這是郭彤事先沒有想到的,一時為之驚心動魄。正因為有此一式的失手,使得他沒有機會展出未曾施出的另外三式。
  就在這一剎那,向陽君已挾附著雷霆萬鈞之勢,霍地湧身而進,進勢之快有如風掣電馳!
  郭彤方自警覺到對方已臨面前,卻已為一股奇特力道深深鎖住了。
  那實在是一種他從來未領受過的奇怪感受,一時之間,彷彿環身前後左右都被膠住了,像是掉進一個盛滿膠汁或是漿糊的大桶裡,想任意轉動一下也是不易的。
  這些已使得郭彤不勝驚駭,更嚇人的是向陽君赫然站在他眼前咫尺之間!
  他震怒得眉剔目張,那張凌厲的臉暴現出的猙獰殺機,簡直使目睹之下的郭彤不寒而慄!
  「小子,」他冷冷一笑,「原來老和尚早就和你商量好了,想讓你來做擋箭牌,對我施以暗算。我原無意取你性命,這麼一來卻是饒你不得了!」
  說到這裡,他的臉色忽然一鬆,現出了一絲笑容。
  「話雖如此,我仍然可以給你出手三招的機會!」向陽君慢條斯理地緩緩說道,「在我退後一步時,你身上就可以行動自如,那是要你乘機出手,你休要以為可以趁此逃脫。那麼一來,你連出手的機會都將失去,立刻伏屍在我摧心掌下,當然——」
  他笑得那麼狂傲、自負,緩緩接下去道,「即使你向我出手,你獲勝的機會也是微乎其微,只是總還有一個機會。你這就開始吧!」
  他邊說邊向後退了一步,隨著後退的勢子,郭彤身上先時的那種桎梏感覺登時解除了。
  眼前的時機,自然不應該輕易放棄;如其坐以待斃,倒不如與對方拚上一拚。
  郭彤一念及此,再也不顧及其它,丹田氣機立時向下一沉,猛地向前跨進一步。
  既然老和尚所傳授他開陽七掌已難奏功,他不得不另施殺招兒。
  「老樹盤根」招式,他已練多年,自信具有相當火候,既然對方說過三招不還手,那倒不妨給他一個厲害的嘗嘗。
  只聽「噗」一聲,郭彤的一雙鐵腕,已沉實地夾在了向陽君的兩肋之上!
  郭彤決心要用這一手純功夫,使對方當場骨折筋斷,所以施出了十成力道。
  就在他雙腕力夾之下,眼看著向陽君兩肋霍地向裡一收,郭彤更加用力向當中擠按。眼看著這雙手腕收攏了又張開來,張開來又收攏下去……
  向陽君在身當巨力之下,臉上仍保持著微微的笑容,郭彤那張臉卻漲紅如血!
  忽然,他緊夾在向陽君兩肋之上的一雙手緩緩地鬆開了。
  向陽君鼻子裡哼了一聲,道:「想不到你這一手抱樹功,竟然有了相當的火候;只是要想傷害我,還差得太遠——你可知你施展這一式功夫的毛病在哪裡?」
  郭彤由於方才運力過久,一雙手臂有些脫力的感覺,甚至微微有些發抖。
  「老和尚難道沒有傳給你?運施這等真純功力,最忌諱正面近敵;如果對方練有柔功或是氣氣功力,更是切忌向對方出手……」
  說到這裡,他臉上現出了一絲詭異的笑容:「你可曾想到,在你正面向我運功夾擊時,我舉手之間即可震開你的天靈蓋骨——那就沒命了!」
  話聲方出,就見郭彤霍地身子向前一貼,同時右手上攀,如出穴之蛇,攀在了向陽君的脖頸上!
  這一手倒是頗出向陽君意料之外:一來他已有言在先,實讓對方三招,再者他萬萬想不到對方在連番敗陣之下,還會有勇氣出手。
  這一手功夫得益於向陽君的指引,改變了路數,施展的功力,改剛為柔。
  郭彤已把生死置之度外,這一手白蛇盤項施出了全身勁力。大異其趣的是,前一手純屬剛勁;而此刻所施展的卻屬於後天極陰。
  果然,向陽君在全然無防之下,偉岸的身子震動了一下。郭彤加諸頸項上的這隻手腕子,像是一條盤頸的巨蟒。
  雙方在一陣子糾纏掙扎之下,向陽君固然是發出了急劇的呼吸之聲,而郭彤吃虧在功力無繼,在向陽君神力暴擴之下,他的手又慢慢鬆開了!
  他還剩下最後一次出手的機會,於是在身子緩緩下縮的同時,再次聚結內力,施出了勤習了數年之久的鶴眠功。他左腕翻處,手掌形成一隻甩起的倒鋤,只一下紮在了向陽君左面肩窩雲門穴上!
  向陽君對他的這三招,居然都採取不防不躲的態度,似乎決計以實在的功力伸量一下對方的武功。
  所以他又實實在在地接下了郭彤這一式倒甩神鋤。
  眼看著郭彤的這隻手深深地陷入到他的肩窩之內。
  向陽君鼻子裡「哼」了一聲,臉色一陣子發青,偉岸的身軀再次晃動了一下。
  可是,他的臉忽然變成了一片赤紅顏色!
  也就在這一剎那,郭彤的身子忽然像一隻球似地被拋了起來。那只插進對方肩窩的左手,就像置於沸鼎湯爐之中一般……
  郭彤這才知道,向陽君這個人果然功力高不可測。三招已過,對方再也不容他活命了!
  他心中一急,藉著倒地翻身之便,雙手後探,把插在後腰胯間的一對精鋼匕首驀地拔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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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惡煞從天降 聖地血腥飄

  然而也就在這一剎那間,面前人影忽閃,高大的向陽君再次臨近到郭彤的身前。
  和先前一樣的感觸,一股無形的膠著力道,有如當頭罩下來的一片雲,霍地傾頭罩下來!
  郭彤登時一陣子奇熱砭骨,和剛才一樣,就像是掉進了一大桶熱膠之中,全身上下簡直動彈不得。
  向陽君注視著他的那一雙眸子異常可怕,佇立在他面前的身子猶如丈二金剛。
  「郭彤!我已讓了你三招,也實實在在地接受了你三招,稱得上是仁至義盡了……」
  他冷冷一笑,微微現出了一些憐惜:「我真不瞭解,你們這些人居然為一個老和尚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既然如此,你求仁得仁,我就成全你,送你上西天吧!」
  他說著,緩緩伸出了一隻左手。
  在他初一伸手時,絲毫看不出什麼異狀,可是很快現出了顯著的異態,五根手指變粗了一倍有餘!
  在他緩緩抬起手來時,郭彤登時覺得當頭像是懸了一個太陽那般酷熱。頃刻間,不禁汗流不止。
  這一刻的感受,真是他平生從來未有過的。一則,如同身陷於濃膠之中,轉動不得;再則,頭頂上那隻手掌烤得他頭腦生花。那隻手只要向下一落,必將命喪黃泉!
  誰不怕死?
  只有在自知必死的一剎間,才能顯現出一個人的真正氣魄與膽識。
  偏偏向陽君這隻手掌並不匆匆落下,旨在探測對方面臨死亡時的膽識與氣魄。
  郭彤抬頭看了他一眼,輕輕歎息一聲,卻是一言不發。
  向陽君冷笑道:「你可認識我用以殺害你的這種功夫麼?」
  郭彤撩起眸子道:「大概是太陽功吧?」
  「誰告訴你的?」
  「方丈師父!」
  「他是你的師父?曾經傳授給你功夫麼?」
  「但願曾是他老人家的弟子!」郭彤無限氣餒地道,「果真那樣,我的武功也就不會這般的不濟了!」
  向陽君冷笑道:「既然如此,你何以為他死?」
  郭彤吶吶道:「方丈仁輝普照,為我達雲寺繼往開來之聖僧,故而樂於為其代死!」
  「代死?」向陽君嘿嘿笑道,「冤有頭,債有主,你是不能為他代死的,只能說是為他屈死。郭彤,你當真想死?」
  郭彤冷笑道:「螻蟻尚且貪生,何況人乎?但是,在下區區生命,與方丈大師相較,實是微乎其微,不值一提,足下要是執意向方丈行兇,倒不如先殺了我好!」
  向陽君冷笑道:「那麼,我就成全你吧!」
  說到這裡,忽然高舉在空中的那隻手掌翻了一翻,郭彤覺得耳際像是響了一聲焦雷,耳鼓麻得難以經受。
  向陽君一聲狂笑,赤紅的手掌突然箕開,正待向著郭彤當頭擊下。
  在此千鈞一髮之際,那扇垂掛著的竹簾猛可裡「嘩啦」一聲大響,一股冷森森的陰風,猝然向著向陽君身上襲到。
  饒他向陽君目空四海、技藝超群,只是對於這陣子猝然陰風,卻是不敢視為等閒。
  他頓時神色大變,眼前再也顧不得向郭彤出手加害,身子倏地一個側旋,疾速地閃躲到八尺以外。
  雖然這樣,那陣子猝出的陰風,仍然由他身邊擦過。由於這股子突出的勁道,恰恰屬於至陰之性,稱得上向陽君所練正陽的剋星!
  儘管是沾著了一點,在向陽君感覺起來,卻也是經受不起,痛得全身上下籟籟疾顫。那張原本呈現出血紅顏色的臉,一剎間變成了蒼白色。
  他足下打了一個踉蹌,霍地掉過身來,那雙眸子裡幾乎要噴出火來。
  「你——老和尚——你竟敢暗箭傷人……」
  可不是麼?
  不知何時,那個看來瘦弱、盤膝禪房的靜虛老和尚,竟然站身而起,當門而立。
  儘管看來他老朽不堪,可畢竟是一個不容任何人輕視的強者!
  顯然,環繞在他身側四周,也同向陽君圍繞著一團罡氣一樣,只是性質上截然不同:向陽君是屬於至陽,而靜虛上人則屬於至陰。
  陰克陽、陽克陰,是人們認定的事實;誰勝誰負,那就取決於持功人的造詣深淺了。
  靜虛老和尚雖已現身,卻並未立刻向對方發難。他瘦削甚至於略似佝僂的身子,在這一霎看起來精神抖擻,尤其是那雙眸子閃爍的精芒較之向陽君毫不遜色。
  在他站立的地方,珠簾四下拋飛而起,竟然未有一根能夠垂落下來。看起來,他整個人就像一個鼓風爐,致使環其身側四周的任何物件,都被風力鼓蕩而起。
  這就是強者的高標風範!
  即使一個不懂武術的門外漢,目睹此種情景也會大感驚異!
  不可一世的向陽君,在他目光接觸到老和尚出場的這一剎間,臉上的神色頓時現出了莊重神態。
  他以極其快捷的速度,貼著殿壁轉了半個圈子呈現出與老和尚正面接觸的方向……
  「老和尚!」向陽君緊緊咬了一下牙,「姜到底是老的辣,我幾乎上了你的當!」
  「阿彌陀佛!」老和尚一隻手拈著老長的佛珠,眸子卻是眨也不眨地盯著他,「我不明白施主的意思,最好說清楚一點!」
  向陽君怒聲道:「這還要說麼,你故意打發個弟子與我胡攪,而你自己卻在裡面養精蓄銳,等到功力成了再出來——好陰險的傢伙!」
  「哼哼……」
  這陣子低沉的笑聲,發自老和尚鼻腔之內。
  「老衲如果陰險,在你來此之前,早就避走他處了!」靜虛慢吞吞地道,「那時,你豈非撲了個空?」
  「嘿嘿!」向陽君單掌護胸,厲聲道,「你以為那樣就跑得掉麼?」
  靜虛上人冷冷地道:「老衲生平行事,至大至剛,從無不可告人之事,又何必逃避於你?」
  「你明明就是在逃避,還要強詞奪理!」向陽怒聲道,「我且問你,你既然無意躲我,又何必囑咐手下,佯稱你不在寺內,說什麼在坐關之中。哼哼,分明是一派胡言,現在你明明就在這裡,看你怎麼解說?」
  「老衲不曾說過一句謊話!」老和尚單手打著訊號,宣了聲無量佛,道,「老衲原本就不曾離開這裡一步,至於老衲正在坐關,諒必施主你已眼見,沒有片語虛詞……所說一切,全是真的,孽障你休得血口噴人!」
  向陽君神色一呆,偏頭想了想,覺得對方所說,倒也不偽,他臉色一紅,倒像是自己理屈了。
  當然,老和尚的這番話,是難以令他心服口服的。
  「哼哼……你還要狡辯!」向陽君用力地向前跨了一步,「既然這樣,你又為什麼深居後殿不出,卻囑令寺內弟子設下重重埋伏,對某家加以暗害?可憐這些和尚一個個都為你屈死,老和尚你的良心何在?」
  「老衲心如止水,並無不安,阿彌陀佛!」靜虛彎下腰來,活像一隻大海蝦,「良心不安,該受天譴的應該是你!」
  「是我?你胡說……」
  說著,向陽君又用力地向前跨進一步。
  不,只是跨前了半步。
  因為當他足步跨前之時,即感覺遭遇到一種極大的阻力,其力萬鈞,真如泰山當前。
  而那等巨大的阻攔力道,顯然是發自老和尚的瘦弱軀體之內。
  這就是說,向陽君在這個範圍之內,即使想再向前跨進半步也是甚難了,雖然他的功力足夠給老和尚致命的威脅。
  眼看著老和尚那個瘦弱的軀體,就像不倒翁般地前後搖晃著。雖然這樣,他站立在地上的那雙腳步,就像是打進地裡的一對木樁,休想轉動分毫。
  「咳!」老和尚輕輕地咳了一聲,「金貞觀,你進得廟來,一路濫殺無辜,可憐這些無辜的沙門僧侶——咳咳!」
  他一連發出了幾聲咳嗽,顯得有點兒喘:
  「老衲曾經答應過,要帶領他們修成正果,早登彼岸。看來,老衲是失言……失信了,而這些,只是因為你……」
  他伸出了一隻瘦手,遙遙地指著,「只是因為你這個孽障……金貞觀,你的獨斷胡行,遲早會受到報應的;老衲勸你,即刻放下手上這把殺人刀……隨我入殿,面壁十年……吃齋念佛,頌經膜拜……尚須身受十剎厲戒。如此,或許蒙佛祖降恩,爾後尚有重生之機,否則,悔之晚矣!」
  向陽君聆聽之下,心中動了一動。
  他實在不明白,這些話何以出自老和尚的嘴裡,竟然會有這麼大的作用,原是不經入耳的話,竟然破例地在腦中三思起來。
  「阿彌陀佛。」老和尚道,「金貞觀你可覺悟了麼?」
  向陽君冷冷一笑,搖搖頭道:「你說的也許有理,但是時候不對!」
  「什麼時候才對?」
  「等我殺了你這個老和尚,殺了全天下所有該殺的人之後,嘿嘿……」他笑著,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也許那一天,我才會考慮到皈依佛門!」
  「那一天,你已經晚了!」
  「晚不了!」向陽君說,「佛不是說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麼?」
  「阿彌陀佛,」老和尚單手捻著佛珠,「施主,你難道真有把握殺盡天下之人嗎?」
  稍後,他又補充道:「老衲是說,你這麼有把握,殺盡天下的強者?就好像——」
  「好像是誰?」
  「好像是老衲!」老和尚瘦軀伸直了一下,目射精光,「你難道有把握殺死我麼?」
  這句話倒令向陽君大大吃了一驚!
  他睜大了眸子,頻頻在老和尚身上轉了轉,然後冷笑道:「和尚這話說得有道理,看來你的功力,顯然比方纔你與我隔簾對壘時精進了不少,為什麼?」
  「你還不明白麼?」
  老和尚雙手合十,一連串地宣著佛號:「金貞觀,你既然要問,不妨告訴你,老衲閉門坐關,乃是在運施一種至高功力。」
  「什麼功力?」
  「一種專門為了對付你的功力——澄波返渡!」
  「啊?」向陽君吃了一驚,「哼哼……看來你像是對我很清楚,欲以至陰之功來對付我的純陽之性嘍。」
  「你完全說對了。我正是這個意思,只可惜——」
  他微微一頓,臉上現出了一片慘灰顏色。
  「只可惜你的功力未完,可是,」向陽君有把握地說,「這功夫我是最清楚不過,老和尚,你大概是想以先天之氣來補後天之功吧?可是!」
  靜虛上人驚訝地揚了一下長眉:「你果然是個傑出的少年人,了不起……」
  一旁的郭彤聽了這話,忽然有所異動。
  可是,他的身子方自轉動之間,已給向陽君掌中寶劍所瀉出的劍氣陡然罩住。
  郭彤登時不再移動,他臉上卻現出十分不耐的表情。
  這種形象在靜虛老和尚眼中,並不以為然。
  「培空,你不可妄動。」他訥訥地說,「老衲正在為你討命。你如果不聽老衲之言,擅作主張,將是後悔不及,死定了!」
  他歎了一聲,又訥訥道:「在你來說,顯然太不聰明了,死有重於泰山,又輕於鴻毛。一個聰明的人,是絕不會輕率地選擇一死的。郭彤,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郭彤一時目含熱淚,點點頭:「弟子省得!」
  向陽君目睹他們師徒情誼,不免為之動容!
  「老和尚,你是在為你這個弟子討命麼?」
  「不錯,老衲正是這個意思。」
  「你憑什麼認為我應該饒他不死?」
  「憑他的完全無辜,憑他根本不是達雲寺的弟子!」
  「啊,」向陽君冷冷地道,「這話怎麼說?」
  「第一,」老和尚說,「達雲寺沒有帶髮修行的弟子;第二,既然你要找的是老衲,我現在已經出來了,又何必非要殺他性命?」
  向陽君想了想,點點頭道:「有理。」
  然後又偏過頭看著郭彤,道:「可是此子根骨造化極高,今日我放過了他,只怕來日他放不過我!」
  「你的意思是,你害怕了?」
  「哈哈……」向陽君仰天一聲狂笑,「老和尚,你對我顯然認識不足;否則,你當會知道天底下壓根兒就沒有我所怕的人!」
  「既然這樣,郭彤這個孩子,你可以叫他走了。」
  「啊,不不……」向陽君冷冷一笑,道,「他暫時還不能走。」
  老和尚道:「為什麼?」
  向陽君道:「因為我對他認識還不夠清楚,我想多留下他一會兒,要好好觀察他一下!」
  「這又為什麼?」
  「老和尚,你還不明白麼?」向陽君道,「我要他留下來,是想仔細地看看他與你之間的感情,我要他親眼看見你死!」
  「不,」老和尚說:「也許死的人是你!」
  「不、不……恐怕還是你!」
  「你為什麼這麼肯定?」
  「我可以這麼肯定!」向陽君說,「據我所知,欲行先天之氣,補後天之功的澄波渡返之術,非三日之內不足為功;而你,看來好像還差幾個時辰!」
  靜虛和尚神色微微一變,低低頌道:「阿彌陀佛,金貞觀,看來你顯然是個大行家了!」
  向陽君道:「是了!現在我一切都明白了。老和尚,你是在拖延我,好使你自己完成這次準備!」接著,又冷笑了一聲,道,「可惜事與願違,就在這個時候,我來了,而且打破了你原有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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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話之間,就見一旁的郭彤忽然探手入懷。然而,他這個動作未完成,向陽君已發覺了,手指微抬,只聽見「嗖」的一股尖銳風力響過。
  郭彤身子陡地打了個哆嗦,頓時就不動了。
  老和尚登時一驚道:「哦——」
  「不要緊,」向陽君說,「你該看得出來,我只是暫時定住他的一條陰脈,他仍然可以說話,只是暫時不能移動罷了!」
  靜虛老和尚道:「這又為什麼?」
  「我要他眼看著你我的這一場決鬥!」向陽君微微一笑,「對他來說,這實在是一個難得的機會。也許終身一生,他再也沒有機會能看見這麼一場精彩的表演……」
  靜虛老和尚冷森森地笑道:「你是如何知道這是我指使他們去找你的?」
  向陽君冷笑道:「這還用說麼?除了你以外,誰又能有這個見識?老和尚,俗謂:各家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我與你原本無怨仇,你卻要著人來致我於死地,結果我沒有死,就來找你了。」
  「唉……」老和尚苦笑道:「就這一點而論,我確實是錯了。告訴我,是誰洩的密?不用說,必然是那個姓雷的女人了!」
  向陽君微微一頓,點頭道:「不錯,就是她!老和尚,你銜恨她麼?」
  「不……」老和尚緩緩搖著頭,「雷姑娘慧外秀中,但老衲觀諸她眉目間情障重重……只怕日後受許多牽連,你也是一樣。」
  「你的魔障重重,阿彌陀佛!」老和尚雙手合十,訥訥道,「這是日後的話,你將倍嘗苦果……但眼前卻如日中天,鮮能有人輕櫻其鋒。好吧,老衲已作好了必要的準備了,你可以動手了。」
  靜虛老和尚說到這裡,緩緩閉上了雙目。
  他那甚是瘦削的身子,忽然更瘦了一些。手裡的佛珠已經緊緊地纏在腕子上,十根手指看似合十,其實是緊緊地捏在了一起。
  一聲一聲……極為細微而清脆的骨節聲從他的指節裡傳出來。
  向陽君忽然睜大了眼睛。
  這一霎,他臉上充滿了極度的驚訝!
  「老和尚,你莫非練過達摩碎指功麼?」
  靜虛方丈微微點著頭:「你果然知道得不少,你既然知道這門功夫,當然應該知道這一門功夫的厲害。請恕老衲好奇,倒要想知道一下,你將要以什麼功力來對付我的『碎指之功』?」
  向陽君面色陰沉地道:「那要看你對這門功力所能達到的程度了。」
  「你說清楚一點!」
  向陽君道:「當年達摩佛祖以此碎指之功,力斃紅塵十寇,也就是當年黑道上最厲害的十派宗師,據聞十寇都先後遇難慘死,而達摩卻也喪失了十根手指,後來經七十年返渡善修,才得脫胎再生。老和尚,你當然不可能有這等造詣。」
  「哼!」靜虛上人道,「我如果有這等造詣,只怕在你進門之初已死於非命了。」
  向陽君點點頭道:「這句話倒也不假,因此我猜測你只是掌握了入門功夫而已。」
  「入門的功夫,足可以用來對付你!」
  向陽君咬了一下牙,足下又用力地向前挺進了一步。然而老和尚卻不容許他再越雷池一步。靜虛的瘦軀作勢向前挺動了一下,向陽君則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半步。
  老和尚的一雙瘦手,像一隻鶴,亮開了雙翅。他頸項下彎,微微勾屈,背部向上隆起……
  向陽君「哼」了一聲,忽然蹲下了身子。
  那種像是登坑的姿態,方自向下一蹲,整個殿堂裡,立刻旋出了一陣風力。
  老和尚在獰笑。
  向陽君也在獰笑。
  人在拚殺性命的一剎那,常常是本性的流露,不可能有任何掩飾。
  他們所想到的,只是如何來致死對方,保全自己。
  兩個人都在邁動了——
  向陽君向左,老和尚向右。
  這種走法怪異得很,一旁木立的郭彤可算是大開了眼界。
  他雖然不知道他們雙方這種走法是屬哪一門路的,但是就外表看來,卻肖似某種動物。
  向陽君是跨著虎步,兩隻手各以手背用力地磨擦著兩處後臂——大概是「虎步行功」吧。
  老和尚卻是虛點著雙足,那副樣子像煞一隻白鶴。只見他每走一步,都高高地曲起一隻腿,然後前進一些,再放下來,如此雙足交互換行。
  原本就不算太大的偏殿裡,忽然容納了這麼兩個人,立時顯得十分擁擠,倒不是人在擁擠,而是發自他們雙方身上的那種力道在擁擠。
  慢慢地,兩個人的圈子越來越小了。
  在一個相當的距離,彼此忽然都定下了腳步。向陽君已不再像原來的他了,那副樣子簡直像一隻發怒的獅子。
  只見他亂髮蓬鬆,腦後的一根大辮子居然像一根鋼鐵般的傢伙,直直地翹了起來。他雙目赤紅如血,紅臉,紅膚,一隻典型的發怒獅子。
  老和尚呢?
  像是一條蛇,也可以說像一隻蝦——一隻直立的大海蝦。
  僅僅憑著他的一雙足尖點地,整個身子向前彎曲下去。兩隻瘦手平縮在腋下,像煞那海蝦的一雙前爪,那麼一拱一拱的,每拱動一下,就把身子向前衝進了一些。
  「老和尚,」向陽君說,「是時候了,亮傢伙吧。」
  他說著,錚然一聲,拔出了那把長劍。
  「不不……」老和尚慨然地道,「沙門行者,不摸兵刃久矣。」
  「莫非你以空手來對付我的劍?」向陽君嘿嘿冷笑道,「你也太過自信了。」
  「你看見沒有?」老和尚舉了一下手,說,「就憑我手裡的這串佛珠。」
  那串佛珠不用說一定是一百零八粒,每一粒都有龍眼一般大小。不知在老和尚手裡撫摸了多少年了,每一顆都閃閃發著黑光。
  像是一條蛇似的,緊緊地盤繞在手腕上。
  「好!」向陽君忽然直起了身子,「那你就接傢伙吧!」
  話聲出口,掌中的一口長劍已當頭揮下。
  他這般揮劍的方式,也是特別得很。長劍下落,並不快捷,卻是力道萬鈞。他手裡拿的不像一口劍,倒像一口鼎。
  老和尚左掌虛空地作勢上托著,那副樣子像是施出了全身之力。
  向陽君像是在落鼎。
  老和尚像是在舉鼎。
  一舉一落,其力萬鈞。
  只聽得「叭叭」一連串的響聲之後,地面上的方磚一連破碎了好幾塊。
  幾塊方磚分別被他們雙方的四隻腳踏破,可見得這其間的力道是何等驚人。
  一旁觀看的郭彤,看到這裡,簡直眼都紅了。
  沒有人能夠體會他們之間的這種巨大的力道,似乎只有他們當事人自己心裡有數。
  向陽君的劍忽然停住了。
  他面色赤紅,雖然使出了全身之力,掌中劍卻難以砍落下去。
  老和尚舉起的左手,拇食二指箕開著,似乎憑著發自虎口之間的那種力道來迎拒對方落下的劍。
  如果你是外行的旁觀者,或者你是一個還不曾達到某一定武術水平的旁觀者,那麼,眼前的這種情形,無論如何也看不懂,而且會感到莫名其妙。
  因為老和尚的手與向陽君的劍,它們之間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何以從外表上看起來,他們雙方竟然都如此吃力?
  這其中緣故,勢非高明之士而不能解答了。
  原來,他們雙方所運施的是一種氣功,向陽君所運施的是劍氣——即劍氣。
  老和尚所運施的是內氣,亦即內氣。
  劍氣碰上了內氣,這種奇特的接觸,已無所謂劍本身的功用,而是各自任憑本身的真純內功的對抗了。
  莫怪乎,被點了陰脈穴路暫時不能夠動的郭彤,在一邊完全看呆了。
  向陽君與老和尚的膠著狀態,足足維持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忽然向陽君鼻子裡發出了凌厲的一種哼聲,那張臉益見赤紅了。
  老和尚的瘦軀更見彎拱。
  他那只瘦弱,看來皺紋重疊的手,開始抖動了,而抖動得那麼厲害。
  如此,才發覺到向陽君手上的那口劍,光華燦爛奪目,流光如電,簡直刺目難開。
  緊接著,就在向陽君虎豹似的一聲嘶吼裡,手裡的那口長劍忽然揮落了下來。
  但是,沒有傷著老和尚。
  難以想像的是,老和尚的身子竟是轉動得有如一陣旋風,就在他身子方自旋開的一瞬,向陽君的那口長劍已結實地敲落在地面上。
  「砰」一聲,劍尖深入地面半尺有餘。
  老和尚能夠避開這一劍,可以算得上險之又險;就在他旋轉的身勢裡,一截長衣下擺,迎著了對方揮下的劍刃,倏地分成了兩片。
  這真是極其驚險的一剎那——如果老和尚的轉動稍稍慢上半拍,他的一條右腿就別想要了。
  畢竟老和尚是個強者,不可輕視。這一陣內氣與劍氣較勁上,老和尚因為體力的不濟而吃了虧,他那只先前立舉在空而用以抗拒對方劍氣的手,似乎受傷了。
  一點點鮮紅的血,由他那看來負傷的虎口處滴了下來。
  這一陣交手,根本還沒有結果,事實上只能算得上是一個開頭兒……
  靜虛老和尚憑著他四十餘年所習的下盤功力,硬生生地把身子轉了開來。休要小看了這一轉之力,沒有極深的內氣火候,鮮能為力。
  看起來,向陽君這第一式出手是佔了上風。
  可是,對他本人來說卻是驚險萬狀,決不能因一時佔了上風而自居勝場。
  相反的,他保持著警覺,一劍落下之後,就知道不十分妙,偌大的身體,像個陀螺,驀地向外旋轉出去。
  就在這個時候,靜虛老和尚發出了沙啞的一聲怪叫:「哪裡走?」
  緊接著,右手揮出,纏繞在手腕的那串佛珠就像是一條烏黑的鎖鏈子甩了出去,劈頭蓋臉地一式狠抽。
  向陽君身形未經站定,即揮劍猛迎上去,只是慢了半步!
  對於一旁觀看的郭彤來說,正是他莫名其妙、看不懂的地方。
  因為他實在看不懂,也就不知道向陽君那麼凌厲的一劍,竟然未能與對方的那串佛珠所接觸。
  那串佛珠在老和尚的手裡,就像一條伸縮自如的蛇,向陽君的劍,偏偏就在他那條閃動曲折的佛珠空隙裡撩了過去。
  一劍走空,情勢頓時有所變化。
  儘管向陽君那等武功、那等沉著,這一剎間竟也情不自禁地現出了慌張神色。
  他巨大的身子,像是馬失前蹄,霍地向前打了個踉蹌。
  值得警惕的,並非是他站立不穩,而是他有意閃避的一個姿態。
  如此一來,果然使得他避開了對方的一擊,龍眼般大小的一串佛珠劈頭掃面而過——沒有擊中他的臉,僅只掛著了他的肩。
  這一掛之力,不啻萬鈞!
  那裡像是著了狠狠的一記金鞭,或是猛厲的一棒。
  向陽君忍不住吭了一聲,身子倏地向外面旋了出去!
  靜虛老和尚把握著此一刻良機,第二次向前一踏步,說:「好孽障!」
  不用說,對於向陽君這個人來說,他是恨透了,所以一經出手,那是絕不留情,而且必然其力萬鈞。
  隨著他出手的那串佛珠,他的左手,猛地向上一翻,吐氣開聲:「嘿!」這一掌用的是翻天掌式,直往向陽君前胸擊了過去。
  向陽君一招失手,險些喪命在對方萬鈞一擊之下——他知道老和尚這一掌的厲害,那是無論如何當受不起的!
  那麼大的身子,看起來就像一片雲那麼輕。
  就在老和尚兜心一擊的掌勢之下,向陽君的身子陡然間升了起來。
  漂亮極了。
  老和尚這一式兜心掌,看上去真有揮手白雲之勢。隨著老和尚揮出的掌勢,向陽君的身子,足足飄出了兩丈以外。
  老和尚的掌出得妙!
  向陽君躲閃得更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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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9 23:55:03
  由於向陽君的騰起,猝然間響起了一股噗嚕嚕的巨大聲音。
  旋風過處,神案上的兩隻紅燭,頓時熄滅了一盞,光線因之暗了許多。
  其時,向陽君偌大的身軀,不偏不倚地落身在正中那具「金身如來」的法像上。
  他的一隻手攀著金身如來脖頸,整個身子半倚坐在胖如來的肚腕上。
  「阿彌陀佛,」老和尚臉色慘變著,單手持珠,向著巨佛行禮道,「無量佛,無量佛,老衲無能,老衲無能,罪該萬死!」
  「哈哈!」向陽君縱聲狂笑道,「怎麼了,老和尚!佛祖已降罪於你了?」
  「孽障,」老和尚咬牙切齒道,「你竟敢辱及佛祖,真正是罪孽深重了!」
  向陽君冷冷地道:「罪孽深重……哼哼……我們看誰的罪重?誰該死!」
  靜虛上人怒叱一聲,道:「孽障,你下來。」
  向陽君道:「和尚你上來。」
  老和尚怒沖沖地轉了兩個圈子,實在不敢擅越佛座,直急得頻頻歎息不已!
  向陽君目睹及此,冷冷地道:「我們已交了一手,可以說不分勝負!」
  老和尚立定腳步,道:「老衲已領教了你的太陽神功,不過爾爾。」
  向陽君冷冷哂道:「某家也試過了老和尚你的澄波之術,以某家忖之,功力也不過七成罷了。」
  老和尚咬牙道:「你若晚到半日,只怕你已喪命老衲之手。」
  向陽君冷笑道:「我若早到半日,老和尚你只能坐以待斃,只怕連還手的餘地都沒有……」
  微微一頓,他爽朗地笑著,又道:「異數,異數,這不就是你們佛家所謂的異數麼?」
  他邊說邊拍著金身如來那光禿禿亮晶晶的面首,道:「老和尚,你皈依佛門數十年了,怎知事到臨頭,這個如來佛仍然救不了你這條命。你的命已經完了!」
  靜虛和尚冷笑道:「出家人只問因果,不論生死。」
  「答得好,」向陽君道,「你們出家人常常說種瓜得瓜,種豆得豆,老和尚你又種的是什麼?」
  靜虛和尚怔了一下,低下眉頭:「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金貞觀,你這話就說對了,以你此等行徑,你又種的是什麼?」
  向陽君朗聲笑道:「我是只論恩怨,不問因果,我只知道你這和尚陰謀設陷,金某差一點為你所害,故此找你索命來了。」
  「無量佛,」老和尚高宣了一聲佛號,「爾食我肉,我啖汝血,生生世世,永結不休,即使你今日能致老衲於死命,只怕日後亦難逃別人毒手,嘿嘿……金貞觀,你宜三思後行為妙!」
  向陽君一哂,道:「老和尚,以你昔日聲名,與今日立場,難道還要向某家討命不成?」
  「阿彌陀佛?!」老和尚臉上罩起了一片鐵青,「老衲心懷慈悲,好心點化與你。孽障,你哪裡體會得老衲之孤詣苦心。」
  向陽君笑道:「收起你一片好心吧,告訴你金某人來是一個人,去是一條命,上無父母,中無妻室,下就更不要說了,這個世上多的是仇人,卻沒有恩人。和尚你要是能殺了我,將我暴屍荒郊只怕連野狗也都不會來嗅我一下。你還怕有人來為我報仇麼?」
  老和尚只是不停地捻著手裡的念珠,嘴裡不停地宣頌著佛號……
  向陽君說完了話,濃眉微皺,哼了一聲,又道:「至於老和尚你,看來也跟我差不多。」
  「老衲古佛心燈,豈能與你這孽障相提並論?」
  「嘿嘿!算了,算了。」向陽君道,「在某家看來,一個半斤,一個八兩。說到出家,這是你後來的事,到底是好是壞,金某人不能妄其忖測。不過,從你對我設計陷害一事來看,哼哼……你究竟如何,還很難斷定!」
  他頓了一下,遂冷笑一聲,接下去道:「依我之見,咱們先說說過去吧!」
  老和尚後退一步,瘦削的臉上溢著殺機!
  「老和尚,你的過去,金某人清楚得很!」金貞觀訥訥地道,「實話告訴你吧,我是把你摸清楚了才來的。」
  「第一,你原名任秋蟬,和在下一樣,是草莽江湖人物,你的聲名也許比在下好一點罷了,不過論心地善良可就不知道了。」
  「第二,嘿嘿,老和尚你心裡該有數,算一算吧,你這一輩子,殺的人還少麼?只怕較金某有過之而無不及,是不是?」
  「第三,老和尚,你我還有一點共同之處,你應該心裡有數。」
  老和尚臉色發青:「老衲與你絕無相同之處!」
  「哈哈!」向陽君道,「老和尚你太客氣了,既然你不承認,金某代你說出來也是一樣。老和尚,難道你能否認,你我的身價起碼有點相同之處吧?」
  靜虛老和尚道:「哪一點?」
  向陽君冷笑道:「你我同是官家榜上有名的通緝要犯,你豈能否認?」
  老和尚先是一愣,遂低低地宣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金貞觀,孽障,你以為你的用心老衲不曾看出麼?」
  老和尚寒聲一哼,道:「金某是什麼用心?」
  老和尚目光益見炯銳:「下來吧,老衲不會被你這幾句話激怒的。孽障,你才有多少道行?老衲四十年潛心靜性之人,難道會著了你的道兒?哼哼!以眼前情形而論,你我勝負生死,尚在兩者未知之數,耗時無益。來,你我就做一個了結吧!」
  坐在金身如來佛身上的向陽君,朗笑道:「和尚這兩句話倒也算得上高明,既然如此,吾來也!」
  語聲出口,一上一下兩隻手,霍地在巨佛身上虛按了一下,一片雲似地飄身而下。
  老和尚似乎早已打定了主意,不等待向陽君身子落地,立即發出了猛烈的攻勢。
  看上去,兩個人身法都妙極了。
  一個往下,另一個往上。
  一落一起,猝然在空中交接。
  老和尚早已蓄勢以待,就在他身子一經騰起的同時,右手那串黑光錚亮的念珠已經揮了出去!
  這一次的打法,顯然與前一次有所不同。
  那一百單八顆佛珠,隨著他揮出的手勢,陡然扭成了一截靠股軟鞭。怪異的是,這截軟鞭看起來像鋼鞭那般硬直。
  就在他二人身形在空中交接的一剎那,老和尚手裡的念珠若劍,若鞭,直向著向陽君胸前力紮了過去。
  向陽君呢?當然也絕不含糊。
  那一口緊持在手裡的鐵劍,直向著老和尚當頭猛力劈落下去。
  一上一下,一俗一僧,就在這一剎間,各自施展出他們足以致死對方性命的一招。
  高手畢竟是高手,舉手投足之間便顯示出了非凡功力。
  在一旁的郭彤,雖系被點了穴道動彈不得,但心裡卻是再明白不過。眼看著二人眼前的這一式空中交接,不禁嚇出了一身冷汗。
  他簡直不清楚空中的兩個人是怎麼回事,因為他們的動作太快、身法太妙了。
  就在那一剎間,他們彼此的身子,就像是空中兩隻扭撲糾纏在一起的鷹鷲,你簡直沒有法子分清楚他們的動作。
  以郭彤來說,他只能感覺到老和尚的那串念珠,像是插進了向陽君的前胸——只是限於那襲胸衣的肥大,是否傷害了對方的內身,可就不得而知了。
  然而,反過來看向陽君的那一劍卻是扎空了。
  長長的劍身,擦著老和尚的頸項邊緣滑了過去,可是他的另一隻手卻像盤到了老和尚的背後。
  這只是郭彤所能看見的所有情形,事實上這其中的變化太複雜了,複雜到絕非郭彤所能清楚的。實在說,他的眼花了。
  由於無法忖測這一式接觸的後果,就在目睹的這一剎那間,使他驚出了一身冷汗!
  案桌上的那盞高腳紅燭,忽然為二人落勢所帶下來的風力,「噗突」熄滅了。
  其實並未真正熄滅。
  燈焰一暗即明!
  可以想像到那是何等短暫的一剎。
  就在這一剎那間,兩個人已經完成了他們生死的一搏!
  當兩個人相繼落下來時,佛殿裡已重現光明。
  然而兩個人當中,顯然有一個極不自在——受了重傷!
  是靜虛老和尚!
  像是傷勢不輕,雖然暫時還能夠保持著站立的姿態。緊接著,他卻向後退了一步、兩步、三步……
  一直退到了第五步,身子仍然難以保持著直立的姿態,霍地向後一靠,倚在了牆上。
  喘息,疲累,痛苦……
  這一剎那,靜虛憔悴了。
  那一雙細長的眸子忽然睜大了,又縮小了……顯現著半月形狀,仍然在繼續喘著。
  只是他緊緊地咬著牙關,像是在憋著一口氣似的,不敢開口說一句話。顯然,他正在忍受著一種痛苦,也許就是屬於即將死亡的那種痛苦。
  那雙半月形的眸子,目光似乎已經散開了,可卻盡可能打量著他的敵人。他的表情充滿了沮喪、失望、痛苦,以及對敵人由衷地欽佩與讚賞。
  只有具有「了不起」類如老和尚這等心胸的人,才能如此磊落,敢於接受失敗,甚至死亡。
  向陽君呢?
  他的神態較諸老和尚輕鬆多了,雖然他也受傷了,還流了血。
  紅紅的血漬,在他左胸側方,染了紅紅的一片,和胸前那一輪紅太陽互映生輝!
  只是,他並不把它看在眼裡,那口長長的鐵劍權作鐵杖緊緊地插在泥土裡,他正在笑,現出那一嘴整齊而雪白的牙齒。
  「老和尚,你完了……」他調侃似地說,「我不得不佩服你的澄波功已到了相當的火候,只可惜為山九仞,功虧一簣!你失敗了,你馬上就要死了!」
  老和尚實在忍不住這口氣,他出息沉濁,偶一開唇,「噗」地噴出了一口鮮血!
  他這口血一經噴出,身子情不自禁地坐了下來。
  「孽障,你說得不錯!你的功力實在高妙……」老和尚頻頻喘息著道,「這一手盤龍手的確高明……我吃虧在一時大意!」
  「你並不大意,老和尚,你認栽了吧!」向陽君道,「你說得不錯,再等上半天,等到你澄波功圓滿之後,我也許還真不是你的對手!」
  「哼!」老和尚像狼似地獰笑著。
  一個慈祥的老僧,竟然會現出這種猙獰的表情,實在令人吃驚。
  「孽障,老衲固然被你的盤龍手震傷了五臟,而你呢,只怕也活不成了!」
  「為什麼?」
  「難道你忘了前車之……鑒?」老和尚氣若游絲,道,「你是使太陽功的……你忘了你已見了血了!」
  「見了血又如何?」
  雪白的牙,仍在笑著,一副勝者的姿態。
  老和尚嘿嘿低聲笑著,喘著:「你是……明知故問,你莫非忘了『反……潮』……血炸一條龍……你和我一樣,也活不成了。」
  「哼哼……」向陽君發出了一連串的冷笑,「老和尚,上當只有一次,有了前車之鑒,我早已留了小心……」
  「什麼……」老和尚忽然坐直了腰,訥訥說道,「難道你……剛才不曾施展出太陽……功?」
  「你說對了!」向陽君得意地道,「虧你還是前輩武術界的高手,難道你忘了,太陽功只能在陽光之下才可發揮十成功力;而眼前,這偏殿四窗下簾,雖系正午,卻不見陽光,只見燭光。」
  老和尚四下看了一眼,面如死灰:「那麼你……」
  「我用的是碎玉功而非太陽功,這兩種功力殊途同歸,效果相當,和尚你上當了。」
  老和尚足足呆了半晌。他忽然歎了口氣,苦笑道:「不錯……我是上當了!」
  他說到這裡,那瘦削的身子繼續向下滑落……忽然,由肥大寬闊的僧衣裡洩出了大攤鮮血!
  看到這裡,郭彤固是寸心萬斷,而那位被視為殺人魔王的向陽君,竟然也呆住了。
  他臉上現出了一種非常奇怪的反應,似乎對於老和尚即將撒手而心懷不忍。
  這是一種極矛盾、極錯綜的心情,局外人實在是難以看透。
  向陽君道:「老和尚,你就這麼去了?你……」
  他邊說邊向前跨進一步,冷笑道:「老實說,我預期著你至少還能支撐一些時候,而且……」
  老和尚冷笑一聲,道:「還而且什麼?」
  「而且,」向陽君微頓之後,繼續說下去,「我聞你醫術高明,擅金切玉膏之術,怎麼你能救別人而救不了……自己?」
  「嘿嘿……」老和尚不領情地冷笑著,「你這是貓哭老鼠——假慈悲……什麼話都別說了……總之……我就要去了。」
  向陽君怔了一下:「你可有什麼身後之言?」
  老和尚道:「有……有……有……我有一個……」
  「老和尚!」向陽君忽地切斷他的話,「除了一件事,別的都可以商量!」
  說到這裡,他那雙眼睛飄向站立在一邊的郭彤,冷冷地說道:「我不會放過他的!」
  老和尚聽後,全身猝然起了一陣子痙攣:「你……是一個狠心……的人!」
  「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向陽君冷笑著道,「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我不能養虎為患!」
  老和尚緩緩地道:「只是他一非我們中人……二非我衣缽傳人……」
  「算啦!算啦!」向陽君冷冷地道,「這廟裡,除了你以外,老實說,我可以放過任何一個人,只是不能放過這個郭彤。」
  「為……什麼?」
  「老和尚,你的目力是不行了!」向陽君冷冷地道,「要不然你當然能夠看出來。」
  老和尚道:「我實在不明白你到底在說些什麼?看出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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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虎柙逃猛虎 龍山聚蛟龍  

  「我已看出來了他對我所懷的仇恨!」向陽君接著說道,「如果我現在一時心軟,饒過了他……日後必將不放過我……」
  「哼!」老和尚幾乎已經沒有氣力了,「這麼說,你是怕他?」
  向陽君一聲朗笑:「平生不作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金某一生行事只問正直,不畏其它,也不幹傻事!」
  老和尚苦笑了一下,向著一隅的郭彤看了一眼,後者那雙沉痛的眼睛也正在注視著他。兩者目光交接之下,老和尚再也忍耐不住,悲痛的淚水,由他眸子裡汩汩地淌了出來!
  向陽君微微一笑:「你很愛這個弟子吧?」
  老和尚微微點點頭:「不是……我只是對他感到愧疚而已!」
  「為什麼?」
  「因為他雖然是我門下的人……我卻沒有見過他幾面,更沒有傳授過他一天功夫……」老和尚訥訥地道,「而現在他卻因為維護老朽這條性命,而喪生在你的手裡……他太無辜了!」
  向陽君冷笑了一聲:「人生在世,就是這麼回事,當生者生,當死者死,天道循環。哼,這一點,老和尚你們佛門中人,應該比我看得清楚。」
  「當死者死,當生者生……你說得不錯!阿彌陀佛……」老和尚雙手合十,再次宣著,「南無阿彌陀佛。」
  向陽君忽然一笑,道:「生離死別,人生痛苦之事,我料想你們師徒有許多話要說,你剩下的時間不多了。這麼吧,金某就做一次好人,要你們師徒在臨去之前說上幾句體己話吧!」
  他微微頓了一下,冷冷地道:「我就在殿門前佇候,待你撒手西歸之後,再來取他性命!」
  老和尚聽了,無限感激地點點頭:「阿彌陀佛,果真如此……你也算功德無量了。」
  向陽君那雙銳利的眸子,四下裡打量了一眼,確信郭彤沒法兒闖出此殿。他自信他本人把守門前,一個小小的郭彤插翅難飛!
  是以,他毫不顧慮其它,當下右手凝具五行真氣,緩緩地向著一隅的郭彤推出一掌。
  這一掌真力貫注入郭彤之後,只見他身形霍然搖動了一下,頓時血和脈開,恢復了本身行動!向陽君果遵諾言,就在郭彤恢復行動自如之後,身形微微一閃,飄於殿門之外。
  門裡門外,有一段相當距離。當他離開之後,佛殿裡只剩下了老和尚與郭彤師徒二人。
  郭彤在他確定筋骨真地恢復行動之後,立刻撲向跌坐在血泊中的靜虛老和尚。
  「方……丈大師!」只說了這幾個字,再也忍不住淚水,「弟子無能!弟子罪該萬死……」郭彤悲痛至極地說道,「這都怪弟子學藝不精,護衛無能。」
  「你已經很不錯了!」老和尚鎮定地道,「聽著,三件事你務必遵行。」
  「弟子遵命。」
  老和尚說話的神情精力,不像方纔那等虛弱了,這是他早已儲備而用的。
  「第一,我必死無疑,你不可過於傷心,你我有此一緣,已屬佛祖的恩典……老衲甚是欣慰!」
  「第二,你千萬記住,不可試圖為我復仇,只有最最愚笨的人,才會有這個念頭……」
  「第三……」老和尚喘得那麼厲害,「第三……你……你還應該記住我關照過你的話……」
  郭彤固然沉痛到了極點,聆聽之下倒能鎮定,點頭道:「弟子記住了!」
  老和尚眼晴睜得極大,道:「記住……活命第—……拿著我的這串念珠……到鄂省狼牙山七紫坪……去見崔奇,崔……奇……記住我以前對你所說的那些話……記住!」
  郭彤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緊緊地咬著牙,牙齒深深地咬進唇肉裡,幾乎都要淌出血來!
  他實在忍不住心裡的悲痛,緊緊地握住了老和尚的手,那隻手是那麼涼,使他大吃了一驚。
  當郭彤的目光再次視向老和尚時,才發覺他已經死了。
  死相很怪,郭彤驚得幾乎麻木了!
  只見老和尚面黃如蠟,一雙眼皮深深地搭垂下來,整個身軀猶如一塊腐朽的木頭,看上去極其輕微,像是沒什麼份量。在他的一雙鼻孔下,垂下一種白色的東西,像是很濃的鼻涕。
  郭彤心裡陡然間升起了一陣子恐慌,六神無主了。
  「方丈師父……方丈師父……」
  一連搖晃了幾下,老和尚身子紋絲不動。
  郭彤由不住伏在老和尚肩上啜泣了起來!
  身後微風輕襲,向陽君已然去而復入。
  郭彤一隻手緊緊地握住了老和尚所留交給他的那串念珠,覺得那串念珠的份量是那麼沉重,雖非是金鐵所鑄,卻大別於一般尋常僧人所持用的木質念珠,像是一種玉石雕琢而成。
  他已經感覺到向陽君就在身後,但是沒有立刻回頭看上一眼。
  「怎麼,老和尚圓寂了?」
  「嗯!」郭彤緩緩地點了一下頭,「他死了!」
  郭彤仍然沒有回頭。
  向陽君鼻子裡哼了一聲,緩緩移步,逕直來到了老和尚面前。
  兩隻精光閃燦的眸子,眨也不眨地注視著老和尚,他臉上現出極其驚詫的表情。
  他突然超前一步,蹲下身子,仔細地在老和尚瞼上打量著,神色甚是莊重。
  「想不到他的武功造詣,竟是如此精湛,實在是太……可惜了!」
  不知他為什麼會說出這麼一句話,使得郭彤對他的行為大感驚訝,不自禁地把目光轉往向陽君的臉。
  向陽君手指著老和尚鼻下那兩根鼻涕般的東西,冷冷地道:「你可知道這是什麼?」
  郭彤自忖必死,卻也不再懼怕,麻木地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
  「這是本命玉膏,唉唉……」向陽君連續地歎息了兩聲,「想不到他的功力造詣,竟然達到了如此境界;如果再假以時日,必將大成其功,那時候即所謂金剛不壞之軀了!」
  郭彤冷冷一笑,雖然沒有說話,但是那意思甚為明顯,像是在說:「到了現在你還說這些幹什麼?」
  然後,郭彤緩緩站起身來,靜靜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向陽君目光炯炯地看著郭彤:「現在該輪著你了。」
  郭彤哂道:「生死原是不足為惜,只是我只覺得就這麼死在你的手裡,有點不太值得!」
  「為什麼?」
  「因為我們只是第一次見面,」郭彤冷冷地說,「我們之間可以說還是那麼陌生……憑心而論,我們彼此間瞭解得太少……」
  這一問,倒使得向陽君呆住了!
  他微微皺了一下眉頭:「這話倒也不假,我們彼此認識得太淺了。」
  郭彤冷笑了一聲,道:「就因為我是老方丈師父門下弟子,所以你要殺死我?」
  向陽君呆了一下:「那倒也不是,我只是直覺地感覺到你是一個可怕的人,所以我不能放過你!」
  「你已經決定了?」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向陽君道,「快告訴我,你希望怎麼個死法,我一定成全你。」
  郭彤冷冷一笑:「你還沒有問我,方丈師父臨死之前,對我說了些什麼?難道你一點也不關心?」
  「有什麼好關心的,反正你已難逃一死。」
  郭彤道:「方丈師父死前,曾交待我一句話,這一點,我一定要做到。」
  向陽君冷冷一笑,道:「這恐怕不是你所能做得了主的,你說出來我聽聽!」
  郭彤深深歎息了一聲,道:「方丈師父是一個酷愛自然之士,他老人家希望能夠歸還自然。」
  向陽君微微一愣,訥訥道:「原為他是一個自然愛好者——這一點,我倒不知道。」
  郭彤道:「所以,方丈師父特地交待我,要將他的屍體暴於自然。」
  向陽君哼了一聲,道:「這個好辦,隨便找處荒山野地一拋了事……」
  他微微一笑,接道:「這是最起碼的一點小小請求,我豈有不答應的道理?」
  郭彤站起來,雙手合十,微向向陽君一揖道:「謝謝你,既然這樣,在下現在就去了。」
  向陽君搖搖頭:「這件事我足可代勞,嘿嘿……包括你的屍體在裡面,我俱可以一併處理!你大可放心!」
  郭彤冷峻地道:「在下不敢苟同,你方纔曾經親口答應方丈師父一個最後的要求,想必以足下之聲望,當不至於自食其言吧!」
  向陽君想了想:「你小子很聰明,要是下象棋一定很會將人家的軍。不錯,我的確是說過這句話。」
  他微微一頓,偏頭想了想,又道:「奇怪,這麼一件小事,還值得老和尚臨終授意麼?」
  接著,他心裡暗忖:難道這其中還有什麼陰謀不成?
  他走過去伸手把了一下老和尚的脈門,確實證明對方的脈搏不跳了。由於靜虛的本命玉膏下垂,必然是死了。這一點,絕無可疑!
  那麼,還能有什麼花樣?
  心裡這麼轉著念頭,眼睛移向郭彤的臉。事實上,這個少年人的純樸與武技,對於他可以說根本就夠不成威脅。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豈能容他現出什麼花招?倒不如大方一點好!
  郭彤目光炯炯地注視著他:「怎麼,你不肯?」
  他冷笑一聲,訥訥地接下去道:「其實,這也是在我意料之中的事。既然你言而無信,我也無可奈何,只是……」
  說到這裡,微微一頓,輕輕地歎息了一聲。
  「你為什麼歎息?」
  「這不關你的事!」郭彤黯然道,「我只是心裡感到無比的遺憾而已。」
  「遺憾?」
  「當然,我覺得有愧於方丈師父臨終的托囑。」
  向陽君由不住發出了一聲朗笑:「這麼說起來,我倒是要成全你了。哼哼,我金某人言出必行,豈能對死者失信?既然老和尚死前說過這個話,自然要成全他。好吧,他的後事就由你處置吧!」
  郭彤一言不發地前去為老和尚整理衣容,然後緩緩地把他的雙手抱起來。
  向陽君說:「你這是要去哪裡?」
  「後山。」
  「後山哪個地方?」
  「這個,」郭彤打量了他一眼,「一定要告訴你麼?」
  「你要弄清楚,不但要告訴我。」向陽君冷冷笑道,「而且,我還要跟你一起去!」
  郭彤搖搖頭:「這……方丈師父臨死之前,並沒有說要閣下護送。」
  向陽君一笑:「這可就由不得他了!如何?」
  郭彤冷笑道:「既然你堅持如此,我也無話可說,那咱們就走吧!」
  說罷,遂向側門走去。
  向陽君問道:「為什麼不走正門?」
  郭彤道:「前院僧侶眾多,一旦發現了方丈師父身故圓寂,豈不要大亂了?方丈師父交待不許驚動這寺裡的任何人。」
  向陽君想了一下,點點頭道:「這話倒也有理,唉!」他輕歎一聲,接著道,「就某一方面來說,老和尚仍不失為一個可敬的長者。」
  郭彤理也不理他,大步向後側門踏出,他前進了一段距離,未聽見向陽君的腳步聲,甚是奇怪。回頭一看,發覺向陽君與自己少說間隔著十步開外的距離。
  這是一段不算短的距離,他為什麼如此放心?
  轉念一想,他心裡也就昭然了。
  因為向陽君功力之精湛,他已有所領略,對方所以故意把距離拉得這麼遠,必然是有絕對把握預防他。換句話說,如果認為眼前情況是可趁之機,那就大大錯了。只要略顯形跡,即可能死在對方極其精湛的劈空掌力之下。
  當然,從向陽君方纔的表現看,如果有意下手,套句俗話來說,那可真是簡單得如同探囊取物!
  好在郭彤並沒有存下這個意圖。
  他胸有成竹,一切計劃全在意念之內,當下按照事先與靜虛方丈研究好的策略,朝著一定的目標路線繼續前進。
  一前一後,一進一隨,轉瞬間登上了山道。
  約莫小半盞茶的時間,二人登上了中峰一個突出的高地。
  呼呼的勁風,拂動著二人身上的長衣。當空的驕陽固是耀眼生輝,卻不覺得炎熱。
  郭彤抱持著老和尚的屍體來到了一棵拔起當空的巨松之下,覺得抱持著老和尚的那雙手有點酸痛,遂將方丈屍身慢慢放下來,一面用袖子揩著臉上的汗珠。
  向陽君目光直直地盯著他:「地方到了?」
  郭彤點點頭。
  「很好!老和尚的眼光不錯,金某雖然不是什麼五行之術的高人,對於勘輿之學倒也有些涉獵……」
  一面說時,他目光在附近轉了一轉,頻頻點頭道,「好地方,左青龍,右白虎,依山面水,嗯,此處當系此山龍脈所在之地,老和尚選擇了這個地方,保存他的色身,倒真是好眼光!」
  郭彤道:「這地方是方丈師父早已看好了的!」
  「嗯!」向陽君讚賞道,「高明!」
  郭彤道:「此舉的特別之處,即在孤峰獨峙!」
  說到孤峰獨峙時,他的聲音特別強調了一點,向陽君其實早已注意到了,左右看了一眼,最近的鄰峰都在數十丈以外,且峰與峰之間的洞谷,都在千仞高下。
  換言之,如果想轉登彼岸,簡直是夢想中事。
  當然,來到這裡,向陽君就更為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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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9 23:55:48
  其實,已無所謂放心不放心,因為他想在這個地方,將郭彤的性命結果。
  當下,他緩緩向前一步,道:「郭小兄弟,我們是有言在先,你就在這裡陪著老和尚長眠吧!」
  他邊說邊緩緩舉起一隻手掌,暗聚力道,正待向郭彤擊出。
  郭彤忽然冷笑了一聲,道:「且慢!」
  向陽君推出了一半的手掌,忽然停住:「怎麼,你還有什麼話說?」
  郭彤道:「方丈師父囑我安置之處,並不在這裡,且容我將方丈師父屍身安置完畢之後,再與你解決生死之事如何?」
  向陽君皺了一下眉:「要怎麼安置才謂妥當?」
  郭彤舉手向正面一指,十丈外,也就是這座孤峰頂端,有一座小小石塔。
  那石塔十分矮小,看起來像是興建多年,表面長滿了苔蘚,且受風蝕,看來斑駁點點幾與附近岩石完全一樣,如非特別指出,簡直看不清楚。
  向陽君看了一眼,點點頭道:「嗯,想不到還有這麼一個所在,這石塔又是什麼玩意兒?」
  郭彤冷冷一哂,道:「這個你就不明白了,這石塔豎立此峰,據說已數百年,在達雲寺建寺之前,早就有了!」
  「幹什麼用的?」
  「達雲寺的前身,名叫青雲寺」。郭彤知悉甚清地徐徐道來,「青雲寺的祖師名叫青龍長老!」
  向陽君冷笑插口道:「你嘮嘮叨叨說這些事又是為何?」
  郭彤道:「你既然問,我當然要說得清楚些。」
  向陽君冷哼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郭彤卻繼續說道:「據說青雲長者選中了此地,就是認為這裡風水極佳,他由數百里外來到這裡,才發覺到這裡乃是龍脈所在,所以親手用本山所產之岩石,興建了這麼一處石塔。」
  「我問你是幹什麼用的?」
  「用以置放屍身而用,據說,身後色身於此放入石缸之中,可以永不腐朽!」
  微微一頓,郭彤又接下去道:「是以這幾百年來,本寺的方丈長老一經圓寂之後,即將屍身置放於此!靜虛方丈師父也不例外,與其說格外向閣下要求,倒不如說是依例而行罷了!」
  「原來如此。」
  向陽君四下打量了一眼,確信郭彤沒法兒脫逃,也沒有不信任他的理由,點點頭道:「好吧,你就照辦吧!」
  郭彤點點頭,重新將方丈師父屍體搬抬起來,向峰峭那座小小石塔行去。
  向陽君緩緩在後面跟著他,來至石塔正前。
  石塔不過三丈高下,共分四層,雖然明稱為塔,其實絲毫沒有「塔」的形狀,不過是四四方方的一堆石塊罷了!
  郭彤抱著老和尚屍體走到塔前,向陽君卻在他身後丈許以外。
  這個距離實在是很近很近了。
  二人站在這裡可以很清楚地看清楚塔裡的一切。
  原來那石塔共有四扇石門,俱是敞開無阻,中間設有一根螺旋打轉的石柱,那石柱也就是供以攀行向上的石梯了。
  他二人站在外面,很清楚地看見置於底間的許多石缸,石質奇古,也多已風蝕,看來雖然毫無異狀,卻令人興出一種陰森森的感覺!
  石塔正面還懸有一方石匾,如不仔細辨認,簡直難以看清石匾上還有四個字——大千法華,筆力雄渾,走筆如龍蛇飛舞,稱得上貫力萬鈞,不知何年何月出自何人手筆。
  站在離門丈許以外,向陽君打量著塔內所陳設的一座座石缸,想像著這些石缸內所盛置的一具具屍身,不禁興起萬般感慨——一種人生如夢的感慨!
  就在這時,郭彤說話了。
  「閣下是否要陪同我一併登塔,處置方丈師父的靈體?」
  向陽君抬頭看了一下面前的塔身,搖搖頭道:「不必了,你去吧,我就在這裡站著等候!」
  「好吧!」郭彤冷笑道,「在下須要按照佛家坐化姿式,將方丈師父置入石缸,足下不嫌要等候一段時間麼?」
  向陽君道:「無妨,你去吧!」
  說罷,遂面向陽光,盤膝坐了下來。
  郭彤等他坐下之後,才雙手捧著靜虛老和尚的屍身,緩緩地一步一步地登上石塔。
  塔分三層,第一層內陳設十具石缸,第二層設有八座,第三層,也就是郭彤現在登臨的這一層,共有四座石缸。
  這四座石缸,有三座是空的。
  郭彤不慌不忙地將老和尚屍身小心地放置在一座空缸之內,然後密封。
  這一些雖然做來瑣碎,但是郭彤卻盡可能地以最快的速度做好。
  然後,他走向石塔正中,那裡陳設著一座石缸,他按照方丈師父的指示,當下將石缸的蓋子推轉開來,立刻現出了一條秘道!
  那是一道漆黑如墨,直通向谷底的秘道,有數不清的石階。缸蓋啟開時,散發出一股透骨的冷風!
  郭彤知道自己的性命能否逃過,可就在此一舉了。當下,他毫不猶豫地潛身而入,一面輕輕闔上缸蓋,就此遁去無蹤!
  約莫有半盞茶之久,向陽君忍不住站起來,向著石塔打量了一陣。
  雖然他坐處距離石塔在丈許以外,耳朵卻能極其靈敏地聽清塔內所發出的細微聲音。
  現在,他忽然發覺聲音停止了。
  換句話說,他認為郭彤已經把老和尚屍身之事處理妥善了!
  他又聽了一下,忽然神色一變,道:「不好!」
  倏地縱身而起,身形晃處,翩若驚鴻。只一閃,縱上了塔頂;再一閃,進入塔內!
  上下三層,很快地走踏一遍,沒有人的蹤影——郭彤那小子早就逃走了!
  向陽君一言不發地停立在這間塔樓內,內心充滿說不出的懊惱!
  最後,他終於找到了那條秘道,只是已經太晚了!他確信這是他出道江湖以來上當最慘的一次,從而也使他認識到郭彤這個少年的智勇雙全。這樣一個人,不能不使他引為來日之大患!自此,「郭彤」二字,在他腦子裡留下了深刻的記憶,實實地刻在了他的心坎上!
  南嶽衡山!
  衡山周八百里、七十二峰。主峰祝融,高三千八百九十餘尺。祝融殿孤立峰頂,鐵瓦石壁,雄偉絕倫!
  時令入秋,這附近的楓樹葉都變了顏色,像是黃色,卻又有些兒紅。山風過處,散發出一片瑟瑟之聲。波伏而起的叢葉,有如萬馬奔騰,更像急滾的潮水!
  如果是一個目睹之人,感覺絕不僅限於一個美字。那是雄偉、壯觀,融合了天地之間的鐘靈氣息。那是自然界的一種奇跡,是那麼強烈地震撼著你、吸引著你,而又迷惑著你!
  然而,如果你是一個凡夫俗子,情形可就另當別論了。
  話說回來,如果你真是一個凡夫俗子,也就無此雅興,無此勇氣來祝融峰了。
  就像這位先生吧,他獨個兒來到這裡很久很久了。大概是日出以前到的,此刻卻是日上三竿,身處在四周濃密的樹林子裡,對於日光的感觸是敏銳的!只須注視著遍佈於地面上那些類如蛛網也似的線條,你即能達到心情上自然的一種開朗與和諧!
  於是,你就有機會開始靜下來,進行一項思索,或是一種自我檢討。
  這個時候,無論你從事什麼,都會有益於身心,你會感到很有收穫,很值得!
  這個人,四十七八的年歲,白淨面皮,一身寶藍衣衫,眉清目秀,神凝氣和。
  只要你向他瞄上一眼,就會立刻體會到他絕不是一個普通的人。如非飽學之士,也必屬當世奇人。
  事實證明,果然如此。
  當他打開手裡那個長形的布包兒,現出了那口飄有杏黃色劍穗的青鯊皮長鞘、略呈弧形的長劍時,他的身份已經暴露了!
  原來,他就是當代極負盛名的一位劍士——終南劍客夏平江。在能人輩出的武林江湖裡,能夠為各方所矚目,被公認為最傑出的人物,掐遍手指,數遍了江湖,只有二十一二人而已。
  終南劍客夏平江居然就是這少數人士當中的一個,當知其身份之迥異、劍術高超境界之一斑了!
  這個地方太妙了!
  四周圍生滿了楓樹,一條筆直的通道直達祝融殿,在殿前十數丈處,竟設有一塊方圓里許的平地,這裡獨覽江山之盛,巧奪天地之妙,登立此峰,居高臨下,那白雲伸手可掬,真是飄飄乎羽化而登仙。踏遍洞庭南嶽此峰之最稱奇妙,實系不爭之事實了。
  終南劍客夏平江獨個兒展示了一下那口劍,遂又收到鞘裡。
  這時候,卻由三條不同的登山山道處,上來了三個人。
  一個面相清奇的全真道人。
  一個白髮皤然的老人。
  一個風度翩翩的長身少年。
  在時間上,似乎是不著先後,三個人同時抵達,但在腳步上卻有快慢之分。
  道人第一,老人第二,那風度翩翩的少年當然就是第三了。
  由於山道的崎嶇長短不同,差別甚大,就算是三個人商量好,同時起步,卻也不能以此來衡量何人輕功為佳。第一個到的不見得輕功最好,最後到的那一個也不見得輕功最差。只是有一點,那就是三個人的輕功都不差。
  非但不差,甚至於都稱得上輕功一流身手!
  只看著這老少三個人面不紅氣不湧,那種神態自若的形象,非但是輕功一流,即使其它方面的功力,也必屬傑出!
  三人彼此抱拳一笑,那道人目光一掃,看見了先來的藍衣文士,呵呵笑道:「貧道等三人只當是來得最早了,想不到夏兄更是佔先一步,幸會幸會!」
  被稱為終南劍客夏平江的藍衣文士站起抱拳道:「鐵肩道兄久違了,小弟日出之前即先來到,無非垂戀南嶽之景象,心仰日出之盛景而已!」
  白髮老人聽至此,呵呵笑道:「夏兄真個雅興不小,老朽早已聞祝融日出之盛,原也同夏兄抱有一樣心情,不知半路遇見了牛鼻子與我瞎扯,後來又見了青冠少俠,三人結伴而行,邊談邊說,可就把時間給耽誤了!」
  被稱為牛鼻子的道人,乃系來自巴蜀的赤眉道長,遠看倒不甚顯著,近看他那雙眉毛確實夠紅的!諦聽之下,道人獰笑一聲,反唇道:「朱老頭你少撇清吧,你那點鬼心思,瞞得過別個,卻瞞不過我。嘿嘿,道長也不與說破,咱們往後瞧吧!」
  白髮老人姓朱名農,亦是身列為海內二十七奇人之一的傑出之士,人稱一掌飛星,這個綽號得自於他所擅長的獨特暗器打法。
  至於那個翩翩風采的長身青年,正是前文所曾提及的「青冠客」鄧雙溪。
  這些人都是應五柳先生之邀,來此參與三年一度的盛會。
  在這場盛會上,各人要憑借所學,互相較量一番,公推出一位統領天下武林的人物。
  當然,有此因由,這些人來的意圖也就至為明顯了。
  這類人士各懷絕技,有的平素遊戲人間,突梯滑稽;有的深沉固執,不喜多言。總之,凡是來到這裡的人,都絕非簡單人物。
  這附近散置著數十塊石磚,各人擇其一,紛紛落座。
  終南劍客夏平江目光向著青冠客鄧雙溪一轉,微微笑道:「老弟台英雄出少年,愚兄近年聽說青城武功,老弟已盡得精體,此番前來,料必是大有可為了。」
  夏平江就年歲上看來,實較鄧雙溪要大上許多,但言談之間,卻並不以前輩自居,可見其涵養修為。再者,以此而衡量,青冠客鄧雙溪實亦非等閒之輩了。
  諦聽之下,青冠客鄧雙溪抱拳一揖,道:「前輩對區區在下之誇獎,實在是愧不敢當,倒是前輩之劍術已臻至高堂奧,在下對前輩之精湛造詣,欽佩之至,亟望能夠得前輩指示一二,必當受益不淺!」
  終南劍客夏平江呵呵一笑,說道:「老弟台這麼說,可就實在不敢當了……」
  一旁的赤眉道長聽至此,鼻子裡「哼」了一聲,道:「小子嘴甜得很,只怕有些個口是心非吧!」
  青冠客鄧雙溪面上一紅,微微向著道人抱了一拳,冷笑道:「道長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赤眉道長笑道:「大家的招子都不含糊,沒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小兄弟你要是真的以為技不如人,今天你也就不會來了,是不是?」
  一掌飛星朱農嘿嘿一笑,道:「這麼說,牛鼻子你定然是心存必勝的把握才來嘍?」
  赤眉道長挑動了一下紅眉,冷冷地道:「朱老頭你不要老跟我過不去,你那一掌飛星絕技,固然是自鳴得意,道爺我卻不看在眼裡,等一會兒道爺定然要向你請教一二!」
  朱農呵呵笑道:「不敢,不敢,朱某只是會嘴皮子,一說到講打的時候,可就只有裝孫子的份兒了,老道你千萬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赤眉道長生就的火爆性子,被一掌飛星朱農眼前這麼的一激,頓時火冒三丈。
  只見他霍地由石磚上站起來,大聲道:「朱老頭太可惡,來來來……道爺等不及眾兄前來。這就先要請教請教,看看你到底有什麼了不起的高招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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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9 23:56:08
  道人右手五指聚力,就像是要向朱農一掌擊出。
  一旁的終南劍客夏平江忽然阻止道:「赤眉道長請了,還請稍安勿躁得好!」
  赤眉道長那只原將探出來的手,在聽到夏平江的勸阻之後,強忍怒氣地緩緩收了回來。
  「夏兄既為朱老頭緩頰,貧道倒不好出手了!」他那雙被怒血充紅了的眼睛,狠狠地看向朱農,「等一下諸兄到齊之後,貧道一定要向你討教!」
  朱農嘻嘻一笑:「牛鼻子,你可真是一張紙畫個鼻子——好大的臉,老夫恭維客氣幾句,你卻當了真,豈以為我就真個怕你不成?」
  赤眉道長頓時漲紅了臉,正要發作,終南劍客夏平江搖搖手,微笑道:「二兄毋須為些許小事爭持不下,今日之會,正是龍虎風雲際會。以小弟推想,五柳先生今年再想保住不敗勢將萬難了!」
  這幾句話一經說出,在場眾人不禁為之吃了一驚。
  赤眉道長翻著他那一雙紅眼道:「怎麼!夏兄莫非聽見了什麼新鮮消息?」
  夏平江微微一笑:「我想二兄應該有所耳聞,今年五柳先生請柬之內,似乎多了兩個人!」
  「多了兩個人?」
  一掌飛星朱農似乎怔了一下:「這個,老夫倒是不知……」
  赤眉道長翻著一雙紅眼,道:「多了哪兩個人?噢!莫非是早已落髮為僧的任秋蟬這個老和尚被說服,也不甘寂寞了?」
  終南劍客夏平江搖搖頭:「不是!不是!」
  朱農道:「是了——這麼說莫非是任老頭那個死對頭野鶴崔奇出來了?」
  「也不是!」夏平江冷冷一笑:「二兄的腦子裡,莫非只認識幾個過去的舊人?須知『長江後浪推前浪,一輩新人換舊人』。嘿嘿,如今江湖武林,很出了一些傑出青少年人物……」
  說到這裡,他那雙眸子向著一旁的鄧雙溪一掃,微微一笑,又道:「就拿這位鄧少俠來說,他蜚聲武林,豈非不是這兩三年的事情麼?」
  微微一頓,他遂接下去道:「以此而思,如今的年輕人,大是不可輕視。我這麼一說,二兄當知道是什麼人了吧?」
  朱農皺了一下眉,吟哦道:「年輕……人?」
  赤眉道長轉向鄧雙溪道:「老弟台,你可知是誰麼?」
  青冠客鄧雙溪點點頭,神色忿忿地道:「二位如果連這兩個人也不曾聽說過,實在未免太孤陋寡聞了!」
  夏平江嘻嘻一笑,道:「這麼說,鄧少俠對此二人料必是有耳聞了?」
  鄧雙溪冷笑道:「豈止是有所耳聞,簡直是如雷灌耳。不過,在下倒是不知道五柳先生竟然也對此二人分別發出了邀請函柬!」
  朱農皺了一下眉,實在是想不出來是誰,只是看著鄧雙溪發愕。
  鄧雙溪哼了一聲,道:「朱老莫非連向陽君這個人都不曾有所耳聞麼?」
  「向陽……君?」朱農仰頭思索著,訥訥道,「噢,我好像是聽說過這個人!」
  一旁的赤眉道長冷笑道:「老弟說的這個人,莫非是如今三湘地面上繪影圖形,意圖捉拿的那個殺人大盜?」
  鄧雙溪點點頭,說道:「不錯,正是此人。」
  赤眉道長嘿嘿一笑:「我當是什麼驚天動地、了不起的人物,不過是這麼一個角色。五柳老兒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連這類江洋大盜也致函相邀!哼哼,看來這天下真個是沒有能人異士好邀請了!」
  青冠客鄧雙溪冷森森地笑了一聲:「道長你知其一不知其二,不錯,這個向陽君果然是聲名狼藉之人,只是要論及此人那一身傑出武功,只怕在座……咳咳,這個在下可就不便說了!」
  他雖然沒有說出來,可是言下之意很明顯。一時之間,除了終南劍客臉上仍能保持著原有的笑容之外,一掌飛星朱農與赤眉道長二人,都大為不忿。
  赤眉道長登時由石磚上霍地站起來,道:「你這話是怎講?」
  鄧雙溪抱拳道:「道長請暫息雷霆,在下還有後文不曾道出!」
  赤眉道長說:「你說——」
  鄧雙溪嘻嘻笑道:「方纔夏前輩曾談到五柳先生此次函邀了兩位年輕傑出之人,在下只不過說出了一個,還有一個未曾說出呢!」
  朱農耐不住冷笑,道:「你既然知道,怎不快說?快說快說!」
  青冠客鄧雙溪抱拳道:「朱老稍安勿躁,在下這裡正要道出!」
  他的目光轉向終南劍客夏平江,道:「前輩所指的另一個人,不知可是一個姑娘人家?」
  終南劍客夏平江聽後,點點頭道:「鄧少俠真可當得上是見聞廣博,不錯,這個傑出之人,正是一位年輕姑娘。」
  「那麼,這個姑娘必然就是出身天山冷瑰谷的畢無霜畢姑娘了?」
  「不錯,就是她!」
  「畢無霜?」
  「畢無霜?」赤眉道長雙眼睜得滾圓滾圓的,「噢,這個姑娘,我倒是久仰了!」
  他說話間,眼睛瞇成了兩道細縫:「哦,哦,這倒是一件新鮮事情!」
  終南劍客夏平江道:「道長有什麼高見?」
  赤眉道長神色驚惱地道:「夏兄豈能忘記,當年流傳江湖的兩句詩——」
  「道長說的是『天山代有傑人出,冷劍無情天下寒』這兩句?」
  「不錯!」赤眉道長神色凝重地道,「那煉魂先生當年退隱天山冷魂谷之時,曾經發下狂言,有朝一日江湖上出現了冷魂谷的門人,也就是武林各派該遭劫難之時。貧道在巴山時,曾接有署名畢無霜的一封函柬,告以不日將要請教我巴山派的不世絕功,是貧道由函柬結尾的一顆印記上察知有冷魂谷三個梅花小篆,始知這個署名畢無霜的姑娘,竟然是天山冷魂谷的傳人……」
  他好像被鄧雙溪忽然一提,才突然觸及畢無霜其人,而又由畢無霜這個姑娘的出現,想到了天山冷魂谷武功的可怕。總共不過瞬息間的差別,卻使得這個言詞輕狂、目無餘子的道人判若二人!
  赤眉道長的威風似乎在一聽到畢無霜其名的一剎那消失於無形,頓時噤若寒蟬!
  緊接著那位看來與赤眉道長同樣狂妄的老人——一掌飛星朱農,也像是受到了無形的感染。
  「哦,」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神色凝重地道,「這倒是無獨有偶,老夫也曾經在年初接到同樣的一封函柬——這個畢無霜姑娘,後經老夫多方打聽,證實確實是天山冷魂谷的傳人。只是這位姑娘顯然並未依言踐約……實在是奇怪得很!」
  「畢姑娘絕非是失信之人!」終南劍客夏平江微微一笑,道:「夏某人也不例外,也同樣收有二兄所謂的那麼一封戰書,如果夏某沒有曲解這位姑娘的原意,今日此刻就是畢姑娘踐約之時!」
  「啊!」赤眉道長愕了一愕,忽然雙眉一分,重現盛氣地道,「夏兄說得不錯,看來正是如此了。好吧,就讓她來吧,道爺我就接她一陣,看看他們天山冷魂谷到底憑什麼膽敢睥睨武林群雄的罕世武功?」
  終南劍客夏平江又微微一笑,道:「道長放心,如果夏某猜得不錯,這位畢姑娘一定會來的。」
  青冠客鄧雙溪冷笑道:「那要看另一個人是否能來!」
  赤眉道長追問道:「誰?」
  「向陽君——金貞觀,」鄧雙溪徐徐地道,「如果他來,那位畢姑娘必然會來;如果他不來,畢無霜來的興趣就不會太大!」
  赤眉道長挑了一下眉毛:「這是什麼道理?」
  鄧雙溪冷哼了一聲:「有人說這位畢姑娘眼睛裡只有一個人才是她的對手!」
  「誰?」
  這句話顯然同時由朱農、赤眉道長兩個人嘴裡溜出來的。
  「向陽君!」鄧雙溪十分肯定地說出這個名字。
  「豈有此理!」赤眉道長凌聲道,「這是什麼玩藝兒?嘿嘿,道爺真巴不得這個向陽君馬上就來,好讓我領教一下他到底有什麼驚天動地的本領!」
  終南劍客夏平江輕輕歎道:「道長且莫要小看這個金貞觀。請恕夏某人說一句長他人志氣的話,這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的忽然出現,足可使武林易幟,你我這些昔日老手,都要面臨嚴重的考驗,那就是優勝劣敗。適者生存了!」
  他平和的語氣,凝重的神態,慢條斯理地說出了這幾句話,更使得聽者為之猝然動容!
  夏平江微微一笑,他的修養似乎已經達到了斧鉞加項而不變其色的地步,如果武功與修養相輔有關,那麼由此似可證明這個夏平江的武功必然也高出在座諸人許多了。
  「今日夏某人早來了這祝融峰片刻,觀察了一下地氣……」夏平江繼續道,「發覺這片峰頭赤氣瀰漫,從而想到這次勢將有異於往年,只怕有失五柳先生所提倡的以武會友之宗旨……嘿嘿,恐怕有些不妙!」
  他話聲一頓,目光一揚,道:「有人來了!」
  其他人隨著他目光望去,即見正前方通向峰頂的主道上陸續來了三男一女。
  三個男的,看起來很有一把子年歲。一個是身背大笠,一身莊稼人打扮的老漁夫;一個是青皮少肉,雙顴高聳的瘦高老文士;另一個卻是大腹便便的矮胖華服老人……
  至於那個惟一的女人,是一個方項平眉的華發老尼姑!四個人簡直是完全不同典型的四種身份,卻偏偏結為一道,倒也奇怪!
  雙方俱是舊相識,老遠地彼此一一打招呼,紛紛趨前寒暄。
  自然,能得五柳先生函邀,得登祝融的人,定是一方之俊,非等閒之輩,所來四人怎能例外!
  走在最前面那個面色黝黑的漁夫模樣老者,姓谷名楓,世居江漢,人稱老漁人,乃是內家鐵琵琶門的惟一傳人。
  那個看來青皮少肉雙顴高聳的老文士,是名噪陝南,人稱南嶺一鶴的尚萬近。此人以一身傑出輕功傲視武林,稱得上個中翹楚,至今尚不見有什麼人在輕功一道上能出其右。
  再後面那個大腹便便的矮胖華服老人,則是家財萬貫的武林巨賈,人稱黃金如來的左大莊。
  左大莊說起來雖然是一個善於理財的市賈,但難得的是精於武功,所練莽牛氣功。鮮有人能在這門功力上與其匹敵!這些人既蒙五柳先生邀聚,當然都絕非凡士。
  至於那個老尼姑,是來自西崑崙放鶴庵,人稱無為庵主。
  這些人素日散居天下,鮮有往來,如不是自五柳先生的柬邀。簡直難以聚集一起。彼此乍見,寒暄一通之後,各就散置面前的石磚坐好。
  赤眉道長目注四人道:「我等平素甚難一見,說來卻是該感謝主人寵召。」
  老漁人谷楓呵呵一笑,道:「說曹操曹操就到,各位請看,主人來了!」
  在家聞言,順其手指處看去,即見曲盤山腰的羊腸小道之間,行走著一人一騎。
  一個青衣小童手拉著一頭全身黑毛的小驢,小毛驢的背上側身坐著一個紅衣散發的老人。
  彼此距離甚遠,難以看清那紅衣老人的模樣如何。只是那一頭皤然白髮及飄灑在胸前的五綹長鬚極其醒目,也說明了主人的身份。
  各人看在眼中,甚感興奮!
  黃金如來左大莊呵呵一笑,忽然皺眉道:「這是怎麼回事?莫非外傳主人翁玉體欠安之說是真的不成?」
  老漁人谷楓笑道:「自然不會是假的了,不過看起來卻也不像傳說的那般嚴重,各位請看他的腰桿還能挺得這麼直,即可想知與傳說的中了風毒大是不符!」
  來自西崑崙放鶴庵的老尼無為庵主聽到這裡,冷哼了一聲,道:「谷大俠這麼說,顯然是忘記了五柳先生深湛的醫術!」
  頓了一下,這個老尼姑冷著一張三角形的尖臉,繼續道:「據貧尼所知,天下只有兩個人,能夠醫治這種絕症,其中之一就是五柳先生本人!」
  赤眉道長怔了一下,說道:「另一個呢!」
  無為庵主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另一個各位自然也不陌生,那個人就是早已退身武林,一心侍禪的靜虛老上人。阿彌陀佛,貧尼幾乎有十年不曾聽見這位師兄的消息了!」
  佇立一旁的青冠客鄧雙溪聽到這裡,忽然發出了一聲浩歎。
  無為庵主偏過頭看了他一眼,臉上就像罩了一片秋霜,道:「鄧少俠何故不屑,敢莫是老尼言語有所冒犯不成?」
  鄧雙溪聳了聳肩頭,黯然一笑:「庵主不要誤會,在下只是聽了庵主的話,有所感動而已!」
  老尼姑目聚稜光,冷冷一笑:「貧尼乃是有幸與那位靜虛上人同屬佛門中人,加以當年曾有過道義之交。故此,發故人之思,乃人之常情。鄧少俠你這番感傷,似乎略嫌多餘,大可不必!」
  「哼,那可不見得……」鄧雙溪冷冷地一哼,說道,「庵主是道義之交,在下師門卻是與這位前輩亦有交往,念及此老身遭不測,自然有所感傷,這也使不得麼?」
  此言一出,各人都情不自禁地吃了一驚!
  十數道目光,幾乎同時聚向鄧雙溪。
  最驚訝的卻是眼前這位來自西崑崙的老尼無為庵主。
  她霍地自位子上站起來,一雙三角眼裡銳光畢露:「你……為什麼說身……遭不測?莫非靜虛師兄他……」
  「庵主顯然還不知道!」鄧雙溪冷冷一笑:「這位昔日的武林名宿,今日的沙門高僧,早在月半之前圓寂了!」
  「啊——」
  同時發出興歎的,顯然不只老尼姑一個人,只是無為庵主較諸其他人表現得更為激動!
  「你說什麼?」老尼姑雙眼發直地道:「這是真的……你怎麼知道的?」
  鄧雙溪輕起左手,把老尼姑緊抓著自己的一隻手,用力推開,冷冷地道:「自然是真的,庵主勿要過於激動,在下還有言稟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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