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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蕭逸]魚躍鷹飛[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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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9 23:56:26
第11章 三屆龍虎會 一場生死劫  

  無為庵主怔了一下,神色黯然地點了點頭:「吾佛慈悲……這件事貧尼竟然絲毫不知,阿彌陀佛,我原想此番盛會之後,就便往洞庭一行,前往探訪他,想不到竟然圓寂……了!」
  這個看似冷面無情的老尼姑,輕輕抬起衣袖來,在眼角上拭了拭,一時呆若木偶!
  來自陝南的南嶺一鶴尚萬近,諦聽至此,長長地哼了一聲,打著一嘴濃重的陝西音調道:「這倒是個驚天動地的大消息,咳,我們這些人顯然太孤陋寡聞了!」
  鄧雙溪森森一笑:「事發突然,各位前輩天各一方,自是難以知曉;在下因適當其會,故而知悉甚詳……唉!其實靜虛老和尚並非是坐化圓寂,而是死自外人之手……」
  南嶺一鶴尚萬近眨了一下眼皮:「竟有此事!什麼人下的手?」
  鄧雙溪冷冷一笑:「這個人剛才我們曾經提到過,他就是新近名揚天下的那個向陽君金貞觀!」
  大家相繼愕了一下,那個老尼姑無為庵主表情最稱激動。
  「向陽君,嗯!」她臉色白中透青,點頭道,「我聽說過這個人!」
  她那張三角形的面頰上,浮起了一片殺機。她這種身份的人平素吃齋念佛,心似古井無波,似乎是極不易沾染怒火,是以一經著怒,頓時氣象陰森,望之令人生怖!
  其實,何止無為庵主一個人?現場每一個人的臉上都隱隱現出一片怒容。毫無疑問,那位死去的靜虛上人,在他們心目裡都留有崇高的地位和美好的印象,是以乍聞凶訊,無不驚心動魄;對於殺害老的尚的那個狂徒向陽君,當然也就產生了憎惡之感!
  鄧雙溪似乎已經注意到了這一點。
  他微微冷笑了一下,目光注視著面現殺機的無為庵主,輕描淡寫地道:「靜虛上人的死因詳情,我不得而知,庵主與各位要想更進一步地探詢,在下希望各位詢問向陽君本人!」
  無為庵主冷森森地哼了一聲,「哪裡能夠找到這個小輩本人?」
  鄧雙溪淡淡一笑,道:「容易,我想他很快就會來的,因為他也是五柳先生所邀請的貴客之一!」
  說完了這幾句話,鄧雙溪臉上帶出了一抹輕鬆的微笑,對於這一手借刀殺人的戰略,他自己覺得很滿意,話一說完,遂從容地退向後面。恰在這時,主人翁五柳先生的小毛驢已登臨山頂。當下,大家的注意力,自然地轉到了眼前這位德高望重、技壓群倫的當代武尊的身上!
  五柳先生的一頭白髮,似雪如銀地披垂雙肩。最稱壯觀的,是他飄灑胸前的五綹長髯。散發、長髯交相映襯。再加以五柳先生長袍大袖,看上去與畫上仙人無異!
  小毛驢,在那個青衣小童的牽拉下一直來到了當前停下來。
  各人相繼趨前,紛紛寒暄問安。
  在一番酬對之後,這位當代最負盛名的老俠客扶著那個青衣小童的肩頭,緩緩地下了驢背。
  大家都注意到了,這位領袖武林的一代武尊,顯然已失去了領袖武林的這份殊榮,因為他幾乎喪失了行動的能力。
  在青衣小童的扶持下,五柳先生蹣跚地在居中的一座石磚上坐了下來。
  黃金如來左大莊呵呵一笑,道:「大鬍子,莫非傳說屬真,你老果然是中風了?」
  五柳先生絲毫不以為忤地抱拳道:「左兄放心,一時還死不了!」
  大家不禁發出了一陣子笑聲!
  五柳先生手中的一隻短杖,錚琮有聲地在石頭地上點紮著。他面色紅潤,儼然鶴髮童顏;除了如銀的髮髯之外,簡直看不出絲毫老態。
  「老朽來遲了,有勞各位佇候,實在失敬之至!」接著,發出了一聲笑歎,「老朽自去歲罹患風毒之症,差一點丟了這條老命,幸經細心調治,總算使病情有了轉善之機……」
  他頓了一下,微微苦笑著,繼續道,「畢竟是歲月無情,這一場突發之症,非但使老朽肉身飽嘗痛苦,也使老朽精神上倍感疲憊……說得實在一點,老朽已不復有領袖武林的雄心壯懷。由於體能上的變化,我已失去了各位加封給我的這份殊榮……所以……」
  他邊說邊解開身上的長披,卻見他的背後繫著一個五彩匣子。
  五柳先生摘下了那個匣子,雙手慎重地把它放置在面前石面上:「老朽已無能力再護有這根權杖,甚望今日之會,能從在座各位之中,另選出一位傑出之士,使之接受此杖,領袖天下武林,為蒼生造福。此為老朽抱病誠邀各位來此的宗旨……時已不早,各位即請按照往常慣例,彼此以武功印證,點到為止,互推一人便了!」
  面前八人互看一眼,少不得一番推讓客套。
  終南劍客夏平江雙手抱拳道:「先生德高望重,技驚天人,如無大恙,望先生三思!」
  五柳先生含笑點頭道:「夏兄亮節風高,老朽敬佩之至。方才老朽所說句句出自肺腑,實在是體力不繼,身心俱疲,不能擔當大任,絕非推托之詞。這件事就這麼說定了,各兄不必禮讓推脫了!」
  夏平江頷首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從命,我等敬遵台命就是。」
  這時,老漁人谷楓向五柳先生道:「且慢,如果老夫所料不差,尊駕此次發出邀請之函,似乎不只是我等數人,好像還有幾人未來吧!」
  五柳先生點頭道:「不錯,還有三個人……不過,看樣子,他們大概都不來了!」
  谷楓嘿嘿笑道:「請恕老夫好奇,可否能知道一下,這三個人到底是誰?」
  五柳先生道:「自然可以,他們是三個年紀甚輕,新近崛起江湖的傑出之人……老朽原打算能藉著此番聚會與各位介紹一下,不過……」
  他輕輕咳嗽了一聲,眉頭微微皺著:「……最近我聞風江湖,三人之中,除了一位姑娘神龍見首不見尾,難以預測她的行蹤;其他兩個人,都現了俠蹤,而且……」
  說到這裡,他那雙眸子,在每人臉上緩緩掃過:「各位也許已經有所耳聞,其實老朽私下猜測,此二人多半還都不曾離開三湘!」
  黃金如來左大莊呵呵一笑,道:「大鬍子你說了半天,還是沒說出來他們的名字,你在賣什麼關子嗎?」
  五柳先生看了一眼這位財大氣粗的左大莊一眼,冷冷地道:「左老兄你一定要知道他們的名字麼?嘿嘿,說起來,這其中之一倒也與你老兄不無瓜葛!」
  黃金如來左大莊頓時神色一愕,兩隻腫眼睛頻頻翻動不已。
  「與我有瓜葛?」他上前一步道,「是誰?」
  一旁的老漁人谷楓聽了這話,笑道:「老哥你這麼一說,我明白了!」
  他眸子向著一旁的黃金如來左大莊一轉,道:「左胖子,你莫非忘了東海上那個怪人了!」
  這句話一說出口,黃金如來左大莊那張胖嘟嘟的臉上,頓時罩上了一層驚恐之色。
  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氣,目光轉向五柳先生,道:「大鬍子,你別胡說好不好,誰都知道我那個對頭早已落了殘廢;再說,他如今該是九旬以上的人了,豈能稱得上年輕人!」
  「哼,左前輩,這個你可是有所不知了!」
  說話的那個人,忽然閃身而前,青衣青帽,當得上少年英俊四個字!大家都不陌生,剛才彼此早已見過面了,這個人非但當得上少年英俊,而且是目前眾人中惟一的一個年輕人——
  青冠客鄧雙溪!
  黃金如來左大莊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點了點頭,道:「鄧世兄,我知道你們青城派的武功很有些絕招,世兄既然承邀來此,當然不是無能之輩,卻不知你的閱歷竟如此豐富,比我左大莊知道得還多,左某倒要向你請教了!」
  說時,這個大腹便便的左胖子,忽然把身子向青冠客鄧雙溪轉過來。
  一股十足的勁道,頓時就像一具無形的氣罩,陡地向著鄧雙溪當頭落了下來!
  青冠客鄧雙溪的神色略微變了一變,這才知道黃金如來左大莊非但財大氣粗,簡直是氣量狹窄已極,一言之忤,即思動武。
  眼前高手如雲,鄧雙溪自然不原意一上來就結樹強敵,尤其不希望由自己來打頭陣,況乎他久仰左大莊功力卓越不群,自己未必是其敵手!好在這番感覺,除自己以外,局外人並不知曉,倒不如不動聲色,暗中使之消弭於無形!
  他便微微一笑,不緩不急地抱了一下拳,道:「前輩過獎了,祝融之會,聚天上之菁英,哪裡有在下插手的餘地?前輩即使有心請教,卻也輪不著小子;只怕稍待片刻,還有高人來到呢!」
  輕輕幾句話,即把眼前凌厲殺機消解了。
  話聲方落,果然覺得身上一輕,那股先時籠罩在身上的無形力罩,頃刻間消失殆盡。
  青冠客鄧雙溪心裡有數,卻也不說破。目注著左大莊,緩緩說道:「左前輩顯然是誤解了,五柳老前輩說的並非是前輩的那個對頭本人!」
  黃金如來左大莊哼了一聲,目射凶光地道:「你果然知道得不少,我倒要問問你,我那對頭又是哪個?」
  「哧!」鄧雙溪一聲輕笑,「前輩實在把小可看得一無所知了。在下相信,凡是江湖上略有見識的人,對於崔任左雷這四姓之間不可化解的仇恨,都應該有些耳聞,小可自然也不例外了!」
  黃金如來左大莊翹了一下下巴上的一綹子短鬚,挺了一下他的大肚脯,哼了一聲,沒再說什麼話。
  青冠客鄧雙溪一哂,接下去道:「有關崔任二姓,這裡不談,左雷二氏——嘻嘻,顯然指的就是前輩你左大莊與東海七巧嶺的那位老前輩青蟒客雷蛟了!」
  眾人聽至此,臉上不禁現出了會心的微笑。
  黃金如來左大莊臉色稍見緩和,「呵呵」笑道:「想不到左某人與姓雷的那個老殘廢之間的一點私事,倒惹得武林朋友如此關注,真是罪過之至!不像話、不像話!」
  諦聽至此,那個來自陝南的武林名宿南嶺一鶴尚萬近,忽然怪笑了一聲,打著一口陝西口音道:「算了吧,胖子,你就少提你那些丟人現眼的事吧,我姓尚的就敢以這條老命給你打個賭,要是青蟒客雷老頭沒有落成殘廢,嘿嘿……左胖子,你就是從老天爺那裡借上九個膽子,今天這場祝融之會你也不敢來!」
  黃金如來左大莊胖臉上,一陣沖血,陡地把身子轉向說話的那個尚萬近,一雙深凹下去的眼珠子,閃爍著凶光!
  看上去,那副樣子真像是一口要把尚萬近吞到肚子裡去。
  青冠客鄧雙溪在左大莊轉過身子的一瞬,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這一次左大莊顯然碰見了厲害主兒,誰都知道這個來自陝南的尚萬近,是出了名的難惹!
  左大莊必然是施展先前對付鄧雙溪的那一手——在他轉身面向南嶺一鶴的一剎那,陡地暗中聚使內氣真力,成為一股無形氣罩,驀地向南嶺一鶴尚萬近當頭罩落下來。
  南嶺一鶴尚萬近既是出了名的難惹,當然不是易欺之人。
  各人看得清清楚楚,他那張青皮少肉的尖瘦面頰,忽然紅了一紅。
  青冠客鄧雙溪就站在他身邊,一點風驚草動也瞞不過他。登時,他感覺到尚萬近身上有了明確的反應。
  這種感覺甚為微妙,除了站在近側的鄧雙溪以外,其他局外人很難體會到那是一種內力的擴展。
  一胖一瘦兩個人的身子,都打了一陣哆嗦,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
  由於這一點跡象的顯示,在場的每個人心裡都有數,他們兩個人已經鬥上了。
  世居江漢的武林名宿——老漁人谷楓,忽然朗笑道:「好呀,左胖子和尚瘦子兩個幹上了,這下子可是有樂子好看了!來來來,大家閃開閃開,快空出地方來……」
  他說著,分開兩隻手驅使大家後退,自己也向後面退了幾步,嘴裡大聲地讚美不止。
  黃金如來左大莊冷笑了一聲,瞪著他道:「谷老頭,你不要幸災不禍,待我領教了尚瘦子之後,再與閣下分個高下勝負!」
  老漁人谷楓一聲朗笑,道:「好呀,現在竟然衝著我來了,行,你左大財主關照的話就是聖旨,我老漁夫拚著這條性命不要,接著你的就是了!」
  黃金如來左大莊怒哼一聲,正待反唇相譏,猛可裡就覺得身上一緊,由對面南嶺一鶴尚萬近身上通過來一股子奇寒勁道。
  由於他分神於老漁人谷楓,一時未能兼顧,來不及運氣防守,登時覺得身上一陣子發冷,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一驚之下,才把注意力轉向正前面的尚萬近。
  南嶺一鶴尚萬近臉上現出了一絲獰笑,見這一手乘隙而入奏了效,心裡好不得意!
  黃金如來左大莊,一時既驚又憤,他久悉尚萬近所練的內元陰氣十分厲害,曾在心裡仔細盤算過,想不到讓老漁人谷楓這麼一打岔,竟然吃了暗虧!
  所謂暗虧,也就是啞巴吃餛飩肚子裡有數,說出來丟人。
  他原本就器量狹窄,心裡這麼一氣,那張大紅臉,登時變成了豬肝顏色。兩道濃眉,一根根就像刺蝟似地翻翹了起來!
  「好,」他手指尚萬近,「尚萬近,你竟敢……」緊緊咬了一下牙,接著道,「這個架我們打定了。來吧,有什麼絕招,左某人接著就是了!」
  南嶺一鶴尚萬近從神色上研斷出對方必然中了自己的內元陰氣,心裡大是篤定。
  原來,這種內元陰氣功力最是陰損歹毒,練習這門功力的人,必須在冬日子、午之時,將全身赤裸,浸身於寒冰之內。
  更有甚者,還要覓一風口,口呼七七之數,滿吞陰風。如此三年反哺,才能將功力練成初步入門;以有必須不斷浸淫,十年方可大成!
  這種內元陰氣一經練成,卻可以傷人於支外,更可於無形之中傷人!中人之後,發施功力之人固可憑借功力之深淺,將其本身所練陰氣極寒之氣,留置於對方身上穴道或是骨隙之間。是以,設非對手本身功力深沛,又精陽罡之功,萬難挺受得住!
  以眼前情形而論,儘管黃金如來左大莊身懷陽罡,本身功力充實,陽火豐盛,可是錯在上來不防,一時想將深入骨縫的陰氣化解,卻不是一件容易事。
  左大莊那張大胖臉,前後一連變幻了幾次顏色!嘴裡雖憤憤有詞,卻不敢採取主動,妄自向對方出手。
  南嶺一鶴尚萬近對於雙方形勢清楚得很,他一上來施展暗算,佔了上風,不僅不願給對方喘息緩和之機,而且要把左大莊色厲內茬的情形摸透。
  這一次祝融之會,意義是十分重大。
  當然,凡是為五柳先生飛柬邀約來此的人,俱是一方精英。換言之,凡是踐約之人,也無不心存侈望,打算獨佔鰲頭,由五柳先生手裡將那根權杖接過來。
  南嶺一鶴尚萬近心裡打著如意算盤,他知道黃金如來左大莊這個人功力深湛,以目前在場各人而論,能夠勝過他的人顯然不多。尚萬近自忖,如果能夠一上來將他敗在手下,勢必收到殺雞儆猴的功效。
  尤其在尚萬近確知左大莊已為自己內元陰氣所傷之後,自然不會便宜地放過對方。使之有復元緩和之機。
  把這一切盤算清楚之後,南嶺一鶴尚萬近頓時雄心大增。
  他冷笑一聲,陡地向前踏進一步,一雙深陷在眶子裡的眸子,眨也不眨地注視著左大莊。
  「大財主你就請吧,」尚萬近抖了一下身上那一襲發皺了的長衫,「只要你劃下的道兒,無論是刀山劍樹,我都不含糊!」
  人們目睹及此,一時無暇分心別處,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左尚二人身上,情不自禁地紛紛後退,空出了當中一塊不算小的場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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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9 23:56:55
  五柳先生見狀,自忖無能制止,況乎今日之會是以武相會,時辰既然已經到了,就由左大莊與尚萬近二人開場亦無不可。
  當下,這位老先生手持銀髯輕輕發出了一聲歎息,緩緩地道:「二位兄台以武會友,原無不可,只是請切記,千萬不可動了火性,那就與老夫今日邀晤的宗旨大相逕庭了?」
  南嶺一鶴尚萬近鼻子裡「哼」了一聲,道:「老先生這番話,可真是菩薩心腸,尚萬近不敢不遵,只是別人是不是同意你這種說法,那可就不知道了!」
  話聲未完,就見黃金如來左大莊一聲喝叱,矮胖的身子陡地騰空而起,就像一個球似的,直向著南嶺一鶴尚萬近撲了過來!
  聲到人到,人到腳到。
  黃金如來左大莊分明是心銜前番之恨,這一次同樣如此炮製,藉著尚萬近與五柳先生對答之機陡地進襲。
  左大莊擅長混元氣功,一經運氣,身脹如球,由此而運經四肢,所發出的內勁力道,其力萬鈞,鮮能有人敵擋得住。
  這時,他身子陡然騰空而起,雙腿力彈,一股莫大的勁力忽地向尚萬近當頭猛襲了過來。
  左大莊決心要在出手第一招裡,給對方一個厲害。是以,雙腿乍出的一剎那,身子陡地一個煞腰,兩隻手左右同出,用正反乾坤雙掌倏地直向尚萬近兩肋拍按過來。動作之快,有如電光石火,簡直令人無法防備。
  大傢伙似乎都沒有想到左大莊有此一手,觀請其下手之快、出手之猛。簡直有迫及眉睫之感,目睹及此,不禁為尚萬近捏了一把冷汗。
  南嶺一鶴尚萬近,早已胸有成竹。隨著左大莊身軀後仰之勢,只聽他怪嘯一聲,身軀陡地一個飛旋!「呼」一聲。有如飛雲一片,已閃身三丈以外。
  這一手輕功堪稱極妙,尚萬近既名南嶺一鶴,在輕功造詣上必有極高造詣。觀之他眼前這一式飛身之勢,在場大多數人都自愧弗如。
  黃金如來左大莊這麼快的出手之勢,竟然全落了個空,足落手插之下,一堵高過一人的巨石,發出了轟然一聲大響,頓時被擊得粉碎,石屑飛濺出十數文外。在場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沾上了一些碎石。目睹耳聞之下,對於黃金如來這等身手,都不禁打心裡吃驚讚賞!
  然而,這一招他卻是毫無疑問地走了空招,連尚萬近身邊都沒有沾著一點兒。
  出手過招,尤其是所謂的高手對招,最最忌諱的就是走空。一招走空暴露了弱點,接下來很可能就為自己設下了殺身之禍。
  南嶺一鶴尚萬近,當然明白這其中的關竅。此人雖屬正道人物,卻是有了名的狠心辣手,嫉惡如仇,一經交手,必然要分出你死我活,是以,陝甘地面上又有人給他安了一個要命無常的外號。
  這時,黃金如來左大莊一招走空,尚萬近自一側陡然飛身而近,箭矢一般地撲到了眼前。
  「左胖子,招打!」
  話聲出口,兩隻手左右同對遞出,一上一下,一正一反,正是此老浸淫多年的鐵弓手。
  左大莊一招落空,忽然覺得身後勁風襲項,頓時知道不妙。
  左大莊鼻子裡怒哼一聲,肥胖的身子倏地向前一倒,藉著身軀前倒之勢,矮胖的身子向前挪出了尺許遠近,右肩乍沉,又把身子扭轉過來。
  左大莊當然知道尚萬近的狠心辣手,這時就見他右腕回翻處,刷啦啦一陣子鎖鏈聲響,由他寬大的袍袖裡抖出了一根奇亮如電的蛇形索子槍。
  這條軟兵刃敢情一直就纏在左大莊的胳膊彎上,有一圈如意軟鏈繫在他腕子上。一經抖出,其勢有如毒蛇出穴——反身現槍這一勢,堪稱一絕!
  南嶺一鶴尚萬近,倒是沒有想到他會有此一手,隨著左大莊的索子槍勢,他身子有如鷂子突地騰翻而起。
  饒是這樣,對方索子槍的那截蛇形槍尖,依然沾著了他的前襟上補地方。
  頓時,只聽得「嘶啦」一聲響,尚萬近身上的那一襲月白色大褂,撕開了尺許長的大口子。
  南嶺一鶴尚萬近滿心求勝,想不對自己竟然反倒險遭毒手。情急之下,厲叱一聲,道:「好,左胖子,你跟我玩起傢伙來了。」
  嘴裡叱著,右手後伸,已抄住了緊系背後的一口長劍,嗆啷一聲脆響,取劍到手。
  眾人不禁神色一變,以武會友,印證手法不過是點到為止,現在竟然發展到兵刃相向,實在是出乎意外,也大大有失這場盛會的本色。
  看到這裡,主持盛會的五柳先生首先發出了一聲歎息,道:「二位這又是何苦?」
  來自西崑崙放鶴庵的無為庵主,也忍不住雙手合十,高宣一聲:「阿彌陀佛,二位施主暫息雷霆,聽貧尼一言相勸。」
  兩個人的話,顯然都未能發生效果。
  就當無為庵主的話聲方自一歇的當兒,南嶺一鶴尚萬近身子已經快速地向著黃金如來左大莊襲近過來。
  隨著尚萬近襲近的身勢,一股劍光夾著尚萬近消瘦的身影,直向黃金如來左大莊身前撞過來。
  南嶺一鶴尚萬近劍法一經現出,使得在場的武林高手情不自禁吃了一驚。他們多數人都知道尚萬近所施展的這種劍氣乃系承繼本身所練的內功之氣,以及劍質本身的鋒刃凌厲。兩者彙集一體,也正是上乘劍術中所謂的身劍合一境界。
  眾人有見如此,自然也知道這種功力一旦施之於人,必有傷害。是以由不住吃了一驚,無不為黃金如來左大莊捏著一把冷汗。
  形勢的發展有如春雷驟雨,等到各人看出不妙時,已難以挽回。
  黃金如來左大莊一向是目高於頂,為人自負狂傲。按說,他的功力雖不見得超過南嶺一鶴尚萬近多少,最起碼二人不相軒輊,錯在他上來不防,為尚萬近內元陰氣所傷,無形中功力大大地打了個折扣。
  再者,他確實沒有料想到,南嶺一鶴尚萬近,竟然會猝然對自己施展如此殺手。
  情勢所迫,使得黃金如來左大莊簡直無法招架!
  迎著尚萬近身劍合一的攻勢,左大莊那根索子槍倏地掄圓了,「刷啦啦」沒頭蓋頂地向著尚萬近打落下去。
  尚萬近這種身劍合一的劍氣運用,妙在一氣呵成,其迅速簡直不容對手有喘息之機。
  黃金如來左大莊這裡方自提聚真力,用以防身,其勢卻慢了一步。
  登時,他覺得前胸上一陣劇痛,其勢有如破胸裂腹,那護身真潛首先被攻破一道裂縫。左大莊一驚之下,為之魂飛魄散,想以身免,哪裡還來得及?
  說時遲,那時快。
  隨著尚萬近身劍合一的快速攻勢,左大莊身子起了一陣疾劇的戰抖,一道血光,直由他上胸部升起來——顯然受傷不輕!
  黃金如來左大莊在一股熱血噴出的一剎那,整個身子由不住霍地向後面直直倒了下來。
  然而南嶺一鶴尚萬近的攻勢,並不因此而止。
  眼看著白光刺目,凌厲的劍氣有如秋水雲虹,直向著左大莊的身子,再次捲了過去!
  黃金如來左大莊,別說他並非黃金所鑄,即使真為黃金所鑄,當此劍氣之下,也必將肢體破離。眼看著左大莊倒下的肥軀,無論如何難以逃過尚萬近那憤怒的劍鋒,身首異處實難避免。
  就在這危急存亡的一剎間,耳邊只聽得連續傳來幾聲喝叱,至少有三條人影,自不同方向疾快地向著二人急切進來。
  這切進的三個人分別為來自巴蜀的赤眉道長,以及名列海內二十七奇之一的一掌飛星朱農。
  另外一個,也就是奔馳在最前面的那個人,即是面相清瘦,來自西崑崙放鶴庵的無為庵主。
  三個人雖然身法一致,同樣快速現身,但是由於起足點之遠近不同,自然落下的身子也略有前後。
  放鶴庵的無為庵主身子既然走在了最前面,自然也出手最快。
  這個老尼姑的隨身兵刃是一柄九合金絲的鐵拂塵,隨著她嘴裡一聲喝叱,拂塵已快速揮出去「刷」一聲,萬千塵須糾結一氣,無異於一根收放如意的軟鞭。只見陡然向下一卷,「嗆」一聲響,捲住了尚萬近高舉過頂的長劍劍鋒。
  無為庵主加之於這桿鐵拂塵上的臂力,十分可觀。這個老尼足下「丁」字步一站,怒哼道:「尚施主劍下留情。」
  嘴裡說著,鐵拂塵用力向上一掙,已把南嶺一鶴尚萬近那一把長劍高高拉了起來。
  與此同時,一掌飛星朱農,以及來自巴蜀的赤眉道長,雙雙自左右撲到!
  赤眉道長的兵刃,是一口七星長劍。
  一掌飛星朱農的兵刃是一對日月輪。
  事非尋常,兩個人的兵刃雙雙掣在手上,為無為庵主搶先一步,消弭了眼前殺機。
  三個人形成了一個鐵三角陣勢,把南嶺一鶴尚萬近圍在正中。
  僥倖不死的黃金如來左大莊,就地一個滾翻,滾出丈許以外。眾人注目於他,吃驚地發覺他整個上身都為鮮血所染,右胸上側方皮開肉裂,現出了半尺許的一道大血口子。
  對於一個練習內家功力的人來說,身上的刀傷往往足以致命,因為氣血一失,功力幾乎全廢,即使能止住流血,也不便再行運功。
  對這一點,黃金如來左大莊是十分明白的,是以,在他身子方自站起的一剎那,右手二指駢指如飛,連續在傷處附近五處穴道上各點一指,頓時止住了流血。
  黃金如來左大莊在武林中,一向是極為囂張的人物,平素為人也同尚萬近一般的嫉惡如仇,加以財多技高,向無忌憚,哪裡吃過這種大虧?
  面對著如許多的武林同道,左大莊這張臉實在沒有地方擱放。
  左大莊恨聲道:「好,姓尚的!我們之間沒有完……」
  說了這句話,他雙眼一翻,當場閉過氣,一跤倒了下來,引起了一陣騷亂。
  終南劍客夏平江首先上前,把他扶坐起來,探了他的鼻息一下,又察看了一下他的眼神,向著一旁的五柳先生苦笑一下。
  五柳先生畢竟是一位仁厚長者,目睹及此,不勝太息地道:「左兄的傷勢如何?」
  夏平江道:「以在下所見,顯然屬於『炸血』暴症,這倒要有勞先生妙手起死回生了!」
  五柳先生緩緩點了一下頭:「夏兄所見甚是,且讓他坐息一下,俟血氣平和後,再容老夫為他施以續氣和血之功吧!」
  眾人聽五柳先生這麼說,才鬆了一口氣。
  可是無論如何,經此一來,現場已增加了一片陰森的殺機。大家對於南嶺一鶴尚萬近的狠心辣手,無不心生反感!
  尤其是首先奔上,環繞在尚萬近身側的三個人,都面現忿意,怒目視向尚萬近。
  無為庵主手裡的鐵拂塵,硬硬捲住了尚萬近的劍身,兩個人分明早已較上了內勁。
  只見老尼姑那張瘦臉變得異常死板,兩處太陽穴上,現出兩條隱隱青筋——可見她用力的程度。
  南嶺一鶴尚萬近也同無為庵主一般,閉口不言。那只持劍的右手正自灌注全身真力,向外上方用力掙著。
  他們兩個人的功力真是難分軒輊,一口長劍,一柄鐵拂塵,似磁鐵相吸,緊緊地捲纏在一起,其勢紋絲不動!兩個人的四隻腳,更像是深深打在地裡的鐵樁,不動一下。
  赤眉道長與一掌飛星朱農也都有自知之明,認為勿需再行插手,便退步讓開。
  緊迫的情勢,顯然沒有因為他們雙方不曾開口而稍見緩和,反倒是有增無減。
  這種緊迫氣氛的演變,使每個人都一掃先時的突梯滑稽,變得十分嚴肅。
  十數道目光注視的焦點,是緊持在老尼姑與尚萬近手上的鐵拂塵和寒光熠熠的長劍!
  情勢繼續演變,終於兩般兵刃漸漸地分了開來。
  無為庵主兩處太陽穴上的青筋益加顯著。
  南嶺一鶴尚萬近的臉上,現出了汗珠。
  第一陣力的較量,像是不分勝負。
  當然,他們絕不會善罷干休。
  無為庵主的鐵拂塵向空中一抖,「波」地炸開了一天銀絲,遂向尚萬近打了一個稽首:
  「阿彌陀佛,尚施主,貧尼這廂有禮了!」
  嘴裡雖然說著客氣話,可是那張冷酷的面頰上卻不見絲毫笑容。
  南嶺一鶴尚萬近「嘿嘿」冷笑了兩聲,那一雙深陷在眶子裡的瞳子頻頻在老尼姑臉上轉著。
  甚久,他才冷冷地道:「左胖子是自取其咎,我不傷他,他也饒不過我,庵主你為什麼插上一腳,與我尚某人過不去?」
  無為庵主一聲冷笑,再次高宣道:「無量佛,善哉,善哉。尚施主,貧尼不過是在提醒施主一聲,這場盛會是以武會友,方才五柳先生也曾表明,點到為止,施主你顯然太過分認真了!」
  尚萬近小眼一翻,冷哂道:「什麼點到為止?各位難道沒有看見,左胖子要是不先掣出傢伙,姓尚的也不會紅這個臉。既是兵刃對搏,披紅見彩也就是平常事,庵主你何必大驚小怪?」
  無為庵主鼻子裡「哼」了一聲,大為不悅地道:「尚施主這麼說,也無不可,貧尼這就向你討教幾手高招,請施主手下留情!」
  南嶺一鶴尚萬近神色一變,憤聲道:「尚某人不識抬舉,候教了!」
  最後三字一出口,就見他瘦長的軀體,猝然向下一矮,掌上的一口鐵劍由頭頂上搶了一周,端自前胸,把那截鋒利的劍尖指向老尼姑。
  一縷劍氣,像是冬日裡的一襲寒風,猝然直襲無為庵主。
  無為庵主冷笑道:「承教!」
  鐵拂塵向外一翻,萬千塵須,風吹馬尾般地,忽然散開來。
  一股勁道,由散開的拂塵須尾猝然退出。兩股勁道會合之下,無跡而終!只見雙方身上所穿的長衣飄動了一下。這一手內力的較量,看來仍是不分軒輊!
  南嶺一鶴尚萬近鼠眉一挑,面現凶光,一壓長劍正待欺身而上,不知怎麼忽然制止了衝動!微微一哂,神色現出了一片緩和。
  「且慢!」尚萬近慢吞吞地道,「如果尚某人所見不差,這祝融之會,曾經定有規矩?」
  「什麼規矩!」
  「哼!」尚萬近瘦臉上掛著笑容,「庵主你豈能不知,這個規矩是每人最多只出手三陣,是也不是?」
  無為庵主冷漠地點了一下頭:「這又怎麼樣?」
  「嘻嘻……不怎麼樣。」尚萬近有意把語音拉長,輕咳一聲道,「尚某無非是告訴庵主你,尚某人現在與庵主交手,是第三陣,換句話說,如果在下僥倖贏了庵主你……那麼……」
  無為庵主先是愕了一下,那張素臉上繼而現出了一片忿意。
  「哼!」她微微頓了一下,冷冷接著道,「只是,我看施主你想贏這一陣,並不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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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突來不速客 局勢現迷離  

  南嶺一鶴尚萬近說笑道:「這個,老尼姑就不必為尚某人擔心了,咱們廢話少說,還是手底下見功夫吧!」話聲一落,那口半吐的長劍緩緩收了回來。
  隨著他收回的劍勢,瘦長的身子緩緩地半蹲了下去,把一口劍高高舉了起來。
  一時間,那口劍上的光華變得異常刺目!
  在場各人,都知道尚萬近劍上已經凝聚了本身真力,一經出手,必然非比尋常。由於他們一時還摸不清楚無為庵主將以何種手法應敵,所以都情不自禁地為她捏著一把冷汗。
  無為庵主似乎已覺察到對方的厲害,內心並未大意。
  只見她掌上的鐵拂塵,風車般地緩緩在頭頂上轉動著,兩眼眨也不眨地逼視著對方,一陣陣襲人的勁道,恰似三伏天滾過沙面的那種熱氣團,沾在皮膚上十分難受。
  南嶺一鶴尚萬近的長劍緊貼前胸,細小的眸子瞇成了一道縫。
  他忽然足下移動,快速地向前踏進了幾步。
  無為庵主的鐵拂塵轉動得更快,銀白色的塵須旋轉出一大團白色奇光,由此而流動的氣流,更似漲潮的海水,激盪出層層波浪!四周人身上的衣衫,都被掀得飄揚起來。
  老尼姑儘管一隻右手舞動得那般疾烈,下半身卻是直直地挺立著,紋絲不動。
  南嶺一鶴尚萬近被迫立在旋風圈外,他臉上帶著陰沉沉的笑,不知他心裡打著什麼主意。
  空氣驀地沉靜了下來!
  忽然,南嶺一鶴尚萬近發出了一聲尖嘯,瘦長的軀體陡地直起當空。
  這一式「一鶴沖天」輕功絕技好不驚人,看上去簡直是沒雲之矢,足足拔起來七八丈高。
  就在每個人驚心動魄、莫測其高深的一剎那,南嶺一鶴尚萬近高躥頂空的身子,又倏地墜了下來。
  一起一落,其快無比!
  等到多數人發覺他落下的身勢正當無為庵主頭頂正中時,兩個人的兵刃已經交接成一團了。
  眼看著雙方的身子猝然遭遇的一剎那,接連翻了七八個滾兒。
  陡地,雙方「兔滾鷹飛」般地分了開來。
  就在他們將分手的那一剎間,尚萬近的長劍扎進了老尼姑的肩窩,老尼姑的拂塵也拂在了尚萬近的右頰。
  不過是極短的一剎那,如非是明眼人萬難看清。
  一股血箭,直由老尼姑左面肩窩怒穿出來,老尼姑立刻用手掌按住。她足下打了個踉蹌,一連後退了好幾步。
  南嶺一鶴尚萬近也沒有討得什麼好,像是傷得更重了。
  無為庵主鐵拂塵一拂之力,該是何等勁道?
  隨著她鐵拂塵拂過之處,尚萬近右頰之上登時留下了千百道血絲;先是不顯,等到各人看清是怎麼回事時,那副樣子簡直像個鬼!
  比武過招,落得眼前如此下場,自然是始料非及,大大出乎各人意外!
  現場人目睹及此,都由不住興起了一陣驚悚!
  無為庵主一手按肩,尚能自恃,比較起來,南嶺一鶴尚萬近的傷勢嚴重多了。
  鮮紅的血,反覆不斷地在尚萬近臉上湧現著。忽然,他騰身掠起直向亂石崩雲的巉崖峭壁間落去,一路狂縱疾馳。
  現場的每個人的表情都陰沉極了。
  比武過招,講的是「印證」武功;發展到眼前境界是前所未料的,致使幾個心懷仁慈的正道之士,內心大感沉痛!
  他們彼此默默地對看著,誰也不說一句話。
  無為庵主這時已用特殊的止血手法,將傷處附近的穴道封住。雖說是傷勢不重,但對一個修練內家功力的人來說,這種損失不能謂之不重了!莫怪乎老尼姑臉上不見一絲笑容。
  抖了一下手裡的鐵拂塵,老尼姑緩緩地走到東道主五柳先生身前。
  老尼姑打了一個稽首,長吁道:「阿彌陀佛,先生見笑了。貧尼只是氣不過尚施主……」
  她微微一頓,又歎息道:「貧尼無能,也無顏再參與眼前盛會,有辱先生雅意,這裡謝過,貧尼就告辭!」
  她說著,深深向著五柳先生揖了一揖,轉過身來,又向著附近眾人揖了一揖。
  無為庵主正要離去,卻見終南劍客夏平江上前一步,含笑道:「庵主有道之人,何以看不清今日之會?若是傷勢不重,尚請暫留一刻,以便用佛法化解未來之一場凶難……」
  無為庵主聽後,不禁微微一愕,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請恕貧尼愚頑,悟不透夏施主話裡禪機,請開宗明示!」
  終南劍客夏平江微微一笑,未曾開口,一旁盤膝的五柳先生卻岔口道:「夏兄慧眼,體察入微;若非一言提醒,老夫幾乎疏忽了。今日之會,適逢子、午相沖,而四山雲氣更現無限殺機,莫怪乎會無好會了!」
  無為庵主聽了,情不自禁地吃了一驚,遂運用智靈向四山雲氣略一打量,當下雙手合十,嘴裡長宣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二位施主說得對,貧尼忝為佛門中人,參禪數十年,竟然未能識透先機,非但未能使這場劫難化解無形,本身倒成了助劫之人,慚愧之至!」
  夏平江笑道:「這就是所謂的『當局者迷』!庵主又何必自責過甚?」
  無為庵主陡然一驚,打量著面前這個終南劍客夏平江。只見其神清氣爽,眉開日邃,全身上下不沾絲毫世俗氣息,而是仙風道骨的出世高人!
  這位原來盛氣凌人的比丘老尼,一時間心平氣和多了。
  當下,雙手合十道:「夏施主世外高人,未卜先知,較我輩高出許多。今日之會料必已有先見之明,何不指示先機,以圖善罷干休,豈不是功德一件;若有指示,貧尼敢不效力?」
  終南劍客夏平江微微一笑道:「庵主這麼一說,在下誠然不敢當。此事,料必五柳兄已有安排,且看看他意下如何?」
  五柳先生聽了,感歎道:「老朽年初之時,在莽蒼巧逢『抱樸老人』,談及當今武林中人,老人對於夏兄推崇備至,視為今世高人,老朽當時竟然未能領悟……」
  他微微一頓,又道:「今日幸會,拜領高見,誠欽佩之至,夏兄如此說,想必已有先見之明,請不必客氣,明示玄機才好!」
  終南劍客夏平江笑道:「先生為我敬仰之人,德威武功比我高得多;你這麼說,我就不敢當了!」
  五柳先生道:「夏兄不必客氣,有什麼話快說吧,只怕時間一晚,又要生出許多事端,那就不妙了!」
  夏平江點頭道:「這話倒也不假。」
  他用目光在眾人身上一掃,淡淡地道:「在下今晨早來一刻,是為觀察五行動靜而來……」
  「啊——」五柳先生緩緩地點頭道,「這一點,老朽來時也注意到了。」
  夏平江含笑道:「先生所見如何?」
  五柳先生手捋銀髯道:「老朽方才忽遇『艮』風沐體,而這祝融之舉系坐地『寅』宮,故而覺出今日之會甚為不妥!」
  夏平江慨然歎道:「先生所見極是,在下也察見『艮風起寅宮,殺雞見兵凶』,是以今日之會大不吉祥!」
  五柳先生訥訥道:「這麼說來,遷地可不可行?」
  夏平江搖搖頭道:「我等登山,身臨此『宮』,已沾其氣,如不應解,再入別宮,其勢更糟,先生豈不知『足不出二宮之凶』這句話麼?」
  五柳先生長吁一聲,一隻手捋著長鬚,頻頻點頭道:「夏兄這一說,足見高明,說來慚愧,老朽曾習氣理陰陽之學數年,卻不若夏兄見解精湛……」
  「阿彌陀佛!」無為庵主雙手合十,道,「夏施主既有所見,當知其化解之法了,請快快說出吧!」
  夏平江微笑道:「庵主勿急,此事卻也不若庵主想來之簡易,庵主大力鎮定才行!」
  無為庵主宣了一聲佛號,訥訥地道:「施主見笑了,在場各人哪一個都比貧尼武技高超。貧尼此刻是敗軍之將,還談什麼大力鎮定……無量佛,善哉、善哉!」
  終南劍客夏平江一笑道:「大師忒謙了,佛門注重功德,大師若能將今日之一場殺難,略事化解,卻是大功一件呢!」
  無為庵主又宣了一聲「阿彌陀佛」,道:「施主這麼一說,貧尼倒無言以對了!」
  正在這時,一旁的老漁人谷楓呵呵笑道:「夏大俠武功出眾,見解也高人一等,佩服、佩服!」
  夏平江心知是譏諷他,便微微笑道:「谷兄有什麼高見?」
  老漁人谷楓嘿嘿笑道:「豈敢,豈敢,倒是夏大俠你的學問高深,老漁夫實在想不透今日之會,還能有什麼大災禍,倒要請夏大俠指示迷津了!」
  終南劍客夏平江冷冷哼道;「谷大俠,你不要以玩笑之心衡度在下之言,只怕谷大俠亦在此劫之中!」
  老漁人谷楓忽然縱聲大笑了起來。
  「夏大俠你這是在嚇唬兄弟我了!」谷楓一面挽起上衣袖露出了黝黑的一雙腕子,「也罷,兄弟明知不是夏大俠的對手,卻也不願失去今天這個難得的印證武功的機會,夏兄你手下留情,我們是點到為止!」
  終南劍客更平江微微一哂,緩緩點頭道:「好說,今日此會,原是為大家印證武功而聚,夏某人的箱子底兒豈能藏秘?」
  老漁人谷楓嘿嘿一笑,後退一步,抱拳道:「這麼說夏大俠是賞在下三分金面了,請!」
  「且慢!」夏平江一笑,「谷兄美意,在下不敢不遵,只是請容在下與庵主少作商量,定當奉陪!」
  他說著,轉向無為庵主,抱拳道:「在下之意,庵主與五柳前輩如能暫守『風』、『火』二穴,或可使一場兇殺減至最輕。不知大師意下如何?」
  無為庵主一愕道:「施主的意思,是要貧尼與五柳兄各守進出門戶……」
  「不錯!」夏平江點點頭,「在下正是這個意思!」
  無為庵主笑道:「夏施主太抬舉老尼姑了,在場各位武功高過貧尼的不少,施主你卻要貧尼出醜……」
  才說到這裡,即聞得來自巴蜀的赤眉道長長笑道:「老尼姑,難道你還不懂麼?」
  無為庵主雖然身上掛綵,但生性倔強,尤不喜別人對她失態。
  無為庵主聽了赤眉道長的話,臉上驀地罩起了一片怒容,對赤眉道長沉聲道:「道長的高見是……」
  赤眉道長嘿嘿笑道:「老尼姑你豈能不知,夏大俠所以要你與五柳先生各坐『風』、『火』之門、無非是藉著二位『至陰』、『純陽』來壓制已成的地劫殺機。嘿嘿!夏老哥,你說我這個見解怎麼樣?」
  無為庵主聞言不由臉上微微一紅,低低念了聲:「阿彌陀佛!」然後說,「道長高見,使貧尼茅塞頓開。」
  她轉向終南劍客夏平江合十道:「夏施主,赤眉道長所說是實在的麼?」
  夏平江微微頷首道:「赤眉道長所說不假,庵主為惟一異性,據在下所知庵主所練『九陰玄功』甚是火候,如踞『風』門,與五柳前輩遙相呼應,必可降『地』劫之煞。庵主如能再施以佛法,更可收事半功倍之效,自是功德一件了!」
  無為庵主卻是沉默著不發一語。
  一旁高踞磐石的五柳先生微微一笑,道:「夏兄所見不差,庵主乃佛門人,而佛門中人最重功德,這件事理當當仁不讓,也就不要再推辭了!」
  無為庵主合十,揖道:「既然先生也這麼說,貧尼也只得勉為其難了!」
  五柳先生笑道:「老朽來時,已守定『火』穴,那『風』穴恰在對面,庵主只管那邊打坐就是!」
  無為庵主向前方打量了幾眼,陡地飛身而起,落向五柳先生對面一堵大石之上,盤膝坐好。
  終南劍客夏平江見無為庵主坐好,轉向老漁人谷楓道:「谷大俠是否仍要賜教?在下這裡恭候了!」
  谷楓嘻嘻笑道:「自然,自然。」說著,彎下腰把一雙褲管高高捲起,露著足下一雙芒鞋。那副樣子簡直如他外號,正是道道地地的漁夫模樣!
  這時,他雙手抱了一下拳,向著終南劍客夏平江拱了拱,道:「夏大俠,我們是點到為止。」
  夏平江後退一步,方自拉開架勢,卻聽得甫自打坐「風」穴大石上的那個老尼姑發聲道:「又有貴客來了!」
  各人聞聲一驚,都向山下注目,卻見面前人影連閃了兩下,峰前斷崖頂巔處,站定了一個年輕魁昂漢子!
  這漢子一露面,即有「震撼人心」之威!目睹之人,無不吃驚。
  來者年歲二十七八,身材魁梧,膚如古銅,濃眉朗目,意態昂然。身上著一襲湖青色春綢長衫,在前襟後補之處各綴著一輪血紅色的大太陽,映以當空朝陽,更有烈焰滾滾之勢。
  這漢子腰上扎有一根青色絲絛,衣著打扮甚是怪樣——一條油光黑亮的大髮辮,由身後甩向前胸。在辯梢處繫著一顆光華熠熠的明珠,右手持著一截扁扁的白木杖,約有三尺五六長短,拄著地面。一雙鋒芒畢露的眸子,骨骨碌碌在每個人臉上轉個不休。
  在場眾人在他目光注視之下,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噤。
  就在彼此相繼一驚的當兒,來人已邁開大步,一直走向場子當中。
  正要出手搏鬥、決勝負的夏平江與谷楓二人,也情不由己地為這個突然現身的怪客驚得愕住了。
  此刻,來人安步若山地來到近前。他站定之後,那雙光華熠熠的眸子,直直地向高坐磐石的五柳先生緩緩抬起手來,抱起那根奇特的木杖拱了一下。
  「足下想必就是此次祝融盛會的主人——五柳前輩了?失敬,失敬!」
  這個人說著,不折不扣地向著座上的五柳先生深深行了一禮。他說話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是吐音清晰,每個人都清清楚楚地聽在耳朵裡。
  五柳先生微微頷首,抱拳道:「豈敢,足下是……」
  來人微微一哂,露出了滿嘴白牙:「前輩竟然不認識在下,這也難怪——其實包括在場所有前輩在內,在下都不曾見過一面,眼生得很!」
  赤眉道長首先看不慣來人那番氣勢,朗笑道:「那麼請足下自報大名一聽吧!」
  「好說!」來人那雙閃爍著威智的眸子,忽地在赤眉道長身上一轉,「不用說,閣下想必是來自四川七星嶺的赤眉前輩了?失敬,失敬!」
  赤眉道長霍地呆了一呆,想不到對方竟然在一照面的當兒,報出了自己的出身名諱,實在令人吃驚!
  「嘿嘿……」赤眉道長不愧是老江湖了,自然不會昧於無知,「這位朋友好眼力,不用說,你就是新近名揚武林的那個年輕英雄,人稱『向陽君』的金貞觀了?」
  來人聆聽之下,臉上並不著任何表情,默默地點了一下頭,道:「不錯,在下正是。」
  在場的人,除了青冠客鄧雙溪以外,誰也沒見過向陽君,只是看見他這一身打扮,也就不難猜到了他是誰。由於聽見了有關於他的甚多傳聞,乍一證實,都不免吃了一驚,由不住向他多看了幾眼。
  盤坐石上的五柳先生,就在此人現身之始,也已猜知了他是誰,心裡暗吃了一驚!
  這時,在他身上打量一轉,不禁心裡微生隱憂,暗忖著今日祝融之會,那所謂的「劫殺之難」極可能應在此人頭上!
  他心裡想著,遂雙手抱了一下拳,面含輕笑道:「原來是金少俠,老朽失迎了!」
  向陽君鼻子裡哼了一聲,道:「五柳前輩不必客氣,在下承邀,原該如時而至,只因中途有了些意外,耽誤了不少時間,尚請各位見諒!」
  五柳先生一哂道:「無妨,在場各位,少俠只怕還不盡相識,且由老朽代為介紹一下!」
  向陽君點了一下頭:「偏勞!」
  五柳先生遂將在場各人名諱,—一向他作了介紹。向陽君聽後,臉上表情陰晴不定。
  他忽然轉向五柳先生,道:「前輩飛函見召,敢不遵命?在下末學後進,不知天高地厚,今日既然有緣與各位見面,卻要面承教益,分別領教一下才好。」
  各人聽他如此口氣,俱不禁心中大感不悅。
  須知在場各人都身藏絕技,武林中人原本各有個性,誰肯服誰?
  倒是五柳先生術德兼修,心胸開闊,能容萬物,他初見向陽君,已由其神采外貌察知對方為一卓出之士,年少技高,自是惹禍根源。然而,透過對方那雙朗朗神采的瞳子與挺直的鼻樑,卻可斷定是一「心術正直」之人。
  有見於此,這位領袖武林多年的一代名宿,內心不禁浮起了一番喜悅。畢竟,武林中有如此傑出的後起之秀,是一件好事。只是觀諸來人朗目中隱現的蓬蓬殺機,又不禁心生隱憂。
  他這裡正自轉念,不知如何應付眼前這步急難,卻已有人看不慣向陽君這番狂態,朗笑一聲,大步走過來。
  正是那位來自巴蜀的赤眉道長大步走向場子裡,雙手拱了一下,對向陽君道:「來來來,姓金的,老道這裡先討教你幾手高招!」
  向陽君微微一笑,正要站起。
  老漁人谷楓狂笑道:「赤眉老道,這裡怎麼回事?凡事總得有個先後,谷某人和夏大俠這個架還沒有打完,看看哪一個敢佔先?」
  他冷笑著向終南劍客夏平江抱了一拳道:「來吧,該咱們兩個的了。」
  終南劍客夏平江目睹來人向陽君之後,即認定了來人絕非是什麼好相與,今日之劫,多半要應在他的身上。
  眼前情形,夏平江甚是明白,佔先出手絕無什麼好下場;他更明白,現場眾人的實力,自己武功誠然較諸五柳先生遜一籌,只是捨五柳之外,其他眾人多半還不是自己對手。五柳既然身中風毒,已不便出手。那麼,今日之會,自己的勝望極大——是以在無為庵主與黃金如來左大莊雙雙負傷之後,他即產生奪魁之念。正在這時老漁人谷楓出身叫陣,卻是正中下懷。
  只是他卻不曾料到,心中最為顧慮的兩個勁敵之一——向陽君,竟然會在這個緊要關頭現身而出。
  由於向陽君金貞觀的忽然介入,使夏平江的心情一時大亂。
  此時此刻,那個不知趣的老漁人谷楓,卻偏偏指名向他叫陣。
  終南劍客夏平江心裡思忖,自己贏了谷楓其勢更不好了:得面對新來的向陽君。在他未先明瞭向陽君武功之前,是他極不願為之事。心中有了此一顧慮,一時不知如何應付。當他聽到老漁人谷楓的招呼,不由得呆了一呆。
  老漁人谷楓濃眉一挑,大聲道:「怎麼樣,夏大俠,莫非認為不屑與谷某一會麼?」
  夏平江目光向著新來的向陽君看了一眼,笑道:「谷大俠不要誤會,夏某人豈能不識抬舉?只是現在有了貴客,夏某人不便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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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一場龍虎鬥 兩遇對頭人  

  老漁人谷楓哪知對方言中之意,夏平江心機敏銳,只輕輕一言就把向陽君這個燙手的山芋,丟到了谷楓手裡。
  「鐵琵琶」武功的惟一傳人谷楓,久居「江漢」,在武林中有「江漢第一人」之稱,見聞不謂不廣,經歷不稱不精 ,只可惜他和一般武林高手犯了同一個毛病——目中無人。
  他此番前來,也和夏平江抱著同一個想法,決計要爭得那柄「武林權杖」到手,哪裡把向陽君看在眼睛裡。
  他聽了夏平江的話後,不但不引以為警,反倒將矛頭轉向新來的向陽君。
  頓時,他朗聲笑道:「有理,有理!」
  他轉眼看著向陽君金貞觀,道:「怎麼,金小友你可有興趣下場子玩玩?」
  終南劍客夏平江聽見了這句話,臉上帶出了一抹微微的笑容。他知道自己這一手「移花接木」算是用上了,目下正可「坐山觀虎鬥」,並收「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之功,一時心中好不得意,遂向後面退了開來。
  人們的眼睛,都情不自禁地移到向陽君身上,看他是否有膽子接受挑戰。
  向陽君的表情,是那般木訥。
  聽了老漁人谷楓的話後,只把一雙閃爍著精光的眸子,直直地注視著谷楓。
  谷楓忍不住「嘿嘿」一笑:「怎麼樣?老弟,有沒有這個興趣?」
  向陽君金貞觀忽然冷冷一笑:「谷老師這是在向我叫陣?」
  「嘿嘿!」谷楓笑了兩聲,「叫陣倒也說不上,金老弟,如你有興趣活活筋骨,我谷楓倒甚願意陪你玩玩,怎麼樣?」
  向陽君笑道:「動手過招保不住就要傷人,這等大事谷老師竟然以『活活筋骨』來見笑,足見閣下武功高妙得不可一世了。」
  他說罷,偉岸的身子緩緩地站了起來,兩隻鐵腕向上伸了一下,即聞得密集的骨節響聲。
  休看這一個小小動作,卻使得在場的人都吃了一驚,知道這個向陽君敢情練過「易筋洗髓」之功,並且已有八成以上的火候。一時心裡有數,誰也不敢對他心存輕視。
  向陽君嘴裡這麼說著,緩緩移動腳步,走到了老漁人谷楓的對面站定。
  「承谷老師見愛,就請你老劃下道兒來吧。」
  老漁人谷楓在對方身形接近之初,就感到一陣急迫的壓力逼向自身,這種感觸似乎較諸先前的終南劍客夏平江大不相同。
  然而,他自恃四十年純功,卻也不把對方當成威脅的勁敵。
  「金老弟,你好純的功夫。」谷楓拱了一下手,「失敬!失敬!」
  嘴裡說著,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施展出「混元一氣功」,暗中抗拒對方迫體的壓力。
  如此一來,果然緩和了對方上來的「凌人」之勢。
  向陽君金貞觀抱了一下拳:「谷老師,你要怎麼著活動筋骨?在下洗耳恭聽!」
  老漁人谷楓面色一沉,道:「金老弟你廢話少說,我接著就是了。這個道,還是由你來劃比較適合。」
  向陽君哼了一聲:「恭敬不如從命,金某人也就不客氣了。」
  谷楓凌聲道:「好說,刀山劍樹,只要你金老弟說出來,谷某人無不奉陪!」
  「那倒用不著。」
  說這句話時,向陽君金貞觀那張俊臉,陡然間現出了一片陰森——說不出的冷峻。
  此刻,在場眾人忽然發覺到他所站立的那個地方,並無任何陰影蔽陽遮光。是以,向陽君金貞觀全身上下都罩在烈日之下。
  也就在他仰空朝向烈日的一剎那,他那張古銅色的英俊面頰上,忽然籠罩起一片隱隱紅光。
  對於在場人來說,這種變化十分鮮明——只是誰也不曾料到有什麼奇特的作用在裡面。
  當然,畢竟有幾個特殊人物看出了一些訣竅。五柳先生、夏平江,以及青冠客鄧雙溪就屬這種特殊人物。
  這三個人目睹著向陽君的膚色轉紅,心裡好像都有數了。
  青冠客鄧雙溪,是惟一對於向陽君瞭解的一個。以往的各項事實證明,凡是向陽君每在膚色轉紅之時,就是他下手殺人的先兆。
  似乎也只有青冠客鄧雙溪一個人知道,向陽君金貞觀所練的這種功夫的名稱——「太陽神功」,這種功力的最奇特之處,乃是直接由太陽提取功能,用以對付敵人。
  老漁人谷楓顯然沒有認識到對方這種功力的獨特之處,所以並沒在意。
  向陽君功力一經灌注,頓時精神抖擻,向著谷楓拱了一下手:「請!」
  手勢落下時,那根一直握在手裡的白木杖,「噗」的一聲,深深插入泥土半尺有餘。
  老漁人谷楓足下輕旋,身子滴滴溜一個快轉,來到了向陽君的左側。只見他一口「弧形劍」,緊緊地紮在背上,說明沒有「出劍」之意。
  「谷老師,在下開罪了。」
  話聲出口,就見他身子霍地向下一矮,右掌當胸向外緩緩推出。
  谷楓頓時覺到一股奇熱的勁道,直向前胸而來,其力萬鈞,一時難以當受。谷楓大吃一驚,現下之計,設非以本身功力硬接對方這一招之外,簡直無計可施;苟或閃躲,亦是不及。老漁人谷楓不得不猝提功力,用「進步隨身掌」勢向外推出。
  雙方掌力乍然交接之下,老漁人谷楓臉色一陣子紅漲,滿頭灰白長髮,刺蝟般地炸了開來。
  雙方的身子都固若磐石,紋絲不動,只是在向陽君的那隻手掌甫一收回的當兒,谷楓足下由不住向前打了個踉蹌。
  向陽君臉上微微現出一絲笑容,倏地後退一步,抱拳道:「開罪!」
  老漁人谷楓卻在這時發出了一聲嗆咳,忽地濃眉一挑,怒聲道:「什……麼?莫非你以為勝過了我不成?」
  向陽君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不錯,你是受傷了!」
  「笑話!」谷楓怒睜著一雙眸子,倏地縱起身,道:「一派胡言,吃我一掌!」
  話到人到,人到掌到。
  饒是這般快捷,也難以能夠接近向陽君身邊。
  眾目睽睽之下,向陽君只施展了一手「凹腹收胸」的功力。無巧不巧,谷楓遞出的那隻手掌正在這凹進去的地方定住,卻是只差寸許而沒有傷著對方。
  緊接著,向陽君身子向左一轉,輕飄飄地閃到了一旁。
  老漁人谷楓一掌沒傷著對方,像是用力過猛,腳下收不住勁道。向前打了個踉蹌。
  「你已經受傷了!」向陽君眸子眨也不眨地盯在谷楓身上,「我勸你心平氣和,還是不要恃強動武的好。」
  在他說這番話時,人們忽然發覺到老漁人谷楓的臉色有異。
  原是紫紅的一張臉,驀地變成了「慘白」。霎時間,那張蒼白的臉上,沁出了一層汗珠。
  這些現象,顯示得極為突然,就連老漁人谷楓本人也深感迷惑,他只是忽然感覺到一種疲倦,別無異狀……如果就此認輸,卻令他萬難心服。
  老漁人谷楓鼻子裡冷哼一聲,陡然道:「小輩,你這是弄的什麼玄虛?」
  說了這句話,他身上疲態益著,就像是為電流忽然擊中,全身上下一絲勁也提不起來,勉強地向前邁了兩步,一雙腿腳連連打起抖來。
  看到這裡,在場眾人俱由不住大吃了一驚:一掌飛星朱農與赤眉道長幾乎是同時雙雙現身而出,二人一左一右,有如剪空的燕子,倏地向下一落,各出一手架住了老漁人谷楓。
  向陽君利用這個空檔,身回原處,單手握住了那根白木杖的杖柄,將它拔了出來。
  老漁人谷楓簡直是足不著力,一剎間全身戰抖得那麼厲害。設非是赤眉道長與一掌飛星朱農二人手上著力,整個身子就要癱瘓了下去,這一剎間,他才覺出了不妙!
  「你……」他有氣無力地看著對面的向陽君,「你……你到底搗的什麼鬼……我……」
  一剎間,他那張看來「慘白」的臉,忽然變面了「血紅」顏色,出息聲也變得異常劇烈。
  「你內力不濟」,向陽君慢吞吞地道,「已為我掌力所傷,現在設若平躺不動、不出聲,一個時辰後可收血氣平和之功,那時功力自然恢復;否則,不是我危言聳聽,只怕你有點不妙了!」
  老漁人谷楓一聽,既驚又怒。眾人面前,他丟不起這個臉,哪裡把向陽君的話放在心上?當時怒吼一聲,向著向陽君撲來。奈何身側二人挾得如此之緊,加之自己力道不濟,覺得一股熱氣直由丹田提升直起,忍不住驀地張嘴,「哇」地噴出了大股鮮血。
  這口血一經噴出,眼看著他雙眼上翻,一口氣進接不上,當場閉過氣去。
  這番情景,把全場所有目睹的人嚇了一跳!
  赤眉道長與一掌飛星朱農都慌了手腳,慌不迭地將他平放在地上。
  一掌飛星朱農隨即施展內家灌穴手法,方待向老漁人谷楓「心坎」穴上擊去,卻聞得向陽君忽然發出了一聲冷笑——
  一掌飛星朱農高高舉起的一隻手,突然停在空中。
  眾人見向陽君施展怪異手法,一上來就釀成大禍,俱怒焰膺胸,無不心存忿態。
  一掌飛星朱農原意施展內家急救「灌穴」手法,將老漁人谷楓救醒。當他聽到向陽君的冷笑聲,不禁心中一驚。
  「怎麼?」他怒視著向陽君,「足下莫非認為老夫這種急救措施不對麼?」
  「哼!」向陽君目光裡含畜著威懾,「我沒有說什麼不對,只是這麼一來,谷老師萬萬活不成了!」
  一掌飛星朱農怔了一下,冷笑道:「你這到底是什麼意思?莫非……」
  向陽君「哼」了一聲,一雙光華四射的眸子,快速地在眾人臉上一轉,「可笑之至,諸位俱是一方之傑,莫非連一個懂事的人都沒有麼?」
  這幾句話,不啻使得眾人怒焰高漲。
  高踞磐石的五柳先生聽後,發出了一聲歎息,忍不住說道:「金少俠武技驚人,高明之至,老朽不勝欽佩,只請莫於過甚,以圖未來相見才好!」
  向陽君聽了,驀地發出一聲狂笑,朝著五柳先生道:「五柳前輩這幾句話可就錯了;方才情形,乃是在下被迫出手,實在萬不得已。在場各位多屬武林前輩,如果認為我這後生小輩可以任人欺凌,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這時,一掌飛星朱農與赤眉道長,將負傷而倒的老漁人放於石上。
  只見谷楓牙關緊咬,臉色泛紅,較之先前似乎腫脹了不少。
  朱農與赤眉道長雖然見識精湛,但對老漁人谷楓所受的這種傷情並未見過,一時,亂了方寸。
  五柳先生冷笑一聲,對朱農道:「這位金少俠,生具異稟,更擅『太陽神功』,谷楓兄多半為他太陽掌力所傷……」
  「不錯,的確是被太陽神力所傷!」
  接話的是終南劍客夏平江!
  他說話間,已慢慢走到了老漁人谷楓面前,彎下身來翻視著谷楓的一雙眼睛。
  赤眉道長怔了一下:「什麼叫『太陽神功』?」
  夏平江微微一笑,看了一旁的向陽君一眼:「這是一種承自太陽炎熱的奇妙功力,中人之後能夠使受者血氣失常,多半有『血炸』之危!」
  向陽君聽至此,臉上帶出微微的冷笑,卻是不置一語,大有「坐觀發展」的意思。
  聽夏平江這麼一說,一掌飛星朱農忽然明白了過來——
  「哦,明白了!」朱農仔細地打量著地上的谷楓,緩緩點了一下頭,「不錯,他的確是中了這種功力……」
  說時,他臉上現出了無比驚恐的表情。
  赤眉道長緊緊咬了一下牙,冷冷地道:「彼此並無什麼深仇大恨,何必下這種毒手?真是豈有此理!」
  夏平江道:「谷兄內功精湛,看來還不至於有生命之危……宜將他平睡陰涼之處,以內功順理氣,或可保全其性命,不過——」
  他微微頓了一下,眼光轉向五柳先生,道:「這件事得要麻煩五柳兄了!」
  「你說得不錯!」向陽君接住他的話題,「普天之下,如今能夠醫治這種內傷的,只有五柳老前輩一個人而已……」
  他說話時,臉上情不自禁地現出了一抹冷笑,「五柳前輩如今玉體違和,只怕是施展『金切玉膏』這門功力要費些事了。」
  眾人為之一怔!
  高坐磐石的五柳先生喟然歎道:「不錯……為了要救谷楓兄一條性命,老朽只有勉力而為了。」
  赤眉道長聽至此,實在忍無可忍,霍地手握劍柄,一振腕子,把背後那口「七星長劍」拔了出來。
  他猛地上前一步,劍指向陽君道:「姓金的,你用不著神氣活現!來來來,道爺這就請教你幾手高招!」
  向陽君看了他一眼,暫不置答,冷冷地向著一掌飛星朱農道:「我看這件事還用不著五柳前輩費事,在下這裡有數片『太陽火毒』解藥,谷前輩服下之後,按照夏先生所說,在陰涼地躺上一陣,順順氣血,也就無妨了。」
  眾人原以為谷楓必死無疑,這時聽向陽君這麼一說,才知道是虛驚一場。赤眉道長愕了一愕,一時更是尷尬!
  向陽君由身側取出一個小小瓷瓶,由瓶內倒出了兩粒暗紅色的丹粒,交給一掌飛星朱農,說了用法,才緩緩轉向赤眉道長。
  赤眉道長手持著劍,大有「羞刀難入鞘」之感,把心一橫,一股無名火發向向陽君!
  他冷笑了一聲,道:「姓金的小輩,你有隨身兵刃沒有?道爺這裡等候多時了!」
  向陽君微微皺眉道:「赤眉道長不必急於一時,在下此來,目的是仰視各位高招。道爺你要與在下比兵刃,只怕不妙。我勸道爺收起劍來,印證一下拳腳為好!」
  赤眉道長豈能聽不出對方話裡的涵意?頓時面色一沉:
  「這個我明白,金小輩!」赤眉道長揚了一下手裡的長劍,「道爺我這口七星劍,走南闖北,會見過多少成名的英雄好漢,僥倖還不曾落敗過。哼,今天要是能敗在你手上,倒也是一件快意之事……」
  說到這裡,他「嘿嘿」一連冷笑了幾聲,長劍倏轉,一截劍身,全部隱藏在腕後。
  只此一來,「藏鋒」已透出了手法之傑出不凡!但見他目射精芒,凌厲地注視向對方,大有「氣吞山河」、卓然不群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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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9 23:58:28
  向陽君對於眼前這位傑出的武林高手偏偏不看在眼裡。
  「道爺!」他冷冷地道,「容我再說一句,兵刃無眼,萬一有所損傷,實非在下所願,還是請道爺三思!」
  赤眉道長搖搖頭道:「沒有什麼好三思的,姓金的,你可是帶有隨身兵刃?請亮劍吧,不必顧慮道爺我,倒要好好為自己打算打算!」
  向陽君輕輕地哼了一聲,微微下蹲身子,掌上的那根白木杖,再一次插進了地面。
  「既然這麼說,在下就從命了。」
  他話聲甫落,右手輕起,一聲清脆的出鞘聲,一口深藏杖內的平窄長劍脫杖拔出。
  這一手大大地出乎眾人意外——誰也想不到木杖內竟然藏有兵刃。
  那劍約有二尺七八寸長短,通體光華燦爛,在二指寬的劍身上,有一道紅色的劍槽,迎著陽光,其光熠熠,極其刺目耀眼。
  赤眉道長那口「七星長劍」,看上去較向陽君的長上許多——道長出身巴蜀斧頭山「七星道觀」,一手「七步追魂」劍法,有「鬼神不測」之妙,據說是七星觀開山道長七星羽士夜觀星象所創出的七手殺招,武林中見者甚少。
  眾人一見赤眉道長亮劍叫陣,都猜知他要施展本門殺招制勝強敵。
  武林中略具見識之人,都知道赤眉道長這一手「七步追魂」劍法,又名「七顆寒星」,乃是取「七煞星座」,加以巧妙串聯。一經施展,殺性極著,非見血不能自已,是以無不心存驚駭。
  向陽君劍持右手,目光炯炯地逼視著赤眉道長,偉岸的軀體除了微見下蹲之外,絲毫沒有移動。
  赤眉道長仍然藏鋒腕後,右腕卻直直地指向面前的向陽君。
  兩口劍上的光彩,被烈日渲梁得閃亮如電。
  「姓金的!」赤眉道長道,「你可聽說過『七顆寒星』劍法?」
  「久仰之至!」向陽君嘴角上拉起了一條笑紋,「如果我沒猜錯,就是足下跟前將要展出的劍法;未見其勢,先見其式,果然高明!」
  「好說!」七星道長冷冷地道,「有關這一手劍法,你可耳聞過?」
  向陽君點點頭,道:「聽說過,據說這是貴觀開山祖師七星羽士夜觀星相、暗射北斗七煞之數,演變出的七式殺招,可是——」
  赤眉道長微微愕了一下,說道:「倒是難得,敢情你知道得的確不少。向陽君,你可有把握敵得住我這七式殺招?」
  「不瞞你說,我有把握!」
  八個字徐徐吐出,向陽君面色微微一沉,兩道濃眉緩緩向上揚起,那雙大眼睛裡交熾著無限殺機,暗暗含蓄著臨危不懼的機智。
  赤眉道長先是一驚,緊接著冷冷笑道:「小輩,你好狂的口氣!」
  嘴裡說著,足下接連向前踏進了三步。
  向陽君一笑,說道:「這叫『三連蟾宮』!」
  赤眉道長向左閃了一閃,斜著跨出一步。
  「這叫『蕉陰藏殺』!」向陽君沉著臉道:「如果我所料不差,道爺你下一步當是一式『右挑燈』,是也不是?」
  赤眉道長在對方話聲未落之前,已右手高舉,那口隱藏在腕後的「七星長劍」,倏地泛出了一道銀光——果然是一手「右挑燈」之勢。
  在場眾人耳聽目睹之下,對於向陽君的「未卜先知」大感驚異。
  原來,赤眉道長踏行的劍步乃屬「七星門」的獨特身法,名喚「連環進身三式」,局外人根本難以測知。這時忽然被向陽君一語道破,自感無限驚惶!
  「劍勢」既已拉開,絕難自止!
  赤眉道長一聲喝叱,陡地欺身而進:「開罪了!」
  了字甫一出口,足下邯鄲學步式的一個搶進,緊接著向右面一個快閃——正好湊足了「連環進身三式」的步法,掌中劍抖手而出。
  一般人運劍,總脫不開「一勇、二松、三實」的路數——開頭以「揮」,「砍」為多。然而,赤眉道長這一招卻大異尋常:一聲劍嘯,斗大的一團劍光臨至當頭,在炸開的劍光裡,射出了一點銀星,直取向陽君的「百匯」。
  這「七顆寒星」劍招,一經展開,果然極具威力,尤其是第一招——「六星照命」最稱凌厲!
  只是向陽君「胸有成竹」,在眾人驚駭的一剎那,身軀向後一仰,掌中那口細窄的木柄長劍陡然挑翻直起。
  「叮!」一聲脆響。
  敢情不偏不倚,兩口劍的劍尖迎在了一起。由於雙方的手勁兒都夠大的,兩口劍一時變成了弧形,看起來好不驚人。
  藉著掌中劍彈起之勢,向陽君如同一隻巨大的兀鷹,呼嚕嚕一陣衣袂飄風由赤眉道人頭頂上直飄了過去。
  落身出劍,連成一氣!
  一股凌厲的金刀劈風,直襲向赤眉道長背後,其勢之快,無從防範。
  赤眉道長想是防到了他會有此一招,就在對方長劍加身的同時,足下「跨虎登山」勢地向前跨出了一大步。劍隨身轉,七星長劍用「霸王卸甲」之式,驀地平封而出。
  「噹啷」一聲大響,兩口長劍猝然交接在一起,搖曳出一天寒光。
  雙方劍上餘音未完,兩個人乍然分了開來。赤眉道人七星長劍,在右腕一個前推的姿態裡,驀地側身、撩腕,施展出「七顆寒星」中的第二式——「流星過野」,劍尖上炸開了碗大的一團劍花,直扎向陽君小腹。
  論及出劍之勢,赤眉道人這一劍無隙可擊,劍尖離著向陽君小腹足有尺把遠,就有一股凌厲的陰森劍氣透衣直入。只觀其勢,就知火候到家。
  然而,今天這個日子對於赤眉道長來說,卻是太不幸了!
  自然,這一切應該歸之於向陽君出現得太突然,而且出手令人莫測高深。
  眼前,就在各人心驚膽顫的一剎那,向陽君又施出了匪夷所思的一招。他左手猛地向下一封,「金雞振羽」施展得實在是太漂亮了。「噹啷」一響,赤眉道長的七星長劍被倒崩而起,足足撩起來三四尺高。
  赤眉道長十拿九穩的一式勝算,想不到成了泡影。事到臨頭,再想抽招換式哪裡還來得及?
  說時遲,那時快——
  簡直就容不得赤眉道長有任何異動,向陽君的身子已如影附形般地依了上來。
  眾人目視他進襲的身子,有如一片雲,在敞開的肥大衣衫裡,向陽君一手遞掌,一手出劍,快得令人不及交睫!
  招式一經拉開,明眼人立刻就能看出凌厲的威力,赤眉道長想逃出此一招式,怕是不容易了。
  赤眉道長本人又何嘗沒有想到這一點?想從容化解,哪裡還來得及?
  他登時覺得身上像是著了鋼鉤般地疼痛,整個身子在向陽君左腕力束之下,難以動彈。
  赤眉道長忽然覺出不妙,是在彈指之間。
  向陽君出手制勝,亦在彈指之間。
  等到赤眉道長忽然覺出可以躲過對方這一招時,時間已是不及。在一片洋溢起的劍光之下,他只覺得左面「乳中」穴上涼了一涼,腳下接著打了一個踉蹌,向後退了一步。
  向陽君也向後退開——如他進身時那樣美妙,一進一退,勢苦行雲流水。
  一片衣袂飄過,向陽君身若飛絮飄飄下墮,落在一堵高出的石座上。其狀翩若白鷺,優美至極。
  反之,赤眉道長可就大大不同了。
  一口七星長劍錚的一聲,插入泥土之中。他身子搖動得那般劇烈,右手緊緊握住劍柄,賴以支撐著身子,左手力按著負傷的「乳中」穴。這時,一片殷紅血漬,直由他五指縫中滲透了出來,點點滴滴濺在地上。
  「好劍招……道爺今天認栽了!」
  話聲一過,身子陡然晃了一下,驀地倒了下去。
  一掌飛星朱農閃身而前,只見赤眉道長一張臉上顯示著極度痛苦。他的雙眉緊蹙,面色赤紅,全身上下蒸騰著一陣奇熱氣息,彷彿置身在湯鑊蒸籠之中。
  在場雖有多人,但走的走、傷的傷,去其大半,眼看著赤眉道長的慘景,不禁浮起一番悲哀。
  一掌飛星朱農霍地轉向向陽君,面現怒色道:「姓金的,你果然心狠手辣,為求目的不擇手段,來,你就給個乾脆,一併把老夫也成全了吧!」
  向陽君身形輕晃,飄身而下。一股疾勁風力,直向朱農迎面襲過來,使得他由不得向後退了一步,才得拿樁站穩!
  大怒之下,朱農反手撩臂,「叮噹」兩聲脆響,已把一對「日月輪」取到了手上。
  他恨不得與向陽君決一死戰,日月輪「噹啷」搖了一下,交掩胸前。
  「來吧,老夫這裡候教了!」
  他瞪目欲裂,那副樣子簡直要把向陽君生吞下肚。
  向陽君冷笑一聲,直看向他道:「朱大俠不必急於一時,在下既然來了,少不得要向各位討教,只是卻不願落下一個嗜殺的罪名。」
  他目光一掃倒睡在地的赤眉道長,冷冷地道:「這位道爺與我交手情形,大家都已看見,怨不得我心狠手辣。念在同是武林一脈的份上,我已對他破格留情,服我靈丹後,可保活命,只是以後行動有些不便,再想逞雄鬥狠,怕是有些不大方便了!」
  遂又取出丹丸一粒,左手托著赤眉道長下顎,將丹藥餵入其口。
  一掌飛星朱農怎能不知道對方的厲害?只是不甘心讓對方就這樣輕易獲勝,才把叫陣的話說了出來。
  他早已蓄勢以待,決計不給對方措手之機,足下突地一個墊步,猝然向著向陽君背後撲到;掌中一對日月輪更是毫不留情,摟頭蓋頂地招呼下來。
  向陽君一經臨敵,真像是全身長滿了眼睛。一掌飛星朱農的一對日月輪,眼看著招呼到了當頭。就在這一剎間,向陽君身子陡地向前一俯。
  彎腰、旋身,連成一氣,其勢如風。在他轉過的身勢裡,拉出了一線冷森森的劍光。
  一掌飛星朱農乃是久經大敵的武林高手,豈能看不出對方這一手的厲害?
  是以,就在向陽君身子轉過的一剎間,猛地凹腹吸胸,硬生生地把身子向後縮來。腰身側擰之間,飄出了丈許以外。
  向陽君劍如電閃。
  朱農轉勢如風。
  看起來,其間距離,簡直是間不容髮,向陽君劍出得妙,朱農躲閃得也妙。
  然而,這其間卻有了勝負之分。
  旁觀者看得很清楚,尤其是朱農身上的破綻,更不可能看不見。
  原來,向陽君那般快速旋身的一劍,雖不曾傷著一掌飛星朱農的身子,卻將他身上那一襲月白湖綢長衫齊中斬成了兩片;就在朱農身子落下的同時,那半截前襟已離身飄起,吹落一旁。
  一掌飛星朱農臉上一陣發熱,登時愣在了當場。
  眼前情形極為明顯,朱農雖不曾當場掛綵負傷,可是當眾出醜,落了敗陣卻是明顯事實。
  一時之間,只見他面紅如血,羞窘得無地自容!過了一會兒,他臉上強自作出了一絲苦笑,向著向陽君勉強地抱了一下拳。
  「老夫有眼無珠,足下果然技藝超人,佩服、佩服!天長地久,後會有期,老夫這就向尊駕先告辭了。」
  他遂轉向高踞在上的五柳先生拱了一下手,道:「老夫學藝不精,有辱先生雅愛,這裡不便逗留,就向先生告辭了!」
  言罷深深一揖,又向在場人拱了拱手,即從容向山下行去。
  原本熱烘烘的場面,不大會兒工夫落成了蕭條局面。
  一直不曾出手的,除了主持其事的五柳先生之外,只剩下青冠客鄧雙溪與終南劍客夏平江二人了。
  二人之中,青冠客鄧雙溪最是沉著。自然,他有自知之明。如果論及武功,很可能他是在場最弱的一個,尤其是當他目睹向陽君一身武功之後,不得不噤若寒蟬!
  對於這場盛會,他原本就沒有抱著奪彩的侈望。他之所以前來,無非是對於兩個人心存嚮往,現在他已經見識了其中之一,對另一個人遲不露面而深感遺憾。
  鄧雙溪仍然坐在原來的地方。
  從開始到現在,他是現場保持著最鎮定的一個,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然而,如果你能夠細心地察覺到他注視向陽君的眼睛,即可知道掩忍在那雙眸子裡的陰森神采。
  現場還有一個保持鎮定的人——
  終南劍客夏平江。
  事情的演變,已經使得夏平江不能再掩忍不發。事實上,對於向陽君他已經忍耐到了極限程度。
  向陽君早已察覺到了這一點,不知什麼時候,他們雙方的眸子已經緊緊地吸在了一塊,而且已擺出了「對立之勢」。
  終南劍客夏平江儼然是一個傑出的強者!
  「金少俠!」他彬林有禮地稱呼對方,臉上顯示著從容的微笑,「你已經勝了三場,按照規定,你已經取得了決賽之權。只須再勝一場,即可穩操勝券,由五柳先生處拿到那根領袖天下的『權杖』。長江後浪推前浪,一輩新人換舊人,夏某不才,眼見著今天武林有足下這等傑出不凡的少年,不勝振奮。」
  向陽君一聲朗笑,岔口道:「夏大俠不必拐彎抹角,眼前情形至為明顯,金某人願意竭盡餘力再接尊駕一陣,尊駕不必客氣,劃下道兒就是。」
  夏平江微笑頷首道:「少快不必急於一時,在下不令你失望就是。」
  說罷,轉身向著高座的五柳先生抱了一下拳,道:「先生之意如何?」
  五柳先生目睹向陽君的氣勢,心中已是霍然,平空殺出來的向陽君竟是如此銳不可當。看來,在場眾人鮮能匹敵,好不為夏平江擔心。
  諦聽之下,他不禁輕歎了一聲,道:「夏兄你要小心了,金少俠練的是至陽之功,你可知道?」
  這句話無異在暗中指點他多加防範。
  夏平江當然明白五柳先生言中之意,莞爾一笑,道:「先生不必關照,金少俠的神威確實令在下佩服之至;能夠敗在他手下,倒也值得。」
  言罷,他即轉向另一石座,向著來自西崑崙「放鶴庵」的無為庵主合十道:「庵主可有什麼交待?」
  無為庵主既知靜虛上人喪命在向陽君之手,對他自然沒有好感,更何況眼前親見連傷多人,更不禁激發起同仇敵愾之心。她心知這位終南劍客夏平江一身武功最是了得,在以往兩度聚會較技裡,亦不過稍遜五柳先生一籌而已。此番看來似乎精進不少,以他來對付這向陽君,自是最為理想。
  於是,忙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貧尼早已是敗軍之將,不足言勇,這一陣施主出戰最稱合理,原是當仁不讓之事,施主你就不用客氣了!」
  夏平江合十道:「庵主太客氣了。」
  他邊說邊轉向另一面,也就是不曾與任何人交過手的青冠客鄧雙溪,微微抱拳道:「鄧少俠可願代我一陣?」
  青冠客鄧雙溪抱拳一揖,道:「前輩不用禮讓,此陣理當由前輩出陣作個結束為是。」
  終南劍客夏平江哈哈一笑,道:「好,既然各位都這麼說,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只見他身子徐徐轉過來,面向著烈日之下那個看來週身如火的向陽君,抱拳道:「夏某人不才,願以一雙肉掌,領教閣下的太陽神功!」
  向陽君原是端坐石上,烈日當頭之下,竟然效老僧入定,閉目養神。當他聽到夏平江的話,忽地張開瞳子,直視著夏平江。
  夏平江立時暗吃一驚,原來,一個精於內家功力的人,最稱傳神的即在於一雙瞳子,一雙內家高手往往在出手搏鬥之前,先有一番「目戰」。
  所謂的「目戰」,即為目神之戰,各自聚精會神調息真力,彼此對視之下,功力不及者,自然而然的「目逃」,不啻出手對搏,而敗了這第一陣。
  由於此道理,終南劍客夏平江當然也就不甘示弱,陡然自丹田提起一股真力,注之雙瞳。
  這麼一來,才似略微緩和了對方逼人的氣勢。
  四隻眼睛自一開始,即緊緊地吸在了一起。
  雙方互視片刻,夏平江不禁心頭著慌,知道對方果然厲害。
  當下慌不迭守定心神,乃自丹田內調集一股至陰之性,合之真氣之內,貫注於一雙瞳子。
  向陽君乍睹之下,不禁猝然吃了一驚,冷冷笑道:「原來大俠練的是『玄夏陰』之功,這倒是失敬了。」
  夏平江鼻子裡冷冷哼了一聲:「少俠太謙虛了。」
  他邊說邊繼續提聚真元,注入瞳子之內。
  然而向陽君亦不甘示弱,說話之間,瞳子裡早已光華大盛,「陰」「陽」對視,顯然有一番劇烈搏鬥。只是這種情勢只有當事者心裡有數,局外人卻是難以摸清。
  這一番目神之戰,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忽然,夏平江身形搖了一下,改立而坐。
  向陽君臉上情不自禁地帶出了一絲冷笑,接著劍插當前,雙手左右插腰,全部注意力皆集中於一雙瞳子之內,較諸先前更見光華。
  終南劍客夏平江坐下之後,上半個身子迅速地搖動起來——起初頗輕微,越到後來搖動越是劇烈。
  剛開始,簡直看不出是什麼名堂。明眼人,如五柳先生、無為庵主卻立刻看了出來。夏平江這番搖動,看來是無意的動作,其實暗含深刻之意。
  只見他先是左肩上搖動七下,接著右肩下沉七下,上七下七,暗合著「七七」之數,一明一暗,其內大有文章。
  果然,這番動作之後,眸子倏地大放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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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這種目光較諸向陽君的目光,大大有異。
  向陽君的目神看上去灼如火炬,只一注視即顯現出咄咄逼人之勢;而終南劍客夏平江的一雙瞳子,雖然看來一樣光亮,卻無絲毫灼人之勢,恰如中秋之月。
  然而,對於向陽君來說,像是遭到了極度的痛苦。
  ——他那看來固若磐石的身子,忽然震動了一下,那張臉像是染了「血」似的紅。
  看到這裡,高踞磐石的五柳先生,臉上現出了一絲笑容,判斷出夏平江略佔上風。
  就在這一剎那,向陽君用力地挺了一下上身,鼻子裡發出了一聲長哼,圓瞪的瞳子陡然間光華大盛。
  對面的夏平江,當即現出難以招架之態。
  他身子跟著起了一陣劇列的搖動,甚久之後,才保持住原來的坐姿。
  就在這個時候,向陽君陡然拔出了長劍,劍光一閃,耀眼生輝。
  這口劍在他手上不過是轉了一轉,遂又插入眼前泥土之中,然而卻由劍身上又射出一道強烈的劍光,射向夏平江的面門。
  夏平江原來已現出難以支持的神態,這時再吃一記對方強烈的劍光,全身頓時起了一陣劇烈的顫抖,倏地偏過頭來。
  向陽君一聲朗笑,即抱拳道:「承讓!」
  夏平江略為閉了一下眸子,兀自面現驚惶,站起來向著向陽君拱了一下手,道:「閣下太陽神功,當世無匹,在下確是難以匹敵,甘拜下風。」
  他緩緩回過身來,向著高踞在上的五柳先生拱了拱手,苦笑道:「在下無能,有辱台愛,金少俠神技驚天,足可繼先生領袖武林,如果先生別無異議,那根領袖海內二十八門戶的『權杖』應交他保管,先生之意如何?」
  五柳先生略一思忖,即點了點頭,道:「此事理之所當,老朽原應如此。」
  言罷雙手解下繫在背後的一個五彩錦匣,錦匣之內置有那根用以象徵一代「武尊」的權杖。
  五柳先生目視著這個錦匣,內心不無深慨,緩緩抬起頭來看著向陽君,道:「金少俠武功蓋世,受此『武尊玉杖』可稱當之無愧,惟希稟奉此杖,為蒼生造福,不負眾望所托。」
  向陽君未及答話,即見一旁高座上的那個老尼姑無為庵主一聲冷笑道:「且慢!」
  話聲一落,面前灰色人影一閃,帶出了一陣衣袂飄風之聲,那個無為庵主落至近前。
  此舉甚是出乎眾人意外。
  五柳先生收回錦匣,十分驚訝地道:「庵主有什麼高見?」
  無為庵主雖然前番與尚萬近動手,左肩窩負有劍傷,惟因傷非要害,服藥止血之後已無大礙。這時猝然插手,自然不是什麼好兆頭。
  就見她一張瘦削的黃臉上滿是怒容,那雙深陷的瞳子,向著側面的向陽君瞟了一眼,遂轉向五柳先生。
  「五柳先生且慢。」無為庵主緩緩地道:「關於此事,貧尼有幾點置疑。」
  五柳先生微微頷首道:「庵主有話請問,老朽知無不言,洗耳恭聽。」
  無為庵主冷笑道:「豈敢——貧尼只是有感施主保有的這根『武尊玉杖』意義至為深長,如任其落入外人之手,顯然非當。」
  五柳先生白眉微微一顰,訥訥道:「庵主的意思是……」
  無為庵主「哼」了一聲,道:「貧尼之意,這根五杖是不能假手於一個我等認識不清、甚至於不能信任之人!這件事未來可能產生的嚴重後果,施主豈能不知?基於正義,貧尼不得不言。」
  五柳先生微微一怔,苦笑道:「庵主之言不無道理,只是這位金少俠是奉帖而來,以武奪魁,並無不合情理之處!」
  無為庵主哼了一聲,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貧尼所指並非武功而言,乃是為人操守的品質。」
  五柳先生心知這個老尼姑的難纏,只是眼前她針對著向陽君這個主兒,顯然大為不智。
  由於方才目睹過向陽君的厲害,一時不禁暗暗替無為庵主捏了一把冷汗。
  五柳先生訥訥地道:「庵主之意,莫非認為……」
  無為庵主合十道:「無量佛,善哉,善哉,五柳施主也許不知道,且容貧尼對此事有所澄清之後,再定所以亦不為遲!」
  說到這裡,她微微一頓,遂向過身來,面向著向陽君,雙手合十道:「金施主請了。」
  向陽君微微頷首道:「大師請了。」
  無為庵主冷冷笑道:「金施主一身武功,足可炫耀武林,今日奪魁更無不當。貧尼之所以置疑,說來像是旁生枝節、無的放矢,卻也有向施主當面詢問、澄清的必要。」
  向陽君點頭道:「好說,大師太謙虛了。」
  無為庵主雙手合十,喃喃道:「阿彌陀佛,貧尼要請問施主的只為一事,請問金施主,可曾聽說過『靜虛方丈』這個人?」
  向陽君聞言微微一愕,即莞爾一笑,道:「大師所說的可是『西塘』達雲寺的掌寺方丈靜虛老和尚?」
  「正是此人。」
  「這個人在下是認得的。」
  「哼哼!」無為庵主眸子裡顯露出無限憤慨,「僅僅認識而已?」
  向陽君道:「那倒不然,要看大師你怎麼問了。」
  無為庵主長歎道:「阿彌陀佛,不敢,貧尼亦只是聽人傳說而已!」
  「什麼傳說?」
  無為庵主神色一冷,道:「據說,這位老方丈慘遭不幸,已經喪生在……施主你的手裡,可有此事?」
  「竟有此事?」五柳先生顯然大吃一驚。
  包括終南劍客夏平江以及一旁的青冠客鄧雙溪在內,都向著向陽君逼視過來。
  向陽君在眾人目光逼視之下,微微點了一下頭,道:「不錯,這件事是確實的。」
  五柳先生神色一變:「啊——」
  無為庵主臉色一陣發青,呆了一會兒,才冷冷笑道:「阿彌陀佛,靜虛方丈一代武宗,自皈依佛門後,數十年一心向佛,鮮與外界接觸,施主竟然下此毒手!無量佛,這件事一經傳開來,勢將驚動天下武林。金施主,你若沒有一個合理盡善的交待,只怕這根『武尊玉杖』不易為你持有,而且站在同屬武林一派,貧尼等只要一息尚存,勢將向施主討還一個公道呢!」
  五柳先生一向自恃而又修養深厚,聽到這裡,那張素臉上亦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片怒容。
  「庵主說得不錯,」五柳先生一雙光彩灼灼的眸子直直地看著向陽君,「金少俠,那靜虛方丈早年與老朽交非泛泛,老朽深知其為人正直拘謹,平生除與崔奇兄不合,互不往來以外,倒不曾聽說過他與什麼人結有仇恨,況乎他已皈依佛門,金少俠,你焉能向他下毒手?」
  休看他一派斯文,滿臉病容,然而在論及事理上卻顯現出出乎意料的嚴肅,大有對方如無滿意回答,勢將「不與干休」的架式。
  向陽君聆聽至此,鼻子裡冷森森地哼了一聲,道:「二位所說,倒也不無道理,只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無為庵主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金施主請開茅塞,貧尼願聞其詳!」
  向陽君搖著頭道:「詳細情形說來話長,我也不願意舊話重提。總之,靜虛和尚是先行向我下毒手的;金某托天之幸,僥倖不死,才尋他問罪,將他殺死。庵主只須往達雲寺走一趟,便知事情真象。大丈夫恩怨分明,金某所說,絕無一字虛語。庵主你對金某人之答覆,還滿意麼?」
  無為庵主臉現怒容,道:「老實說,貧尼不盡相信,也不敢苟同!」
  她話聲一頓,轉向五柳先生,直豎單掌道:「施主意下如何?阿彌陀佛,這件事貧尼絕難相信,請施主本諸與靜虛師兄的深勢情意,公平裁決,不使死者九泉蒙冤,阿彌陀佛——」
  五柳先生點了點頭,道:「庵主說哪裡話,老朽蒙各方愛戴,推為武林盟首。自受此武尊玉杖之日,即有維護武林公理職責;眼前雖身罹舊疾,但是自信只要身子還能移動,玉杖片刻在手,絕不怠忽職守!」
  微微一頓,又對向陽君道:「這件事,老朽當會合無為庵主,親往調查,如果真如金少俠所說,倒也罷了,否則……公理所在,金少俠你只怕難辭其咎了!」
  向陽君朗笑道:「老前輩不必客套,我金貞觀一生行得正、走得穩,倚仗正義走遍天下而無所懼,我等著你們就是了!」
  他微微一頓,目射精光道:「只是在下有一個願望,如不達到是不便離開的!」
  五柳先生道:「什麼願望?」
  向陽君冷冷一笑,道:「在下來前,曾經對自己發下誓言,如不能奪下『武尊玉杖』,絕不輕離祝融。這一點,尚清五柳前輩破格成全!」
  「這個——」五柳先生微微地搖了一下頭,「只怕恕難從命……」
  向陽君臉上陡地罩起了一片怒容,自石座上挺身站起。
  無為庵主霍地上前一步,寒聲道:「大膽金貞觀,莫非不尊五柳前輩裁處不成?」
  向陽君目射精光,道:「今日之會,金某既已獲勝,權杖理當為我所有。老尼姑,你打算如何?」
  無為庵主的一雙灰白眉毛倏地豎了起來,道:「一派胡言,這根武尊玉杖豈能輕易落入你手?須待五柳施主與貧尼前往調查過後,確認你說的屬實,才可發交與你。金施主,你還是稍安勿躁的好!」
  向陽君冷冷一笑:「金某人不是三歲小孩,豈容你等戲耍?這根武尊玉杖,我要定了!」
  無為庵主「嘿嘿」一笑,刷一聲自頸後甩出了鐵拂塵,怒形於面地道:「小輩你待如何?」
  五柳先生歎道:「庵主有話好說,不必如此,金少俠並非不講理之人!」
  向陽君冷笑道:「前輩,在下乃是接請帖而來;既然比試奪魁,就該將玉杖交下,豈能言而無信、貽笑大方?」
  五柳先生被他這兩句話問得怔了一下,訥訥道:「只是靜虛方丈之死,須待認真調查。老朽方纔已說過了,茲事體關係重大,老朽如處置不當,勢將受責天下,望金少俠你能予體諒!」
  向陽君冷笑道:「五柳前輩你這句話可是又說錯了,在下不問過去未來,只論此刻,既已獲勝,就該享有武尊玉杖,前輩豈能言而無信!」
  五柳先生聽後,未及答話,那位性如烈火的無為庵主發出一聲狂笑,鐵佛塵指向對方道:「金貞觀你那話豈能騙得過我?靜虛師兄該是何等造化武功之人,豈是你所能敵!貧尼只怕為你陰謀詭計所陷;果真如此,貧尼今天第一個就是放你不過!」
  「哼——」向陽君原本含怒的臉上,忽然綻出一片笑容,「庵主要是這麼說,在下倒不得不向你討教了。只是你要忖量一下,是否是金某人的對手!」
  無為庵主冷叱道:「小輩!」
  二字出口,掌中鐵拂塵陡地掄起,「刷」一聲抖開來,萬千銀絲有如眾峰出巢般地直朝向陽君當頭罩去。
  這一手看起來像是臨招而發,其實是無為庵主蓄勢以待——鐵拂塵內早已貫注無比真力,萬千塵尾一經抖開來,有如一蓬飛針,夾著尖銳的嘯聲,其勢十足。
  向陽君那根暗藏劍鋒的木杖,原本就握在手上,這時見狀慌不迭地亮劍而出。
  只聽得一聲龍吟,寶劍出鞘,一蓬銀光迎合著萬千銀絲,兩相一絞,登時扯了個筆直!
  這番情形倒與先時無為庵主與南嶺一鶴尚萬近比鬥情景相彷彿。
  然而,此刻的向陽君顯然較諸尚萬近強了許多,況乎無為庵主身上帶傷,如何能當得向陽君巨大的力道?
  是的,乍看起來,雙方只維持了極短的一段時間。
  猛可裡,向陽君臉上一陣子發紅,忽然哼了一聲:「起!」
  長劍一振,白頭倏地閃了一閃,無為庵主偌大的身體如同野鳥射空,驀地騰空而起!
  總算這個尼姑功力非同一般,輕功更顯高超。騰在半空的身子就空一折,呼嚕嚕一陣衣帶風聲,輕飄飄地落於兩丈以外。
  雖然沒有傷著,臉卻是丟定了!
  無為庵主憤怒之下,厲聲說道:「好個小輩!打!」
  左手大袖揮處,錚然一聲作響,發出了一掌暗器鐵菩提。
  這一掌暗器,是無為庵主施展特殊打法,看上去梅花狀,五外一中,立刻將向陽君身上六處穴道罩定,其勢之快不容交睫!
  向陽君一聲怒叱,偉岸的身子不退反進。
  夾著一蓬電似的劍光,向陽君霍地向前狂捲而進。
  一陣清脆的叮噹聲,六顆鐵菩提如散花繽紛般四散而開。
  就在此一剎那,向陽君舉劍躍進,其勢有如怒浪駭濤,人身、劍光會在一體,其勢之銳猛,簡直令人難以迎當。
  看到這裡,五柳先生與一旁站立的終南劍客夏平江俱吃了一驚!
  夏平江由於地勢相當,目睹及此,忍不住驚呼一聲,正待領劍而進。
  就在這一剎那,一聲女子清叱之聲發自當空。緊隨著這聲喝叱,「呼」地飛來了一天物事。乍看起來,有如烏雲一片,速度之快簡直難以看清!
  妙在這片像是烏雲般的物事,一現出即如長鯨噴水般地朝向陽君身上捲來。
  向陽君那麼猛銳凌厲的攻勢,也迎著這一片烏雲情不自禁地向後倒仰,「哧」地穿出丈許以外!
  這麼一來,自然了卻無為庵主當前之急。無為庵主驚魂乍定,急忙身形一晃,向左側縱身讓開。她眼看著那片黑雲般的物事,嘩啦啦盡數落於地面,揚濺起一天碎石。
  哪是什麼新鮮物事?原來是一大片乾枯的枝葉。
  這一手「枯葉卻敵」,不禁使得現場所有目睹之人都吃了一驚!
  這畢竟是一種武林罕見的手法,人們怎能不驚訝?
  向陽君忽然仰頭四顧,冷笑道:「好一手『烏龍出塔』,想是擅長冷魂谷武功的畢姑娘到了!」
  他人高體大,發話內力運足,一經出口,聲驚四野,真有風雲色變、林木蕭蕭之勢。這等聲勢,連四下鄰峰也都清楚聽見。
  果然,就在他話聲方自出口的一剎那,當空猝然傳來一聲清妙的女子笑聲。
  乍聞之下,那笑聲彷彿散自天上,又似來自四方,難以測出確切之處。
  向陽君卻不為所惑,那雙明亮的眸子,自一開始就注定在三數丈外的一棵參天古樹之上。
  果然,就在這女子笑聲之後,一條纖細人影猝然自那棵參天古樹上拔了起來。
  晴空之下,這條纖細的人影實在是太快、太美了。
  一個長身玉立,目含嬌嗔的美麗少女,在人們面前閃了一閃。
  除了向陽君,包括五柳先生在內的所有人,只是風聞過冷魂谷畢無霜姑娘的大名,從來沒有機緣睹其廬山真面目。
  眾人由向陽君話聲中得知了此人的來臨,無不心存驚訝,少不得細細打量一番。
  看上去,芳齡二十一二之間,一身雪白衣裙長及足後,披散後肩的長長青絲雲也似的蓬鬆,顯得清麗絕俗。週身上下,一塵不染,真似月裡嫦娥、雲中仙子。
  只見她背負長劍,腰上扎有一根白玉軟帶。那玉帶節節連串、玉質白潔,日光下晶瑩奪目,給人一種冷艷之感。
  眾人未見其人,先知其名,得悉她即是那位來自天山絕嶺冷魂谷的傳人,無不對她心存敬仰!
  在眾人目光注視之下,畢無霜蓮步輕移地走臨面前。
  誰也沒注意,她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自一開始就注定在向陽君一個人身上。
  她臉上現著淺淺的微笑,微微點了點頭:「姓金的,咱們又見面了,這一次就看你怎麼打發我啦!」
  向陽君臉上忽地罩起了一片窘迫,後退了一步,道:「畢姑娘不必說笑,請明示來意吧!」
  這位冷魂谷的惟一傳人畢無霜,微笑了一下,用略顯冷澀的口吻道:「哼,上一次被你巧計逃脫,我足跡踏遍三省,想不到你居然心懷大志,來到了祝融峰,存心問鼎武林玉杖!哼哼……你的野心倒是不小,我卻偏偏不令你稱心如意!」
  當向陽君俊朗的瞳子與對方明澈的眼睛交接時,卻似難以發洩,臉上現出無比痛苦之色。
  這番表情,落在現場眾人眼中,俱無限稱奇!
  畢無霜一閉澄波眸子,瞟著他道:「怎麼,你有什麼話要說麼?」
  向陽君為難地怔了一下,訥訥道:「姑娘何苦一再見逼!在下實……實在……」
  「實在怎麼樣?」
  「唉」向陽君長歎道:「在下實在無意與姑娘交手,再說也無能出手……就此別過,以後再見,告辭啦!」
  畢無霜身形一閃,攔在他面前道:「不行,你不能走!」
  向陽君面色一沉:「姑娘不要逼人過甚。」
  「我就是逼你過甚!」畢無霜雙手往腰上一插,「來吧,把你的太陽功施展出來瞧瞧,看我是不是怕你!」
  向陽君苦笑了一下:「你千里迢迢地找我,為的就是要跟我比武?」
  畢無霜點點頭,面現笑靨,道:「不行?」
  向陽君道:「捨過今日之後,咱們日後碰上再說吧!」
  言罷足尖輕點,起身如雁。一片鴻影掠過,飛出四五丈,落身在一座凸出的山石上。
  幾乎與他不差先後,畢無霜身子亦同時掠起,向陽君身子甫一落下,畢無霜亦落了下來。
  兩個人仍然是臉對臉的架式!
  向陽君冷笑道:「姑娘你未免欺人太甚!」
  畢無霜也冷笑道:「今天你無論如何得現兩手給我瞧瞧,要不然,我可是跟定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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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9 23:59:07
第14章 較功遭暗算 負創跳崖逃

  向陽君哼了一聲:「你要跟我怎個比法?」
  畢無霜微微一笑,道:「那就要看你的了!」
  向陽君歎息道:「好吧!」
  他身形一轉,「刷」地飄落原處站好。畢無霜幾乎與他動作一致——落下的身子,保持著原有的姿態。
  雖然到目前為止,他們都沒有向對方出手,只是令在場的幾個人看直了眼。一個身上藏有真功夫的人,無須出手動招,舉手投足之間都會顯現出不凡。
  看到這裡,現場的幾個老一輩的人物,無不面現詫異,一個個作聲不得!
  高踞在石盤上的那個當代武尊——五柳先生,忽然歎息一聲,頗有感觸地道:「姑娘就是『西天山冷魂谷』的傳人畢無霜畢姑娘麼?」
  畢無霜一雙剪水瞳子,眨也不眨地注視著向陽君,面現笑靨道:「五柳前輩,非是後輩失禮,實在是這位主兒太滑溜,我好不容易找著了他,生怕他跑了,等到與他交手分了勝負,再向各位前輩見禮,請恕失禮之罪!」
  五柳先生笑道:「姑娘不必客氣,今日之會,意義重大,姑娘如果能夠勝過這位金少俠,那麼這根『武尊玉杖』也就非姑娘莫屬了!」
  畢無霜微微笑道:「多謝前輩提醒,不過現在說起來未免有些言之過早!」
  向陽君道:「一點也不早,姑娘請出招吧!」
  他說著,身軀緩緩矮下了一些,眸子含著無比的精銳,直直地向畢無霜逼視過來。
  畢無霜妙目一轉,立刻與對方那雙眸子迎在了一塊兒。彼此之間有如磁石引針,四隻眼睛目不轉瞬地對吸著。
  這種「目力交視」之戰,最是耗神傷精,也最能顯示出一個人的功力深淺。眼前二人竟然一上來就選擇了這一門比賽的途徑,倒是出乎人們的意料。
  二人顯然都不敢掉以輕心,是以在四隻眼睛對視之下,俱凝聚真力提之於雙瞳,由瞳孔中緩緩逼運而出。
  大家自然知道這種交手方式的不凡,尤其是夏平江方才有過一度經驗,更是悉知這種交戰外表溫和而內裡深藏殺招,一不小心就會被對方奇異的力道傷中腦海,萬萬大意不得。
  即以此刻而論,向陽君、畢無霜二人一番目戰之下,即使對於這種交手方式心抱「存疑」的人,在他稍待片刻之後,也都立刻感覺出一些不尋常的異態。
  就二人傳出的眼神來看,顯然是一「剛」一「柔」——向陽君為「剛」,畢無霜為「柔」。
  向陽君目神如炬,只須注視片刻,即能感覺出那種強烈的外爆之力,使人不敢逼視。
  畢無霜卻是不然。
  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秀麗眸子裡,看上去卻是光華內蘊,皎潔如中秋夜月,並無絲毫迫人之勢。
  二人此番對陣,顯然不同於與夏平江先時那般模樣。事實上敏感的人,如身臨最近的夏平江與無為庵主二人,都感覺出大是有異!
  就此二人而論,夏平江較為靠近畢無霜,無為庵主較近向陽君。是以,他二人的感觸也就顯然有異。
  靠近向陽君的無為庵主,所能感覺到的只是一團熱氣。事實上,向陽君這個人簡直無異於一個大火爐。
  他那座直立筆挺的偉岸身子,彷彿較諸先前漲大了許多,全身上下凡是暴露於陽光之下的肌膚,看上去都血紅如火,由此而散發出的蒸騰熱氣,即使遠在丈許以外的無為庵主也能清楚地感覺出來。
  無為庵主不得不向後面緩緩退了兩步,心裡知道向陽君這個人端的不是好相與,下意識地對於新來的這位畢無霜姑娘擔起心來。
  無為庵主的這份關懷之情,似乎是多餘的。
  因為畢無霜並不曾顯現出無為庵主所認為的那種窘迫形狀。
  看上去,她風采依舊,絕不似先前夏平江所表現的那種神態。
  接近她身邊不遠的夏平江,其所能感覺到來自這位姑娘身上的氣息,可就大異於無為庵主了。
  向陽君週身如火,畢無霜卻是全身似冰!
  傳自她婷婷玉體之外的,是縷縷冷氣寒風,儘管是當空艷陽高懸,那種冰寒侵膚的清新感覺卻至為明顯而親切可人。
  終南劍客夏平江立刻吃了一驚,情知向陽君此番果真遇見了厲害勁敵。這位來自天山「冷魂谷」的傳人畢無霜,果然是大有來頭。休論其他,僅就她眼前所施展的這一手「冰魄玄功」,真算堪稱「並世無雙」。
  以「柔」克剛,以「寒」驅炎!
  顯然,這個畢無霜,是針對向陽君的弱點對症下藥,給予頗為致命的一擊。
  儘管理論上如此,然而事實上,畢無霜要想擊敗向陽君這個人,卻是不那麼簡單!
  二人以目相視,足足相持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漸漸的,兩個人開始有了一些異動!
  向陽君忽然凌笑一聲,向前踏進一步。
  畢無霜的身子大大震動了一下,卻依然能保持著原有的「直立」之勢。
  「向陽君,算了吧!」她唇角帶出了一抹微笑,「今天你輸定了!」
  「那也未必!」向陽君那雙炯炯眸於,依然眨也不眨地盯在對方的身上,說道,「畢姑娘,老實說吧!你千里迢迢地找尋我,為的是與我比武麼?」
  畢無霜目光不眨地逼視著對方,臉上微微現出一些驚訝:「你以為呢?」
  向陽君嘿嘿一笑:「我看不見得!」
  畢無霜哼了一聲:「那又為了什麼?」
  向陽君陡地目光大睜,由眸子裡射出了兩股赤焰!
  畢無霜臉上微微一紅,立刻閉口不語。
  略過了一會兒,畢無霜臉上才微微又現出了一片笑容:「金貞觀,你好狡猾,只是我不會這麼容易上你的當,你雖然功力絕高,我卻敢保證,今天你討不到什麼好處,信不信?」
  向陽君哼了一聲,道:「那也不一定,尺有所長,寸有所短,姑娘不可自信過甚!」
  畢無霜笑道:「那可要看你是不是肯拿出真功夫來了;否則,你活著離開祝融峰的希望實在不大!」
  她說話時,兩手交插著抱於胸前,眸子略一眨動,現出晶瑩的光華,玉立婷婷的身子,遂緩緩地坐了下來!
  向陽君頓時面臨著一種極度痛苦,眼睛睜得又大又圓,全身情不自禁地起了一陣顫動。
  畢無霜微笑道:「你如果不現出『雷火真功』,是無能敵得了我的『冰魄玄功』的!」
  向陽君緊緊地咬著牙,烈日之下交熾著無窮痛苦。
  忽然,他身子晃了一下,就地坐下來!
  畢無霜一面運用玄功緊緊地向對方逼視著,一面冷冷地道:「金貞觀,你既然支持不住,何必深藏不露呢?」
  向陽君搖頭道:「我不知道你說了些什麼。」
  畢無霜冷笑一聲:「真的麼?我們心照不宣,彼此心裡有數,我不信你拚著性命不要,還能代你那為惡多端的師門守口如瓶!」
  向陽君鄙夷地笑了笑,再一次提聚真力,由他那雙瞳子變幻出凌人的光華!
  畢無霜悉知厲害,頓時閉嘴不言。
  二人遂在眾目睽睽之下,展開第二回合的「目力交戰」。雙方的身子,看上去有如老僧入定,一動不動,四隻眼睛緊緊地吸著。
  眾人看到這裡,不禁無限稱奇:實在也想不明白,他們之間鬧什麼玄虛!
  然而,有一點卻可以認定。
  那就是二人眼前正在作一場生死之爭,休看他們彼此僅是目力對視,然而一個練有上乘心法玄功之人,往往可借助透視而傳送真力。功力純厚者更能以此而輸諸真力至對方體內,傷人精氣於無形之間——端的是「殺人不見血」的厲害手法!
  在場人雖然剩下不多,可是論閱歷見識,都稱得上各有獨到之處。這時眼見向陽君與畢無霜這番「目神交戰」,不禁生出一番寒意!
  眾人俱知道,這種「目神交戰」最是消耗元神精魄,一場戰鬥之下,必將消耗元力至劇。是以,間或有人用以對敵,也只不過用作探測敵人功力虛實。像這般長時間地互相消耗,端的是未之聞也!
  漸漸的,這場奇異戰鬥,昇華到了「白熱化」的程度。
  向陽君身若磐石、一動也不動,那張赤紅的臉上佈滿了一層汗珠,整個頭部像個開了鍋的蒸籠,蒸騰起大片白霧。不過是一會兒的工夫,他身上那一襲湖青色長衫,已為汗水浸濕。頭上青筋畢現,那副形象固是痛苦之極,那雙直視對方的瞳子,卻是不曾轉動一下。
  反之,那位來自天山的美麗姑娘,情形卻輕快多了。
  最起碼,她的臉上還能保持著一絲笑容。
  向陽君忽然哼了一聲,就見他兩肩向前微聳著迎合了一下,骨筋一聲大響,目光陡然間光華大盛。
  對面的畢無霜身上大震了一下,頓時花容失色!
  目睹的人,看到這裡,禁不住吃了一驚!
  當此緊迫急變的一剎那,距離最遠的那個青冠客鄧雙溪的手指微微彈動了一下。
  向陽君原待站起的身子,驀地打了一個疾顫,嘴裡「啊」地驚呼一聲,倏地轉過頭來,怒目視向鄧雙溪,一口鮮血,再也掩不住,驀地噴了出來!
  也就在這一剎間,他身子旋風般地騰身而起。晴空之下,有如一片雲霧般的輕飄,落在一堵凸出四五丈高的巨石之上。
  「你——」
  向陽君手指著鄧雙溪,只說了這一個字,第二口鮮血噴了出來!
  就在各人心存費解,驚惶萬狀的當兒,向陽君已帶起了一聲長嘯,陡地躍起數丈,大星殞般,直向峭崖絕嶺間墮落下去!
  情勢發展得簡直難以預料,那位來自天山冷魂谷的畢無霜想是也大大出乎意外。
  只見她陡然清叱一聲,嬌軀拔飛而起,閃動之間落在向陽君方才落足的大石上。
  緊跟著,發出了一聲淒厲的長嘯之聲,直向著向陽君投身的峭壁絕谷飛身直落下去。
  這番景象,不啻使得現場每一個人都看直了眼!
  眾人都情不自禁地向崖邊奔去,就連高踞磐石的五柳先生也似乎難以保持鎮定,身形一轉,呼地旋身直下。
  大家目睹著那深不見底的峭壁絕澗,心底潛升起一片寒意!
  良久,無為庵主雙手合十地發出一聲歎息:「阿彌陀佛,無量佛,善哉,善哉!吾佛慈悲,願能保佑畢姑娘安全不死!」
  終南劍客夏平江苦笑著搖了一下頭,道:「難,這等高度,只怕有一等一的輕功,也不能……」
  「那不一定……」
  說話的是那位有「一代武尊」之稱的五柳先生。
  只見他一手扶杖,力支著看來行動不便的身子,臉上顯示出極度的興奮的神色。
  「夏大俠可曾注意到了?」五柳先生訥訥道:「這對少年男女,似乎都精於練氣之功!」
  「啊?」終南劍客夏平江一怔道,「先生之意,莫非認為他二人跳落此萬丈懸崖,尚能不死?」
  「正是,」五柳先生一隻手抬起來,微微捋著頜下長髯,「如果我這雙老眼不花,這兩個少年,分明都有輕功中所謂的『半懸』之功!」
  「哦,」無為庵主怔了一下,「半懸?阿彌陀佛,這麼說,他們都還活……著?」
  話聲未了,即聞得連聲清叱,緊接著一條人影,有如奔雲怒濤般直由斷崖翻起,剎時間來到面前,敢情是那個畢姑娘去而復返!
  眾人目睹她如此身法,一時都看直了眼!
  畢無霜身子一經站定,無限懊惱地歎息了一聲道:「他走了——」
  終南劍客夏平江驚愕地道:「不會吧?或許那個姓金的受傷至重,怕是喪生澗底了吧!」
  「哼!」畢無霜冷冷一笑,搖頭道,「他雖然受傷不輕,距離死還遠得很。哼,想不到他武功比我想得還要好。這一次給他走脫,再要找著他就不容易了!」
  她那雙冷峻的眸子,情不自禁地轉向青冠客鄧雙溪身上。後者在她冷電似的目神注視之下,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哆嗦。
  「你是誰?」畢無霜臉上罩起了一片怒容,「為什麼要乘人不備,暗下毒手傷人?」
  鄧雙溪臉上一紅,在各人目光注視之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後向著畢無霜抱了一下拳,說道:「在下鄧雙溪,乃是來自青城文彥峰——家師『鐘四先生』,姑娘料必有過耳聞……」
  畢無霜秀眉一挑,道:「四先生大名,我自是久仰。青城名門,武林見重,這些都無須多言;我只是問你,為什麼要暗中毒手傷人?」
  眾人雖然對鄧雙溪起了些疑心,只是因為鄧雙溪出手動作甚為輕巧,又因他距離比鬥現場最是遙遠,眾人只是有些起疑。這時聽畢無霜這麼一說,俱一齊把目光向他身上集中過來。
  須知武林中,尤其是正道人士,最為痛恨忌諱的就是暗箭傷人。自然,像鄧雙溪這等乘人之危,背後出手,更是為人不齒。
  眾人一旦認定,對於鄧雙溪之行為無不輕視。每人的目光裡,不禁帶出嚴厲的譴責之意。
  鄧雙溪頓時覺出了不是味兒,幾乎不敢抬頭看人。
  他當下輕咳了一聲,步向畢無霜,抱拳道:「姑娘有所不知,這個向陽君陰險成性,當時情形在下生怕姑娘遭他毒手,吃虧上當,所以才……」
  「哼!」畢無霜不屑地冷笑了一聲,「多謝你的好意,我的事又何必要你操心!你當我是傻子麼?」
  鄧雙溪臉一紅,訥訥道:「在下確實是為……姑娘……著想……」
  「你還是為你自己著想吧!」畢無霜臉上罩起了一層薄怒,「金貞觀雖然行為任性,下手狠毒,但他為人心術正直,絕不無故欺人;有恩於他的人,他必償報,有仇於他的人也絕不會放過。你今天乘他於危,他豈能放得過你?」
  青冠客鄧雙溪聽她這麼一說,不禁觸及隱憂,想到可怕之處,一時臉色大變。
  他轉念一想,卻作出一副泰然姿態,朗笑道:「多謝姑娘關照之情,果真那樣,在下倒是求之不得!在下在青城文彥峰隨時等著他就是……」
  畢無霜冷笑了一聲,道:「鄧兄這樣就好,我卻要關照你一聲,這件事情只怕要連及你的師門。據我所知,令師目下正與你們青城幾位前輩閉門坐關,未來一年正當要緊關頭,此時此刻,結了這麼一個大敵,豈非不智之舉?」
  青冠客鄧雙溪聽她這麼一說,登時作聲不得!
  畢無霜看著他,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聲輕歎:「你實在是多此一舉,我好不容易才……」
  說到這裡,把話聲吞住,箇中情由不欲為外人所知。
  當下,向著鄧雙溪苦笑了笑,道:「無論如何,我領了你這個情就是,到時候我必助你一臂之力。」
  話聲一停,香肩輕搖,身如飛鳥般地射空直起,僅是閃了一下,就落到了對面山谷上!只見她遙遙立於對峰,向著在場眾人舉手為禮,緊接著嬌軀再縱,一連幾個快速的起落便無影無蹤。
  五柳先生以下的在場數人,無不是身懷絕技,在江湖上俱為一方推重的人物。
  可是今天,當他們相繼目睹過向陽君金貞觀與天山魔女畢無霜身手之後,都覺得自愧弗如!
  畢無霜絕妙的身影消逝之後,五柳先生長歎一聲,訥訥道:「畢竟是『江湖後浪推前浪,一輩新人換舊人』,我們真是老了……」
  無為庵主訥訥地宣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看了這兩位施主一身功夫,貧尼實是開了眼界。只是今日之會,勝負又當何屬?五柳施主可有什麼安排?」
  五柳先生搖了搖頭,道:「這個……看來那根武尊玉杖暫時還不宜送出;只待此事風浪平息之後,看看他們二位勝負之分,再定取捨吧!」
  終南劍客夏平江點頭道:「先生高見,那根玉杖也只得暫存先生之處了。」
  五柳先生長歎道:「未來江湖,誠然是多事之秋,這領袖武林之人,亦當是大不易為。我倒是希望畢姑娘與那位金少俠,能夠平安相處,未來武林則幸甚,否則只怕……」
  「無量佛——」無為庵主甚為納悶地道:「看來畢姑娘與那個金施主之間,似乎有什麼不為外人所知的過節;對於此事,五柳施主可有什麼耳聞?」
  五柳先生搖頭道:「這一點老夫也心存納悶,卻是不知詳情。」
  他又轉向終南劍客夏平江道:「夏大俠可有什麼高見?」
  夏平江輕輕佻了一下眉毛,冷冷地道:「這一點我倒略有所思,只不知對不對?」
  無為庵主道:「夏施主的意思……」
  「哼,」夏平江道:「大師你對於那位天山冷魂谷怪人煉魂先生的生平傳說,可曾聽說過?」
  「啊,」無為庵主忽然雙手合十地宣出一聲佛號,「阿彌陀佛,施主提起的這個怪人,貧尼倒是略有所聞。十三年前,在北天山,貧尼曾無意中與這位前輩奇人見過一面,那時才知道他……」
  說到這裡臉上神色變了一變,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庵主見過了什麼?」夏平江似乎已胸有成竹,繼續追問下去。
  無為庵主低眉道:「這位前輩怪人,竟然雙臂盡失,貧尼看時,他正坐在一具輪椅上,由一雙青衣弟子座前服侍——」
  「這就是了,」夏平江忽然岔言道:「這正與夏某人所聞相似,這麼看起來,夏某人所聽見的傳說,倒不是空穴來風了!」
  五柳先生愕道:「噢,外面有些什麼傳說?」
  夏平江訥訥道:「據傳,這位前輩早年開罪了一個武林中極厲害的人物……為人砍了兩臂,深置於天山玄冰潭之內……不料他非但不曾身死,反倒在寒潭之底尋得了冰雪之氣,練成了『冰魄玄功』,兼修煉魂之術,乃成了當今天下最富傳奇的可怕人物!」
  「啊,」五柳先生訥訥道:「這個情節,老夫倒是不知道了,老夫最後一次見他,是在大雪山北極嶺。那一次,尚有武林罕見的幾個朋友。見他風度翩翩,英姿颯爽,儼然是神仙人物……哦,說起來,這已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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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南劍客夏平江點頭道:「前輩所言不假,只是此人受害,卻是在那次與前輩會晤之後。算來,是近二十五年的事!」
  五柳先生搖頭道:「太可怕了!據老夫所知,此人早年得享大名,與風、鶴、童、嚴幾位古稀前輩人物,俱被稱為神仙人物,武功可想而知,什麼人又能有這種本領,得以在他身上下此毒手,這實在是令人難以相信,太可怕了!」
  終南劍客夏平江冷笑道:「這件事,我原來也不相信,只是對證庵主適才所說,我才敢加以認定,看來確是傳言不假!」
  無為庵主驚道:「阿彌陀佛,夏施主你可知什麼人下的毒手?」
  夏平江點頭道:「傳說之中,普天之下,似乎只有三個人嫌疑最大!」
  「三個人?」無為庵主一驚,「哪三個人?」
  夏平江冷笑道:「我們坐下說吧!」
  言罷,率先走向一座石棚,坐了下來。
  那石棚倒是天生一處遮陽所在,佔地甚大。先時幾個受傷的人都躺睡在此。
  眾人陸續走進來坐好,頓時感到一片清涼。
  無為庵主等不及地道:「夏施主,這些傳聞實在麼?究竟懷疑哪三個人下的手?」
  「庵主稍安勿躁!」夏平江冷冷地道,「這件事關係未來武林安危甚大,難得五柳前輩在此,正好請他分析一下,看看那三個人到底是誰?」
  他微微一頓,遂目注五柳先生道:「依前輩看,三十年前的武林天下,能夠敵得過煉魂先生的人,能有幾人?」
  「這個,」五柳先生低頭尋思了一下,微微搖頭道:「當然有,只怕不多……你要我一時舉出他們名字,還真是不容易。」
  一旁的青冠客鄧雙溪,冷笑道:「老前輩仁恕居心,平素鮮問外事,自是不知道。其實,如果據家師鐘四先生說來,這個天底下似乎藏有不少罕為外人所知的奇人異士。」
  他嘿嘿冷笑了幾聲,接下去道:「這些人平素與人無爭,武功自成一家,無不功力精湛,其中很有一些至今仍不為人所知的奇特怪人。」
  五柳先生自悉他先時對向陽君出手暗算之後,不禁對他印象大惡。
  這時冷冷一笑,側目看著他道:「這麼說來,老夫倒要向你這位青城嫡傳弟子請教了!」
  鄧雙溪臉上一紅,訥訥道:「不敢,後輩也只是聽家師閒話中提起,一時好奇,記在心裡,至於究竟有沒有其人,我也不知。」
  無為庵主道:「青城鐘四先生,素稱交遊廣闊,莫非令師也聽說過這件事麼?」
  「正是,」鄧雙溪一笑,道,「家師不但聽說過煉魂先生負傷之事,而且也同夏大俠所見略同。認為當今天下,只有三個人嫌疑最大。」
  夏平江道:「這麼說來,在下倒要請教了。」
  鄧雙溪一笑道:「據後輩所知,這三個人,一個是四明山的一陽神君,一個是東海的青蟒客雷蛟,至於最後一人……卻是一個姓尤的……」
  「賢弟可知道姓尤的叫什麼大名?」
  「這個……」鄧雙溪搖頭道:「據家師說,這個人行蹤極其詭異,只知他姓尤,似乎常在川康一帶現身,喜歡穿著一襲火紅色袍子……偶而為人醫治怪病,無不妙手回春,卻又不收病家一文銀錢。據說,這個姓尤的功力足可蓋世,遠遠超過那兩個人。」
  「哦,」五柳先生舒展了一下長眉,呵呵笑道,「這麼一說,老朽實在是見聞孤陋了,至於鄧世兄你所說另外兩位高人,老朽倒曾有過見面之緣,他二人功力確實很高,似乎與那位『煉魂先生』不相上下……」
  說到這裡,他偏過頭看著終南劍客夏平江,道:「夏大俠以為如何?」
  夏平江點點頭道:「一陽神君與青蟒客雷蛟二位前輩果然是功力至高,足可與那位煉魂先生一較短長,但是以我猜測,他們似還不至於向煉魂先生出手。倒是那個姓尤的……」
  「阿彌陀佛,」無為庵主道:「夏施主與鄧少俠這麼一提,倒使得貧尼記起來了。」
  夏平江道:「大師記起了什麼?」
  無為庵主微微皺了一下眉頭,道:「這個姓尤的……貧尼也曾聽人說起過,此人好像精於一種奇異的功力,能夠吸收太陽熱力,聚於雙掌,百步內外取人性命有如探囊取物。」
  「荒唐!」五柳先生搖頭道:「哪有此事?」
  夏平江冷冷一笑:「庵主所說不錯,這人的確是具有這種功力,據說煉魂先生曾與此人結仇,那雙胳膊就是壞在這個人手裡的。」
  五柳先生吃了一驚:「這人叫什麼名字?」
  夏平江搖搖頭:「他真實的名字,沒有人知道,不過一般土著農夫,因常見他跨騎山羊出沒荒野,又因他喜著紅衣,是以都叫他是『紅羊老人』,此人功力之特別處,就在於他善於借用太陽功力,配之煉魂先生的冰魄玄功,稱得上當世二絕。其怪異出人想像,令人匪夷所思。」
  五柳先生遲疑了一下,輕歎道:「這麼看來,老朽的確是老了,武林中發生了這等大事,竟是不知,真是不中用了!」
  夏平江道:「那也不是,事實上這麼多年以來,前輩你一直在為著病體而抗拒,自然無暇再顧及其他了。」
  五柳先生苦笑著點頭道:「這話倒也不假,看來我該退隱江湖了。」
  無為庵主仍然心念著先前話題,繼續說道:「這個紅羊老人,現在到底在哪裡?」
  「這可就是一個謎了。」夏平江搖頭道,「只怕沒有一個人能夠回答得出來。」
  「啊,這就是了!」五柳先生似乎忽然間想起了一件可怕的事,「煉魂先生其人度量狹窄,銖錙必較,況且這等血海深仇?這位畢姑娘,既是他惟一嫡傳弟子,自然是負有為師復仇之重任,莫非她……」
  終南劍客夏平江點點頭道:「前輩這麼一猜,可就對了,畢無霜的出山,多半是與此事有關。」
  「阿彌陀佛,」無為庵主驚訝地道,「她找上了向陽君,莫非有什麼牽聯不成?」
  「這就對了。」鄧雙溪大聲道:「莫非那個向陽君金貞觀會是紅羊老人的門下弟子?」
  這個猜測的確有點令人吃驚,但是道出了每個人心裡的疑竇。
  「不錯。」夏平江點點頭,「這一點正是我想到的。」
  「阿彌陀佛!」無為庵主雙手合十,「看起來,的確是錯不了,這個向陽君不是擅施『太陽神功』麼?其手法正與那個紅羊老人非常近似。」
  夏平江冷冷地道:「所以,那位畢無霜千里迢迢地找他,而向陽君也在千方百計地躲著她……」
  無為庵主訥訥道:「對了,正是如此,只是煉魂先生,如有意復仇大可直接找到當年傷害他的正主兒紅羊老人興師問罪,又何必尋找對方弟子?」
  「因為他不知道紅羊老人的住處!」夏平江一語中的地說道,「正因為這樣,那位畢姑娘才會苦苦追個不休。」
  眾人頓時恍然大悟,認為夏平江這一猜測極是中肯。
  夏平江微微笑道:「非但如此,以我所見,畢無霜直到現在也只能對向陽君心存懷疑,懷疑他是紅羊老人門下弟子,卻不能十分確定。」
  五柳先生頻頻點頭道:「是以,她方才比鬥時,會用冰魄神功加諸向陽君身上,希望他在忍耐不住之時,顯露出師門絕功。如此一來,即可為她認定,嗯,這個猜測是對的。」
  「前輩所見極是。」夏平江點頭道,「只是偏偏這個金貞觀十分謹慎,並不輕易現出他的師門絕功,畢姑娘一時拿他沒有辦法。」
  無為庵主道:「如果金貞觀果然是那個紅羊老人門下弟子,這件事是無論如何也掩瞞不住的。貧尼不解的是,這個金貞觀武功至高,以貧尼看來即使勝不過那位畢姑娘,卻也不會在她之下,何以在見面之初,就不想與她動手,處處怕她三分?」
  夏平江點頭道:「這一點我也注意到了,情形的確是如此……」
  無為庵主道:「為什麼?」
  夏平江搖頭苦笑。
  鄧雙溪卻插口道:「在下倒可能猜出一二!」
  眾人情不自禁地把眸子向他注視過去。
  鄧雙溪微微笑道:「因為畢無霜有恩於他。」
  這一點顯然是人們所不知,而又急欲想知道的。
  鄧雙溪道:「據我所知,向陽君金貞觀有一次途經苗疆,罹染了百年罕得一見的桃花毒瘴,返程時中途病倒。性命垂危之際,幸虧遇見了這位畢姑娘,據說畢無霜以她本門中的冰魄玄功,將金貞觀身上的瘴毒驅除乾淨,二人……」
  他說到這裡,以手捂唇,輕輕地咳嗽了一聲,微微笑了一下,沒有再說下去。
  五柳先生甚是費解地看了一旁的無為庵主一眼,無為庵主又偏頭去看夏平江。
  夏平江眉頭微微一皺道:「怎麼不說下去?」
  青冠客鄧雙溪微微一笑,聳聳肩道:「這個……再說下去,可就有失忠厚了。」
  「不過,」他還是忍不住要說下去,「我也是道聽途說罷了,據傳二人經此一段會合之後,竟然結下了深交,曾在黃鶴樓遊玩多日,一路結伴南來……據說,畢姑娘年輕無知,還吃了姓金的暗虧呢!」
  無為庵主聽到這裡,情不自禁地雙手合十,低低地唸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無量佛,罪過,罪過!」
  五柳先生冷笑一聲,搖頭道:「荒唐,荒唐,這定是那好事者造謠生事,損人清譽,老夫萬萬不信。」
  夏平江也苦笑著頻頻搖頭,當為無稽之談。
  青冠客鄧雙溪道:「這件事後輩起初也是不信,只是觀諸他二人的行動……不過,金貞觀是在逃避畢無霜這一點是真的。」
  夏平江道:「金貞觀所以逃避,是因為瞭解到畢姑娘的身份,生恐洩露了師門隱秘,使其師受害……」
  無為庵主頻頻點頭道:「不錯,這一點可以認定。這麼看來,那位畢姑娘已經認定了紅羊老人是向陽君的師父,無論如何是放他不過了……看來此事正是方興未艾;以後的發展,更不知要演變到什麼地步?」
  說到這裡,她頓了一頓,轉向五柳先生道:「這件事,五柳施主是否可以居中代為化解一下,不要把事情越鬧越大。這麼一來,未嘗不是為武林造福啊!」
  五柳先生歎息一聲,苦笑道:「庵主所說甚是,只是老夫行動不便,年事大了,這件事只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再說,只怕我們即使有心化解,也是無能為力,倒不如退而靜觀其變的好!」
  夏平江點頭道:「前輩說得不錯,此事涉及他們雙方師門仇恨,只怕任何人也無能為力,更何況雙方事主都是不易招惹的人物,一旦勸解不當,惹火燒身,豈非更為不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不過問的好。」
  說到這裡,他遂轉向青冠客鄧雙溪:「鄧少俠既已與向陽君結上了樑子,令師鐘四先生,又在坐關之中,我看,這件事且莫掉以輕心,宜早日返回青城,說與今師知道,早謀對策為好。」
  青冠客鄧雙溪冷笑道:「哼,我倒是無懼於他,敝門目下又適當青城集會之日,各方前輩都聚在師門之中,金貞觀不來便罷,真要是來了,卻也叫他來得去不得!」
  各人都曾眼見他先時對向陽君之懼怕,此刻忽然又換了另一副面貌,心中都不禁對他甚是不齒。
  好端端的一番盛會,想不到竟然會演變成如此下場。目睹著現場幾個負傷的人,每人心中都罩下了一層深重悲哀。
  一片浪花捲向平沙,連帶著舢舨也擱了淺。
  船板上的那個黑衣少年,像是才由夢中驚醒一般,突地抬起頭來。
  他左右顧盼了一下,才背好了簡單的行囊,拿起棍棒,邁步跨上沙岸。
  大片沙鷗隨著他跨上的腳步,驀地揚天飛起,雪白的羽翼閃爍出一片銀白光華,景象十分壯觀。
  少年握著棍棒前行了十幾步,打量著眼前情勢,長長吁了一口氣——「江山如此美好,為人當自強不息!」
  一番雄心壯志,就在這時霍地湧上心頭。
  足前一方石碑,刻著「江夏地界」四個字。
  少年緩緩點了一下頭,心裡忖著:「這一回總算到了鄂楚地面了。」
  這個少年身高體壯,看上去絕不顯得絲毫呆板。他留著時下人少見的長髮,寬額厚頷,年歲甚輕,頂多不超過二十五歲,卻在下頜上蓄意地留有一叢黑黑的鬍子,這一叢鬍子也許是用來掩飾年歲的。
  他就是達雲寺侍奉靜虛上人的僥倖不死的那個「培空」居士,俗家名字叫郭彤。
  他雖有志出家,只是偏偏與佛門緣分不大,在廟裡住了兩三年的時間,依然是個俗家子,連最起碼的剃度大禮都不曾行過,至今頭上還頂著那「三千煩惱絲」。
  靜虛老上人圓寂歸天之後,他好像一下子感到與佛門絕了緣,「達雲寺」無論如何住不下去了。況乎老和尚死前所交待的那番話,每一念及,就好像是一條無形的荊棘,用力地鞭撻著他。
  這一口氣實在嚥不下去,他才辭別了寺院,一個人闖蕩江湖來了。
  也許是在廟裡住久了的緣故,平素習慣了寧靜的生活,此番步入江湖,便顯得不甚合群,最喜歡單獨行動,了無牽掛。
  順著這一溜沙岸,他一徑大步向前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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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9 23:59:48
  遠遠的看見一座亭子,亭角上插有酒帘兒,和風下那招兒隨風招展,襯著大地裡青青的稻禾,勾畫出富庶太平。
  郭彤足下加快了步子,卻見亭子裡擺設著幾個座位,正有幾個人在那裡飲酒用膳,一對老夫婦和一個年輕的姑娘在招呼著。
  郭彤站在亭前停望了一刻,見那對老夫婦賣的是北方人慣食的煎餅,桌案上擺著幾色滷味,老婆婆揭開大鍋蓋,鍋裡熬的是紅米粥,香噴噴的逗人食興。
  這些日子以來,郭彤早已開了禁,既然不是佛門中人,也就用不著再忌什麼葷,有什麼吃什麼,倒也逍遙自在。
  老頭子低頭烙餅,老婆婆切菜,那個姑娘閒坐在椅子上做活計。
  她正在繡花,一來一往地拉著絲線,一對鴛鴦已經繡好了一半。一身藍布衣,外面罩著一件同色圍裙,足下是一雙青布面子的弓鞋,腰肢細細,臀兒大大,再加上那對黑油油活動亂轉的眼睛,真是好模樣。誰要是被她瞟上一眼,簡直就像是被她勾走了魂兒似的。
  座上客,那幾雙紅眼睛,一多半在她身上轉著。
  放下了手裡的活計,她緩緩站起身來,對郭彤笑道:「客人請坐,要吃些什麼吧?」
  郭彤點點頭,走進了亭子,放下了手上那根棗木棍。
  老婆婆走過來抹桌子,不說什麼,丟下一個盤子,裡面是切好的滷菜,又端過來一個竹筒,裡面是滿滿的一筒清酒。
  郭彤原來不打算喝酒的,見狀也無可奈何,一面斟著酒,心裡卻有一種罪惡的墮落感覺,離開山寺不過個把月的時間,非但開了葷戒而且也開了酒戒,實在是有點不像話。
  然而,不可否認,酒這玩藝兒,確實是排愁解憂的好東西,一杯在手「自比侯王」,排遣了幾許愴傷寂寞,又撫順多少無可奈何!
  他滿滿斟了一杯,方自端至唇邊,外邊傳來一陣疾促的馬蹄聲。
  三匹快馬,一黑二黃,陡然由正前方的山坳子裡繞出來,不及交睫的當兒,已臨眼前。
  好快的速度。
  馬上客,兩男一女,一老二少。一馬當先,騎在最前面那匹黑馬上的老漢,看來七十開外的年歲,花白的長鬚飄灑胸前,膚色黝黑,色作古銅。一身紫緞長衣,頭戴著同色風帽,兩根風瓴順耳下垂,好一種豪邁勁兒!
  他身後的一雙男女,各跨著一匹黃色駿馬。看來,年歲都不甚大,男的頂多二十八九,女的不過二十出頭;男的身著藍衣,背著一口大刀,生得膀大腰圓,濃眉大眼,儼然是個魁梧漢子,與他並騎的那個少女,稱之為少婦比較妥當。
  那年頭兒,姑娘與已婚的婦人無論髮式和服飾,都有顯著的不同。
  單看眼前這個年輕婦道人家,上身水紅色小襖,腰側繫著一條粉綢子汗巾。那張清水臉,看上去不見些許毫髮,顯然是開了臉。她宮樣娥眉,盈盈秋水,端的是一副好模樣。
  這個女子,看上去是一個「練家子」——馬鞍子旁邊繫著劍,身上還背著一盞弓,那弓朱胎紅穗,兩端各繫著一個小小銀鈴,隨著馬走之勢,叮鈴鈴響個不休,甚是悅耳動聽。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郭彤抬頭注視的一剎,三騎快馬已來到了亭子腳下。
  為首那匹大黑馬上的老者,一隻手力帶馬韁,胯下黑馬長嘯了一聲陡地停下來,身後男女二人也都相繼勒住了韁。
  長鬚老者圓睜著一對虎目,打量著面前這個亭子。鼻子裡冷哼一聲,用濃重的湖北口音道:「是這裡麼?」
  藍衣漢子大聲道:「不錯,就是這裡!」
  說罷,這個年輕漢子首先翻身下馬,右手輕輕在鞍上一按,壯健的軀體「刷」地揚起,雲也似地飄落在亭子跟前。
  緊隨在他身後的那個紅衣少婦,也翩然下馬。
  最後才見那個紫衣老者扳鞍認蹬,慢慢翻身下來。亭子裡一直在烙餅的那個老頭,慢吞吞地走出來把三匹馬拉向一旁拴好。
  郭彤發覺到那個烙餅的老頭兒竟是一個駝子,右邊頸側還有一道清楚的疤痕。
  紫衣老人向著駝子抱了一下拳,朗聲道:「打攪、打攪,我們爺兒三個要在你這酒亭子裡等一個人,請再騰出一個座位來。」
  駝背老人看了老少三人一眼,轉過身子來,走向亭子裡,清理出了一個座位。
  紫衣老人又道了一聲打攪,才同著那一對看似少年夫婦模樣的人走進亭子裡坐下。
  駝背老頭兒很快地切來了一大盤菜,拿來了酒。
  藍衣青年斟上一碗,雙手送到紫衣老人面前,道:「請爹先用!」
  紫衣老人接了過來,點了點頭。一隻手捋開了長鬚,一仰脖子,一口氣把那碗清酒喝得點滴不剩,放下碗讚聲道:「好酒!」
  藍衣青年又為他斟上一碗,老人還是飲了個乾淨。
  他一口氣喝了三大碗,才放下碗,搖著手道:「行了,不能再喝了。」
  郭彤眼看著他這般豪飲法兒,不由嚇了一跳,自這老少三人現身之初,他就看出了對方大有來頭,只是不知道是哪一條道上的。其實,他已觀察出來了,就連那個賣酒的駝背老人也絕非尋常之輩。
  郭彤雖然自幼習武,練會了一身好功夫,為人卻篤實忠厚,最不喜歡在人前顯露。自從達雲寺遭劫之後,他更體會到「武學」有如大海之浩瀚,自己那一點功夫,要是遇見了像向陽君那樣的行家,簡直是不堪一擊。何況逃難之身,哪裡敢微露痕跡。
  正因為有此一懼,所以他一路行走,好比苦行頭陀——曉行夜宿,不敢多生一事。這時,他眼見著這幾個人的來到,就下意識地預感到在這座酒亭內將有什麼事情發生。
  紫衣老人連喝了三碗老酒,身上一陣子發熱,站起來將一件長披風脫下來。
  他那一雙炯炯光彩的眸子,直直地視向賣酒的駝背老人,嘿嘿笑道:「還沒請教老兄大名怎麼個稱呼?」
  「小老兒不敢當。」駝子回過頭,拱拱手,臉上堆著笑容道,「老漢姓岳,在此江邊賣酒,很有些年頭了。在家裡行六,這裡人都管我叫『岳六』,老太爺太抬舉了!」
  紫衣老人「嗤」地笑了一聲:「岳老兄太客氣了……」
  他那雙頗具光華的瞳子,轉向在一旁□面的老婆婆,只見那婆子一頭花白亂髮,雞窩似的蓬鬆著。看上去,全身沒有四兩肉,瘦得皮包骨頭,一身肥大的灰布褲褂,穿在瘦骨支離的軀體上,顯得很不相稱。
  這婆婆雖然瘦,幹起活兒來卻是十分利落。運起□面杖來,大塊的面三下五下就壓成了平平的一大片。
  這種小小的動作,一經落在行家的眼裡,立刻就看出來異於一般。
  紫衣老人的那雙眼睛,又移向繡花的那個姑娘。姑娘瞧了他一眼,挺不得勁兒地把身子轉了過去。
  紫衣老人微微一笑,慢吞吞地對那個藍衣青年道:「雲飛,咱們三楚地方,自古以來,就不讓燕趙專美於前。就拿近三十年來說,咱們江漢地方就出了不少英雄豪傑。」
  被稱為「雲飛」的藍衣青年,點點頭道:「這個兒子知道,譬方說,蛇山二老,漢水東西兩岸的郭、雲二姓,在三十年前就飲譽江湖武林了。」
  那個紅衣少婦聽到這裡,抿著小嘴微微一笑道:「當然,這些人儘管成名甚早,卻不能跟我們『西門』世家相提並論。」
  藍衣青年在她說出「西門」家姓時,忙以目示意,卻已慢了一步。
  即見正在煎餅的那個駝背老人,忽然頓了一下,有意無意地回了一下頭。
  □面的老婆婆也似怔了一怔,停住了□面杖。
  紫衣老人呵呵一笑,大聲道:「玉英,你果不愧是我們西門家的媳婦兒,倒會在自己臉上貼金。不錯,我們『西門』一家,在江漢成名甚早,一向被武林倚重,推為江漢地面正道魁首,不過,這也只是地方上朋友抬愛而已。」
  被稱為玉英的那個俏媳婦兒,抿嘴笑道:「你老人家也不要太客氣了,在這三楚地面上只要一提起咱們西門家,誰不誇上一個『好』字,要是再把老爺子你單手托塔西門舉的大名抬出來,只怕連三歲的毛孩子,也都知道呢!」
  紫衣老人被自己能說善道的媳婦這麼一捧,頓時心花怒放,手捋著長鬚哈哈大笑起來。
  藍衣青年見父親被妻子捧得如此開心,當下雙手持壺又為父親斟滿了一杯,同時也注意到了駝子夫婦聽到西門舉吃驚的神態。
  那個叫岳六的駝子,終於忍不住回過頭來,向著西門舉瞄了一眼。
  紫衣老人西門舉拿起酒碗,喝了一半,向兒子示意地搖搖頭道:「不能喝了,正事要緊,誤了事可就划不來了。」
  藍衣青年道:「爹爹滄海之量,幾杯酒還在乎麼?」
  一邊說一邊為父親斟滿了酒。
  單手托塔西門舉道:「倒不是在不在乎,要是平常,爹就是再來上兩大罈子也醉不了。只因今天等候的貴客,關係非同小可;酒能亂性,一旦語無倫次,唐突了貴客,可就顯得我們爺兒們徒負威名了。」
  他說到這兒,遂將杯中余酒濺潑向地面。
  這時,駝子岳六把一盤炒好的豬肝雙手奉上,嘿嘿笑道:「老爺子吃點菜吧,這豬肝是早上才送來的,剛殺的豬,最新鮮不過了!」
  單手托塔西門舉點頭笑道:「好、好,偏勞,偏勞!」
  駝子把一盤炒豬肝放下來時,似乎忽然發覺到紫衣老人的眼神不對,趕忙把伸出的手收回來,但是晚了一步。
  又豈止是紫衣老人一人,就連藍衣青年夫婦二人也注意到了,那個駝子的每一隻手上都少了一根食指!
  這逼尷尬形象一經落入紫衣老人西門舉的眼睛裡,頓時微微一驚。
  是時,那個駝子一聲不吭地轉身離開。
  紫衣老人西門舉低笑了兩聲,看著兒子道:「雲飛,方才爹爹曾經談到咱們三楚地面上,多的是臥虎藏龍之人,除了玉英提到的那幾位之外,你還知道有些什麼人麼?」
  駝背老人正在切黃瓜,忽然停下刀等著聽下文。
  被稱為「雲飛」的藍衣青年,像是明白了父親的意思,眼珠子一轉,道:「爹爹問的是黑道還是白道上的人物?」
  單手托塔西門舉「哼」了一聲,道:「你就說說黑道上的人物吧!」
  藍衣青年西門雲飛道:「這個——」
  他又低頭微忖,接著道:「據兒子所知,名聲最響的大概是碧竹堡的那個老無常謝天九吧?」
  「哼!」西門舉搖了搖頭,冷笑道:「謝天九隻不過是官面上犯了案,名聲大一點而已,要談到手底的功夫,他恐怕還差得遠呢!」
  說到這裡,那個叫「玉英」的俏媳婦立刻接口道:「玉面哪吒褚盛,大概可以算得上一個吧?」
  單手托塔西門舉低哼一聲,點點頭道:「不錯,這個人我曾與他見過一次,手底下很有些功夫,卻也夠不上一流。」
  西門雲飛插口道:「爹爹的意思,莫非……」
  「嘿嘿,」西門舉低笑了兩聲,道,「你們到底年輕,閱歷不豐,遠的不說,咱江漢地面上,就有手底下功夫極高、官府始終對他們沒有絲毫辦法的黑道高人!」
  玉英脫口問道:「是誰?」
  由於這番對白說得聲音甚大,不禁引起了整個亭子裡的人的注意——一旁的郭彤在留意,另兩桌酒客在注意,就連賣酒食的駝子夫婦和那個正在繡花的少女也在留神聆聽。
  單手托塔西門舉有意無意地瞟了那個駝子的背影一下,慢吞吞地道:「這個人姓岳單名一個『罡』字,人稱雲裡翻——」
  才說到這裡,那個□面的婆子,忽然大聲地向那個年輕姑娘叱喝道:「快點把餅端去給客人,不要傻愣著啦!」
  姑娘答應了一聲,放下活計,姍姍站起來,把烙好的餅放到盤子裡,送了過去。
  單手托塔西門舉打量著這個姑娘,笑道:「有勞,有勞。」
  姑娘被看得怪不好意思的,把餅往桌上一放,紅著臉轉身走開了。
  那婆子卻又大聲道:「看看灶裡,大概得添火了。」
  駝背老人插口道:「那一桌客人的水餃也該要下了,快下吧。」
  姑娘答應了一聲,趕快走去下餃子。
  原本一句話也不說的這對老夫婦,忽然間話變得多了起來,你一句我一句地說個沒完沒了。見此情狀,紫衣老人西門舉,臉上情不自禁地現出了微笑。
  他咳嗽了一聲,重拾起剛才的話題道:「雲飛、玉英,剛才我們說到哪裡了?」
  玉英馬上接道:「老爺子剛才提到了一個叫雲裡翻岳罡的黑道人物。」
  單手托塔西門舉點頭道:「不錯。」
  玉英道:「這個人是幹什麼的?」
  「鄂中巨盜!」
  西門舉說這四個字的嗓音特別大,終於壓過了駝子夫婦的對白,在座的人也都靜了下來。
  單手托塔西門舉微微笑道:「你們是不知道,這個雲裡翻岳罡是個巨盜還不說,就連他的妻女也都不是簡單人物!」
  聽到這裡,駝子忽然咳了一聲,大聲招呼老婆子道:「婆娘,快來啊。水開了,好下餃子啦。」
  老婆婆又招呼女兒道:「丫頭,水開了。」
  郭彤是個有心人,對駝子夫婦的言談舉止是都注意到了。
  紫衣老人西門舉繼續說道:「據說那個岳罡的妻子叫『雷姑婆』,女兒叫『玉羅剎』。這兩個女人都有一身好功夫,父女三個人,每次作案都是聯手以赴,幹得天衣無縫……」
  他哈哈一笑,接下去道,「多年來,這父女三個幹下的買賣多不勝數,沒聽說有一件案子犯在官捕手裡;直到如今,他們還優哉游哉地逍遙法外,稱得上江漢地面傳奇的黑道人物了!」
  方說到此,駝子婆娘又端上了一盤菜,笑著道:「哎喲,這位大爺,你說的這些可是真的呀?咱們這個地面上真有這麼一窩子強盜呀?」
  駝子岔口道:「老婆子,你管這些幹什麼呀,快烙你的餅去吧!」
  老婆婆吐了一下舌頭道:「這位大爺說得活龍活現,就好像他老人家親眼看見過一樣,真嚇死人了!」
  這婆子一面說一邊搖著頭,干她的活兒去了。
  紫衣老人西門舉鼻子裡「哼」了一聲,笑道:「婆婆你說對了,老夫真還有緣見過他們呢。」
  那個婆子原已走向灶邊,聽了西門舉這麼說,又回過頭挑著禿眉毛道:「啊,你老真地見過他們?」
  單手托塔西門舉一哂,道:「豈止見過,我還跟他們說過話呢。」
  駝子夫婦禁不住彼此交換了一下目光。
  那駝子冷冷一笑,手下一陣亂刀,剁得砧板乒乓亂響。
  駝子手上在剁肉,嘴裡卻不閒著,打著一口濃重的湖北腔道:「山不高雲高,地不轉水轉,外邊走的人,牙巴骨得咬得緊緊的。這就叫『口有口德,人有人緣』,今天你傷了人家,下一次人家要是傷了你,可就不划算了……」
  雖然是雙刀在砧板上剁得山響,這幾句話卻說得再清楚不過。
  郭彤在鄰座上冷眼旁觀,早已看出了眉目。這時,從駝子嘴裡聽見了這番話,心裡狐疑不已。
  「哼,」他心裡忖思著,「原來這駝子夫婦,連同這個姑娘都是黑道上的人物!」
  方纔紫衣老人那番話,豈不是昭示這小酒館一家人的身份?那個駝子,正是聲名狼藉的巨盜雲裡翻岳罡,婆子就是雷姑婆,那個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姑娘,也就是西門舉嘴裡的玉羅剎……
  郭彤心裡盤算著,邊撕著餅往嘴裡送,邊仔細端詳這一家子人。
  駝子方才說的那番話,一般人或許認為他是沒話找話兒,可紫衣老人等聽得十分認真。
  這下可好,那駝子分明向紫衣老人西門舉叫起陣來了。言下之意是要他守口如瓶,少洩露人家的隱秘,當然略帶有「威脅」的意味。
  紫衣老人西門舉聽了,呵呵一笑,道:「老兄這是在給哪一個說話?說的可真是金玉良言啊!」
  駝子雙手掄刀,霍霍生風,眼睛卻不看紫衣老人一眼。
  眼睛不看,嘴裡卻高聲道:「好說,我駝子這是在念牙痛咒兒,老爺子你多心了……嘿嘿……這地面上哪一個不知道你西門大爺呀,你老武功好,德高望重,就拿方纔你老所說的那一家人吧,他們能夠逍遙法外活到現在,那還不是你老人家的一番德意,要不是你老人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駝子就敢打一千個賭,那三個賊皮哪裡還能夠活到現在?只怕早就在老爺子的寶劍下喪生了!」
  這番話說的可是智巧之至,一頂高帽子戴在了西門舉的頭上。
  單手托塔西門舉哈哈一笑,抱拳道:「好說、好說,掌櫃的你太客氣了,想我西門舉在江漢地面上,不過是承諸武林道上朋友的愛戴,才有今天一點虛名,手底下沒有什麼了不起的真功夫。瞞得了別人,瞞不過足——」
  「足」字後邊的「下」字,還不曾說出,駝子忽然「啊喲」一聲大叫,插口道:「老太爺可真會說笑話,在這江漢地面上,正如剛才貴親戚所說,就連三歲的孩子也都知道老太爺的大名呀!」
  一旁的老婆婆搭口道:「說得是呀,就連我這個一天到晚操持柴米油鹽的老婆婆也對你老爺子敬畏得很,名字如雷灌耳,別個人就用不著說了!」
  單手托塔西門舉嘿嘿一笑,道:「這可全是道上朋友的愛戴,尤其是那岳氏老夫婦見愛;否則的話,只怕老夫這幾年的『暗鏢』買賣,是不會這麼便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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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0 00:00:33
第15章 險死魔頭手 幸逢太歲臨

  郭彤聽到「暗鏢」這兩個字,目光不由得轉向西門舉,突然發覺他背後有一個微微隆起的小箱子。
  那箱子四四方方,有一尺見方。從隱隱露出的一角,可以看出來是銅做的,外面包著一方青綢子——不知道是什麼值錢的寶貝;否則,西門老爺子萬萬不會這等重視。
  這可好,駝子那邊剛剛放了口風,西門舉這邊立刻打上了招呼!
  這番話,西門舉也說得十分乾脆,明顯地告訴對方,自己此刻保有一趟暗鏢,要對方高抬貴手,賣個交情,千萬不可染指。
  駝子嘻嘻笑道:「依我駝子看,老爺子這番話多餘。如果你老說的那個姓岳的大盜真要跟老爺子過不去,嘿嘿……只怕你老爺子千防萬防也難以躲過麻煩的!」
  西門舉神色一振,不悅地道:「掌櫃的,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駝子嘻嘻笑道:「那有什麼意思?無非是『光棍一點就透』,這就是老爺子你平常為人好,又不招惹道上的朋友,你賞人家一口飯吃,人家心裡怎會沒有數?能不對你老爺子給予照顧?」
  西門舉以他在江漢地面上的聲名德望,聽了這番話,那張紫黑的臉膛陣陣冒光。
  駝子見狀,話裡有話地問:「這麼說,老夫倒是領了情了!」
  西門舉哈哈一笑,挺了一下腰桿兒,道:「掌櫃的這番話說得真夠意思。只是,據老夫想,那位岳朋友買老夫的賬,除了放交情,或許還有別的原因吧?」
  駝子擠了一下三角眼,嘿嘿笑道:「還會有什麼別的原因?我看,沒其它原因啦。」
  「怎麼沒有?」西門舉睜大了眼道,「那是因為我西門舉背後這口劍不是好招慧的,任何人要是想在我西門舉眼皮子底下鬧什麼鬼吹燈,他可得小心一下我西門舉的這把寶劍,先自問一下能不能贏得過我這把傢伙!掌櫃的,你說是不是?」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一旁的郭彤聽到這裡,心裡由不住動了一下。好呀,這一下他們雙方可是叫上陣了,我倒要聽聽這個鄂中巨盜怎麼回答?
  駝子聽了,那張黑臉忽然現出一片蒼白!三角眼裡,現出了一種「獰厲」。
  嘿嘿笑了幾聲,臉色又趨於緩和。
  「老爺子話可也不要說得太滿了啊!」他吃吃笑道,「據我所知,那個姓岳的也不是省油的燈。別人不犯他,他是不犯人;別人要是真跟他叫陣,嘿嘿……他可是不會輕易服輸的啊!」
  單手托塔西門舉一推桌面,碗筷「嘩啦」一聲大響,怒聲道:「怎麼,不服氣?掌櫃的你就傳過話去,叫那位岳朋友來找老夫試試看!」
  駝子「篤篤」兩聲,用力地把一雙刀栽在菜板子上,眼看著就要說出難聽的話來。
  那個婆子卻啞著嗓子笑道:「駝子,盛餃子吧,都快煮爛了!」
  駝老人那雙三角眼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轉,笑嘻嘻地擦了一下剁肉的手,拿起漏勺就去盛餃子。
  紫衣老人西門舉也忽然平下了氣,笑著坐了下來。
  這時,那個老婆婆高聲道:「啊喲,今天可真是好生意,又有客人來了!」
  人們被她這麼一吆喝,都向外面看去,一騎黑馬帶著滾滾一團黃沙,風馳電掣般地飛馳了過來!
  紫衣人西門舉向外看了一眼,遂問兒子:「是咱們那位貴客麼?」
  說話時,那騎黑馬已來到了眼前里許光景。
  馬上人一身皂白色衫子,頭上戴著一頂「馬連波」大草帽。
  由於草帽的帽簷極大,遮住了這人的上半邊,面目看不太清楚,只是在馬跑動時,可以若隱若現地看見這人有一雙濃黑的眉毛。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各人抬頭注視的一剎那,那匹大黑馬已把來人馱到了亭子邊。
  陡然間,大黑馬陡立前蹄,發出了唏哩哩一聲長嘯,地上黃塵揚起了丈許高,馬上那個豪邁漢子卻未摔下來!
  黑馬不服韁勒,再次怒嘯著,帶著馬上漢子圍著亭子頻頻直打轉兒。
  那漢子左手輕輕一托帽簷,向亭子裡瞄了一眼,眾人這才有機會看清他。
  一張「國」字臉,上額和下額一般寬,掃帚眉,獅子鼻,大嘴,兩處腮幫子上生滿了黑糊糊的一層短鬚。他圍著亭子轉了幾轉,也沒有下馬,使得西門一家子心裡納悶不已!
  單手托塔西門舉看了兒子一眼,示意他盤問對方一下。
  藍衣青年西門雲飛立刻由座位上站起來,大步跨出亭外,向著馬上那個濃眉漢子抱了一下拳:「朋友,下來喝杯酒吧,在下西門雲飛有禮了!」
  西門一家人,在江漢武林道是如何聲望!對方只要是武林中人,在這個地面上,斷斷不會沒有聽說過這個姓氏。
  然而馬上這個漢子聽罷西門雲飛的話,翻動著一雙白多黑少的眼珠子,骨碌碌打了一個轉兒。
  「抱歉!」這個人冷冷地笑著,「在下跟朋友還有約會,不能在此逗留……」
  聲音雖低,卻帶著磁性口音——一種本地很少聽見的「關西」音韻。
  西門雲飛怔了一下:「那倒巧得很,我等也在等位朋友,足下是——」
  濃眉漢子忽然岔口道:「在下是跟人約定,要取一樣東西。那東西至為名貴,絕不能跑光露臉,這地方只怕是不太適合……」
  這個人那雙黑光錚亮的眸子瞄了正在掌勺的駝子一眼。這時,駝子也在看他。兩個人四隻眼睛,有意無意地湊在了一塊兒。
  濃眉漢子趕忙把頭往下低了一些,駝子更是急著把臉偏向一旁,似乎雙方都不願意讓對方看清自己的臉。
  那濃眉漢子說了這幾句話,向著馬前的西門雲飛注視了一眼,即調轉馬頭,哼了一聲,陡地馳馬而去!
  隨著馬股之後,騰揚起大片黃塵,把對方這一人一馬吞噬了個乾淨!
  西門雲飛望著那漢子的背影,發了一會兒呆,道了聲「怪事」,蜘躕著走回亭子裡。
  西門雲飛剛剛踏進亭子,他爹爹西門舉站了起來,喝道:「掌櫃的算賬!」
  駝子嘻嘻一笑,兩隻油手在下身圍裙上擦著,嘴裡訥訥道:「貴人光臨,這頓酒菜讓我駝子請了吧!」
  駝子的老婆也嚷著:「我們絕不能要西門大爺的錢,絕不能要!」
  西門舉嘿嘿笑道:「笑話,我們豈有白吃白喝的道理?玉英給錢!」
  那個俏麗的小媳婦答應一聲,取出一些碎銀。
  西門舉哈哈笑道:「怎生這等小家子氣?」
  說時隨即由攤開的銀包裡,拿出了一塊重有二十兩的銀子,轉身雙手遞上。
  「老哥,西門舉承你們夫婦盛情招待。這一點銀子,不成敬意……」
  駝子嘻嘻一笑,道:「不過幾十個小錢的酒菜,大爺你卻給上這麼多。好傢伙,二十兩!我駝子活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呢。」
  他搖著兩隻手,足下頻頻向後退著,那副樣子真是惹人發笑。
  單手托塔西門舉哪能聽不出對方的弦外之音,當下臉色微微變了一下,笑道:「掌櫃的這是嫌少了!今天事忙,改天自當會有一番人心,老夫等這就告辭了!」
  說罷,當即把那錠銀子向石頭桌子上一放,平手一撫;待他手掌離開時,那錠重約二十兩的銀子,已深深陷入石面之內,最上面與桌面一般平齊!
  這一手功夫,雖然是一般江湖武林人物慣施的伎倆,卻大有不盡相同之處!
  即以眼前情形而論,堅硬的青石台面到底較諸一般木質桌面要硬上許多,是以西門舉這一手功力,也就越加顯得驚人!
  西門舉朗聲大笑著:「打擾,打擾,」與家人陸續地翻身上馬。
  駝子追出來躬身哈腰地打著拱,他女兒睜著一雙挺機靈的眸子骨碌碌地轉著,駝子的老婆,卻一時行蹤飄渺,不知到哪裡去了。
  眼看著駝子頻頻地打躬道:「老爺子好走、好走,不送、不送……」
  單手托塔西門舉一家三日早已抖動韁繩,三匹馬箭矢也似地飛馳而去。
  一直看到他們走得沒有了影,駝子才眨著兩隻三角眼,慢吞吞地轉回來。
  郭彤一直是個冷眼旁觀者,這一切都不曾逃開過他的眼睛。
  他曾經注意到了西門舉手掌壓銀錠,也注意到了駝子婆婆假借揀柴而溜進樹林……
  現在他的注意力卻集中在駝子拿著刀在石桌子上挖銀子。
  當然,這不過是掩飾而已!
  過了一會兒,駝子的老婆回到了亭子裡,郭彤注意到她頭髮上沾滿了樹葉。
  回來之後,她一聲不響地低下身子去在木桶裡洗碗,駝子藉著送碗之便把身子湊了過去,兩口子嘀嘀咕咕說了起來。
  忽然,駝子回過身來大聲道:「丫頭,把那頭小驢子牽出來,我要進城去買肉。」
  大姑娘答應了一聲,到後面牽驢子去了。
  郭彤這才注意到後面還拴著三頭小毛驢。
  驢子牽出來,駝子收拾了一下身上,脫下了圍裙,背了一個藍布包袱。
  老婆婆叮囑道:「這邊的事你就不要管了,一切都有我照顧著,可不要把到手的大肥豬讓人家弄走了。」
  駝子哼了一聲道:「他跑不了的。」
  老婆婆送他上了驢,又道:「要不要丫頭跟著你去一趟?」
  駝子搖搖頭:「用不著。」
  休看他個頭兒不高,身子可處處透著利落。他單手在驢背上輕輕一按,「呼」一下子坐在了驢背上。
  坐定之後,駝子才道:「明天晌午要是我沒信兒,你就到城裡去接應……」
  老婆婆道:「我知道。」她左右看了一眼,放低聲音道,「多半是住在快活齋,入夜我就……」
  駝子不耐煩地道:「知道啦,照顧你的生意去吧!」
  他邊說邊策動韁繩,胯下小毛驢甩開四蹄,一溜風似地向前奔馳而去。
  郭彤看到這裡,即站起來道:「算賬!」
  老婆婆回身道:「客人要走麼?」
  郭彤點點頭,手指前面問道:「借問這條路通向哪裡?怎麼走法?」
  婆子沙啞地乾笑了幾聲,道:「你大概是剛由外地來的吧?敢情連漢陽府也沒來過呀!」
  郭彤這才知道,前面鎮市竟是漢陽府城大鎮,當下道了謝,結了酒資,拿起了棍杖。
  那婆子又道:「客人是起旱,還是走水?」
  郭彤笑道:「當然是起旱!」
  婆子笑道:「啊,那你只怕不好走啊,從這裡到府城,少說還有百八十里路呢,這會子天可是不早了呀!」
  郭彤道:「這個,我還沒有想到呀。」
  那婆子嘿嘿怪笑道:「這要等個機會,看看是不是有騾子車經過,運氣好的話,你還可以搭個便車坐坐!」
  郭彤告了擾,步出亭外,無巧不巧,一輛篷車風馳電掣般地奔過來。
  婆子笑道:「客人你好福氣,想什麼就來什麼,這下省了走路了!」
  說話之間,那輛大騾車已乒乒乓乓地來到了近前。
  郭彤忙自上前揮手令車子停住,趕車的五旬開外的一個小個子,頭上戴著破氈帽,一隻手把著老長的一根旱煙袋桿子,另只手攏著兩匹牲口的韁繩。
  老遠的地方,就見他用力地扯著韁,喊著牲口:「吁——吁——」
  騾車停了下來,郭彤上前抱拳道:「老鄉,是往漢陽府去的車麼?」
  趕車的那個小老頭擠著一雙小眼睛,想是早已知道是怎麼回事,便看著郭彤道:「就你一個人麼?」
  郭彤點點頭,小老頭翹起鞋底,一面磕著煙灰:「你去漢陽府?那就上車吧!」
  郭彤抱拳告了擾,遂攀上了車座。
  車把式重新裝上了一袋煙,向著老婆婆笑道:「大嬸子,給我來兩張油餅,半隻雞。」
  老婆婆招呼女兒把餅送去,收了錢。趕車的把壺裡灌滿了水,甩起大鞭,「叭」地響了一聲,那輛騾車才骨骨碌碌地向前移動起來。
  這時候,太陽已微微有些個偏西。雖說是秋高氣爽的時令,但是仍然十分燠熱。
  一陣陣暖風由水面上飄過來,江上有幾隻白鷺緩緩地飛著,景像極為寧靜。
  車把式又耍了兩個響鞭,把長鞭插向座旁,拿起煙袋繼續就口抽著。
  「我說,」車把式瞇著一雙小眼,徐徐地噴出了一口煙,道:「這位客人,你府上是——」
  郭彤道:「我是南方來的。」
  「啊,南方是好地方!」車把式笑道,「那地方山明水秀、鳥語花香,我早年去過一回。嗯,說起來該是二十年以前的事了。」
  郭彤道:「你老貴姓呀?」
  車把式笑道:「姓郭,郭子儀的郭,你呢?」
  郭彤微微一笑,「那倒是巧,我也姓郭!」
  「咦,巧得很!」趕車的笑道,「原來,咱們五百年前還是一家呀。我說,郭東家,你上漢陽是投親還是辦事?」
  郭彤搖搖頭道:「都不是,只是找個人!」
  趕車的嘿嘿笑道:「啊啊……客人你進了城住在哪裡?」
  郭彤道:「有一家叫快活齋的客棧,你知不知道?」
  趕車的「啊」了一聲,回頭看了郭彤幾眼,道:「快活齋?那是城裡第一塊大字號,我當然知道,怎麼,你要住在那裡?」
  郭彤點點頭道:「不錯,我打算住在那裡。」
  趕車的聽後情不自禁地回過頭,頻頻打量了他幾眼:「倒看不出,東家老弟台你還是個土財主呀!失敬,失敬!」
  郭彤道:「怎麼,我又怎麼會是土財主?」
  趕車的道:「能在快活齋裡面住下的,都是有鼻子有眼的人物,再不就是有錢有勢,你老弟一定差不到哪裡去……哈哈……幸會,幸會!」
  郭彤這才知道那快活齋是專為豪門所設,自己別只顧了跟蹤人家看熱鬧,而忽略了眼前任務,想著不禁有些氣餒。可是轉念一想,自己所要尋覓的那個叫崔奇的前輩,所居住的狠牙山在漢陽之北,此行亦是順路。眼前既然自己無意間發覺了黑道劫財的勾當,站在俠義的立場來說,縱不便插手干預,也應該設法暗中向物主點明,讓他提高警覺。
  這正是郭彤此行的打算,因為方才小食亭人多口雜,那單手托塔西門舉一家人又走得張皇,沒有說話之機;後來又見駝子夫婦的一番勾搭,才使他發覺到這件事態的嚴重,不得不隨後趕上。如能找到西門家人相機進言,點破駝子的陰謀詭計,也算是善事一樁!
  他想到這裡,遂向趕車的問道:「剛才亭子裡賣酒的那一家人,他們一直都在這裡做生意麼?」
  「可不是!」車把式道:「那個駝子姓岳,這裡人都喊他是岳老六,一家三口人,手都巧得很。你別瞧他們開著這麼個小店,生意可是好得很呢!尤其是他們賣的酒,都是親手釀製,味道醇極了,叫做『漢陽紅』,一年出土一次,客人你剛才喝的就是那種酒,味道怎麼樣?」
  郭彤點點頭道:「怪不得呢,味道確是不錯。當家的,你們認識很久了?」
  「敢情是很有些年了!」車把式咳嗽了一聲,道:「那一年漲大水,這一家子人說是祖產被水給淹了,後來就飄落到了這裡……」
  「說也奇怪,」車把式又道,「照說,這爺娘三個這些年該是存了不少錢了,滿可以開個像樣子的大酒館,用上幾個夥計,何必把自己累成這個樣子。這可真是『要錢不要命』了!」
  郭彤本想由這個車把式嘴裡,打探出駝子的一些怪異行蹤,卻沒有想到出諸他嘴裡的卻是一些家常廢話,也就沒有興趣再去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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