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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蕭逸]魚躍鷹飛[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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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0 00:05:42
  偏偏是老方丈要他前來投奔,在形勢上萬難擺脫。再者,這個崔奇對他又有過兩度救命之恩,更使他感覺到欠了他一大筆情誼,於公於私,都使他無法擺脫。
  眼前的情勢發展,的確是微妙之至,自己費盡心機,千方百計得以擺脫的強敵,竟然旋踵間聚在了一塊兒。
  目前情形較諸昔日要險惡十分,只要有些微疏忽,敗露了蹤跡,就有性命之憂。
  郭彤費盡了心機,才得苟全活命。所以他不願就此葬送,就得加意提防,以期度過眼前難關,謀定後策。
  這一夜他輾轉難寧,待到雙眼睏倦,不得不合攏入睡時,東方已現出了朦朧的乳白顏色。
  大雪紛飛。
  一夜之隔,使得這快活齋客棧,又換了一番景象。前夜余雪未退,此番又再著以大雪,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厚厚的積雪足有尺半深淺;累積在樹葉上的也有數寸深淺,微風搖過,簌簌落下一天銀花,景致甚為美麗。
  客棧裡靜悄悄的,聽不見什麼聲音,更不見一個閒人。一隻大黑狗由那邊屋簷下緩緩地走出來,抖落身上的雪花,由這一邊跑到那一邊,留下一道清楚的腳印子。那印痕極像是梅花的片瓣,隨著黑狗的身後一路拉下來清楚人目,自有其寧靜瀟灑的一面,煞是好看。
  順著這條長廊,箭也似地直接下去,那裡有一幛八角形的建築,懸有一方長匾,匾上書著「如意廳」三字。
  說白了,這如意廳不過是客棧裡附設的一處酒館而已。
  冷天,人們很容易想到去吃東西、飲酒。
  手持酒壺的這個人是個好魁梧的漢子。
  雖然是大冷的下雪天氣,他身子依然只穿著一襲單薄的長衣。湖青的綢子面,前心後補處繡著一輪血紅色的大太陽。
  這種季節裡,目睹著對方這般穿著,似乎有一種極不調和的感覺。
  豈止此一樣,包括這人那副魁梧的塊頭,以及頭上那一條老長的髮辮,那麼紅的臉色……都是不常見的。
  南嶽一會,向陽君技壓群倫,那一根象徵天下唯我獨尊的武林權杖,原已到手。不意,在最後關頭,竟然殺出了那個天山魔女畢無霜。
  向陽君就匆匆地有如敗軍之將逃離了現場。
  時光匆匆,數月之後的今天,他又奇妙地現身於此,卻似乎仍未能逃開那個有「天山魔女」之稱的少女跟蹤,這也許是他未能想到的。
  如意廳裡陸陸續續地進來了幾個客人。
  第一個,是個五旬左右的瘦小漢子,披著一件老羊皮襖褂。這人瞇縫著兩隻眼,手上拿著老長的一桿旱煙袋。可能在他手上已把玩多年,太湖斑竹的煙袋桿子,滑溜得顯出黃玉般的光澤。
  這個貌不驚人的漢子,進門之後,一雙細小眸子轉了一圈,慢慢吞吞地走向一個角落坐定。
  隨著這人進來不久,一連又進來了四個披著蓑衣的漢子。
  進門之後,他幾人卸下蓑衣,抖一抖,雪花籟籟,落滿了一地。一個小夥計趕忙湊過去,用掃帚清掃乾淨,幾個人卻已經在正中那個圓桌四周坐下了。
  四個人除了外著的一襲蓑衣相彷彿,裡面的穿著大異其趣,年歲也相差甚多,不像來自衙門的官差。
  一個是年近古稀的白鬍子老頭,一個黑矮四旬漢子,另外的兩個人是介乎於三旬四旬之間的青年漢子,一人衣藍,一人衣白。藍衣人高發挽髻,背插雙刀,白衣人長眉俊眼,虎虎有威。
  這四個人,從外貌氣質上看來,怎麼也不像是一條道兒上來的,事實上卻是一條路上來的。
  彼此招呼了一聲,各自拉開坐椅,排場地坐了下來。
  這裡原本坐滿了八成,現在忽然加上前後這五個客人,頓時熱鬧多了。
  黑矮的四旬漢子,手裡掂著一個藍布包袱,用力地往椅子上一放,發出了「噹啷」聲,任何人都能聽出來裡面包著的是鐵器。
  那漢子一經坐定,隨即大聲吆喝著:「小二過來!」
  顯然,絕非本地江漢口音,而是北地齊魯之音。他的這一聲吆喝旁若無人,稱得上聲震四座。
  在座的每一個人,一齊把目光投了過來。
  黑漢子似是警覺,後又被同桌的那個老者狠狠地瞪了一眼,恍然有所悟地低下了頭。待到堂倌匆匆跑過來請問時,那個白鬍子老頭只低低地吩咐了幾句,較之先前黑漢氣勢,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緊靠著軒窗,獨酌自飲的向陽君,對進出的人根本不予注目,惟一使他感興趣的就是手上的酒。
  斜刺角落裡那個先走進來的瘦小漢子也是一杯在手,其樂無窮地獨自飲著,所不同的是,向陽君常常是酒到杯乾,而這個人僅僅是淺嘗為止。
  向陽君所注意的,僅僅是杯中酒。
  這個人不但注意酒,還注意人。
  他不時地剔動了一下眉毛,有意無意地向著對首角落裡的向陽君瞄上一眼,骨子裡像是藏有很重的心事。
  儘管是屋外大雪紛飛,滴水成冰,裡面卻和暖如春,洋溢著一番溫暖。
  坐在角落裡的那個瘦子點了一小鍋羊肉。趁著那個夥計給他上菜時,就見他小聲地囑咐了幾句。那個小夥計先是一怔,隨即驚駭地看了他一眼,嘴裡答應一聲,匆匆掉頭而去。
  須臾,小夥計同著一個胖胖的管事先生來到了瘦子面前。
  瘦子那一雙細小的眼睛,向著四周掃了一眼。就在這一剎間,又陸續進來了幾個人。
  即使不常在外面跑動的人,也能認出來,來的這幾個人是官面上的人物,為數總有十個之多。
  進門之後,這些人迅速地散佈開來,分別站立在每一個邊沿角落裡。
  看到這裡,那個管事胖子的神色不禁猝然一變。
  卻見獨坐自飲的瘦小漢子,由袖子裡摸出了一個牛皮紙信封,向著胖子晃了一晃,嘴裡說了幾句什麼。
  胖管事立刻唯唯稱是,下意識地偏過頭,向著對角的向陽君看了一眼,隨即匆匆離開。
  一會兒,所有的夥計都出動了。
  幾個夥計一個個挨桌子傳送著話兒,大傢伙紛紛起身離座退開。
  先時黑壓壓滿一屋子人,不過瞬息之間,便走散一空了。
  說是走散一空,未免有點過甚其詞,起碼三個桌子上還有人。
  一個是出示身份的四旬瘦漢——似乎是官府一個頗有身份的人物,這一點只由他方才對胖管事的表示即可認定。
  另一桌,即是那個白鬍子老頭等四人的一桌。
  再剩下,就是臨窗一隅的那個向陽君了。
  整個食堂亂哄哄的,客人嚷著會鈔,然後爭先恐後地奪門而出,引起了亂囂的一陣喧嘩。
  然而,對於向陽君這個單獨的客人來說,像是什麼也不曾覺察。他只是注意著手上的那一壺酒,不時地仰起脖子來,把滿滿的一杯酒注入喉嚨裡,對於手握刀柄怒視著他的一個人也不瞧上一眼。
  眼前一番混亂漸漸歸於寧靜——由亂而靜的氣氛;最容易讓人體會出來。
  無異,那個先來的瘦小漢子,是這些後來人的一個頭頭——但見他放下手上的酒杯,輕輕地咳了一聲。
  十幾個散立四周的彪形大漢,一眼即可看出是食公糧的。他們聽了這聲輕咳之後,都向前移動了幾步,而且目標是一致的。
  說得明白一點,數十道目光都交集於向陽君的身上。
  然而身受眾目盯視的向陽君,卻作出一副儼然未知的模樣。
  當然,他絕不可能是真的「未知」。
  他又緩緩地往杯子裡斟了一杯酒,仰首而干。他搖了搖手裡的酒壺,發覺壺空了,便抬起臉來喊道:
  「小二……」
  鋒利的眼神,就像是兩支利箭,直射向櫃台——咳,櫃上空空的,哪有一個人?
  不要說是小二了,就連坐在櫃上收錢的那個胖管事也沒影了。
  向陽君挑了一下濃黑的眉毛,第二次喚道:「小二!」
  這一聲,比剛才一聲嘹亮多了,卻仍然不見一個人影跑出來。
  正中座頭上那個白鬍子老頭呵呵笑道:「二黑子,你就行行好,這位貴客嚷著要酒,店夥計又不在,你就勞駕一趟吧,反正櫃上多的是,是不是?」
  黑壯漢子的外號叫「二黑子」,高聲應答道:「行……」隨即由位子上站了起來。
  就見他拍打了一下身上的衫褲,嘻笑著一張黑臉,晃晃蕩蕩走進了櫃台。
  敢情這幫子官府裡的人,壓根兒就不知道向陽君的厲害——那倒未必,如果真地不知道,也就不會來這麼多人了。
  他們沒想到向陽君這個人的扎手勁兒,這話倒是真的。
  黑漢子擰著身子,那副勁兒就像是跟自己過不去似的,不時地咧著嘴笑上那麼兩聲。
  櫃台裡邊堆放著十來罈子酒,紅布包口兒,上面寫著「醉月軒」三個大字,每一壇都有十來斤重。
  「二黑子」本名叫徐天雷,有個外號叫「大力神」。要論力氣,整個漢陽府他可數第一。這麼多年以來,還沒見過他輸給什麼人。
  這時,他是存心要在大家面前顯擺顯擺威風,就見他伸出一根手指頭勾著酒罈子的壇耳,一滿罈子酒就提了起來。
  大力神徐天雷一來自信一身神力無人可及,再者可是仗著自己這邊人多,再加上官府裡的平日威風,他怎會把向陽君看在眼睛裡?
  整屋裡不過就是這麼幾個人,這幾個人的眼睛卻都直不愣登地直瞧著他。可以預見,一待這罈子酒送到,勢將爆發出那股火爆的場面。
  說時遲,那時快。
  驀然間,就只見大力神徐天雷倏地一個快速轉身,隨著他的轉身之勢,嘴裡一聲叱道:「看酒!」
  二字一經出口,一股疾風掃出,空中忽悠悠蕩出一團黑影。
  這罈子酒一經掄起來,可真有「飛流星」那番氣勢,由其直奔的勢子看來分明直襲向陽君——要是一下子掄著了,那可不是好玩的。
  眼看著黑呼呼的這一罈酒,立刻照顧到了向陽君的頭上。這時,向陽君才忽然驚覺過來,右手倏起,手中竹筷往上一舉,刷啦啦一陣子響聲。
  嘿,可真是好戲連台!
  就像是表演雜耍似的,眼看著向陽君手上的一根筷子,插挑在飛來那罈子酒的壇耳裡;就憑著細細一根筷子的力量,竟然力挑不折,那麼大的一滿罈子酒,只是忽悠悠地在筷子上打轉兒,發出刷啦啦的響聲,筷子卻是連彎也不彎一下。
  雖然只是隨便的一手活兒,可是看在內行人眼睛裡,可就大有文章。
  座上的白鬍子老頭,以及獨坐的那個削瘦漢子,看到這裡都由不住吃了一驚。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那罈子酒又由向陽君手上飛了出去——來而不往非禮也,滿滿一罈子酒忽悠悠直向著大力神徐天雷當頭直砸過來。
  徐天雷吃了一驚,倏伸雙手向著來壇接去。憑著他一身神力,小小一罈子酒還難不住他。話可得說回來,這罈子酒接是接住了,那股子後勁兒,卻使他向後摔了個觔斗。
  只聽見「噗通」一聲,直挺挺地仰身摔倒在地上,頓時手臂齊根發麻,半截身子發軟,想站也站不起來了。
  這番情形在現場人看來,都由不住大吃了一驚。
  獨座上的那個瘦削漢子驀地眉頭一皺,手拍椅柄怒聲道:「放肆!」
  話聲出口,即見他霍地由座位上挺身站起,只是有人更要較他快上一步。
  事實上,那個白鬍子老頭以及他同座上的兩個年青漢子也已躍躍欲試。
  獨坐的那個瘦削漢子,原本正要發作,中座的白鬍子老頭,對他欠身拱了一下手,前者遂又坐了下來。
  白鬍子老頭那雙眸子,在同座的兩個年輕人身上轉了一轉。後二者早已按捺不住,同時掠身而起,身子向前一撲,極其輕快迅速地來到了向陽君座前。
  向陽君在此二人撲上時,對他二人簡直視同未見。他那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似睜又閉地半開著,加上濃眉下垂,簡直摸不清他的視線所在。
  高發雙刀漢子,身任漢陽府馬快班頭,此人姓李單名一個序,人稱「旋風雙刀」,一雙鋼刀有風雨雷霆之勢。
  那一個白衣長眉漢子,與李序一堂當差,身手卻要較李序要高上一籌,人稱玉面哪吒江濤。
  論及二人雖說是吃的一口衙門飯,卻絕非是一般衙門裡所謂的那種酒囊飯袋,原因是當今漢陽府的府台大人雖是二甲進士出身,卻是生性好武,生平最喜結交懷有奇異武功的能人異士,座中那個身披著老羊皮襖褂、手托斑竹旱煙袋桿兒的五旬漢子,即蒙他待若上賓,禮聘在府的一名異人。
  這人雖說目前只是府台大人官邸的一個清客身份,卻負有指揮督導這些捕快的權力。
  眼前藍白二漢身子一左一右,已把向陽君鉗制居中。
  高發雙刀漢子一經站定,當下環抱雙拳,嘿嘿笑道:「朋友,好身手;光棍一點就透。朋友,你的案子犯了,在下李序和這位江爺都是在漢陽府當差,聞知你大駕來此,就匆匆趕來。唉,得要勞你一趟大駕,走一趟衙門吧,嘿嘿……」
  這個人連連抱拳,口發笑聲。那雙看來凶悍的瞳子,只管骨碌來回不停地在向陽君身上轉動。
  旋風雙刀李序說了這番話,往後退了一步,整個屋子裡靜得沒有一點聲音。每個人都睜大了眼睛,瞧著向陽君這個怪人,倒要看看他怎麼應對眼前的局面。是時,先前被酒罈子砸倒在地的那個黑漢子大力神徐天雷,一個骨碌爬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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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0 00:06:24
第19章 技高敢拒捕 藝絕迭傷人

  徐天雷原想在向陽君面前顯擺顯擺自己的威風,卻沒有想到不僅威風沒有顯成,反倒出了洋相,差一點連老命貼上。
  這個臉他如何丟得起?這時眼看李、江二位代自己出面,居然與對方以禮相待,徐天雷這口氣是萬萬掩忍不下的。當下怒吼一聲,倏地打了一個箭步,衝到了向陽君座前。
  「呔!小子,看拳!」
  這一聲怒叱一出口,他的兩隻拳頭就像一雙鐵錘,陡地朝向陽君頭上砸下來。
  向陽君不過是抬了一下頭而已。
  妙的是,大力神徐天雷的那雙鐵拳,看上去是那般著力,落下來真有雷霆萬鈞之勢,可不知為什麼,在距離向陽君半尺左右之處,忽然間遭遇到了阻力。
  徐天雷的兩隻拳頭就像擊在一個氣墊上,砰然高高地跳了起來。
  隨著向陽君的身軀向前微微一挺,徐天雷這一下子苦可是吃大了。
  就見他身子猛地搖晃了一下,噗通一聲,再次摔在地上。
  這一次,較諸上一次可要厲害得多。他倒在地上的身子,連連打了好幾個滾,身子才坐起來一半,噗地噴出了一口鮮血,登時昏死了過去。
  這番情景,看在各人眼中都由不住嚇了一跳。除了那邊座位上府台官邸的那個清客以及那個白鬍子老頭以外,別的人似乎還看不明白這番微妙情勢。
  翻穿皮襖的那個瘦削漢子「嘿嘿」一笑,大聲道:「好個扎手的小子,晏老大,這下你可是遇見了厲害對頭了!」
  那個白鬍子叫晏長川,人稱「鐵羅網」,身任漢陽府三班總捕頭,由於早年出身正宗武林門戶,手底下確有幾分真功夫。自從投效公門之後,很為上司看重,在地方上也確是幹了幾件事,破了些重大案子,是以江漢地面上,一提起鐵羅網晏長川,鮮有不能道其詳者。
  鐵羅網晏長川一著眼向陽君的那般身手,頓時知道今天這個差事不好當;弄不好,這半世盛名就得埋葬於此。
  這時,被那個府台大人的貴賓出言一激,心裡那份懊惱可就不用提了。
  他剛要站起來親自應敵,旋風雙刀李序、玉面哪吒江濤已雙雙代他出手。
  旋風雙刀李序首先出手,只見他身子向前一欺,怒叱一聲:「大膽!」
  李序練有鷹爪功,兩隻手往下一分,直向向陽有前胸抓來。
  只聽見「噗」一聲,兩隻手抓了個正著。
  旋風雙刀李序心裡一陣高興,十指上倏地一陣用力,猛地往上一掄。
  他心裡滿打算對方既已被自己十指抓住,萬難逃開,只消把對方舉起拋出,就算傷不了他,也必能為自己這邊長些威風。
  事情萬萬不如他所期望的那麼簡單。
  旋風雙刀李序兩隻手方自運功扳起,猛可裡透過自己的雙手,只覺得對方軀體內一陣子發熱。
  這種感觸,極其特別,迅著閃電,等到李序覺出不妙時,已如同著了電,全身一陣疾抽,那股子傳入體內的熱流,簡直像一鍋沸湯潑入內臟。李序即便是鐵打的漢子也是擔當不起。「啊呀」兩字一經出口,整個身了已直挺挺地向後倒了下去。
  眼看著他倒下的身子打了一個滾兒,突然間縮成一團,就不再動彈了。
  最奇怪的是,眼看著他身上的肌膚,由原來的淡黃色,迅速地轉變成深黃。
  不及交睫的當兒,那種深黃色又變成了一片枯黑。那番形象,簡直就同火堆裡燒焦了的屍體一般。
  說時遲,那時快。
  就在李序慘叫倒地的一剎間,那個叫玉面哪吒江濤的捕快,已由向陽君左側疾閃而進。
  人到劍到。
  這也許是他比那個李序高明的地方,一口青鋼長劍,夾帶著一股尖銳的風聲,直向著向陽君頂門直劈下來。
  看到這裡,座上的那個白鬍子老頭——鐵羅網晏長川,忽然大叫道:「不行!」
  話聲出口,江濤的劍幾乎劈在了向陽君頭上。
  面對著爍目的這片劍光,就見坐著的向陽君霍地昂首挺脊,盤繞在他脖子上的那條大辮子突地掄了起來。
  「嗆啷」一聲脆響,辮子纏住了劍鋒。
  緊接著向陽君一聲喝叱道:「去!」
  辮勢輕甩之下,江濤偌大的身子怪鳥似地騰了起來,忽悠悠足足拔起來丈許高下,「砰」一聲,撞在了屋頂上。
  緊接著是江濤的一聲悶叫,掌中劍「嗆啷啷」脫手撤出,整個身子忽悠悠直落了下來。
  座口那個江陽府大捕頭——鐵羅網晏長川一聲吆喝道:「呔!」
  喝聲出口,人已飛身而起,雙手突出,已把由空直墜的江濤接到手上。
  玉面哪吒江濤總算比他那個夥伴旋風雙刀李序有點出息,人雖然沒有當場昏過去,卻也嚇得臉色發青,一時噤若寒蟬!他悶不吭聲地走到一旁坐下來,只管連連喘息著,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時,向陽君那雙炯炯放光的虎眼,直直地盯向那個白鬍子老頭晏長川身上,大有逼其出手之意。
  晏長川果然是非出手不可了。他冷冷笑了一聲,慢慢地來到了向陽君桌前站住。
  「好高的身手!」晏老頭一面說,發出了一聲乾咳,拱了一下手,「金當家的,光棍一點就透,咱們是幹什麼的,兄弟你一過招子就清楚明白,用不著老夫再多說!」
  頓了一下,他又接下去道,「朋友你是五湖四海長跑的好漢,不能不知道殺官拒捕是個什麼罪名吧?老夫看你還是束手就擒的好;要不然,只怕彼此不太方便!」
  向陽君哼了聲道:「怎麼個不便?」
  晏長川一隻手捋著胸前長髯,那雙細長的眼睛緩緩地在對方身上轉了一轉。
  「老弟台,我認識你,知道江湖上有你這麼一號,可是老夫要提醒你,這個地方可是不同別處。老弟台,你要仔細盤算盤算,最好不要在這裡惹事生非才好!」
  「哼——」向陽君冷冷地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要犯我,那可就不一樣了!」
  他冷笑了兩聲,接下去道,「不要說這小小的漢陽,就是皇帝老子的腳跟底下北京城,在我金某人眼睛裡也沒有什麼兩樣!」
  「哈哈——」
  一陣子怪笑,發自斜刺裡的那個角落裡。
  眾人的目光循聲望去,發覺到這陣子笑聲是發自那位府台大人的清客之口!
  笑聲一頓,就見這個翻穿羊皮襖的瘦削漢子翻著一雙白多黑少的眼睛,滴滴溜地在向陽君身上一轉,打著一口關外的生硬口音道:「年輕人,話可不能說得太狂了。」
  他說到這裡,一連噴了兩口煙,用力地把煙袋鍋子裡的煙灰磕了出去。
  「哈哈——小伙子,不是我姜某人說大話。今天,我看你有什麼辦法能夠脫離這個地方!」
  向陽君似乎這時才注意到屋裡還有這麼一個人。
  他臉上毫不在意地笑道:「噢,這麼一說,金某人倒不得不試一試了。」
  「你就試試看吧。」
  「還沒請教足下的大名?」
  「我姓姜——」姓姜的翹著二郎腿,滿臉不屑地道,「我的名字你也不必問了,在長白山練過幾年功夫,人家都管我叫姜四先生!」
  「姜四先生?」向陽君莞爾一笑,道,「我看,閣下很快就會變成殭屍先生了!」
  自稱「姜四先生」的那個瘦削漢子,先是臉色驟變,後又緩和下來。
  「足下死在眼前,還有如此好的采興,佩服!」向陽君的目光一掃白鬍子老頭,「晏老師可以動手了,我倒要看看有什麼通天能耐!」
  鐵羅網晏長川黯然地點了一下頭:「四先生請放寬心,晏某人已布下了天羅地網,他倒是插翅能飛!」
  話聲一落,就見他上身一抖,披在肩上的那一領披風自行脫落。
  大傢伙也都看見,就在此老左面肩頭上,斜搭著一捆怪物件。熟悉此人的,都會認出來,正是此老仗以成名江湖的鐵羅網。
  鐵羅網晏長川這個外號,正是因此而來。
  認識此人的,當然也都知道,晏長川這麼些年以來,仗著這面鐵網,不知折了多少武林朋友的萬兒,多數人也都知道,此老在這面鐵羅網上可是有真功夫,一經撒開來,三丈方圓內外,不要說是偌大的一個人了,就是一隻飛鳥,也難以逃開!
  晏長川更有個奇怪的習慣,平素外出,身上那一襲短披風從不離體,即使居家也是一樣,什麼時候見他敞開披風,必然要出手對敵。
  是的,就在眼前晏長川卸下披風的這一剎間,大伙內心禁不住怦然大動了一下。
  果然,那領披風方自一脫的剎那便聽見「刷啦啦」一陣子疾響,間帶著一陣細密的銀鈴聲響,空中忽然像散開了一大片黑雲……
  就在大片黑雲之間,點綴著密密麻麻的銀星,有如深宵雲漢的一天星斗。
  晏老頭這一手鐵臂撒網的功夫,端的是厲害之極,果然有驚人之處!
  這一面大鐵網一經散開來,不要說向陽君這個人在其控制之下,就是他坐的那個圓桌面,也在網羅之下,要是在露天野地裡,可以任意縱高竄矮,或許還有閃躲的餘地。
  然而眼前局限在堂室之內,想要從容化解,可真是談何容易?
  事情幾乎是接二連三的出人意料!
  眼看著這面鐵羅網高雲蓋空般,直向著向陽君當頭落下來的一剎,猛可裡,像似由向陽君身坐之處,猝然升起一股奇異的力道。
  這股奇異的力道,竟然使得那面下落的鐵網一時難以落下,先是就空停頓,網上百十銀鈴「嘩啦啦」響個不休,繼而就空打起轉兒來。
  眼看著這面大鐵網轉動得速度驚人,網內數十枚銳利的小小鋼鉤,一枚枚清晰在目,可以想見這面鐵網落在人身上,亂鉤分屍的情景,該是多麼淒慘!
  然而,那面大鐵網,無論如何也難以落下。晏長川怒嘯中一連帶動了手上鋼網無數次,鈴聲大噪。奇怪的是,空中的大網除了團團打轉之外,就是不能落下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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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0 00:06:37
  眾人目睹此種情景,不禁發出了一陣驚亂。眾目交投下,只見坐著的向陽君一隻手掌緩緩揚起,五根手指作力彎曲,像是在向空中抵擋著什麼,連續不停地抖動著;每抖動一下,空中的那面鐵網即發出叮鈴鈴一片銀鈴脆響聲。
  看到這裡,發網的晏長川臉上猝然間浮現出一片鐵青,想是悟出了對方功力的厲害,足下由不住一個踉蹌,向後倒退了一步。
  緊接著即見坐著的向陽君,霍地向外用力一抖那面大鐵網,倏地反落下來,反朝著晏長川當頭直罩了下來。
  這一手非但出乎現場眾人意外,簡直也出乎發網的晏長川本人意外!
  黑色的網面,有如一片烏雲,沒頭蓋臉地直向著晏長川當頭罩落下來,總算他熟悉這扇鐵網的收發手法,一經發覺不妙,趕快運用手法,用力向後一帶網帶,呼啦一聲疾響,那扇大黑網被帶出兩丈開外,人沒有網著,倒網著了挺大的一個圓桌面。
  隨著晏長川的手勁力帶之下,只見整個的一張圓桌,連四五隻板凳一併騰空飛了起來。
  緊接著,「砰」一聲大響,砸在了牆上……
  鐵羅網晏長川憤怒之下,用力地一振手上鐵網,把網中已經稀爛的圓桌給倒了出來。
  他那一雙眼睛,剎時間變得血也似紅:「好小子,算你有種!」
  他嘴裡喝叱著,足下一個箭步,猛地躍身而起,把手上的鐵網合成了胳膊粗細的一條長軟鞭,隨著他的這聲喝叱,直向著向陽君當頭直打下來。
  向陽君鼻子裡厲哼一聲,右手倏地往中一舉,「噗」一聲,抓住了下落的那截鋼鞭。
  鐵羅網晏長川身子霍地直落下來,這老頭兒一身伎倆顯然是不止於此,就見他身子一經落下,大吼一聲,右手倏地向後一帶。
  這一帶之力,顯然大有可觀,眼看著向陽君的身子有如「空中飛人」,順著晏長川帶動的手勢,足足飛出去一丈之外。
  食堂內的這班子捕快看到這裡,都由不住大聲地叫起好來!
  他們都曾見過晏長川過去施展這面鐵羅網的威風,那是一撒、二收、三掄,端的是厲害之至。這麼多年以來,他們可還從來沒有見過晏老班頭給人家動手而走過下風,尤其是在老班頭施展這面大鐵網時,當者無不疏於招架。
  即以眼前晏老頭一收之勢而論,可稱得上有千斤之力;接下去的那一掄更是力道絕猛,就算你是個鐵人也能給摔扁了。
  果然,就在大傢伙心裡念及此的當兒,鐵羅網晏長川已施展出他最稱厲害的第三式殺手。握著此一刻時機,就見他手上的鐵網猛力地向後一帶,作勢掄起。
  「帶」,沒有帶動;「掄」更沒有掄起來。
  向陽君非但沒有被摔起來,反倒好好地站在地上。
  再一看,被晏長川扭成了軟鞭似的大鐵網一端,緊緊地握在他手裡,一雙亮光炯炯的眸子眨也不眨地注視著晏長川。
  那條鐵網所化成的軟鞭,被扯得筆直筆直的,因間或抖動而發出「叮鈴」聲!敢情這兩個人藉著手上這面網子,較量起內力來了。
  不過是極為短暫地相持,漢陽府的三班大捕頭就明顯地顯出了不支。倏地發出了一聲輕咳,足下由不住向前蹌了一步。
  鐵羅網晏長川足下不動尚可,這一移動,再也難以把持住均衡的力道,並且隨著向陽君右臂一振之勢,身子忽地騰空飛了起來!
  晏長川飛身而起,「砰」地撞在了窗框子上,使一整排長窗稀爛片碎,晏老班頭的身子就像元寶似地翻了出去。
  只見他出去,可沒見他進來。原來,這位漢陽府的大班頭身子才一摔出去就擺平在地上,當場昏死了過去。
  這番情景,瞧在每個人眼睛裡,可真是吃驚不小!
  很快地上來了幾個人,把負傷的總捕頭給攙了下去。
  十數名武功傑出的捕快,眼睜睜地看見老捕頭負傷昏死的全部過程之後,一個個就像石頭人似地愕住了。
  現場人數雖多,看來好像沒有一個再敢向對方出手了。
  這話也不盡然,起碼有一個人心還不死,決計要給向陽君幾分顏色瞧瞧。
  坐在角落裡翻穿皮襖的姜四先生,忽然像山雞叫喚那般地發出了一陣子怪笑。
  怪笑過後,姜四先生邁著一雙八字腳,慢吞吞地走了過去:「咳!金朋友,好功夫!」
  向陽君圓睜著一雙眼睛,狠狠地瞪著他。
  姜四先生在向陽君那種神聖不可侵犯的昂然氣宇之下,不得不定下了腳步。
  「姓姜的!」向陽君冷冷地笑著,「我知道你身上有真功夫,只是我還是要奉勸你安分一點的好。」
  姜四先生仰天打了個哈哈:「請教!」
  「很簡單!」向陽君直截了當地說,「因為你還不是我的敵手。」
  「何以見得?」
  說到這四個字時,姜四先生手指用力一收,眼前一根大木柱頓時籟籟落下大片木屑,被抓下了拳頭大小的一團破痕。由此可見,此人指掌上的功力確是非同一般。
  然而,向陽君並未看在眼中。
  他冷冰冰地道:「我知道你使的是太乙清波功……」
  姜四頓時神色一變。
  向陽君接著一笑:「雖然這門武功可以稱得上武林絕響,可是在我來說,對此功的路數倒也知道一些。」
  「哼!」姜四冷笑了一聲,「閣下好像無所不知,倒要洗耳恭聽。」
  向陽君「哼」了一聲:「太乙清波功起自北宋,為淮南世家盧鐵九所創始。自此開始,武林天下僅有盧家單傳,除了盧家嫡系子孫外,只規定由其掌門人傳給一個傑出的本門外姓弟子。」
  向陽君說到這兒,看了看姜四,又接著道:「還有,盧家在傳與外姓弟子的手法中,留下了一兩手絕活兒,是以就太乙清波功而論,盧姓與外姓之間在成就上有甚大差別。」
  姜四先生嘿嘿一笑:「你果然知道得不少,卻未盡知神髓。因此也就可以猜想到,你不可能會是這一門神秘武功的對手。」
  「為什麼?」
  「為什麼?」姜四先生呲牙笑道,「正如你剛才所說,因為這一門功力,目前在江湖上已是絕無僅有。」
  他遂把手上旱煙袋桿子,往脖子後面一插,拱了一下手:「恕我姜某人說一句狂話,當今天下,除了我姜某人之外,再也沒有第二個人能夠擅施這一罕世絕功;閣下想要防躲我的功力,怕是很難。」
  「一點也不難!」向陽君冷笑一聲,道:「足下想必是盧氏第十七代嫡傳的弟子了?」
  姜四由不住後退一步,那雙細長的眸子情不自禁地睜大了許多:「姓金的,你敢情是個有心人呀。要不然,不會知道這麼多。」
  「你說得不錯,我的確是個有心人。」他接下去道:「既然這一切我都沒有說錯,那麼我猜想足下你就是遼東豹盧飛的嫡傳弟子了?」
  姜四又是一驚。
  「倒是看不出來,」他緩緩地說道,「你年歲不大,卻有這番閱歷。不錯,盧飛老劍客,正是先師。你應該知道,他老人家在三年以前作古了。」
  「當然我不會忘記!」向陽君歎息一聲道,「事實上令師在世之前,與區區在下還曾經有過一段相當時間的盤桓……」
  「胡說!」姜四陡然擰起了雙眉,「這件事我怎麼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得很。」向陽君接下去道,「我只問你,令師在去世之前,可曾在碧竹堡停留過一段時候?」
  姜四想了一下,不動聲色地道:「不錯,碧竹堡原是本門武術發源地,那裡有本門數代先人留下的房舍,先師在彼亦有修真之處,這又有什麼不妥?」
  向陽君道:「本來沒有什麼不妥,不過我要告訴你的是,金某人曾在那裡與令師相聚了十日,同作高深武功的探討。」
  姜四怔了一怔,搖頭道:「這件事我可是難以置信。」
  「不容你不信!」向陽君接下去道,「我與令師在碧竹堡十日盤桓之中,頭五日較量內功,雙方不分勝負,第六日較量劍術,令師以清波劍術略勝一籌。」
  說到這裡、他停住話頭,歎息一聲道:「貴門清波劍功,果然厲害,堪稱蓋世無雙!」
  「哈哈……」姜四狂笑一聲道,「你才知道麼?」
  話聲一落,他身子已陡然騰身而起。
  一起一落,快若鷹隼。
  等到他身子方一落下,一口冷森森的長劍,匹練般地由背後擊出。
  這一劍其快如風,閃亮如電,果然當得上劍術中的上乘手法。
  劍光一閃之中,一點銀星直取向陽君咽喉部位。
  向陽君似乎早已留意及此,在對方劍尖直襲咽喉的一剎間,但見他左手倏起「錚」的一聲,已拿住了對方的劍尖。
  這真是觸目驚心的一刻。
  對於大多數的人來說,根本看不清姜四先生是怎麼出劍的,因為手法太快了。然而,比姜四的劍更快的是向陽君的手。
  手指觸拿在劍尖的一剎,毋寧是快若電光石火。
  「唏哩哩」一聲輕顫裡,泛起了大片寒光,眼看著持在姜四手裡的那口長劍,彎得就像是一張弓。一任他施出了渾身之力,卻休想能夠把這口長劍向前推進分毫。
  「哼哼!」向陽君眼睛裡交熾著怒火,「足下這一手劍法較諸令師可差得太遠了。」
  姜四長眉頻挑,掌中劍又徐徐向前推進了一些,可是不及交睫的工夫,卻又被向陽君運施在手指上的力道逼了回來。
  姜四再經著力,把劍身向前推進了一些,可是又被逼了回來。
  如此三度進退之後,姜四臉上,情不自禁地現出了一片赤紅,緊接著沁出了汗珠。
  忽然他輕叱一聲道:「看打!」
  左手翻處,五根手指形成雞啄形狀,直向著向陽君當頭頂門之上猛力「啄」了下來。
  這一手依然不出向陽君意料。
  姜四的手指下啄的一剎間,正是向陽君另一隻手揚起的時候,一下一上,也不知他們雙方到底是否接觸到了,只見姜四的身軀陡地向後面一個倒翻,射出了兩丈開外。
  眼看著他身子落撞在一張圓桌面上,單手在桌面上按了一掌,施了一式狸貓戲簷,一個疾滾,把身子飄了出去。
  摔是沒有摔著,卻也飽嘗虛驚。
  眼看著他那張瘦臉,忽然變得雪白。更令人吃驚的是,原先執在他手裡的那一口長劍到了對方向陽君手裡。
  向陽君仍然保持著原先拿劍的姿態,只用兩根手指頭緊緊夾著劍尖。
  姜四看到這裡,再也按不住心裡的怒火,發出了一聲怒嘯,第二次把身子直向對方身前撲縱了過去。
  這一次較之上一次又面臨新的情況,向陽君左手平著向外一遞,五根手指頭有三根是彎曲著的。
  這個手訣果然具有無窮的威力。
  姜四身子在面迎著對方這般手勢之下,倏地倒退了五六步,一連打了好幾個踉蹌。
  「啊——」他極其驚惶地道,「這是我太乙清波門的如意金指手法,你……怎麼會學得到?」
  「哼哼!」向陽君目射精光道,「不錯,這正是你們太乙門中的不傳絕技,也正是破你們這門功力的不二手法。姓姜的,你如果不信,可否現在就來試一下它的威力,看看是真是假?」
  姜四吃驚到了極點。
  「你……」他緊緊地咬著牙,臉色青黃不定,「說,你是怎麼偷學的?」
  「偷學?」向陽君仰天狂笑了一聲,「金某人生平,絕不會幹什麼偷雞摸狗的勾當,姜老大,你一定要問這事的根由,我不妨告訴你,這是令師心甘情願地傳授給我的,你可相信?」
  姜四那雙眸子一下子瞪大了許多,卻又緩緩地收成了一道縫:「你以為我會相信你說的這些鬼話?」
  「信不信由你。」向陽君冷冷笑一聲道,「令師以打賭輸給了我,自願甘心以你們太乙門十樣絕技傳授與我,自然我也不會白佔他便宜,也傳授了他幾樣本門絕技。只可惜天不假年,想不到他這麼快故世,對於整個武林來說,令師的死,實在是一件難以補償的損失……」
  姜四微皺了一下眉,真有點將信又疑。
  「你說的這些……是真的?」
  「你以為呢?」
  「我……」姜四搖頭冷笑道,「簡直難以令人置信。」
  「那你就來試試看吧!」
  「我當然要試試!」
  話聲剛落,姜四陡地騰身而起。
  顯然,他還有點不相信對方手訣的真實性,不惜再次以身相試。
  隨著他落下的身子,右掌一領,用劈掛單掌,「哧」一掌直劈向陽君的面門。
  向陽君決計讓他吃些苦頭,依然使出如意金指手法。
  兩隻手甫一交接的當兒,只聽見向陽君吐氣開聲地輕輕「嘿」了一聲。
  猝然間,姜四先生與先時一般模樣,「噗通」一聲,再次摔在了一張圓桌上。
  姜四右足一點桌面,身子快速站起來,然後又彈了起來,依然沒有摔著。
  對於一個像他這般自視極高的人來說,這種羞辱無論如何是難以掩忍的。
  果然,就在他一招失手的同時,身子第三次撲了過來,嘴裡一聲喝叱,兩隻手就像是兩把利劍,一左一右,同時插向向陽君兩肋。
  姜四原先手中長劍,早已到了對方手上。而現在他竟然無視那口劍已為對方掌握,身子向前一欺,兩隻手同時遞到。
  向陽君一聲朗笑,道:「好!」
  身子輕輕一晃,退出丈許以外,姜四足下一點,跟勢疾進。
  向陽君身子方一落下,姜四跟蹤來到了面前。
  向陽君一聲叱道:「看劍!」
  他手上原就執著姜四的長劍,話聲出口,劍光一閃反向著姜四臉上直劈下來。
  然而,這個姜四果然有難以預料的奇特技巧。
  迎著向陽君迅若閃電的一口長劍,就見他雙掌陡地向前一探,「叭」一聲合在了一塊。
  妙的是向陽君手中的這口劍,竟然會不偏不倚地落在對方的雙掌之間。
  向陽君一聲叱道:「好招法!」
  姜四得勢不讓人,這一手陰陽雙合劍,顯然是他們太乙門中不傳之秘,而接下去的一手飛足點天燈尤其是妙絕武林。
  眼看著他身子向下一收一腳直踢向陽君面門。
  這一手,果然奇妙,手足並施,令人防不勝防。
  姜四的腳,不啻帶有千鈞之力。二人面對面,這麼近的距離,實在是不易躲防。
  智者不惑!
  對於向陽君來說,姜四的這一連兩手絕活兒,似乎都在他算計之中。
  迎著姜四飛來的這一腳,向陽君凌厲地喊了一聲:「好招法!」
  他捨棄長劍不用,身子驀地向下一矮,右手如潛水魚向下一沉,緊接著飛拋而起。
  「噗」一聲,可就拿住了姜四的腳脖子,不等著姜四再施花招,就見他向上一抬手,把姜四的一隻腳拿在手上,接著左手向外一展,一口明晃晃的寶劍壓在了姜四肩頭上。
  這些動作,向陽君施展得極為快速,簡直不給姜四以任何爭勝之機。
  姜四所施展的手法不謂不快,奈何抵不住向陽君這般快速的手法。於是,在利刃加項之下,一任他一等一的高手,也不能不張皇失色。
  最使姜四感到尷尬的是,一隻腳還在對方手上,自己單腳站地——那副樣子簡直就別提有多狼狽了!
  「怎麼樣!」向陽君一雙眸子隱隱作怒地盯著他,「姓姜的,你可認栽了?」
  姜四臉上一剎間變幻了好幾次顏色,只急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卻是無論如何也收不回這腳。
  向陽君冷笑一聲道:「看在令師與我的一番情誼上,暫時放過了你,心裡應該有個數:凡事可一不可再,再要碰到我手裡,可就不會這麼輕鬆好說話了。」
  向陽君說罷,鬆開了對方的那隻腳。
  姜四身子一個踉蹌,後退了一步,一時面紅耳赤,正要說些什麼,只見面前劍光一閃,身後劍匣「鏘」的一聲作響,敢情是對方退回來自己那口長劍,不偏不倚地正好插落在身後劍鞘之內。
  這一手意外的舉動,使姜四到口的話又吞到了肚子裡。
  老半天,他才陰森森地冷笑一聲道:「金朋友你先慢一步高興,這趟子差事可不是由我姜某人所差遣,你雖然勝過了我姜四,卻難以逃得開眼前上千的官兵,況且……」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即為向陽君仰天的一陣子朗笑聲打斷了。
  「怎麼!你莫非不以姜某人之言為然麼?」
  「姜老四!你最好還是少造些孽!」向陽君笑聲一停,道,「快點傳下話去,吩咐這些人,要他們趕快退下去,我當可念在彼輩無知,不與計較;要不然,他們可就倒了霉了。」
  「你還敢怎麼樣?」姜四色厲內茬地道,「莫非你還敢殺官拒捕不成?」
  「還是那一句話。」向陽君慢吞吞地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叫他橫屍當地!」
  姜四咬了咬牙,雙手往上一抬,「哧哧」兩縷尖風由手裡發出。
  出手的是一對精巧細小的瓦面透風鏢,每一支鏢尾之後皆系有一塊紅綢子鏢衣。只見紅光一閃之下,兩隻透風鏢已臨眼前。向陽君眼光微張,兩隻手倏地翻起,大袖間帶起了呼嚕嚕一陣疾風,把飛來的一雙透風鏢抓在手裡。
  於此同時,發鏢的姜四雙袖乍開,向外飄出了丈許以外。
  也就在這同一時間裡,即見兩條人影,一左一右,捷如電閃星掣,直向著向陽君猛襲了過來。
  這兩個人,顯然是後來進來的那伙子捕快。二人都穿著灰色號衣,一人施的是鏈子槍,另一個施的是雙鐵尺。
  兩般兵刃,隨著二人同時襲上的身子,電光石火般,衝著向陽君頭上招呼下來。他們兩個人實在是來對了時間,活該倒霉。就在他們雙雙投進的身影裡,向陽君發出了手上那一對小小紅鏢。
  紅鏢乍一出手,發出了兩縷尖鳴聲。空中的兩個人慘叫一聲,雙雙跌落下來——俱為鋼鏢洞穿胸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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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0 00:07:23
第20章 抬槍傷硬漢 設陣索仇家

  這番景象,看在眾人眼中,都由不住吃了一驚。
  風門猝開。
  一個穿戴著全副盔甲的武職軍官撲了進來。
  緊隨在這名軍官之後的是一小隊子抬持著白木抬槍的兵勇。
  這一小隊子兵勇,為數當在十數名左右。
  這類抬槍,本朝試用不久,看起來十分笨重。每一支都選用白楊木做槍身,配以幾近丈許長短的一根槍管,份量很沉重。故此,需要兩個人擱置在肩頭上,合力才能移動,另外還有一個手持火把的人緊緊隨著,以備隨時點燃火繩發射槍丸。
  這麼一來,每一支槍都得佔用三個人。
  隨著這名軍官身後的是四支抬槍,算一算當有十二個人。
  這名軍官乍一進來,立刻向旁邊閃開,即見身後的四支抬槍,左右各二,倏地分開來。
  「呔!」那名武官手指著向陽君大喊一聲道,「大膽的強盜,你還敢殺官拒捕不成?還不束手就擒,真想死麼?」他手指向陽君對隨後兵勇比劃著道,「給我圍上。」
  抬槍的兵弁一聲吆喝,迅速散開來,四支槍由四個不同方向指向正中的向陽君,形成了嚴密的四角包抄之勢。
  在場人當然知道這種火器的厲害,此刻見狀,自忖著向陽君這個人必死無疑,一時忍不住,俱大聲叫起好來。
  一旁的姜四看到這裡,嘿嘿一笑道:「張營官,沒有什麼好跟他說的,只有兩條路,一條是就地受縛,一條是送他上西天!」
  被稱為張營官的那個武官,聆聽之下,向著姜四抱了一下拳道:「先生說的是,卑座接應來遲,實在罪過之至!」
  姜四嘿嘿一笑道:「不遲、不遲,可要小心著點兒,這個人可是扎手得很。」
  張營官打了個哈哈道:「就算他是金鋼鐵羅漢,又怎能跟火藥槍子兒拼,姜先生,這件事就看卑座的吧!」
  他足下向前跨進一步,手指著向陽君道:「怎麼樣,你可服從?」
  向陽君在他們彼此對答之時,臉上絲毫不曾顯現出怒容。這時聞言,更是從容!
  「你是做夢!」他訥訥地道,「就憑你們這幾個人?哼,還差得太遠!」
  話聲一落,倏地隔空一掌,直向著張營官身上劈了過來。
  雙方距離,至少也有好幾丈遠近,只是張營官感覺出發自對方掌心的沉重掌力,身子蹌了一蹌,明顯地向後退了一步,一時間臉色變得雪白,直覺得右面肩頭宛若中了利斧般的疼痛。
  有了這番感受,張營官實在是忍無可忍,厲聲道:「給我開槍。」
  話聲一落,就見連接槍身的那根火線閃了一閃,耳聽得「轟」的一聲大響,大片煙霧起處,鐵砂槍子兒,就像是出巢的蜂群,往向陽君全身射去。
  想像中,那個向陽君無論如何難逃一死了。然而,他確實有過人的能耐,火藥抬槍轟然大響中,也正是他雙掌齊出的當兒。
  他竟然施展本身所練的乾元罡氣之力,去硬硬地接架對方的槍子兒,實在是不可思議的怪事。
  為數千百的鐵砂子兒,雖不曾被他所發出的掌力擊落,力勢卻明顯地減弱了。
  此刻,只見向陽君整個身子霍地凌空升起,其勢絕快,有如電光猝閃,只一下就把全身緊緊地貼在了屋頂上。
  就在他的這個動作乍一完成的同時,耳旁遂聽見刷啦一片響聲,鐵砂槍子兒把半面牆打了個千瘡百孔。
  這一槍竟然全數落了空。
  緊接著貼在屋頂上的那個向陽君身勢一轉,有如飛雲一片,凌空而下。
  也就在這一剎那,那個張營官第二次喝叱道:「放!」
  火光再閃,又是震耳欲聾的一聲大響。
  向陽君其時已如神龍天降般地飄落下來,只是比起對方的鐵砂槍子兒,仍然慢得太多了。
  雙方這種快速接合,簡直使人驚心動魂。向陽君設非能化為一陣清風,是萬萬難以逃開這萬千鐵砂罩體的厄運的。
  危機的一剎間,見他一雙衣袖霍地向外拂出。
  這雙衣袖原本是用來對付張營官這個人的,只是眼前自然是顧念自身命要緊。
  是以,在他雙袖乍然揮出的一剎間,他已將對方照顧到上半身的一片鐵砂子兒悉數地全都卷落在地。
  即使這樣,他仍然無能防範下半身的那一半鐵砂槍子。
  隨著向陽君落下的身子,眼看著大片鐵砂子兒過處,包裹在向陽君下半截身上的那一襲湖青色的長衫,頓時被打得千瘡百孔,破爛不堪!
  一片鮮紅血漬,緊跟著由那些破處滲了出來,看上去簡直是半截血人!
  向陽君中槍負傷,是千真萬確的事情。
  眼看他偉岸的身子,有如一截倒下的鐵塔,直直地倒了下來。
  向陽君嘴裡發出慘厲的一聲怒嘯,就像一隻擇人而噬的餓鬼。
  他雖然受了重傷,但猶自余勇可賈。
  就見他直倒在地上的身子,狂風般地再次撲起。
  這一次事發突然,是任何人也不會料想到的,更不會想到這個向陽君在重傷倒地的情況之下仍然出擊如此快捷。
  那個發號施令的張營官同樣未曾料到。
  眼看著向陽君竄起的身子,就像一陣風、一片雲。在張營官還未認清來人的一剎那,向陽君的一雙手已深深地插進了張營官的胸膛。
  「哧——」兩股血苗子足足竄起尺把高!張營官的身子蹣跚了一下,隨即倒了下來。
  就在向陽君掌斃張營官的同時,身勢箭矢也似地穿窗而出。
  眼看著向陽君滾出的身子,在地上極其迅速地打了一個滾兒,倏地掠了起來。
  就他掠起的姿態來看,傷勢已達到了相當嚴重的程度。
  隨著他高高舉起的雙手,只一下就攀著了房簷下一根橫出的樑柱。
  像是蕩秋干,一式快速地飛蕩,「嗖」一聲,穿出了三四丈遠,偉岸的強健軀體已經落在了對面屋頂之上。想是身子過重,以至於大片的屋瓦被他落下的勢子壓了個粉碎。壯大的軀體,眼看循著那個破洞窟窿直墜了下去!
  就在眾人驚心動魄之時,向陽君落下的身子又霍地騰了起來,緊接著,「刷刷刷」一連四五個飛縱,隱身數十丈院牆之外。
  驚魂乍定的那位姜四先生見狀,直恨得連連歎息不已。
  姜四重重地跺了一下腳,道:「唉,唉!不用再打了,不用再打了!」
  旁觀者七嘴八舌地吵成了一團,是時,先前被摔昏了的那個老捕頭鐵羅網晏長川,由一旁一拐一瘸地走了過來。
  「四先生,那傢伙受傷了……」晏老頭狠狠地道,「一點沒錯,我看見了!」
  「我也看見了!」姜四冷冷笑了一聲,道:「可有什麼用呢?他還是跑了!」
  「他跑不了的!」晏長川緊緊地咬著牙,「憑他那樣子,是跑不遠的!」
  「對!」一個留鬍子的捕快接道,「我看他說不定一出客棧就得倒下來!」
  晏長川揮著手道:「郭頭兒,你這就帶些人追上去!看見了他,給我格殺勿論!」
  那個被稱為郭頭兒的,立刻吆喝手下匆匆向棧外奔去。
  姜四搖著頭苦笑道:「沒用了,沒用了……」
  晏長川冷笑道:「依四先生之見,又該如何?」
  姜四翻了一下細長的眼睛道:「姓金的那身能耐,不是你我所能望其背項的,老兄剛才也領教過了……憑這幾個無能之輩怎麼能行?」
  晏長川咬牙切齒地道:「哼!這小子就算他長了翅膀,我看也飛不出江漢地面。以敝人所見,不如稟明知府大人,發出通緝告示,會同這裡的統兵大人,多派出一些火器營裡的弟兄,咱們給他來個挨家挨戶地搜查,就不相信他能跑了。」
  姜四點頭道:「長川這個辦法也許還能行,不過——」
  這位府台大人府上的清客,那張臉看上去簡直如喪考妣,「晏老哥,你可曾忘了,你我出來時,在大人面前是何等自負地誇下海口,這一次敗北而歸,少不得……」
  晏長川先是怔了一下,卻又哼聲道:「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事,不過那廝被抬槍子兒傷了,也是很不容易了!」
  這老頭兒說到這裡,由不住挑了一下眉毛道:「只要他跑不掉,早晚能被咱們給逮著。嘿嘿,說不定還是大功一件呢!」
  姜四側視了他一眼,冷笑道:「不是我給你老哥澆冷水,憑他的一身功夫,再加多少人,也是無濟於事……」他微微頓了一下,訥訥道,「他的確傷得不輕……而且我看他短時之內不易行動,這倒是一個擒他的好機會!」
  「我就是這個意思呀!」晏長川眼巴巴地看著他,說道,「四先生,你的意思是……」
  姜四道:「剛才我與他對手的時候,測出了他練有一種奇異的內功。我久聞此人精於太陽神功,在烈日驕陽下,可以平添十分威力,卻想不到在屋子裡面依然有這等功力,真令人難以想像……」
  「先生的意思是……」
  「凡是練有高深內功的人,最忌諱的就是身上見血!有句話,不知老哥你聽說過沒有?」
  「什麼話?」
  「血炸一條龍!」
  「血炸一條龍?」
  「不錯!」姜四不愧出身名門,「還有一個另外的稱呼叫做反潮,你可聽說過?」
  老捕頭「哦」了一聲,緩緩地點著頭道:「這個稱呼我倒是聽說過!」他臉上的神色緊接著一振,「怎麼,莫非這個姓金的……」
  「不錯!」姜四好像忽然悟到什麼,「如果我猜得不錯,這個向陽君眼前只怕會有如此一步厄運,嘿嘿……弄不好,他的一條命就會喪生在此!」
  老捕頭冷笑地道:「但願如此,但願如此……」
  姜四精神一振,道:「既然如此,事不宜遲,咱們就趕快分頭快找,偵查出他的去向!」
  晏長川陰森森地笑道:「你放心,他跑不遠的,就算他跑到天邊,我也能把他找著!」
  姜四點頭道:「也只有看你的了!」
  晏長川道:「四先生不用關照,今日一會,此人已與我不共戴天,有他沒我,有我沒他,不殺他我誓不為人。敝人這就回轉,緊作策劃去!」
  姜四苦笑道:「好說,我也要回去了,這裡的殘局就由你老哥收拾吧!」
  說完拱了一下手,乾咳一聲,遂獨自步出,留下晏長川愣在那裡,連連翻著白眼——他原想把這個收拾殘局的頭痛事推給姜四,卻沒有料想對方倒推給了他!
  晏長川吃糧拿餉,比不得姜四的清客身份;姜四可以抖手一走,他卻不行。無奈之下,只得作一番清點,收拾殘局,硬著頭皮回去據實交待。
  夜雨淅淅瀝瀝地下個不休。
  郭彤在床上輾轉翻動著,久久不能入睡。日間有關向陽君所發生的事情,他都知道了,心裡就像是包了一團火。
  他曾不止一次地企圖潛到向陽君住處去打探一下究竟,可總是提不起這個勇氣。現在,他終於下了決心,訣計去察看一下,如果對方真是受了重傷,倒是一個下手復仇的機會。
  他心裡這麼想著,悄悄披衣而起,攜上長劍,傾聽了一下,才拉開風門,閃身向外。
  一陣冷風襲過來,冷得他激靈打了一個寒顫,兩個耳朵痛得刀割般的難受。他順著廊沿下,往前邁進了幾丈,來到了通向前院一處月亮洞門。
  圓圓的洞門兩側,各插立著一盞高挑風燈,其中一盞已經被風雨熄滅了,剩下的一盞欲熄還燃,搖搖晃晃散發出一片昏黃光華。
  郭彤由於數次嘗過向陽君的厲害,深知對方絕非好相與,又因野鶴崔奇的警告,是以心中存下了戒心,一點不敢大意。
  他順著前院屋簷,悄悄地來到後院,認定了向陽君所居住的那間房屋,紙窗黑糊糊的,不見一些兒燈光,也許房間裡沒有人。
  正當他意欲向前襲近時,一隻手按在了他肩上:「小子,你還是少惹事吧!」
  說話的人聲音放得低低的,聲音熟得很,來者乃是野鶴崔奇。
  「老前輩,你也來……了?」
  「噓!」崔奇輕輕噓了一聲,小聲道,「來!」
  一轉身,順著廊下縱了出去。
  郭彤趕忙追上去,崔奇在前領著他拐了幾個彎,來到一個亭子,郭彤跟了進去。
  黑暗裡,能清楚看見崔奇那一雙光華炯炯的眸子。
  「小子,你想死麼?」
  「死?」郭彤莫名其妙地道,「怎麼回事?莫非那個向陽君沒有受傷?」
  「哼!」崔奇冷冷地道,「你好像知道的還不少呢?不錯,他是傷了,而且傷得還不輕!」
  郭彤怔了一下道:「既然如此,豈不是我們下手的好時機?」
  崔奇搖搖頭:「你真聰明,你想到的人家難道會沒想到?告訴你吧,姓金的小子,根本就不在房裡。」
  「那……房子裡沒有人?」
  「房子裡是沒有人,可是房子外面的人可就多了!」
  「房子外面?」
  郭彤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實在不明白這位老前輩的語意。
  崔奇冷笑道:「這一點你就不明白了,你可知道如今官府急於捉拿向陽君之心,勝於你我?以此刻而論,在向陽君住處附近,早已埋伏了幹練捕快,還有火藥抬槍。你冒然前往,萬一把你誤認成向陽君,只怕你就難以保持全身了!」
  郭彤心裡一動,著實吃了一驚,暗忖好險,即使不若崔奇說得這麼嚴重,就算被他們誤為向陽君一夥,加以押扣查詢,也是不值!
  這麼一想,他就不再吭聲了。
  他停了一下,才訥訥道:「這麼說,那個向陽君果真是沒在屋裡?」
  「那還用說?」崔奇冷森森地笑了一下。
  郭彤道:「那麼,他現在……又在哪裡?」
  「哼!」崔奇冷笑了聲,道,「別急,我快找著他了!來,我們回去說話,這地方已被人發現了。」
  話聲才歇,只聽見嘩啦一聲,一道強烈燈光匹練似地直射了過來。
  郭彤遂聽見崔奇的聲音說道:「不要出聲,鷹爪子盯上我們了。」
  所謂「鷹爪子」,是指官府的公差捕快而言。
  是時,那道燈光在崔郭二人頭頂上盤旋了一些時候,突地收了回去。
  郭彤方自抬頭起來,又被崔奇按了下來,道:「來人了。」
  話方出口,即見兩條人影一左一右同時來到了面前。正如崔奇所說的那樣,來人俱都穿著時下的衙門官衣,佩帶著長劍。
  二人身手顯然相當高明,想是事先發覺有異,是以一經現身,「嘩啦」一聲燈光突地射出。這一次因為取位較低,崔奇、郭彤很難掩飾。
  兩名公差相繼喝叱一聲,一左一右快如閃電,直向著崔、郭身側逼過來,兩口劍左右同時揮落,發出了銳利的尖嘯,首先向崔奇斬落下來。
  這一來他算是碰見了厲害對手了。
  就在這兩口劍交插著下落的一霎兒,崔奇陡地一個快速滾翻,一片衣袖有如飛雲出軸,迎著來犯的兩口長劍。只聽得「嗆啷」一聲脆響,長劍忽悠悠直飛向當空。
  緊隨著這一式身手之後,崔奇的一雙手已左右遞出,只聽得「噗噗」兩聲,分別點在了來人的「心坎穴」上。只見他們身子一陣子打顫,立即動彈不得!
  此時,有人大聲吆喝著:「點火,用槍來轟他們!」
  郭彤心裡一驚,卻被崔奇一把抓住了背後:「快!」
  二人凌空拔起,有如穿天之鶴,高高落於一座屋頂之尖。
  崔奇早已防著了有此一招,是以身子一經落下,猛可裡拉著郭彤就地一滾,耳聽得「唏哩嘩啦」的一陣屋瓦破碎之聲,有如戲簷之貓,直向著屋下墜落下去。
  也就在此一時刻,耳聽得火槍「轟」一聲大響,一大片鐵砂子兒,一齊打在了屋簷上,瓦屑紛飛四濺。
  就在這陣混亂之中,崔奇已挾著郭彤墜身於庭院之中,接著是連續幾個快速飛身,隨即消失無蹤。
  在距離客棧三數里外的一處亭子邊,野鶴崔奇停了下來。
  郭彤也氣喘吁吁地隨後跟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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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0 00:07:42
  二人落坐亭子裡,甚久不發一言。
  郭彤喘息了一陣之後,道:「好險!」
  崔奇冷笑了一聲,道:「我曾囑咐過你,叫你不要離開房子,尤其不該再到那個金貞觀住處窺探,你為什麼不聽?」
  郭彤呆了一下,訥訥道:「這……個……弟子因為聽說姓金的受了傷。」
  「哼!」崔奇插口道,「他雖然負了傷,卻也不是你能對付得了的,今夜若非遇見我,你能活得成嗎?」
  「弟子慚愧之至!」郭彤緩緩垂下了頭。
  「慚愧?」崔奇氣呼呼地道,「這已是我第二次救你了,我想不會有第三次了。」
  郭彤悶不吭聲地點了一下頭。
  「這件事既然有我出面,一切你也就不要再多管了。」崔奇道,「遠說三天,近在今日,我一定能把他下腳的地方摸清楚。哼哼……你師門的仇恨,我就立刻替你解決了!」
  他冷笑著站起來,道,「你師父臨死之前既然把你托付給了我,你的安危我不能不管。來,現在你就跟我走!」
  郭彤怔了一怔,道:「去哪裡?」
  崔奇沒有回答,只管往前走,郭彤無可奈何地在後面跟著。
  他們來到一處荒道,崔奇忽然站住了腳步:「這個向陽君你跟他動過幾次手?」
  郭彤想了一下道:「記不得了,大概總有好幾次吧?」
  崔奇冷笑道:「老和尚呢?」
  郭彤道:「先師與他交過兩次手。喔,那真是兩次驚心動魄的戰鬥!」
  「但是結果老和尚敗了!」
  「只怪事發倉促,先師又在病中,未能行澄波返渡之功,以至於落得那般淒慘下場!」
  「唉!」崔奇重重地歎息一聲,「這個向陽君竟然會有這等身手,的確是大大出乎我的意外……以前的事就不必再說了,我只問你,老和尚曾與你提到向陽君一旦受傷將發作一種怪症麼?」
  郭彤點點頭:「提到過。」略作停頓,又說道,「您老問的可是一種被稱為反潮的症狀?」
  崔奇笑著點頭道:「不錯,這種症狀還有個名字被稱為『血炸一條龍』。看來,眼前這個小輩正是面臨這一危機;若能在三天之內找到他,必可致其於死地。」
  郭彤一想,確是如此,不禁心裡一動:「只是你老人家怎會知道他藏在哪裡?」
  崔奇手捋銀髯,冷森森地一笑:「他是跑不出我的手掌心的,或許就藏在不遠的地方。」
  郭彤精神一振:「既然這樣,弟子就隨你老人家在四處尋找一下,看看他藏在哪裡?」
  崔奇搖搖頭:「話雖如此,我擔心你仍然不是他的對手,你跟著反而礙事。」
  郭彤忿忿地道:「既然這樣,我們就各行其事好了,弟子暫行告辭。」遂向崔奇深深一拜,就要告退。
  崔奇斥道:「站住!」
  郭彤回過身來:「老前輩還有什麼差遣?」
  崔奇圓瞪著一雙眸子,在他身上骨碌碌轉個不停,轉動了一瞬,凌聲道:「好小子,跟你那個死去的師父敢情是一個脾氣。小子,你不必在我面前使性子,要不是你那個死去的老鬼師父把你托給我,我才不管你的閒事呢!」
  他口氣一鬆,又歎息道:「好吧,我答應你跟在我身邊。只是有一樣,你得聽我的吩咐,千萬不能糊塗行事。要不然,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沒有法子救你。」
  郭彤一心想著為師門復仇,自然滿口答應。
  崔奇隨即往前面走了幾步,在一處大石上坐下來。郭彤跟過去,也坐在一塊石頭上。
  崔奇看了他一眼,訥訥地道:「這附近百里內外地勢,我都瞭如指掌,姓金的小輩就算他能有孫悟空的七十二變,卻也逃不過我如來佛的手心兒!」
  郭彤點頭道:「老前輩的意思,向陽君會藏在哪裡?」
  「哼!」崔奇慢吞吞地道,「這個不難。」
  他即由袖筒裡面抽出了一個牛皮紙卷兒,轉臉向郭彤道:「你身上帶沒帶著火折子?」
  郭彤道:「帶著。」
  他話音剛落,就掏出來迎空一晃,噗嗒一聲,亮起了栲栳大小的一團火光,附近尋丈以內頓時亮了起來。
  明滅的火光,照著崔奇所攤開的那張牛皮紙地圖,但見圖上點線交錯,有三處畫著明顯的三角記號。
  崔奇指著道:「這裡是一個關帝廟,這是一個廢置的城門。這兩個地方都有可能藏人,但是姓金的不會藏在那裡。」
  他的手指移向另一處:「這裡是前朝王爺的一處王府廢墟,佔地很大……哼哼……我看這個地方是最有可能,如果我猜得不錯,他一定藏在這裡。」
  他邊說邊把圖紙折疊起來,收入懷裡,站起身道:「走,現在我們就找他去。」
  天色帶有幾分朦朧的明意。
  草棵上炫耀著幾顆晶瑩的露珠,寒冷的風一陣陣吹襲著,顯示著這冬盡春臨的最後肅殺!
  眼前大片的空地裡,點綴著崢嶸起伏的城堡、宮室、迴廊、石亭、長橋,渲染出昔日那種巍峨、莊嚴,卻難以抵得住眼前的肅索與寂寞。
  這就是那座崔奇嘴裡的昔日王府。
  站立在歪斜半倒的巍峨大門前,崔奇、郭彤的眼睛向前注視著。
  「就這個地方。」崔奇道,「他一定藏在這裡……」
  郭彤點了點頭,說道:「好,那我們就搜吧!」
  崔奇眸子裡閃爍著精光:「這片地方太大,我們還是分頭搜索為好。」
  郭彤應了一聲,陡地拔出了劍。
  「不要衝動!」崔奇道,「你先站著,我有幾句話要關照你。」
  「老前輩,你說吧。」
  崔奇冷冷笑道:「我估計他受傷不輕,足以形成方纔我所說的『反潮』情形。話雖如此,你仍然不是他的對手,所以我要你緊緊記住幾點:第一,如發現他盤膝坐地,那正是他在運施功力,你可千萬不能偎得過近!」
  郭彤靜靜聆聽著。
  「因為——」崔奇接下去道,「他雖然傷勢發作,行動不得,可是藏蓄於丹田之內的元氣內功並未消失,在環身五尺內外仍有足夠能力制人於死命;你如貿然欺近,必將受害,切記、切記。」
  「第二,」他接下去道,「這個向陽君詭計多端,很可能有所偽裝,你如果發現他任何異狀,都必須保持著高度警覺,不可貿然行事。」
  他冷笑一聲,緩緩接下去道,「我這裡有樣東西,原是要準備拿出來對付你師父老和尚用的,老和尚既然死了,正好用來對付這個小子,哼!」
  說時,他由腰上解下來一個長形的布袋,由袋子裡取出八桿小小的三角旗幟。
  旗幟色作暗紅,每一桿,都約有三尺長短,尾端呈尖錐形狀,可以插置泥土上。
  郭彤覺得奇怪,不禁問道:「老前輩,這是幹什麼用的?」
  崔奇冷笑道:「用處可大了。」
  他手勢一抖,「呼」地張開了一面。但見那三角形的暗紅緞質旗面上,繡有一顆金光四溢的珠子。
  崔奇再抖開一面,旗上圖案一模一樣。
  是時,崔奇已把其中四桿旗幟交到了郭彤手上。郭彤怔了一下道:「幹什麼?」
  崔奇道:「這是我窮十年心智所練就的『無相智珠八旗陣勢』,其中奧妙絕非一般常設陣勢所能比擬。哼哼,向陽君小輩就算他有托天的能耐,只要為我陣勢所困,也只有坐死之一途。」
  郭彤心裡一驚,當下將四面旗幟緊抱懷內,道:「只是……老前輩,這些小旗子怎麼個施法弟子卻是不知。」
  「你當然不知。」崔奇道,「這八旗陣勢,除了我本人以外,當今武林還無人知曉,詳細情形一時也難給你說清楚,你眼前也無須知道,只要知道一下簡單的用法就行了。」
  他於是簡單地傳授道,「我這陣勢,雖是名謂『八旗』,其實只有四個旗門,叫他四旗陣亦未嘗不可,計分『劫』『困』『殺』『死』;就算對方是當世一等一的高手,也難脫困,更何況姓金的小輩還重傷在身呢!」
  他遂將這陣勢的佈置用法,草草給郭彤講述了一番,並囑咐他將這四面旗幟在什麼方位插置。
  郭彤牢牢記住後收下了旗子。
  崔奇又關照道:「你務必要記住,自身切莫踏入旗陣之中;否則,可就難免受害了……你我各持四旗,如能聯合使用,威力將是極其驚人。好吧,我們就分別搜索吧。」
  他說罷,縱身消逝於王府一角。
  由於這座王府廢墟佔地極大,他們二人便分頭搜索。一個奔頭,一個奔尾。
  且說郭彤遵照崔奇的指示,匆匆騰身奔向王府廢墟前院,在一爿昔日丹墀之處站定。
  風勢頻起,冷氣襲人。
  不知為什麼,郭彤忽然引發起一種深切的感觸,對於即將從事的任務,潛生出一種猶豫。
  向陽君金貞觀那張英俊的臉,自此靜靜地浮現眼前。那張臉不僅限於兇猛凌厲,而且具有純情正直的一面。
  郭彤卻無法忘卻死去的靜虛和尚,以及達雲寺那些死難僧人。
  一想到這裡,郭彤心裡立刻充滿了仇恨,恨不能立刻尋到向陽君,逼著他償還血債。
  他小心地踏進了正廳。
  不意他方一進入,立刻心裡一驚——吃驚的又何止他一人?
  原來,這座半塌的正廳裡已聚集著好幾個乞兒——二老三少。
  一對老夫婦,兩個中年窮漢和一個穿著尚算清爽整潔的姑娘人家。
  這幾個人原本各自擁被而眠,郭彤的踏進,使得五人都嚇了一跳,驚訝地向郭彤看來。
  這可是郭彤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的事情,也突然愕住了。
  看看這五個人都是些什麼樣的人吧!
  老的一對,看上去沒有八十也七十開外了。男的面若重棗,大耳垂肩,前額上箍著一道黑色的玉石箍子,身上披著一件千瘡百孔的舊袍。但是,如果認真細看,這件袍子的格式及其質地,是當今一二品大員身上所著的朝服官衣。
  老頭子的那種氣勢也透著不凡,窮苦固然早已定局,偏偏卻還保留著一些子舊習倔強,只要看看他那雙鬆弛眼皮內所包藏著的威儀即可得知!
  緊偎在他身邊睡著的那個老婆婆,也是大異尋常!
  老婆婆,滿臉皺紋重疊,一身骨瘦如柴。
  就在郭彤踏進時,這婆子才驚惺地由一旁拉過一件短襖披在身上。
  短襖外衣如同那個老公公的長袍一樣,看似破舊不堪。但在揚動之時,郭彤發覺袍子竟是只有一二品大臣才能穿的紫貂皮裡!
  不用說,這個老婆婆同老公公一樣,四隻眼睛,用極其驚愕的目神直直地向郭彤盯視著,使得郭彤不得不把眼光轉向那三個年輕人身上。
  兩個年輕的窮漢,看上去都在三旬上下,看樣子像是兄弟兩個,雖是窮迫眼前,倒也有一些子硬朗氣,都生著一雙濃眉,直直地睡在地上。看看那副身子骨,真是好個頭,大概都在六尺開外。
  這房子裡惟一顯眼的就是那個大姑娘了。
  二十上下的年歲,明眸、皓齒、白生生的,怪清秀的一副小模樣兒。
  頭上梳著兩條大辮子,身上穿著潔淨的白衣裳,白皙的頸項上還戴著黃澄澄的金鎖片,顯然是富貴人家的千金。
  五個人當中,只有這姑娘睡在床上,而且在她與其他四個人之間,象徵性地懸掛著一層薄薄的幔簾,用以間隔。對於正面踏進來的郭彤來說,卻是一目瞭然,並起不了遮攔作用。
  當她猝然發覺到郭彤這個陌生人踏進時,不禁花容變色,由不住發出了一聲驚呼,慌不迭將一件長衣拉起來裹住身子。
  這時,兩個年輕漢子雙雙躍身站起。
  「瞎眼的狗才!」年歲較長的那個人開口罵了起來,「你是哪裡闖來的野人?」
  郭彤下意識地覺得有些理屈,被對方這一喝斥,由不住後退一步,發起愕來。
  發話的那個青年,形象至為氣憤,頗有一言不合即要動武的樣子。
  倒是那個老頭兒還講一些道理。
  「長文!」老頭子大聲叱道,「不得無禮!」
  罵人的青年被老人這麼一喝,頓時不再聳動,匆匆穿好袍襖,退在一旁。
  老頭子披著長袍,坐直了身子,一雙眼睛怒視著郭彤,大聲喝道:「小田,想是又偷懶睡著了吧?」
  郭彤心裡一驚,不知道他是在跟誰說話?
  一念未完,即聽得身後一人應道:「回大人,小的在,不敢偷懶。」
  老頭子怒聲道:「還說沒有偷懶,人都闖到我們房子裡來了!」
  這個派頭極大的窮老人,頻頻向著郭彤揮手,道:「你還不出去,等會兒老夫再跟你說話!」
  郭彤被他這麼一叱,才想到自己站在這裡實在不像話,嘴裡說了一聲對不起,慌不迭地退到廳外。
  哪裡曉得,他這裡方一退出,猛可裡肩上一沉,已被一雙手重重地拍在了肩上。
  再聽得一人用破毛竹般的聲音道:「好小子,我打死你個混球!」
  手勁兒敢情大得很,只聽得「噗噗」兩聲,把郭彤身子打得一個踉蹌,差一點摔倒在地。
  一驚之下,郭彤慌不迭地打了個旋風轉兒,躍出去兩丈開外,才算沒有出醜!
  他驚魂甫定,把身子站住才發現到,站在自己面前的那個人,是一個二十六七歲年紀、身高體壯、模樣兒黝黑的青年。
  這少年面如黑炭,生著兩隻紅眼、白森森的一嘴牙齒,模樣兒簡直驚人!
  再看看他的一身穿著,只見他上身披著一襲破麻粗衣,下身黑布長褲上打著許多補釘,褲腳高高地挽起來,露出兩隻生滿長毛的黑腿。
  郭彤見對方這副面相,已由不住大吃了一驚。
  只聽得他那破鑼似的嗓子又是一聲大吼,再次向郭彤衝過來。
  這一次郭彤有備在先,自然不會為他所乘!
  黑小子身子一經撲進,兩隻手陡地張開,施出大力直向郭彤左右兩肋擊來。
  郭彤雙臂一張,硬生生地架住了他的胳膊。
  黑小子用力往裡擠按,郭彤用力往外掙,兩個人扭成了一團。
  黑小子手上不得閒兒,嘴裡更不乾淨:「哪裡來的冒死鬼,膽敢愣闖老大人的住處,今天我打死你。」
  話聲未落,已吃郭彤抬腿踢中心窩,硬生生地把他給踹了出去。
  由於彼此並無仇恨,郭彤自然不會猝下殺手。
  那黑小子雖是天生的神力,又學得幾手拳腳,到底比不得郭彤名家傳授,這一腳就把那黑小子給踢了出去。
  這一來,算是把那個黑小子給擋住了。
  黑小子一個骨碌由地上跳起來,圓睜著兩隻大眼睛。正要再次發作,傳來一聲深叱:「小田,不許你來硬的!」
  聲音蒼老,卻十分洪亮!
  遂見由那個破廢大廳內,走出了前見的幾個人。
  走在最前的是那個發話的老公公,身後跟著兩個年輕人——不用說,這兩個人是他的兒子,最後才見那個年輕姑娘攙著老婆婆出來。
  為首的那個老公公,身上穿著滿是補釘、又舊又髒的朝衣。他人窮志不窮地挺直了腰板,大聲道:「不用打架,有話好說!」
  被稱為「小田」的那個黑小子,立刻躬身抱拳,稱了聲:「是,老大人。」
  「老大人」展動著他那一雙白禿禿的眉毛,怒目視向郭彤,道:「你——」手指了一下,「你這個混小子,是幹什麼的?說!」
  郭彤實在有點糊塗了,這麼一家子人,離奇地出現在這個地方,到底是怎麼回事?郭彤聽了老人的問話,抱拳道:「老人家休要出口傷人,在下姓郭,這地方原是無主之處,無心闖入,唐突之罪,尚請勿怪!」
  瘦老頭子一聽,不禁火冒三丈,厲聲道:「胡說八道,無主之處?你竟說這舊王府是無主之處麼?簡直是信口胡說,豈有此理!」
  兩個年輕人更是滿臉怒容,大有動手之意。
  被稱為小田的那個黑小子,往前跨進一步道:「老大人請賞下名帖,容小的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給送將官府去。」
  瘦老頭子搖頭道:「那倒用不著。」
  他把那雙炯炯閃爍著光亮的眸子轉向郭彤:「說,你是幹什麼的?」
  郭彤歉然地笑了笑,道:「在下郭彤,方纔已經說過了,誤闖尊處,實在抱歉,這就不再打擾了,告辭!」
  說罷深深打了一躬,轉身離去。
  不意,他這裡才自轉出一步,就被攔住了去路。
  那個名叫長文的青年卻氣勢洶洶地攔住郭彤的去路:「你還不能走,等把話說清楚了再走!」
  儘管郭彤有幾分不悅,可又覺得遇上這樣一戶不著邊際的人家,實在不宜多惹事。
  他想到這裡,只好把惡氣吞到肚子裡。
  瘦老人看著他,冷冷地道:「你以為不說出來,我就不知道你的來路了麼?快點說實話吧!」
  郭彤苦笑了一下:「老人家你要我說些什麼呀?」
  瘦老人道:「你是不是京裡姓燕的打發來的?」
  「京裡姓燕的?」郭彤真有點糊塗了。
  「姓燕的是幹什麼的?他打發我來幹什麼?」
  瘦老人身邊的另一個青年,怒聲道:「你少裝蒜吧,姓燕的那一點鬼心思,難道我們不知道麼?他這老狗把我們一家人害到如此地步還不知足,居然想斬盡殺絕、斬草除根……」
  瘦老人聽至此,說道:「精武,不要亂說話!」
  少年被這麼一叱,頓時不再多說了。
  郭彤聽他這麼一說,不禁心裡一動。由對方話裡略作推敲,已猜出了一個大概。
  瘦老人一雙眸子,一直在他臉上不停地轉著,像是審視他是否有偽。
  停了一會兒,他輕咳了一聲,道:「小兄弟,你當真不知情麼?」
  郭彤茫然地搖搖頭:「我實在是什麼也不知道!老人家……請教你貴姓大名……怎麼會下榻在……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被稱為「長文」的青年大聲道:「爹,不要跟他多說什麼,還是拿你的名帖,由孩兒同小田把他押到官府去吧!」
  瘦老人冷笑了一聲,沒答理他,只管緊緊地盯著郭彤:「你問老夫姓甚名誰?好吧,老夫我就告訴你——」
  他說到這裡輕輕咳了一聲,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夫姓覃,名輝,這座王府當年被封為『鄂』王的覃王爺正是老夫的嫡親伯父。老夫也曾官至布政使,為當朝一品之尊!」
  郭彤怔了一下,著實吃了一驚。
  瘦老人哼了兩聲,道:「自從先王被奸宦誣陷喪命之後,老夫亦被削去了官職,可恨奸賊燕伯陵竟圖害我全家於死,連番派人逼殺,老夫在浙省舊居不得安寧,輾轉逃來此地……」
  「嘿嘿!」他頻頻冷笑道,「先王爺雖含辱九泉,滿門盡殲,舊王府也遭破壞,但是到底是我覃家的故居,哪一個能阻止老夫來此安身?哪一個又敢隨便擅自闖入?」
  郭彤嘴裡「哦」了一聲,總算明白了其中道理,不覺對傳奇的一家人多看了幾眼。
  他後退了一步,抱拳道:「這麼說,在下確是昧於無知,冒犯尊駕全家,實是罪過之至!不過……在下因有重務在身,一時半刻尚不能離開貴處。這一點,還要請老大人多多原諒!」
  瘦老人「哼」了一聲:「為什麼?」
  「因為……」郭彤正色道,「不是在下危言聳聽,老大人的府第,目前怕是隱藏著危機,只是你們不知道罷了!」
  瘦老人先是一怔,遂冷冷一笑,說道:「老夫一家人,飽經迫害,目下已到如此光景,除了父子腆顏偷生留有這幾條命外,倒也看不出還會有什麼危機存在!」
  名叫長文的青年怒聲道:「爸爸不要聽他胡說,以兒子所見,這個人八成是那個奸官燕伯陵所差,來此謀取我們一家性命的!」
  「不……」瘦老人緩緩地搖著頭,「這倒不像……老夫這一生閱人無數,自信這雙眼睛還不花,大概不會看錯了人!」
  他目光一轉,再次盯向郭彤,臉上神色和緩了些:「年輕人,你當真不是姓燕的所差麼?」
  「在下已經說過了!」
  「好吧,既然是這樣,我相信你就是了!」
  瘦老人微微一怔,眨動著眼睛道:「你剛才說,你姓什麼來著?」
  「在下姓郭,名叫郭彤!」
  「郭先生,老夫自信雙眼不花,你大概練有相當的武功!」
  「這個——」郭彤點頭道,「不錯,在下是練過幾天功夫,不過略窺武學門徑而已!老先生,你何以問起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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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0 00:08:04
第21章 貴胄奇女子 廢邸奇門陣

  瘦老人嘿嘿一笑,說道:「沒有什麼,沒有什麼……唉!老夫這個地方實在是窮湊和,郭少俠如不嫌棄,入內一敘如何!」
  郭彤窘笑了笑,道:「這個——看是不必了。在下此來,是有一件急事……」
  「急事?」瘦老人奇道,「在老夫府邸之內會有什麼急事?」
  郭彤微微一怔,遂道:「不瞞老先生,可能有一窮凶極惡之人正潛在老先生的府邸……」
  「什麼?」瘦老人登時大吃了一驚,「你說什麼人藏在我這裡?」
  郭彤皺了一下眉,道:「這件事很難說,不過跡象顯示,這個人很可能藏在這裡!」
  瘦老人道:「這個人是誰?」
  「老先生你當然不清楚。」郭彤道,「這人殺人如麻,一身武功高不可測,如今官府懸賞通緝在案,外面早已繪影圖形,任何人遇見他都會有性命之憂!」
  「啊喲喲……」一旁的老婆婆忽然插口道,「天吶,意然會有這種事……」
  瘦老人聞言先是一怔,隨即挺了一下身子,冷冷笑道:「郭少俠,你憑什麼說這個人藏在我這裡?」
  郭彤道:「這——在下只是猜想而已,因為這附近各處在下已經嚴密搜查過,沒有任何可疑跡象!」
  瘦老人冷笑道:「很可能他跑向別處去了!」
  郭彤道:「你老說他可能藏向別處,但這地方更有可能!」
  瘦老人想了一下,道:「來,郭少俠,我們進去說話。」
  郭彤無奈,只好跟進去。
  那個叫精武的青年,搶著拉了一張椅子過來,請郭彤坐下。
  瘦老人在他對面坐下來,說道:「獻茶!」
  即見那個年輕姑娘匆匆轉向裡側,不久轉出,雙手端著一碗茶,姍姍走向郭彤。
  「郭先生請用茶!」
  郭彤忙不迭答應一聲,站起來雙手接住。
  姑娘雙手細白,雖是布衣荊釵落難之中,卻絲毫沒有寒傖小家子氣。
  郭彤只與她接觸了一眼,心裡就通通跳個不止。他由不住又向她看了一眼,湊巧對方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也在看他。四隻眼睛相對之下,姑娘的臉上不禁現出了一些暈紅……
  郭彤心裡一陣激動,慌不迭把眼光轉開,一時真有些意態恍惚,暗忖:我這是怎麼了?衝著人家一個姑娘家看個不休,成什麼體統?
  心裡想著不經意舉起手中蓋碗呷了一口,卻又險些燙了嘴,差一點把手裡的茶碗摔在地上,那份彆扭勁兒可就不用提了!
  「嗯,」瘦老人輕輕地咳了一聲,「郭少俠剛才說到的那個人……」
  「啊!是是是!」郭彤正襟危坐道,「這人實在可怕之極,如真地藏身在此,老先生閤府上下的安危就極為可慮了……」
  瘦老人一怔:「這個……我看還不至於吧!」
  郭彤道:「如你老人家能允許在下在這裡查看一周,即可斷定他在不在了!」
  「阿彌陀佛!」那個老婆婆嘴裡念著,「我說老爺,你還是讓他前後搜一搜吧!」
  瘦老人想了一下,道:「好吧,就讓你前後搜上一搜!」
  郭彤抱拳道:「謝謝!」
  瘦老人道:「且慢!老夫破格讓你在府邸裡搜上一趟,只是你可千萬不能驚動官府;要不然,老夫這地方就不得安寧了!」
  瘦老人發出了一聲歎息,瘦削的臉上顯得很遺憾。
  郭彤心裡一動,這才明白了事情的真相,這一家子也很可能是官府查找的對象。
  他心裡忖著,偷看各人的表情,果然都顯現著一種緊張,證明他沒有猜錯。
  當下,他即點頭道:「老先生大可放心,在下一定遵命,絕不會為府上添麻煩。事不宜遲,在下這就去了!」
  瘦老人站起送客,郭彤正要跨出門的一剎那,他忽然道:「少俠且慢!」
  郭彤怔了一下,道:「老先生還有什麼吩咐?」
  瘦老人道:「老夫想起來了,這座先王府第佔地頗大,內裡建築格式極為迂迴曲折,設非深諳內情之人,很難得窺全豹,不知少俠可曾握有一份詳細地圖?否則……」
  「這個——在下倒是沒有想到!」
  「不要緊!」瘦老人道,「玉潔,你來!」
  原來,那個令郭彤難以去懷的姑娘,名字叫玉潔。
  玉潔嬌應一聲,遂姍姍步出。
  「爹爹,您是叫我麼?」
  聲音清脆婉轉,有如新鶯出谷。郭彤只覺得眼前一亮,已與那個標緻的姑娘照了臉兒,心裡又情不自禁地通通跳了起來。
  瘦老人向郭彤介紹道:「這是小女玉潔。」
  「噢——玉潔小姐!」郭彤抱拳行了一禮。
  覃玉潔襝衽為禮,低低地稱了一聲:「郭先生!」
  瘦老人遂向她道:「前些時候,我要你繪製一份王府建築圖樣,你可已畫好?」
  覃玉潔怔了一下,道:「噢——還沒有……爹要用麼?」
  瘦老人道:「這位郭少使行將搜查全府,我恐他辨認不清,所以想到了你所繪製的房圖……」
  覃玉潔道:「哦——這怎麼辦呢?」
  郭彤笑道:「姑娘不必費心,在下只要臨事細心,想必沒有房圖,亦可查出個究竟。」
  「不能!」罩玉潔微微搖了一下頭,道,「郭先生,你如果不曾有詳細瞭解,你是不能走完全府的!」
  郭彤一驚道:「姑娘這話是什麼意思?」
  覃玉潔道:「先生有所不知,先祖當年建造這座府邸的時候,曾經用了一番腦筋。據先祖留下的文書得知,當年建造時,是由一個深通卦學易理的莫先生構圖,和一般建築大不相同呢!」
  郭彤點頭道:「原來如此,在下才疏學淺,倒是沒有看出來!」
  覃玉潔道:「當然,這其間並沒有什麼詭異驚險,只是如果不曾研究過原來房屋建造圖樣的人要想從容走遍全境,卻是不能!」
  瘦老人覃輝點頭道:「我女兒說得不錯,說一句不怕郭少俠見笑的話,這王府廢邸目前雖屬老夫所有,但到如今老夫還不曾走遍全府!」說時手指著女兒道,「這裡面,除了小女以外,沒有一個敢隨意進出這座先王府的!」
  郭彤一驚,遂向覃玉潔拱手抱拳道:「失敬、失敬,倒看不出姑娘原是個中高人!」
  「哪裡——」覃玉潔微微笑道,「先生不要誤會,我只是瀏覽過先王留下的房圖……有一段時間,平日常常閱著,故而熟記在心。」
  覃輝在一旁歎道:「那張房圖後來不幸遺失,所憑恃者,只有小女的記憶了!」
  說到這裡,他中途頓住,忽似想到了什麼,眼睛注視著覃玉潔道,「這麼吧,玉潔你就陪著郭少俠走一趟,看看府邸裡是不是藏有什麼歹人!」
  覃玉潔應了一聲,對郭彤道:「郭先生,這就要去麼?」
  郭彤道:「這可給姑娘添麻煩了!」
  「不會!」覃玉潔忙接道,「小妹正打算這兩天在府裡察看一番,看看是不是與我記憶中相似……」
  郭彤喜道:「這麼說,在下叨擾了!」
  覃玉潔道:「現在就去麼?」
  「是,」郭彤道,「可以麼?」
  覃玉潔點頭道:「可以,郭先生請稍待一下,我去拿點東西!」
  郭彤向覃輝道:「老先生義助之情,感戴不盡!」
  覃輝笑道:「哪裡、哪裡,這是兩相得便的事嘛!郭少俠你有所不知,這年來常有一些宵小分子,對這座廢棄府第心存窺伺,竟有些無聊人胡謅亂語,造些謠言,說是先王遭劫之後,這府內地下藏有什麼大批金銀財寶。所以……以後的無窮煩惱,你就可想而知了!」
  郭彤哂道:「這也是難免之事,一般人想像,貴為王爺,身後自然是非常富有了!」
  「嘿嘿!」覃輝面有怒色道,「先王的家財,早已為昏君抄得一乾二淨,即使老夫每年來的為宦家當,也被清抄一空,哼哼!」
  他搖搖頭,不勝懊惱地坐下來,頻頻苦笑不已。
  郭彤正要安慰他幾句,卻見那位玉潔姑娘已由裡面走出來,手上拿著一根淋有油汁的松枝。
  覃輝道:「還要帶火把麼?」
  玉潔道:「爹爹有所不知,裡面地方大著呢,很多地方還要走地下道,沒有火把是絕對走不得的。」
  郭彤道:「還是姑娘想得周到!」
  他說話時,意外地注意到,除了這根松枝火把之外,姑娘還背著一口款式別緻的刀。
  這一突然的發現,使郭彤心裡為之一震。那口刀看起來較諸常刀要短許多,略呈弧形,作月牙形狀,刀鞘上裹包著一層黛絨。由於式樣特別,武林中還不曾見過,也就不能認定是用以對敵的兵刃。
  因為自郭彤第一眼看見這個姑娘起,就直覺地認定她是個大家閨秀,即使此刻發現了她背上的刀,也改變不了這個想法。
  二人步出廳外時,瘦老人覃輝與一干人也隨同步出。
  郭彤回身抱拳道:「覃老止步!」
  覃輝微笑點頭,囑咐女兒道:「要有什麼偏差,可不要莽撞行事,回來商量商量再說。」
  覃玉潔答應了一聲,即頭前行走,穿過了石門,來到了一片院落。
  那院子裡滿是荒草枯枝,前些日的落雪尚未全褪。目光望處,真有滿目瘡痍之感。
  覃玉潔正回身探望,容得郭彤走近,笑了一笑,道:「這座先祖府邸,佔地數十畝,過去佈置亭台樓閣,極盡奢華之能事。自從先祖遭劫,這府邸一度充公查封,後來先祖一位故友慶王爺代為求情,聖上才破格發還……」
  郭彤道:「既然如此,又怎會落得現在這種模樣?」
  「郭先生有所不知……」玉潔輕輕歎息了一聲,道,「這就是剛才家父說到外傳的那些謠言了,大家都以為當年先王藏有大批金銀珠寶,是以管理這府邸的官員,都想發一筆橫財,將整個府邸敗壞殆盡……俟到朝廷降旨發還時,已經敗壞不堪,再經過百姓一連串地搜索,以致於淪落到今日境界。」
  「唉!」郭彤頗為同情地道,「官貪民暴,天下將不得太平了!」
  他原想刺探一下覃氏父女受難的冤情,只是眼前任務在身,卻不敢掉以輕心,話到嘴邊又吞到了肚裡。
  覃玉潔看了他一眼,輕輕歎道:「郭先生,請從這邊來!」
  她遂轉到一建築物前,順著牆邊直往前進。郭彤跟著她一直走下去,身上就不再覺得寒冷,前行十數丈,便轉到了院子的正面。郭彤覺得眼界霍然寬敞,才知道王府竟然有這麼大的地面。
  一座座巍峨建築,星羅棋布在廣大的院落裡。儘管是瘡痍滿目、凌亂不堪,然而那種磅礡的莊嚴氣勢卻是顯而易見的。
  覃玉潔回眸瞧著他,微微笑道:「郭先生你在想什麼?」
  「哦,」郭彤忽然警覺道,「沒有什麼,我只是頭一次領略到王府這麼大的地面。」
  覃玉潔道:「當然啦……」她發出一聲幽幽的歎息,又道,「唉……你眼前所見,只是這王府衰廢的一面……卻不曾目睹它的極盛之時。唉,那時的綺麗情景,可不是眼前這番景象所能望其項背的了。」
  在她說這番話時,臉上情不自禁地帶出了一片悵惘的神色……
  郭彤深深地被她這番情緒感染了!
  「聽姑娘言中之意,莫非姑娘曾經在這座王府極盛之時來過這裡?」
  覃玉潔點頭道:「我當然來過。」
  她說話時,輕輕背倚石壁,杏眼半合,悠悠神往:「那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我大概只有六七歲,曾經同爺爺來過這座府第……」
  她含著幾許淒涼的目光,默默地從這片廣大的院落裡緩緩地掠過去。隨著目光的輕轉,往事如煙,美景突現。記憶中的化石,那麼根深蒂固地留在腦子裡……
  隨著她夢幻般的目光緩緩掠過,臉上情不自禁地著起了點點笑靨。
  然而,這只是極為短暫的一絲夢痕,很快就消失了,臉上又著上了那層淡淡的輕愁與遺憾。
  「唉!」她苦笑道:「我們走吧!」
  郭彤不知不覺地被她的情緒所感染,心裡也感到怪不自在的!
  覃玉潔在一座寬敞大廳進口處站下道:「啊,我還忘了問你要找的是個什麼人?叫什麼名字?」
  郭彤想了想,不加掩飾地道:「這人姓金,叫金貞觀,身形高大魁梧,十分軒昂!」
  覃玉潔點點頭,道:「他真的像你所說的那麼可惡?殺過那麼多人?」
  郭彤冷笑道:「有過之而無不及!」
  覃玉潔微微一笑:「果真這樣,江湖武林中的正派俠士,豈能袖手旁觀?」
  郭彤苦笑了一下:「姑娘你哪裡知道這個人的厲害!你不懂的,我們走吧。」
  覃玉潔似笑非笑地挑動了一下眉毛,欲言又止,遂輕起蓮步,踏入了一座極其巍峨莊嚴的大廳。
  在郭彤忽然目睹著廳內的一切時,不禁愕住了。
  「啊……」他睜大了眼睛,道,「這是什麼地方?」
  目光所及,但見數十根紅漆大石柱,一根根立地拔起數丈,支撐著的屋頂,魚躍鷹飛,當得上匠心別具。流盼四顧,壁上各著丹青,正面壁上繪製著一輪巨大的紅日,冉冉由波面升起,景象尤其壯觀,最稱奇妙的是整個大廳光度的分配,天光四瀉——顯然來自巨大廳頂的每一個角落,那些設計獨特的天窗,隱藏在神秘的角簷,光線的折射尤其巧妙。
  只可惜現場太凌亂了,除了那些繪製在四壁的丹青圖畫尚算完整外,其它一切的一切都令人慘不忍睹!
  那些紅漆大柱子,油漆紛紛剝落。最慘的是地面,那些原先鋪得整整齊齊的大理石方磚,都被整片地掀了起來。其凌亂程度,簡直令人難以下腳!
  看到這裡,郭彤由不住有所感觸地搖頭不已。
  覃玉潔笑道:「看見了沒有?其它地方,比這裡還糟。但是,他們實在很笨,整個地下系統,他們一點也沒有發現!」
  「姑娘怎麼知道?」
  「我當然知道!」
  她邊說邊蹦蹦跳跳地翻過了兩處土堆,來到了一個被掀起來的大石板處。
  郭彤跟著把身子躍進,落在她旁邊。
  覃玉潔腳下移動,把足下的泥土掃開了一些,用腳尖往下點了幾下,即聽出了接觸石面的聲音。
  郭彤道:「這是什麼?」
  覃玉潔道:「這是一個潛入地下的暗門。」
  「啊!」郭彤顯得很是興奮,「怎麼會……」
  覃玉潔朝著他眨了一下眼睛,微微笑道:「這個隱秘,到現在為止,大概也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不,應該說還有你!」
  她說著,緩緩蹲下身子,一面用手清除石面上的泥土,一面抬起臉看著郭彤。
  「在未進去以前,你必須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有關這個神秘地道的事,今生今世不對任何人提起,可以嗎?」
  「這個……」
  「你不答應?」她很不樂意地由地上站了起來。
  「不,」郭彤忙解釋道,「姑娘誤會了,我只是一時沒有想通姑娘話裡的涵義!」
  「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覃玉潔說道,「因為如果外界知道了這座王府藏有地下室,那我們今後將更不得安寧了……」
  「原來如此。」郭彤含笑道,「我遵命就是!」
  覃玉潔道:「武林中人說話最重信義。郭先生,要是你口是心非,我可是饒不了你!」
  這幾句話不禁使得郭彤為之一怔,因為玉潔在說這幾句話時,宛若一個俠女,較先時的柔弱簡直判若二人……所幸對方臉上隨即現出一掬笑容,郭彤也就未再介意。
  覃玉潔一面用腳移拂著表面的泥土,一面由身後撥出了那口略呈弧形的短刀。
  郭彤心裡一動,正待索來一看,玉潔卻已將刀鋒插於足下石板縫中。
  她忽然怔了一下,收回了刀。
  「呀……」玉潔的神色大變!
  郭彤吃驚地問:「怎麼回事?」
  覃玉潔彎下身子四下看了一遍,臉色益驚地道:「有人來過了。」
  「什……麼?」
  「有人進去了!」覃玉潔肯定地點頭道,「一點都不錯,有人進去了。」
  郭彤緊張地問:「姑娘怎麼知道?」
  覃玉潔蹲下身子仔細地看著,用手裡的刀指劃著那塊石板四周。
  「你看見這石板的縫隙沒有?」
  郭彤點點頭,表示看見了。
  覃玉潔微微皺了一下眉道:「你看,如果沒有人移動過這塊石板,這四周的縫隙不可能這麼乾淨!」
  的確有理,只是如果她不事先說出,郭彤是絕不會注意的。
  「嗯。」郭彤點點頭,卻又表示詫異,「這也不一定就證明有人來過。」
  「錯不了。」覃玉潔一面看,一面緩緩地道,「這個人八成是進去了。」
  說時,她隨即用力地在石角上踩了一下,聽見「格登」一聲脆響,緊接著那塊大石板,就磨盤般地徐徐轉了開來。
  那塊大石板一直移開約有圓桌面大小一個圓洞,即定住不動。
  覃玉潔率先往下一跳,回身叫道:「快!」
  郭彤身子方自跟蹤躍下,那塊大石板在一陣卡卡聲中,又合擾起來。
  先時藉著廳內的光度,倒可以略窺洞徑,那塊石板一經合攏,頓時伸手不辨五指。
  郭彤喚了一聲:「覃姑娘,你在哪裡?」
  覃玉潔笑道:「用不著擔心!」
  話聲出口,耳聽得「叭嗒」聲,一束火光起自覃玉潔手上,郭彤這才知道覃玉潔帶著火把的緣故。
  那根松枝火把燃著後,附近立刻大現光明。
  郭彤看見立身之處,原來是一所三丈見方地下敞廳。
  覃玉潔把手上火把舉高了,光度可以照出很遠。郭彤發覺自己站立之處,按四個方向分出四條通道。
  奇怪的是,儘管困身地下,卻絲毫沒有悶熱的感覺,反倒有微微涼風自那四條不同的通道入口傳過來。
  覃玉潔似乎對於地道相當瞭解,就見她高舉著火把,在附近走了一圈,踮起腳尖來,用火把燎著什麼,一會兒的工夫,地堂裡更加亮堂了。
  原來,在這間地堂四壁上,早就置有燈盞,覃玉潔用火點燃之後,數燈齊明,氣象較先前自然大為不同!
  郭彤奇怪地打量著四周,情不自禁地興出了一聲讚歎。他上前幾步,伸手摸了摸石壁,才知是清一色的大理石塊砌成的。
  覃玉潔走過來道:「好了,你都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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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0 00:08:26
  覃玉潔又用手指著道:「這裡共有四條甬道,通向這王府四處閣樓。喂,你到底要怎麼走呀?」
  郭彤怔了一下:「這個——我想,哪一條對我來說都是一樣,姑娘你看走哪一條好呢?」
  覃玉潔一雙眼睛在燈光的炫耀下,閃閃有光,更增加了她的明媚。
  「先生!」她語氣調侃地道,「你以為這四條甬道可以隨便通行麼?」
  「怎麼?」郭彤驚道,「難道這當中還有什麼埋伏不成?」
  「豈止是埋伏!」覃玉潔身子向前一跳,說道,「我試給你看看就知道了!」
  她細細地在當前那條甬道口打量了一番,慢慢彎下身子,伸出一條腿來,在道上各處點踏了一下,點著點著,就聽見「嗖嗖」聲,兩支箭弩交叉著,直向覃玉潔頭頂上射了過來。
  由於那弩箭安裝的角度一般高下,射出的時間亦相同。一經射出後,只聽見「叮」的一聲脆響,空中出了一點火星。兩支箭竟然尖鋒相對,碰在了一塊,隨即落了下來。
  覃玉潔吐了一下舌頭,潛身而出,站起來道:「怎麼樣,我沒有騙你吧!」
  郭彤道:「看來姑娘對這些佈署很熟,若非有姑娘同行,我是沒法兒行走的。」
  覃玉潔微微笑道:「你也別期望太高,事實上我對於整個佈署,也是所知不多,能有些記憶,那是因為我曾經詳細研究過我爺爺留下來的詳細房圖!只可惜那卷有精細說明的房圖遺失了,要不然整個設計便可一目瞭然!」
  郭彤皺了一下眉:「那麼,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呢?」
  「不用急!」覃玉潔左右打量了一番,「這裡的一切,我應該還記得。這樣吧,我在前面,你跟在後面,我們先走上一段看看!」
  郭彤點頭道:「好吧,那就有勞姑娘了。」
  覃玉潔前後左右打量了一番,忽然秀眉舒展,含笑道:「郭先生你跟我來!」
  她捨開了正面的那條道路,轉到了左邊甬道當前站定。
  郭彤站在她身後,仔細打量著這條甬道,發覺這條甬道內的光度,較諸其它各道似乎強一些,更有絲絲寒風由甬道內襲出。
  覃玉潔皺了一下眉,道:「奇怪,莫非真的有人來過?」
  郭彤一驚,問道:「姑娘怎麼斷定的?」
  覃玉潔漠漠地道:「我當初參閱過先王爺留下的那卷房圖,知道這四條甬道乃是通向王府裡的主要的四座樓,甬道裡都設有明暗風門,用以調節氣溫。這些風門平常都是關閉的,如果貿然走進來,就會遭遇到難以想像的後果。」
  「什麼後果?」
  「窒息而亡!」
  「啊!」郭彤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戰。
  「可是,我們不會有這種危害!」
  「為什麼?」
  「因為有人已經把地道內的主要風門氣窗打開了。」
  郭彤頓時大為緊張——
  覃玉潔緩緩地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個人的確是絕頂聰敏。」
  「姑娘怎麼知道?」
  「很簡單!」覃玉潔道,「因為他已經把地道之內的各項埋伏摸清楚了!」
  她微微頓了一下,又接著道:「而且是在很短的時間之內,就把地道內的一切情形察看得十分清楚。這不得不令人佩服這個人的才智見識,確實是高人一等!」
  郭彤點頭道:「照姑娘所說,這個人一定是進來了。」
  「他一定進來過。」覃玉潔緩緩地道,「要不然,這地下不會有氣流,但是我不能斷定他現在還留在這裡,只能說他曾經由這裡通過……」
  她隨即走向一角,細細端詳著砌於牆壁上的方磚,道:「這些活動風門的開關,設置在這裡。」
  說時手指一托,一塊平整的磚片已經摘了下來。
  郭彤遂看見那磚片裡面,藏有一個一尺見方的暗格,有兩根用以推拉的鋼柄。
  覃玉潔方欲用手去握住其中之一,忽然縮回手道:「呀!你來看,血!」
  郭彤立刻把頭湊了過去,頓時心裡一驚!
  原來,有一根鐵手柄染有清晰的血漬。一旁的壁面上,也有清晰的血痕!
  郭彤心裡一愕,伸手沾了一些,仔細地看了看,點頭道:「不錯,是血!而且還沒有干——這證明來人離開這裡不久。」
  覃玉潔道:「這個人好精明!哦,會不會他就是你要找的那個人?」
  「我想,八成是他,錯不了!」
  郭彤心裡充滿了驚喜,轉向覃玉潔道:「若非姑娘帶路,我無論如何也找不到這個地方,更不可能發現他的任何線索與蹤影……」
  覃玉潔緩緩走向一邊,在一排石凳之上坐下來。
  她秀眉微凝,似乎在思索什麼,隨即笑道:「這個人我雖沒見過,可是憑他能深入王府地道、能悟出這裡面的設置原理,就可以斷定他是一個極不尋常的人,武功多半……」
  她說到這裡微微一停,向著郭彤瞟了一眼:「郭先生,請你不必介意,我暗中猜想這個人的武功機智,可能要高出你很多,可是……」
  郭彤臉色微紅,點頭道:「不錯,的確高出我很多,姑娘是怎麼知道的?」
  覃玉潔道:「我當然知道——既然如此,我就要問一句不當問的話了!」
  郭彤道:「不必客氣,姑娘有話就直說吧!」
  「既然這個人武功、機智都高過你!」覃玉潔道,「那你還找他幹什麼?」
  郭彤道:「姑娘的意思是——」
  覃玉潔道:「我的意思是——」她微微一笑,「既然如此,很可能你找到他時,你這條命也完了!」
  郭彤被她這一句話,驚得打了一個冷戰。
  他定了一下神,搖頭道:「你的話,不無道理。只是,以現在的情形而論,我卻佔上風。」
  覃玉潔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想你的意思,大概是指這個人目前受傷了?」
  「不錯。」郭彤冷笑道,「而且他的傷勢不輕!」
  「我相信這是真的!」覃玉潔道,「這一點只由那風門開關上的血漬即可斷定,不過話雖如此,你卻不應掉以輕心!」
  郭彤點了點頭,道:「謝謝姑娘指點!」
  他忽然心裡一動,睜大了眼睛,打量著面前這個美秀而又口齒伶俐的姑娘,「姑娘所見極是。啊,莫非姑娘也是一個『練家子』?」
  覃玉潔眨了一下眼睛:「什麼是練家子?」
  郭彤笑道:「我的意思是,莫非姑娘也精通武功?」
  「這——」覃玉潔偏頭笑道,「郭先生你看呢?」
  郭彤站起來恭謙道:「這麼說,姑娘果然精通武學,我真是有眼無珠,失敬、失敬!」
  覃玉潔站了起來:「咱們還是閒話少說,先查出這個人藏在哪裡吧,這一點是最重要的!」
  話音剛落,她已輕巧地掠身而出。起落之間,翩若驚鴻,而又落地無聲,果然是上乘身手。
  郭彤被驚得目瞪口呆,看來嬌滴滴、弱不禁風的姑娘,身上竟藏有這等神妙武功!一時既驚又喜,還有幾分靦腆。
  卻見覃玉潔站好之後,回過身來點手相招:「郭先生,你跟我來!」
  郭彤抱拳道:「遵命!」
  他話聲出口,腳下微微滑動,落身在覃玉潔身邊站定。
  「嗯!」覃玉潔笑道,「你的輕功不錯,比剛才跟我們那個小田動手的情形高明多了!」
  「姑娘見笑!」郭彤道,「我們怎麼走?」
  「跟我來。」
  她足下輕擰,貼著壁面,向前快速踏進。前行了幾步,忽然定下了身子,回過身來——
  「記住!」她關照道,「只能踩這當中有色的石塊,白色的不能落腳。」
  郭彤既然知道了對方是身藏武學的罕見少女,深信她這麼指點自己,是不會出錯的。
  當下郭彤即循著她的腳步,快捷而安穩地向前踏進——這條甬道相當長,雖說是通風良好,卻是苦於沒有燈光,深入十數丈之後,即有模糊朦朧之感!
  忽然前行的覃玉潔站住了腳步道:「停一停。」
  郭彤道:「姑娘看到了什麼?」
  覃玉潔道:「就是因為看不見,所以才停下來。」
  郭彤睜大了眼睛,四下打量了一陣,黑糊糊的什麼也看不見,只是覺得嗖嗖的冷風,不停地向身上襲來。
  一束火光忽然由覃玉潔手上亮起來,她一隻手拿著火種,另一隻手拿著油松火把點著,眼前立刻光華大現。
  郭彤四下打量了一眼,只覺得這甬道十分寬敞,陰森森黑不見底,只見石壁一片青紫,像是原石開鑿而成。
  隨著火把強光的發出,只聽見一片吱吱聲響,掠起了蝙蝠群,數量之多,真是駭人。
  覃玉潔一驚道:「啊,不好!」
  嘴裡叫著,慌不迭地把手中火把用力摔在地上,三腳兩腳踩熄。
  雖然如此,那乍起的蝙蝠群,仍然亂作一團,滿空啁啾。過了很長時間,才漸漸平息下來。
  覃玉潔一直等到四周沒有一點聲音,才吁了一口氣:「我竟然忘了,差一點給自己惹下禍!」
  「姑娘這話怎麼說?」
  「你哪裡知道!」覃玉潔道,「這裡積藏的蝙蝠,多到難以計算,如果全數驚起,只怕你我很難活著離開地道,你可知為什麼?」
  郭彤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覃玉潔道:「你難道沒有聽說『湘西食血蝙』這個名字麼?」
  郭彤恍然道:「啊,聽說過,莫非世上還真有這種蝙蝠?這裡又不是湘西!」
  「你這就說錯了……」覃玉潔娓娓道來,「這裡雖不是湘西,卻與湘西的五指陰山一脈相連,那傳說中的吸血蝙蝠正是產自五指陰山,這些蝙蝠正是不折不扣的吸血蝙蝠。」
  郭彤聽得神色一愕:「原來如此!」
  覃玉潔道:「還有,剛才你已經聽見了這些蝙蝠的尖銳鳴聲,其實這只不過是一小部分,要是全部都驚動起來,其勢簡直難以想像。你我如果身歷其境,就算萬幸不為這些小動物食血致死,也會被噪音將雙耳震聾……你大概沒想到這些吧?」
  郭彤訥訥道:「我真是沒有想到這一點。」
  「還有——」覃玉潔道,「暗中那個人如果真精明,必然已經知道有人來了,我們的確不能失之大意!」
  郭彤道:「不錯,這一點,我是想到了。」
  覃玉潔輕歎了一聲,道:「我越來越發現暗中這個人不易對付,果然是一個極厲害的人物,只看他過地道而不燃燈火,也沒有驚動蝙蝠,就足以證明他是一個臨危不亂、心細如髮的人了。」
  郭彤聽她這般讚賞向陽君,心裡真不是滋味兒,卻沒有說什麼。
  當下,覃玉潔在前,郭彤在後,二人繼續向前走了數丈。經過方纔那一場驚嚇之後,再也不敢亮著燈火,行動自然更加艱難了。
  漸漸地,前面現出了一些天光。
  覃玉潔遠遠站定道:「前面就要有一個出口,並且連接著另一個地道的入口,你是不是要繼續找尋下去?」
  郭彤點點頭:「當然找下去。」
  覃玉潔回過身來說道:「我還忘了問你,要是你找著了這個人,打算怎麼處置他?」
  郭彤想了一下:「當然是把他除了最好;對這種人若是略存姑息,必有後患!」
  覃玉潔微微笑道:「好吧,這是你的事情,我無權過問。」
  郭彤聽知她的弦外之音,即反問道:「姑娘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覃玉潔道:「沒什麼意思,我只是不妨把話先說在前頭,等一會要是找到了那個人,可就是你一個人的事了。我只是幫助你找,下手殺人的事我可不幹。」
  郭彤怔了一下:「這麼說,姑娘對此人莫非心存好感不成?」
  「好感談不上——」覃玉潔冷冷地道,「就憑著他不得到我們的允許,而擅自闖入王府這一點來說,我就不能寬恕他,只是……」
  微微沉吟了一下,她繼續道:「我這人不願意乘人之危,尤其不能兩個人欺侮一個人。」
  郭彤訥訥道:「這麼說,姑娘可就錯了。你要知道,這個人是個極惡之輩,且又身負奇技,如果不能乘這個機會把他滅掉,待他傷勢復元,對付他可就是千難萬難了。」
  「你也許說得不錯,也許情形並不是這樣。」覃玉潔緩緩地道,「因為這只是你一方的說詞……」
  郭彤一怔:「姑娘莫非不信?」
  覃玉潔笑了笑:「我不是不信,與其我聽信別人的話,不如相信我自己的一雙眼睛。」
  郭彤一時為之氣結。
  他當然不能為此發作,想了想,臉上帶出了一片笑容:「好吧,姑娘,不妨自己觀察吧……無論如何勞駕你一趟,我心中萬分感激!」
  覃玉潔道:「那倒不必,我所以願意幫這個忙,一來是得之父令,再一方面,對於你所說的這個人,我實在是心存無限好奇,想要見識一下!」
  郭彤冷冷地道:「我想姑娘大概很快就要見到這個人了。」
  話聲剛出口,覺得背後一股疾風猛襲過來。
  由於身處在黑暗中裡,對於外來的一切不易看清。郭彤猝然發覺到這股風力來得奇怪,立刻覺出不妙,來不及出聲招呼覃玉潔,把身子向前一彎,其勢恰到好處。
  然而,用以逃避身後那股風力,卻仍是慢了一步。
  只聽見「嚓」的一聲,那股疾風像是緊緊擦著郭彤的脊樑滑了過去。
  休要小看了這一擦之力。
  郭彤背上一陣奇疼,有如火燒一般——一條黑影,隨著郭彤彎下的身勢,驀地掠了起來,其狀有如「海燕掠波」。
  若不是藉著前方出口處的一點亮光,連這點影子也難以看清。
  這人顯然身材窈窕,手上並無兵刃,只是向郭彤發出一掌而已;一掌擊出之後快速騰起。由對方起身的動作看來,似乎沒有繼續動手之意,因為身形一現便箭矢似地向外撲出。
  覃玉潔嬌叱一聲:「你是誰?」
  緊接著,空中傳出了強烈的衣袂飄風聲——覃玉潔同那個人的影子,就像是一雙剪翅糾纏的燕子,雙方一經交接,立即傳出了清脆的肉掌接觸之聲。
  激起的一片蝙蝠交鳴、翻飛聲,其勢駭人至極。
  就在大群蝙蝠的尖嗚震翅聲還沒完全消失時,空中兩個人影已經落了下來——
  其中之一,極其快速地遁出甬道,後面的一個緊跟其後幾乎同時遁出。
  郭彤簡直看花了眼,方自舉步向外奔出,猛可裡覺得股側一陣奇痛。手揮處拍下一物,是一隻蝙蝠;這才知道覃玉潔說得不錯,這些傢伙果然是食血蝙蝠!好在驚起不多,如若全數驚起,哪裡還有命在?
  倉皇間,又是幾隻蝙蝠,直向他臉面頸項襲來。
  郭彤大驚之下,迎著這些蝙蝠來勢,雙手再揮,吱吱聲中,被他劈落不少。
  他心中掛念著覃玉潔的安危,無意與這些惡蝙蝠糾纏惡戰。當下足尖點動,一連三四個起落,迎著空中飛舞的蝙蝠群,縱身於甬道口外。
  頓時覺得強光刺得眸子生痛難開。
  大片的蝙蝠群,即由這個出口處振翅而出。
  足足有半盞茶的時間,這些為數可觀的小動物飛逝一空,眼前才恢復了原有的安寧。
  郭彤停立在出口一角,眼見得蝙蝠群這番聲勢,簡直是前所未聞、畢生僅見,不禁嚇得目瞪口呆。
  忽然,頂上人影一閃,一條纖細人影由空落下,現出了覃玉潔婷婷玉姿。
  郭彤方才在暗道之內,見她嬌健身手,真個有如野鶴閒雲,來去不著絲毫痕跡——較請他以往所見的幾個異人,諸如向陽君、畢無霜、野鶴崔奇等人,亦是毫不遜色,一時自愧弗如、心存敬仰。
  「姑娘回來了?」他上前抱拳,道,「不知道可會著了那個暗算的賊子?」
  覃玉潔臉上顯現著說不出的忿忿表情,冷笑了一聲,搖頭不語。
  郭彤注意到,覃玉潔手上握著那口殘月狀的彎刀,看樣子像是已與對方動了兵刃。
  他打量著她道:「姑娘可看清楚了這個人是誰麼?」
  覃玉潔「嗆」一聲收刀入鞘,冷冷笑道:「這是怎麼回事?到底這個向陽君是男的還是女的?」
  郭彤詫異地問道:「當然是男的了,姑娘是說……」
  「這個人是個女的!」覃玉潔怔怔道,「好厲害——若非我小心,幾乎為她所傷……」
  說到這裡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聲歎息,陷於沉思之中。
  「是個女的?」郭彤心裡一動,腦子裡忽然想到了畢無霜,道,「姑娘可看清了她是什麼模樣?」
  覃玉潔道:「當然看清了——她留給我的印象很深,我想我永遠不會忘記她。」
  她抬起頭來,平視著郭彤,追憶著方才情景,緩緩地道:「她很漂亮,我生平還是第一次見過這麼美的女人。噢,她的年歲也不大,我看不會比我大多少?難得的是,她竟然會有那麼一身好功夫。」
  郭彤黯然神傷地輕歎了一聲,道:「這麼說,一定就是她了,想不到她也來了。」
  「你……認識她?」覃玉潔立刻神色一振,「她是誰?」
  郭彤想了一下,訥訥道:「這個姑娘叫畢無霜,是來自天山冷魂谷的。」
  「啊——原來是她。」覃玉潔臉上立時罩起了一層神秘,「你是說,她就是來自天山的女劍客,傳說中那個奇人冷魂先生的徒弟?」
  「不錯,就是她。」
  「噢——」覃玉潔點頭道,「我對她真是心儀已久,想不到竟然會在這裡見著了她。」
  她又立刻心生疑問地道:「她來這裡做什麼?」
  郭彤苦笑著道:「姑娘有所不知,這個姑娘與我們要找的那個向陽君之間,似乎有著很深的糾葛。」
  「什麼糾葛?」
  「這……我可就不知道了。」郭彤搖搖頭,「近年來江湖上對他們之間的傳說實在太多了,局外人也弄不清到底是為了什麼?」
  覃玉潔甚為關心地道:「那些傳說都說了些什麼?」
  郭彤苦笑了一下:「太多了,有人說他們兩個人是一對難以割捨的情侶,遭故分離,一個逃,一個追,其中有著外人永遠也想不明白的隱情。」
  覃玉潔眨了一下眸子,臉上微現紅暈地笑道:「聽起來倒是怪有趣的,另外呢?」
  「另外一種傳說,」郭彤頓了一下道,「說是他們兩個人有刻骨銘心的深仇大怨,不能共處於當世,是以畢無霜才不辭千山萬水,苦苦地追尋於他……向陽君大概是很怕這個姑娘。」
  覃玉潔微笑道:「你認為這兩個原因,哪一個對?」
  郭彤怔了一下道:「這可就很難說了,想一想兩個都有理,再想卻又覺得都沒有道理。」
  覃玉潔思索了一下,搖搖頭道:「既然人家都這麼說,一定多少有些道理,不管怎樣,現在畢無霜既然現身這裡,那麼向陽君就跑不了啦。」
  「姑娘猜得極有道理。」郭彤躍躍欲試地道,「我們繼續往下搜吧?」
  覃玉潔點點頭:「你跟我來。」
  說時,她轉向左側,捨棄當前另一條道的入口,上了幾級石階,升至地面。
  一片巍峨的石影,遮攔在正前面,給人的感覺彷彿置身石林。定了一下神,郭彤才看出來,原來這些聳起的巨石,竟是人為的假山石塊。
  假山是設置在水池裡,二人也就等於站立在池水中央。
  往前走了幾步,穿過了兩堵假山,眼前現出了大片池水,水面上映現著王府內各處建築的清楚倒影。
  郭彤不得不為王府的巧妙設置而讚歎,覃玉潔纖指輕掠了一下飄散在前額上的幾綹散發,臉上現出一絲微笑。
  「如果不是我帶你來,你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吧?」她纖指向水面上指了一下,「你可看見了?」
  郭彤呆了一下:「看見什麼?」
  覃玉潔側過眼來瞟了他一眼,像是在說:「傻子,你居然連這個都沒看見!」
  「暗樁!」她那雙冰冷的眸子,向著水面上瞟了一下,「你莫非沒有看見?插在水面的那一行樁子麼?」
  經她這一提醒,郭彤才恍然發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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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捨得一身剮 終把血債討  

  但見輕輕飄動的水面之下,隱隱約約有幾根柱子在晃動,每一根尖端僅僅距離水面不過寸許,卻是歪歪斜斜插向岸邊。郭彤心裡一動,暗忖著必有名堂,卻是不好意思出言向對方詢問。
  覃玉潔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意,隨即一笑道:「你一定感覺奇怪吧?那我不妨告訴你——先王爺是出身工族之人,但是他本人卻是酷愛武功。非但如此,他老人家還在這所王府裡養有不少江湖上能人異士,其中有一個姓王的人 ,人稱鐵衛士,叫王天柱,是其中之翹楚,是一個極難得的高人!」
  「王天柱!」郭彤緩緩地念著這個名字,「姑娘你說的這人,莫非是江湖上盛傳的那個鐵衣太歲王大人……麼?」
  「不錯,就是他!」覃玉潔感傷地說道,「這位王大人由於得到先王爺的賞識,曾經請准聖上保他四品軍功的官位,而他素日卻喜與江湖武林人往來,所以江湖上對他的大名知悉甚清,人人都喊他鐵衣王大人……」
  她說到這裡,停了一下,輕歎道:「也正是因為這樣,才使得日後那個糊塗的昏君懷疑我祖父心有異謀。說起來我祖父被冤屈至死,與這個王大人的素日作為不無關聯。朝廷的人總認為我祖父是想憑借武林中的能人異士,以圖對皇帝不利,真是……」
  郭彤輕歎一聲道:「這麼說,你祖父死得實在是太冤枉了!」
  「唉,不談這些了!」覃玉潔道,「言歸正傳,我剛才說到那個鐵衣王大人……我的意思是說,這座王府裡的所有機關佈置,全是王大人一手設計的。」
  說到這裡,她指向眼前的池水道:「包括這一些在內,全是王大人的精心設計。即以眼前而論,外人如果不明白所以,即使有一流的輕功身法,也休想渡到彼岸。」
  郭彤一怔道:「這又為什麼?」
  「哼!」覃玉潔說道,「難道你不相信?」
  說到這裡,她由地上拾起了一塊石頭,抖手向著池內一根木樁頂端擊去。
  水花一濺,只聽見「篤」的一聲,眼看著那根樁子霍地向下一沉,即由四周同時射起了四股水柱,每一股都有兩三丈高,在一片銀色水花裡,即聞得一陣子叮咚聲響,水面上即似開了鍋的稀飯,落下了許多物件。
  郭彤仔細注目之下,才看清了那些落下之物,竟是一顆顆黑亮的圓珠子。
  原來這些暗器鋼珠,都藏置在噴泉的噴管之內,隨著池水的冒起,首先衝出,其力絕猛。尤其稱妙的是,噴射而出的珠體兩兩相對,一經接觸,即發出脆響而雙雙墜落池中。
  當然,這絕非是因為好看或是好玩而設。試想,如果方才接觸那根樁子頂端的不是塊石頭而是人的一隻腳,那麼情形將是如何?
  這麼一想,郭彤由不住打了一個寒顫,一時只管對著眼前發呆。
  「你可看見了?」覃玉潔道,「那些藏在噴泉裡的暗器,名叫王芒珠,上面都淬有劇毒,一經打中人身,毒性立刻發作,身子一到彼岸就橫屍於地!」
  郭彤暗道了一聲好厲害,隨即道:「既是這樣,我們怎麼才能渡過這個池子?」
  覃玉潔笑道:「別急,其實知道了這個隱秘,也就毫無奇處了。」
  話聲一落,就見她嬌軀輕輕一晃,有如飛雲一片,極輕飄地落在池水之中。
  郭彤自然留意到了她極其特殊的身法,這時就見她一隻腳尖,輕輕點向水面柱梢,其姿態端是極美,有如蜻蜓點水——這種一動而靜,由絕頂的快到絕對的靜,的確是極不易為;設非有極高的輕功造詣,萬難如此施展。
  只是這一手輕功,就令郭彤大大自愧弗如,也更加確認覃玉潔身手不凡了。
  覃玉潔繼續施展身法,一連三四個起落,有如星丸一跳,到達了對岸。
  郭彤這才注意到,覃玉潔落下的腳步是採取間隔之法,每隔兩根柱子落足一次。不言而喻,那落腳的柱梢必然是實在的,而沒有任何機關。
  郭彤也就如法炮製,很快地來到了池水對面!當他足下方經站定,卻見覃玉潔聚精會神地注視著腳下地面。
  郭彤見狀問道:「姑娘莫非發覺了什麼不對?」
  覃玉潔一指:「你看!」
  順著她手指之處,郭彤發覺到地上有一個淺淺的水印,大小不過一枚制錢那麼大。
  郭彤皺了一下眉:「姑娘的意思,莫非是什麼人留下的足跡?」
  「嗯。」她微微地點了一下頭,往前面走了幾步,伸手指著附近的一個地方,說道:「看!」
  又是一處和先前一般大小模樣的水漬,兩者距離約三丈左右。
  注視著這一點小小的水印,覃玉潔若有所思的臉上,微微現出了一些驚訝,又似隱含著一些忿忿。
  郭彤走過來,道:「姑娘你在想什麼?」
  覃玉潔道:「這兩個濕腳印,就是剛才我們見的那個女人留下來的。」
  「你說的是畢無霜?」
  「就是她——除了她,別人不會有這麼好的輕功!」她緊緊地咬了一下牙,道,「哼!姓畢的丫頭,我看你又能躲藏到幾時,我要你知道我水雲洞不傳絕技的厲害!」
  郭彤聽到水雲洞三個字時,即由不住猝然一驚。蓋因為這三個字他昔日似乎由故世的老和尚靜虛上人嘴裡聽過,悉知是武林中一個極稱隱蔽怪異的門派;只是對於這一門派的一切,全然不知,這時猝然由覃姑娘嘴裡道出,自然使得他吃驚不小。
  當下,他心裡一動,想乘機察探一下對方的門路。
  覃玉潔卻先道:「這個畢無霜,果然是一個心思靈敏、武技傑出的人……她竟然只憑表面的觀察,就看出了這池子裡佈置的機關……」
  郭彤道:「這麼看來,她像是與向陽君一邊,跟我們為敵了!」
  「與你為敵,不是與我們。」她微微一笑,卻又寒下臉來道,「實在說,我原來只是心存為你作一個嚮導而已,並不願捲入你們這個是非圈子裡,可是現在情形不同了。」
  郭彤內心暗喜:「姑娘的意思是願意助我一臂之力了?」
  覃玉潔看了他一眼:「我只是看不慣這個畢無霜神氣活現的樣子,既然她存心為敵,我倒要見識見識她到底是個什麼了不起的人物!」
  風聲裡,傳出了一聲女子的冷笑,似有又無,卻是逃不過覃玉潔的耳朵。
  「是誰?」
  她一面出聲叱問,一面仔細地向四面觀看,只是目光過處,難以看出端倪。
  樹帽子「刷刷」作響,敢情又起風了。
  風聲乍起,即聽得暗中匿身的那個女子說道:「姓覃的丫頭,我知道你的武功的確不錯,只怕還不是我的對手。這件事,我勸你還是到此為止,少管為妙。」話聲摻合著風聲,雖是清晰在耳,卻是難以確知來處。這個姑娘竟然能選擇適當的說話之機,用以掩飾她藏身之處,確是蕙心蘭質,晶瑩透剔之至。
  覃玉潔雖然心細如髮,居然也一時難以斷定。
  候到這陣風停止以後她才冷冷地道:「多謝你的好意,這件事我管定了!你怎麼不現出身來說話,偷偷摸摸算什麼人物?」
  甚久沒有回音。
  覃玉潔冷笑道:「你怎麼連話都不說呢?」
  又過了一會兒,才聽得對方傳過來銀鈴般的笑聲,可是緊接著即為風聲所混淆。
  「覃丫頭,你要我說些什麼?」
  果然,她又選擇了合適的時候。
  覃玉潔心知對方透剔伶俐,要想探測她藏身之處實在是不大可能。
  「哼!」覃玉潔冷冷地道,「賣弄一點鬼聰明,就當我沒有辦法了?畢無霜,我早晚會遇見你的;等我們見著了面,看你怎麼跑?」
  「哧……」畢無霜輕笑了一聲,道:「別臭美了,覃丫頭,還以為我真地怕你不成?」
  覃玉潔其實早已全神貫注,分辨著對方說話的部位,只是礙在風勢不止,難以辨定出確切方向罷了。
  然而,她似乎已窺出了一些端倪。
  當下,就在對方話聲方落的當兒,陡然間揮手向外打出了一掌暗器。
  暗器一經出手,空中閃爍出一片五彩奇光——竟是武林中難得一見的五雲石。
  所謂五雲石,說白了不過是一種天然的石子,一顆顆色澤鮮明。最妙的是這種小石子,份量極為沉重,較一般鵝卵石重一倍有餘,而每一顆石子上,卻滋生著長短不一的畸形尖銳菱角。別具慧眼的武林人喜其天生鋒銳,遂用以作為暗器。因為顏色鮮明不一,而取名為五雲石,但究其產處,僅有甘肅太陽嶺一地。物以稀為貴,江湖上聞其名而始終不見其形樣的人,是大有人在的。
  眼前,迎映著空中絢麗的朝陽,這一掌五雲石幻化出一片五光十色,令人眼花繚亂。
  覃玉潔以滿天花雨的手法將石子打出,一經出手佔地五丈方圓。如果畢無霜果真在這個範圍之內,就很難再藏匿不現了。
  一片叮叮聲響,地面上濺起了點點輕煙,卻不見任何動靜,覃玉潔不禁臉上紅了一紅。
  風聲裡,再次傳過來銀鈴似的女子嬌笑聲。
  「丫頭,你可是認錯地方了……」畢無霜笑得那麼得意,「可惜了這些石頭子兒!」
  覃玉潔怒起騰身,「嗖」一聲縱過去,落身於三丈外的一塊假山石上。
  風颼颼地吹著,她目光一眨不眨地逼視著眼前。
  「畢無霜,你敢再說一句話麼?」
  風聲裡傳來了畢無霜的一聲嬌笑,在這聲嬌笑之後,卻是什麼聲音也沒有了。
  覃玉潔寒著臉,站在那裡生著悶氣。
  郭彤縱身來到她身邊,道:「姑娘可曾發現她的蹤跡?」
  覃玉潔搖搖頭:「還沒有,不過,快要知道了,等著看吧。」
  話聲方歇,即聽得一旁再次傳來一聲冷笑,大有蟬曳殘聲過別枝的韻味——在笑聲的尾音尚未結束之前,似乎已經明顯地換了一個位置,而變為二人身後數丈方圓之外了。
  郭彤立時為之一愕,回身道:「咦,這是怎麼回事?」
  覃玉潔妙目一轉,冷冷一笑,放聲道:「畢無霜,你的這一套鬼吹燈,騙得了別人卻是騙不了我!」
  她忽然像是觸及了什麼念頭,輕輕地「噢」了一聲,冷冷地道:「原來如此!」
  郭彤納悶地道:「姑娘發現了嗎?」
  覃玉潔輕含微笑道:「我還當這個畢無霜真有什麼通天徹地的能耐呢,原來是在玩障眼法兒!還好,我見機早,沒有被她騙住。」
  「姑娘發現了什麼?」
  覃玉潔道:「鬧了半天,她只是在運用一手蕩氣迴腸的氣功而已,其實她本人壓根兒就沒有離開原來的地方。哼,我說呢!」
  郭彤恍然悟道:「原來如此!」
  「哼!」暗中的畢無霜道,「你這丫頭果然有些見地,嘻嘻——我忽然發覺到,你越來越對我的胃口了,如果你能心平氣和地給我賠個不是,我倒願意捐棄前嫌,現在就現身出來,收你作個乾妹妹。怎麼樣,你意下如何?」
  覃玉潔輕啐一聲道:「不稀罕!」
  「唉!」畢無霜輕歎一聲道,「我是真心誠意,你卻端起架子來了!覃家妹子,你可曾想到,真要是我們兩個為敵,可是對彼此都沒有好處哩!」
  覃玉潔冷冷地道:「那你現在就現身出來!」
  「我原本就已現身出來了。」
  話聲起自左側方,彷彿就在眼前。
  覃玉潔、郭彤隨聲陡地轉過臉來,霍然發覺十丈之外,斷壁殘垣處,赫然站立著一個長身玉立的紫衣少女!
  「怎麼,覃家妹子,你真地要跟我過不去麼?」
  她輕起玉手,緩緩地向這邊招呼:「來,來呀!你們兩個都過來,我們換個地方談談。」
  覃玉潔道:「誰還怕你不成?走,我們走。」
  覃玉潔正待要縱身過去,又忽然定住了身子,臉上情不自禁地現出了一片冷笑,自語道:
  「好個狡猾的丫頭,我差一點上了她的當!」
  心裡這麼想著,覃玉潔卻說道:「畢無霜,你的心意我明白,想把我們調開是不是?不用說,是想給姓金的緩和之機。哼,我可不上你的當,等我見過了那個金貞觀之後,再來跟你算這筆賬。」
  郭彤聽她這麼說,心裡才恍然大悟,畢無霜會在這時現身,用心可能就在此。
  果然,畢無霜就像被玉潔道破了心事,她的秀眉陡地向上一揚,冷冷嗔道:「不錯,我就是這個意思,有我畢無霜在這裡,你們休想去暗算金貞觀那個人!」
  覃玉潔冷笑道:「那可不一定。」
  話聲方歇,就聽得「呼」一聲,勁風撲面裡,畢無霜已經落身眼前。
  郭彤前此領受過她的厲害,心裡一驚,已吃對方隨身而來的那股罡勁力道,將整個身子罩住,登時動彈不得!
  郭彤心想既然自己有這番感受,站立旁邊的覃玉潔也不會例外。
  可是覃玉潔畢竟不是易與之流。
  就在畢無霜身形飛勢前迫的一剎那,她像是忽然遭遇到了來自覃玉潔處的抗拒阻擋之力。這股無形的抗拒力道,使得畢無霜前進的身子忽然站住,緊接著向後一連退了兩步。
  一片略帶溫熱的氣息,由覃玉潔站立處洋溢而起,頓時與冰寒嚴密——畢無霜所放射的氣息,混成一體。
  郭彤只覺得身上為之一鬆,先時所遭受的困迫,一時大大緩和了。
  只是與他比鄰的那位覃玉潔姑娘,卻沒有丁點兒輕快感覺——就見她停立的身子,微微起了一陣顫抖,美麗的面頰上,先是著了一層紅暈,繼而變成了一片雪白……
  過了相當長的時間,她才緩和安定了下來——然後,臉上帶著鎮定卻並不輕鬆的微笑轉過臉看了郭彤一眼!
  「這裡的事交給我了!」她暗示郭彤道,「你去辦你的事吧!」
  郭彤心裡一動,頓時會意,立刻轉過身來。
  畢無霜一聲冷笑,道:「郭彤,你敢!」
  郭彤被她這麼出聲一喝,登時站住不動。他轉念一想,又回過身來,怒目看向畢無霜。
  畢無霜用著冰冷的聲音道:「你難道忘了我曾經關照你的那些話了?」
  郭彤被她深邃目光逼視得打了一個寒顫,想到了有關此女的諸多傳說,以及其出手之狠厲情形,不禁氣餒了起來。
  然而,憑他的個性,是不易為人所屈的。他微一頓思,隨即冷笑道:「姑娘這話就說錯了,郭某人與姑娘素昧平生,並無恩怨,為什麼要為你左右、受你恐嚇?」
  畢無霜秀眉一剔,正要發話,一旁的覃玉潔卻搶先道:「郭兄,你只管放手去做你的,這裡的事有我擔當。」
  郭彤心裡一鬆,連忙道了聲「偏勞」,身形一閃掠向一旁,大步向前踏進。
  畢無霜又是一聲叱道:「你敢!」
  話聲甫落,身形陡地縱起,捷若飛鷹般地已向郭彤身前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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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覃玉潔卻已經防到了對方會有此一手,但見她香肩微晃,翩若驚鴻般地攔在了郭彤的身前。
  畢無霜冷叱道:「丫頭,你是找死!」
  話聲出口,出掌如電,劈面一掌,直向著覃玉潔臉上直擊過來。
  覃玉潔身軀向下一矮,右手倏地掄起,兩隻手掌霍地接觸在一塊兒。
  看起來,雙方式子俱猛,手掌猝然接觸之下,彼此的身子都大大地震動了一下。
  這不啻是勢均力敵的一觸,在雙方身子猝然一陣大動之後,兩雙纖纖玉手,霍然間同時撤回,像是一雙燕子,忽然間分了開來。
  畢無霜似乎沒有想到覃玉潔竟然會具有此等功力,一時為之瞠然。
  「好丫頭,你真地要跟我作對?」
  「那要看你了!」覃玉潔冷冷地道,「如果你現在就離開這裡,可以網開一面;要是你堅持己見,硬要插手管閒事,那我只有與你放手一搏了。」
  「哼!說得好輕鬆!」畢無霜冷笑一聲,「你只是自以為能勝過我罷了!」
  「我沒有這麼說,」覃玉潔銳利的一雙眼睛,眨也不一眨地盯著對方,說道,「我知道,你的本事不錯,也許我打不過你,可是你要想勝過我,卻也不是那麼容易!」
  「啊,」畢無霜一笑,道,「真的?」
  「我對你很清楚,用不著故作神秘!」
  畢無霜秀眉一剔,原想發作,忽然笑了一下,抱著一雙胳膊。
  「好吧,我就聽聽看,你都知道我一些什麼?」
  覃玉潔鳳目一瞟郭彤,發覺到他已經進入一座廢墟大廳,心裡略為放鬆一些,便道:「首先,我知道你是來自天山冷魂谷,可是……」
  「這叫對我很清楚?」
  「還有!」覃玉潔接道,「你師父名叫冷魂先生!」
  畢無霜臉上現著不屑的冷笑。
  覃玉潔直直地瞪著她:「你不要冷笑,這個天底下,只怕沒有人能比我對你們冷魂谷的人更清楚了!」
  畢無霜原本冷笑的臉,慢慢地收斂了起來,代之而起的是慎重。
  「怎麼,你莫非不相信?」覃玉潔注視著她,慢慢地道,「冷魂谷的武功,所以天下見重,那是因為三百年前來自潼關的散發先生,在九江……」
  話還沒有說完,即見畢無霜神色猝然為之一變。
  「九江……散發先生?」
  她驀地身形一閃,一陣風似地來到了覃玉潔面前。覃玉潔只當她要發招,驀地抬起了雙掌。
  畢無霜面色一凝道:「別緊張,還不到動手的時候。」
  她抬起目光向著前方看了一眼,發覺到郭彤消失不見了,神色微微一驚。可是,很快又恢復了原有的平靜。
  「我知道你的心意……是想用這些話吸引住我,好叫郭彤那個小子趁虛而入,哼!」
  她眼睛裡交熾著隱隱的怒火,道,「你這一手,算是用對了……看樣子,你對於我師門的事情,果然像是知道得不少。那麼,我要盤根問底了……」
  覃玉潔點頭道:「你當然會問,因為我所說的是近三百年來武林中的一段秘聞,也許連你自己,也被蒙在鼓裡呢!」
  畢無霜皺了一下眉,向著郭彤消失之處看了一眼,輕歎道:「你說得不錯,好吧,就讓那個姓郭的小子如願以償吧!不過你……」
  微微頓了一下,她接下去道:「你也許輕估了向陽君這個人的能力,一旦弄不好,只怕姓郭的小子害了自己。」
  覃玉潔搖頭道:「我沒有見過向陽君這個人,卻聽說過他的所作所為,如果這些傳說是真的,此人確是罪大惡極,正該人人誅之。」
  「哼,你知道什麼?」
  「莫非那些傳說是假的?」覃玉潔怒聲道,「一個殺人如麻,兩隻手沾滿了血的人,還值得同情嗎?」
  「哼!」畢無霜再次冷哼一聲,「一個人的好壞,並不能以殺人多少衡量的!」
  覃玉潔奇怪地打量著她,冷冷地道:「難怪人家說你,看起來你果然對他……」
  畢無霜嗔道:「我不管人家怎麼說我,反正我有一定之規!」
  「這麼說,你不否認外面對你的那些傳說了?」
  畢無霜搖搖頭:「我不否認,也不承認。」
  她秀眉挑了一下,又打量著對方道:「我們先不要談向陽君的事情……」
  覃玉潔插口道:「不,得先談向陽君的問題。」
  「他有什麼好談的?」
  「當然有可談之處!」覃玉潔道,「正如你所說,向陽君也許是一個危險人物,我不希望那位郭先生吃虧上當,甚至於為此喪命!」
  畢無霜笑道:「你的顧慮有道理,憑姓郭的那麼一點能耐,要想制死向陽君還差得遠呢!」
  覃玉潔點點頭道:「所以,我們要即時趕上去幫他一把。」
  畢無霜搖搖頭,面現冷笑。
  覃玉潔道:「你莫非忍心眼看著那位郭朋友被向陽君置於死地?」
  畢無霜搖搖頭道:「姓郭的我不認識,跟他扯不上交情,我管不著!」
  覃玉潔冷笑道:「很好,我總算認識你了,告辭!」
  說完,轉身待去。
  畢無霜道:「慢著!」
  覃玉潔頭也不回地冷笑道:「我們沒有好說的了,等這件事完了,我自然會去找你!」
  「不行!」畢無霜冷聲道,「你不能走!」
  覃玉潔眉毛一挑,冷冷地道:「你現在就要跟我一分高下麼?」
  畢無霜搖搖頭:「那倒不是,說真的,覃家妹子,我忽然發覺挺喜歡你了!」
  「少來這一套!」覃玉潔回過臉來看看她,「你有什麼話,乾脆直說吧!」
  畢無霜並不生氣地道:「覃家妹子,我們談上一筆交易如何?」
  「什麼交易?」
  畢無霜道:「我可以帶你去見向陽君,也答應救回你那個姓郭的朋友,只是要答應我一件事!」
  覃玉潔道:「什麼事?」
  畢無霜道:「要你把所知道有關我師門的事情告訴我!」
  覃玉潔道:「我當是什麼事呢,原來是這些……奇怪,難道你自己真不知道?」
  畢無霜道:「這個,你就不用管了。怎樣?如果你答應了這個條件,我馬上就帶你去會見向陽君,而且負責救回那個姓郭的!」
  覃玉潔點了一下頭,道:「好吧,我答應你就是。」
  畢無霜哼了一聲,道:「說話可要算數。」
  「當然!」覃玉潔道,「事不宜遲,我們這就走吧!」
  畢無霜嬌軀輕提,極其輕柔地縱身而出,落向三數丈外的一座廢墟跟前。
  她身子方站好,覃玉潔已跟蹤來到面前。
  畢無霜打量她的身勢,點頭道:「好身手,原來這王府的埋伏你都清楚!」
  覃玉潔道:「這些話正是我要問你的,這府第原是我祖父所有,內裡的機關我自然是再清楚不過,倒是你……」
  「哼!」畢無霜淡然道,「既然你對我師門那麼清楚,難道不知道我師門最獨特的一門學問麼?」
  「什麼學問?」
  「管中測天!」
  「管中測天?」
  覃玉潔漠漠地搖了一下頭,訥訥地道:「我只聽說過『以管測豹——只見一斑』這句話。想來,你這以管測天也高明不到哪裡!」
  「那你就錯了!」畢無霜冷冷道,「這是一門高深的陣遁學問,學會了這門奇異之學,這個天底下,很少能有困得住我的陣勢;眼前這些名堂,就更不在話下了!」
  覃玉潔道:「話可別說的太滿了,我就不相信,這個天底下沒有能困得住你的陣勢!」
  畢無霜道:「當然有,不過眼前這些陣勢是困不住我的!」
  「啊!」她忽然想起,向著覃玉潔抱了一下拳,「我剛才好像聽你說,這座府第與你有些淵源,你可以說得清楚一些麼?」
  覃玉潔道:「有何不可?先祖父鄂王是這所宅子的主人,目前這座府第仍為我覃家所有,所以對於你們這些不速之客,不得不瞭解一二!」
  「噢——」畢無霜似乎吃了一驚,「這麼說的確是失敬了,覃姑娘還是一位公主呢!」
  「那倒不敢當!」覃玉潔臉上顯現出一種忿忿,「我和家人遭奸人所害,如今是落難之身,話雖這樣,卻也不容許旁人欺凌上門!」
  畢無霜搖搖手笑道:「你說錯了,我可不敢欺侮你,就拿那個向陽君來說,據我所知,他也是因為公門所迫,傷重不支,加以強敵不捨,才逃來這裡暫避一時。覃姑娘,你可不要誤會,我們可不是對你這份祖產存有什麼貪心,也不會一直住在這裡不走。這一點,你大可放心!」
  覃玉潔冷笑道:「這一點我非常放心,事實上你們也絕無留此不去的理由。好了,不要再說這些了,還是快去拜訪貴友為好!」
  畢無霜道:「好吧,你跟我來!」
  身形一扭,縱出數丈以外。
  覃玉潔跟蹤過去,就見畢無霜蜻蜓點水似的,一路倏起倏落,循著眼前這塊草坪,直向前方飛越。
  她身形看來極其輕靈,起落之間翩若無物,卻是既進又退。一陣起落進退之後,已遁出十數丈外,在一堵高出的巨石上落住了身子。她回身探望著覃玉潔,暫候著她的來到。
  覃玉潔早已注意到她起落的身法,見她起落時一雙腳步時開時合,用的是燕雙飛凌虛踱步法。
  當下,她毫不遲疑,身形晃處,施展出輕功術中最最上乘的浮光掠影身手,連續幾個快閃,跟了上去。
  覃玉潔有意不使畢無霜看破自己的行藏,是以猝然施出這等快捷身手。後者一時疏忽,果然沒有看清,待要留意看時,覃玉潔已經來到面前了。
  畢無霜神色微微一變,冷下臉道:「水雲洞的武功畢竟不同凡響,的確高明!」
  覃玉潔笑道:「彼此,彼此!」
  畢無霜鼻子裡「哼」了一聲,身形一轉,飄身進入面前石樓。
  這座石樓為清一色石塊壘積而成,只是半壁偏斜待傾,正中的屋頂上還開有一個大窟窿。就外表而觀,任何人都會擔心隨時要倒塌下來。
  二人先後進入樓內。
  一陣大風,自屋頂猛灌直下,使得二人身子情不自禁地搖動了一下。
  覃玉潔雖然稱得上是主人的身份,可也有沒有來過的地方。眼前這座石樓,她就沒有來過,她一直把這地方當成是一處極危險的所在,想不到畢無霜卻獨獨選中了這裡!
  此刻大風由上猛灌而下,整個石樓發出了一陣轟隆之聲,彷彿立刻就要倒塌。
  二女在身形一飄之後,立刻穩住不動,也只有這種突來之勢,才能顯現出彼此的功力造詣與臨危鎮定的氣質。
  二女目光相互對視,眼神中都現出了彼此的欽敬之意。
  呼呼的大風,不停地由頭頂上那個大窟窿向下猛灌著,地面上捲起層層飛沙,細小的沙粒在風勢裡打著轉兒。吹襲在人臉上,一陣麻辣辣的感覺。
  覃玉潔暗聚功力灌臨四肢,然後向體外逼出,使那些隨著風勢侵近的沙屑不能近身,只是圍繞著身體頻頻打著轉兒。
  她作好了第一步工作之後,才有餘暇打量對方畢無霜的動作。
  一望之下,使她暗自驚心不已。
  敢情,對方畢無霜,顯然在她之先,早已作好了這步工作。但見她神清氣和面現笑靨,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交熾著機智與祥和。在她注視著覃玉潔時,目神裡含蓄著頗多的讚許與欽敬,先時的敵意消失了不少。
  「嗯!」她訥訥地道,「覃家妹子,我愈來愈喜歡你了,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我們深交才是。」
  覃玉潔點點頭:「那是以後的事情,現在我們還是辦眼前的事要緊。」
  畢無霜笑道:「你那個朋友要找的人就在這座樓內,你看出了端倪沒有?」
  覃玉潔在她說話時,眸子略轉,看清了這座大廳的規格式樣。
  只見大廳四壁均開有門扉,且都是半圓形的拱門。三面俱合,惟獨那待傾的一面開著,垂掛著五顏六色的珠簾,在風勢裡發出琤琮脆響,十分悅耳。
  看到這裡,覃玉潔已是胸有成竹。
  只聽她鼻子裡輕哼了一聲,冷笑道:「不勞費心!」
  話聲一落,香肩輕晃,如翩起白鷺,直向著那垂有珠簾的半圓拱門欺身而入。
  覃玉潔覺得眼前為之一亮,不容她對眼前環境多作瞭解,即有一股極為強烈的勁道,劈頭蓋臉地直襲了過來。
  覃玉潔一時大驚失色,只是她們這類身負奇技之人,確實具有隨時應付一切危機的本能。
  在她甫一發覺強風加體的一剎間,倏地掄起雙手,向著風力來處霍地回擊了過去。
  兩股強風在空中遇合,瞬即彼此抵銷。
  只是,覃玉潔的身子因此禁不住大大地搖動了一下,足見發功人之強悍!
  雖然無損於覃玉潔秋毫,卻使她存下了戒心。
  她已經看見了這個人!
  堂堂正正地盤膝坐在正當中——好高好俊好魁梧的一副儀表,坐下的半截身子幾乎跟一般人站著那樣高。
  「向陽君!」覃玉潔心裡喊著這個名字,下意識地注意起對方來。
  一頭又濃又重的長髮,挽著一根又粗又黑的大髮辮,巨蛇似地盤在脖子上。在那辮梢部位,系有老大的一顆明珠,閃閃生光。紫紅色的瞼上,茲生著亂草似的絡腮鬍子。
  看到這裡,覃玉潔又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下寒顫。她發覺對方那雙虎虎有神的眸子,正向自己逼視著,當真稱得上精氣逼人!
  在任何情況下,一個人如果被這麼一雙眼睛盯上,都會感覺不大自然,眼前情形更是如此。覃玉潔在他目光逼視下,向後退了一步。
  然而,她立刻覺得這一步純屬多餘,因為對方所顯示在臉上的痛苦與焦急神態,已經說明了他的無能為力。
  似乎用之於方纔的那一掌,已經將他所能使出的力量都用光了。
  儘管這樣,覃玉潔仍然未敢掉以輕心。
  原因是,這房間裡,並非僅僅只有「她」和「他」兩個人,另外還有一個人。
  郭彤!
  第一眼看見郭彤的時候,不禁使她大吃一驚。
  只見郭彤睜著一雙大眼睛,全身筆直地站在向陽君面前,雙方距離約在五尺開外。
  明眼人如覃玉潔者,一眼就看出了郭彤的尷尬——他是被人點了穴了!
  覃玉潔第一個念頭是立刻去解救他。
  可是當她身子剛剛向前襲進時,立刻遭到了一種莫名的內力感應。
  儘管這股內力感應微乎其微,覃玉潔卻一點也不敢輕視。於是足尖輕點,後退三尺。
  地上的向陽君看到這裡,那張紫紅色的臉上綻開了幾絲笑容。
  是時,畢無霜也已從容地踏入房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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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0 00:09:39
  她臉上含蓄著一種神秘的微笑,似乎這屋子裡的每一個人,以及將要發生的事情,都與她無關似的,而她本人所串演的角色,只是個旁觀者。
  覃玉潔已經顧不上畢無霜了,原因是她已經瞭解到郭彤所處的危境。
  明乎此,也就明白了向陽君臉上何以顯現出那種笑容。
  覃玉潔以超乎尋常的速度,把眼前所面臨的一切觀察清楚,她得出的結論是——
  向陽君也許限於目前的困境,無能向她出手,可是要想殺死郭彤這個人,卻是易如反掌的,原因是郭彤與他僅是咫尺之間——更何況郭彤顯然還被點了穴道!
  把這一切觀察清楚之後,覃玉潔可就不敢貿然行事了。
  她深邃的眸子,注視著向陽君:「你就是向陽君?」
  他緩緩地點了一下頭。
  覃玉潔冷笑一聲:「我知道你是一個很難惹的人物,可是今天你遇見了我,你應該知道下場如何!」
  向陽君唇角現出了一絲不屑,不發一言。
  覃玉潔手指了一下郭彤說:「你為什麼把他點了穴?」
  向陽君撩了一下眼皮,鼻子裡發出一聲輕哼!
  覃玉潔點了點頭,道:「你明明可以制他於死命,你卻只點了他的穴道,留住他的活命。哼,想不到你還有點鬼聰明!」
  向陽君臉上現出了笑容。
  覃玉潔道:「你想留著他,來跟我討價還價?」
  「不錯——」
  這兩個字乍然由向陽君嘴裡吐出時,使覃玉潔吃了一驚。她原來以為對方所以不開口出聲,是因為受傷過重,中氣不足。現在才知道,敢情是自己猜錯了。
  向陽君說出了這兩個字,一雙炯炯眸子眨也不眨地盯視著覃玉潔。後者迫於他那種凌厲的目光,儘管具有相當大的威懾力,但她認為不須對他心存畏懼,因為只要處置得當,最終還是可以穩佔勝場的。
  想到這裡,覃玉潔臉上帶出了一絲狡黠的微笑。
  這一絲微笑,不禁使得向陽君目光注視著她:「你的身世,我略知一二,你我原無仇恨,井水不犯河水,何必欺人如此?須知,錯過今日之後,我金某人之神威是不可侵犯的!」
  覃玉潔冷哂道:「井水不犯河水?哼,你說得倒是輕鬆!我只問你,這地方乃是我覃家所有,你何故任意侵犯?」
  向陽君唇角帶起了一絲傲然,慢吞吞地道:「覃家故居久年為狐鼠所佔,姑娘又豈能向彼類討還公道?金某一時之難,被迫不已,還望姑娘大開方便之門,謝了!」
  「哼!」覃玉潔道,「你說得輕鬆,我偏不依你!」
  她足尖向前踏一步,藉著前進之勢,身勢有如穿花蝴蝶一般,滴溜溜一個快轉,飄至向陽君右側方,右手猛地掄起,以貫注在右手五指指尖上的內氣力道,直向著向陽君當頭直戳下來。
  其實,覃玉潔早已蓄勢待發。
  隨著覃玉潔的右手揮落之勢,畢無霜一聲嬌叱,纖細的五指霍然掄起。
  她也是施展出如同覃玉潔一般的內氣功力,所以在她起手迎架時,覃玉潔便有感應。
  像她們這樣居於極高境界的人物,設非有深仇大怨,那是絕不輕易出手的。
  覃玉潔如果不閃躲,或是抽招換式,二人勢是生死一搏了!
  畢無霜之所以孤注一擲,那是情不得已,為的是要救向陽君於危機一瞬。
  覃玉潔卻沒有生死相搏的打算。
  何況,在她右手方出的一剎那,眼角瞟處發覺向陽君指尖輕揚,現出了其紅如血的掌心,正待向前推出。
  他出擊的對象不是覃玉潔,而是郭彤。
  覃玉潔這一驚,非同小可!
  在畢無霜、向陽君兩方鉗制之下,覃玉潔不得不迅速打消出手的念頭,足尖倒點,嬌軀狂奔而起。
  她一起即伏,有如長空一煙,徐徐然飄落地面。身軀下落之處,卻是背貼石壁,一雙眸子,眨也不眨的盯著向陽君,擔心他向郭彤出手。
  向陽君果然不曾冒失出手。他因為知道郭彤的生死與他自己的生死是緊密相關的。
  覃玉潔既然臨陣撤招,他就沒有必要再下殺手,是以掌心紅色即隱於無形。
  覃玉潔感到十分沮喪!
  她那雙澄波眸子,在向陽君身上一轉之後,移向畢無霜,後者也正自嗔著她。現場靜得沒有一點聲音,只有火爆氣氛,似乎隨時都將爆發出來。
  「畢無霜,這又該怎麼說?」
  過了會兒,覃玉潔由牙縫裡擠出了這麼一句話——她那一雙纖纖玉手,十指交插於前胸,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將出手!
  畢無霜微微一笑,掠了一下長髮:「你不要瞪著我,要不是我攔住了你,他呀……」
  眼波兒一轉,向著筆挺直立的郭彤瞟了一眼:「他早就沒命了!」
  玉潔聽了這句話,俊俏的臉微微紅了一下。不知道什麼時候,郭彤這個戇直少年,竟然在自己心裡,偷偷地佔了一定的位置。
  她忽然覺出了自己的那份不自在,更難堪的是被畢無霜一語道破!
  她偷偷瞧了郭彤一眼,見他石頭人似地呆呆站在那裡,青筋暴跳,面紅如火,一顆顆豆大的汗珠子在臉上滾動著,那副樣子說明他是痛苦到了極點。
  覃玉潔心裡一陣子發軟,可越是這樣,反倒越要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樣。
  「哼,他死活又關我什麼事?你們以為這樣就能把我給嚇唬住了?」
  畢無霜揚了一下眉毛:「你說的是真的?」
  覃玉潔冷笑著沒有吭聲,腦子卻在轉動著:如何能夠在舉手之間把郭彤救過來!
  當然,這麼做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撇開現場的向陽君不說,只那個畢無霜,就無法逃開。
  畢無霜是何等精明的女子,覃玉潔心想,焉能不知道?
  畢無霜輕輕咳了一聲,意味深長地道:「覃家大妹子,何苦呢,有什麼話我們慢慢說吧。這位郭兄弟顯然已經被向陽君用六陰扣脈鎮住了全身脈道,你自信能救得了他麼!」
  一句話提醒了覃玉潔,暗叫了聲:「好險!」
  這種六陰扣脈手法,她是知道的。據悉是一種極上乘的內功鎮穴手法,施功人在開始時,即以本身所練的五行真氣運之五指,在極短的一剎間,分別注入對方乳中、日月、章門、氣海、關元五處穴道之內。
  施功人一旦將對方這五處穴道以真氣控制住,即可在反掌之內制對方於死命。
  尤其微妙的是,由於施功人以本身真力貫注相通,除其本人之外,別無解救之門。
  覃玉潔一經由畢無霜嘴裡獲悉了這個消息,即打消了救走郭彤的念頭。
  「覃姑娘,我們現在可以心平氣和地談一談了!」說話的是那個甚久沒有開口的向陽君。
  他那一雙深湛的瞳子,直直地逼視著覃玉潔。
  覃玉潔先時的逞強好勝,一剎間被客觀形勢衝去了一半。她像是被人忽然揪住了小辮子,由原來的主動變成了被動。
  她暫時壓制住激動憤怒情緒,身形微晃,迅速向前踏進了三步。
  旁觀的畢無霜不由讚歎道:「果然是大家身手,畢竟不同於一般!佩服,佩服!」
  覃玉潔冷哂道:「畢無霜,你少在一邊說風涼話,等這件事完了,我們再好好算賬!」
  畢無霜嘴角含著微笑道:「何必這麼急?這件事情完了以後,你不找我,我還要找你呢!」
  覃玉潔不再理她,對向陽君道:「向陽君,你有什麼話只管說吧!」
  向陽君嘴角帶起一絲冷笑:「我生平行事,絕不乘人之危,也不希望對方乘我之危……按我以往的性格,眼前這個小兄弟,我萬萬不能留他活命……」
  微微一頓,又接下去道:「只是眼前形勢特別——老實說,他的死活全操在你的手上!」
  覃玉潔冷笑道:「你的意思,是要我今天放過了你?」
  向陽君哼了一聲,道:「即使你放過了我,我也不會輕易地放過了你;錯過了今天,我定要向姑娘討還一個公道!」
  覃玉潔柳眉一挑,凌聲道:「向陽君,你也太自負了,別人怕你,我可不怕你!眼看你死在目前,還敢信口狂言,真是不知羞恥!」
  向陽君冷哂道:「乘人之危,才是真正不知羞恥!」
  覃玉潔右手翻動,握住了隨身短劍的劍柄——一蓬劍氣,有如萬斛露珠般,兜頭蓋頂地直向著向陽君當頭罩了下來!而向陽君似乎早已防到了她會有此一舉——就在覃玉潔的劍氣方自向頭頂罩落的一瞬,即見他盤坐在地的身子,籟籟起了一陣子顫抖,覃玉潔落下的劍氣,立刻遭遇到了一股無形的阻力,登時被格在當空,下落不得。
  覃玉潔心中一凜,才知道自己和郭彤二人,太低估了眼前的這個人。
  按照郭彤先時對於此人的描敘,固然十分可懼,可是據悉他一旦負傷見血而必須使用某種特殊功力復元時,全身必然癱瘓動彈不得。可是,觀諸眼前的向陽君,卻是大謬不然!
  她哪裡知道,向陽君全系做作,為了撐持一份不倒的場面,他不惜內轉元丹,將預蓄於丹田之內的功力元氣,暫時借提而出。以他素日潛修之內力,這份內蓄元氣真力自然可觀,一經提出,足足可以支撐半個時辰。
  向陽君所以如此,為的是必要時保命一搏,卻未曾料到,竟然對覃玉潔生出了阻嚇作用。
  覃玉潔未敢輕舉妄動,倒不是真怕向陽君,而是身忖無能將郭彤由他手上救出。如此一來,也只好耐下性子聽憑對方的討價還價了!
  這些念頭,在她腦子裡不過是電閃而過!只是剎時間,她就把探出的寶劍快速地收了回來。
  眼前她所接觸到的,是向陽君呆滯而諱莫如深的眼睛。
  「姑娘,我勸你還是稍安勿躁的好!」向陽君冷笑了一聲,眼睛緩緩地轉到了郭彤身上,「哼,除非是你想要他死!」
  覃玉潔冷笑道:「我不信你會對他下毒手,你不是這種人!」
  向陽君冷冷地搖了搖頭:「為什麼?」他嘴角帶起了一絲傲然,「這個人年紀雖輕可是胸藏險詐,幾次三番地刁難我;這一次落在我的手裡,豈能對他輕易放過?」
  覃玉潔冷冷地道:「你不會這麼做的,因為你殺了他,我也放不過你!」
  向陽君喟然一歎,點點頭:「是了,這就是眼前我大費周折的事情了,所以我才打算跟你談個折中的條件!」
  「你說吧!」
  「好!」向陽君道,「第一,我要你馬上退離此室!」
  覃玉潔冷笑了一下。
  「第二,兩天之內,不許對我窺伺!」
  「第三呢?」
  向陽君搖搖頭:「第三就是我自己的事了!」
  「哼!」覃玉潔不屑地道,「你說得好輕鬆,誰不知道你的鬼心思!你以為我會傻到給你兩天長的時間,去叫你運功還原!」
  「你非答應不可!」
  「為什麼?」
  向陽君道:「交換的條件是保全他的一條活命!」
  說到「他」字時,指了一下郭彤——這個人的性命,眼前完完全全操持在他的手裡!
  覃玉潔撇了一下嘴:「你以為他的生死,就對我那麼重要?」
  「當然重要!」向陽君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因為你喜歡他,要不然,你也不會為他而與我為敵了!」
  覃玉潔的臉色紅了一下,偷眼瞧了瞧旁邊的畢無霜,後者正向她微微抿嘴而笑!覃玉潔秀眉一剔正待發作,可是轉念一想,急作泰然狀。
  「你的這種說法,恕我難以苟同!」覃玉潔眼皮一掃一隅的畢無霜,「這麼說,這位畢姑娘也必然是鍾情於你了!」
  輕輕一句話,就收到了報復的效果!
  果然,畢無霜臉上漾起了一種不自在,唇角動了動,欲言又止地不再發話。
  覃玉潔聳了一下肩:「好吧,我接受你的條件,不過我還有一個附帶的條件!」
  「什麼條件?」
  「那就是你不單單保全他的性命,而且你不能損害他的武功!」
  向陽君呆了一下,不禁暗讚道:「好個精明的丫頭,原來她早已看破了我的用心!」即不再多想地點點頭,「好吧,我答應你就是!姑娘,現在可以退出去了,後天此時,這位兄弟必將寸膚不傷地全身而還,姑娘可以放心地去了。」
  覃玉潔點點頭道:「你雖然心狠手辣,殺人無數,可是我相信你是一個言出必踐的人!」
  「過獎!」向陽君異常冷漠地道,「姑娘,如果沒有別的關照,就請離開吧!」
  覃玉潔怔了一下,身忖已無理由再在眼前逗留,遂向外步出。
  才跨出一步,又回過身來道:「慢著,為了證實你言而有信,我以為你應該立刻解除他身上的穴道!」
  向陽君搖搖頭道:「不行,這麼一來,他即可行動自如。嘿嘿,一旦太阿倒持,形勢可就不同了!」
  覃玉潔因眼見郭彤之痛苦形象,心存不忍,可聽對方這麼一說,情形確是如此,也不便再多說什麼。當下,依依不捨地向著郭彤看了一眼,緩緩舉起了步子。
  她身子方自步出石樓,只覺得面前人影一閃,畢無霜也掠身而出。
  二女面對面地互視著。
  「如何!」畢無霜微微笑道,「我早就告訴過你吧,向陽君這個人不是好惹的!你看怎麼樣?」
  覃玉潔冷笑一聲,也不答話,身形一閃,快如鷹隼地向外遁出。
  然而就在她身子方自縱出的一剎間,耳朵聽見了一聲清晰的低吟!
  說是「呼叫」,其實並不恰當,倒不如說是「慘叫」合適。
  覃玉潔縱出的身子忽然就空一個倒折,在半空中翻了個觔斗,撤了回來。
  幾乎與她同時,畢無霜也有了反應。看起來,兩人的勢子一樣,相繼同時轉身,直向著方自步出的石樓撲去。
  憑兩個少女的直覺,感到事情不妙!
  就在她二人先後撲入石樓的一剎那,一件觸目驚心的離奇怪事,出現在她們眼前,使得兩個俠女魂飛魄散,頓時呆若木雞般停在了那兒!
  郭彤的一隻握有短刀的右手,深深地插進到向陽君的前心——也許是力道過猛,因此這隻手,在向陽君的前心後背穿了一個窟窿。
  閃爍著銀色寒光的尖刀,染滿了紫紅色的濃血,點點血珠,順著郭彤的右腕尖刀,一滴滴地落向地面……向陽君偉岸的身子,在輕微地顫抖著。
  剔眉、張目,滲以無限的悵恨、驚異、絕望……顯現在這個不可一世的巨人面頰上。他是為自己的死而感到驚異不可思議?抑或是對於眼前的郭彤而心存費解?總之,在他的印象裡,那是無論如何也不該死在這個少年手上的。
  事實證明,他低估了這個匪夷所思的少年。
  郭彤的武技並非十分精湛,卻有高人一等的智慧與耐力——他自幼即養成了超人的涵養與內定之力,足堪當危不亂,處變不驚。
  事情顯然說明了郭彤這個處心積慮的少年,一開始就偽裝被向陽君點中了穴道,佇立在他身邊咫尺之間,待機而發。後來,終於選擇了適當時刻,將事先藏掩在衣袖內的匕首,插進了向陽君的心窩。
  向陽君傲笑江湖,目空四海,卻想不到會喪生在一個名不見經傳,而武功又萬萬不是自己對手的少年手中——這是他死不瞑目的!
  郭彤雖然僥倖得逞,卻也付出了最昂貴的代價——生命!
  顯示在現場的是,郭彤的短刀刺進了向陽君的前心;向陽君的兩隻手,分別插進了郭彤的兩肋!
  現場鮮血淋漓,觸目驚心!
  終於在畢無霜、覃玉潔四隻眸子的注視之下,郭彤、向陽君的身子同時倒了下去!
  向陽君唇角牽動出一條笑紋。
  郭彤臉上則充滿了得意之色。
  他們的喜悅,局外人萬難臆測。
  只有他們自己心裡有數。
  對於向陽君來說,他的生命也許並不算長,甚至於可以說是很短。然而,不可否認的是,在他短暫的生命裡,卻無時無刻不充滿了熾熱的活力,正像是空中的那一輪驕陽。對於整個人生來說,也許他一開始就不曾有所奢求。
  殺人者死——在他初次仗劍江湖之時,他就已經知道這種下場……
  然而,他能說不無遺憾嗎?
  ……


全書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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