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武俠仙俠] [蕭逸]魚躍鷹飛[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41
匿名  發表於 2011-2-10 00:01:10
  騾車在鋪著平平一層黃沙的地上放速前進,郭彤靠著車上載的軟軟的棉花,耳中聽著「嗒嗒」的蹄音,心情略一鬆弛,情不自禁地閉上了眼睛。
  車把式還在有一句沒一名地說著話,沒有聽見郭彤的回話。
  扭過頭一看,才知道他睡著了。
  傍晚時分,騾車在一條寬敞的石板巷道口停了下來。
  郭彤抱了一下拳,拿起棍杖和隨身衣囊由車上跳下來。
  車把式手指著巷口對面的那座巍峨建築道:「喏,那就是這裡最講究的快活齋。」
  說話時,正有一輛四輪馬車,駛向那客棧的正門。兩個身穿長大褂的聽差,趕上前拉開車門,迎接著車廂裡一個大腹便便的白胖客人。
  天色才入暮,快活齋門前的一溜子高挑長燈可都點著了。八名身穿青布長大褂的茶房,分兩列站立在門側左右。
  透過敞開的門,往裡面看,各種鮮花開得五彩斑斕,高懸的鳥寵子裡面的八哥鳥不時地跳上躍下。
  郭彤看了幾眼,摸出一塊碎銀賞與趕車的把式,道了聲謝,即將行囊挑在棍棒上,大搖大擺地走向快活齋。
  站在快活齋門前的幾個夥計,眼看著來了這麼一個布衣少年,氣勢堂堂,一時還真摸不清他到底是什麼身份,只當他是先進去的那個白胖子的跟班兒,倒也未加阻攔就讓他神氣活現地走了進去。
  遠遠注視著他的那個車把式,只當他無論如何也進不了快活齋的大門,見狀不由得大感驚奇,搖著頭趕著騾車走了。
  郭彤扛著行囊,搖搖擺擺地走進快活齋的大門,見裡面好大的一片地方,假山、花圃、亭台樓榭,無不齊全,大別於一般客棧。
  鳥語花香聲中,郭彤一徑來到廊捨盡頭,迎面走過來一個穿著青布長大褂的夥計。
  郭彤叫住他,道:「喂,夥計!」
  那個夥計站是站住了,卻現出瞧不起人的樣子,斜過眼睛問:「什麼事?」
  郭彤瞪著眼睛道:「我是來住店的,竟然沒有人來照顧我,豈有此理!」
  那個夥計在他身上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不屑地道:「你是來住店的?」
  「當然。」郭彤怒聲道,「我是跟著前面那輛馬車一塊來的,你們是顧前不顧後!」
  那個夥計臉上立刻堆滿了笑容,哈腰道:「噢噢噢……原來是崔五爺手下的人,你怎麼不早說呢。對不起,對不起,請跟我來吧!」
  郭彤把眼睛一瞪,正待發作,轉念一想,自己果真表明身份,很可能對方根本不予接納,倒不如將錯就錯,先住下來再說。
  這麼一想,他也就不再辯白,冷笑了一聲,遂跟在那個夥計身後向前步進。
  穿過了一個洞門,腳下踩著花崗石甬道,來到了一排房舍。
  那個夥計回過臉陪笑道:「是小的疏忽了,以為崔五爺只帶來了兩個人,原來還有一個,請教貴姓?」
  郭彤道:「我姓郭!」
  那個夥計抱拳笑道:「郭爺還請多原諒!」一指那排房舍,「其實空房多的是,咱們掌櫃的只當崔五爺身邊一定帶著很多人,所以把整排房子都事先空了下來,郭爺你請!」
  夥計隨即掏出鑰匙開了門,把郭彤請進了房裡。
  那房子雖不似正房那般寬敞闊氣,但在郭彤眼裡已是十分難得了,也就不再多說什麼,點點頭坐了下來。
  當下,那個夥計忙著給他打水洗臉,沏茶鋪床,忙成一團。
  郭彤問道:「這裡住棧,一夜房錢多少?」
  夥計齜牙一笑道:「郭爺還用問這個?這整個的客棧一總還不都是崔五爺的嗎,只要郭爺你樂意,愛住多久就住多久,說白了,還不都是一家人嗎?」
  郭彤心知,夥計誤會他是那個崔五爺的身邊人。聽口氣,那個崔五爺原來竟是他們這所客棧的大東家,這就難怪了。想想不禁好笑,也就不與說破,有了這層關係,那夥計自然百般巴結討好。
  一會送茶,一會送飯,郭彤也就老下臉皮,來個樣樣享受。等到吃完了飯,那個夥計兀自賴在房子裡不走。
  幾經猶豫之後,他才訥訥地道:「郭爺,小的有一事相托……不知道……郭爺肯不肯幫忙?」
  郭彤怔了一下道:「是什麼事?」
  那個夥計齜牙笑了一下,搓著兩隻手道:「是這麼回事,小的姓張叫張有財,來到快活齋也有五六年了……」
  郭彤點點頭道:「怎麼樣呢?」
  張有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是這麼回事,郭爺,小的聽說襄陽快活齋有一個賬房先生出了缺,不瞞郭爺說,小的自幼念過幾年書,也學過幾天算學,自信記個賬什麼的還不會誤事,只是……嘿嘿……」
  他汗顏地笑了一下,接下去道:「小的如今這個身份,別說在崔五爺身前說話了,簡直難得見上一面。郭爺是五爺跟前的人,見面的機會非常多,所以小的是想……是想……」
  郭彤這才明白對方是什麼心意,當下冷笑了一聲,道:「你是說襄陽那家分號,有一個賬房先生出了缺,張老兄是不是想頂那個缺?」
  張有財鞠躬打揖地道:「是是……全賴郭爺大力成全、大力成全!」
  郭彤眼見對方一臉諂媚之態,心裡大生惡感。
  他聽罷,緩緩地點了一下頭,道:「好吧,這件事,就看你是不是有造化了。過兩天崔五爺正好要去襄陽,我就見機給你說上一說,可不一定能成功。」
  張有財聽了,頓時大為欣喜,千恩萬謝不已。
  郭彤趁機道:「噢,對了,我向你打聽一個人不知你可知道?」
  張有財立刻道:「誰呀?」
  郭彤說:「這個人大大有名,就是人稱單手托塔的西門舉,不知是否住在這個店裡?」
  張有財道:「是父子媳婦三個人一塊來的,是不是?」
  郭彤點點頭道:「不錯,他們住在哪裡?」
  張有財想了一下,說道:「在北院裡,郭爺找他們有事麼?我這就找他們去!」
  郭彤道:「使不得,你千萬不要驚動他們,只把他們下榻的地方告訴我就行了。這件事是崔五爺暗中關照我辦的,可不能出岔子!」
  張有財連口答應道:「是麼……既然這樣,郭爺請隨小人走上一趟,容小人指點西門一家住宿之處也就是了!」
  郭彤點點頭道:「這倒可以。」
  二人出了棧房,天色早已大黑,只是這快活齋裡外一片通明,處處笙歌管弦,交織出此刻的歡樂今宵!
  張有財眉開眼笑地同郭彤來到了所謂的「北院」。這雖不若前院那般華麗雅致,卻極為寧靜,不似前院那般亂囂。
  當他們走到一個亭子時,張有財左右打量了幾眼,指著前面一排棧房道:「努,如果小的記得不差,西門舉一家人就在第二第三兩間房裡……」
  話方出口,即見那第二扇房門「咿呀」一聲敞了開來,由裡面出來一個紅衣少婦。
  郭彤眼尖,一眼看出了這紅衣少婦正是西門舉的媳婦兒,人稱紅尾蜂的沈雲英。
  由於方才郭彤與她在小食亭子裡共同進食,彼此總算照過面。在事情還沒弄清之前,郭彤還不打算同她見面。
  不意,他方自轉過臉來,卻出乎意外地發現了一個人。
  這個人看年歲約在三旬上下,一身黑色長衣,長到幾乎可以垂落地面,白慘慘的一張長臉,活似一具殭屍,那深深嵌在眶子裡的一雙瞳子,更具陰森之感。
  郭彤原以為亭子裡空無一人,乍然發覺,不免吃了一驚。
  黑衣人那雙深邃的眸子,原是眨也不眨地向正面那排房舍注視著,這時卻情不自禁地落在了郭彤身上。四隻眼睛對視之下,黑衣人森森地笑了笑。
  「朋友貴姓?」這人拱了一下手,點頭道:「幸會幸會!」
  郭彤道:「郭——」
  他說了這個字,向張有財道:「我們走吧!」即步出亭外。
  方自跨出亭外,耳邊卻聽得亭內那個黑衣瘦子發出了陰森森的一聲冷笑。
  「凡事可有個先來後到!」黑衣人嘴裡喃喃地道:「朋友,你晚來了一步。」
  這幾句話雖像是自言自語,卻是有所為而發。郭彤一聽,登時大吃一驚,倏地回過頭來。
  黑衣人見狀,輕聲道:「這買賣可是張飛賣刺蝟——人強貨扎手,要想動人家,可得先衡量一下自己啊!」
  他邊說邊自暗中站起,抖了一下身上的黑綢子長衫,向另一面步出。
  郭彤不禁怔了一下,一時弄不清楚對方是什麼身份。
  張有財也跟著在一旁發愣,郭彤向他揮了一下手,道:「你走吧,我要一個人在這裡靜一會!」
  那個張有財答應了一聲,打躬而去。
  郭彤獨自個在亭子一角坐下,先時由對面房中步出的那個紅尾蜂沈雲英,一路姍姍地來到了近前。
  郭彤不自然地笑了笑,欠了一下身子,正想開口說話,紅尾蜂沈雲英卻冷笑了一聲:
  「你這個人是怎麼回事?」她一隻手叉著腰,怒視著郭彤,「白天吃飯的時候我就注意你了,你到底想幹什麼?」
  郭彤情知她是誤會了,便深深一揖道:「西門娘子請了,在下姓郭,單名為彤……」
  「我不管你叫什麼名字。」沈雲英忽然打斷了他的話,「你怎麼知道我的姓氏?」
  郭彤愕了一下,道:「西門娘子不要誤會,在下是白天用飯時,聽到了你的名字。」
  沈雲英冷笑道:「想不到你居然敢心生歹念!不給你一點厲害,怕你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她話聲出口,身軀略晃,捷若電閃般地閃了過來。郭彤還不知是怎麼回事,小婦人已揚手一掌,直向郭彤臉上打來。
  郭彤身子向下一矮,一股疾風直由頭頂上掠了過去。
  沈雲英一掌落空之下,緊跟著她玉手輕翻,由上而上,直向著郭彤當頭直拍過來。
  這一手翻天掌,小婦人施展得極見火候。郭彤只覺得一股壓力,直貫頂門而下。此時此刻,只要略顯猶豫,定將為其擊中。
  驚心之下,郭彤不假思索地霍然亮起掌心,向對方扣了過去——「叭」一聲迎了個正著。
  郭彤一時性急,絕沒絲毫輕薄之心;等到雙方手掌接觸,才忽然想到了對方乃女子身份,卻已收勢不及。
  他心中一急,猛地用力擰手,施出了全身勁道,猝然向外甩出。
  須知,郭彤雖然不具有什麼特殊功力,但是他早年在家曾隨師父練過鶴爪之功,浸淫有年,手掌上具有驚人的力道,以眼前而論,這一擰一甩之力何止千斤?
  紅尾蜂沈雲英做夢也沒有想到對方會有這等神力,一時大驚失色,想從容化解,哪裡還來得及!
  就在郭彤反手擰摔之下,沈雲英整個身子有如一隻大鳥,霍地騰空直起,足足被拋起了丈許高,直向著一旁猛摔下來。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一剎間,猛可裡一條人影「刷」一聲亮身而出。此人乍然現身,陡地高舉雙腕,把沈雲英直墜下來的身子接到了手上,隨即輕輕放下。
  是時,郭彤由於冒失出手,心中正感孟浪。他見來人托住了沈雲英,雖然心中一鬆,卻意想到對方不肯放過自己。
  果然,那個乍然現身的人,正是那個叫西門雲飛的藍衣青年。他與沈雲英是夫婦,郭彤白天在小食店時已經認定。
  當下,郭彤不待對方發作,慌不迭上前抱拳道:「西門娘子萬請海涵,請原諒在下一時失手之誤。」
  話未說完,西門雲飛冷笑道:「去!」
  足下一個跨進,陡地掄起右掌,直向郭彤迎面劈了過去。
  郭彤猝然覺得對方這股掌風其力絕猛,打算運起全身之力接住對方一掌。
  不意,郭彤尚未來得及提聚真力的當兒,就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叱道:「雲飛!」
  西門雲飛的招式眼看著就要出擊的當兒,霍地坐腰收掌,硬生生地將遞出的手掌收了回來。
  郭彤覺得身上一輕,抬頭一看,才見遠處房簷下站立著一個長髯老者,正是那個頗具盛名,人稱單手托塔的西門舉。
  藍衣青年西門雲飛,對於父親似乎很是畏懼,不敢再行出手,回身向父親道:「爹爹快來,這個人——」
  立在瓦簷下的西門舉冷冷哼了一聲,道:「不許多事,回來!」
  說了這句話,隨即轉身回房。
  西門雲飛應了一聲:「是!」狠狠地瞪了郭彤一眼,轉向妻子道,「雲英,咱們走!」
  郭彤抱拳道:「西門少俠慢走一步,在下有重要事情見告!」
  可是對方連頭也不轉地一徑去了。
  郭彤暗忖道:我這是何苦?罷罷,這個閒事我不管了。
  越是不想管閒事,卻偏偏有許多閒事要他非管不可。
  就在他轉過身來的一剎那,那一條黑影就像一縷輕煙,驀然拔空而起。
  郭彤慌不迭地把身子向著亭柱後面一閃。其實,他這一番應措純是多餘,對方是不會發現他的。
  那人猝然拔身而起,輕若無物地落在瓦脊之上。
  夜行人現身之處,乃是第二排房舍,距離著郭彤站立的地方,少說也有十來支距離。這時入夜不久,竟有人這般出沒,不禁使郭彤大感驚異。當下,他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直向對方盯過去。
  夜行人端的是好身法。
  在郭彤暗中注視之下,這人不過是冒了個高兒,隨即落身直下。到他一雙足尖方自觸到瓦面,頓時全身下伏。動作之靈活,簡直形同貓般靈巧,一落一伏,絲毫不著痕跡。
  他緊緊地趴伏在屋脊上,一動也不動,只是靜靜地向一邊注視著,顯得此人內功十分精湛。
  郭彤由於有見於先,依然能辨其大概;否則,一任你觀察如何仔細也難以看出。
  雙方距離甚遠,郭彤卻能依稀看見這個人的輪廓——瘦白瘦白的一張尖臉,身上穿著一襲黑色長衣,使他忽然記起先前在亭子裡所看見的那個中年黑衣人。
  就外表而論,這兩個人有很多相似之處。
  郭彤心裡一驚,暗忖道:「你也未免膽子太大了,這個時間,竟敢下手行劫不成?」
  思念之間,對方已有所異動,手足並用,一陣窸窸聲中,順著屋脊爬出去三四丈。
  這時郭彤已經認定,原來對方所注視之處竟是西門父子下榻的那排房舍,心裡也就有了幾分底數。
  他只當西門舉的這一趟暗鏢,僅為駝子岳罡夫婦所探知。這時看來,知道的還不少,起碼眼前的這個瘦子是清楚的。
  心裡這麼想著,眼睛也就越加放不開對方。
  房上那個夜行人好大膽,就見他手足並施,不知著力何處,猛然箭矢一般地射了出去。
  「哧」一聲,好快的身法。
  郭彤心裡吃驚,眼看著對方這個夜行人足足竄出了四五丈距離,就空一個折滾,使了一招雲裡翻身,即輕飄飄地落了下來。
  這樣一來,郭彤算是把他看清楚了。
  一點不錯,正是剛才自己在亭子裡看見的那個瘦若殭屍的中年漢子。
  很顯然,他是衝著西門那家子來的。
  就見他身子站定之後,那雙光華畢露的眸子,眨也不眨地注視向正面的兩間房門——西門父子居住之處。
  黑衣漢子看著看著,那雙白瘦的臉上現出了一片凌厲表情,唇際兩道紋路,深深陷下去,現出頗為不屑的神情。
  即見他緩緩伸開了兩隻瘦手,正面對著一扇房門比了比,身子一轉移向另一扇房門,又比了一比,倏地打了一個旋風,飄出丈許以外。這些動作,他施展得極為輕微,沒有帶出一點點聲息。
  郭彤由於自幼奔波江湖見識廣,夜行人這些動作一經落在眼內,頓時使他想到江湖黑道上一種名叫「量天尺」的手法。
  那是一種江湖黑道人物,用以採探大戶人家的特殊手法,其用意是在勘測對方房間內的空間到底有多大。手法與計算都至為微妙,非局外人所能瞭解到的。
  可是有一點他似乎沒有料到,以西門舉的老練沉著,當不會任憑他稱心如意。事實上這個黑衣人的一切,早已落在了他的眼中。
匿名
狀態︰ 離線
42
匿名  發表於 2011-2-10 00:01:26
  黑衣人這裡方自慶幸的當兒,猛可裡就見迎面房門陡地大開。隨著敞開的房門,一人怒叱道:「打!」
  緊接著「彭」的一聲,一蓬光雨,直朝著黑衣人正面飛射過來。
  黑衣人驚呼一聲,擰身疾竄而起,身法極為輕快。儘管如此,那蓬銀色光雨也沾著了一些,使他身子下落時打了個顫兒。緊接著,他足尖力點,奇快如矢地穿身而起,一路輕登巧縱地直向著院牆外翻去。
  房子裡的西門父子自然是不放過他,極其快捷地追了去——一條,兩條,三條,西門舉連同他兒子、媳婦都追了出去。
  一逃一追,轉瞬之間已消逝無蹤!
  郭彤心裡一動,有意要看個究竟,不意他心裡方自動念,即見緊接著西門父子鄰舍的那扇房門,忽然「吱」地敞開來。藉著當空有限的那點星月之光,使得郭彤看清了對方的一個大概。
  一看之下,郭彤內心為之一動,暗忖道:好個老小子,你果然露了面了。
  站立在門前的這個人,身材不過五尺來高,黑黑的眉毛之下是一雙三角眼,這個人正是日間開設小食店的那個駝背老者。
  只是有一點,眼前這個人根本不是一個駝子,若非是郭彤對他有深刻的印象,簡直難以認出。
  原來,他的駝背竟是裝出來的!
  他雖然開了門,卻並不急於外出,只是靜靜地站在當門,轉動著一雙眸子。他前後左右看了一遍,忽然一轉身子閃到了隔壁房門。
  身法之快,簡直令人不及交睫。
  郭彤暗忖了一聲:不好!
  當下,實在顧不得自己的功夫是否能對付對方,只是倏地縱身而起,直向著西門舉的住房撲了過去。
  他身子一撲向房前,忽然站住,心裡忖道:「我豈能這樣貿然闖入?萬一西門父子這時轉回,不分青紅皂白,豈非跳入黃河洗不清了?」
  這麼一想,頓時站定腳步,沒有輕舉妄動,遂由地上撿起一粒石子,並選好了一個避身之處,將石子打了出去。
  「篤」一聲,石子破窗而入。
  郭彤也就在這時施出全身之力,霍地騰身而起,直向著對面屋簷上落去。
  他的身法實在是相當快了,可是房子裡的那個巨盜雲裡翻岳罡較他更快。
  就在郭彤身子方自騰起的一剎那,猛然間窗門大開,先時潛身進入的岳罡進而復出,如同穿雲飛燕一般地落在一堵高牆上。
  郭彤雖然身法快捷,卻仍然落在了對方眼中,耳聽得背後的岳罡一聲冷笑道:「相好的,你還想跑麼?」
  他嘴裡說著,施展出流星趕月輕功身法,循著郭彤背後追了過去。
  郭彤一摸身上,雖然沒有什麼厲害暗器,卻有幾粒佛門菩提子。當下,急扣掌心倏地一個快速滾翻,施展滿天花雨手法,把一掌菩提子全數打出。
  隨著對方猝然擊來的暗器,雲裡翻岳罡霍地向下一蹲,雙掌同時運力劈出,一陣叮咚之聲,暗器全數都反彈了出去,紛紛濺落在屋瓦上。
  雲裡翻岳罡憤怒之下,身形陡然騰起,在空中手腳齊張,活似一隻大青蛙,直循著郭彤身上落下來。
  這一式身手,他施展得極為快速,身子一經挨近對方,倏地手腳齊施,其力萬鈞。
  郭彤心裡一慌,「叭叭」兩聲,上面著了一掌,下面著了一腳,郭彤覺得再也站立不住,一個觔斗,直向旁邊墜去。
  「噗通」一聲,摔得真不輕。
  郭彤咬牙切齒地忍著痛疼,一個骨碌翻身站起來。眼前人影一閃,雲裡翻岳罡到了他面前。
  岳罡的身勢,其快無比,身子向下一落,眼看著郭彤已經躍身而起,怎能就此放過?就見他右手抖處,烏光一閃,一支判官筆直直地點在了郭彤前心位置。
  郭彤用勁一挺,還想閃開,哪裡來得及?只覺得透過對方鐵筆之鋒,傳過來一股尖銳的力道,全身由不住打了一個哆嗦,登時動彈不得!
  雲裡翻岳罡一經注視對方的臉,不禁登時一驚,獰笑一聲,道:「好呀,原來是你這個小子!」
  岳罡邊說邊持緊鐵筆,要向對方當胸扎去。
  郭彤心裡一急,脫口道:「且慢!」
  雲裡翻岳罡一聽,登時中止了動作。
  他揚了一下眉毛,翻動著一雙小眼道:「怎麼回事?」
  郭彤冷冷笑道:「你我無冤無仇,何必下此毒手?」
  岳罡怔了一下,冷哼道:「你可認得老夫是誰?」
  他說著,故意伸了一下背部,下意識地表示自己不是駝子——這雖然是極為微細的小小動作,卻能現出一個人的內在情愫。
  郭彤當然洞悉他的用心:對方希望認不出他的本來面目。自然,如果郭彤一語道破,這條性命就萬無保全之理;如果裝糊塗慌稱不知,說不定還有活命之機。
  這麼一想,郭彤睜大了眼睛,在對方的臉上迷糊地轉了一轉,搖搖頭道:「不,我不認識你!」
  岳罡嘿嘿一笑:「真不認識?」
  郭彤搖搖頭:「真不認識,你……到底是誰?」
  岳罡挑動了一下眉毛,心裡暗忖道:「莫非這廝真的不曾認出我來?」心裡一樂,遂嘿嘿笑了幾聲。
  郭彤在對方說話之時,已窺出了他眸子裡隱現的殺機,暗忖不好。也無暇再與對方胡言亂語,便乘對方得意發笑之際,忽地一個快速滾翻,滾出了丈許以外,左手抓起了一把沙土,用力向對方臉上擲了過去。
  雲裡翻岳罡倒不曾想到,對方死在目前,還會有此一手。當下身形閃了閃,讓開了郭彤擲出的那把沙土。是時,郭彤早已翻身躍起,手裡的木棍用足了力道,猛力向岳罡當頭直打了下去。
  岳罡鐵筆一迎,「噹」地架住了對方的棍勢。
  郭彤雖然與對方僅動了三招兩式,卻知自己絕非是對手。
  值此性命相關之際,豈能束手待斃!
  當下,霍地跳身而出,扯高了喉嚨,大聲嚷道:「強盜殺人,有賊呀!」
  靜夜裡這聲嘶喊自是驚人!
  隨著他的喊叫,有幾間客房頓時亮起了燈光。
  郭彤叫聲出口,再也沒有心情惡戰。於是,足下一點,運出了全身氣力,霍地縱身向著最近的院牆上落去。
  雲裡翻岳罡切齒恨聲道:「小子,你是找死!」
  休看他個頭兒不高,腳下卻是快到了極點。足尖點處,其快如風地躡到了郭彤身後。一雙判官筆倏地掄起,用連環雙投刺手法,直向郭彤後腰力紮下來。
  人不該死,五行有救。
  眼看著岳罡這雙鐵筆幾乎紮在了郭彤背上,猛可裡一股風力直襲向岳罡後背。
  一條人影,凌空直由岳罡頭上掠了過去。
  這人隨著掠身之勢,陡地飛起右腳,直向岳罡後腦上猛踢了過去。
  雲裡翻岳罡想不到猛可裡竟然會殺出了個人來,如果他不抽招換式,眼前休能逃過背後人的暗算。
  心裡一驚,即時把遞出的一雙判官筆用力收回,就勢向前低頭一個前撲,滾了出去。
  這人飛足而踢不過是個幌子,倒也並非真地打算傷對方。當下身子往下一墜,落在了郭彤身邊,忽然分出一隻手抓住了郭彤的左臂,嘴裡叱道:「走!」
  郭彤只覺得對方力道至猛,只得隨著這人的騰起之勢,一併縱了出去。
  這人決計要把岳罡誘出棧外,是以身子一經騰起,毫不停留,一連著六個起落,帶著郭彤翻出了客棧院牆外。
  牆外是一片寬敞的菜園,這人單手攙著郭彤,施展出陸地飛騰之術,雙腳幾個起落,竄出十數丈外。
  菜園之中,搭有一個茅篷,像是為守菜園的農夫而設。是時,郭彤被這人快速地一陣拉奔,只累得頻頻氣喘。直到此刻為止,連對方的臉還不曾看上一眼。
  二人身子方經站定,身後的雲裡翻岳罡已怒嘯著趕到。就腳程上來說,顯然較諸前者慢了許多。
  前面人把他誘來菜園,就是要給他一個厲害。他身子方站定,右掌一推郭彤肩頭道:「小伙子,一邊涼快涼快去!」
  雖然像是隨便一掌,郭彤卻感覺到大大吃受不起,足下一個踉蹌,幾乎倒在地上,被推的肩頭火辣辣爆熱。
  是時,雲裡翻岳罡,已來到了近前。
  那個人已經在等著他了。
  白眉、白髮、白鬚,外加上一襲月色長衣。這人很有一把子年歲了,光光的一顆頭,被月光一照,閃閃生輝!
  郭彤這才看清了這個人,給他的印象,簡直有如畫上仙人一般!
  雲裡翻岳罡身子一撲到,嘴裡怒哼一聲,兩支判官筆「噹」一聲交擊,卻又分開,分向著對面白衣老人兩肋上點了過去。
  出乎意外,白衣老人站在那裡的身子,動也不曾動一下。那姿態,簡直宛若未覺。
  雲裡翻岳罡的雙筆,紮了個正著,可是不知怎麼回事,他忽然快速地收回了遞出的雙筆,身子一擰,旋身而出,落在了丈許外的一堆土上,把身子定了下來。
  「相好的!」岳罡雙筆交叉前胸,「噹」地響了一聲,那雙眼睛直直地逼視著對方。
  「請報出萬兒聽聽!姓岳的可栽不起這個觔斗。」
  白衣老人「嘻嘻」一笑:「你說你姓什麼來著?」
  這一開口說話,郭彤才聽出了他話聲之中,帶有極為濃重的陝西口音。
  雲裡翻岳罡似乎已經認識到對方這個人不是好惹的,是以言談神態,處處都顯得特別謹慎。就以先時動手出招,卻又中途撤回那一手而論,即透著他對來人大大存有戒心!
  這時,岳罡冷森森地笑道:「老朋友,你這是在盤我的底吧?嘿嘿……我姓岳。相好的,你呢!」
  白衣老人又嘻嘻笑了一聲:「你還不配問我姓什麼,就是我說出了名姓,你也未必知道!」
  說到這裡,他忽然臨時頓住,點點頭道:「姓岳?這麼說,你就是那個人稱雲裡翻的岳罡了?」
  岳罡後退一步,冷笑一聲:「不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岳罡。相好的,你八成兒就是衝著岳某人來的吧!」
  白衣老人眨著一對瞳子,搖頭笑道:「我已經說過了,你還不配,我老頭子眼睛裡,你還掛不上號兒;不過,話可得說回來,你在這個地面上小有名氣,我倒是久有這個念頭,想會一會你!」
  換上另一個人,要是膽敢對岳罡用這種口氣說話,岳罡勢將當場發作,必不與其干休。
  然而,對當前這個老人,他卻顯現出少有的涵養與耐性:非但不曾發作,反而緩緩地向後退了一步。
  「老爺子,你太看得起我姓岳的了!」他一面說,一面打量著,看清對方個子不高,緩緩地向下蹲了一些,兩支烏油油的判官筆筆鋒下垂,反扣在掌心裡。
  「有兩條路你可以走!」白衣老人對著面前的岳罡道,「第一,當著我面前,把你一雙腕子給廢了。這樣做,雖然很痛苦,可是總還能保全住你一條活命!」
  像是大堂裡審案子的大老爺,絲毫沒有妥協的口吻。
  「第二……」他輕鬆地笑了一聲道,「如果你不願意廢了你的雙手,也行,那可就得把你那條命給我留下來。只要你點點頭,我保證你絕對活著出不了這所菜園子。」
  雲裡翻岳罡先是神色一變,緊接著仰天怪笑了一聲:「好說,好說,老人家你對我岳某人可真是太照顧。姓岳的活了這麼一把子年紀,今天晚上才算見識了高人,哈哈!」
  他雖然臉上笑著,表情卻變了。
  白衣老人仍然是保持著原有的姿態,連臉上的那些笑意也和先前一般無二。他那雙細長的瞳子,直直地看著對方,不曾移動過。
 
匿名
狀態︰ 離線
43
匿名  發表於 2011-2-10 00:02:22
第16章 珠具定風力 人無抗暴能

  白衣老人雖然是溫和的一種表情,卻使得名震湘鄂的巨盜岳罡從心底滋生出了寒意。
  「老爺子,」他接下去道,「咱們第一次見面,你居然就要摘我的腦袋瓜子,手段也未免太厲害一點了吧!金磚不厚 ,玉瓦不薄,你總得說出個名堂,叫我岳罡心裡明白,就是摘了我的腦袋瓢子,心裡也得有個數兒,是不是?」
  「嘻嘻!」白衣老人仍然帶著那種笑,「你還是糊塗一點的好!」
  但見他一雙袖子霍地向後揮了一下,直立的身子陡然間向前竄進了丈許。
  休要小看了這一式不顯眼的動作,如果你心思夠細,即能看出這個動作截然不同一般。
  原來,他前進之勢,完全是借助那雙袖子。直立的一雙膝蓋連彎也不彎一下。在內功中,這種前進之力,誠所謂傳聞中的「氣行」之術,武林中真還不曾多見呢。
  雲裡翻岳罡,不愧是老江湖了。一剎間,他那雙三角眼睜得極大極大的。
  其實,他早已蓄勢以待。對方老人既已擺明了態度,眼前似乎只有決戰了。
  難得對方恰在這當口欺身而進,岳罡不得不下手給他一個厲害。
  起先,在二人見面之初,岳罡早就將一雙鐵筆裡貫足了內力。這時迎著白衣老人前進的身子,他陡然間雙腕翻處,一雙鐵筆夾著兩股尖銳風聲,疾若電閃星馳般,直向著白衣老人前胸兩肋處飛到。
  岳罡這番出手,當得上早有存心,大有奮椎一擊之勢。慢說敵人是血肉之軀,就算是一堵石牆,也能為之洞穿。
  可是這個白衣老人顯然不簡單,迎合著電閃飛來的兩道烏光,就見他雙袖乍分,長袖卷處,聞得叮噹兩聲脆響,鐵筆為之捲出十數丈外。
  岳罡不禁大吃一驚:眼前白影一閃,白衣老人猝然欺身而近,岳罡只覺得身上一緊,一股巨大的無形力道直叩前心,將身子鎮住。
  岳罡一驚之下,怒叱一聲:「閃開!」
  他雙掌一合,猝然以雙撞掌式猛力向外推出,借勢身子一個飛轉,飄出丈許以外。
  只是隨著白衣老人的身勢轉處,岳罡立刻又為對方強大的內功潛力鎮住。
  眼看著白衣老人長襟飄飄地繼續向前踏進。
  每踏一步,那種無形的強大壓力也隨即增加了一些,岳罡心頭一寒,不得不打起精神來與對方抗衡。
  兩股內力交集之下,岳罡鼻子裡發出了一聲怒哼,一時臉色漲成了通紅。
  白衣老人不當回事似地微笑著,繼續向前踏進。他每踏一步,岳罡即感覺到強力相逼的痛苦。如此三五步後,岳罡已由不住喘出聲,臉上微微現出了汗珠……
  「且慢!」岳罡喘著氣說,「老爺子你請報個萬兒吧,也好叫我岳罡臨死之前落個明白。」
  白衣老人聽了,倒是停住了腳步。
  「好吧,」他那雙細長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視著岳罡,「你聽著,我老頭子已經很多年不問世事了,你一定要問我的名字,我還真有點難以出口。」
  岳罡眼睛裡充滿了驚嚇:「大丈夫還怕報個名號?岳某洗耳恭聽。」
  白衣老人訥訥地道:「好吧——」
  他抬頭看了一下天上的滿月,頗有感觸地笑道:「今夜是滿月之夜,三十年前,也是一個滿月之夜,我曾在漢陽府幹了一件體面的事!那一夜,我曾經在那裡殺了幾個人!」
  岳罡冷森森地問道:「殺了些什麼人?」
  白衣老人喃喃道:「十二銀龍!」
  這十二銀龍四個字一入岳罡耳中,頓時大吃一驚,由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
  「哦,」岳罡驚異地看著他,「殺害了十二銀龍的竟是你……」
  「不錯,是我。」
  「那麼,你就是那個人稱『鬼太歲』的神秘人物了?」
  這時,岳罡只覺得頭皮一陣子發炸,全身戰驚不已。
  原來,這地方對於老人的傳說早已不脛而走,簡直把他形容為鬼魅一樣可怕的人物。
  傳說之一——這個人曾經在一夜之間,將稱雄川鄂三十年之久的黑道魁首人物十二銀龍殺了個精光。
  之二——橫行湘江的「排教」,曾擁有數千門下,勢力之龐大,盡人皆知,然而他們的首領八太公以及七堂長老,卻因為開罪了這個鬼太歲,亦都相繼身遭橫死。這件事,較前一件事更加震驚武林。為此鬼太歲的大名,便傳散開來。
  之三——鬼太歲也曾與正派人物作對,在三年之內,曾經不動聲息地將湘鄂境內大大小小六個正道門派剷除乾淨。妙在這些正派人物,雖遭閉門之羞,卻無一人膽敢對此事稍作評論;其中之一,無意中道及鬼太歲其名,第二日竟然無疾而終。
  有了以上三件驚天動地的大事,鬼太歲其名如同鬼一樣,深深震撼著這裡黑白兩道每個人的心。
  是以,有人把鬼太歲其名,比作十殿閻羅,因為只要他讓你死,簡直無異於閻羅王下的旨意,誠所謂閻王要人三更死,誰能留命到五鼓?
  有人把瘟疫與鬼太歲聯在了一塊兒,因為凡是有鬼太歲名字出現的地方,這地方必將有很多人莫名其妙地死亡。
  二十年來,鬼太歲正如同十殿閻羅或是瘟疫一樣地在執行他的死亡任務。然而,卻不曾有一個活著的人,能夠道出他的廬山真面目,以及他的行蹤。
  鬼太歲誠如一陣鬼風,陰森森地吹進每一個人的內心,又像一塊寒冰那樣奇寒砭骨,以至於緊緊地凍結了人們的嘴!
  岳罡豈能未有所聞?又豈能不為所懼?
  現在,這個神話般的人物,忽然出現在他面前,給予岳罡的感觸豈止是驚異而已?
  一剎間,他面色慘變。
  「哦,不,這是不可能的事……」岳罡足下踉蹌著,一連後退了好幾步,叫道,「絕不是真的!」
  「你為何當成是假的?」
  被稱為鬼太歲的白衣老人忽然張開了嘴,一股陰風冷颼颼地直向著岳罡臉上吹來,後者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噤。
  這股陰風似使岳罡不再懷疑,加深了鬼太歲就是白衣老人的可信性。
  登時,岳罡就像一塊石頭那般地怔在了當場,一動不動。
  白衣老人一直顯現在臉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變成了一片陰森與冷漠。
  「其實你所知道鬼太歲這個名字是假的!」白衣老人冷冷地道,「我真正的名字,好像早已為武林中所淡忘,不過,對於這個新外號,我並不討厭。人家既然這麼稱呼,接受了又何妨?」
  岳罡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臉色在一番陰晴不定之後,緩緩點了一下頭:「由尊駕所顯示的武功看來,你果然就是傳說中的鬼……鬼太歲!」
  「你到底是相信了。」
  岳罡道:「只是我與你並無仇恨,你怎能對我下此毒手?」
  鬼太歲冷笑道:「你我雖然無冤仇,只是我欲除你之心,卻是早已有之,你可知道為什麼?」
  岳罡搖搖頭:「這個正是岳某想不通的,岳某願聞其詳。」
  鬼太歲哂道:「很簡單,這個地面既有我在,就絕不容你猖狂!誠所謂臥榻之旁,豈能容人酣睡?廢話少說,岳當家的,你就快出手吧,我這裡接著你的就是……」
  岳罡身子顫抖了一下,情不自禁地向後退了一步:「得饒人處且饒人,老人家你要三思!」
  鬼大歲不悅地道:「廢話少說,相好的,你亮招吧!」
  岳罡被逼得無路可走,簡直無可奈何,他緊緊地咬著牙齒,一雙凌光四射的眸子,頻頻在對方身上轉著。
  驀地,他身子向後一個倒轉,施展出一式金鯉倒穿波的輕功絕技,「嗖」一聲縱了出去。
  雖然身法至為輕快,卻依然躲不過鬼太歲的凌厲殺手。就在他身子剛自縱出的一剎間,鬼太歲已電閃星馳般地跟了上去。起身,落下,看來簡直形同一式,速度之快,令人不及交睫。
  岳罡身子方自站起,鬼太歲已鬼影子般地來到了近前。
  他猝然遞出了一雙手掌,其勢極快,卻似松不帶勁,只一下,正好擊在岳罡兩肋之上,後者身子就飛鳥般地騰了起來。
  旁觀的郭彤目睹及此,禁不住大吃一驚,眼看著岳罡的身子高拋當空,就像是一枚大球,在空中一連打了幾個轉兒,斜著身子直落下來。雖然仍能勉強站立不倒,卻由不住一連打了幾個踉蹌「噗通」栽倒,呼地噴出了—口鮮血。
  鬼太歲發出了一聲怪笑:「老小子,別逞能了,回家準備後事去吧,再拖延可就來不及了。」
  岳罡臉色猙獰,雖然是在夜色之中,一旁的郭彤亦能看出他凌光四射的那雙瞳子。
  他顯然知道傷勢極重,哪裡還敢逞能鬥狠?
  「好……你竟敢向我下毒手……」岳罡一連咳嗽了幾聲,大聲地喘息著,「姓岳的只要入地,天涯海角都要找著你,我們是死約會,不死不散!」
  「太晚了!」鬼太歲笑道,「也許你還不清楚,我就對你實說吧,你已中了老夫的紅綿掌力了;就算你功力再高,至多也挨不過三個時辰,回家料理後事吧!」
  岳罡一時臉色大變,雙膝一軟,「噗通」坐倒在地。
  鬼太歲仰起頭嘻嘻一笑,側過頭來,向著旁邊旁觀的郭彤遞手相招道:「來來,小伙子,咱們走吧!」
  話方住口,即聽得岳罡一聲大叫,陡然間雙手齊出,由其掌心裡同時飛出兩口飛刀,「哧哧」兩道白光,一經出手,作弧狀直向著鬼太歲兩處太陽穴飛來。
  這種打法稱得上既快又準,卻又手法特別,確實大異一般,無奈這個叫鬼太歲的怪老頭子,確實是過於厲害些;就見他兩手倏地一分,分別把直飛兩處太陽穴的一對飛刀捏在手上,隨即手指用力,叮噹兩聲,雙雙折斷落地。
  「回去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這個老頭子說了這一句,緩緩轉身而去。
  踏過這片菜田,眼前是一片茶園。那些看來高矮如一的茶樹,是種在或高或低的層層土丘上。看過去密密麻麻,不知展延多廣。
  被稱為鬼太歲的那個長髮老人,甩著一雙肥大的袖子直在前面走,郭彤上氣不接下氣地在後面跟著。
  眼前,來到了一處高起的山丘地方。
  鬼太歲站定身子,郭彤忙跟上來,累得氣喘如牛,大聲地喘息不已。
  「你慢走一步,」郭彤微微定了一會兒才道,「你救了我的命,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老人一哂道:「你被我救了,我也不知道你的名字。這有什麼稀奇?」
  郭彤抱拳道:「小可姓郭名彤,萍水相逢,多謝搭救,請受我一拜。」
  說罷一揖到地。
  長鬚老人哈哈笑道:「你這一拜算是什麼玩藝兒?是拜師之禮?那倒巧,我老頭子倒還沒有弟子。不過,要想拜我為師,也沒有那麼容易,我還要好好觀察你幾天再說。」
  郭彤笑道:「你老誤會了,小可還沒有這個意思,只是謝謝你的救命之恩。」
  「胡說!」老人瞪著眼睛道:「救命之恩,豈是能謝得了的?嘿嘿!你以為拜上這麼一拜,就能了事?荒唐……真荒唐!」
  郭彤怔了一下,苦笑道:「那麼尊駕的意思……」
  「哈!問得妙!」老頭子吹了一下鬍子,「這件事你也不用忙,先回客棧去,也許我還有事得找你。」
  郭彤心裡不禁一愕,一時摸不透他是什麼路數;不過自己受他救命大恩,卻是事實,對方既然開口有事要自己幫忙,是不好推辭的。
  他略一盤算,遂點頭道:「好吧!既然這樣,小可這就回去了,老前輩你若有什麼差遣隨時知會一聲就是。」
  長鬚老人點了點頭道:「好吧!只是我要告訴你——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郭彤道:「小可明白,這件事既然有你老人家插手,足可使一干宵小卻步,西門老爺定將感激不盡。」
  長鬚老人聽後,冷笑了一聲,說道:「西門舉與你是什麼關係?你這般向著他?」
  郭彤搖搖頭:「你老人家誤會了,小可與西門一家非親非故,並不認識。」
  「哼!那樣就好!」長鬚老人冷冷地道,「既然這樣,我勸你還是少管他的閒事。」
  郭彤欠身道:「小可武功不濟,這件事勢難插手,原本就無能為力。」
  長鬚老人「嘿嘿」一笑,點頭道:「既然這樣,你就回去吧,一兩天內我自然會去找你。」
  郭彤這時近看對方,只覺得他一雙瞳子光華內蘊,每一轉動精氣四溢,分明內功已臻極境——方才也曾目睹,的確高不可測。那雲裡翻岳罡,該是何等厲害角色,想不到在此老手上根本施展不開。以此判來,這老頭兒功力簡直駭人。
  他不禁心裡一動,暗中把對方老人拿來與那個殺人魔王向陽君金貞觀作一比較,卻也不知道他們雙方那一個更為高超。
  長鬚老人一笑道:「你怎麼不走?」
  郭彤恍然道:「小可就要走。」
  老人道:「且慢。」
  郭彤道:「老前輩有什麼交待?」
  老人眨了一下眼睛,道:「你今年多大了?」
  郭彤遲豫了一下,道:「小可二十一歲了。」
  老人道:「你練功不精,但出手卻有大家之風,可曾拜師習藝?」
  郭彤想了一下,搖搖頭道:「沒……有。」
  老人冷笑道:「為什麼閃爍其詞?」
  郭彤輕歎一聲:「那是因為小可曾有拜師之機遇,卻未能成為其實。事過境遷,如今回想起來深深感到遺憾不已……」
  老人那雙深湛的眼睛緊緊地逼視著他,問道:「你的話倒也實在,須知武學一途,較之文學更需明師指點,一著之差,勢將貽誤終身,是以求師不可不慎,你不必為既往後悔。說不定正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倒是很喜歡你的一身純樸,看來倒像是一塊練武的材料。果真你我有一番遇會,倒也是天作之緣,你的福份可就大了。」
  郭彤聽他這麼一說,心裡未嘗不為之忐忑不定,只是一想到「靜虛」老方丈死前的一番叮囑,自己勢將尋到那個隱居當世的前輩奇人野鶴崔奇,將老方丈的情形作一番交待,未來怎樣,且要看他如何安排了……
  這麼一想,不禁使他頓時觸及達雲寺的血海深仇,內心情不自禁地浮起一番傷感。只是這番仇恨,他卻不願意對任何人提及。於是輕歎一聲,轉身而去。
  客房裡亮著一盞燈,熒熒燈光映著在座的父、子、媳三張臉。
  單手托塔西門舉緊皺著一雙濃眉,冷哼了一聲,道:「想不到我們這一趟江湖行走,雖然行蹤隱秘,仍然驚動了這麼多人,看來往後的日子更是不妙。」
  西門雲飛道:「爹爹不必擔心,我想一俟四明山一陽神君所派使者到來,這件事也就有了依靠。憑著一陽神君的大名,哪一個不要命的膽敢輕犯其鋒?」
  西門舉冷冷地道:「話也不能這麼說,此番前來的人,到底不是神君本人,不過是他派來的一個使者而已。我是擔心,這個使者是不是有足夠的武功能夠擔當重任……為父手上的貨,如果就此交給他,實在有點放心不下,這件事著實有些頭痛。」
  他那個一直沒有開口的媳婦聽到這裡,挑了一下蛾眉道:「這位使者的架子,也未免太大了一點,憑爹爹您老人家親自出面和他接頭,他該早早出來才對,這麼藏頭縮尾,實在有些失體。一陽神君的威名,都讓他丟完了!」
  西門雲飛不高興地道:「你不要胡說,一陽老前輩既然派人前來接物,這件東西又這麼重要,這個人一定不是泛泛之輩,他遲遲不出也許是有什麼原因……」
  「雲飛所見甚是!」西門舉微微點了一下頭,「我也是這麼認為。」
  西門雲飛皺了一下眉:「莫非是有什麼人盯上了他?」
  「很可能!」西門舉接道,「你們莫非忘了小飯店的那個駝子?」
  紅尾蜂沈雲英岔口道:「什……麼?賣餅的那個駝子,莫非他真是你老人家所說的那個……」
  「錯不了,爹的眼睛還能看錯了人?」西門雲飛冷笑一聲,「我看著他也有些像……」
  沈雲英接著道:「啊,這麼說那個老婆婆,就是慣施兩個飛棒槌的雷姑婆,那個姑娘是——」
  「玉羅剎——岳飛花!你別看她裝模作樣的那種神兒,其實那個丫頭一肚子鬼主意!」
  沈雲英道:「我聽說過,她擅施袖裡飛針,專傷人一雙眸子,百發百中萬無一失,哼,不過,這一次他們要是膽敢向我們出手,看我不給她一個厲害才怪呢!」
  西門雲飛發覺到爹爹臉色不妙,忙以目光向妻子示意,沈雲英遂閉口不再多說。
  西門舉哼了一聲,訥訥地道:「俗謂:『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時難』。這句話果真不假!想不到我很久不出來,第一次出來就有這麼多麻煩……唉,早知道……」
  「早知道」怎麼樣,他沒有說下去……不過從他的表情上看來,似乎頗有悔恨出來這一趟的意思。
  不過,轉念一想,又激起了無比豪氣。
  「我就不信,哼哼!」西門舉一隻手捋著長髯,道,「什麼人有這個膽子,敢跟我西門舉過不去?再說他們要是探聽知道了這票子貨與一陽神君有關,就算向老天爺借上一個膽子,他們也是不敢。」
  西門雲飛點頭道:「爹爹說得是,那我們何不把招牌挑明了,讓他們這幫子傢伙止步?」
  西門舉搖搖頭道:「不行,這麼做,一來一陽神君可能不悅,再者也有損為父的盛名。無論如何,這件東西,我要親手交給一陽神君本人。」
  西門雲飛道:「爹說得對,只是神君派來的人怎麼還不來呢!事情會不會出了什麼變化?」
  單手托塔西門舉搖搖頭道:「神君何等身份?言出必踐,再說他派來的人既然已經照了臉,就一定會來。」
匿名
狀態︰ 離線
44
匿名  發表於 2011-2-10 00:02:39
  話方出口,只聽得窗外一人朗聲笑道:「老爺子稱得上料事如神,請恕在下遲來之罪。」
  語音方落,即聽得「嘩啦」一聲震響,虛掩著的兩扇窗屏,驀地敞了開來。
  就在窗開的一剎間,一條人影怪鳥般地閃了進來。房內老少三人都站了起來,卻見來人身高六尺開外,濃眉大眼,生就的一張「國」字臉、獅子鼻、大嘴巴,兩腮上各自炸生出一綹子短髯,一根根挺刺著。
  再看這人身上那件皂色長衫,高高拉起,紮在腰上,露出了內著黃繭綢的一雙褲管,足下是一雙護著雙踝的多耳麻鞋,頭戴一頂大草帽,背上斜插著一雙長柄短劍——好怪的一身裝扮。
  這人即使不說一句話,也能顯示出剛毅氣息。
  雙方一見面,西門舉老少三人,立刻就認出了來人正是日間在食亭用餐時,所遇見的那個騎馬漢子。
  這漢子上前一步,向著西門舉抱拳微揖道:「這一位想必就是名震三楚,被稱為不倒鏢王的單手托塔西門老爺子了?失禮,失敬!」
  西門舉抱拳道:「不敢,尊駕太抬高老夫了!還沒有請教這位壯士貴姓,上下怎麼稱呼?」
  那漢子哈哈笑道:「不敢!不敢!」一口關西音調,「在下谷天雨,來遲一步,令老人家久候,罪過之至!」
  單手托塔西門舉嘿嘿笑道:「壯士說哪裡話,請坐下說話!」
  谷天雨向著西門雲飛夫婦抱了一下拳,就正中一個座位上大刺刺地坐了下來。
  西門雲飛站起來,正要過去把敞開的窗子掩上,關西大漢谷天雨卻笑道:「少君還是任它敞開著的好,以防隔窗有耳!」
  西門雲飛愕了一下,站在窗前。
  谷天雨笑道:「少君莫非不懂?窗扇敞開著,便於『一目瞭然』,可以使宵小遁形!」
  西門舉一笑:「好一個使宵小遁形,雲兒,回來坐好!」
  西門雲飛答應一聲,返身坐下,不免向這個關西大漢多看了幾眼。谷天雨那副尊容,看起來呆頭呆腦,事實上並不呆板,足證「人不可貌相」!
  谷天雨朗笑了一聲,道:「西門老爺可知道,如今這處快活齋,已是八方風雨薈萃之所,有不少眼睛注意著你我,不可不慎!」
  西門舉怔了一下,手捋銀髯道:「怎麼,谷壯士發現了什麼?」
  谷天雨「嘿嘿」笑道:「西門老爺是明眼人,在下這雙招子可也不空,什麼事又能瞞得過你我?」
  西門舉聽了,呵呵笑道:「谷壯士可真當得上神目如電,無所不知了。不錯,適才不久老夫這間房裡,確實摸進來了一個點子,只是他沒有佔著絲毫便宜,谷壯士大可放心!」
  谷天雨嘿嘿笑道:「西門老爺可曾把這個人摸清楚了?」西門舉搖搖頭道:「當時天太黑,那廝被老夫追蹤至曠野荒郊,被迫與老夫過了幾招,不是老夫對手,遁林而去!」
  谷天雨道:「西門老爺居心太仁厚了,這類狼子居心叵測,這一次放了他,保不住下一回不生事。為今之計,下手予以殲滅為好!」
  西門舉聽罷這幾句話,頗不是滋味兒。
  因為論輩份說,西門舉是長輩,論年歲更不知要大過多少,可對方這幾句話顯然有譴責之意。
  西門舉一向目無餘子,若非對方身份特殊,只憑這幾句說詞就能立刻翻臉。
  他卻吞下了這口氣,「嘿嘿」笑了幾聲:「谷壯士有所不知,那廝武功亦非泛泛之輩,再者老夫還沒摸清楚他的路數……」
  「哈哈!」谷天雨大笑道,「西門老爺不必為這件事煩心,一切都由在下處理妥當了!」
  西門舉怔道:「谷壯士這話是什麼意思?」
  谷天雨粗哼了一聲:「西門老爺有所不知,尊駕與那廝在荒野對搏之時,在下適巧在側,故而旁觀了一些時候……」
  「噢?」西門舉十分驚訝地道,「這麼說……」
  谷天雨冷冷道:「是以,那廝雖然僥倖自尊駕手中逃得了命,卻不會由在下手上逃開!」
  「啊!」西門舉聞言,欽佩道,「高明之至,谷壯士是如何將他發落的?」
  谷天雨笑道:「在下甫離四明山,入江湖不久,對江湖人事一知半解,不敢率爾下手,將那廝置以致命,特別以我四明山鐵指定禪神功,將那廝定在當處,聽候西門老爺發落!」
  西門舉抱拳道:「佩服!佩服!」
  「啊!」一旁的西門雲飛睜大眼睛道,「鐵指定……禪?這門功力,我聽人說過,據說一經點中,三個時辰之內不經救治解開,即有喪命之危,不知是也不是?」
  「少君所說甚是,但是卻也有不盡之處!」
  「是麼?」
  「少君所說的三個時辰,倒也不假。」谷天雨道,「那是因為這種功夫一經點中人身,任何人也無法解救!」
  西門雲飛一驚:「莫非連谷兄自己也解不開麼?」
  谷天雨點點頭:「正是如此!」
  「啊!」西門舉頓時由位子上站起來:「這麼說,我們現在就去看看他吧!」
  谷天雨道:「老爺子不必急在一時,時間還多的是。現在離天明不及一個時辰,等天亮以後,我們再去看他也不遲!」
  西門舉點點頭,就原位坐了下來。
  一旁的西門雲飛忍不住道:「谷兄可知那廝叫什麼名字,是什麼來路?」
  谷天雨嘿嘿笑道:「少君問的甚是,這人的底細我早已摸清楚了,這人倒也小有來頭。」
  說到這裡,他向西門舉瞟了一眼:「老爺子,你可曾聽過一個叫老無常謝天九的人麼?」
  西門舉「啊」了一聲,道:「原來是他!想不到他居然也得到了消息。哼,真是鬼迷了心竅!」
  谷天雨冷笑了一聲:「這件事,據在下所知,知道的人還不在少數,老爺子該特別小心才是!」
  西門雲飛驚道:「怎麼,莫非谷壯士你聽到了什麼風聲?」
  谷天雨點點頭道:「在下不曾聽見什麼風聲,只是在暗中發覺到一兩個可疑的角色,現在還言之過早,且留待往後觀察吧!」
  西門舉冷冷笑道:「這樣也好,老夫就在這裡等著他,看看什麼人膽敢動老夫!」
  谷天雨道:「家師因感這件東西關係到我師門興衰,並恐老爺子身邊人手不足,是以責成在下負責接引,不知這件東西可在老爺子手上?」
  「哈哈!」西門舉大笑了兩聲,道:「當然在我手頭上,谷少俠莫非還有置疑不成?」
  谷天雨搖搖頭:「老爺子你誤會了,只是這件東西對我師門關係太大;家師既經交待,在下便不敢不特別小心。老爺子,你可否賜在下一閱?」
  西門舉微微盤算了一下,笑道:「有何不可?」
  他隨即招呼兒子道:「雲飛,把窗戶關上!」
  西門雲飛立刻答應了一聲,站起來把窗戶關上。
  谷天雨接道:「老爺子現在可以放心了吧,有在下與老爺子在此,料想還不至於發生什麼意外!」
  西門舉點點頭:「說的是!」
  說話間,即見他雙手解開了繫在前胸的麻花扣結,將背在背後的一個黑漆小箱子解了下來。
  西門雲飛與他妻子沈雲英立刻偎近過來,一副生恐驀生意外的樣子!
  西門舉歎息道:「此寶傳頌武林多年,老夫久已聞名,想不到竟是神君師門故物。這一次能由老夫親自負責押送,真是榮幸之至。那位老前輩既肯將貴門寵物發還,足見與令師已化卻前嫌,實在可喜可賀!」
  谷天雨嘿嘿一笑,道:「這件事其中尚有不為外人所知的隱秘,老爺子尚不能盡知……」
  他邊說邊伸手接拿那具木匣。
  不意,西門舉後退一步,嘻嘻笑道:「此寶不便假手於人,老夫承托於那位前輩時,對方曾經關照,必須面交於令師,尚請少俠勿怪!」
  谷天雨愕了一愕,嘿嘿笑道:「老爺子莫非連在下也信不過?」
  西門舉笑道:「谷少俠請勿誤會,老夫只不過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而已!」
  谷天雨揚動了一下濃眉,道:「這麼說……老爺子對在下身份還有所懷疑!」
  他冷笑一聲,伸出左手,現出了無名指上戴的藍色寶石戒指。
  「西門老爺當能認得,這是家師飲譽江湖的一件信物吧?」
  「這個……」
  西門舉一面吟哦著,兩隻眼睛注視著對方手上戴的戒指。
  「哦,」他訥訥道,「老夫記得令師當年行走江湖時的信物,乃是一隻三色魔環,莫非就是這指環不成?」
  「豈容老爺子為此見疑?」
  說話時,只見他另一隻手指,輕輕地摸了下那只戒指。登時,那只閃爍著藍色光華的寶石戒指,變成了紅色,光彩奪目!
  谷天雨手指再摸,卻又閃現出一片黃光,真像變戲法兒,把一旁的老少三人看直了眼。
  西門舉哈哈大笑了幾聲,朗聲道:「妙極了,妙極了!不錯,這正是一陽神君成名江湖的三色魔環,足證少俠身份無誤!」
  谷天雨「嘿嘿」一笑:「既然這樣,老爺子當肯將敝門之物,發交在下一觀了?」
  「這個……」西門舉目光一轉,點頭道,「少俠要求並不為過,只請少俠觀鑒之後,仍交老夫,一待抵達四明山,面交令師之後,也就沒有老夫的責任了!」
  谷天雨沉聲道:「這個自然。」
  西門舉自恃武功,又以兒子、媳婦俱在近側,料必這個谷天雨不會有什麼花樣,再者對方既然出示了師門三色魔環,已足可證明他身份無誤。
  有見於此,他隨即不再多疑,當下把手上那個木匣子遞了過去。
  谷天雨接在手裡先掂了掂,右手輕啟,遂把那個鏤有空花,內置厚墊的匣蓋揭了開來。
  一蓬寶光,由匣內射出,映得人的眉發皆銀!
  好大的一顆明珠,足足有一隻茶杯那般大小,霞光四射,耀目難開。隨著匣蓋的揭開,一股奇冷氣息由珠身四溢開來。在場老少,都情不自禁地向後退了一步。
  谷天雨看在眼中,隨後哈哈大笑道:「果然是在下師門九代相傳的鎮山之寶——定風天珠。」
  說罷,遂將蓋子蓋好。
  蓋子一經蓋定,那冷森森的逼人寒氣,頓時消逝。
  西門舉微微一笑,道:「少俠可曾驗定了?」
  谷天雨點點頭:「驗過了,一點都不錯,正是我四明山九代相傳的定風天珠。」
  他輕歎了一聲,又道:「老爺子有所不知,四明山巔敝觀裡少了這顆寶珠之後,多年來常鬧風患,時有災難,落石傷人無數,家師亦不能照常靜坐,損失功業至大……此珠歸還之後,這一切現象料不會再發生了!」
  西門舉見對方陡然間面罩秋霜,微微一愕。
  只見谷天雨濃眉乍挑,厲叱一聲道:「閃開!」
  話出掌出,隨著他一聲斷喝,右手五指倏地齊張而開,直向著西門舉力擊過來!
  谷天雨功力深湛,這一掌必然經過一番內力貫注。是以,一掌擊出,真有拔樹開山之威!
  斗室之間,哪裡容得這等巨大力道?只聽見「轟隆」一聲巨響,震得耳鼓發麻。
  在他這股巨大掌力攻擊之下,休說是正面的西門舉吃受不住,就連站立一旁的西門雲飛與沈雲英也被谷天雨所發掌力逼得雙雙退後!
  由於這股掌力太猛烈,三人退勢也就無法收住,接連撞在了牆上,整個客房就像是遭到了地震那般,大大地搖動了一下!
  谷天雨顯然早經盤算在胸,是以就在他掌力遞出的當兒,身子霍地騰空而起,右掌倏劈,發出了一股凌人的巨大力道。
  巨響聲中,整扇窗戶頓時被震得粉碎!
  就在窗扇破碎時,谷天雨已挾抱著那顆明珠閃身如電地向窗外縱身遁出。
  西門舉似乎陡然由夢中驚醒一般,怒叱一聲,雙手同時遞出,用排山運掌的功力直循著谷天雨背後追了出去!
  緊接其後,西門雲飛、沈雲英雙雙跟蹤縱出。
  西門舉身法尤其快,身子一經撲出,正當谷天雨背後。他腳下施運出全身之力,雙腳力點之下,一雙手掌用連環掌式,直向谷天雨背後擊了過去!
  這一手功夫,西門舉施展得果然極為厲害。
  前行的谷天雨既敢以一犯三,當然絕非弱者。這時見他身子霍地向後一個倒翻,右掌平出,直向著西門舉手掌迎去。
  兩股巨大的力道,猝然間迎合到了一塊!
  西門舉,既然博得了「單手托塔」的外號,足見他手掌上的功夫,該是如何驚人。
  果然,兩隻手掌猝然交接之下,谷天雨立刻現出了不敵之勢。他驚呼一聲,整個身軀有如驚起的巨鷹,霍地騰空而起,足足翻出數丈以外。
  西門舉腳下一墊步,第二次運掌待向對方身上擊去,谷天雨卻先發制人,側身現掌,「哧」地發出了一口柳葉飛刀。
  這口飛刀一經出手,倏地劃出了一道白光,直向單手托塔西門舉臉上飛過來。
  這麼一來,西門舉不得不把遞出的手掌臨時抽了回來,坐身、反掌,用刪掌之力,只一下就把飛來的那口刀夾於指縫之間。
  這一剎那,西門雲飛夫婦已雙雙撲到了近前。
  西門雲飛怒叱一聲:「大膽狂徒,看打!」
  說時遲,那時快,手掌力推之下,發出了一掌暗器五雷珠——一種類如棗核鏢大小的暗器。一經出手,「嗡」然聲中分散了開來,直朝著谷天雨的全身上下襲來。
  谷天雨鼻子裡「哼」了一聲。身子一下後仰,倏地施出了一招蜉蝣戲水,「哧」一聲,身子飛出丈許以外。
  耳聽一陣「叮噹」聲響,一掌五雷珠全數散落在地,都打了個空。
  是時,沈雲英卻由一側面出。隨著她落下的身軀,一口銀光刺目的長劍,陡然間脫鞘而出,直向著谷天雨身上招呼了過去。
  這個谷天雨果然非尋常之輩,眼看著沈雲英手上這口長劍,夾著一股劍風,向著他當頭直劈下來。他卻不慌不忙地向外一個側滾,就勢反身現手,中食二指曲彈之下,「噹」的一聲,把對方那口長劍彈向一邊。
  「小娘兒們!你也來湊熱鬧?去吧!」
  谷天雨右腳翻處,一腳直向沈雲英身上踢過來。
  「噗」一下,踢了個正著。以谷天雨腳上功力,這一腳踹了個不輕,沈雲英被踹得一個觔斗直翻了出去。
  眼前形勢是谷天雨以一敵三,就人數上來說,他顯然處於極端不利的情況,只是他技高膽大,看來余勇可賈。
  「老匹夫,用不著不服氣,你跟我來!」
  他嘴裡叫著,足下力頓,施展出輕功絕技。只見他身子倏起倏落,一路縱躍如飛,向客棧之外遁出。
  西門一家自是緊追不捨,一遁一追,剎息間已追出客棧之外。前行的谷天雨固然身法極快,可緊躡其後的西門舉,更是絕不含糊。
  原來,西門舉因被騙失寶,感到羞憤難當,決計要將寶物由對方手裡奪回來。
  雙方追遁之間,西門舉已把自己輕易不用的兵刃離魂子母雙圈撒到了手上。
  這個老頭兒輕功身手,顯然較諸谷天雨略勝一籌。這時,憤恨頭上,腳下不禁施出了全力,追了個首尾相銜。
  「小輩!你竟敢戲弄老夫!」
  嘴裡叫著,他身子猛撲面上,雙手抖處,嘩啦啦銅環響動,一雙離魂子母圈已兜頭蓋頂地直循著谷天雨頭上招呼下來。
  谷天雨在遁走途中,把一口奇形兵刃斷腸刀取到手上。
  斷腸刀,乃是一把略呈彎度的尺半腰刀,形若殘月,施展時貼腕而出,上鎖咽喉、中破肚腹、下勾臍胯,稱得上狠厲兼俱!
  仰身,托刀——好漂亮的一手刀法。
  「嗆啷」一聲脆響,斷腸刀迎著了離魂圈,雙方兵刃一觸之下,谷天雨旋身如飛,飄出八尺開外。
  西門舉焉能放得過他?第二次厲吼一聲,雙圈高舉,用連環雙打之勢,緊追谷天雨身後,直向他頂門掄了下來。
  谷天雨這口尺半短刀,浸淫極為傑出的厲害招法。刀光如虹,刀勢迤邐,叮噹聲中把西門舉的雙環左右撥開。
  一剎間,他那張「國」字臉上,顯現出極為凌厲的殺機,足下一個搶步,硬硬地把身子切了進去。
  這一手刀法,看來較諸前一手更見狠厲。
  眼看著他那口緊貼手腕的尺半腰刀,驀地向上飛起,刀尖朝上,有如一把凌厲的鋼鉤,直勾西門老爺子的肚腹。
  「哧」一聲,刀光眩目難躲。
  西門舉嘴裡「啊」地驚呼一聲,想是雙方欺身過近,一時架避不及,眼看著那一彎狀若殘月的刀光跳動之處,西門舉壯健的長軀猝然打了個顫抖,在他前胸開了一條尺許長的口子。
  西門舉總算識得厲害,急忙凹腹吸胸,硬生生地將胸腹部位向後吸進了數寸。即便這樣,對方那口鋒銳的腰刀,仍然沾著了一些。
  西門舉一驚之下,沁出了一身冷汗,腳下一溜子踉蹌,斜出了七八步,臉嚇得雪也似的。
  這時,谷天雨一聲狂笑,道:「老兒,你可知道我的厲害了?」
  話聲一落,驀地足下踏進一步,把一口斷腸刀陡地由下而上翻起,直向西門舉當胸挑了過去。
匿名
狀態︰ 離線
45
匿名  發表於 2011-2-10 00:03:15
  此時此刻,西門舉由於雙方距離過近,又當新創之際,再想閃躲,哪裡還來得及?
  站在一旁的西門雲飛與沈雲英,目睹此番情景,不禁嚇了個魂飛魄散。只是以他二人所站立的位置,要想上前搶救,哪裡還來得及?
  就在此一剎間,當空一聲冷笑道:「小子,欺人太甚!」
  話到人到,恰如神兵天降,一團黑影連帶著一陣衣袂飄風之聲,陡然間自天上落下一人。
  隨著他下落的身勢,一隻甩起的大袖,夾帶起一股凌人的巨大風力,直向著谷天雨臉上捲了過去。
  這股風力必然是極其強勁,使谷天雨大大地吃受不起。當即,隨著風力,一截衣袖有如金刀,直劈向谷天雨的臉面!
  谷天雨足下一個踉蹌,禁不住後退了一步,同時讓開了對方劈面而至的袖角。
  值此同時,對方的一隻手緊緊抓住了斷腸刀鋒利的刀鋒。
  谷天雨一驚之下,本能地大力奪刀。一奪之下,只覺得手腕子上一陣酸痛,那口狀如殘月的斷腸刀已到了對方手上。
  西門舉死中幸逃,西門雲飛夫婦正好同時撲上,會同西門舉呈三角之勢,把來人鉗制在中。
  但見來人一身雪白、白眉、白鬚,外加一件月白的長衣。
  只從白衣人外表上看來,這個人顯然很有一把子年歲了,光禿禿的頭頂,閃閃生光。
  來人身材高大,瞇著一雙細長的眼睛,臉上神情似笑不笑,凝視著谷天雨。
  谷天雨怒嘯一聲道:「老匹夫!」
  「哧!」一股巨大的掌力,直向著白衣老人擊出。
  谷天雨出身四明山一代武尊一陽神君門下,功力自是可觀。這一掌擊出,真有雷霆萬鈞之力。
  他沒有想到,這個白衣老人竟能直挺挺地經受住這一掌。
  掌風過後,谷天雨本身,反倒搖晃了一下。他腳下用錯綜步法,向左面錯開了一步,回身掉勢,第二次劈出一掌。
  這一掌顯然較前一掌大有不同:前一掌之力純厚,有如鋼杵撞身,而這一掌卻是由側面擊出,薄如刀刃,改擊而劈,有如鋒利的鋼刀。
  白衣老人鼻子裡哼了一聲,大袖倏地揚起一股風力。這股風力和谷天雨劈出的掌力甫一交接,頓時化為子虛,歸於無形。
  谷天雨的驚異,可想而知!
  只是不待他再有所異動,西門舉已由側面猛撲了上來。他雙掌齊出,排山運掌,霍地向谷天雨背後猛擊過來。
  谷天雨已是驚弓之鳥,強敵臨面,自然無暇顧及背後。西門舉的進身,真當得上「趁虛而入」。
  就在這一剎那,一股巨風忽然由側邊襲出,不偏不倚,正好與西門舉所發出的掌力迎在了一塊。
  兩股風力交集之下,西門舉頓時大感不支,足下通、通、通,一連後退了幾步,才把身子站住。
  驚惶甫定之下,一打量風力來處,不禁使他呆了一呆。原來,出手發招,將自己掌力格退的不是別人,偏偏又是那個白衣老人!
  這就令西門舉想不通了,他原以為白衣老人方才出手將谷天雨擊退,必是自己一邊,現在卻又像是在幫助對方,不使其喪命於手下。這到底是為了什麼?西門舉可就愣住了!
  「你……」西門舉莫名其妙地抱了一下拳,「尊駕是……」
  白衣老人冷笑一聲,那雙閃爍著精光的細長眸子,微微轉動了一下,面前四個人全然在目。
  「西門老兒,你不認識我,我可是認識你。」
  說到這裡,微微一頓,盯向谷天雨道:「這位想必是四明山的來人了?」
  谷天雨呆了一呆,實在說他已被白衣老人上來的奇技嚇呆了。他印象裡,除卻師父一陽神君之外,他還沒見過白衣老人這般功力的人。
  以他的見識,這個白衣老人,分明是練成內氣之功。以他的功力,休說自己萬萬不是對手,就連師父一陽神君親自出手,也未見得就能制勝對方。一時翻遍記憶深處,就是想不出武林中有這麼一個人物。
  白衣老人一開口道出了他的出身,不禁使得谷天雨吃了一驚,卻也下意識地激起了他的一番豪情,由不住狂笑了一聲。
  「不錯,我正是四明山來的!」谷天雨粗聲大氣地道,「老頭,既然你知道四明山的來人不是好相與,我勸你還是少管為妙,要不然……可是對你沒有什麼好處。」
  一旁的西門舉怒聲道:「小子信口雌黃,無恥之極!」
  話聲微停,轉向那個白衣老人道:「尊駕請了,這小子乃是四明山一陽神君的叛徒,他假借神君的名字,把師門至寶騙到了手,尊駕無論如何也不能放他逃過。」
  他越說越氣,霍地咬了一下牙,突地直向谷天雨身前撲了過去。
  白衣老人一聲斷喝:「閃開!」
  和先前一般無二,就見他大袖乍揮,一股凌人勁道直向西門舉身上捲了過來。
  雖然西門舉功力充沛,卻難以擔當白衣老人這一拂之力,隨著白衣老人拂出的肥大衣袖,他身子就像是翻雲的鷂子一般,霍地騰翻出去,起落之間,翻出丈許以外。
  這麼一來,西門舉那張老臉,有些吃不住了。他長眉一挑,向著白衣老人厲顏道:「尊駕到底是什麼人?為何插手干預老夫之事?」
  白衣老人冷哼一聲:「哪一個干預你們的閒事了?西門老兒,我勸你稍安毋躁,嘿嘿……不是我小看你,你要想跟我動手,還差得遠呢!」
  西門雲飛眼看著父親受辱,不禁驀地火起,右手抬處,「嗆啷」一聲,把一口長劍拔在手中。
  「老匹夫,欺人太甚!」
  話聲甫落,人如飛隼般地撲了上去,掌中長劍閃出一道銀虹,直向白衣老人前心就扎。
  西門舉想不到兒子有此衝動,見狀急呼道:「雲飛!」
  似乎是慢了一步!
  白衣老人好像只會掄施一雙衣袖,眼看著他白袖乍分,就像是一隻翩翩展翅的蝴蝶。大袖翻處,「嗆啷」聲響中,對方掌中的長劍捲上了空中。
  非但如此,他的另一隻衣袖,在同時之間由西門雲飛身前拂過;後者身子打了個急顫,定身不動,敢情是被點住了穴道!
  西門舉大吼一聲,剛要撲身向前,只覺得白衣老人身上猛可裡襲過來一股凌人的罡風。其勢絕猛,一經襲人,透體生寒。
  凡是內功達到一個相當水平的人,都能識出這種自練罡氣的可懼!
  西門舉不愧見多識廣,雖然在急怒攻心之下,亦不會全然不顧自己性命,一驚之下,頓時不敢妄動——倒是西門雲飛的妻子沈雲英,不識厲害。
  她眼見丈夫受制於人,早已不顧生死,狂撲過去,正好迎著了白衣老人的護體罡氣。兩相撞擊之下,只聽得沈雲英尖叫一聲,整個身子被彈出丈外,「噗通」倒臥在地,登時人事不省!
  西門舉目睹及此,一時發眉俱張,一邊是兒子,一邊是媳婦,真不知顧哪一邊好!
  白衣老人嘻嘻一笑:「老兒,你用不著慌,你那兒子,不過是為我袖風點了穴道,只要我老人家高興,隨時就能把他解救過來;倒是這個小媳婦,不知天高地厚,為我罡氣所傷,多少傷了些元氣,回去要躺上幾天才能復元。」
  西門舉一聽兒子無恙,心裡總算鬆了一口氣。直到現在為止,對方的那股子罡氣仍然直射向他身上,覺得有如置身寒冰,簡直不敢妄自移動一步。
  聽了白衣老人這番話,他冷冷一笑,道:「尊駕這種非敵非友的作風,實在令老夫難以臆測,有什麼事你就當面說吧!」
  白衣老人笑道:「當然有事,不過不關你的事!」
  他一面說一面向著冷眼旁觀的谷天雨微微一笑,伸出一隻手道:「把東西拿過來!」
  谷天雨呆了一呆,剔眉道:「什麼?這是我師門之物……豈能容你……染指?」
  「哼!這麼說你是不願意了?」
  「你……」谷天雨頻頻後退著,「你是休想!」
  「好!」白衣老人道,「看樣子你是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說話之時,他身子偏過了一個方向。谷天雨立刻遭遇到如同西門舉同樣的感受,登時面色大變。
  他費盡了心機,才將這件寶物騙到手裡,要他雙手獻給別人,如何捨得?
  聆聽之下,他手上著力緊緊把那個匣子抱在手上,冷笑一聲,道:「哼哼,你大概還不清楚,我不妨告訴你。這件東西,乃是我師門鎮山之寶,家師在武林中的身份,諒必你也有耳聞……你可想到這件事情的後果將會如何?嘿嘿,你可要想清楚了!」
  白衣老人一聲怪笑,道:「小輩無知,這些話還要你來告訴我麼?實在告訴你吧,你那個老鬼師父,早年欠了我一番人情債,這些年我懶散成性,一直深居簡出,未曾去找他討債。現在你來的正好,也省得我再去找他了。小子,把東西給我留下,我饒你一命,要不然,哼哼,你可是自己找倒霉!」
  在他說這番話時,就見他一雙細長的眸子時睜時閉,其內精光四射,尤其是透過對方身上所傳來的那股罡氣,更有節節逼人之勢!
  谷天雨雖然出身四明山,為一陽神君麾下四大弟子之一,內外功力俱是相當可觀,只是當他面對白衣老人的功力時,卻絲毫不敢妄動!
  這一剎那,他心念電轉,忽然想到了一個人,嘴裡「哦」了一聲,一時神色大變。
  「我明白了……」他訥訥道,「你……你可是崔……」
  白衣老人突地發出了一聲怪笑,聲震四野,谷天雨到口的話由不住吞到了肚子裡。
  笑聲一停,這個白衣老頭目光炯炯地盯向谷天雨:「小子,還算你有些見識,不錯,我就是你說的那個人,你心裡知道是誰就夠了,用不著說出來。」
  谷天雨聆聽之下,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饒他再是稱強好勝,也禁不住對方威名所震。一想到師父所道及此老的一切,真恨不能當時有個地洞,好讓自己鑽進去。
  他怔了一怔,由不住向著正前方的這個白衣老人深深打了一躬:「原來是崔……請恕弟子無知之罪,還請你老人家高抬貴手,饒過了弟子這一回,改天當隨同家師共向你老人家請安問好!。」
  這番前倨後恭,使一旁的西門舉看得如同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心裡好不納罕。一時也想不起對方這個白衣老頭兒,到底是什麼路數。
  總之,谷天雨卻似打心眼兒裡對這個白衣老人服貼,頻頻向對方打躬不已。
  白衣老人端的軟硬不吃,一副極難說話的樣子。
  目睹著谷天雨的變化,他頻頻搖頭道:「小子,你用不著給我來這一套,你那點鬼心思我清楚得很。哼哼,要是依著我老人家當年脾氣,早就一巴掌結果了你。現在年歲大了,涵養好多了,雖然你那個老鬼師父對不住我,可是看在這十年他閉門思過的份上,我也就不怪他了。廢話少說,小子,把你手上的那個箱子給我留下,走人!」邊說邊移動腳步,緩緩向谷天雨身前走去。
  谷天雨頓時臉上大為緊張:「老……老前輩……這件事請恕弟子萬難從命……你老人家高抬貴手,務請開恩!」
  話聲未完,當前的白衣老人,身形疾閃,有如浪花一片,直向著谷天雨身子撲去。
  谷天雨早已防到了對方有此一手,見狀猛地向後就倒,只是妙在對方所加諸在他身上那種奇異力道,簡直像一幢有形的力罩,早已緊緊把他罩住,哪裡由得擅自移動!
  當時情形,實在出人意外。
  谷天雨身子向後一倒,恰似倒在一團極富彈力的氣墊之上。隨著他倒下的身勢,驀地又被反彈了回來!當時只覺得手上一緊,那個抱在懷中的匣子,已到了對方手上,面前人影一閃,白衣老人已掠出三數丈外。
  西門舉見狀猝然吃了一驚,自是放他不過,心裡一急,也不再想自己是不是對方敵手,一心念著匣中寶物遺失不得,大叫一聲,全身猝然騰起,直循著白衣老人撲去。
  值此同時,谷天雨也由另一面側身猛撲過去,二人無形中對白衣老人構成了夾擊之勢。
  眼看著兩團黑影夾擊在一起,那個老人卻似野鶴穿雲般地騰身而起!
  谷天雨、西門舉那麼快速的身子,竟然都落了個空,若非即時收住勢子,險些撞了個滿懷。
  月色之下,就見那個白衣老人起身似鶴,極其瀟灑飄逸地落在一株禿樹梢上!
  白衣獵獵,長髮飄飄,看上去神仙般的瀟灑。
  西門舉目睹之下,大叫一聲,第二次撲了過去,他既號「單手托塔」,可以想知掌上功力了得!
  他眼看著押送的寶物落在對方手裡,一時羞憤交集。
  隨著那聲怒吼,他整個身子霍地騰空而起,直向著白衣老人落身的大樹帽上墜了下來。
  白衣老人目睹之下,呵呵一笑,只聽他落身的那棵大樹帽子「嘩啦」一聲大響,白影閃過,真似野鶴翻飛,落在另一株大樹上!
  西門舉自是不依,緊跟著一殺腰,再次撲縱過去。可是,他身子方自縱起的一剎那,白衣老人早已先他而起,又縱向另一棵大樹上。
  附近有十數株大樹,高可參天,彼此距離少則兩丈,多則七八丈不等。在白衣老人眼裡,好像距離相等。他身形縱處,有如星丸跳動,片刻之間便穿行了一周。
  這麼一來,可就苦了西門舉了。
  他雖然輕功頗佳,一向引為自負,可跟眼前這個白衣老人比較起來,就明顯不及了;若非借助於樹梢上的彈力,有幾次簡直難達彼峰。
  白衣老人顯然沒把他看在眼中,是存心拿他作耍。
  是以,在他們繞行三四周後,西門舉就落後不及了。非但如此,白衣老人反倒來到了他的背後!
  西門舉被耍得咆哮如雷,身子一個倒翻,施展出沉重的內氣功力——莽牛氣功!隨著他倒仰的身勢,兩隻手掌同時遞出,夾著雷霆萬鈞之力,直向白衣老人當胸猛擊過去。
  掌力一經撒出,西門舉在空中已萬難收勢,倏地直墜下來,呼嘯一聲,排山倒海般地直向著白衣老人正面衝擊過來!
  白衣老人呵呵一聲大笑,站立在樹梢上的身子霍地向後一個倒仰——憑著右腳腳尖一勾立身的樹枝,偌大的身子向後倒掛下來。
  西門舉發出的掌力,排山倒海般地直由樹帽子上刮了過去!
  耳聽得「嘩啦啦」一陣疾響,一時間枝飛葉揚聲如巨浪,其聲勢端的驚人已極。
  西門舉這一招沒有傷著對方,可就失去了制勝對方之機,再也沒有出手之力。
  果然,他身子方一落地,樹尖上的白衣老人飛星天墜般地忽然落了下來!
  西門舉再想回身應敵,哪裡還來得及?他覺得雙肩上疼痛得厲害,不容他有第二個念頭,整個身子已吃對方霍地掄起來摔了出去,「砰」一聲,撞在一株大樹上。
  看來,對方是故意要給他吃些苦頭,這一摔之力頗是可觀,只聽「卡喳」一聲脆響,那株大樹竟然從中一折為二。就算西門舉練過橫練功夫,也是夠受的。他悶吼一聲,當場昏死了過去!
  現場五個人,除去白衣老人之外,倒有三個不能動了。谷天雨幾次三番作勢待上,只是當他目睹著對方白衣老人那種氣勢,哪裡還敢輕舉妄動?
  他呆呆地站在一隅,簡直嚇直了眼。
  面前人影一閃,白衣老人已站在他的面前。
  谷天雨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訥訥道:「你……」
  「別害怕!」老人道,「你已是我掌底遊魂,要殺你早就殺了,不會留到現在!」
  谷天雨打了一個寒顫,鐵青著臉道:「你……想幹什麼?」
  白衣老人冷笑一聲:「想幹的已經干了,不會再有什麼別的事了。」
  說到這裡,他伸手指了一旁倒地的西門舉道:「這個老東西,雖然沽名釣譽,自大自誇,倒也無惡,就這麼死了,也太冤枉,還有他那兒子、媳婦,受傷都不算輕,按說該死的是你這小子,現在我破例留著你這條命,把他們三個交給你,你看著辦吧!」
  他緩緩走到了被點了穴道的西門雲飛跟前,起手一掌拍在他背上,西門雲飛被打得身子向前一蹌,「哇」地吐了一口氣,頓時解開了穴道,只管喘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白衣老人手指著倒在地上的沈雲英道:「這個小媳婦的傷勢不輕,回去以後要好好躺在床上,睡上個十天半月,才能慢慢下地。哼,看在我們平素並無怨仇的份上,我也就不再論究了。」
  他邊說邊從身上取出了一個半大不小的瓷瓶,晃了一下,像是裡面的存藥不多。
  「這是我家多年前自煉的八寶續命神丹,能夠起死回生,給他們翁媳各人服下一些也就沒有事了,這可是我的德舉,以後再要犯在我手裡,可就沒有這麼便宜了!」
  話聲一落,抖手將手上瓷瓶打開,谷天雨伸手接著,覺得對方手勁奇大,一隻手掌震得麻辣辣的生痛。
  經此一鬧,他才知道對方真個厲害,端的是不易招惹;自己再不知趣,硬纏下去,將丟臉更大,說不定連性命也要賠上去。
  只是,這口氣實難以下嚥。
  那顆定風神珠既遭對方搶去,他實在是無法返向一陽神君那裡交差,他原想,將這顆神珠佔為己有,倒沒有顧忌到如何向師門交差之事;這時失去了,反倒令他想到了這個關節,一時憂心萬狀。
  這時見對方扔下了藥瓶正要離開,不禁忙上前一步喚道:「崔前輩。」
  白衣老人嘿嘿笑道:「你這小子還有什麼話要說麼?」
  谷天雨忿忿地道:「前輩搶得了寶物一走,又叫我如何向師門交差,倒不如眼前給我一個乾脆的好!」
  白衣老人嘻嘻笑著向谷天雨走來,谷天雨嚇得節節向後倒退不已。
  「怎麼,你想死麼?」白衣老人呵呵一笑,「那容易得很。」
  谷天雨大駭道:「不……」
  白衣老人冷笑道:「想怎麼著?」
  谷天雨歎了一聲,一時實在不知道怎麼說才好,只是看著對方咬牙發愕。
  「小子,你用不著給我咬牙。」白衣老人道,「你這個樣子,我老人家看的多了,你那點鬼心思我還不清楚?這顆定風珠就算在你手裡,你會交給你師父?算了吧,我反倒給你解了圍……」
  谷天雨狠狠地道:「家師對這顆寶珠期念甚殷,豈容前輩就這麼劫走?哼,我勸你老人家還是三思的好!」
  「你少放屁!」白衣老人瞪圓了眼睛道,「他放不過我,我還放不過他呢,你小子把我的話帶過去,就說我等他一個月。一個月的時間他要是沒來,我可是帶著珠子雲遊四方去了,那時候他再想找我,可就千難萬難了。」
  說罷,霍地拔身而起,淡月稀星之下,宛若白雲一朵,只不過在那棵大樹梢上閃了閃,隨即無蹤。
  西門舉這一覺足足睡到第二天過午才醒轉,見兒子西門雲飛與谷天雨,正愁眉不展地向他凝望著。
  西門舉乍見谷天雨,忽然觸及前情,倏地由床上坐起來。不意,這一起來牽動了腹上的傷!他哼了一聲,又緩緩地躺下來。
  「好小子!」他狠厲的一雙瞳子,盯著谷天雨,恨不能把他吞下去,「你來幹什麼?」
  「爹!」西門雲飛在一旁安慰道,「你老人家不要再發脾氣了,谷大哥已經知道錯了……眼前我們第一要務,就是想法子把那顆珠子弄回來,其它的事就不要再談了。」
  西門舉狠狠地盯著谷天雨,冷冷一笑道:「算了?我這輩子大風大浪見得多了,真想不到竟然栽在這個小輩的手裡。嘿嘿,咱們走著瞧吧!」
  谷天雨濃眉一挑,似是忍下了氣,冷冷地道:「老爺子你這是什麼話……我還不是跟你一樣?事到如今,還說這些幹什麼……」
  他「嘿嘿」一笑,握緊了拳頭,咬牙切齒地道:「這都是那個老雜毛,我真恨不能把他碎屍萬段。」
  西門雲飛在一旁道:「爹,剛才我與谷兄商量了半天,已經把劫珠子的這個老頭子的底細摸清楚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46
匿名  發表於 2011-2-10 00:03:55
第17章 妄想作奇襲 險遭死亡殃  

  「啊——」西門舉神色一振道,「他是誰?」
  谷天雨冷冷地道:「提起這個人,你老一定很清楚。」
  西門舉一怔:「你早就認識他?」
  谷天雨搖搖頭:「那倒不是,不過據我所知,這個人是江湖上老一輩人中一個最難纏的人物,你老當然知道……」
  「他是誰?」
  「這人姓崔,單名一個奇字。」
  西門舉忽然全身抖了一下,雙目上翻道:「野——鶴崔奇?竟會是……他?」
  「前輩說對了。」谷天雨道,「就是這個人,是個最扎手的主兒。」
  西門舉長長地歎了一聲,不再說話。
  西門雲飛在一旁眼巴巴地道:「爹,你老既然知道這個人,咱們就得快想個法子,把東西弄回來,要不然可怎麼向那位老前輩交差?」
  西門舉歎息一聲,苦笑道:「傻小子,你死了這條心吧,要是這個人真是野鶴崔奇,那可就完了……這顆珠子就要不回來了。」
  「為……什麼?」西門雲飛大惑不解地道,「他到底是什麼人?怎麼我從來沒有聽說過?」
  「真是做夢也想不到。」西門舉喃喃地道,「這個老怪物,居然還活著……他如果是意圖出山,我看這個天底下,是沒有人能夠制服他。」
  西門雲飛呆了一下:「他真有這麼厲害?」
  「你哪裡知道,」西門舉苦笑著搖搖頭,道,「完了,完了,原來是他……竟會是他……」
  谷天雨冷冷笑道:「前輩你也未免太過長他人志氣了,據在下所知,這個姓崔的,固然當得上一代怪傑,可也不是真沒有人敢碰他。」
  「那麼,你的意思是……」
  「在下認為,眼前起碼就有兩個人可以對付他。」谷天雨皺了一下眉,道,「只是……」
  西門舉冷冷地道:「什麼人?」
  谷天雨訥訥道:「其中之一就是家師一陽神君。」
  「嗯!」西門舉徽微點了一下頭,「可是,你師父能出來麼?再說,即使他能出山,也未見得就是崔奇的對手……」
  西門雲飛忍不住道:「谷兄,你說的是兩個,還有一個又是誰?」
  「這……」谷天雨偷眼看了西門舉一眼道,「這個人,就是那位將明珠發還家師的那位老人家了。」
  「哼……你說的都是廢話。」西門舉冷笑道,「我當然知道,問題是我怎麼有臉去見他?我怎麼給人家開口?」
  谷天雨冷笑道:「醜媳婦難免見公婆,事到如今,又能夠瞞得了誰?」
  「哼哼!」西門舉頻頻冷笑道,「事到如今,你居然還有臉給我說這些?要不是你,豈會生出這些事?」
  谷天雨冷笑道:「那可不一定,這姓崔的要是早有居心,我們誰又防得了?」
  西門舉聽他這麼說,一時無言以對。
  谷天雨察言觀色道:「我師父那邊,目前不宜讓他知道。他那個脾氣前輩想必也是知道的……再說他目前身子骨也不利落,我看只有前輩你出面去給老人家談一談了!」
  西門舉道:「我沒臉見他!」
  谷天雨忙接道:「前輩可以把一切過錯推在我身上,我師長也就不會對前輩你有所責難了。」
  一旁的西門雲飛點點頭,道:「也只有這樣了,爹,我看事不宜遲,你老人家就勉為其難,去找找他吧。」
  西門舉長歎了一聲,道:「看來也只好如此了,只是,這位老前輩卻是有名的不好說話,他與我二十年相交,情誼深厚,想不到第一次重任見托,即生出此事,真叫我難以開口。」
  谷天雨冷冷地道:「前輩這麼說可就錯了,這要看什麼人。遇見了崔奇這樣的人,能有什麼辦法?」
  西門舉又無可奈何地歎了一聲,訥訥道:「我臨行之前,在此老面前還誇下了海口,這麼一來,真是人丟大了,我這又是為了什麼……」
  他氣得呼呼直喘,身上的傷也痛了起來。
  西門雲飛好言勸了半天,才把他說服了。
  次日隨即起程,向來路折回,去拜訪那個諱莫如深的武林前輩去了。
  夜晚,天黑得如同墨染的一般。
  大風呼嘯著由瓦面上刮過去,瓦上的積雪被刮得紛紛濺起,打在窗子上叮噹作響。整個客舍在此風勢裡,被掀起一陣轟轟聲,真有天搖地動的感覺。
  郭彤倚床角坐著,兩隻腳插在厚厚的被窩裡,只覺得出奇得冷,兩隻耳朵都凍麻了。
  他掀開被子下了床,到一邊倒了一杯水,雙手捧著杯子,唏唏嚕嚕地喝著,才覺得身上有一些暖意。桌子上有現成的餅,他撕下一大塊,傻子似地吃著。
  他怎會變得如此模樣?連這間客房的大門也不敢出一步?
  從中午開始,他就把自己鎖在屋子裡,像是看見了鬼似地。
  真鬼他倒是沒有看見,卻看見了一個比鬼更可怕的東西。
  一個人!一個他一想起來,就心驚肉跳的人。
  這人是誰?向陽君金貞觀!
  真是連做夢都想不到的事情,居然在這裡發生了。
  情形是這樣的,郭彤中午吃完飯回來,在門口無意間發現西門舉一家人離店。記得來時,他們是騎馬,離開時居然雇了一輛車。西門舉與他那個小媳婦沈雲英好像身上都不怎麼利落,被攙上了車。他兒子西門雲飛一個人押著三匹馬,緊緊在車旁跟著,還有另外一個鬍子大漢(谷天雨)也跟在一塊兒。一行四人,像是有什麼急事,上車的上車,上馬的上馬……
  郭彤看得莫名其妙,剛要轉身回店的一剎那,竟發覺到那個魔王向陽君的到來。
  那一剎間,郭彤幾乎嚇呆了。他如果不馬上轉身進店,差一點就給對方碰了個照臉兒!
  妙的是,他進來,向陽君也跟著進來了。敢情他也是來住店的,與郭彤住在同一個客棧之內!
  從那個時候,郭彤就開始戰戰兢兢起來,整個下午沒敢邁出客房一步。
  傍晚時候起,他喚來了一個小夥計,打發他去買了幾個餅,順便問到了向陽君這個人。得到的結論是,對方果然在這間客棧落了腳,就下榻在前院東側一間客房裡。
  由於向陽君奇特的裝束和他神威的造型,自他一踏入這所快活齋客棧,立刻驚動了所有的人。大夥兒紛紛打聽這個怪人的一切,是以郭彤的詢問,也就不會引起這個夥計的任何置疑。
  郭彤原打算馬上離開,可是昨日遇見的那個白衣老人要他不要離開,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事要與他商量……
  再者,他實在怕一出門就被向陽君給撞見;一旦碰上,那可是飛蛾撲火啊!自己千辛萬苦,好不容易脫離了他的追殺,這一次碰上,再要想逃得活命,可就千難萬難了。
  心裡愈想愈害怕,卻又愈是忍不住好奇。
  勉強在床上守了一個更次,他悄悄下了床,決心要去探查個究竟。
  他可是一點也不能馬虎:當下換上了布鞋,把一雙褲腿緊緊地紮住,佩好了暗器革囊,把燈撥到最小,僅僅剩下豆大的一點燈光,這才拉開風門,來到了外面廊子上。
  這一霎兒,他心裡雖然十分緊張,可是又有另一番意念,如果機緣湊巧,乾脆下手把這個人殺了,倒也是一了百了、永絕後患。
  這個念頭不禁大大地鼓舞著他,一剎間使得他殺機猝起,反倒不似先前那麼驚慌失措了。
  當下,他即內提真力,順著廊子腳下,快步來到了前面那進院子。
  這時天交四鼓,整個客棧內外聽不見一點點聲音。冷風貼著雪面吹飄在人身上,簡直叫人打哆嗦。
  郭彤站定了身子,偌大的院堂裡看不見一個人影兒。只見一盞黃紙燈籠,掛在樹梢上,迎著風勢滴滴溜溜地直打轉兒。
  由於有了前番窺伺西門舉失風之事,郭彤不得不抖擻起精神。當下,貼著瓦楞一直前進,前行了百數十步,就看見了側面的那排房舍。這時候,那一排房子裡,還有兩間亮著燈光。
  郭彤老遠地打量著,不只一次地提息運氣,使自己不沾一些浮力,才向事先打量好的向陽君那間房子行去。
  他雖然在達雲寺未入門牆習技,但因為早年曾經對武術下過苦功,輕功還是不弱的。
  這一次,他施展出踏雪無痕的功夫,果然甚見功力。人影連閃,直落對方窗下。
  郭彤當然知道向陽君是何等角色,是以站立在雪地裡,一時連大氣也不敢喘。他定了一會神,閉住了氣息,才輕輕向窗前移近。
  窗戶上糊的是桑皮紙,厚厚的不透一點風,郭彤伸出小指,以指尖沾了些唾液,輕輕在窗紙上點了一下,即現出了一個小小月牙缺口。
  雖然是極為細微的小小動作,郭彤亦不能絲毫馬虎,他佇立窗前,先留神傾聽了一下,聽到一種奇怪地「吱呀」聲!
  等到他慢慢地把眼睛湊向紙窗,才看清楚了房中的一切。
  顯然,房中所顯示的一幕使他吃了一驚。
  黯淡的燈光之下,他看見向陽君赤膊著上身,盤膝坐在床上。
  幾個月不見,對方所顯示的那種豪邁氣息,看來有增無已,像是較之昔日更具有野性,臉上的鬍子也像是有很多天沒刮了,黑糊糊一片,算得上根根見肉。
  這麼冷的天,他非但赤裸上身,而且還顯得很熱,全身上下蒸騰著一片白霧,一顆顆的汗珠子掛在臉上。整個軀體,連同著他那張臉顯示著一片紅光,乍看起來,真會把人嚇上一跳。
  這時就見他兩隻手不停地在胸前來回盤弄著,像是在滾弄著一隻大球,他必然是施展出全身之力,以致於每一盤動,木床即發出「咯吱吱」的響聲。就這樣,他來回不停地兩隻手繼續盤個不休。
  窗外的郭彤看到這裡,不著聲息地悄悄後退了一步,心裡吃驚不小;僅憑猜測,他已經知道,對方是在鍛煉內功。
  郭彤見狀,心裡真是紊亂極了。
  他仔細忖度著這個方向,算計著向陽君正是置身於自己正前方的筆直方位,由此而前,隔窗發出暗器必可使對方負傷甚或致命。
  腦子裡一經著念後,郭彤殺機頓起。
  當下,探手自革囊裡摸索出一口薄刃飛刀,他雙手夾住刀身,長吸了一口氣,提運出全身勁力,貫注於兩臂之上,正待向正前方假設目標擲出飛刀。
  就在這一剎那之間,陡然間身後一股疾風襲到。
  郭彤簡直還沒有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只覺得脖子上一陣發痛,已被那人抓住了後頸。
  耳邊上卻聽得一個甚為熟悉的口音道:「小子,看你是不想活了,快走!」
  「快走」二字方落,整個身子已隨著那人猝然騰起的身勢,霍地騰空而起。
  郭彤忽然發覺到正面向陽君所居住的那間房內,燈光驀地熄滅了。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他發覺到對方房中燈光乍熄的一瞬,他整個人已隨著背後那人落足於高有三丈的一所樓廊之上。
  隨著那人的手勢一帶之下,兩個人一起伏身地上,掩住了身子!
  驚慌中,郭彤一打量身後那人,白髮白鬚,一身雪白的長衣——敢情正是先前救助自己的那個老人。這就是說,他是第二次得益於白衣老人。
  「老前輩,你……」
  才說了這麼幾個字,即被白衣老人一隻手摀住了嘴。老人的另一隻手,用力地把他想抬起的頭給壓了下去。
  二人藉以藏身的那個地方,正好是該處樓廊的一個拐角,面前有一根柱子,可掩飾住二人的身子。
  白衣老人雖說是技藝出眾,可是這一剎那,也顯現出了十分謹慎的神態:坐著的身子,緊緊貼著柱子,由下而上根本無法看見他的一鱗半爪。
  這個位置,郭彤、白衣老人卻可以清楚地看見房中的一切。藉著些微的燈光,郭彤看見了院子裡的情景,由不住吃了一驚。
  那個向陽君,這時霍然來到了院中。
  他身上披著一襲黑色長衣,已非赤裸之身。偉岸的身材站立在雪地裡,黑白分明,顯得更加魁梧。
  他很可能已經聽見了什麼聲音,一雙光華閃爍的瞳子緩緩地轉動著、搜索著。
  郭彤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顫,白衣老人也顯得很嚴肅,一聲不吭地直瞅著對方,臉上露出一種希冀、驚詫的表情。
  向陽君看著看著,忽然身勢轉動,在地面浮雪上踏行了一周。
  他雖然體態健大,可是輕功甚佳,偌大的身子踏行於雪面上如浮光掠影,絲毫不著痕跡。
  看到這裡,白衣老人情不自禁地點了一下頭,臉上神情益加驚詫。
  忽然,向陽君站住了腳步,就見他彎下身子,仔細地在雪地裡搜索著什麼。
  郭彤不由住略吃了一驚,情知對方必然是搜索雪面上的腳印。他的心由不住通通跳動不已,所幸現身之始,即施展了踏雪無痕的輕功絕技。
  可是,話雖如此,在向陽君精邃的目光注視之下,依然為他察出了端倪。
  他在窗前那塊地方,發現了郭彤留下的一雙淺淺腳印,黑俊的臉上,隨即帶出了一片冷笑。
  既已證明有人來過,向陽君可就不欲善罷干休了。
  就見他身形略閃,鬼影子似地掠上了自己下榻的那幛房舍的屋頂之上。
  夜風呼呼,吹刮得他身上那襲肥大黑衫噗嚕嚕連連作響。他站立在屋頂上,一雙眸子顯得十分靈活,遠近樓舍,一一在眼。
  白衣老人看到這裡,鼻子輕輕哼了一聲。
  郭彤隨即覺出耳邊響起了一絲細小聲音:「這個人是個罕見的厲害人物,你要想辦法先轉回房去,我隨後就來。」
  郭彤正要站起,卻被白衣老人按住。
  「傻小子,不是這麼個走法。」他是以傳音入秘的功力,將話聲輸送到郭彤身邊,「等我用調虎離山之計,將這個人誆離眼前,你就趕快乘機離開。進房以後,千萬不要出聲,熄燈就寢。我自會與你聯絡,你可聽清楚了?」
  郭彤點點頭,表示遵命。
  原來,白衣老人手上已備好了兩枚銅錢,這時將其中之一運用指力彈出,落於十數丈外瓦面上,發出了極為輕微的一點聲音。
  果然,向陽君被那一絲聲音所吸引,捷若飛雲般地趕了過去。
  把握這一瞬之機,白衣老人用手在郭彤背上一推,示意他道:「快走」
  此時,他手上的第二枚銅錢也已彈出,落處較第一枚銅錢猶要遠上一程。
  郭彤在他一推之下,及時平身雙足用力,「嗖」一聲縱身而出。
  借助白衣老人手上之力,足足飛出七八丈開外,落在一株大樹上。
  對於向陽君,郭彤早已是驚弓之鳥,是以他身子方一落下,隨即快速地彈起。這一次,借助於樹枝本身彈力,一下子足足把身子彈起來八丈高下,忽悠悠地落向後院。
  然而,向陽君卻並非如他們所想的那般愚蠢!
  就在郭彤身子一落下的同時,面前人影猝閃,向陽君已然去而復返。
  他已發覺到自己可能受騙,壯大的軀體一經落下,緊接著再次騰起來,起落之間,有如巨鷹翻雲,「呼」一聲落身於郭彤先時藏身的那處樓廊上,身法之快,真令人不及交睫。
  是時,郭彤雖然得以僥倖脫身,現場的白衣老人卻依然守身廊角。
  其實白衣老人所以把郭彤先行遣離,未始不心存著會一會向陽君這個奇人。
  白衣老人既然心存此意,對於眼前的向陽君便躍躍欲試了。
  帶著一聲長笑,白衣老人如同飛雪一片,倏地直襲到向陽君身前,後者幾乎還沒有弄清楚方向,白衣老人已發動了凌厲的攻勢。
  一團白影,夾著大股的袖上風力,「呼——」一聲,直往向陽君臉上拂來。
  前文亦曾敘述過這個白衣老人一鱗半爪,得悉他即為多年前隱姓不出的風塵異人——野鶴崔奇。
  此人之功力,尚可由他在對付西門舉、谷天雨等人時看出,確是有極高造詣,尤其是兩隻袖子上,簡直有令人出乎意外的功力。
  這時,面迎著向陽君的突然來到,白衣老人的一雙大袖同時揮到,整個樓廊在他雙袖凌然巨力之下,都為之震動不止。
  向陽君似乎不曾想到對方有此一手,加以對方功力是如此猛勁,一任他身懷不世絕技,倉促面臨之下,亦不禁吃了一驚。
  面迎著崔奇的進攻身勢,向陽君偌大的身子霍地向後一倒,樓板咯吱吱一陣疾響,樓舍再次晃動了一下,向陽君的身子遂被迫得倒穿了出去。
  崔奇一出手即把對方擊退,樣子顯得甚為得意。
  他長衣飄飄,極是瀟灑從容地站立在樓廊之上,等待著對方的攻勢。
  果然,向陽君心有未曾,去而復還,一去一回,風掣電馳地再次登上樓廊!
  他足下一沾著地面,已經看見了長衣飄飄,站立在樓廊正中的崔奇。
  彼此都當得上是武林中難得一見的奇人,四隻眼睛初一接觸,就大致摸清了對方的底細,彼此心裡都存下了相當的戒心。
  向陽君一連向前踏進了幾步,白衣老人——崔奇絲毫沒有退縮。
  「閣下,」他抱了一下雙手,「幸會了。」
  向陽君睜大了眼睛:「你是誰?方才站立在我窗前的人就是你麼?」
  崔奇點點頭,道:「不錯,只是隨便走走,並無打擾閣下之意!」
  「哼,說得好!」向陽君冷冷一笑,「事實上,你卻是打擾我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47
匿名  發表於 2011-2-10 00:04:18
  崔奇嘿嘿笑道:「閣下功力不凡,老夫好不欽佩,如有冒犯之意,那也是老夫心存欽佩將閣下誘出,萍水論交而已。」
  向陽君那張盛氣凌人的臉上,忽然現出了一絲笑容:「說得好!」
  說了這句話,向陽君臉色陡然一變,冷冷地接著道,「不過,這恐不是尊駕的真實意圖吧!」
  「嘿嘿!」崔奇向前面邁了幾步,「年輕人不要動不動就盛氣凌人,老夫確實是一片真心,閣下莫非對老夫這個陌生人還有什麼見疑之處?」
  向陽君冷哼了一聲,道:「但願你言出由衷,否則的話……」
  崔奇哈哈笑道:「年輕人,你一向都這麼自負麼?須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呀!」
  向陽君點點頭:「用不著你來教訓我,這些話我都懂得,還是先請教吧!」
  他邊說邊抱起了雙拳。
  崔奇搖頭道:「不不不,老夫正有向閣下請教之意!能有閣下這身功夫的人,在武林中當然絕非是無名之輩。」
  向陽君道:「我姓金,金貞觀,冀州人,老人家該你的了。」
  崔奇猝然間吃了一驚,輕輕地「啊」了一聲,一雙眸子,在對方臉上打了個轉,抱拳道:「失敬、失敬,原來閣下就是新近出道、名滿天下的向陽君,幸會,幸會!」
  老頭兒嘴裡說著,著實吃驚不小。
  「久仰閣下前此在南嶽論劍時,技壓群雄,一枝獨秀,新領了武林權杖,已是譽滿乾坤的當今武尊,呵呵……當真是來頭不小!」
  崔奇說至此,連連抱拳,向對方打躬不已。
  向陽君輕哼了一聲,道:「聽足下口氣,大有不服之意,金某人此次出道,有會盡天下武林同道的決心,老朋友,你報上個萬兒吧!」
  崔奇搖頭道:「那倒不必,老夫這個名字不怎麼響,不說也罷。」
  他鼻子裡哼了一聲,又繼續道:「聽閣下之言,倒也是無獨有偶。足下所言,與老夫此行宗旨相彷彿,也罷,咱們就來個不打不相識吧!」
  說到這裡,腳下向前踏進了兩步,右手駢中食二指,向著向陽君右肋下就點。
  一股尖銳的風力,隨著他遞的指尖,突地點向向陽君「乳中穴」,真有洞石穿木之勢!
  向陽君神色微微一變——他已斷定出不是好兆頭,只是這個節骨眼上,尤其不便向對方示弱。
  鼻子裡哼了一聲,突地凹腹吸胸,把上胸吸進了一半尺,同時右手輕起,用「金切手」招式直向著崔奇那雙手上切會。
  崔奇冷笑道:「好!」
  他手掌倏翻,巧運拇食二指,拿向向陽君的曲池穴。
  二人手掌很快地交接在一塊,一合即分。
  整個樓舍為之震動不止。
  崔奇足尖輕點,斜著身子穿了出去。
  「姓金的,你這裡來!」話聲出口,起落之間,已撲向樓下院中。
  向陽君「哼」了一聲,壯軀起處,飛星天墜般地落了下去。看起來,二人落勢像是平排同墜。
  待到雙方身子一經站定,卻是臉對臉。
  「老頭兒,你欺人太甚!」
  話聲出口,向陽君身軀霍地向下一坐,右手五指箕開,用五指燈燦絕招陡地直擊崔奇的臉部。
  崔奇啞聲笑道:「好招!」
  他不退反進,身軀霍地前挺,右掌也學樣兒張開五指,驀地用力擊出。
  只聽得「叭」的一聲,兩隻手掌竟然迎在一塊了,十指力合之下,兩隻手掌緊緊相貼著。
  彼此的身勢,都似乎搖動了一下,卻都保持著平靜。
  如果僅僅由他們相接的一雙手掌上,簡直看不出什麼名堂。然而,如果能夠注意到他們佇立在雪地裡的一雙腳步,那就有文章了。
  他們雙方對面而立,身輕似羽,四隻腳浮立在厚厚的雪面上,足下白雪不曾陷下絲毫足印。
  只要觀察到他們彼此這一身輕功,便可知道兩人的一身內功已至登峰造極的地步。
  兩隻手掌緊緊相貼著。
  崔奇臉上顯現著一絲微笑,一雙細長的眸子瞇成了兩條縫,卻由那雙細縫裡閃爍出灼灼精光。
  向陽君卻是表情儼然,絲毫不形於色。
  這個樣子,他們足足相持了有小半盞茶的工夫。忽然,雙方同時把身子向下一矮,像是彼此商量好的一樣,同時把手掌撤了回去。
  激烈的戰鬥,就在這一剎間,展了開來:向陽君往左面轉,崔奇向右面旋。
  兩個人在疾轉一圈之後,倏地會合到了一起。
  向陽君猝然雙手齊開,拉開了大鵬雙展翅架式;崔奇右手直豎起來,比了個直劈之勢。
  兩個人不等招式遞出去,卻都忙著收了回來。
  野鶴崔奇一聲低叱,霍地向前一個躍進,下身盤足,「唰」一腳直往向陽君足踝上掃去。
  向陽君騰身一躍,拔起了數丈。
  野鶴崔奇亦緊跟著拔身而起。
  夜空裡,兩個人就像是衝霄而起的一雙大雁。
  霍地,他們雙方迎在了一塊,淡月稀星之下,一陣子糾纏疾滾,天星飛墜般地直落下來。
  在將落未下的一剎之間,他們竟然相繼向對方發動出快速的殺手,都約莫遞出了六七招之多。
  緊接著,二人同時落了下來。
  像是分飛的一雙燕子,一個東、一個西倏地分了開來。這一次接觸,似乎是頗具實力的一次接觸。
  他們分開後,兩個人站立的方位,恰是這片場地的兩個邊端。雙方距離,約在六七丈左右。他們遙遙互望著,誰也沒有先開口說一句話。
  甚久之後,崔奇才緩緩地抱了一下拳:「領教了……」
  向陽君也緩聲道:「好說,足下功力之高,是我此次中原之行,所遇見甚為傑出的幾個人之—……」
  才說到這裡,崔奇忽然仰面向天,「哈哈」笑了兩聲。
  向陽君神色一凝,道:「足下因何發笑?」
  崔奇笑聲一斂,道:「金小友,你對老夫的盛譽,卻是大大的不敢當。」
  他面色一整,冷峻地道:「老夫對於你此行也略有所聞,希望你在這兩湖地面上僅屬過境而不會盤恆甚久,否則只怕彼此有點不大方便。」
  向陽君冷哼了一聲,道:「聽你的口氣,想必是不容我在此立足了?」
  崔奇嘿嘿笑道;「不錯,就是這個意思。」
  向陽君神色一凝,搖著頭冷笑道:「不,金某人生平有一忌諱,那就是絕不受人要挾。」
  「這麼說,你是存心與老夫蹩一蹩了?」
  「老人家你看著辦吧。」
  「你不妨再想一想。」崔奇冷笑道,「這漢中地面上,是容不下你這一號的!」
  向陽君搖了搖頭,道:「我看還不至於吧!」
  「我給你三天的時間。」崔奇冷森森地道:「小伙子,天下地方大得很,你還是到別處去吧,這裡容不下你!」
  「哼哼……」向陽君發出了一串冷笑,道,「那麼,我就多住一天,在這裡住四天。」
  崔奇怔了一下:「好吧,四天就四天,我等你四天。」
  「對不起!」向陽君改口道:「那我就住五天!」
  崔奇挑動了一下眉毛:「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不!」向陽君道:「我是不見兔子不撒鷹!」
  崔奇寒聲道:「這麼說你是要接著我的了?」
  「隨時奉陪。」
  「好……」崔奇怪笑了一聲,「你等著吧,我一定來。」
  向陽君笑道:「不僅是你的人要來,你的東西也不要忘了一塊拿來。」
  「啊——」崔奇頓時神色一震,倒退了一步,打量著向陽君,「看起來,你是有所為而來了。」
  「這還用得著說嗎?」向陽君笑了一下,「如果金某人這雙招子不空,那件東西八成是落在了老朋友你的手裡了。哼哼……老朋友,你怎麼拿的,我希望你怎麼給吐出來,我等著你。」
  崔奇獰笑了一聲:「好,小子,你等著我的吧,我走了……」
  他霍地騰身而起,直由向陽君頭頂上掠了過去。在經過對方頭上的一剎那,驀地身子向下一沉,飛出右足尖,直點向陽君眉心「祖竅」。
  這一手卻是出人意料,又快,又准,又狠。
  只是向陽君已經注意到了對方有此一手。
  如此,就在對方快速的身手裡,即他右手驀地向空中抬了一下,手指和腳尖經過巧妙地接觸,二人即分了開來。
  崔奇的身子,極其輕巧地落在了對面瓦脊上,隨即發出了一聲狂笑:「好小子,真有你的,你等著瞧吧!」
  人影略閃,夜色裡有如長煙一縷,瞬息間消逝無影。
  向陽君微微呆了一晌,冷笑著轉回房中。
  紙窗上有人輕輕彈了一下,郭彤應了一聲,匆匆上前打開來,白影略晃,崔奇掠窗而入。
  郭彤隨即關上了窗戶。
  崔奇的聲音說道:「點著燈,不要緊!」
  郭彤答應了一聲,亮著了火折了,頓時房子裡大放光明,看見那個白衣老人臉色有異,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
  燈點著了,熄了火折子。
  郭彤退向一旁坐下來,道:「老人家,你怎麼這麼久才來,莫非跟那小子照了臉了?」
  「豈止是照了臉,」崔奇冷笑了一聲,「我們動了手。」
  「啊!」郭彤吃了一驚,「你們動手了?」
  崔奇點了一下頭,抬起手來,指了一下桌上的瓦壺:「喂,給我弄碗水來!」
  郭彤應了一聲,倒了一碗茶,雙手捧上。
  崔奇接過了喝了兩口,放在桌子上,從身上摸出來一個木製的藥筒,由裡面倒出來一粒黑色的藥丸吞到肚子裡?
  「你老這是怎麼了?」
  郭彤在一旁看得有些兒震驚。
  「沒什麼!」崔奇搖搖頭,「現在已經不礙事了。」
  他那一雙驚異的眸子裡,閃爍著炯炯寒光,道:「哼,我就不信……終日打雁竟會叫雁嘴啄了眼!」
  郭彤訥訥道:「老前輩,這個向陽君端的可不好惹!你老人家可要千萬提防著點兒啊!」
  「向陽君?」崔奇偏過臉來打量著他,「你也知道他?」
  郭彤苦笑一下:「豈止是知道他!就是燒成了灰,我也忘不了他……」
  「嗯,」崔奇注視著他,「是怎麼回事?聽你口氣,你和他之間好像還有梁子?」
  「唉……這個……」
  提起這件事,郭彤可是感觸良多:「你老人家也就別問了,這件事說來話長。總之,我們是死冤家、活對頭,一照了面,非得死一個才成,這死人八成兒是我。他功夫太高,我簡直連他身邊也挨不上!」
  崔奇翻了一下眼皮:「真有這麼大的仇麼?」
  郭彤又歎了一聲,往事如煙,可真應上了不堪回首那句俗話了。
  「老人家,你們真的動了手了?」
  「那還假得了?」
  「結果怎麼樣?」
  「怎麼樣?」崔奇苦笑一下,「勉強稱得上不分勝負。來,小伙子,你把燈過來,瞧瞧我這只『尊足』要不要緊,你就知道了。」
  他說著,把右腳蹺了起來。
  郭彤莫名其妙地把燈靠近了那腳。
  崔奇呲著牙,先解開了緊束在足踝上的扎腿,脫下了布鞋,裡面穿著藍布長襪子。
  「哼,好小子!」
  他一面說著,往嘴裡面吸著氣。那樣子像是忍著痛,等到他脫下了襪子,郭彤嚇得抖了一下手,差一點把燈給砸了。
  敢情崔奇那隻腳,整個的腳背上,都現出一片黑紫顏色,腳面腫泡泡的。
  看到這裡,崔老頭子臉上驀地罩起了一片陰森,鼻子里長長地哼了一聲,即把襪子穿上。
  「你老這是怎麼了?」郭彤戰驚驚地道,「受傷了?」
  「嗯。」崔奇用手撫按著受傷的那隻腳,臉色很難看。他不時地眨動著眸子,像是在運思著什麼。
  郭彤由於對向陽君這個人有著特殊的記憶,見狀頓有所悟。
  「啊!」他吃驚地道,「看情形,你老人家大概是中了他的太陽神功吧!」
  「太陽神功?」
  崔奇顯然為之一驚。
  郭彤連連點頭道:「老前輩你莫非還不知道?這個人最出名的功夫,就是太陽功。不過,奇怪……據我所知,這門功夫好像應該是在太陽底下才可以施展……晚間怎麼會……」
  崔奇道:「你說得不錯,太陽功,不錯……」
  崔奇連連點著頭,像是茅塞頓開。
  他冷笑了一聲,點頭道:「天底下也只有這種純陽的功力,能夠破我的混元真氣,我原先還在納悶,你這麼一提,倒是解開了我的謎結了。」
  郭彤怔道:「可是太陽功,不是必須要在太陽底下才可以施展麼?怎麼……」
  崔奇搖搖頭:「不然,你是知其一不知其二!」
  他冷笑一聲,喃喃道:「晝吸日菁,蓄之海底,可暖百穴,雖隆冬寒夜,赤膊去衣而不覺其寒,用以制敵,枯其精脈,凝其血,摧其五行而制死……」
  說到這裡,他忽然頓住了話聲,苦笑道,「這就不錯了,這就是太陽功,運之於掌謂太陽掌,運之手指曰太陽指。」
  他倒抽了一口氣,咬了一下牙,又道:「好厲害的太陽指!老夫今夜總算見識了。」
  郭彤驚道:「要不要緊?」
  崔奇苦笑道:「無妨,要是換另一個人,只怕這時早已無命,而我練有洗筋易髓之功,倒可以平安無事。哼,這一點也許是那個向陽君事先沒有想到的!」
  郭彤總算把懸著的一顆心放了下來。
  「可是……你的傷……」
  「這只是一時氣血不暢,他的純罡指力傷了我的『鷹白』穴門。他雖施展了太陽功力,卻並沒有收到他所預期的效果,不過……」他微微一頓,長長地歎息了一聲,又道,「話雖如此,這個向陽君的功力著實不得了——真可以稱得上是我生平第一大敵了……」
  他一面說,頻頻冷笑不已,隨即端起了面前的一碗白水,一飲而盡。
  「小伙子,」他把身子倚向牆角,訥訥道,「你可是看見了吧!這個天底下,到處都有能人異士;你厲害,人家比你更厲害……老夫這一次出來,總算遇見了厲害對手。哼哼!」
  一連哼了幾聲之後,他瘦削的臉上帶出了一抹欣慰的微笑,像是向陽君適時地出現,正好符合了他潛在的願望。
  郭彤甚為擔心地道:「這個人心狠手辣,什麼事都做得出來,老前輩你對他可要千萬小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看你老人家還是忍下這口氣算了。」
  崔奇冷冷一笑道:「你知道什麼?其實,我與他並無仇恨,只是遇上了,總要見個真章兒。」
  微微頓了一下,又訥訥地道:「我已給了他四天時間,四天之內要是能知趣地離開漢陽,我也就省了事,絕不會去找他麻煩。」
  郭彤皺了一下眉:「可是他要是不離開呢?」
  「那他是存心給我過不去,說不得我們就得見個高下了!」
  郭彤道:「可是,你老人家有把握勝過他麼?」
  「這個!」崔奇冷冷一哂,道,「到時看吧,現在還不知道,到底鹿死誰手。」
  郭彤不再說什麼,一雙眸子緩緩轉著,心裡情不自禁地暗忖著:「這個老人家到底是誰?看他武功的確不弱,較之已死的靜虛老方丈也不遜色,說不定向陽君此行遇見了他,才算是遇見了真正的對手……」
  轉念又想:「說不定這個人武技高超,向陽君不一定能勝過他;果然如此,豈不正合了我的心願?我又何必苦苦予以阻止?」
  這麼一想,覺得甚是有理。
  然而,有些話他卻不得不予以點醒。
  「老前輩武功蓋世,說不定對方向陽君這個人不是你老人家的對手,只是……」
  略一猶豫,他即接下去道:「你老人家也許還不知道,已經有很多武林中頗負盛名的人,都喪生在此人的雙掌之下,老前輩知道麼?」
  崔奇怔了一下:「啊?」
  可是接下去,他臉上情不自禁地現出了一抹冷笑。
匿名
狀態︰ 離線
48
匿名  發表於 2011-2-10 00:04:38
  「頗負盛名的人?」他冷笑著搖頭道,「一個真正身懷絕技的人,絕不可能享有很高的名望;反之,那些並無什麼真實武功的人,卻能沽名釣譽,得享大名。這道理很簡單,如兵法所云的『善戰者無赫赫之功』那句話的意思是一樣的。」
  郭彤點點頭道:「你老人家說得不錯,但是並非沒有例外,否則也就沒有『實至名歸』這句話了。」
  崔奇點頭道:「說得好,我們且不要再為此爭執。你剛才說到幾個頗有盛名的人,喪生在向陽君手裡,這幾個人都是誰?」
  郭彤想了一下道:「據悉死傷在向陽君手裡的人數極多,只是對我卻沒有什麼印象,我所知道的,只是他在洞庭岳陽一個地方的作為。」
  崔奇點頭道:「岳陽府確是藏有幾個能人異士,莫非竟聽任這個小輩胡鬧不成?」
  郭彤道:「你老說的那幾人是誰?」
  崔奇閉上雙眼道:「蒼海客齊天野該是一個具有相當實力的人了,據我所知,他在洞庭以西盤踞了相當長的時間,目前也不會離開。」
  郭彤一笑,道:「除了這位老前輩,你老認為洞庭地面上,還有些什麼能人異士?」
  崔奇點點頭,神秘地笑了笑道:「當然還有,還有一個人……只是這個人不會輕易過問外事罷了。」
  郭彤道:「這個人是誰?」
  崔奇搖搖頭道:「不說也罷,對方既已心存避世,不希望世人再聽到他的名字,我也就不必再說他了!」
  郭彤怔了一下,遂道:「那麼,除了這個人之外,你老人家看看三楚地面上,還有些什麼能人異士?」
  崔奇一隻手抬起來,輕輕捋著下頷上一綹長鬚,點了一下頭道:「這個……據我所知,好像還有盛家兄弟兩個!武功自成一家,如這幾個人肯為正義挺身而出,那麼向陽君就不能為所欲為了。」
  郭彤搖搖頭道:「不見得!」
  崔奇十分奇怪地轉臉看著他,問:「怎麼?」
  郭彤冷冷一笑,道:「看來老前輩確實避世甚久,居然連最近江湖上所發生的大事都不知道。事實上,你老人家以上所提到的三個人,如今都已作古,不在人世了。」
  「啊——」崔奇吃了一驚:「難道說他們都死了?是怎麼死的?」
  郭彤冷冷地道:「死因相同,俱是死在同一個人手上,這個人你老人家自然是可以猜想得到的。」
  崔奇臉色忽然間為之大變。
  「什麼?……你的意思,難道說,他們三個人,是死在向陽君……那個輩手上?」
  「老前輩說得不錯。」郭彤冷笑著接下去道,「事實上確是如此!」
  「這……」崔奇搖搖頭,「我還是不敢相信!」
  「事實俱在,你老人家豈能不信?」郭彤振振有詞地道,「你老人家如果到岳陽地面上走上一轉,就會發覺到那裡處處張貼有緝拿向陽君的公文告示,上面對於你老方才提到的三個人死因記述甚詳,自然是千真萬確的事了。」
  崔奇聽了,神色微微變了一下,半天沒有說話。
  甚久他才搖了一下頭,訥訥道:「果真如此,這個向陽君實在是太厲害了,只是他為什麼要那麼做?」
  郭彤冷笑道:「後輩猜想,不過是武林中的逞強鬥狠而已,這個人似乎想殺盡世上所有的英雄好漢,獨霸天下……」
  「哼!」崔奇緩緩地點了一下頭,「也許你說得不錯,如果他真有此意,他將會遭遇到意想不到的阻礙和困難!」
  微微頓了一下,他又接下去道:「就在岳陽附近西塘,那裡住著一個人……一個少見的奇人,向陽君如果驚動了他,可就有好看的了!」
  提起這個奇人,崔奇臉上現出了一種默默的痛苦,那是混合了歉疚與懷念的綜合表情!
  說到這裡,他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聲歎息。在一種漠漠惆悵和淡淡輕愁籠罩之下,他忽然變得心事重重了。
  聽到了西塘這兩個字,郭彤吃了一驚,想到了師門達雲寺的猝經劇變,老方丈以及各堂長老的死,他的心就像忽然壓上了一塊沉重的鉛塊那麼重。
  「你老說的是西塘?」他奇怪地問崔奇道:「西塘住著一個什麼人?」
  崔奇搖搖頭,大有欲語還休的意思:「我說過不提他,結果還是又提到了他……事實上,我這個老朋友已非塵世凡俗之人,他目前已是一個出家人了。」
  「啊——」郭彤幾乎驚得由位子上站起來,「出家人?莫非你老說得這個人,是達雲寺的靜虛老上人麼?」
  崔奇目光一凝道:「你怎麼會知道這個人?」
  郭彤怔了一下,苦笑道:「我怎麼會知道?老前輩,如果我告訴你那位靜虛老方丈曾是我的師尊,你會相信麼?」
  「這——」崔奇搖搖頭,說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你是靜虛老和尚的弟子,你今天的身手必然是相當可觀了。」
  郭彤苦笑了一下:「你老說得不錯,按常情說,事實確是應該如此,卻也有出乎常情的時候哪!」
  「那是因為什麼?」
  「因為我入門太晚,而老方丈提前故世!」
  「提前……故世?」崔奇幾乎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雙白眉連連眨動了幾下,道,「你說什麼?」
  郭彤歎息了一聲,苦笑道:「老前輩,那位靜虛老方丈已經死了,這件事莫非你老人家也沒有聽說過麼?」
  一陣蒼白快速地由崔奇臉上閃過,郭彤很清楚地看見他兩處太陽穴上的青筋跳動。這一剎那,對他來說不啻是五雷擊頂。
  一段很長的時間,他一句話也沒有說。
  過了良久,他那雙無精打采的眸子緩緩地移向郭彤:「小伙子,你別是在信口胡說吧?」
  郭彤搖搖頭道:「天下最無聊的人,也絕不會拿別人的生死來開玩笑,更何況靜虛老方丈是我最敬重的師尊,我豈能信口胡說?」
  崔奇凝目注視著他,忽然歎息一聲,點點頭不再言語。
  忽然,他的雙眉一挑,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那盞油燈驀地跳了一下。
  「老和尚你死了?」
  聲音沙啞,卻傾瀉著無比的憤怒,那雙眸子裡滾動著說不出的凌厲猙獰。
  然而,這般氣勢,卻沒有維持很久,他緊接著又垂下頭來,臉上的神采剎那間由憤怒變成了無比的悲傷。
  郭彤不禁為對方這種大異尋常的舉止,驚得呆住了。崔奇這番舉止確是發自內心,絲毫不曾有做作的成份。
  然而當他目光再次接觸到郭彤時,才恍然由睡夢中驚醒,回到眼前現實了。
  「小伙子!」他臉上綻開了一絲苦笑,「你不要笑我的失態,如果你是我,只怕痛苦得更不能自禁……唉,想不到我短短二十年不履江湖,竟然發生了這麼多想不到的變化。」
  他說到這裡緩緩由位子上站起來,一直走到窗前,推開了窗戶,一股冷風吹了進來。他把自己浸浴在冷風裡,一直過了很久,才回過身來。
  「這事發生多久了?」頓了一下他才改口道,「我是問你老和尚死了多久?」
  郭彤想了一下道:「有三個月了。」
  崔奇點點頭:「他是怎麼死的?」
  「是……是被人殺死的。」
  崔奇冷笑了一聲:「什麼人?難道說又是向陽君這個小輩?」
  「不錯,就是他!」
  崔奇陡然一震,兩道白眉倏地直豎了起來。他搖搖頭道:「這一次我可不相信你說的話了。」
  郭彤望了他一眼:「為什麼?我說的句句是實言。」
  「哼,我對於老和尚的武功是再清楚也不過的。他那一身內外功力,只怕當今天下,很難找得出三四個人是他的敵手;向陽君即使練有太陽掌至陽至罡之功,也難以是他的對手,怎會喪生在這個小輩之手?」
  郭彤歎了一聲道:「老方丈一身武功,的確是當世罕見,然而向陽君的武功卻也有令人難以忖測之高奧,否則老方丈也就不會喪生在他手上了……」
  崔奇哼了一聲,凌然道:「我不信!」
  他轉了個身子,重重地在一張木椅上坐下來:「你再說得詳細一點。」
  郭彤歎了口氣,一雙眸子轉向桌子上的那盞燈。跳動的燈焰、炸開的燈花,一剎間把他帶回到昔日達雲寺的痛苦回憶之中。
  「這件事說來話長。」他喃喃地道,「我只能長話短說,事情的起因,是因為向陽君在岳陽的大開殺戒,而遭到了官府的問津,有一位府街的大班頭鐵掌劉昆,他與老方丈頗有素緣……」
  崔奇聽到這裡,搖頭岔口道:「老和尚吃齋念佛之人,怎麼會與六扇門裡的人交往?這一點有欠情理。」
  郭彤苦笑道:「這一點後輩也是百思不解,不過自從後輩進入達雲寺之後,短短年許時間,那位岳陽府的劉大班頭,確是常常拜訪老方丈。」
  「老和尚可曾見他?」
  「老方丈原本是不接見外客的,可是對於這個人,卻是破格相待……好像老方丈有不得不與他相見的特別苦衷,這一點就非後輩所能想得通了。」
  崔奇想了一下,忽然「哦」了一聲,點點頭道:「我明白了,想必是老和尚當年為俗時,曾有幾樁不小的案子,落在了這個鷹爪子的手上。他雖然落髮出家,但那捕頭仍有借口困擾於他……老和尚這麼一來,可是為自己惹下了麻煩了,又該如何講?」
  郭彤苦笑道:「詳情是否如此,後輩就不知道了。」
  「你當然不會知道,當年老和尚稱雄武林耀武揚威時,只怕你還沒出生呢。」
  微微停了一下,他看著郭彤道:「好吧,你再說下去。」
  郭彤點點頭,繼續說了下去:「向陽君在岳陽殺人之事,我們在廟裡也所聞不多,只是知道那個劉捕頭曾經到廟裡求見老方丈,請他老人家出山,主持正義……」
  崔奇點點頭道:「這原是情理之中的事,後來呢?」
  「後來情形就不同了。」
  說到這裡,郭彤也就不得不繼續說下去——
  「那一夜,老方丈事先由卦上測知有一場浩劫面臨,並測得當夜有人要登山造訪,於是差人事先在廟外等候。果然,到時候就來了三個俗客。」
  崔奇一怔道:「啊?來的都是些什麼人?」
  郭彤道:「除了方纔我說的那個劉捕頭之外,另外還有年紀甚輕的兄妹。」
  他微微停了一下,接下去道:「這對兄妹事後我才知道姓雷,乃是武林中頗有身份的人物:哥哥叫雷鐵軍,妹妹叫雷金枝……」
  崔奇搖搖頭道:「沒有聽說過。」
  郭彤道:「這對兄妹,你老人家當然沒有聽說過,可是他們的祖父,卻是一代武學的鼻祖,與老方丈當年齊名,而且交非泛泛。我一提起來,你老人家一定知道!」
  「是誰?」
  郭彤頓了一下,道:「那就是世居東海七巧嶺的青蟒客雷蛟。」
  「原來是雷瘸子,我認識他!」
  郭彤又接下去道:「那夜劉捕頭帶著雷氏兄妹一起去找向陽君……那位雷少俠與劉捕頭都為向陽君所傷,尤其是雷少俠傷勢極重,像是有性命之憂。老方丈本諸慈懷,不得不賜以援手救助。」
  「嗯!」崔奇緩緩點了一下頭.「不錯,老和尚的那兩手醫術,真可以稱得上當世無雙,尤其是那一手金切玉膏之術,真能生死人而肉白骨……啊,是了、是了!」
  他忿然明白過來,不勝感傷地道:「老方丈為他們療傷,可就把自己陷進去了。」
  郭彤黯然點頭道:「據後輩所知,老方丈因受不了他們的一再請說,就答應了下來。唉,他老人家千不該萬不該,竟然在這個時候犯下了大錯!」
  「老和尚神機妙算之人,竟然也會失算?」
  「可不是。」郭彤歎息了一聲,道,「原來,向陽君那時不慎為雷姑娘所傷流了些血,據老方丈說,向陽君失血之後必將有一種……什麼現象,這一點我倒是記不太清楚了。」
  崔奇冷冷地說道:「是反潮現象。」
  「對對對……是反潮現象!」郭彤不自禁地看了他一眼,讚道,「你老人家果然見聞深遠,無所不知。」
  崔奇冷冷一笑,道:「說下去。」
  他像是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這一事件上,顯得有些意不旁矚。
  郭彤遂接下去道:「老方丈因斷定向陽君有反潮現象,在六個時辰之內不能行動。以此見告,劉捕頭便大喜過望地匆匆趕回……」
  說到這裡,他臨時頓住,長長地歎息了一聲,道:「事情就出在了這裡,這個消息不知道誰洩露了出去,以至於劉捕頭撲到時,那個向陽君竟然藏躲一旁……非但這樣,據事後我由別處探知,劉捕頭等一行竟然都遭了毒手,死於向陽君之手。」
  崔奇點頭道:「說下去。」
  郭彤道:「這些情形,老方丈雖不曾目睹,卻由卦上探出了一個大概,可憐老方丈……」
  微微一頓,他接連歎息了幾聲才道:「可憐老方丈雖然事先已由卦上測知了大凶之兆,然而他自己卻未能躲過這步劫難,最後依然落得身遭橫死……真是可憐之至!」
  崔奇皺了一下眉冷笑道:「老和尚一身功力何等了得,豈會不是向陽君這個小輩對手?依老夫所見,老和尚即使不能取勝於他,至不濟也能保一個平手,無論如何也不至於喪生——這可就令人想不通了。」
  郭彤歎口氣道:「誰說不是呢……只怪那個向陽君來得過於神速,老方丈原待以先天之氣補後天之功,施展澄波返渡將功力補足。果真如此,那個向陽君是否能勝過老方丈可就難以預卜了。然而,向陽君來早了一步,以至於老方丈功敗垂成,而死於非命。」
  「這就是了……」崔奇冷冷一笑道,「果真這樣,老和尚可真是命該如此了……難道他沒有想到拖延戰術麼?」
  「怎麼沒有想到?」郭彤沮喪地道,「若非這樣,達雲寺的幾堂大師也就不會平白喪命了。」
  崔奇「哼」了一聲,道:「老和尚應該物色一個身邊護禪的得力手下,使他免於張皇困惑!」
  郭彤苦笑道:「這一點他老人家也想到了。」
  崔奇道:「是麼?」
  郭彤苦笑了一下,道:「那個人就是我!」
  「是你?」崔奇的眼睛,在他身上快速地轉了一轉,「這倒是失敬了。」他雙手拱了一下,「小哥,這麼說起來你當是老和尚最心愛的一個弟子了。」
  「不瞞你老人家說,」郭彤訥訥著道,「老方丈對我這個弟子實在是期望甚大,只是……唉,只怪我獲他老人家賞識為時太晚,以至於空列門牆,對他老人家的蓋世武技,連一層皮毛也沒有學到。」
  「這個我知道,不過你肯定打好了相當的武學基礎。」
  他說到這裡頓住了,忽然歎了一口氣,道:「這也是我一上來就看上了你的原因。」
  崔奇說到這兒,眸子頻頻在郭彤臉上打轉兒:「現在又加上了老和尚這一層原因,我就更放不過你了……小子,你可願意拜我這個師父?」
  郭彤先是一陣驚喜,可是緊接著又興起了一片猶豫,似有難言之苦。
  崔奇不禁翻了一下眼皮:「怎麼,你不樂意?」
  郭彤苦笑了一下道:「請你老人家不要介意,實在是老方丈在臨死之前,已經交待了我,要我不要輕意妄圖復仇。後輩對於你老人家一身武學,雖然極為仰慕醉心,卻不能有違老方丈之臨終遺命,這一點務必要請你老人家見諒。」
  崔奇聆聽之下,不禁呆了半晌,喃喃道:「老和尚難道還有什麼知己的朋友麼?不……這個人我太瞭解了……哼哼!」
  他目光一掃驚詫的郭彤,冷冷地道:「我太瞭解老和尚了,據我所知他生平幾乎沒有幾個朋友;有之,也都是一些與他意氣不合的人,能夠承他死後見托之人,簡直可以說沒有。」
  「不錯,」郭彤道,「即使是他老人家的仇人、敵人,也都對他心存敬仰!」
  「嗯!小哥子,你這句話說得好。」崔奇喃喃地道,「即使是他的仇人,也都是對他心存敬仰。嗯,事實的確如此。」
  他驀地轉過臉盯向郭彤道:「說,這個人是誰?」
  「這……」郭彤搖搖頭,吞吐道,「對不起,我想還是不要說出來的好!」
  崔奇怔了一下:「莫非你還有什麼顧慮不成?」
  
匿名
狀態︰ 離線
49
匿名  發表於 2011-2-10 00:04:58
第18章 驚心動魄夜 消魂奪魄人

  郭彤搖搖頭訥訥道:「那倒也不是,只是也許那位老前輩不太喜歡人家提起自己的名字。」
  「為什麼?」
  「因為據老方丈說,那位前輩生性十分固執,而且埋名隱姓有二十年之久,是以……」
  崔奇冷冷一笑道:「這麼說,你又如何知道他下腳之處?」
  郭彤道:「後輩只知道他老人家居住在鄂省狼牙山,卻並不知他老人家的詳細住處。」
  他忽然中止住要說出的話,原因是發覺到對方聽到狼牙山三字時,神色為之一變,便問:「你老人家怎麼了?」
  「哼哼……」崔奇冷笑道,「你剛才說那人居住在什麼山?」
  「是……是狼牙山呀。」
  「狼牙山?」崔奇那雙眸子又移向郭彤臉上,道,「這麼說,你要找的那個人,大概是姓崔的了?」
  郭彤大吃一驚,大喜道:「咦!你老人家怎麼會知道?」
  崔奇冷冷一笑道:「這人大概名叫崔奇吧?」
  郭彤更現驚異,訥訥道:「莫非你老人家認識他?」
  「哼哼……你先不要問這些。」崔奇訥訥道,「據我所知,那崔奇與老和尚可稱得上仇深似海,二人曾經賭過咒、發過誓,有『老死不相往來』之惡毒咒語,老和尚豈能在臨死之前改變了初衷?這件事誠是令人百思而不得其解了!」
  郭彤睜大了眸子道:「原來這樣……後輩確實不知道。不過,老方丈卻交待了在下幾句話,到時面對那位前輩,自然會說得一清二楚的。」
  崔奇呆了一呆,道:「老和尚交待了你一些什麼?」
  「這個,」郭彤苦笑了一下,抱拳道,「老前輩,不覺這句話問得過於唐突麼?」
  忽然,崔奇像旋風一樣地撲到了他身前,一把抓住了他肩頭,厲聲叱道:「說,老和尚交待了你一些什麼話?快說!」
  郭彤只覺得對方抓在肩上的那一隻手,宛如一把鋼鉤,那麼有力地抓下來,真有皮穿肉裂之勢,痛得他全身打起了哆嗦。
  對方這等大失常態的舉止,不禁激起他一腔怒火。
  當下,他由不住冷哼一聲,右手乍翻,用浪打礁崖掌力,一掌直向崔奇當胸推去。
  當然,他絕無意傷害對方,只是想以掌力迫使對方離開而已。然而,崔奇是何等身手之人,豈會為他掌力所中!郭彤當時只覺得掌力方自遞出一半,那只胳膊立即一陣發麻、動彈不得了!
  這時,崔奇臉色一陣鐵青,道:「小輩,你要給我動手,還差得遠呢。說!老和尚都關照了你些什麼?」
  郭彤道:「想不到你老人家是一個如此蠻橫而不講理的人……我看錯人了!」
  「混蛋!」崔奇大聲道,「你知道我是誰麼?」
  郭彤怔了一下,澀澀地道:「你老人家不說,我怎會知道你是誰?」
  「該死,該死……」
  崔奇睜大了眼,郭彤可以清楚地看見散佈在他眼睛四周的紅絲——可見這個老頭兒是十分震怒了。
  「告訴你吧!」崔奇凌厲地道,「我就是你要找的那個人——崔奇。」
  郭彤頓時覺得頭上「轟」一聲,呆住了。
  「這……這是真的?」
  「誰還騙你不成?」
  說了這句話,崔奇忽然鬆開了緊抓在他肩上的手,驀地後退,坐到一張椅子上。
  一剎間,他就像一隻洩了氣的皮球,先前的一番盛怒,似乎在極短的一剎那為之煙消雲散、不復存在了。
  「郭……彤!」他喚著郭彤的名字,訥訥地道,「說吧、說吧,老和尚要你告訴我些什麼呢?」
  郭彤緩緩地站起來,先活動了一下幾乎被對方抓脫了臼的肩骨,然後道:
  「老人家……你說的可是真的?」
  「胡鬧!」崔奇眼睛裡忽然湧出無比怒火,「你要再問一句,我可就要活劈了你!我崔某人生平在世,從來就沒有說過一句謊話。」
  郭彤見他說得真誠,相信絕非虛語。
  由於這番話實在來得過於突然,一時使得郭彤簡直無所適從。
  停了好長的一會兒,他才緩緩走過去,冉冉拜倒道:「這麼說,崔老前輩在上,後輩實在是太失禮了。」
  說罷,向著崔奇深深地拜了一拜。
  野鶴崔奇冷冷一笑道:「站起來吧!」
  「是……」郭彤答應著,站起一旁。
  「哼!」崔奇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老遠地打量著他,「現在該我對你表示懷疑了,你不相信我,我還不相信你呢!說,你到底是什麼人?」
  郭彤怔了一下,道:「說了半天,你老人家還對我表示懷疑?」
  「口說無憑,我又怎麼知道你不是故意捏造的?」
  「我沒有捏造的理由!」
  嘴裡這麼說著,內心卻對當日老方丈的未卜先知大是欽佩。
  當下他遂後退一步,探手入懷摸出了一個布包,冷冷地道:「你老人家一定要看證物,我這裡倒是有一件。」
  他邊說邊解開了那個小小布包,裡面是一串黑光淨亮的沙門念珠,一顆顆都約有拇指蓋那般大小,彼此磨擦發出「琤琮」之聲——正是靜虛老方丈在生之日從不離手的東西。
  崔奇乍睹之下,不禁臉色微微一變,道:「拿來我看。」
  郭彤答應了一聲,上前正待將手上佛珠交上,忽然又收了回來。
  想起了老方丈當日所交代,他目注著對方的臉,喃喃道出了「紅葉凋零」四個字。
  崔奇先是一愣,隨即現出了一片戚容,仰首長歎道:「秋蟬兄,你當真是個有心人,多年來還不曾忘記了這個約會,紅葉凋零,物故人非,唉唉……」
  說話間,那雙眸子裡情不自禁地滾出了點點珠淚,一顆顆晶亮有光,自臉上滑落而下,那是一種垂暮人的傷懷。目睹之下,令人輒生無限同情。
  是時,郭彤已雙手把佛珠送上,崔奇接了過來,手指摩挲著每一顆珠子……
  「這就不錯了,正是老和尚的心愛物件……」他苦笑著道,「老和尚既肯將這件貼身之物交與你,足見你方纔所說不假……唉,難道老和尚除此之外,對你別無所差了?」
  「不!」郭彤雙手合十禮拜了一下,由對方手上接過了佛珠,「老方丈不曾忘記與老前輩以往的過節,特別囑咐後輩向老前輩你討還舊債,後輩不敢藏私,這就有一句說一句了。」
  崔奇臉上,一陣子發白,頹然坐了下來!
  他冷笑了一聲點點頭道:「老和尚說得不錯,論及當年之事,我確實欠了他太多。可是,他也……唉,他已經死了,我又何忍苛責於他……」頓了頓又道,「也罷!」他似乎為自己下了個決心,「我知道,老和尚要你投奔於我,乃是看中了我『壓箱子底兒』的一套玩藝兒。好吧,你就跟著我吧,看著老和尚的面子,我絕不會虧待你。從今之後,你就是我『野鶴』崔奇的心腹弟子。我這一身武功非你不授,就成全你的一番苦心孤詣吧!」
  郭彤一直擔心著崔奇這個人不易找尋,想不到一番誤打誤鬥,竟然會在眼前邂逅,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由於這番邂逅來得過於突然,他一時難以適應,只管直直地看著崔奇發呆,卻不知如何自處。
  崔奇嘿嘿一笑,目注著他道:「怎麼,莫非你不願意?」
  郭彤一驚之下,趕忙向著崔奇行了一禮,道:「老前輩成全造就大恩,弟子當永世不忘,這裡先行敬謝了。」
  崔奇「呵呵」一笑,道:「這麼說,你是決定拜我為師了?」
  郭彤搖搖頭道:「老前輩萬勿見怪,弟子前已向靜虛方丈跪行拜師大禮,且曾入達雲寺帶髮修行,算得上是半個出家人,對於老前輩不便再行拜師之禮,以師尊相稱,這一點萬請老前輩破格成全。」
  崔奇一聽,神色霍然變了,冷笑道:「豈有此理,你當我『野鶴』是什麼人?既不是我崔氏門中弟子,焉能身受我崔氏不傳之蓋世絕技?不行,不行,這一點萬萬辦不到!」
  郭彤愣了一下,苦笑道:「老前輩如堅持此意,弟子豈能相強,人各有志,也只有就此叩別,各行其事了。」
  說罷上前一步,向著崔奇深深一揖,即退向一旁坐了下來。
  崔奇呆了一下,冷笑道:「好個倔強小子,老夫偌大年紀,豈會向你低頭?這件事你好好想想,明天我聽你回音。此刻夜深,我先去了。」
  說完,穿好鞋襪,自位子上站起,滿臉不悅地向外步出。
  郭彤因見他足下受傷,生恐他行走不便,連忙搶前一步上去攙扶他。
  崔奇身子一閃,道:「用不著,不礙事。」
  拉開了風門,一陣冷風襲進來,桌上的油燈頓時熄滅。
  崔奇一隻腳在外,一隻腳在裡,看著郭彤冷冷地道:「切記,不要走出這間屋子。向陽君那個小輩可不是好惹的,一旦被他發覺你住在這裡,只怕連我也救不了你!」
  郭彤心裡雖是不無憤慨,可對方是與老方丈同一輩份、武技伯仲的人物,深知自己是萬萬怠慢不得的。
  當下,抱拳恭施一禮,道:「弟子遵命!」
  崔奇翻著一雙小眼,在黑暗中打量著他道:「我看你燈也不用點了,這就睡吧,我去了!」
  話方出口,足下略一划動,鬼影子似地掠了出去,閃了一下,隨即無蹤。
  郭彤生怕自己住處為那個向陽君摸知,當下悄悄步出室外,在門前附近打量了一周,四下沒有一點聲音,只是偶爾過來的陣陣寒風,把屋簷上的積雪,花球似地一團團吹落下來。
  夜已深,寒露侵衣!此時此刻,可真當得上「呵氣成冰」,凍得人全身打顫,連骨頭都陣陣發酥。
  在院子裡站著可真不是個滋味。
  郭彤自忖著那個向陽君,還不至於真地找來這裡,心裡略微放鬆,隨即轉回房中。
  不意,他方自踏入門坎,陡然間就覺得頸後一股極其尖銳的風力透逼過來!
  經驗告訴他,只有運用強烈內勁的兵刃,才能有這等威力。此時此刻,即使你有通天之能,也是難以向對方出手反搏的。
  郭彤一驚之下,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頓時呆住了。
  背後那尖銳的內家力道,並不曾絲毫減退,尤其是射刺的那個位置,正當後頸要害,一經劍氣逼入可真不是好滋味兒。
  「你是誰?」
  「我是我!」
  語音冰冷。出乎意外的,竟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這不禁使得郭彤大吃一驚,由不住想回頭看個究竟。
  不意,他的頭還不曾回過一半,即覺出頸項後一陣刺痛——對方那口劍幾乎刺進了肉裡!
  耳邊是那個女人的聲音:「不許亂動!」
  劍在人家手上還有什麼話好說?
  郭彤當然不敢動作。
  「過去!」那個女人指使說,「把門關上。」
  寶劍的劍尖就指在他的後脖上,若是不遵命行事,對方只順勢向前一推,他這條命可就被結果了。
  沒有別的辦法,郭彤緩緩走過去把門關上。他走一步,身後的人跟著走一步,尤其妙的是對方手上的那口劍竟然一如前狀地指在他的頸後,令他心理大受威脅。
  「好了!」那個嬌滴滴的聲音道,「現在給我規規矩矩坐到一邊位子上去。」
  聲音雖是嬌嫩,卻十分嚴肅,帶有命令的口吻,絲毫不容他不服從。
  就在前面那句話方一離口的當兒,郭彤就覺得頸後忽然為之一鬆——那女子已收回了劍。
  郭彤納了一陣子悶,才依言走了過去,坐下來,就勢轉過身來,向對方打量了幾眼,黑影中哪裡能看得清楚?
  如果窗門不關,尚可藉著外面的雪光,將情景看個大概。可是此刻房門一關,屋子裡黑黝黝的,真是伸手不辨五指!
  昏昏暗暗,恍恍惚惚,反正看見那麼一個人兒。
  郭彤想仔細認清對方那一張臉,只是房內實在是太暗了,一任他睜大了眼,看了又看,也難以把對方看清楚。
  「對不起——」郭彤抱了一下拳,「請恕在下認人不清,這位姑娘你是……」
  「不要管我是誰!」那個女人道,「現在是我問你,不是你問我的時候,這你要記住!」
  郭彤怪納悶地:「可是你到底是誰,我不認識你呀!」
  「我也照樣不認識你!」
  她說了這句話,微微頓了一下,立刻接道:「人不一定非要認識才能說話,最知心的朋友也是由陌生相交開始的,是不是?」
  「這——」郭彤點點頭道,「姑娘這句話說得有理,的確是這樣。」
  他環顧了左右一下道:「這房子太暗了,待我點亮了燈再說!」
  在說話之前,他已藉著把胳膊放置在桌面之便,壓著了一個火折子,話聲一落,陡地探手取了過來,待機一晃,「呼」一聲,發出了尺許長短的一根火苗子。
  藉著火光一亮的當兒,他已看見了坐在對面的那個女子有一副國色天香的姣好面容。似乎只容許他有一睹之機,那個少女當即發出了一聲喝叱:「大膽!」
  玉手倏起,「哧」地劈出了一股疾風!
  郭彤連看第二眼的機會都沒有,就覺得那隻手腕子上一陣發酸。手上一抖,掌內的火折子「叭嗒」一聲落在了地上。
  隨著對方少女出的手勢,郭彤覺得前胸一陣子發痛。那姑娘一隻纖纖玉手,整個地拍在了他的胸膛上,只痛得全身打了個疾顫。
  「記住!」那姑娘用十分冷酷的口氣道,「下次,不得我准許,做這些無聊冒失的事情,可怪不得我手下無情,記住了沒有?」
  語音冷峻,較之方才更加凌厲。
  郭彤討了個無趣,一時臉上訕訕,好不失意。只是這麼一來,卻激發了他無比豪氣,忍不住冷笑了一聲。
  這聲冷笑,一經傳入少女耳中,立時出現了劍拔弩張之勢。
  「怎麼,你不服麼?」
  「豈止不服!」郭彤冷冷地道,「姑娘與在下素不相識,平白無故如此欺人,到底又是為了什麼?須知士可殺而不可辱。姑娘若不能說出一個道理來,在下就算拚著一死,也要爭個是非黑白!」
  那個坐在黑暗中的姑娘,聽到這裡由不住「噗哧」發出了一聲低笑。
  「你說得倒好!」她喃喃地說道,「看起來,你是對我一百個一千個不服的了?」
  郭彤冷笑道:「你我素昧平生,我幹什麼要對你服氣?」
  那個姑娘忽然笑道:「這話倒也不錯,好吧,我們暫且不談這件事,郭彤,我想這大概就是你的名字了!」
  郭彤一驚道:「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我不但知道你的名字,而且還知道你別的一切!」
  「這……」郭彤仔細地打量著對方,搖頭道,「我不相信!」
  「不信我就說給你聽聽!」她即含笑道,「第一,你叫郭彤,這個不說了;第二,你出身西塘的達雲寺!」
  郭彤心中怦然動了一下。
  那個姑娘緩緩地接下去道:「達雲寺的老方丈靜虛和尚,就是你師父。而且,我還知道,這個靜虛方丈有個俗家名字叫任秋蟬……對不對?」
  郭彤霍地由位子上站起來道:「你到底是誰?」
  「用不著急!」那個姑娘微微笑著道,「等我說完了以後,才該你說話!」
  郭彤先前已領教了對方的武功,心知這又是一個厲害扎手的人物,自己萬萬不是對手。
  他真有說不出的沮喪,可真是應上了「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時難」那句話了,想不到自己這次走江湖,竟然會遇到這麼多橫逆之事。尤其令他懊喪的是,所遇見的每一個人,都具有那麼好的功夫。別人不說,就以眼前的這個姑娘來說,顯然她那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力,就令他莫測高深。
  想到這裡,郭彤便由不住地向對方打量了幾眼。
匿名
狀態︰ 離線
50
匿名  發表於 2011-2-10 00:05:26
  由於那雙瞳子已習慣了室內的黑暗,多少可以辨別一些物件。再看那個姑娘,便可以看見一個大概輪廓。
  長眉、杏眼、挺直的鼻樑……
  除了一身黑光珵亮的長衣之外,姑娘還穿著一襲黑披風。結領處,銀光閃爍,似是結著銀色的扣花。足上套著與她衣服一般黑亮的軟皮蠻靴。
  她直直地坐在角落裡,膝蓋上放著一口長劍,長長的劍穗垂落地面。
  「看夠了吧?」黑衣少女偏過頭來盯著他,「你不會認識我的,可是我對你卻已經留意了好幾天了。剛才的話我還沒說完,現在就接下去——」
  她眨動著那雙完全沒有敵意的眸子,訥訥地道:「而且我知道任秋蟬這位老前輩已死了,死在一個叫向陽君的手裡,是不是?」
  「不錯!」郭彤點了點頭,道,「你還知道一些什麼,不妨都說出來吧!」
  「好吧!」
  黑衣少女輕描淡寫地應了一聲,用著滲有「蘇川」音調的京腔接下去道:「我還知道,你現在性命隨時都有危險,因為那個叫向陽君的人,一旦找上了你,你就完了。」
  「那也不一定!」郭彤不禁有些氣惱,「我與他不是沒有見過,卻也活到了現在!」
  黑衣少女「噗哧」笑了兩聲,聲音很低,但是聽在郭彤耳朵裡,甚是好聽。
  「那是以前——」她說,「要是現在你遇見了他,可就沒有那麼容易逃開了!」
  郭彤冷笑道:「你還知道什麼?」
  「多了!」黑衣少女道,「包括你最近這兩天的遭遇,我也很清楚……」
  她輕笑了一聲,又道:「說到這裡,我倒是要向你道喜,因為你找到了一個好靠山!」
  「什麼靠山!」
  「你還裝個什麼!我什麼不知道?」黑衣少女接下去說道,「那個姓崔的老頭子!」
  郭彤道:「你是說野鶴崔奇,崔老前輩?」
  「當然是他!」少女「哼」了一聲,道,「這位老前輩的大名我是久仰了,只是你不妨勸勸他,要他凡事不要過於自信。依我看,他那一身武功,未必就能是那個向陽君的對手,再說……」她又冷哼了一聲,「向陽君與他到底有什麼仇?何必非要拚個你死我活?」
  郭彤冷笑一聲,說道:「向陽君為惡多端,人人得而誅之,豈止崔老前輩放他不過?」
  黑衣少女搖了搖頭,冷笑道:「這話不對,要說他逞強鬥狠,要勝好強,或許有之;要說他為惡多端,那可就不盡然了!這一點,我比你瞭解得清楚。」
  郭彤一怔,怒聲道:「這麼說,這位姑娘你是向陽君那一邊的了?」
  「這……」黑衣少女微微一笑,「那倒不一定,我以為,說我是站在中間的一個人,倒比較中肯一些!」
  「姑娘到底是什麼人?」
  「是天底下面的人!」
  說著,她低下頭笑了一聲,眨了一下眼睛,道:「你用不著老嘀咕我是幹什麼的,你該相信,我對你沒有懷著什麼惡意。」
  她微微一頓,又接道:「當然,我如果有心與你為敵,只怕你早活不到現在了。」
  郭彤略微放心地道:「這麼說,姑娘你是與在下站在一邊的了?」
  「你更錯了。」
  她緩緩地搖了搖頭,既有一種說不出的冷漠、淒涼。又似包藏著無限神秘。郭彤可有點糊塗了,一時只管直直地看著這女子發呆。
  黑衣少女冷冰冰地道:「你不要這麼以為……任何時候我都不會幫著別人與他為敵的。」
  「哼哼!」郭彤冷笑道,「在下原沒有借重姑娘與向陽君為敵之意,只是就憑姑娘這幾句話,便猜測到姑娘絕非正道中人。」
  「我本來就不是什麼正道中人。」
  郭彤不禁呆了一呆。
  黑衣少女道:「可是我也不是什麼邪道的人。」
  「那你是……」
  「我是屬於我自己一道的人。」黑衣少女微笑了一下,「人是為自己而活不是為任何人活的,對於我所行的一切,我只本著自己認定的意思去做,運用之妙,存乎一心,這就是我的道。」
  郭彤點點頭:「姑娘你是從哪裡來的?此行的目的又是為了什麼?」
  黑衣少女道:「是從遙遠的天山來的,來的目的,嗯,對不起,我不能告訴你。」
  郭彤道:「姑娘的目的與在下的作為可有什麼關連麼?」
  黑衣少女輕輕一笑,道:「你很聰明,這麼拐彎抹角地跟我說話,我可以告訴你,多少有一點關連。」
  「與那個向陽君有關?」
  「這個……」少女搖搖頭,「對不起,你是得寸進尺了。」
  郭彤剛要說話,少女忽然站了起來,以手指按在唇上,小聲道:「噤聲。」
  郭彤頓時住口,不再說話,傾耳細聽了一下,除了一點風吹的聲音,什麼也聽不見。
  那個黑衣少女,卻清楚地辨知了什麼。
  她臉上現出一片神秘的微笑。
  「說曹操,曹操就到——有人來了。」
  郭彤心裡一驚,仍然是什麼也聽不見,黑衣少女小聲說了這麼一句,遂閉嘴不言。
  約莫過了一小會兒,郭彤覺到窗外起了一陣小風,像是有雪屑飄落在瓦簷窗戶上那般聲音。不過,「刷刷」那麼響了兩聲,即趨於安靜。
  透過白白的窗戶,可以看見一些婆娑搖動的樹枝。然而,此刻在郭彤的感覺裡,卻似有「風聲鶴唳」的味兒,只當敵人儼然站立在窗外似的。
  又過了一會兒,才見少女微微笑道:「好了,他走了。」
  郭彤好像墮入五里霧中,怔了一下,道:「誰走了?」
  黑衣少女冷冷哼了一聲,道:「還會是誰?當然是你最怕的那個向陽君了。」
  郭彤一時愕然,說真的,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向陽君那個人,在他心裡已構成了極度沉重強烈的威脅。一提起他來,就禁不住心驚肉跳,想不到自己心裡的隱秘,居然會被對方一照面的當兒就看了出來,猝然被對方揭穿,臉上禁不住有些兒訕汕。
  停了一下,他才訥訥道:「他怎麼會找到這裡?」
  「他怎麼不會找到這裡?」黑衣少女冷冷笑道,「想不到我無意之間的來訪,倒救了你一條命。」
  「救了我一條命?」郭彤有點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你還不相信?」黑衣少女道,「要不是我把你這裡的燈弄滅了,只怕現在你已經沒有命了。」
  郭彤一時無話好說,因為對方這句話一點也不誇張——果真如她所說,如果這屋子裡燃有燈光的話,勢必會引起向陽君的疑心,再想逃得活命,只怕是不可能的事。
  想到這裡,不覺有些心驚肉跳,卻又慶幸地看了那個少女一眼。
  黑衣少女一哂,道:「我說得對不對?你可領情?」
  郭彤點了點頭,道:「姑娘說得不錯,只是你怎麼知道的?」
  「剛才我不是已經說過了麼。」少女道,「別人的事我還可能不大清楚,可是向陽君我卻是太清楚了。他的一舉一動,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信不信由你。」
  郭彤眨了一下眸子,訥訥道:「你剛才說,你是從天山來的,可是?」
  少女點頭道:「不錯呀!我是天山來的,怎麼?」
  郭彤顯然是想到了一個人,禁不住吃了一驚,他睜大了眼睛,仔細地認了一下對方,訥訥道:「難道姑娘你是天山冷魂谷來的?」
  黑衣少女聽了,甚久沒有出聲。
  過了一會兒,她才緩緩地道:「你也知道冷魂谷這個地方?」
  她微微一笑,接下去道,「不錯,我就是冷魂谷來的,怎麼,那裡有你認識的人?」
  郭彤立刻接下去道:「這麼說,姑娘你可是姓畢?」
  黑衣少女那雙大眼睛裡,充滿了驚訝,在他身上轉了一轉,訥訥道:「不錯,你認識我?」
  郭彤道:「那麼,你一定就是江湖上傳聞已久的那位畢無霜畢姑娘了?」
  黑衣少女沉默了一會兒,才訥訥道:「畢無霜在江湖上的名聲很響麼?」
  「那倒也不盡然!」郭彤道,「一般人對她是不清楚的,只是較高一層的武林人士,大都對她的名字不陌生!」
  少女道:「這麼說,你顯然是武林中高一層的人士?」
  「那可是不敢當!」郭彤苦笑了一下,道,「在下師門中的人物,如姑娘所說的那位靜虛老方丈,以及一干長輩等……這些人都是足足可以當得。對於姑娘你的大名,卻是知悉甚清!」
  少女笑道:「你似乎已經認定了我就是畢無霜?」
  郭彤一怔:「難道不是?」
  少女一雙澄波眸子轉了一轉,點頭道:「好吧,就算是吧。不過,我相信你一定不會對外張揚的。你要是對外洩露一個字,我可是放不過你!」
  郭彤心裡動了一下,得以證實了自己對她的猜測,暗忖道:「啊,原來她果然是那個傳說中的畢無霜姑娘!」
  他久聞這位姑娘的大名,悉知她的武功造詣。
  不知是傳說對她過於誇大,抑或有什麼其他因素,渲染得這位姑娘簡直有通天徹地之能,似乎她的武功較諸那個向陽君還要高出許多,以致於向陽君處處都在躲避著她……
  這麼一想,對於郭彤來說,不禁在潛意識裡生出了一番鼓舞,大大生出一番敬仰。
  當下,他情不自禁地由位子站起來,抱拳道:「原來足下就是畢姑娘,失禮、失禮!」
  黑衣少女含著一抹嬌笑道:「你雖然已經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但是對你說來,卻並無好處,因為我絕不會幫助你與向陽君為敵,這一點你要清楚。」
  郭彤冷笑道:「姑娘又何必關照,在下與姑娘萍水相逢,並無所求,你大可放心。」
  「這樣就好!」
  這個看來神秘的畢無霜姑娘,隨即由暗影中那個角落處緩緩地站了起來。
  「倒看不出來!」畢無霜緩緩地道,「你還挺有骨氣的,你的這一個想法能夠堅持到底才好!」
  郭彤由於在暗室裡停留了甚久,一雙眸子早已適應眼前的環境了。
  彼此對面相視,他已能更清楚把對方看個仔細,無可否認,呈現在眼前的那張臉確實是他畢生以來見到的最美麗的一張臉。
  郭彤絕非是一個性好漁色之人,自他懂事以來,對於異性一向缺乏興趣。這一性格的偏差,常常為人奇怪,也是自己不能理解的,這也是他所以醉心佛學禪宗,而在年紀輕輕的少年時光,選擇了皈依佛門。
  然而,這一個似乎已經認定的事實,卻在這一剎間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在他目睹華無霜的一剎那,他心裡起了一陣莫名其妙的感覺,一顆心只管「通通」跳動不已,臉上更情不由己地發起燒來。
  畢無霜已經由對方這個年輕人的眼神裡,發現了不尋常的光采。
  她神色立刻一凝,那雙和對方互視的眼神裡陡然顯現出精銳光華。郭彤恍然一驚,連忙把投視對方的眼神移向別處。
  畢無霜原本的一些不悅,在目睹及此之後,不禁化為烏有。她轉念一想,又有些好笑,莞爾道:「郭兄,我今夜冒昧來看你,當然並不僅僅是告訴你這些無關痛癢的事情。」
  郭彤默默地點了一下頭,嘴裡哼了一聲,使得他沒有勇氣再看對方一眼。
  畢無霜冷呼了一聲,道:「你聽見了我說的沒有?」
  郭彤點點頭道:「聽見了。」
  這句話,形同幼兒與長上對答。自己怎麼忽然間被對方給改變了,實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畢無霜道:「你聽著,我要你這幾天老老實實地住在這間房子裡,不能亂動,你可願意?」
  郭彤看了她一眼,本想頂她幾句,可是不知怎麼回事,竟然情不由衷地點了一下頭。
  當他忽然發覺到自己的言行並非本意時,卻已慢了一步。
  畢無霜因見他答應得這麼快,臉上大是喜悅,含笑道:「謝謝你,其實這麼做,不僅僅是為我,也是為了你自己好!」
  郭彤心裡說不出的懊喪,偏偏那雙眼睛就是不爭氣,總是忍不住要看上對方那麼一眼,而且總會帶給自己一些不寧靜!
  他鎮定了一下,訥訥道:「姑娘,你能不能說得更清楚一點?」
  畢無霜道:「我能告訴你的也就是這些,不能告訴的,你勿須知道,另外……」
  微微沉吟了一下,她瞟了對方一眼,「還要麻煩一下,請你轉告那位崔老前輩一聲,要他最好退出這一是非之地。」
  郭彤一怔道:「你的意思是……要崔老前輩也不要與向陽君為敵?」
  畢無霜點點頭:「也可以這麼說。」
  「姑娘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畢無霜緩緩地道,「老前輩的武功當然很高,只怕也不易勝過他……萬一要是勝不過那個向陽君,可就與他老人家顏面大有關係:這就所謂『勝之不武,不勝為笑』。為他老人家著想,這件事是大大不上算的。」
  郭彤硬下心冷冷一笑:「這恐怕不是姑娘的本意吧,你豈能事事為人家打算?」
  畢無霜道:「我當然有我的理由,你不妨轉告崔老前輩,要他老人家最好退出,要不然惹出來的事情,可就不是他老人家所能擔待得了的!」
  說完這句話,她隨即由椅子上站了起來:「記住我的話,我走了!」
  她一面說,一面移步窗前。
  也就在她身子方一接近窗前之初,兩扇窗隨即大張開來,畢無霜亭亭嬌軀,活似一隻墨蝶,夾著一陣風,呼地穿窗而出。隨著她穿出的身子,兩扇窗子霍地又自行關上,發出了「匡」的一聲大震。
  郭彤一驚,忙上前打開了窗戶,探身往外看了一下,哪裡還有對方的身影!
  他關窗閉戶,摸著黑上床就寢,腦子裡全是這個姑娘的影子,亂糟糟的。
  再者,那個野鶴崔奇,也是致使他心情煩亂的主要原因。當初老方丈要他投奔崔奇,固然含有請他造就成全之意,卻不曾明白交待要他改拜崔奇為師。須知武林之中,對於改拜師門一項最稱大忌,況乎這個崔奇據郭彤所知與老方丈過去還有過不可化解的過節。雖然這段既往老方丈不曾提起過,臨終更有「不予追究」之意,卻亦有「無可奈何」的遺憾在內……郭彤對於這個崔奇多多少少在潛意識裡總有一些敵意,要他改拜此人為師,打骨子裡不心甘情願。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5-11 18:30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