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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靡寶 歌盡桃花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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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23 17:20:37 |只看該作者
歌盡桃花 第一卷 深庭篇 第13章 春日宴(下)

嘹亮的號角聲響徹整個球場上空,蕭櫟高高揚起手裡的球桿。隨著那道弧線,小小的馬球飛起,落入場中。

謝昭瑛一馬當先沖進場裡,只見那朱紅色的身影一閃,塵土飛揚,他已將球向對方球門擊去。隊員們迅速策馬跟上。

看台上的觀眾爆發出熱情的呼聲,連一向矜持的女孩子們也在歡呼雀躍。

東齊雖尚文,但馬球一直是貴族們鍾愛的體育活動,每到重大節日或者場合,都會有大型馬球比賽。年輕的男兒揮灑著汗水在球場上奔馳,姑娘們春心蕩漾地在場邊歡呼吶喊,揮舞著手帕,荷爾蒙在爆發,這是古今中外司空見慣的一幕。

我是極少數安靜地站在場邊的人之一。

場上的斗爭已十分激烈。滾滾黃塵裡,興奮的吶喊和繁沓的馬蹄聲響成一片,人和馬沖撞著,追逐著,球棍互相擊打出清脆的聲音。

眼花繚亂之中,我的視線緊緊跟隨著謝昭瑛的身影。他目前看起來尚能支持,可是所率領的紅隊已顯出明顯的劣勢。蕭櫟帶著黃隊已經逼近了紅隊球門,兩隊人馬猶如兩道湍急的水流沖撞在一起,激打起澎湃浪花。

謝昭瑛的身影在人群裡時隱時現,我不禁扒在欄桿上探著身子使勁張望。忽然見一紅衣人被沖撞落馬,我嚇得倒抽一口涼氣。過了一會兒才看清,那是別人,心才回落下來。

“在看誰呢?”謝昭珂不知何時走到我身邊。

“看二哥啊!”

謝昭珂依舊那副高深莫測的神仙表情,淡淡說:“總之都會輸的。”

我心裡不快了好些天,現在終於有點忍不住了,“也許是。不過我認為,極少有人能一輩子享受別人讓出來的勝利和榮譽的。”

謝昭珂笑容一僵,“從來不知道你有這麼伶俐的一張嘴。”

我亦冷笑:“我有很多大家不知道的一面。”

謝昭珂一雙寒眸注視著我:“你病好後,變化真的很大。”

我笑得燦爛:“姐,從一個白癡變回一個正常人,這本身就是天翻地覆的變化。”

謝昭珂笑了笑:“你還從一個孩子變成一個少女了呢。”

我笑,干脆跟她說明白:“姐,如果你擔心我對宋先生起了什麼心思,那大可不必。他對我來說,就是一位良師益友。”

謝昭珂狐疑地看著我。

我聳了聳肩:“有一個說法。愚蠢的女人對付女人,聰明的女人對付男人。”

謝昭珂臉上終於有了點微紅。

我最後說:“並不是所有男人都喜歡溫柔賢惠百依百順的女人,也許你可以換一種方式。”

謝昭珂凌厲的眼神在我的臉上流連許久,這才稍微放心一點。她姿態優雅地轉過頭去望向球場。

觀眾席突然爆發出一陣歡呼,我急忙搜尋而去。剛才說話間,球已經被人從亂陣中打了出來。謝昭瑛率先收韁勒馬,退出重圍,揚手一擊,小球箭一般向對方球門射去。

馬蹄聲轟然如雷,大地震動。

黃隊一員干將搶先一步攔下了球。謝昭瑛身手矯健,緊隨而上。我只望見馬蹄紛亂塵土飛揚,突然一個小黑點從馬蹄下飛出,射進了球門。

看台上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銅鑼璫然。我這才回過神來,謝昭瑛剛進了一球。

場地裡,謝昭瑛控著馬轉過來,視線一下就搜索到我。他嘴角勾起笑意,沖我揮了揮手。看台上的姑娘們紛紛發出醉心的感歎聲。

“他很寵你。”謝昭珂幽幽開口,“他同我和大哥性格不大合,在家裡總是最特殊的一個,小時候還好,長大了,便有些疏遠。沒想到你們兩個這麼合得來。”

我沒出聲。

謝昭瑛神態自然地坐在馬上,緊握著韁繩。男人們都已經出了一身的汗,衣服被打濕貼在背上。我的目光死死盯住他的腰,有點慶幸地看到那裡並沒有濕跡。

蕭櫟懊惱的神情一閃而過,重整隊伍再度進攻過來。這次換成韓王孫打前陣,謝昭瑛在後方守衛。我略微放心,這樣謝昭瑛要輕松許多。

那狐狸男小王爺看著繡花枕頭一個,沒想到打起球來,竟然還有點生猛勁。他跨下的馬沒頭沒腦地亂撒蹄子,攪得對方一頭霧水,他卻已經乘亂一杖將球打出重圍,接應的隊員補了一下,球直飛球門。

我歡呼起來:“二哥,打得他們回老……”家字被謝昭珂捂在嘴裡。

我這才看到趙皇後正笑瞇瞇地往我們這裡往。謝夫人一臉“得女若此,不如去死”的表情。她們一干中年大媽都坐在涼棚下,只有我們這些小丫頭才頂著大太陽在看台邊又吼又叫。真是的,她也不是頭一天知道我這德行。

忽聽一個女孩子大叫:“二殿下搶到球了!”

蕭櫟身上的斯文勁已經完全消失,他的隊友分別守住了謝昭瑛等人,讓他有充裕的時間帶球突破防守,終於進了一球。

謝昭瑛臉上一直帶笑,段正勳在他身邊和他說了什麼,他點了點頭。

接下來的賽況直往白熱化發展。蕭櫟帶領著黃隊迅速趕超上去,接連攻進三個球,將比分拉開。謝昭瑛退守後方,段正勳打頭陣,又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追回兩球。而蕭櫟似乎決意同謝昭瑛一比高下,帶球逼了過來,同謝昭瑛對峙上。

趙皇後已經站了起來,興致勃勃地望過去。四月裡不算很炎熱的太陽下,謝昭瑛和蕭櫟都已汗如雨下。場面似乎是僵持住了。兩方隊員也察覺出了微妙氣氛,圍了上去,卻並不插手。只見謝昭瑛和蕭櫟兩人兩馬攪斗糾纏,你方擊中馬球,他就回棍攔下。兩匹不相上下的駿馬喘著粗氣焦躁嘶鳴。

謝昭瑛已經表現出些微體力不支。按照我的估計,早二十分鍾前他就該到達極限,他能堅持到現在實在是考驗了一把我脆弱的心髒。

蕭櫟突然從旁包抄,謝昭瑛反應機敏立刻攔下。他的身子在馬上晃了晃,轉眼又坐直。

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

就那一個空隙,我看到了他有些蒼白的臉,和那一道眼神。

我立刻轉向謝昭珂,聲音虛弱:“三姐……我頭好暈……”

說完咚地一聲倒在地上。

“小華!”謝昭珂給嚇得大叫。

台上的人被驚動,紛紛圍了過來。

“怎麼了?怎麼了?”

“好像是中暑了。”

“快掐人中。”

媽的。我怕疼。我立刻哼哼兩聲表示我還沒有徹底暈死。

太監和宮女七手八腳地抬起我。在四月的太陽下中暑並不是什麼很光彩的事,不過我現在是貴族千金,身份允許我孱弱一點。

“小華————”期待已久的聲音終於響起。

眾人驚呼聲中,謝昭瑛策馬而來,然後一把將我從宮女手中搶了過來,搶天呼地:“小華你怎麼了!又犯病了?哥哥來了,你快醒醒啊!”

這家伙力氣沒個准,抓得我生疼,沒暈都要給痛暈了。我還只得氣息微弱要死不死地說:“我……你……”然後我兩眼一翻,表示我徹底暈過去了。

謝昭瑛一把將我抱上馬:“我帶她去看大夫。”

趙皇後擔憂道:“沒事嗎?年紀輕輕的什麼病啊?”

謝夫人也很納悶:“是啊,什麼病啊?”

我使出渾身力氣憋著笑,結果把謝昭珂嚇到了。她驚呼:“啊!她在抽風!”

話一出,圍觀的立刻哇地一聲退了開去。謝昭瑛借機帶著我突圍而去。

一離開了人群,我就張開了眼睛。

“你的傷……”

忽然一個太監打扮的人騎馬斜抄過來,壓低聲音:“孫先生吩咐在下接應公子,請隨我來。”

謝昭瑛一言不發跟著。馬球場本在宮外,那人將我們帶到一處偏僻民房,裡面湧出來幾個男子,一見到謝昭瑛,欣喜道:“公子來了!”

謝昭瑛翻身下馬,腳下一軟,身子沉沉墜去。我急忙抱住他跪在地上,手摸到他腰間一片溫熱濡濕。

我只覺得心裡被什麼東西狠扎了一下,眼淚一下湧出來,緊抱住他:“二哥!二哥!”

“四小姐別慌。”一個中年文士道,“現在為公子治傷才是緊要事。”

我稍微鎮定了一點。其他人趕緊過來將謝昭瑛抬進去。屋裡已經准備好,謝昭瑛被輕放在床上,那個中年文士立刻為他把脈。

我急道:“他腰上的傷裂開了,先給他止血!”

一個高大粗壯的漢子對我說:“四小姐放心,我們會照顧好公子。您先去隔壁等等吧。”

我氣:“我也會醫術!”

“這裡有孫先生在,您請放心。”

“他是我哥!”

孫姓大叔發言:“那就勞煩四小姐幫一把手。”

我抹去臉上的淚痕,瞪了那頭人熊一眼。可是等大叔解開謝昭瑛的衣服,我一看,眼睛又模糊了。

剛結疤的傷口已經全裂開,血肉模糊,染紅了半邊身子。我真不知道這麼重的傷,他是怎麼支持下來的。

孫先生說:“毒沒有發,只是傷裂開而已。萬幸。”

的確萬幸。我松懈下來,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孫先生經驗老道,麻利地給謝昭瑛處理了傷口,敷上了一種綠色無味的藥,再仔細包扎好。我倒空在一旁瞪眼。

孫先生對我說:“還要麻煩四小姐看住公子,他這下沒有個十天,是不能再亂動的了。”

我譏諷:“誰不喜歡沒事折騰自己?只是上面不放過他。”

孫先生笑:“小姐放心,經此一事,他們不會那麼快又有行動。”

我將信將疑,又問:“他是留在這裡養傷,還是回謝家?”

孫先生說:“當然要回謝家。我們已經備好了車,等公子一醒來,就讓契倫送兩位回去。”

那個人熊向我揖手。

我環視屋子。這裡干淨整潔,家具半新,日常生活之物似乎一樣不缺,任誰進來,都會以為這裡住的是戶普通人家。

接應我們的共有五個人,小太監已經走了,除了孫先生和那個大狗熊契倫,還有一個眉目俊秀的少年,一個身材挺拔面帶風霜的壯年男子,和一個身材精瘦眼神犀利的黑衣青年。

現在他們所有人都把視線放在我的身上,我怯怯地微笑,沖他們點了點頭。

孫先生一一給我介紹:“這是阮星,這位是李松齡將軍,這位是唐尋少俠。”

將軍少俠,既有廟堂之高,又有江湖之遠?我恭恭敬敬向各位行了一個禮。那阮星小弟弟和李將軍都欠身回禮,只有唐少俠站無動於衷。

我仔細打量他。老實說我一直覺得他這身裝扮眼熟得很,左思右想,恍然大悟。不正是像饅頭血案裡的劉燁同學嗎?不由噗嗤一聲笑出來。

“我這樣你很開心?”謝昭瑛有氣無力地哼了哼。

我欣喜:“你醒了!感覺怎麼樣?”

謝昭瑛睜開眼:“不就是流了點血嘛。”

孫先生湊了過來:“公子,你醒了就好。”

謝昭瑛見到他挺高興,“孫先生,你們都來了。”

“我們一早到的。進城查得很嚴,我們分開走,還算順利。”孫先生等人對謝昭瑛非常恭敬。

阮星從外面回來,道:“沒有人,現在可以動身了。”

契倫和李將軍半扶著謝昭瑛走了出去,那位劉燁式小唐同志一閃就不見了身影,該是望風去了。而孫先生則攔住了我。

這個老家伙頗有幾分腹黑,笑起來有點像我原來的系書記,每次期末講話,都笑得人毛骨悚然:“同學們!要珍惜這得來不易的機會。這次期末考試學校嚴把紀律關,重點抓作弊代考,一旦落網直接勸退。同學們要珍惜啊!”然後我都會很納悶,勸退是很珍惜的機會嗎?

孫先生對我說:“回去還要麻煩四小姐多多照顧。還有今日的事,如果我沒估計錯,今晚就會有宮裡的人來探望您。您到時候可要小心周旋。”

我腦子一轉,笑起來:“而且應該是二皇子的人。”

事實證明我果真是冰雪聰明舉世無雙得天獨厚等等等等。當天晚上吃完飯,就聽人傳報,說是二皇子親自登門拜訪來了。

我預先吃了點燥熱的藥,臉開始發紅發燙,嗓子也變沙啞了,然後擰張濕帕子搭在額頭上,哼哼唧唧半死不活地地躺在床上。

雲香贊:“真像!”

外面一陣腳步聲,然後謝太傅說:“殿下,就是這裡了。”

男女有別,蕭櫟不方便進來,便隔著門問話。

“四小姐身體可好些了?”

我答:“好多了,好多了。”

“我帶了御醫,為小姐看看病。希望小姐早日康復。”

我說:“多謝殿下關心。”

“小姐身體好後,可多進宮陪皇後娘娘說說話。”

“一定一定。”

本想再諂媚地喊一聲姐夫,但是那麼多外人在,多不好意思。

蕭櫟這小子來此的真正目的是為了見我姐姐謝昭珂,呆了一會兒就尋個理由離開了,據說俺爹設宴款待他,大概叫了謝昭珂在旁撫琴。

御醫給我檢查了半天,最後得出結論是貧血中暑。謝夫人來看了我幾次,還命人燉了好幾鍋高熱量高蛋白質的大補湯,都被我悄悄送去謝昭瑛那裡了。

隨後幾天都平靜地過去了。

下了幾場雨,夢裡花落知多少,我天天百無聊賴地四十五度望天空。兩只燕子在我的小閣樓上築了一個愛心小窩,兩口子成天恩恩愛愛夫妻雙雙把家還。我教雲香唱歌: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裡。

其實春天已經過了一半。

我驚覺,我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半年了。半年,六個月,一百八十多天。

而我已經有多久沒有再想起張子越?

一時間,我有點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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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23 17:21:08 |只看該作者
歌盡桃花 第一卷 深庭篇 第14章 美麗與陰謀

謝昭瑛的傷稍微好了點後,又成天神龍見首不見尾,有幾次早上起來看到桌子上的點心少了,才知道這家伙半夜又來過。

於是我提筆大書“碩鼠”二字放在桌子上,結果第二天看到下面多了四個小字:“與君共勉”。氣得我哭笑不得。

後來一天,雲香告訴我:“夫人現在不讓三小姐出閣樓了。宋先生好像也要去英王府做記室,要搬出府呢!”

我很驚訝:“怎麼那麼突然?”

雲香道:“才不突然。瞧三小姐對宋先生示好的那架勢,這事現在才讓夫人知道,都已算瞞得夠久的了。聽說寶瓶還挨了通罵,給貶到下房去了。”

我說:“三姐不是都不准備進宮了嗎?人家宋先生人也不錯啊。才子佳人,天作之合,我看很般配嘛。”

雲香說:“小姐你站著說話不腰疼。”

也是,說著簡單。

我當天下午偷偷去找宋子敬,驚訝地發現書院裡換了一個先生。是個花白胡子說話慢吞吞的老頭。宋子敬呢?

好在宋三還在,他告訴我:“先生已經在英王府做事了,這幾天就要搬出去。”

我問:“你們先生有說什麼嗎?”

“先生說這樣很好。其實謝大人倒是有意等我家先生有了些基業後,將三小姐許配給他。可是先生一口回絕了,說自己過慣了閒雲野鶴的生活,不適合成家。還說三小姐適合更好的男子,自己委實配不上。當時三小姐就在簾子後,聽到了,哭著就跑出去了。”

我搖頭。謝昭珂怪可憐的。不過我的初戀亦不比她好到哪裡去。宋子敬是個獨身主義者,那起碼也沒有別的女人可以得到他,不是嗎?

小王子也說過,時間會撫平一切憂傷,留下的只有快樂。

我希望她能明白。

那天半夜,我熄了燈等謝昭瑛。他如往常一樣翻牆入室,夜風蕭蕭,月色慘淡,我們江湖相見。

謝昭瑛被我嚇了一跳:“丫頭?這半夜了你還沒睡?”

我點起燈,冷笑:“夜半無人私語時,如此良辰美景,用來睡覺太可惜了。”

謝昭瑛一屁股坐下,“不睡正好,來,倒茶。”

我清了清喉嚨:“我們倆該好好談一下!”

謝昭瑛自己倒了杯茶,“也好,是該談談了。”

我開門見山:“你一直想見皇帝是吧?”

謝昭瑛端著茶杯,在燭火中沖我露出一個傾倒眾生的微笑。

我又問:“你一直見不到他?”

謝昭瑛說:“他在深宮。皇後和趙家防范嚴密。”

我說:“一個國家,皇帝已經被軟禁至此,那逆臣居然還能容你們這種人在眼皮底下出入?我得說,東齊真的很民主!”

謝昭瑛斜睨我:“趙家不敢走到最後一步,那是因為他們沒有兵權。”

“兵權在哪裡?”

“燕王手裡。”

“燕王到底是誰?”

“皇上的六弟。”

“那他哥哥被軟禁,他一點表示都沒有?”

“因為他只掌北軍,而東軍雖歸他督管,但是虎符不在他手裡。若舉事,調動起來非常不便。甚至,局勢若有變動,反而會成絆腳石。”

“那虎符在哪裡?”

謝昭瑛抿了一口茶:“皇帝手裡。”

我大驚:“那趙家不是掌管東軍了?”

“不。”他說,“趙家一直小心謹慎按兵不動的原因,就是因為他們也沒有得到虎符。”

我思索整理一番,贊道:“皇帝真不簡單。”

謝昭瑛點點頭:“皇上英明,只是一直身體欠佳,有心無力。不過趙黨如今勢力亦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皇上想必也早有准備,這才能在關鍵時刻牽制住他們。”

我笑:“我要是趙老爺子,就想法子逼得燕王舉事。管他自立還是清君側,總之得調用東軍,然後中途使離間計,讓兩軍自己斗。”

謝昭瑛很是欣慰,捏了捏我的臉:“乖,真聰明。”

我輕踢了他一腳,說:“那你要見皇帝,定是為了那虎符了?”

謝昭瑛點頭。

“努力了四個月還沒見到?”

謝昭瑛很無奈:“我可真的盡力了。”

我忽然想到:“你想進宮見他見不到,那你可以讓他出來相見啊!”

謝昭瑛的臉上寫著“你是白癡嗎”幾個字。我想也是,他這幾個月,恐怕就差沒有打地道或者發明飛機了,那點主意怎麼可能想不到。

“他出不來?”

“首要一點,他身體不好。翡華你還記得吧?她的可靠消息是,皇上行走都需要人扶著。這樣的身體,再加上趙氏那婆娘阻攔,他能想去哪去哪嗎?”

我點頭:“所以長輩說,結婚要慎重……”

謝昭瑛煩躁地推開茶杯,“我時間緊迫……”

他站起來在屋子裡來回踱步:“趙黨蠢蠢欲動已久,我擔心皇上抗不住。一旦趙黨掌握了東軍,江山易主不說,那更是一場浩劫的開始。”

我嘟囔:“哪次江山易主不是一場浩劫?政治是不流血的戰爭,戰爭是流血的政治!”

謝昭瑛猛回頭:“說得好!”

我訕笑:“還是毛爺爺說得好。”

“什麼?”

我忽然想到:“不如我去試試吧?”

謝昭瑛再次問:“什麼?”

我跳起來:“總之我得進宮去謝恩,我可以和皇後好好談一談。”

“請她讓我面聖?”

“請她出宮。”

謝昭瑛說:“你別想得很簡單。在你之前,翡華嘗試過幾次勸趙氏出宮,但是根本不管用。趙氏多疑。”

“更年期。”我點頭,“不過我覺得是你想得太復雜。你想想,他們現在最迫切的是什麼?”

謝昭瑛一點即通:“捉住我。”

我點頭:“她很有可能會為了抓住你,而冒險將計就計一次。這可是以前翡華姐勸她時,沒有的前提條件。所以也許我花不了多少口舌,她就會同意。”

謝昭瑛瞇著眼笑:“她即使會出宮,也必然會留大批人手看守住皇上,不讓外人靠近。或者,她會布下一個局,打算聲東擊西,借機抓住我?”

我也笑:“她甚至還會帶著皇上一起出宮。”

謝昭瑛思索:“我們得賭一個。”

我說:“這是後話,首先要勸皇後出宮。”

謝昭瑛負手而立,皺眉思索片刻,著:“的確。時不待人,只有放手一搏。”

我贊歎:“二哥,我忽然發現你形象好高大!”

謝昭瑛得意:“是嗎?”

“是啊。”我補充,“如果嘴邊沒有那顆芝麻粒就更好了。”

次日,我又隆重打扮了一番,隨著謝夫人進宮朝拜薩滿婆婆趙皇後。

趙皇後在一間富麗堂皇的名為釣魚閣的水榭裡親切接見包括我在內的幾個大臣女眷。趙大媽今天穿一身紅底金花藍邊紫帶裙子,頭上一只鳳凰在開屏,一頭珠翠像散落在天空中的星星。

她身邊還坐著幾個妃子,端莊文靜的是李賢妃,女冠打扮的是劉太妃,保養得挺不錯也穿得挺有品位的是王太妃,還有一位藍衣少婦是懷柔郡主,然後就是貼身女官秦翡華小姐。

今天氣氛比較隨和,我才有機會和秦翡華說說話。

她笑容和煦,卻是問:“你二哥最近怎麼樣?”

我聽她這麼問,就知道她還不知道謝老二受傷的事。現在事已過,也不想讓她擔心,便沒提那事,只說一切都好。

她又問:“他說了什麼時候走嗎?”

“他倒的確說過他時間緊迫。”

秦翡華笑容有點憂傷:“來了不過見幾面,轉眼又走了,重逢遙遙無期。”

我握住她的手,卻也不知道安慰她點什麼。

趙皇後忽然高聲問:“這小姐妹倆在說什麼了,笑得那麼歡?”

我和秦翡華都一驚。她正在情緒中,不知怎麼應答。我趕緊開口道:“回娘娘的話,我正在誇翡華姐姐的手保養得好呢!”

趙皇後笑,對謝夫人說:“你這小女兒,人機靈。”

謝夫人謙虛道:“讓娘娘見笑了。她只會耍點嘴皮子。”

我假裝不樂意:“娘,我可不是只會耍嘴皮子,我可有真本事的。”

趙皇後好奇:“什麼真本事?”

我得意:“美容啊!”

“美容?”趙皇後驚訝。

我站起來走到她座下,“娘娘,小女平日在家無所事事,便潛心研究美容之法,結合醫學,研制出了一套謝氏美容保養法。您要不要聽一聽?”

趙皇後的青春正像黃河兩岸的水土那樣流失,我這話題正中了她的心思。

我站到廳堂中間,開始演講:“單說夏日保養吧。京都夏天炎熱干燥,相信各位女士都感覺到臉上經常油膩膩的。這其實就是面部缺水的明顯表現。女士們,我們的臉,就像花朵一樣,需要水的滋潤。沒有水分的大地會龜裂,失去水分的水果會干皺。如果干燥缺水,我們的臉上不但會分泌大量油脂,我們的皮膚還會加速老化,產生大量的斑點和皺紋。年輕和年老的區別是什麼?沒錯!就是皺紋!所以說,補水,是女性美容養生的關鍵!”

我信口開河天馬行空,大媽們聽得一愣一愣的。

“那麼,關鍵問題就出來了:如何補水?”我喝了一口茶潤喉嚨,“首先,就是要多喝水。科……我研究出來,女人一天至少要喝七杯水才能達到從內部補水的效果。女人是花,每天都需要澆灌和精心護理。那麼從外呢?其實方法大家都知道了,就是敷面。不過我說的敷面,和各位平時做的,有點不同。”

趙皇後立刻問:“有什麼不同?”

我笑,分析給她聽:“據我所知,如今東齊的姑娘們日常用來敷面的,多是用珍珠,人參等。但並非只有貴重的才是好的。大家都忽略了皮膚的其他需求,也忽略了普通蔬菜的作用。首先,我們要從洗臉和去角質開始說起。最簡單是蛋清加鹽…………”

一個時辰後,我以一句“女人,要對自己好一點”結束了演講。我坐在椅子裡,大口大口地灌著涼茶,一個小宮女給我扇風,一個遞上濕帕子給我擦汗。

趙皇後和一干婦女們聚在一起熱烈討論著。旁邊桌子上堆了一大堆食物:黃瓜,西紅柿(在這裡叫朱榴果),綠豆,蘆薈(在這裡叫仙人須),胡蘿卜,牛奶,蜂蜜,雞蛋……

我肚子餓了,偷偷摸了一根黃瓜在啃。

我還真要感謝原來寢室裡的那些女生。如果不是她們三年如一日地在我耳邊討論各種綠色美容方法,我今天也沒辦法滔滔不絕講上兩個小時。其實我真的考慮過,如果回不去原來的世界了,不如創立一個化妝品的品牌。以我的聰明才智和商業頭腦(如果有的話),不出五年我就能成為東齊首屈一指的女富翁。

正異想天開,忽然聽王太妃問:“這臉上是保養了,可身上怎麼辦?”

我拍手:“娘娘問得好!身體保養,也有許多方面。首先,要飲食規律,多吃蔬菜瓜果,肉類盡量選擇雞魚類。其二,生命在於運動。各位娘娘成日坐在宮中,身體得不到足夠鍛煉,容易生病。一病,辛苦保養的容顏一下就凋零了。所以運動是很重要的。平時多散散步,打點球什麼的……”

“還有呢?”趙皇後不耐煩我的羅嗦。

我笑,忙道:“還有第三,就是保養皮膚。宮中現有方法,是敷牛乳。這的確很好。可是牛乳不頂百用。身體肌膚松弛的最佳解決辦法,就是泡溫泉!”

“溫泉?”趙皇後的臉上忽然出現一抹非常微妙的表情。

我假裝沒有看到,繼續說:“各位知道熱脹冷縮這一現象嗎?其實人的皮膚也一樣。溫水能讓皮膚松弛,而冷水能讓皮膚緊繃。所以從溫水裡出來再以涼水洗浴,讓皮膚瞬間繃緊,時間久了,松弛的皮膚會慢慢一直保持繃緊的狀態……”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

王太妃說:“那一定要在溫泉裡沐浴嗎?”

“當然!”我堅定道,“古有醫書記載:溫泉沐浴,經脈常溫通,可舒筋活血除百病益壽延年。暖水讓肌膚放松,毛孔張開,這時溫泉裡的有益物質能浸入人體。這可是普通溫水達不到的效果。”

懷柔郡主忽然歡喜道:“皇姨娘,我記得那澧泉宮裡,既有溫泉,又有山泉,一冷一熱兩個池子,不正是得天獨厚的好條件?”

趙皇後呵呵一笑:“我怎麼沒想到。”

懷柔郡主說:“澧泉宮離京都又不遠,來回不過兩三天。皇姨娘,我想去呢!”

她拉著姨媽的手搖啊搖。趙皇後慈愛地拍了拍,道:“我知道。可是皇上如今還病臥床踏,我們怎麼能留他在宮裡獨自去享樂?”

就等這個機會。我說:“那就帶聖上一同去好了。”

所有人都盯住了我,表情統一,就像事先彩排過。

我滿不在乎道:“溫泉可治百病,對聖上的身體也有好處。他的確可以去沐浴一下。”

趙皇後的笑容宛如監考老師瞄到作弊的學生,有種既幸災樂禍又怨恨的詭異,又生怕驚動了我,還得做出一副顧全大局的樣子,說:“的確說得有道理。不過出宮一事還得從長計議。”

其實我知道從長不了。再拖幾天,鳥都飛走了,他們上哪裡設網子捕捉去?

所以第三天,我就得到消息,帝後幸澧泉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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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23 17:21:42 |只看該作者
歌盡桃花 第一卷 深庭篇 第15章 星星之火

五月一日,國際勞動節,多雲轉晴,氣溫二十五到三十度,東風二級。宜出行,忌火。

在這個勞動人民都該休息的日子裡,我這樣的勞動人民,坐在馬車裡,一搖三晃地陪同我們的帝後伉儷一同前往澧泉宮度假。

說皇家的車一搖三晃,實在有點不厚道。該車寬敞舒適,裝修高雅,設有錦繡軟塌,酸枝木書櫃和百寶櫃,裡面從暈車藥到炒豆子應有盡有。輕紗流蘇,芳香幽然,乃是專門供女子乘坐的油壁香車。

我和秦翡華坐在車裡,車外一片秀麗的夏日風光,麥田被風吹起陣陣綠浪。可我們倆都無心欣賞。

秦翡華左右看了看,手指沾了茶水,在矮幾上寫:“皇後一有要事就將我遣開。你確定皇上真與我們同行?”

我點頭,也寫道:“二哥很確定。他說,皇後這樣的人,一定會把皇上掌握在最近的地方。”

秦翡華一臉愁容:“我雖然為皇後女官,可其實是皇後為了牽制你哥,將我用做人質。今日隨車服侍我們倆的太監和宮女,都是陌生面孔。”

我安慰她:“你要相信二哥。”

“你說,他們分了三路?”

“有兩路人會假扮侍衛分別潛入宮裡和溫泉,混淆趙氏視線。然後二哥帶人假扮侍衛混進我們車隊,又分三路,兩路掩護,二哥去找皇上。”

秦翡華寫:“這次出宮非常隆重,陪同車輛十二駕,每輛都一模一樣。他怎麼找?”

我笑笑,寫:“我也不清楚,不過他很有自信的樣子。”

秦翡華歎息一聲,抹去水漬,輕愁上眉頭。

車隊依舊緩緩行駛在官道之上,良田漸盡,開始進入山林。這一段路,林茂路窄,車行漸漸慢了下來。林裡的鳥兒在枝頭歡叫著,此起彼伏,宛轉悅耳。

又行了兩個鍾頭左右,我終於聞到了一股奇妙的臭雞蛋味。掀起車簾望去,只見不遠處的山坳間一片華麗樓宇,有山澗如銀帶流淌而下。那想必就是澧泉宮了。

秦翡華皺著秀氣的眉毛捂著鼻子:“若這樣的溫泉能美容,我倒寧願老丑一些。”

她倒可以這麼理直氣壯,反正她基礎好,這輩子可以芬芳到老。

說話間,車隊停了下來。太監來說,前面有座三皇祠,按照規矩,得去祭拜一下。

我們倆去見趙皇後,問她聖體可金安,旅途可愉快。

趙皇後坐了大半天車,一臉疲憊,向我們含蓄地抱怨:“皇上吹不得風,由我代他去祭拜。這個三皇祠是新修的,剛好可以祭拜一下,求皇上身體早日康復。”

我忙拍馬屁:“娘娘乃是一代賢後,同皇上真是伉儷情深,教人羨慕啊。”

趙皇後厚著臉皮很得意地笑。

因為是路過,祭祀很簡單,趙皇後只是去上香磕頭。秦翡華在旁伺候,我則和一干女眷跪在遠處觀禮。

新建的大殿裡到處還彌漫著木屑和桐油漆的氣息,混合著溫泉裡飄來的硫磺味,刺激著女人們的嗅覺。太太小姐們個個拿著香帕捂鼻子。

趙皇後焚香叩拜,然後按禮去案前點長明燈。按照東齊習俗,這長明燈的多少代表祭祀人的身份的高低,所以趙皇後得點上九盞。

我全神貫注地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一盞,兩盞,三盞……

我悄悄將裙角捏在手裡。

五盞,六盞……

一切正常。

一滴冷汗從我額角流下。怎麼會沒反應?

七盞,八盞……

殿外恰好吹進來一陣山風。

九盞。

趙皇後滿意地直起身來。

就在這時,香案後的幕簾呼地騰起火苗,借著風勢,一陣猛漲,轉眼就竄上了房梁。

我的心咚地一聲落回原處。

這火起得詭異,燃得凶猛,就那麼半分鍾就已經燒著了柱子。殿裡女眷們又沒受過逃生訓練,這時都給嚇得不知所措,驚叫連連,亂頭蒼蠅一樣四下逃竄。

我扯開嗓子高喊:“護駕!護駕!”一邊拉起已經呆若木雞的秦翡華往側門跑。

外面的侍衛往裡沖,裡面的貴婦千金往外逃,一下把門堵得水洩不通,呼天搶地聲不絕於耳,像是上演災難片。

秦翡華逃出來,看到這場景,嚇得俏臉又青又白,倒在我懷裡不醒人。

正好,我本來還想叫她裝暈呢。

我趕緊把她往侍女手裡一推,趁混亂鑽到人群裡。

趙皇後還沒出來,外面的宮人全都驚恐地亂竄,膽小的宮女已經開始抱頭大哭。不知道是哭主子,還是怕自己要陪葬。

我力排眾人努力往馬車方向走去,眼睛在人海裡不停尋找。正仰頭張望,忽然感覺到有人拉住我的手,往我手裡塞了一樣東西。我回過頭去,只看到一個侍衛的背影,又立刻被人群擠到一旁。

殿外的侍衛也不笨,三下五除二就拆了殿門,貴人們紛紛逃了出來,然後趙皇後也被人抬了出來。

沒死,只是暈過去了。

趁著太醫給她掐人中的工夫,我已經將手裡的長條事物藏進了頭發裡,然後擠回了秦翡華身邊。

秦翡華已經醒了,花容失色。我對她低語:“趕快繼續暈!”

“什麼?”

“不想皇後醒來後責問你不救駕,就趕緊繼續暈。”

秦翡華不也笨,立刻兩眼一翻倒回去,生動形象極富表現力和說服力,是個金雞獎的好苗子。

我倒沒裝暈,我幫著太醫們給太太小姐們掐人中。那些貴族女人,平時鉤心斗角起來個個剽悍凶猛如金剛,可偏偏一有風吹草動大腦就供血不足,也算得人類學上一個特例。我樂得狠狠地掐,掐得她們慘叫著醒過來,還得對我說謝謝。

如此雞飛狗跳亂了一個小時。大火撲滅了,暈過去的掐醒了,受傷地抬去上藥了。趙皇後給嚇得又多了幾條皺紋,顫抖著說:“回宮!回宮!”

不知死活的太監問:“回哪個宮?”

趙皇後劈頭就是一頓臭罵,罵得天地變色百獸奔逃晴空響雷,真是徹底顛覆了她平日裡端莊聖賢的國母形象。最後還是李賢妃看不下去,冒死上前勸住了她。

大家重新歸隊,狼狽又疲憊地打道回京,結束了這將名載史冊的一次出行。

回程的車速很快,我和秦翡華都被顛得七葷八素。讓我自己都覺得是奇跡的,是我居然沒有暈車。

快到京城時,二皇子蕭櫟帶著大臣前來接駕。眾人跪在龍輦前磕頭稱罪。

三皇祠居然在皇後上祭祀時自燃,如果這不是物理上的巧合,那就一定是一個驚天的陰謀。不過廣大淳樸迷信的勞動人民並不會這麼想,他們首先想到的就是趙氏是否做了什麼不守婦道的事情,惹得已經升天已久的先皇列祖大動肝火,降下天火要懲罰一下這個妖婦。

允許我同情一下趙皇後,她雖然很可惡,但也沒壞到要被燒死的地步。其實大多時候她也只是家族機器下的一枚零件。

我原以為以趙後的多疑,即使不提我過堂審問,也要留我下來押在宮裡做擔保。可是大概因為她真的被嚇過了頭,只字都沒有提我的名字。可是即使她想不起來,她老大哥國舅爺未必也想不起來。於是我趁著眾人親人相見的混亂場面,找到了正在善後的蕭櫟,甜言蜜語幾聲姐夫,哄得他立刻派了車和親兵送我回謝府。

回到家,正是夜幕四合、炊煙裊繞時,大門緊閉,燈籠高懸,正常得實在不正常。

門衛看到我,大吃一驚:“四小姐,你怎麼回來了?大少爺去接你了呢。”

我跳下車,問:“其他人呢?”

“老爺和夫人去迎接皇上,三小姐在家裡,二少爺嘛,小的不知道。”

我可以想象我那親愛的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對皇上說:“臣罪該萬死!就是臣的小女信口開河妖言惑眾,掇使聖上有此溫泉一行。聖上和娘娘受驚,臣萬死難辭其咎……”

府裡靜悄悄的,點燈的下人還沒走到養心閣所在的角落,我一邊笑著一邊摸黑往自己院子走。

轉過一叢秀竹,我一眼就看到養心閣的院門口,一盞小燈在風中輕搖。

提燈的男子容貌清俊秀,注視著我,一如注視著晚來歸家的親人,有一種心中塌實下來的喜悅。幾日不見,他略瘦了一些,神情卻是越發溫柔了。

我喚道:“宋先生。”

他對我點頭微笑:“我等你許久了。”

我請宋子敬進屋坐。雲香也焦急得等了我半天,見我安然無恙,十分歡喜。

我把臉一板:“不用上茶了,趕緊去收拾東西。”

雲香說:“早已經收拾好了,連枕頭底下的銀票都帶上了。”

我放心:“我們倆這就走。”

宋子敬一直在旁看著,這時開口問:“去哪裡?”

我說:“我帶雲香去咱家的田莊裡躲躲。”

宋子敬笑道:“躲自己家有什麼用?”

“不是都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那你該躲皇宮裡去。”

“若能輕易出來,我還真樂意躲進去。”

宋子敬溫和笑道:“你哥要我告訴你,只需安心待在家裡,不用害怕。即使被招進宮,他也有辦法把你安全弄出來。”

我忽然問:“他有辦法,怎麼不早點把翡華姐弄出來?”

宋子敬說:“秦小姐與你不同。秦大人志在與皇室聯姻。”

我思索:“為什麼可愛的女孩子全有父親?”

宋子敬啼笑皆非:“父母為兒女操辦婚姻大事,是理所當然的。”

我又問:“宋三說你就要搬出府了。”

他點了點頭。

我有點遺憾:“這樣一來,以後再見就難了。”

宋子敬看著我沒說話。

我關切:“你在英王府還習慣嗎?”

宋子敬淡淡道:“在哪裡都一樣。”

我想他原本心高氣傲的一個人,被趙家弄成現在這樣,肯定滿腹怨懟又不好發作,便換了話題,說:“你同我姐姐那事,我覺得挺遺憾的。說真的,你若能做我姐夫,我就又能天天看到你了。”

宋子敬聽了,笑起來,說:“要想天天見到我,並不是只有讓我做你姐夫一個辦法。”

我天真地問:“那還有什麼辦法?”

宋子敬自昏黃燭光中注視著我,嘴角還帶著淺笑,似乎一切盡在不言中。那眼神忽然讓我覺得一熱,有點癡了。

忽然一聲:“小華。”

我們兩人都驚醒過來。

謝昭瑛大步邁進屋來,衣角帶風,神情肅穆。

宋子敬站了起來。兩個男人對視一眼。謝昭瑛高傲而張揚,宋子敬謙和而矜持,場面氣氛詭異地一緊。男人們在那萬分之一秒的對視中已經接受了對方的意識又表達了自己的意志,氣氛又緩和了下來。

我左右看看,選擇過去拉謝昭瑛的袖子,親切慰問道:“你回來了?還順利嗎?”

謝昭瑛笑了笑,拉住我的手:“沒有被發現。”

我又問:“人怎麼樣?”

謝昭瑛點頭:“見到了,親手交了東西給我。”

他神情有點傷感。

我轉過頭去,這才發現宋子敬已經不在了。

謝昭瑛視之理所當然,坐下來喝茶。

我摘下釵子,打散頭發,取出那枚虎符。

虎符由一塊上好的墨玉雕刻而成,形如奔虎,虎眼中空,花紋精致,背後那面起伏凹凸不平,像是刻意做的。

我將這個小東西交給謝昭瑛,“就這麼一樣東西,好模仿得很,管用嗎?”

謝昭瑛鄙視我:“你沒見識。這其中名堂多得很,等見到另一半你就知道了。”

我嗤之以鼻。人都可以克隆了,炸彈都可以摧毀世界了,我還有什麼沒見識過?

謝昭瑛將虎符珍重地收了起來。

我想起白天的事,撲哧笑出來:“你不知道,趙大媽被人從祠堂裡抬出來那樣子,活像一出舞台劇。”

謝昭瑛說:“好在燃起來了。”

我得意。這麼干燥炎熱的天,桐油加木屑,再加上趙大媽的人品,這火不燃起來的可能性,比穿越還小。既然我都已經穿越了,那火肯定能像奧運火炬一樣熊熊燃燒。

我徹底完成了任務,一松懈下來,就覺得很累。

謝昭瑛同情又感激地注視著我,說:“我該怎麼謝謝你?”

我靠著墊子閉著眼睛,呢喃:“等你君臨天下來,封我一個公主,再賜我幾十個面首……”

迷糊中似乎聽到謝昭瑛的笑聲。

我睡著了,然後做了一個很恐怖的夢。

先是夢到在課堂,張子越是我們高數老師,當堂把我提起來,當著教室百多名學生,數落我:“你真笨!我就沒教過你這麼笨的學生,初中生都解得出來的題目你都會錯!”

我羞得滿臉通紅,他又忽然喝一聲:“你怎麼還不回來?那邊那麼好玩?”

我大驚,猛抬頭,卻發現場景已換,我正在泡在溫泉。要命的是,謝昭瑛也在溫泉池子裡,而且只穿著短褲。

天降餡餅砸死人。我只覺得他身材修長健碩,美色逼人,卻沒打死都沒那個膽去消受。

謝昭瑛卻情意綿綿地摟著我說:“小華,隨我一起去西遙城吧。天高地廣多自在,你還不用學高數。”

我心裡猛地一陣歡喜,張口就要答應。西裝革履的張子越突然出現在溫泉邊,冷言冷語道:“難怪不回來。□□,你見異思遷。”

我心想你一結婚人士管我男女關系是否混亂,可是喉嚨好像給什麼堵住了,怎麼都發不出聲。

張子越轉身就走,我起身去追,謝昭瑛忽然拉住我的手道:“別走,我讓你母儀天下,享盡一切榮華富貴!”

我兩頭猶豫,急得滿頭是汗。謝昭瑛忽然痛心道:“你要自由,我便給你自由。”

說罷,將我一推,我往下跌去,重重摔在地板上。

忽聽雲香大喊:“小姐,宮裡來人了!”

我張開眼,發覺自己正趴在地板上,外面太陽滿窗。

雲香推門進來:“小姐,宮……宮裡來人啦!”

我艱難地爬了起來,抓了抓雞窩一樣的頭發,“是嗎?一大早就來抓我進宮了?”

“不……不是……”雲香結巴,“是二……二……二皇子……來,來向你求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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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23 17:22:11 |只看該作者
歌盡桃花 第一卷 深庭篇 第16章 邂逅

我一腳踹開大門,裡面的人都望了過來。謝太傅一見是我,慣性地要訓斥兩句。我兩眼發紅迸射火光,他嚇得閉上了嘴。

二皇子蕭櫟端坐高堂,見到我,露出一個政客臉上常見的樣板笑。我斜著眼,用眼白對著他。

我問謝老爹:“我二哥呢?”

謝太傅說:“他一早就被人叫走了,也不知道又去哪裡混了。”

我的臉又沉了幾分,簡直要掉在地上,“我想和殿下單獨談談。”

謝夫人說:“按禮……”立刻被謝太傅捂著嘴巴拉了出去。

等人都走盡了,我重重關上門。蕭櫟做過來,對我端端正正地行了一個禮。

我一臉譏諷:“小女可受不起殿下這一拜。只是不知殿下遇到了什麼事,一夜之間就改變了主意,不想做小女的姐夫了?”

蕭櫟這人,雖然在球場上十分生猛,可是面對女人,是個標准的“女人可以無理取鬧,男人應該堅持微笑”的紳士。我橫眉冷對,他笑容和煦。

他好言細語:“妹妹請體諒,我也有苦衷。”

“哦?”我翹起腿聽他的理由。

他說:“我的婚姻不能自主。母親只許我在幾家中選妻子,謝家就在其中。”

我說:“這不正好,你喜歡我姐姐,她又剛好失戀,正是你趁虛而入的好機會。”

蕭櫟開始躲閃我的視線:“我的確和令姐表白過心意。她昨夜托人給我來了一封信。”

“說的什麼?”我有不好預感。

蕭櫟說:“她說,她同你姐妹情深,不想分開。我若想娶她,就先娶你為妻。她說你也同意。”

我站在那裡,一陣穿堂風,兩耳鳥鳴聲,本來體內洶湧澎湃如海嘯巖漿一般的憤怒,漸漸地平息了下去,只冒一縷青煙。

絕對不是不怒,而是怒到極點,反而冷靜了下來。

“謝昭珂是這麼說的?”

蕭櫟見我沒有燃燒小宇宙,放心下來,微笑點頭。

我冷笑。姐妹倆好到不想分開,共事一夫?她謝昭珂干嘛不直接說我倆同性戀愛?

見她娘的荒唐!

大概笑得太變態,蕭櫟有點慌了,問:“莫非妹妹另有想法?”

我問:“皇後娘娘可知道你來求親?”

蕭櫟說:“母親知道。她首肯了的。”

也是,趙大媽不同意,他也沒膽量來。

我一直冷笑,笑得氣溫下降。蕭櫟忐忑不安,支支吾吾表示該告辭回去伺候家裡老娘。

送走了他,謝氏夫婦才唯唯諾諾地走了進來。我穿越來這麼久,還是頭一次這麼趾高氣揚地站在他們面前。

我問:“你們想必是答應了吧?”

謝太傅說得很實在:“這不是求親,這是委婉下旨。”

我歎氣。事情是我做的,若牽連到謝家幾十上百口掉腦袋,良心也過不去。

我走開。謝太傅不安:“小華,你去哪?”

我不耐煩:“睡覺。”

我回了院子,先是舒舒服服洗了一個澡。然後把我所有的衣服都拿了出來,先穿一件非常普通的仕女服,再在外面穿了一件男短裝,然後將一件艷俗富貴的綢緞裙子和平常不戴的幾樣普通首飾收在包裹裡。然後梳了男士發髻。

雲香也在裙子外穿上男裝。

然後雲香爬上牆頭,同一個比較熟悉的小販道:“張大媽,你怎麼還在這裡啊?”

張大媽便問:“怎麼啦?”

雲香一臉得意道:“你還不知道嗎?二皇子向我家小姐求親了。我家小姐,就要進宮做皇妃了呢!”

張大媽大驚:“是真的嗎?”

雲香道:“這麼大的事,哪裡還有假?我家老爺現在就在前門向路人發喜禮銀子呢!你還不快去?”

那張大媽平日裡買水果,嗓門奇大,這麼一吆喝,頓時整條巷子都轟動了。一傳十,十傳百,附近的商販路人一聽有人撒錢,爭先恐後朝謝家大門奔過去,簡直就像女人聽說了化妝品店要搬遷甩賣。連隔壁王知府家的狗都在圍牆內猛叫,仿佛不甘心自己分不到。

我和雲香相視一望。人剛走盡,我們倆就翻出了院子。哪裡也不去,跟著那群人跑到了自家大門前。

要錢的人已經把謝家圍得水洩不通。謝家管家正焦頭爛額:“什麼喜禮銀子?你們都聽誰說的?走開走開!”

謝太傅比他聰明,忽然大叫:“趕快去四小姐房裡看看!”

我和雲香躲在人群後頭偷笑。

下人回來,臉色蒼白:“四小姐房裡沒人。”

謝太傅跺腳:“還愣著干什麼?趕快去找啊!”

管家問:“那這些人?”

謝太傅大罵:“沒錢!缺錢向財神要去!”

家丁出來趕人。我們倆便隨著人群散去。

離這最近的是東城門,最遠是西城門,我帶著雲香走的是九流百姓和棺材進出用的南城門。反正我是沐浴著黨的關懷,接受著馬克思主義教育,學習著科學知識長大的新的一代人,我可以選擇性地不迷信。

順利出了城,我們買了兩匹驢子。

雲香問:“小姐,接下來我們去哪?”

我說:“去你家那個村子。”

雲香不安:“萬一老爺想到了,派人來怎麼辦?”

我說:“又不住你家裡。你們村子外有廟嗎?”

雲香說:“有個破廟,不過我小時候就沒香火了,現在也不知道拆了沒。”

我笑。破廟?再好不過。這種地方,除了用來邂逅落魄書生或者江湖人士,還是可以用來遮風蔽雨的。

我們很快就到了那個名叫口子村的地方。不知道這裡百姓釀不釀酒,也許可以起名叫口子酒,名揚南北,遠銷海外……

廟還在,就是果真很破,但是破得恰倒好處。既能漏光漏雨增加野外氣氛,又有一方整齊地可以供人暫歇。

我留在廟裡,而雲香打算回村子弄點吃的。她說村東馬家燒鵝不錯,我決定邊吃燒鵝邊等謝昭瑛。

雲香去了大概十多分鍾,天色開始變了。幾陣南風吹來厚厚烏雲,我正叫不妙,天上一道響雷滾過,大雨滂沱。

廟子開始漏水,滴滴答答,卻並不像首歌。我尷尬可憐地躲在裡面,脫了男裝搭在身上,這下真成了難民。雲香想必也是被雨耽擱在了村子裡,我肚子餓得直叫,也只有死心等雨停,一邊使勁咒罵那該死的謝昭瑛怎麼還不現身。

大雨嘩嘩聲中,我聽到外面傳來人聲。

男人焦急道:“前面有間廟!公子堅持一下,我們就到了!”

雜亂的腳步聲和馬蹄聲傳來,然後幾個身材高大的漢子半扶半抱著一個昏迷不醒的年輕人進來,將他小心翼翼地放在干的地方。

那些男子身手敏捷,訓練有素,像中南海保鏢或者美國特工。仔細安置好那個昏迷的男子後,分散開來,兩個站在廟門口,其余的守住幾個角落。個個雙目炯炯有神,仿佛自帶紅外線夜視功能,把廟子裡的所有東西都放大掃描過一遍,然後透視進雨裡。為首的大叔在進門的時候打量過我一眼,大概看出我的無害,我就在他們眼裡漸漸淡薄如空氣了。

頭頂又是一個響雷滾過。一直昏迷著的男人忽然呻吟了一聲。

大叔忙過去:“公子?”

年輕男人面色蠟黃,嘴唇烏紫,表情痛苦。大叔拿來水壺,喂了那位公子幾口水,然後問同僚:“老葛他們還沒消息?”

被問到的人搖頭:“這裡路口多,又下這麼大的雨,他們一時恐怕找不到。”

他們說話帶點口音,只是我聽不出是哪個地方的。

年輕男子躺在地上要死不活地咳了幾聲,一絲烏血從嘴角溢了出來。他雖然穿著上等的綢緞衣服,可是破了好幾個口子,露出白皙的胳膊,我看到他皮膚上有一塊一塊的紅斑,拇指般大。

我記得我好像在張秋陽的書上看到過這症狀。

“千秋紅?”

眾人都望了過來,我忙捂上嘴。大叔兩眼放光,又是戒備又是興奮地說:“你認識這毒?”

我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

大叔的身影像蒙太奇片段一樣一閃而至,抓住我的手:“姑娘可會醫治?”

我缺心眼地又點了點頭。

大叔一把將我拉過去:“快請給我家公子看看。”

我給他拽著撲通一聲跪在那個年輕人身旁,倒像是來哭喪的客人。他們人多勢眾,又有武器,我趕緊給這位公子把脈。

檢查完了,說:“確實是千秋紅,還有點內傷。”

千秋紅是熱性毒,中毒者外熱內冷,有點類似油炸冰淇淋,只是不甜美,反而極其痛苦。那年輕男子容貌普通,眉頭緊鎖,冷汗潺潺,顯然被折磨得厲害。

我說:“解藥好配,只是要施針。”

大叔一臉剽悍,哼哼:“你可得確定能救得了!”

我翻白眼:“那好,我回一邊呆著去好了。”

“慢著!”大叔妥協,“且信你一回。”

我開了藥方子,然後取出隨身帶的銀針,給那個公子施針。

男子身材修長勻稱,肌理分明,想是經常鍛煉的人。胸口一個小小的十子傷口,紅腫糜爛,正是中毒之處。

我一邊努力回憶書上寫的方法,一邊給他扎針引血,灌下保脈的藥。針法共有六套,我一一行完,男子已經吐了很多烏黑腥臭的血出來。胸口的傷也變得烏紫。

我收了針,然後俯下身去。

大叔突然一把抓住我:“你要干什麼?”

干什麼?眾目睽睽之下,還會非禮他少主不成。

我沒好氣:“給他吸毒啊。”

大叔一聽,又犯了疑心病,“不勞姑娘了,讓在下來吧。”

我好笑。我又不是男人,你家公子更不是花姑娘。你家公子若醒著,想也更樂意由姑娘來為他做這事。你一大老爺們趴在人家小伙子身上,那畫面才詭異死呢!

我說道:“你來也可以,不過萬一你也中了,我可沒力氣再救一次了。”

千秋紅的毒不算難解,只是最關鍵的是要給傷者吸毒。千秋紅毒性霸道,吸毒者若是沒有預先准備,自己也會中上。人人都知道珍惜生命,遠離毒品。人家程靈素為胡斐吸毒,那是因為愛情。我為這無名氏吸毒,那是本著國際人道主義精神。如此偉大高尚,你居然還不識貨。

旁邊一個男人也勸道:“大哥,還是讓這位姑娘來吧。我看她並沒有壞心。”

大叔雙眼簡直可以透視我,我坦誠地微笑。

大叔威脅我:“你若暗中動手腳,就休想活著走出去。”

我心想,我若真是刺客,你們早給我毒死化成一灘水了。

外面大雨一點歇息的意思都沒有,狂風掀去了屋頂幾片瓦。我俯身一口一口為那男子吸毒。毒血腥臭,居然有股芥末味,沖得我眼淚都流了出來,不知情的人肯定會被我這淚流面的模樣感動,以為我捨身救情郎。

這樣辛苦了大半個鍾頭,我脖子都酸了,男子胸口的傷終於不再發黑,體溫也褪了下來。我摸了摸他的脈,說:“命是保住了。以後用藥調理,休息個十來天就沒事了。”

大叔激動道:“公子果真是祥瑞之人。”

我正漱口,聽到這話,噗地一口噴了出來。滿口血水,像周星星電影,又像中了內傷。

大叔繼續感動著,他的屬下只好出面謝我。忽聽大叔喊:“公子你醒了?”

我抹了抹嘴巴,轉過頭去,正見那男子幽幽張開眼。他五官平凡,眼眉卻生得很俊,雙目深邃,眼眸漆黑如墨,注視著我。

我伸手摸摸他額頭:“醒來就好。多喝些水吧。”

他還很虛弱,說不了話,只用眼神謝我。

我對他笑了笑。他閉上眼,又昏睡了過去。

守在門口的人忽然道:“有人過來了!”

大叔正色:“是老葛嗎?”

“不是。”那人聽了聽,“好多人,都不會武。”

我側著耳朵聽了半天,什麼都沒聽到,倒是發現雨快停了。正想著不知道雲香在哪裡,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喊到:“快快!就在前面的廟子裡!”

王管家?

我錯愕。天地這麼大,他都還會找過來,不知是天賦異秉,還是瞎貓撞到死耗子?

我顧不得那麼多,前門走不了,那就往裡面跑。可是廟子雖破,但是圍牆不倒。那麼高,我沒生翅膀根本就翻不過去。

大叔問:“那些人是來找姑娘的嗎?”

我忙道:“是來抓我的。大叔幫我,翻過牆就行!”

大叔卻問:“他們為什麼要抓你?”

我氣急敗壞,外面腳步聲逼近。這麼一耽擱,王管家已經帶著家丁走進了廟子。

“哎呀!四小姐!你可叫我們好找!”王管家滿腔淒苦地一聲喊,唱戲一樣,“老爺可氣得不輕啊。我們找遍了城裡都沒找到你,後來就想到來這裡看看。”

我盯著他,他自覺得理由不通,又說:“下了這麼大的雨,我們想你或許在這裡躲雨。唉,總之,小姐請跟我回去吧!老爺和夫人都急了!”

“我不回去!”我堅定一如紅軍戰士,“我是絕對不會嫁給那個人的。這親事一日不取消,我就一日不回去。”

王管家苦口婆心勸我:“四小姐,你這不是為難老爺和夫人嗎?你這樣在外面流浪,也是壞自己名聲啊。”

我樂道:“那不更好?”

王管家急得汗如雨下。他身體本就肥胖,那汗水就像是身體融化出來的油。他大概是得了謝太傅的授意,必要時候動用武力,於是一聲令下,幾個健壯的老媽子一擁而上,將我抓住。

我掙扎不開,氣得渾身發抖,回頭沖著大叔喊:“大叔救我!”

大叔算是有幾份良心,站出來道:“不知道閣下抓這位姑娘是為何?”

王管家不耐煩道:“這是我們家四小姐,逃婚出來,我奉我家老爺之命來帶小姐回去的。”

大叔一聽是家事,猶豫了。左右看看,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他們是外地人,是要走的,事當然是少惹為妙。

我暗罵,使勁一咬舌頭,眼淚流了下來:“王管家,可是我剛才為那位公子以身解毒,有了肌膚之親。我已經是他的人了!”

“什麼!!”大叔和王管家都大叫。王管家更是一副即將中風的樣子。

大叔顯然不甘心我就這樣占了他家公子的便宜,可是我的話合情合理,他也想不出該怎麼辦法。

王管家只覺得我這芋頭太燙手,他招架不住,唯一辦法就是押我回去讓謝太傅處置。於是不管我大吵大鬧,叫人抓了我塞進轎子裡。

我哀號:“郎君——”

王管家忍著雞皮疙瘩拉上簾子,催促轎夫趕緊走。

我就這樣被押送回了家。

到了家,謝太傅對著我唉聲歎氣好久,滿腹經綸的他這時也想不出一句合適的話來同我交談。我自知一時也逃不出去,來日方長,也不急了,坐他對面嗑瓜子,嗑完一盤,然後拍拍屁股走人。

不久雲香也被找了回來,王管家訓斥了她幾句,還是放她回來伺候我。

我安慰她:“這次太倉促,下次不會了。”

雲香卻獻寶似的從包裹裡拿出一個油紙包,說:“小姐,咱們村有名的馬家燒鵝。”

我大樂。雲香這丫頭是越來越機靈識趣了!

吃完了燒鵝,我洗了澡,然後上床睡覺。

半夜起風,吹得窗戶匡匡作響。雲香睡得很死,我只好自己起來關窗戶。

風很大,一粒灰塵吹進我眼睛裡,我急忙抬手去揉。還沒關好的窗戶又嘩地吹開了。黑暗中,一只手忽然伸過來,幫我關上。

我反手揮過去,被他一把抓住。

我忙叫:“松手!”

謝昭瑛送開,問:“怎麼了?”

我攤開手掌,裡面一顆白色小丸子。“癢癢藥,差點就浪費在你身上。”

謝昭瑛哭笑不得:“你什麼時候起隨身是藥了?”

我冷笑:“在我知道身邊人不可信的時候。”

謝昭瑛沒說話。他走過去點亮了燈。

我揭開桌上的紗罩:“還留了半只烤鵝,知道你回來會餓。”

謝昭瑛笑:“還是你貼心。”

我冷眼看他啃著鵝腿,漫不經心地問:“你要回西遙城了嗎?”

謝昭瑛停下來,抬頭看我。他眼神澄明,一片疑惑,神情坦然又專注,任誰看了都會當他是君子。只有我知他老底,那就像謝家書閣下的那間老窖,除了珠寶,還有一大堆的鹹魚泡菜蛛絲灰塵。

我雖面不若桃李,卻冷若冰霜。
“還裝嗎?二哥,還是燕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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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盡桃花 第一卷 深庭篇 第17章 三分往事,七分未來

謝昭瑛放下鵝腿,擦了擦嘴巴:“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我笑道:“皇上如此小心謹慎,虎符又是那麼關鍵的信物,若不是燕王親自來取,他會給嗎?”其實早在第一次見趙皇後時就懷疑上了,一直沒說,是因為時間沒到。

謝昭瑛不語。我還很不習慣他嚴肅的表情,就像看到喜劇演員一本正經地演文藝愛情大戲。老實說,謝昭瑛非常英俊,嚴肅起來有種軍人的沉著穩重的氣質。只是我總覺得這裡面卻有一種凌厲,稍不留神,就會被刺傷。

我問:“爹知道嗎?”

謝昭瑛說:“爹知道,但是娘和其他人都不知道。”

我說:“不知道的好。”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好。

又問:“我以前知道嗎?”

謝昭瑛彎了彎嘴,“你只知道,我常半夜翻牆,有時候會見一些陌生人。”

“於是同我約定,要我不要說出去。”

謝昭瑛點頭微笑:“真聰明。”

我在他身邊坐下,斟酌了很久,還是問出口:“二哥……那,我真的二哥呢?”

謝昭瑛沒有看我,他的臉上籠罩著一層復雜的表情,像是雲霧罩著遠山。只是他的眼睛裡,清楚地寫著一種疼痛,似乎我的話,翻起了他什麼痛苦的回憶。

我局促地坐在他身邊,燭火忽然輕爆了一個火花,我聽謝昭瑛幽幽開口。

“我排行老六,上面三個姐姐,五個兄長。我母親是謝夫人的庶妹,比我大哥都要小幾歲,性情活潑,聰明靈巧,一直很得先帝的寵愛。我四歲那年,母親難產去世。第二年,先帝也辭世了。大哥即位。”他停了停,繼續說,“大哥對其他兄弟多有壓制,而對我,大概因為年紀小,卻十分疼愛。”

“皇上原配劉皇後,為人和善,只是多年無出。而趙氏卻生有皇長子。趙氏那時在人前乖巧伶俐,上下逢緣,位子漸漸升了上去。趙氏一家就此發跡。劉皇後病逝,趙氏理所當然地坐上了後位,皇長子也封了太子。我同太子同歲,卻高他一輩,從小一起長大。太子不像皇上沉穩智慧,也不像趙氏奸猾機敏,是個老實溫暾的人。永平五年秋,上林苑狩獵,太子不忍心射殺野兔,被皇上一通訓斥。鮮明對比的,是我設計活擒了一頭豹子。皇上當場對我百般嘉獎,我眼看趙氏變了臉色。”

我聽出端倪:“她怕你威脅到太子的地位?”

謝昭瑛點了點頭。

“趙家是沒落士族,趙氏原先只是一個侍妾,後來母憑子貴。趙家從平民升至權傾天下,越是得到的多,越是怕失去。她怎麼會容下我這一個變數?”

“她要殺你?”

謝昭瑛冷笑。

“我那時候還年少,她只是打算給我一點教訓,讓我識趣。皇上很快察覺,只是他那時身體已經不大好,國事繁多,趙黨又小成氣候,沒辦法護我周全。我吃了一點苦。”

他輕描淡寫。我卻忽然想起他一身的傷,那怎麼都不像是一點苦就可以造成的。男人總是淡化艱難困苦,是因為他們已經經歷過太多滄桑。

“我本無心皇位,一直退讓,只等成年後封王離京去封地。可就在我十四歲那年,碧落江改道,萬畝良田被淹,數十萬百姓無家可歸。皇上有意讓太子歷練一下,打發他去賑災;又想我遠離趙氏迫害,將我也一並打發了去。到了災區,我查出趙氏親戚連同當地官員私吞賑災糧款,又動用私刑打死揭發上告之人。太子懦弱,我又年輕氣盛欠缺思考,只當是找到了推翻趙氏一族的好法子……”

他頓了一頓,說:“我那時有一批追隨者,韓延宇,郁正勳還有謝昭瑛等人都在內,全是太學裡脾氣相投年輕人。謝二同我交情最好,一起讀書習武。我們是表兄弟,又長得像,小時候我闖禍,總有他扮我去受罰。”說著笑了笑,“只是這件事上,他堅決反對我彈劾趙家。可是我只覺得自己受夠了趙氏婆娘的氣,哪裡聽得了那麼多。可是結局正如他所料,趙家樹大根深,哪裡是那麼容易扳倒的?原本支持我彈劾的大臣,不過是想借機會維護自己的權益,見風頭不對,立刻調帆轉舵,將我拋棄。”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血淋淋的失敗,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淺薄幼稚,也是我第一次清楚見識到權利這把雙刃劍的威力。皇上心急,宿疾發作,趕緊一紙詔書提前封我為燕王,將我派去了天高地遠的西遙城,就想我徹底遠離權利旋渦。可是他到底低估了趙氏的陰險惡毒,他以為只要送我走,趙氏就會罷手,我就會安全……”

燭火輕擺,我忽然覺得有些冷,拉緊了披肩。謝昭瑛——蕭暄堅毅的側面鍍著一層金光,我似乎從那凝結著冰霜的眼裡看到一片刀光血影。

“護送我去封地的,一共一百零七人,都是皇上親自挑選的大內高手。此外還有郁正勳和謝昭瑛,主動堅持送我出關。我們一路往北,走到定山關時,只剩下十七人。正勳受了重傷,被強留在關內修養。可真正的危險就在關外,趙黨的絕殺部隊正暗伏在道邊,等著將我置於死地。我若在關內死,他們總脫不了干系,我若在關外死,大可賴在遼國人的頭上,與他們無關了。”

他深呼吸一口氣,幽幽道:“那日只是深秋,可是關外已是冬天。大雪紛飛裡,昏天黑地的撕殺,總有殺不盡的敵人,總有踩不完的陷阱,而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減少。我的劍上糊住了血,被寒風一吹,很快結成了冰,又在兵刃相接時,震碎成片。我不是輕易言敗之人,可也忍不住想到了死亡。到了最後,我的身邊只剩下了謝昭瑛。呵,老二,師傅偏心,多傳授了他一套劍法,他便有了借口要我先走。我怎麼肯讓兄弟為我死?可偏偏就在最關鍵時刻,我手中的劍斷了,老二飛身撲過來替我擋下了一刀。”

我一下屏住了呼吸。

蕭暄沖我慘淡一笑,“青龍大刀,開山辟斧,謝老二劍法再精,不過身量未足的少年,怎麼承受得起?左肩至胸,皮開肉裂,血如泉湧。他只用口型說:走。到死都沒閉眼。”

我控制不住的發起抖來,胸口猛地一陣窒息,“你的傷……你後背的那道傷……”

蕭暄笑,手撫上肩:“沒錯,就是那次的傷。大刀貫穿他的身體,在我背上也狠狠劃了一道。我滿身是他的血,背著他的命,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往前逃。我想即使我多逃一步,也對得起捨命護我的那些人。我這輩子都記得,我是怎麼踩著沒過腳踝的積雪,踉蹌著一步一步往前走。然後跌倒了,也要手腳並用往前爬。身後的人慢條斯理地舉起大刀,正待落下,一支箭翎射入心髒——”

“是誰?”我的聲音尖細得我自己都認不出來,“是誰救了你?”

蕭暄垂下眼簾:“是李文忠李將軍。我之前,是他奉命駐守西遙城。他是前來迎接我的,恰好因為擔心天氣變化提前一天動身,才見那屠殺一幕。拉弓一箭,將我救下。”

我慢慢站了起來,覺得有點頭暈目眩,夜闌人靜,我卻聽到撕殺之聲不絕於耳。謝昭瑛,不不,蕭暄的笑容裡盈著深深的傷痛,滿了,溢出來,流到了我的心上。我眼睛猛地一酸。

他說:“那年我十四歲,未及弱冠,已經死過一回。醒過來後,徹徹底底成了燕王,那個深宮裡天真鹵莽的六皇子已隨著謝昭瑛埋葬在雪原裡。我背負著一百零八條人命,那還只是個開始。十年來,多少暗殺,又犧牲了多少人?我本不是冷血之人,我也不願做個冷血薄情的人。我是踩著別人的屍骨在繼續活著,我就得活得更好,絕不能辜負了那些人。我把每條命都記得清清楚楚,發誓總有一天要一筆一筆算回來的。”

“而謝昭瑛,”他的語氣一軟,“他送我出關,只對家人說是游學。他沒再回來,謝太傅一夜蒼老十歲,卻誰也不能說,還得為那婆娘教兒子。我每年回京,總頂著謝昭瑛的名字。有韓小王爺幫忙圓謊,謝家二公子眠花宿柳行蹤不定,倒也順理成章。只是有時想,他若在天有靈,見我們幾個這樣糟蹋他本來就不大好的名聲,不知道氣成什麼樣子……”

他的聲音有一絲變調,立刻停住了,偏過頭去。他的肩耷著,仿佛真的承受著看不見的重量。

我忍不住走過去,伸出手,從身後輕輕環抱住他,將頭靠在他肩上。

他輕輕顫抖了一下。

我說:“二哥,士為知己者死,你和他都明白。”

那夜我們都沒睡。

我陪蕭暄坐著,聽他說著一些往事。蕭暄不是婆婆媽媽的人,所以重點說一些軍中生活,順便又鼓吹了一下自己如何吃苦磨練博得軍士愛戴信任雲雲。後來也說了很多謝昭瑛的事。謝昭瑛爽朗不羈,不愛舞文弄墨,只愛刀劍。謝太傅最瞧不起武夫,他便只有偷著學藝。當年他們四個,蕭暄,謝昭瑛,郁正勳和韓延宇,恰同學年少,恣意風流,在宮裡和太學了,沒少惹是生非,印為四害。後來謝昭瑛去世後,他每年都會冒險從西遙城回來看望謝家人,帶他盡一份孝心。

“謝夫人就一點沒有察覺?”

“謝夫人只當老二游學不歸。他是次子,無須承擔家族大業,要求不高。”

我忽然想到:“他有提起過我嗎?”

蕭暄瞥我一眼:“你那時候才幾歲,還是個傻丫頭,提你做什麼?”

“也是。”我笑,“只是想到,他是我哥哥,我卻只能從別人嘴裡聽到他的事。他就像是一個故事裡的人物。”

蕭暄道:“老二一生雖然短暫,卻的確是個感人的故事。”

我問:“他葬在哪裡?”

“在西遙城。我給他建了祠堂,卻不能冠他的名字,只好托名那些戰死邊疆的戰士。我發過誓,將來一天我正大光明地回來,要將送他厚葬。”

蕭暄歎息一聲:“真快,十年了。”

十年光陰。當年莽撞的少年成長為深沉睿智的青年,其間多少恩怨,卻還沒有了結。

我換了話題:“你已經成親了?”

蕭暄笑了笑:“怡心?她是台州鄭郡守的女兒。皇上給我指的婚,看中的是台州在西遙南方。若將來……朝廷有什麼動靜,能在台州那裡緩沖一下。”

我好奇:“她怎麼樣?”

蕭暄眼神一黯,說:“她去世快三年了。”

啊?也死了?

“她身體不好。大夫勸她不要孩子,她偏不聽。五個月的時候就小產了。我請遍了大夫,個個束手無策,終究沒救回來……她是個很好的女人。”

我想,五個月,孩子也想必沒有活下來。喪妻又喪子,燕王殿下身邊親近之人似乎總是不長壽,若給他批命,興許就是那種天煞孤星。

我想說幾句體己話,可是閱歷淺薄詞語貧瘠,居然鬼使神差道:“那翡華姐呢?”

蕭暄轉過頭來,瞅著我笑。我臉一紅,縮了一下。蕭暄一歎,搖搖頭,我以為他又要教訓我,可是他說:“我同翡華,青梅竹馬,是想過要娶她的。”

他輕描淡寫,我卻聽出濃濃無奈。

“現在不想了?”

“我現在根本不考慮這事。現在哪個女人跟了我,都是要吃苦受罪,我若失利,也要拖累了她,何必呢?我與秦大人,勢必兩立,她夾在中間也為難。我知道她過得好,就行了。”

我想說,你是被身邊的人死怕了。可是這話太刻薄,沒說出口。

重新提起舊話:“你什麼時候回西遙城?”

蕭暄說:“天亮之後。”

“啥?”我大驚:“這麼急?”

“我已經在京城裡逗留得夠久的了。”

“可這一堆爛攤子怎麼辦?”

蕭暄狡猾一笑:“你以為我為什麼要逃跑?”

我大悟:“無恥!”

他回贈:“無賴。”

我怒:“我哪裡無賴了?”

“你光明磊落?那你就留下來做二皇妃好了。蕭櫟行情走俏的很,你很快就會混個太子妃當,接下來就可以母儀天下了。”

我聽出端倪:“怎麼怎麼?你要帶我走?”

蕭暄輕罵:“笨得像頭豬。”語氣卻軟軟的。

他終於開始罵人,說明他堅韌的神經又回來了,先前那個憂傷自責陰郁激憤的燕王又暫時地退隱了回去。

我松了口氣,一臉無恥諂媚地掛他身上:“二哥義氣干雲,當然不會撇下我獨自溜了。”

蕭暄笑問:“你叫我什麼?”

我甜甜道:“二哥。”

蕭暄伸手過來,我以為他又要揉捏我的臉,沒想他卻輕輕將我摟住。我聽到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隔著溫熱的胸膛傳遞過來。

他說:“我本替老二活著,自然也會替他照顧你。”

我心裡柔柔一動,伸手摟住他的腰。

蕭暄動身離去。他告訴我:“我有事辦,子敬會帶你走。你們一路北上,過了川江,就是湖州。我們約好在仁善縣匯合。”完了,又老氣橫秋地叮嚀我,“你要乖,路上聽子敬的話,別惹事,少吃點零食。”

我翻白眼:“我會聽話,有什麼好處。”

蕭暄賊笑:“哥哥會給你找個好婆家。”

我將他踢出門去。

蕭暄走後,天已微亮,我坐不住,頂著黑眼圈去找宋子敬。

這正是狗還睡著但是雞已經醒了的時候,謝府裡靜悄悄的,我像個賊一樣溜進書院。結果一看,房門口翩翩而立著的,可不就是宋子敬宋先生嗎?

他穿著簡便利落的藍色家常衣。沒有了往日長袍博袖,這才看清他雖瘦卻不弱,身材修長勻稱,寬肩窄腰,十分舒服。他若真是個俠士,也絕對是大俠中的高級知識分子。都說東齊這氣氛特別出儒將,我看沒准還出儒俠。

他問我:“什麼時候走?”

這話倒像該我問他的。

我問:“你都收拾好了?”

宋子敬爽朗一笑:“有什麼好收拾的?”

佩服!一切不過身外之物。

我摩拳擦掌:“好好!等我叫上雲香,這就動身!”

“現在?天還沒亮?”

我露出牙齒,眼放精光:“私奔自然得在黑燈瞎火時。”

“私奔?”宋子敬一愣。

我大笑:“私奔!私奔!謝四娘春心蕩漾,偕情郎私奔邊疆。還有什麼比這更順理成章?”

宋子敬領悟,露齒而笑,“到底是你機靈。”

我笑得愜意:“先生,以後要喚你一聲哥哥。”

宋子敬低頭笑:“你哥哥可真多。”

我臉有些紅:“多有多的好。”

宋子敬哭笑不得。他輕聲道:“我們走吧。”

他將我的手握住,一把拉過來,抱我進懷裡。我一驚,還沒反應過來他就已經放開。我發覺腰上多了一條普通的小珠佩。

“這是?”

“珠上有香,常人聞不出來,有鳥卻識得,到時候可互傳情報。”

我贊道:“真有心思。”

宋子敬帶著我和雲香出了謝府。那時候已經可見天邊的魚肚白,樹上有早起的鳥兒開始歌唱,隔壁王知府家的狗起得早,也汪汪叫著。我呼吸著清冽的空氣,最後一次回頭看了看這個我居住了半年的家。

這個地方束縛不了我,所以我並沒有飛出牢籠的暢快淋漓,倒是有種出門旅行的新鮮感。

我望著北方的天,那朦朧如水暈開般的藍色,心中勾勒一片蒼茫無垠的大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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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23 17:23:42 |只看該作者
歌盡桃花 第二卷 大漠篇 第18章 夢裡身是客

京都以北有個三川鎮,鎮裡有家客棧叫龍門,客棧裡有個老板娘叫……不不,不是金鑲玉,叫徐鳳仙。

徐鳳仙女士今年三十有八,徐娘正半老,風韻是早就不存或者根本就沒存在過。徐女士有著西方人士可望而難求的古銅色肌膚,身上的脂肪同她的資產一樣雄厚。最為突出的是胸前偉大的女性象征,很是不甘寂寞地要擠出前襟一睹外面景色。國人常將此物比擬為木瓜,我如今近距離觀察,覺得水球二字更為貼切。因為木瓜是硬的而水球是軟的,木瓜是僵的而水球是柔的。而且大概因為我盯著看的原因,徐女士很是得意地挺了挺胸,我忙惡寒著別過臉去。

徐女士咧開嘴露出一口四環素牙,皺紋猶如高原上被雨水沖刷出來的溝壑,一雙像是後天用刀割開口子才得見天日的眼睛簡直都要掉在宋子敬身上。

她把腰一扭,問:“客官打哪裡來?”

我搶答:“打來處來。”

徐大媽沒理我,又問:“要到哪裡去?”

我又搶:“到去處去。”

“客官真有意思!”徐女士笑得脂肪亂顫,往宋子敬身上倒。話明明是我答的,關宋子敬什麼事。而且她這麼推金山倒玉柱地壓下來,宋子敬還會有氣?

好在宋子敬反應靈活,腳下一滑,身子就移到了一邊。

他保持微笑,道:“老板娘,我們想過江。”

徐鳳仙女士一揮手絹,小眼裡放精光:“你們要過江?那可是找對地方了。”

她扭著屁股走回櫃台,一手隨意翻著帳本。

“咱們這離官道也不遠,就一個時辰的路,可是那些過川江去湖州的人,都牽了線似的往臨清縣跑。他們那裡灘淺水緩是不假,可說咱們三江流急暗礁多,那是扯他老子的蛋!”

雲香小朋友臉紅了一下。

徐鳳仙一臉神氣:“不是我吹,咱們這兒的老慶頭,撐起船來,比那過江的魚都靈快!別是船夫比不上他,就扯謊來編排我們這兒江難過。”

宋子敬問:“那請問怎麼找這位慶大爺?”

徐鳳仙翻媚眼,或者是白眼?“說什麼請呀?咱們都是粗人,可受不起讀書人的斯文。不過這裡一年半載也難得來個渡江的客人,老慶頭有自家事要忙,一時半會兒可找不到。”

宋子敬看我一眼。我領會,從懷裡掏出一顆金珠子放在櫃台上。徐女士的小眼睛猛地瞪得老大,簡直要突破物理上的極限。

我說:“那還勞煩徐老板幫忙找一下。”

“好說!好說!”她一把將金子抓進手裡,又沖我道,“小公子聰明俊秀,將來一定能娶個漂亮媳婦兒。”

我笑瞇瞇地沖小婦人打扮的雲香揚了一下下巴,“不用等將來,已經娶到了。”

徐大媽像才看到雲香似地驚呼:“好俊俏的小媳婦兒啊,公子好福氣!”

雲香愁眉苦臉地看看宋子敬,又愁眉苦臉地看看男裝的我,把一張紅成番茄的臉埋了下去。

等到回了房間,我問宋子敬:“這個老板娘信得過嗎?”

宋子敬坐在窗邊,慢條斯理地喝著茶,說:“道上混的,三分信任七分提防,你不信任她,她也怕你給她帶麻煩呢!”

我上下打量這間所謂的上房。其實也就是空間大點,家具考究一點,被子是緞面的。因為長時間沒人住,連帳子都散發著一股霉味。

雲香看我在床上摸來摸去,問:“小姐你在找什麼啊?”

我誆她:“傳說有家龍門客棧,開在大漠關口上,是家有名的黑店。那家店裡的床下都有暗道機關,專門等晚上客人睡熟了,機關一開,客人掉了下去,喀嚓一刀解決了。”

雲香嚇得立刻摸脖子。

我添油加醋:“殺了還沒完,要的就是那一身肉。剃下來,剁碎了,掐成餡,做成人肉包子……”

門上響起敲門聲:“客官,您要的肉包子送來了。”

我對雲香奸笑:“人肉包子來咯!”

雲香死抓著我的袖子哆嗦。

那當然不是人肉包子,那甚至不能算是肉包子!我一邊啃著面皮和裡面的白菜,一邊詛咒那個摳門的徐鳳仙女士早日患上婦女更年期綜合症。

離開京城已經有六天,謝家不知道鬧成什麼樣了。蕭櫟聽說我跑了,應該會有一種學生聽說四級和學位證不掛鉤的解脫。就是不知道謝昭珂對他的承諾,這下又要怎麼兌現了。

不過謝昭珂知道我同宋子敬私奔,心高氣傲的她不會一氣之下發展成為李莫愁吧?天下最可怕的其實是才子才女。他們安分則好,一旦發狠,世界都可以被顛倒。你以為原子彈是怎麼被發明出來的?

因為宋子敬的叮嚀,我們一個下午都呆在房裡哪裡都沒出去。我從窗戶望到外面一條大江波浪寬,青山農捨分兩岸,心中甚是向往一游,可是不敢冒這個險。

吃了晚飯,我們早早睡下。宋子敬就住隔壁,要我們有事就敲敲牆。

我同雲香睡一張床,她白日裡聽了我說的故事,嚇得睡不著,翻來覆去,問我:“小姐,這不會真的是家黑店吧?”

我困得很,嘟囔道:“黑就黑吧。咱們有小宋。”

“可是宋先生只是一個書生啊。”

我翻了個身,“書生也是男人。你只是喜歡他怕他吃苦受傷。”

雲香害羞:“小姐你真討厭。”

我說:“我的確討厭。你知道為什麼他要我們有事敲牆嗎?”

“為什麼?”

“因為這牆壁很薄,這邊一有動靜他都聽得到。比如我們倆剛才說的話,都一字不漏地進了他的耳朵了。現在他知道你喜歡他咯。”

雲香窘迫地大叫一聲,埋進被子裡。我很滿意地繼續睡覺。

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聽到有個聲音在叫:“謝懷□……”

我繼續睡。

那聲音又響起:“謝懷□!”

我還睡。

聲音在耳邊爆炸:“喂!叫你呢!還睡!”

我張開眼。我不在床上,我在一片虛無之中。

這個場景很熟悉,我想起來了。

“大仙?”

“是啊。”好幾個月不曾聽到的聲音響起,“有些日子沒見了,你好像長胖了。日子過得挺滋潤的啊。”

我笑:“也沒啥,就是牙好,胃口好。您老最近在那裡發財啊?”又想到,補充一句,“我的事有消息了嗎?”

大仙不自在地咳了兩聲,“那個……”

那個什麼?我有不好預感。

大仙說:“那個……出了一點小狀況。”

我問:“什麼狀況?”

雖然看不到,但是我也可以想象大仙抓頭撓耳的表情,“我話說不清,不如帶你去看看。你放心,也不是什麼大事……”

我被力量牽引著在雲霧裡穿梭,很快就飛回到了原來居住的城市。重新看到高樓大廈,我的心情用激動已不足表達,眼睛一下就濕了。

大仙這次帶著我一直飛進了樓裡,進了一扇窗戶。

屋子挺寬敞,就是亂得很,堆放著小孩的玩具,還有奶瓶和毛巾,一看就是一個有小孩的家庭。沙發上一個男人在睡覺,書蓋著臉,我看著有些眼熟。

這時裡面房裡突然爆發出嬰兒的啼哭聲。男子哼了一聲,從沙發上爬了起來,搖搖晃晃地往裡走。我驚訝地瞪大眼睛。

男子還沒走進房,就又有一個憤怒的女聲響了起來:“孩子哭了這麼久了你才來!都干什麼去了?有你這麼做爹的嗎?”

男子疲憊道:“昨天一晚上都給他吵得沒睡。不是說好了今天你照顧他的嗎?你這是要去哪?”

女子冷冰冰地說:“公司中標了,有個慶祝會,我得去一下。你看好孩子。”

男子不悅:“怎麼又要出門?”

“又怎麼了?”女子也不耐煩,“我這不都是為了這個家。為了生寬寬,我都三個月沒上班了。萬一工作沒了,你養我們母子和這套房子?”

男子很是無奈:“我也要工作,不能老請假,這段時候院長已經暗示我好幾次了,特別是評職稱的事怠慢不得。不然,叫我媽來吧。”

女子立刻道:“****?她是來照顧孩子,還是來檢查我的工作的?”

男子抬高聲音:“那你到底要怎麼樣?請保姆,你把她們都辭了;叫老人來,你又和她處不好!孩子也是你的,你總不能什麼都不做!”

女子大怒:“我什麼都不做?孩子是我生下來的,你還說我什麼都沒做?張子越,你這個沒良心的!那些小保姆給你拋媚眼你看不到,那****對我挑三揀四你總清楚吧!我是職業婦女,我也在養家,孩子的奶粉錢也有我的份!我懷胎十月生了下來,現在要你帶一帶,你居然說得出這麼混帳的話,你真是良心讓狗吃了!”

那小小的孩子一直在旁哭,大人吵得不可開交,竟沒一個去抱抱他。

我震撼:“張子越?”

那個英俊瀟灑玉樹臨風的男人怎麼變成現在這樣蒼白憔悴疲憊不堪胡子拉渣和牛奶尿布奮斗的大叔了?這世界上真的再沒什麼可以比結婚生子能改變一個人的。

“看夠了?”大仙說,一邊將我拉了出去。

裡面夫婦還在爭吵不休,我們已經飛出了窗口。景點轉換,我回到了家裡所在的小區。

這次我們沒進屋,只在小區路燈上停著。

路口忽然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我的眼淚一下流了出來:是媽媽!

老媽一點都沒變,頭發似乎重新燙染過,提著菜籃子,看起來似乎很精神。奇怪,我應該還在病床上躺著,她怎麼還悠閒自得地買了王記烤鴨?

“媽,等我一下!”

我左右看看,這聲音不是我發出來的。

再一看,“我”匆匆追了上來,手裡還提著一袋水果。

“我”說:“西瓜六毛一斤了,買一點不?”

“家裡還有半個沒吃完。吃完了再買。”老媽說,又很得意道,“今天教你的砍價都學著。****我在這方面,是打遍天下無敵手。別人一百塊買的裙子,我去就能砍到二十。這是什麼?這就是本事!”

“我”賠著笑,兩人繼續走。

我指著下面,舌頭都打結了:“這這這……我我我……她她她……那人是誰啊!!!”

大仙長歎:“這就是我不好說只能讓你來看的地方。”

我安靜片刻,問:“您能現個身嗎?”

“啊?”大仙不解我的思維跳躍,“可以是可以,不過我們沒有固定的形體。”

我笑了笑:“您隨便變一個人就行了。”

大概是覺得虧欠我,大仙這次很溫順地就答應了我的請求。兩秒種後,風華正茂版的“周潤發”出現在我面前。

我一頭黑線地看著“他”,想了想,說:“咱們要尊敬前輩,你改成黃曉明好了。”

“周潤發”疑惑地照著我說的去做,兩秒後,周潤發版的“黃曉明”出現在眼前。

我上下看看,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猛地一把抓住“黃曉明”的領子,把唾沫星子全噴到“他”的臉上。

“你給老娘解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黃曉明”雖然不至於給我抓痛,但顯然也嚇了一跳,連忙叫到:“不關我的事!真不關我的事!不知道他們哪裡弄錯了,搞了另外一個女孩子的靈魂進了你的身體。哎呀你松手,我的阿瑪尼!”

我松了手,可是又不解恨,沖上去對著他就是一番拳打腳踢。黃曉明如此美人是用來欣賞而不是用來蹂躪的,我雖然知道此人是假的,可也沒法狠心下手,打了一陣草草收拳。當下後悔該叫他變成小泉——不不不,那也太惡心了!

大仙整好衣服,委屈地說:“真的不是我的錯。我是聯絡員,這明顯是技術員出的錯。”

我又想沖上去掐他:“那怎麼辦?就讓她繼續占著我的身體?”

大仙說:“要改動,又要重新排隊申請等待處理。目前看來,只有這麼辦了。”

我的身後烈火熊熊,“黃曉明”急忙道:“不過這樣也好。你也不忍心見你父母守著一個植物人吧?”

我一怔,他說得倒很有道理。我在那邊世界裡混得愉快,總不能讓高堂在這邊傷心難過。

大仙不知是好心還是惡意地補充道:“更何況那個女孩子人比你聰明,比你勤奮,比你懂事,比你溫柔,比你孝順……”後話被我的眼神給嚇得沒敢說出來。

我轉而沮喪。父母新得了一個女兒,張子越則在圍城裡摸索著。我不在,可是大家的生活都自然地繼續著。真是突然覺得自己倒像是一個外人。

最悲慘的,莫過於夢裡明知身是客。

大仙安慰我:“你也不錯,在那邊還算能干的。你知道嗎?你現在已經進了月度收視率前五名了。”

我眉毛一豎:“什麼?我們在凡塵裡痛苦,你們居然把我們當電視節目看?”

大仙忙道:“人生如戲!人生如戲!”

我啼笑皆非。

大仙忽然抬頭看了看,說:“你該回去了。天亮了有好多事要你忙。”

邊說著,“黃曉明”的身體漸漸隱退,我的身體猛地往下落去。

張開眼,是雲香皺著眉毛的臉:“小姐,你怎麼睡得那麼死啊?宋先生都來叫我們兩次了。”

我爬起來,發覺眼睛還是濕的。回想到夢裡老媽滿足的笑臉和張子越無奈的面容,心裡的感情極其復雜,百般思索,想不出個合適的形容詞,只好一歎。

“歎什麼呢?”宋子敬的聲音從外間傳進來。他不方便進內室,便在外面說:“你們快點收拾好。慶大爺已經到了,我們吃了早飯就過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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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盡桃花 第二卷 大漠篇 第19章 過江歷險記

慶老頭年過六十,又黑又瘦,佝僂著背,默默抽著旱煙。看到我們下來了,抬眼看了一下,面無表情。

我看他瘦得幾乎一把骨頭,簡直擦根火柴就可以點燃。這樣的老人還能撐船?不是我懷疑他本事,而是覺得這簡直就是在虐待老人嘛。

徐鳳仙像是看出我的疑惑,誇耀道:“別看咱們老慶頭一把骨頭架子,撐船可是沒得說。那些灘啊暗流啊,就和他家門前的路一樣熟。摸不清這些,壯得一頭牛似的也沒用。”

草草用了早飯,我們三人在徐鳳仙女士的熱烈歡送下,跟著慶老頭來到江邊。

昨日只是遠眺,只覺得江水如碧很是美麗。如今近觀,才發覺許多地方浪拍礁石暗流洶湧。那江面上的漩渦就像一張張怪獸大嘴等著把人吞噬下去,水浪聲轟隆作響。

那慶大爺沖著我們打手勢。宋子敬翻譯說:“他叫我們上船。”

原來老大爺不能說話。

我同雲香互相扶持著上了那艘小船,在船尾坐了下來。宋子敬撩起衣襟正打算上船,忽然一頓,側過頭去,似乎聽到了什麼。

我茫然望去,只見幾只鳥兒在山間飛過。

宋子敬神色凝重地轉回頭,身影一閃,就已經穩穩落在了船頭,小船微微一蕩,連慶老頭都露出贊許之色。

“大爺,開船吧。”宋子敬低聲道。

慶老頭微微點了點頭。我和雲香急忙抓住船簷,船身一斜,接著猛地旋了一個大圈,隨後被一個浪頭一推,已離開岸邊十米遠。

我打小就怕過山車這類玩意兒,很快就覺得頭昏眼花。宋子敬背對我坐在前方,身如泰山,側過來的臉上一片肅殺之色。我心裡有數,沒有打攪他,自己忍著不適,緊閉上眼死死抓住船簷。

又是一個浪打過來,小船如急流中的一片樹葉一般連著打了好幾個旋,顛沛起伏。我整個腦子亂成一團糨糊,胃裡的東西全部往上冒。

忽聽雲香一聲驚呼,宋子敬喊:“當心——”

我猛地被一股力量撲倒,只聽耳邊嗖嗖兩聲,什麼東西釘入船板。

正想看,宋子敬的手一下捂住我的眼睛:“別張開,趴好。”

話音一落,他人已經離開,我只聽風中傳來金鳴之聲。又有一個大浪打來,船瞬間被拋到高處。我一顆心都要跳出來,感覺騰雲駕霧起來。身邊雲香嚇得大叫,我一看,她被慣性一甩,兩只腳都蹬了空。我不暇思索騰出手去抓她。沒想下一秒船又落下,雲香被我拉進船裡,我自己卻沒了著力點,往外滾去。

雲香一聲尖叫。電光石火間我拼著命抓住了船尾,可是半個身子都架在了外面,冰涼的江水一下把我打個濕。慶老頭回頭看我們倆一眼,兩眼如炬。可是他忙著撐船自顧不暇,唯有趕快過岸對面才是幫忙。

雲香已經嚇哭了,大叫:“小姐——先生快來救小姐!”

宋子敬根本脫不開身。他正迎風立在船頭,衣袂飛揚,手持一把軟劍,揮舞得密不透風。只聽錚錚響聲一片,我看到無數黑點被擊落在水裡。再看船板上,插著兩支精鋼小鏢,泛著金綠,顯然淬了毒。

我奮力往裡爬,腳卻怎麼都踩不住。雲香想過來拉我,結果船一顛,她又滾去老遠。

大浪打來,我渾身濕透,因為有水,手也漸漸抓不住,只拼命地不停往裡爬。什麼刺客,什麼暈船,全部拋在腦後。我只知道,若是松手掉了下去,那麼多急流暗礁,我會真的屍骨無存。

忽聽宋子敬一聲喊:“小華——堅持住——”

他欲抽身而不能。如果不保護好慶老頭,船失了控,我們反而更危險。

船又是一個顛簸,我的一只手滑脫開去,這下全身力量都集中在右手上。雲香爬了過來,死抓住我的袖子,喊:“小姐!另一只手!”

我使勁伸過去,接連幾次都夠不著。船一個掉頭,她又跌到一旁。

我心中絕望,想我如花似玉的年華生命才剛剛開始精彩,卻要去做那水鬼,而且死後還回不了本來的身體。怎麼看這宗穿越都是虧本的買賣。

拼命掙扎著,忽然發覺水流似乎緩了一些,再看,原來最湍急的地方已經過了,快到對岸了。

我微微放松,可宋子敬突然吼道:“當心——”

只見一個黑點直直朝我射來。

我松開了那只抓著船簷的手。

“小華——”

急流一下將我沖出老遠,那支箭射入水裡。可我還未慶幸,一個漩渦就將我卷住。我只來得及猛吸一口氣,就被卷入了水裡。

我水性不差,可是水流洶湧,我只有隨波逐流的份。這段沒有大礁石,可是我的氧氣漸漸不足。我奮力往上游,可是無濟於事。

終於,眼前開始發黑,力氣越來越小。再也憋不住的時候,水從鼻子和嘴巴灌了進來。

原來這就是淹死的感覺。拼命想呼吸,可是灌進來的只有水,水,水。

我頭腦昏沉失去知覺……

……

……

一股暖氣猛沖進胸間,逼得我哇地吐出一口水。

聽到一個洪亮的聲音:“行了!死不了了!”

胸腔裡一片疼痛,我接連咳了好幾口,把氣管裡的水嗆出來。頭還暈得很,腦子裡有敲鑼後的回音一直響個不停。衣服自然全濕,被風一吹,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一只大手輕拍著我的背,一股股熱氣從他手上傳過來,烘得我心口很暖和。我大口大口呼吸,然後張開眼。

自己正靠在一個人的懷裡。那人也渾身濕透,頭發還在滴水,卻是緊抱住我,不停幫我順氣。

我張開嘴,喉嚨裡發出破風箱般的聲音:“我這是死了嗎……”

蕭暄一巴掌拍在我背上:“早著呢!”

我又咳了一陣,掙扎著問:“宋先生和雲香呢?”

“有子敬在,他們不會有事的。”蕭暄說,“我們這是在下游,離你們過江的地方有五裡遠了。”

我居然被沖了五裡都還沒淹死,命可真不是一般地大。大難不死,現在才開始知道害怕,一回想之前的險狀,渾身發抖。

忽然有個稚嫩的聲音問我:“姐姐,你還好嗎?”

我抬頭,前面不知什麼時候蹲了一個圓頭圓腦的小男孩。這孩子粉粉嫩嫩,眉目清秀,怎麼看著有幾分像蕭暄,我大驚:“二哥,你兒子都這麼大了?”

蕭暄提高聲音:“什麼?”

小正太也歪頭問:“什麼?”

我又看清這孩子光著頭,分明是和尚打扮,更驚:“你居然送兒子去做了和尚?”

蕭暄簡直想一掌拍死我。從天而降一聲“阿彌托佛”救了我的命。

穿著袈裟的老和尚,光光的腦袋瘦瘦的身材,精光四射的眼睛,還有老奸巨滑的笑容。這老禿驢怎麼那麼眼熟?

“女施主,別來……呃,許久不見了。”

我失聲叫道:“慧空?”

慧空和尚頷首:“正是老衲。”

我如同看到火星人入侵地球:“你你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老和尚摸著胡子笑道:“佛祖有雲,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我說:“還以為你要說,哪裡有困難,你就到哪裡去。”

老和尚道:“施主有慧根,就是這個意思。”

我看向蕭暄,他說:“大師要跟我們一路北上。”

“他廟子裡的生意不管了?”

蕭暄黑著臉說:“一,那不是生意。二,大師這番同行是要助我一臂之力。”

我仔細打量老和尚,實在看不出他除了一張烏鴉嘴和欺世盜名的工夫外,還有什麼其他本事。

慧空老頭笑瞇瞇地湊過來:“女施主,以後多多關照。”又摸了摸小和尚的光頭,“這是我徒孫覺明。”

小和尚出奇懂事,說:“姐姐冷,我們生個火可好?”真是可愛死了。

我們後來還是轉去了樹林裡升了火。男人們(包括小和尚)都暫時去灌木那頭避一下。那個小覺明,今年六歲,兩歲那年父母病死流落街頭,被化緣的慧空和尚揀了回去。小朋友憨厚老實,十分可愛。和尚都吃素,也不知道慧空拿什麼喂他,把他養得這麼白白胖胖,像個小面人。

我隔著灌木問蕭暄:“怎麼沒有侍衛?一個老頭,兩個婦孺,萬一遇到襲擊,你怎麼顧得過來?那個什麼李將軍唐少俠呢?”

蕭暄說:“他們都在仁善縣等我。”

忽然一只鳥兒飛進林子,嚇了我一跳,趕緊裹緊衣服。結果卻是只傳信的鳥兒,蕭暄告訴我:“你的宋先生和雲香都已經平安過了江,現在往湖州方向走。”

“他們都沒事吧?”

“信上沒寫,就是沒事。”蕭暄說,“我已將你的情況告訴了他,我們在仁善縣匯合。”

我放下心來。

烤干了衣服,我們稍微整理,再度出發。川江一過,就是湖州。只是我們遠離官道,人跡稀少。不不不,何止!那參天高樹,那厚實青苔,那腐敗樹葉,那纏繞的籐枝。我們分明是在原始森林裡!

我縮著脖子走,提心吊膽地問身後的蕭暄:“會不會有蛇竄出來咬我一口?”

蕭暄本來就嫌我速度慢,不耐煩道:“怎麼會……”

他話沒說完,我突然感覺到一個冰涼的東西纏繞上我的腳踝。寒毛瞬間唰地全部倒立,我尖叫一聲跳到蕭暄身上。

“啊蛇蛇蛇蛇蛇————————”

蕭暄被我撞得倒退好幾步。老和尚回過頭來問怎麼了怎麼了?

我那條腿都已經僵直住了,閉著眼睛叫:“蛇纏上我了!”

小覺明伸手撥弄:“是這根籐嗎?”

我睜眼。腳上的確只纏著一根嫩籐。小覺明把它解下來,疑惑地看了看,又看了看我。

我的臉騰一下紅了。

小覺明還說:“姐姐不怕。我們進山的時候,身上都撒了避蛇藥粉了,你不知道嗎?”

我扭過頭去看蕭暄,這廝正憋著笑,像憋著大便一樣。可惡的家伙,給我撒了藥粉也不說,就等著看我笑話!

大概因為我臉色一直難看,晚上歇下來的時候,他特意捉了兩只兔子三只野雞回來,親自處理。

我這才發現他的手上有好多細細的新傷,不由問:“這都是怎麼弄的啊?”

蕭大俠還沒說,小覺明就已經搶道:“哥哥跳下水去救你時,給石頭和水草劃傷的。”

我望向蕭暄。活雷峰似乎正因為自己的高尚品德而得意微笑,繼續給兔子剜腸挖肚。

我劈手全部奪了過來,輕罵他:“有傷也不怕感染,趕快洗手去。我來。”

蕭暄開口要說話,我踹了他一腳,他老實走了。

我把雞連毛糊泥裹著埋地裡,上面升火,然後私自用了蕭暄的寶劍,穿了兔子在火上烤。蕭暄看到,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也沒說什麼。

火劈啪響,兔子漸漸開始飄香,老和尚在給小和尚講一個王子離家出走最後修成正果的故事,小和尚卻坐不住了,不住往這邊望。

老和尚無奈一歎:“也罷,也罷。心不在佛。”

我冷笑:“若心中真有佛,不必念,佛就能知,又何必成日上香禱告呢?”

老和尚說:“誠心禱告,是為求佛保佑。”

我繼續冷笑:“概率學產生於賭博,藝術起源於巫術。而宗教呢?遠古時候有個人很空虛無聊,於是他拿泥巴塑了一個像,假想它是萬能的上帝,然後開始對他頂禮膜拜。這是一個對自己不斷催眠的過程,很久以後他自己也就相信了這個東西是萬能的神,還對這個泥巴像怕得要死。這純粹沒事兒找事兒。”

老和尚摸著胡子笑了:“你還在記恨我說你要母儀天下?”

我被揭穿,惱羞成怒,自己撕了兔子肉吃。

老和尚也撕了一大塊,分了兔子腿給覺明。

我驚訝:“我以為你是和尚。”

老和尚道:“我當然是啊。我還有朝廷發的金冊呢。”

說著從懷裡摸出一個硬本子。我打開看,“皇帝奉天之寶”幾個紅字好生刺眼。我感歎:“還是國家認證的呢。”

老和尚得意。

蕭暄已經把雞扒了出來,敲去泥,露出裡面白嫩嫩香噴噴的肉。老和尚獻寶似地遞上一個小包:“鹽。”

我倒。我問:“您袈裟裡還有什麼?”

老和尚摸了摸說:“碗,創傷藥,嗅鹽瓶,藥丸子,小刀,繩子……胡椒面要嗎?”

“要。”我拿來撒一點在雞腿上。

吃完了飯,蕭暄對我說:“跟我來一下。”

我跟著他來到不遠處的小溪邊。

他對我說:“把鞋子脫了。”

我忙把腳縮回去。

蕭暄說:“那好,我不管你腳上的水泡了。”

我只好又把腳伸了出來。

他幫我把鞋脫了,將我的腳放在他膝蓋上。我疼地絲絲抽氣,他歎了一聲,動作放得更輕了。

我們走了大半天路,又是在林裡穿梭。我這個養尊處優的身體可是經受了嚴峻考驗。只是我沒說,他怎麼知道我的腳打起泡了?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溪水泛著一點殘光。不遠處的篝火邊,老和尚在給小和尚講故事。山林不靜,歸鳥正在枝間歡叫。天地間一派祥和。

我輕聲問:“帶著我,方便嗎??”

蕭暄繼續抹著藥,問:“什麼方便不方便?”

“我雖然從來沒有經歷過躲避過敵人追殺的日子,但是我也知道,人越多,目標越大,越是不安全。”

蕭暄停了下來,盯著我說:“你多大一個人,目標能多大?”

我聳聳肩:“我什麼都不會,只會給你們添麻煩。”

蕭暄繼續給我上藥,“很高興你還有點自知之明。不過能怎麼辦?把你丟在山裡喂老虎?”

“啊呀呀,不要把姐姐丟在山裡喂老虎。”小覺明不知什麼時候跑了過來,童聲童氣道,“姐姐是好人,只有壞人才喂老虎。”說著挽住我的手,把那顆胖腦袋靠在我肩上。

我樂:“聽到了嗎,二哥?人家孩子都比你能辨忠奸。”

蕭暄奸笑:“覺明,你師爺爺還沒和你說,女人就是老虎嗎?”

小和尚歪頭想想:“我問師爺爺去。”

我看著他屁顛顛的背影,忽然問:“他不會是我真二哥的兒子吧?”

蕭暄一頭黑線,“謝昭華,你會算術嗎?”

“怎麼不會了?”我不悅。

“那我問你,你真二哥死了幾年了?”

“十年了啊。”

“那孩子多大?”

“六歲啊。”

“那不就是了。”蕭暄給了我一個三白眼。

我不服氣:“我聰明得很呢。你以為你不說我就不知道?”

蕭暄斜睨我:“是嗎?”

我忽然想到,說:“我以後不叫謝昭華了。”

蕭暄笑:“那以後叫你什麼?”

“小敏。”我搖頭晃腦,“謝昭華已經跟著宋書生私奔了。投奔燕王麾下的是‘玉面聖手’小敏姑娘。”

這句話提醒了蕭暄:“張秋陽的書你放哪裡的。”

我說:“家裡。帶出來心裡不塌實,再說我都能背下來了。”

蕭暄道:“看,你能療傷治病,並不是一無是處的。”

我瞇著眼:“你這是誇我嗎?”

蕭暄但笑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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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23 17:24:39 |只看該作者
歌盡桃花 第二卷 大漠篇 第20章 夜襲

那一夜我們睡在山腰。雖然背風又是夏季,可是到了後半夜也冷的慌,偏偏簡易帳篷都沒有一個,我只有按著本能往火邊挪啊挪。忽來一陣風,火苗往我身上飄,我又嚇得趕緊往回滾。如此來回數趟,簡直不能入睡。

蕭暄被我吵醒了,迷糊著問:“怎麼了?”

我道:“長夜漫漫,無心睡眠。”

蕭暄說:“睡吧,明天還要走一整天路呢。”

我見他實在困。又想這一天他又是跳水救我,又是為食物奔走,還背著孩子走了半天路,想必是累壞了。便說:“我知道了,這就睡,你也睡吧。”

蕭暄躺回去。我移了個適中的位子,也躺了下來。

開始覺得稍微暖和了一些,可是睡著又漸漸冷起來。我迷迷糊糊之中往暖和地地方挪了挪,終於挨不住疲倦,睡了過去。

似乎只是那麼一閉眼,天就亮了。我吸著鼻子張開眼,忽然發現胸前橫了一只胳膊。

我眨眨眼,轉過腦袋,看到蕭暄同志睡得正酣的一張臉。

呆住兩秒,從他身下連滾帶爬逃出來。

蕭暄殿下揉揉眼睛,打著呵欠:“醒啦?”

我在地上找一根粗點的樹枝,硬一點的石頭也行,再不濟就用腰帶。

蕭暄說:“得了得了。又沒把你怎麼。不壓著你,就你那折騰勁,我們全都不用睡覺了。”

我氣得哆嗦,“你這個猥瑣男!”

小覺明問:“什麼是猥瑣男?”

老和尚翻譯:“就是未經女孩子同意摸女孩子手的男人。”

“可是哥哥沒有摸姐姐的手啊。”

“那更嚴重,他都抱了她一晚上了。照理,他們該馬上成親……”

我“噌”地拔出蕭暄的劍,老和尚識時務地閉上了嘴。

吃早飯的時候,蕭暄又收到了一封飛鳥傳書,說:“我們不往東走了,直接往北。”

我問:“有什麼區別?”

“往東是城鎮集市和等待著我們的殺手,往北走是茂密的森林和等待著我們的野獸。”

我說:“聽你的。”

低智商的野獸總比高智商的人類好對付。

蕭暄面如沉水。我想,他大概是想起了十年前那次出逃,百名壯士送他出關,甚至還搭上了好友性命,才換得他平安。這次北行,他擔心會再次付出沉重代價。

往北走,漸漸上山。覺明照舊由蕭暄背。讓我驚訝的是老和尚,看著也一把年紀了,身手敏捷,密林裡穿梭自如,我望塵莫及。再看蕭暄,也是步伐矯健,如履平步。這練過功夫的人就是不同啊。

中午的時候,終於爬上山脊。我累得一身大汗,兩只腳直打顫。

老和尚看著我,怪同情的:“歇一下吧。下午沿著這條山脊走,再露宿一晚,明天中午就可以出山了。很快就到仁善縣。”

大和尚帶著小和尚打坐調息,蕭暄坐到我身邊,鄙視我:“瞧,我就說了,多運動。”

我很狼狽:“如果不是帶上我,你們早就走了大半路了。”

蕭暄捏捏我的臉,給我打氣:“別淒淒哀哀的,一點都不像你。來,唱只歌聽聽。”

“好。”我唱,“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師傅削去了頭發。我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郎……”

蕭暄忙不迭捂住我的嘴巴。小覺明已經聽到,問師爺爺:“小尼姑為什麼不高興啊?”

老和尚說:“因為她不想出家。”

“為什麼不想出家啊?”

我掙脫了蕭暄,笑道:“因為人家小姑娘想嫁你呀!”

蕭暄氣得抓狂,老和尚笑瞇瞇,小覺明有十萬個為什麼:“為什麼想嫁我?”

我繼續誆他:“因為我們的小覺明將來會做大官,女孩子都會想嫁你。”

“可是師爺爺說和尚不可以娶親的啊。”

我笑:“那你不做和尚就得了。”

蕭暄幾乎要掐死我。

我來了興致,一路上教小覺明唱歌。

“我們的祖國是花園,花園的花朵真鮮艷……”

蕭暄在前頭冷笑。

我想蕭暄這次明明是出逃還帶上一個孩子,顯然是這孩子有不能留在齊國的理由,那這個祖國顯然不是這孩子的花園。

只好換一首:“世上只有媽媽好,沒媽的孩子像根草……”

老和尚咳嗽。

也是,這孩子是孤兒啊。

再換:“我是一條小青龍,我有多少小秘密……”

前頭兩人齊聲咳。

這都不行?只好再換:“兩只老虎,兩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

老和尚和蕭暄兩人喉嚨都快咳破了。

我哈哈大笑,笑聲在林子裡回蕩。

山脊沒有灌木,樹木也較稀疏,比先前要好走許多。我身上的汗被風一吹,猛一陣涼,打了一個噴嚏。

蕭暄回頭:“怎麼了?”

我忙說:“沒什麼。走你的。”

他皺著眉看著我,然後挽住我的手。這只是個很簡單的動作,可是卻極其有技巧,我頓時感覺有一股力托著我的一邊身子,腳下立刻輕松了許多。

我感激道:“二哥你真好。”

蕭暄理所當然:“我當然好。”

就這樣走走歇歇,傍晚時終於到達最高點。

老和尚十分激動,站在最高峰,像根避雷針,袈裟被風吹得漲鼓鼓的,如同一面張開的滑翔傘。

他感歎:“老衲有十把年未曾登上玉龍山的頂峰了。上次登頂,還是同虛源子那個老道,在這裡品茶對壘論禪說道。”

我聽了,笑道:“不說佛道不相融,光是在這大風頂上喝茶下棋,就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若是有心,鬧中亦可取靜,隨便找個茶館不就行了?”

蕭暄恨我恨得牙癢癢:“大師只當她說話放屁,不必介意。”

老和尚卻笑:“小敏施主這番話頗有禪意,不愧是要母……”我臉色一沉,他改口,“要做一番大事業的人啊。”

我滿意。私下抓過蕭暄來問:“你到底欠了這老禿驢什麼東西,怎麼突然抱起他的大腿來了?”

蕭暄嗤之以鼻:“我為人寬宏大量,且尊重老人!”

我冷笑。

老和尚在山頭感歎了一番什麼:“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等等我一竅不通的東西。

俯視群山,我想起毛爺爺的語錄,裡面有一句:“蒼山如海,殘陽如血。”這是這番壯麗景色的寫照。

老和尚感慨完了,道:“下山吧。在山腰上找個林子扎營,好好休息一晚。”

也不知道是我們中的誰人品爆發,居然給我們找到一個山洞。

老和尚似乎很有經驗,看後說:“以前住過野獸,不過已經走了好久了。洞口林子密,升火外面看不到。”

得,還得再在野外將就一晚上。

這晚我學乖了,抱著小覺明睡。六歲的孩子沒性別,他肉嘟嘟熱呼呼的像個小暖爐,我們倆都睡得很香。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忽然被搖醒,蕭暄對我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我用眼神問他:“怎麼了?”

他悄聲說:“你帶著孩子先下山。”

天還是黑的,我半睡半醒,揉眼睛:“這麼急?”

蕭暄的確很急,一把拉起我,又要去拉覺明。

這時老和尚從洞外回來,一見蕭暄,急道:“王爺,你還沒走?”

我這下清醒了,知道情況有變。我說:“二哥帶著覺明先走,我找地方躲一躲,老和尚去對付追兵。”

蕭暄急道:“你說什麼?”

老和尚點頭:“如此甚好!”過來在覺明身上點了一下,孩子繼續熟睡。

蕭暄斷然否決:“我不會把她丟下,要走一起走。”

我說:“帶著我只有大家一起被抓的份!”

蕭暄氣:“躲?他們帶了狗,你能往哪裡躲?”

“就躲這兒。”我說,“洞深,又有野獸的氣息,狗不會來。再說我有藥。”

蕭暄說:“不行!”

老和尚說:“很好!”

蕭暄:“大師!”

和尚:“王爺請以大局為重!敏姑娘聰明機靈,吉人天相,一定不會出事的。”

死禿驢,我要是真的因此犧牲了,你給我修祠堂天天念經超度?

蕭暄痛苦得要死,眉毛糾結在一起,表情猙獰,嘴硬:“不能丟下你!”

我很理解。這局面好比懸崖,我們一起抱著一根籐,籐只能負擔一個人。一個人要放手跳下去,另一個稍微有點良心都接受不了這個犧牲。可兩人抱在一起只有死。

不不,咱們交情還沒好到一起死。

蕭暄忽然說:“不如讓大師帶著你走。”

我笑了起來:“那幫人馬擺明了是來追你們三個的,即使我被抓住了,看在我是個無關緊要的人,而我爹又是謝太傅的份上,也不會殺了我,頂多受點皮肉苦罷了。老爺爺一把年紀了,還是不要再拖累他的好。”——我很久以後才想到,即使趙家人不殺我,瀕臨瘋狂的謝昭珂小姐也會親手解決我的。子啊……

老和尚側耳聽到什麼,催促道:“動作快點!”

蕭暄拖著我往外走,我不耐煩,甩開他的手:“私奔又不至於殺頭,你們快快滾,別連累我!”

老和尚拉著蕭暄就要走。蕭暄兩眼冒火,這時他抱著的小覺明忽然動了一下,他一愣,似乎才想起這孩子。

我笑,搖了搖腰上那個香囊:“先帶孩子去安全地方,然後回來找我。”

蕭暄直直盯著我,目光像兩道探照燈一樣照耀出我光輝高大的形象。

我沖他笑。他一咬牙,揚手將那把長劍丟給我。

老和尚叫:“王爺!”

蕭暄道:“拿著這把‘結綠’好防身。”

我哭笑不得。王爺啊,你是要我用這劍來防身還是自盡啊?

蕭暄命令道:“呆在這裡別亂跑,我一定回來接你!”

老和尚終於風風火火地拉著蕭暄走了。我躲進山洞裡,一邊把那些動物骨頭盡量往外扔。洞越往裡走越窄,我最後只得縮成一團蹲在角落裡。被水沖過以後,身上常備的防身藥自然沒了,這幾日揀的草藥還沒機會加工,現在也只得碰運氣。

沒過多久,就聽到樹林裡的鳥兒呼啦啦被驚飛的聲音,然後有狗叫聲傳了過來。果真如我所料,狗聞到了殘留下來的猛獸的氣息,只在洞口叫,並不敢進來。

一個驚喜的聲音響起:“凌大人,這裡有山洞!”

“大人,灰還是熱的!”

雜亂的腳步聲和犬吠聲中,一個冷峻的聲音清晰地傳入我的耳朵:“進去搜!”

幾個士兵打著火把進了洞。我躲在最裡面,身體又幾乎嵌在巖石的陰影裡。那幾個壯年男子走到離我還遠的地方就回頭報告:“大人,後面進不去了。”

男人道:“他們帶著女人和孩子,走不快。”

“大人,他們好像往東面去了。”

男人果斷下令:“繼續追!”

我松了一口氣。

人聲漸漸遠去。我縮在冰冷的巖石夾縫中,凍得瑟瑟發抖,卻不敢出去。樹林裡一有什麼風吹草動,我都要被嚇一跳。

就這樣呆了大概有大半個小時,我終於爬了出來。活動一下凍得咯吱做響的關節,把蕭暄的囑咐拋到腦後,借著稀薄的月色往樹林裡鑽。

那一瞬間一股勁風夾著脆響向我後背襲來,我防備不及,只聽唰地一聲,背上猛地一陣火辣,然後被打趴在地。

劇痛讓我眼前一花,剩余的理智讓我沒叫出聲來。

摔倒之後,第一個動作就是爬起來繼續往林子裡跑。

可是才跑出十多米遠,又是一道勁風襲來。這次我留了心,往邊上一閃,鞭子在我胳膊上掃過,打在旁邊的樹上。這麼昏暗的光線裡我都看到那樹皮被打得飛濺一塊。

這次是真的低估了!

趙家到底派了怎麼一個喪盡天良斷子絕孫的極品來追殺?

不及多想,下一鞭又緊接而至。我只可見不可躲,心裡叫一聲又要死了?情急之下拔出蕭暄給的劍。鞭子打在劍上,只見白色火花漸射,巨大的力量將我往後震去。腳被地上的籐枝一絆,驚慌不及往後倒去。那根鞭尾擦著我的臉頰劃過,我卻跌倒順著山勢往下滾去。

陡峭的斜坡讓我如同一根木頭一樣一溜煙往下滾,我頭昏眼花,身上被灌木和石頭摩擦得一片劇疼。根本沒有辦法控制身體,就直直滾下去老遠。我在慌亂之中拼命想抓住什麼,突然腳下一空,身體失重懸空,手在最後關頭緊拽住了一根蔓籐。

渾身細密的疼痛已經不算什麼,腳底的懸空才讓我所有寒毛都倒立了起來。

懸崖?

不不不,我不需要武功秘籍,我不要掉懸崖!

我的腳在空中亂登,還好踩到一塊突出的樹根,勉強站住。

雲遮住了月亮,黑暗之中,我聽到沙沙的腳步聲走近。有人來到崖邊。

我屏住呼吸,心跳如鼓。

風中傳來一聲冷哼,如一把利劍割破了我的鎮定,恐懼湧了上來,我渾身發抖。

那模糊的高大人影俯視著我,而後從容地抬起了手。那條銀色的鞭子仿佛凝聚著天地間所有的光芒,亮得刺目,劃著優美的弧線,向我飛來。

我絕望地閉上眼睛。

忽聽“嗖”的一聲,臉上感覺到一陣風,鞭子被什麼東西打偏到一邊去。

“小華!”

我張開眼,已經出了一身冷汗。

雲層薄處透露出一絲月光。我看到不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奔過來。

蕭暄?

他身手矯捷,很快就來到跟前,不暇思索就要來拉我。銀色鞭子破空而至又直又狠向他打去。我驚叫一聲,蕭暄身影一閃躲了開去。

山風將雲吹散,夜空蕭涼,兩個男人對峙崖上。

“凌統領。”

“燕王殿下。”這一聲稱呼充滿了挑釁與譏諷。

蕭暄沉著聲說:“放了她,她與這事無關。她若有個萬一,謝家也不會罷休的。”

男子哼了一下:“我當然不在乎她的生死,我得到的命令,是捉你回去。”

蕭暄往前邁了一步。我忽然想到,他的劍早給了我,又被我丟在林子裡,他手上並沒有武器。

對方似乎也想到這點,冷笑起來:“對了殿下,煙花三月感覺怎麼樣?”

蕭暄臉上一片肅殺之色:“凌統領,我那一劍看來果真是偏了。”

我在風中搖搖欲墜,抓著蔓籐的手已經酸麻不堪,小腿肚也開始微微抽筋。我死死咬著牙,急速喘息,沒有出聲。

沒有絲毫預兆的的,對方先出手了。銀色鞭子如蛇一般向蕭暄襲去,蕭暄敏捷躲閃,鞭子總與他擦身而過,並沒有傷到他。

“燕王殿下拜師周傳鶴,學到的就是閃躲的本事?”

蕭暄卻依舊沉穩,只不住閃躲,步步後退,引得那人漸漸離我遠了。

鞭子打得地上塵土飛濺,蕭暄已經退到林子邊,轉瞬扯起一條長籐,同對方的鞭子糾纏在一起。那人見狀,居然一個轉身,向我襲來。

我緊閉上眼,那鞭子啪地刷在我手邊,我緊攀著的蔓籐猛地一松,腳下一滑,身子一下往下墜。

我嚇得大叫。好在下墜了一小段距離又停了下來。

蕭暄見狀急奔過來,鞭子如影隨形,他不得不抽身退開。

“凌揚!”他怒吼。

對方冷笑:“救己還是救美,殿下快做決定吧。”

我已經掉過邊緣,看不到上面的景象。只聽到山風呼嘯,鞭聲劈啪。我心急如焚,急促喘息,腳下落空,盲目地在崖壁上蹬著。塵土和沙礫滾落下來,打在我的臉上。我被嗆得連連咳嗽。

“小華!”蕭暄在叫我,“堅持住!”

我往下望了一眼,黑暗像張大口等著吞噬我。我冷汗潺潺,尖著嗓子叫道:“我盡量!”

手幾乎麻木,一不留神,又往下滑了幾厘米。我不敢動了,氣都有點喘不上。從來不知道時間會過得這麼慢。

上面打斗更加激烈。我聽到那個男子高聲道:“你們都不許插手。”想必是他的屬下已經趕了過來。

我的兩個手臂已經漸漸乏力,一寸一寸往下滑。冷汗順著我的臉頰滾落。

我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二哥……”

再也支持不住,身體猛地往下墜落。

耳邊風聲呼呼,失重感卻是只持續了一秒。手腕被一只大手有力地抓住。

我張開眼。

蕭暄一只手抓住我的手,一只手抓住那根蔓籐。

“二哥。”我看到對方人馬圍了過來。

蕭暄沖我一笑:“丫頭,信我嗎?”

我回他一笑:“我信。”

利劍砍向蔓籐之前,他松開了手,將我抱住。我閉上眼緊抱住他,隨他墜進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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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23 17:25:12 |只看該作者
歌盡桃花 第二卷 大漠篇 第21章 走向新世界

我們墜落……然後……著地!

誒?

我驚奇地睜大眼,揉揉屁股爬起來。腳下是一片柔軟的草地,頭頂十幾米處,那位凌先生在火把的光亮下黑著臉望著我們。

我沖他打招呼:“嗨——”

上面幾個火把丟了下來,一下照亮我們倆,緊接著就有箭射了下來。

蕭暄一把扯上我就跑。

我邊跑邊問:“怎麼不是懸崖?”

蕭暄唾棄我:“哪裡有那麼多懸崖!”

“不早說,浪費我那麼多表情!”

蕭暄罵:“有力氣發牢騷,不如跑快點!”

上面的追兵也接著跳了下來。蕭暄跑得更快。他手上使了勁,我身子輕了些,可以跟上他的步伐。我們一直跑過草坪,又鑽入樹林裡。對方緊緊跟上,利箭擦著我的耳朵射進樹干裡。

蕭暄忽然拉著我轉了一個方向,往林子西側跑。

跑了一段距離,灌木增多,腳下不便,速度慢了下來。

我磕磕絆絆,焦急地叫:“二哥!”

“別擔心!”蕭暄手一伸,將我摟著,幾乎是抱著我前進。

他像是知道地上有什麼,不走直線,而是走Z字形。我本來就給他增添了負擔,這時緊閉上嘴,摟緊他,老老實實由他抱著。

我們大概又走出五十多米,後面忽然傳來慘叫聲,似乎有人踩中了陷阱。

“凌大人,他們有埋伏!”

然後聽到凌先生怒罵:“蠢貨!是獵人捕獸的陷阱!都小心點!”

蕭暄卻是放輕了腳步,速度更快了。

蕭暄抱緊我,幾個跳躍,又跨過兩道溝壑。後面的聲音越來越小,漸漸不可聞了。

可是蕭暄還是沒有放下我,一直朝山下跑。我聽到他的呼吸急促起來,擔心道:“可以放下我了。我跑得動。”

“別鬧!”他輕喝一聲,手緊了緊。

我摟著他脖子,臉蹭到他,感覺到他臉頰一片濕潤的汗。

“二哥。”我說,“放我下來吧。你體內有毒,不能過度勞累!”

蕭暄置若罔聞,帶著我在林子裡穿梭。月亮露了半邊臉,我看到林子逐漸稀疏。蕭暄腳步輕,一路奔來,都沒有驚起鳥兒。

他的臉很涼,對比之下顯得我的臉更燙。我越來越不安:“二哥,放我下來吧。你身體……”

忽然從樹上落下兩個人影。我神經本就崩得極緊,給嚇得高聲驚叫。

蕭暄連忙安慰我:“沒事,是自己人!”

那兩個人抱拳行禮:“王爺。”

蕭暄道:“後面。”

“是!”兩人迎敵而去。

蕭暄對我說:“是我的親衛。”

我從他懷裡下來,問:“他們那麼多人,我們只有兩個人,行嗎?”

話音剛落,又有三個人影竄來,“王爺!”

蕭暄問:“都到了?”

“白虹留守接應,其他都來了。”

蕭暄問我:“劍呢?”

我說:“被打落在山洞附近了。”

蕭暄吩咐屬下:“盡量把劍找回來。他們人多,小心對付。”

三人齊聲應下,兩人離開,剩下一個護送我們。

蕭暄拉著我繼續走。可是我緊繃的神經稍微放松,力氣洩盡,兩眼發黑,兩腿發軟,走著走著就往前倒去。蕭暄眼明手快一把扶住我,又是可憐又是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說:“我背你吧。”

他的屬下立刻說:“王爺你也勞累了,還是讓屬下來吧。”

蕭暄置若罔聞,蹲下來背起我。

我有氣無力地說:“該安全了吧?”

蕭暄柔聲道:“安全了。你放心吧。”

我閉上眼睛,嘟囔道:“我……只是……有點失血。我睡一下……”然後我就趴在蕭暄背上昏睡過去。

這一覺無夢,只隱約感覺到自己在船一樣的東西裡,溫柔地起伏波蕩,十分舒服。然後迷迷糊糊地聽到一點聲音。

“……怎麼樣……”

“……疲憊……失血……沒有大妨礙,睡一覺就好了……”

後來睡著睡著又覺得很熱,燥熱讓我半醒了片刻,只感覺到有人拿浸了涼水的帕子溫柔細心地覆在我的額頭上。

我哼了一聲:“媽……”

然後又睡著了。

等我徹底清醒過來,已經過了兩天整。我是被餓醒的。

我睜著眼看著天花板,感覺到房間在輕輕晃動,耳邊聽到馬蹄得答聲和肚子裡腸子和胃蠕動的聲音,鼻子裡聞到一股藥味,還有點恍惚。我好像是在一架馬車裡。

我的傷都處理好了,包扎得很仔細。甚至,我的身子都被擦過,頭發都洗過,絲毫沒有發燒出汗後的粘膩。

我小心翼翼地坐起來,撩開車簾。一片綠色躍入眼簾。

地平線在天與山的盡頭無限起伏延展。蔚藍的天空中,雲朵如同堆雪,從高山而來的氣流將它們吹拉出長長的尾線,像是在玻璃上拽出一帶痕跡。

“姐姐醒啦!”小覺明軟軟糯糯的童聲響了起來。

我轉過頭去,看到他穿了一件普通衣服,正被大人抱騎在馬上,沖著我揮著手。

我笑起來:“小覺明乖不乖啊?”

小覺明急忙說:“我很乖。姐姐睡覺的時候都出聲。”然後把食指放嘴上做了一個噓的手勢。

我笑著轉向抱著他的人:“宋先生,見到你真好。”

宋子敬穿著素雅的淡藍色便服,騎在一匹高大的白馬上,腰身修挺,目光溫潤,對我微笑。

“姑娘醒了?”很久不見的孫先生也控馬過來。

宋子敬對我說:“是孫先生給你看的傷。”

我忙道謝。

孫先生和善道:“姑娘放心,回頭配一副活血生肌的藥擦擦,不用擔心會留下疤痕了!”

想不到這大叔還這知情趣,想必是家中師母調教有方。

我左看右瞧,沒有見到蕭暄的影子。

孫先生看出來,說:“王爺有急事先走一步,吩咐我們好生照顧你。姑娘不用心急,我們下午就可出關。一旦出了關,就是燕王的天下了。”

沒多久我就見到了雲香。她顯然也給嚇壞了,拉著我的袖子掉了好多眼淚。如此真情流露,弄得我的眼睛也濕了。我自到這個世界來,和她相處的時間是最長的,沒有她,我也沒辦法這麼快地適應這裡的生活。說是主僕,其實已把她當姐妹。如今經歷生死磨難,感情又比以往更深厚了一步。

我問她:“我落水之後,你們怎麼樣了?”

雲香一想起臉色都發白:“小姐你落水後,宋先生緊接著也跳進了水裡。那時我們已經快到岸,我還看到了二少爺,啊不,是燕王殿下在岸上,他也跳進水裡救你。對岸還在射箭,慶大爺便扯了我跳進水裡逃生。他水性好,我也會些水,而且水流也不急了,我們倆就游到了岸邊。對岸的人只好作罷。宋先生游去好遠都沒有找到你,又回來找我。我們正擔心,就收到了王爺的信,說他救了你,這才放下心來。”

我聽了心裡很感動:“那我們還得好生謝謝宋先生。”

雲香嬌羞道:“想不到宋先生學問好,身手也這麼好。”

我一聽,樂了,逗她:“喲!臘月裡的蘿卜,動了心啦?”

雲香一張臉漲得通紅,借口給我端補品跑掉了。

下午日頭偏西時,我們到達了定山關。的

巍峨的南天山到此告一個段落,關外還有綿延樹十裡的北天山,以及一望無垠的大草原。定山關就設在山腳,並非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局面,但是關內地勢復雜,既有廣袤平地可開戰,又有險峻山林可伏兵,倒是一塊好地。

我忽然想到一點,問宋子敬:“先生,這裡關外其實也算東齊領土,為什麼在這裡設一個關卡。”

宋子敬解釋道:“二十年前東齊領土只到此關卡為止。當年西遙城一役,大司馬大將軍羅勝卿以少勝多,於大敗遼先帝耶律浩,定山關以西的大片土地歸了我們齊國。”

他在地上畫給我看。原來蕭暄的這塊領土,就像是用勺子挖冰淇淋似的在遼國土地上挖了那麼一大塊。雖然面積大,但是有三面都被遼國包圍著。宋子敬指道,這邊是叔慶王,這邊南嶺王,那個是衛都王。蕭暄倒像是生活在敵國大家庭的懷抱裡。

我說:“這關卡保留著,一是防敵人,二是防藩王吧。”

孫先生摸著胡子點頭:“正如姑娘所說。不過,此地郡守是燕王岳丈,也算是燕王的勢力范圍了。”

他一說我才想起來,此地台州,正是蕭暄早亡的那位太太的娘家。

我們從城裡過。台州城乃邊關重地,十分繁華。路上可見不少商賈或是身配大刀的須髯客。還有不少高眉深目像是小亞細亞人種的藝人,男子高大魁梧,女子嬌媚多姿。他們衣服樣式獨特,色彩鮮艷,站在路邊吸引了許多游人駐足。

車離開了鬧市,出了城門,走上山路。半個小時後,一座古樸的堡壘出現在了路的盡頭。堡壘依山傍勢,高大雄偉。車緩緩駛近,我看到了城牆上那些戰火和歲月留下來的痕跡。青籐爬滿了一腳牆壁,細嫩的枝葉在夏日涼爽的風裡輕輕搖曳,城牆上士兵手裡的兵刃折射出來的刺眼光芒與這一片寧靜的綠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忽從城樓上傳來一個清朗有力的聲音:“孫先生,別來無恙!”

雲香拉了我一把,我便依禮放下了簾子。

聽外面孫先生回道:“鄭少將也別來無恙啊!”

那少年人道:“昨日才見了姐夫,說先生稍後就到,我一大早就等在這裡,現在才把先生給等來。先生這次可不能像上次那樣,一定要小住一晚才能走。家父近日又得了一副珍瓏棋局,等著先生來破呢。”

這年輕人像是蕭暄的小舅子。

孫先生笑道:“多謝少將和鄭大人。只是孫某這次又得辜負你一片心意了。孫某有要務在身,不能停留。少將放心,他日孫某一定補回來。”

那年輕人再度開口,聲音已經近在車外了:“孫先生總是來去匆匆的。姐夫也是,不讓先生休息一下。”

孫先生道:“王爺自己也辛苦勞累,我們做屬下的,怎麼好偷懶?”

“勞累?”年輕人笑道,“真是勞累嗎?”話題一轉,“說起來,這馬車裡坐著什麼人,居然要先生親自護送。”

我正一驚,一只手就嘩地一下掀開了車簾,探進一張年輕的面孔。

小鄭同學二十左右,濃眉大眼,五官英俊,英姿勃發,挺醒目的。就是表情不大友善,斜著眼睛歪著嘴,像是輕度中風。

我禮貌地沖他笑笑。他眉毛擰得更緊了。

“看著很一般嘛,姐夫什麼眼光?”

我額上冒起了青筋。

孫先生急忙咳嗽以表示此行為不妥:“少將,這位是敏姑娘,王爺請來的女大夫。”

“大夫?”小鄭不以為然,“有孫先生在,還需要什麼其他大夫?姐夫也真是的,欲蓋彌彰。”

孫先生急忙道:“哎呀呀,少將此言差矣……”

“這位小哥說得正是!”我朗聲打斷了孫先生的話。

小鄭驚訝地看過來。

我對他笑:“明眼人前不說暗話。妾身的確與燕王殿下暗通款曲已久了。”

“啥?”小鄭打死都沒想到我會這麼粗魯直接,被嚇到了,兩眼瞪得圓溜溜的。孫先生也是第一次見識到我的真面目,更是驚駭。

我笑得更歡了:“妾身實在是幸運,姐妹那麼多人,個個貌美如花,燕王殿下偏偏看中了我,對我癡狂迷戀不可自拔。大概是我身上那種含蓄清雅宛若嫡仙的氣質、隱忍而又高雅的品德和閃爍著璀璨光芒的無人能及的智慧再加上淡淡惹人情不自禁疼愛憐惜的哀愁吸引了他吧……”好長一句話。

小鄭臉色發青,估計胃已經承受不了了,還嘴硬:“胡說,姐夫才不會……”

“怎麼不會?我同他在一起已經好多年了。我對他舉案齊眉,他對我如癡如狂。我們倆天天都恩恩愛愛把家還。”

“不可能!”

我把小覺明往前一推:“怎麼不可能?你看兒子都這麼大了。小明啊,快叫哥哥。”

小覺明乖巧地叫:“哥哥好。”

“不對!”雲香忽叫。

這丫頭要拆我的台?

結果雲香慎重其事道:“輩分錯了!”

小鄭少將終於吐血身亡。

孫先生見狀,急忙叫車夫快點趕車走。

我們過了關,忽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嚎叫:“蒼天啊——”

叫聲在山谷裡回蕩許久。

車輪轉動著,通過一段長而幽暗的通道,走出了南天山,漸漸駛向對面的光明。

我撩開車簾期待地望過去。

山的另一頭,是草原。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綠浪連天,蒼鷹展翅翱翔。這是我從未見過的廣闊與蒼茫。

大漠,我終於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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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23 17:25:43 |只看該作者
歌盡桃花 第二卷 大漠篇 第22章 故人安息之地

小鄭,鄭文浩同學,身材高大健碩,目測一米八逼近一米九,大概是從小在北地長大,奶酪全羊宴之類高蛋白質食品吃得多的緣故。小伙子劍眉虎目,頗像傳統連環畫裡的英雄男兒,或是革命宣傳畫裡的抗戰英雄。隨身的武器是一把大到估計只余裝飾作用的刀,他自稱今年有二十,據我目測,頂多十七、八。

男人誇大歲數就和女人減少歲數一樣,都是因為安慰自己又麻痺異性。只是放在小鄭同學身上,似乎要更復雜一些。

這個家伙如今正如同一塊強力膠一樣粘在蕭暄身上,喋喋不休道:“姐夫你好久沒來家裡吃飯了廚子又學了幾道京都裡的新菜你嘗嘗味道正宗不西北邊來了一群野狼聽說狼王是頭白毛我們什麼時候去看看過幾天有空嗎一起去打獵吧現在羊該肥了……”

我悄悄問孫先生:“他什麼時候跟過來的?”

孫先生說:“我們出關第二天他就到了。”

“這家伙一向如此?”

“鄭少將很崇敬王爺的。”

我心算,蕭暄來到西遙城才十四歲多,一年後娶老婆,充頂十六歲。那年的小鄭大概還是個掛著清鼻涕的小屁孩,淳樸未鑿,蕭暄這種會耍小名堂的人贏得他喜愛和崇拜是易如反掌的事。

個人崇拜其實是好事,毛爺爺就說過,赫魯曉夫從不搞個人崇拜,他的倒台是沒有人崇拜它。

這時小鄭想起我的事,問蕭暄:“姐夫,你什麼時候續的弦,怎麼都不通知一聲?”

蕭暄二丈摸不到頭腦:“續弦?”

我想溜,小鄭已搶先指住我,說:“她不就是嗎?”

蕭暄把腦袋轉向我,嘴角抽搐,咬牙切齒道:“謝——”

我做了一個砍頭的姿勢,他急改:“——敏!你搞什麼鬼?”

我哈哈笑:“小謊怡情,活躍氣氛,增進感情。”

可小鄭顯然不同意,他大叫:“你騙我!你這個女人……”

我搶白:“你都這麼大的人了,被騙了,不知道反省,反而來責備對方。虧你還是鄭老將軍的兒子!”

單純直率的小鄭居然真的收了聲,開始反省自己的過錯。

蕭暄拉過我,小聲問:“你都胡說了什麼?”

因為有他的屬下在場,為他的公眾形象考慮,我不能隨意地拍拍他的肩膀或是胳膊,只好拍著自己的手,說:“不過是說覺明是你我倆的兒子。”

蕭暄不怒,反而皺起眉思考了起來,然後說:“這樣也好。”

“啊?”

“你這樣說也挺好的!”

“好你個頭!”我破口,“我看上去像是能生出覺明那麼大兒子的女人嗎?”

蕭暄一本正經道:“小鄭不是就沒懷疑?”

我道:“那是因為他二百五!”

小鄭在旁反駁:“喂喂!”

我吼他:“繼續反省!”

小鄭又埋頭思考。

我拽著蕭暄走遠幾步,問:“你這什麼意思?”

蕭暄邪惡地笑,露出他的高露潔牙齒:“就讓別人以為覺明是我私生子好了,省得我想法子給他捏身份。”

我說:“你認五千萬個私生子都沒問題,可為什麼我要做那個娘呢?”

“你可是頭一個認的啊!”

“我只是為了欺負小鄭。”

小鄭:“喂喂!”

蕭暄丟他一句:“大人說話別插嘴。”小鄭委屈地縮在一邊。

我指著蕭暄的鼻子:“別說你鰥居這麼多年沒個紅顏知己!自己的事自己解決,別糟蹋我的清白。”

蕭暄笑:“若我真沒有呢?”

我握拳托腮咬牙做震驚狀:“難道你喜歡的是男人?”

“咳!咳!”一旁的孫先生終於看不下去了,出面打斷。他說:“這事還是先放一放,外面坊間的傳言,我們先不辯白就是。”

我不罷休:“那我的名節怎麼辦?”

孫先生露出狐狸一般的笑容:“姑娘身正不怕影子歪。”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啊。”我眼放凶光。

孫先生笑著摸胡子:“姑娘路上教過老夫一句:讓事實說話。”

蕭暄哈哈笑起來。我狠狠剜他一眼:“我要為此嫁不出去,一定變成背後靈攪得你這輩子都寢食不安。”

蕭暄摸著肚子顧左右而言他:“餓了。有吃的嗎?”

我叫:“喂喂!”

小鄭說:“我要吃四喜丸子。”

我冷笑:“你長得就像四喜丸子。”

“別拿小孩子撒氣。”蕭暄拍拍小鄭的肩膀,“我們去吃飯。”

他們去吃飯,我當然不能跟去。雖然我生長在女權高漲的現代社會,可是入鄉隨俗,老實遵循男尊女卑的所謂傳統,同男人保持十米左右的距離。他們喝他們的花酒,我回我的院子。

蕭暄在西遙城有所別院名叫百川府。起這名字,類似我高中學校裡那片半個籃球場大的水池子起名叫東海一樣,都是抱著美好到不切實際的願望。大草原上只有一條甘瀾河,我們學校每隔幾年才有學生考上清華北大。

百川府專門用來安置燕王的客人。我和老和尚就住在裡面。芳鄰就是小鄭,鄭文浩同學。

我住進百川院後後,同蕭暄見面次數很少,他每次都一臉風霜疲憊,我看著怪心疼的。他派了幾個下人過來,一個叫依蘭的小姑娘,輪廓較深,眼睛是淺褐色,一問才知道,原來是少數民族。像她這樣的異族人或是混血兒在西遙城乃至整個齊過邊境地帶都非常多。依蘭說一口流利漢話,自己本族語言反倒生疏。

西遙城的夏夜有點涼,我坐在院子裡吃著地道的水晶葡萄,雲香在一旁陪著小覺明玩。我打了一個呵欠,說:“覺明啊,你明天就別穿袈裟了,以後開始留頭發。”

雲香不放心:“小姐,燕王同意嗎?”

我道:“我以後就是覺明的娘了,自己兒子當然自己說了算。我以後就是要他COSPLAY,都輪不到燕王說話。”

小覺明很高興:“姐姐,那我可以去和其他小朋友一起上學嗎?”

“當然可以。”我捏捏他的臉蛋。

小覺明歡喜地拍手:“那我可以找品蘭玩嗎?”

我問:“品蘭是誰?”

雲香說:“是孫先生的外甥女。”

我捧著覺明的臉仔細瞧:“看不出來居然是個風流種子。”

第二天,碰上蕭暄閱兵。一大早起來我就聽到陣陣雷聲,一望外面晴空萬裡,不由納悶,後來才知道那是士兵們的腳步聲。

我帶著小覺明去城牆上觀看。俯瞰下去,只見城外烏胄銀甲,長槍林立,戰馬驃俊。士兵動作整齊劃一,精神抖擻,口號響亮。

蕭暄一身烏甲,肩披厚重紅袍,頭戴王冠,這麼遠望不清他的表情,但想必是莊嚴肅穆的。他的身後有十二個黑衣騎士,騎著黑馬,緊跟在他後方。因為服裝統一風格一致,非常顯眼。

孫先生解釋給我聽:“那就是十二鐵騎,是王爺親手訓練出來的死士。”

“死士?”我一愣,“就是叫他去送死亦不眨眼的人?”

孫先生說是。

我不解:“他有那麼多手下,怎麼還會在樹林子裡被人趕著到處跑?”

孫先生說:“王爺是擔心那邊的人察覺,特意把親衛都留了下來。”

這麼冒險,他是考驗對方的智慧還是考驗自己的運氣?

我看那十二個人,黑甲遮面,難見真容,在馬上身姿矯健,估計也是身懷絕技之輩。如此優秀人才,亦為蕭暄所用。蕭暄到底不是那個只知道插科打諢的“謝昭瑛”。

蕭暄策馬經過陣前,千軍將士齊聲高呼:“燕王威武——”聲音響徹雲霄,我感覺到了腳下地面的震動。

而榮譽與歡呼聲中的蕭暄,依舊從容穩重,馬上腰身挺拔,英姿勃發。我第一次從他身上看到了何為皇室風度。只是覺得那身影有點陌生。

小覺明忽然拉拉我的袖子,指著一個金燦燦的東西說:“那是那天那個很凶的哥哥。”

我仔細一看,正是一身黃金甲的小鄭。鄭公子金甲紅袍汗血馬,關公大刀紅櫻綃,往那一站,簡直可以印成燕王軍招募海報——或是征婚廣告。

我忙問孫先生:“小鄭怎麼也在隊伍裡,他不是台州太守的兒子嗎?”

孫先生說:“鄭家,燕王,其實就是一家。”

“這麼說來,台州的兵,燕王也可以用?”

孫先生沒答,只是露出一副別有意味的笑。這個老狐狸。

當今聖上當年真是一片苦心啊。

我一直沒有見到宋子敬,聽說他有事外出了。接下來幾天,我都在默寫和整理醫書,順便找人做了一個踏板車給小覺明玩。孩子蹬著車去約會女孩子。品蘭小妹妹今年六歲,長得眉清目秀,玉雪可愛。她同覺明站在一起,像是一對年畫娃娃。

我把品蘭抱在膝上:“品蘭乖乖,你喜歡我們家覺明嗎?”

品蘭說:“喜歡啊。”

“那你想以後天天都見到他嗎?”

品蘭又說:“想啊。”

我笑:“那你以後給他做媳婦好不好?”

女孩子懂事早,明白我的意思,一下臉紅了,說:“我不知道。”

我逗她:“你不知道,那我去問你舅舅好了。你舅舅一定答應的。”

小覺明這時急切地拉住品蘭的手:“品蘭你就答應吧。我們可以在一起天天玩了。”

我問覺明:“你想不想討品蘭做媳婦啊?”

小覺明拍著胸脯道:“男子漢大丈夫,自當建功立業,再娶如蘭美眷。”

我很感動:“雖然你離男子漢大丈夫還有一段漫長的距離,不過這個口號真的很響亮。不過說話要算話,變心的臭男人下輩子要做娶側妃做老婆的。”

小覺明忽然叫:“燕王爺!”

我忙否定:“不不,他的人品還沒到這麼不可挽救的地步。”

連品蘭都叫了一聲:“燕王爺。”手往我身後指。

我回頭,看到蕭暄正一臉疑惑地站在院子門口。

“你又在編排我什麼?”

我笑容滿面地站起來:“怎麼會?什麼時候來的?吃了嗎?渴不渴?是不是悶得慌?你要是悶得慌……”

“跟我走吧?”

“誒?”我愕然。

蕭暄丟給我一個白眼:“我帶你去上墳。”

我恍然大悟。是的,謝昭瑛。

蕭暄帶著我出了城,一直往南走。浩瀚草原,處處是路,我們沒帶隨從,卻是一路無話。大家心情都沉重。

青山依依,綠水長流,謝昭瑛長眠的之處,是在台州和西遙城之間一塊有山有水的地方。東可望到南天山,西可俯視大草原。那裡有一片白樺林,河邊綠草如茵,有白色小鳥在林間跳躍,給這片靜謐帶來一點生機盎然的喧囂。

這地方這麼美,讓我對謝昭瑛的英年早逝有了一點點的寬慰。

謝昭瑛的塚,並沒有名字,恍眼一看,還以為是個土堆,上面覆蓋著厚厚的植被,開著潔白的小花。

“是這裡?”我問。

蕭暄默默點了點頭。

我朝著土丘跪了下來。

沒有錢紙,沒有香燭,只有薄酒一杯。我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為我真正的二哥斟滿。

“二哥,我是小華,我來看你了。這些年你一個人在這裡,很寂寞吧。我以後會常來看你的。你放心,我們不會忘記你的,謝家,和天下,都不會忘記你的。”

酒倒進土裡,留下一陣芳香,隨即被風吹散。

蕭暄對著墳說:“老二,你好好休息,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他又看我一眼,說:“我也會照顧好你的家人。”

我們離開了謝昭瑛的墳,沒有直接回家。我們牽著馬慢慢地在樹林裡走。

我問蕭暄:“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蕭暄說:“你都看到了。”

我問:“會打仗嗎?”

蕭暄說:“如果能避免得了,誰都不願意流血。”

我說:“一個偉人曾經說過:政治是不流血的戰爭,戰爭是流血的政治。”

“你的腦子裡總有一點奇怪的想法。”

我說:“你是有野心的男人。”

“男人都有野心。”

“也有的男人選擇守著家庭。”

“那是他們退而求其次。”

我笑:“你倒精辟。你想過萬一要是不成功怎麼辦嗎?”

蕭暄踢了踢地上的草,說:“很多時候我們不能去想退路,才會奮勇前進。”

我看著他凝重的側面,不禁輕喚了一聲:“二哥……”

蕭暄轉過頭來,沖我一笑:“想知道現在你家裡人怎麼樣了嗎?”

我忙問:“怎麼樣了?”

“之前接到的消息,都還好。只是四小姐突然發了天花,關在家裡養病。”

我由衷贊歎:“妙啊!四小姐可要小心別毀容了,這下二皇子可就不要她了。”

蕭暄彎起嘴角:“二皇子殿下早就不要她了。”

我驚訝:“怎麼說?”

“殿下獨戀謝家三小姐,人盡皆知。就因為他在大街上公然找禮部尚書公子的麻煩。”

“為什麼呀?”

“因為張公子一天一封情書向謝三小姐表白他火熱的感情。”

我啼笑皆非:“這倒是皆大歡喜。”

蕭暄看看我:“你放心了?”

我老實說:“雖然出逃是為了自由,可是真的擔心家人被連累,寧可不要自己的名節,也要保全他們。”

蕭暄嗤之以鼻:“你的名節早就沒了……”

我冷笑:“你這麼口無遮攔,似乎是不打算讓我幫你解煙花三月了。”

蕭暄腦子一轉,立刻陪笑:“小華乖。”

我給他一個白眼:“我才不乖。我問你,這麼好幾天沒見宋先生。”

蕭暄瞇起眼睛:“原來是掛念子敬了,何不直接說?他有事回家一趟。”

“他家在哪裡?”

蕭暄笑:“九瀾山天階谷。”

“什麼人家住那裡?”

“東原宋家。”

我問:“那宋子敬到底是誰?”

“鳴玉公子。”

我望著蕭暄,蕭暄也望著我。

我說:“沒聽過。”

蕭暄摸摸我的頭:“江湖上的事,沒聽過是正常的。”

“你倒是跟我說說。”我很好奇。

蕭暄說:“是有這麼一個傳說,說子敬出生的時候,嘴裡含了一塊玉……”

我腳下一滑跌坐在地上。

蕭暄忙問:“怎麼了?怎麼了?”

我艱難地爬起來:“沒事,你繼續說。”

“哦。說是他出生時嘴裡含了一塊玉。那玉遇風則鳴,悅耳動聽,又能解百毒,是塊寶玉。”

我插口:“那他怎麼不叫宋寶玉?”

蕭暄斜睨我:“我後來私下問過子敬。他說那是傳說,玉是真的有,是他們家祖傳的。他是獨孫,宋老太爺在他出生的時候把玉給了他。”

“原來如此。”我說,“我還以為他是貧寒出身。”

“他也算是。他兩歲時,宋家一夕敗落,滿門遇害,他父親帶著他躲避追殺隱落江湖,過著飄零的日子。直到他十四歲時,他外公靖昌公找到他,暗中助他重振家業。”

“那,你也是助他之人?”

蕭暄淡淡一笑:“既是至交,亦是各取所需。”

“那他進謝府,也是你一手安排的?”

“沒錯。他一直在京城幫我收集情報。”

我一歎:“每個人身後都有幾個說不得的故事。”

“的確。”蕭暄亦歎。

我問:“尋找張秋陽的弟子的事怎麼樣了?”

“派出的人屢次遭趙黨人的阻止為難,我又不敢大肆聲張。趙黨行事無所不用其極,我擔心他們會對張先生的弟子下毒手。”

我點頭:“煙花三月雖然潛伏期長,可毒畢竟是毒,早點解的好。你平時注意點別運動勞累過度,一旦發作,什麼千秋功業,什麼長遠抱負,全部化成泡影。”

蕭暄應著。我們走出小樹林,我眼前一開闊。原來我們正身處較高處,可以俯視到一望無垠的大草原。

我舒展身體伸了一個懶腰,深深呼吸了一口草原上清新的空氣。

蕭暄說:“這幾天你大概也悶壞了,我帶你四處走走吧。”

我說:“這也好。我也休息夠了,想找些正事做。”

蕭暄說:“其實讀書繡花也是正事。”

我說:“其實考取功名為國效力才是男兒本職。”

蕭暄望天:“啊,我想起來了。”

我笑瞇瞇:“想起來了?”

“是是。附近牧民也許需要一個大夫。”

我點頭:“你果真知情識趣,是個妙人。”

蕭暄帶著著我去周圍熟悉環境。草原不是城市,一馬平川,景色相似,很容易迷路。蕭暄送我一個做工精良的指北針和一幅迷你羊皮地圖,然後教我怎麼使用。

指北針我當然會用,我看不懂的,是那幅抽象得像是畢加索後期作品的地圖。經管我在蕭暄的引導下努力想象,卻還是沒辦法將上面一根根蚯蚓一樣的線條構想成山脈。

蕭暄不耐煩:“你就不能用腦子想問題嗎?”

我反駁:“這麼不精確的地形,這麼不標准的繪法,這麼含混的描述,這種超出人類想象的構思。我都能懂,那我早就一統江湖,萬壽無疆了!”

蕭暄罵:“東南西北你總分得清吧!你給我站在這裡,圖這樣拿著。看,東南面是南天山,過去是台州,東面這一大片都是草原。西北邊是西遙城,再北面是遼國,你沒事少往那邊走。中間地帶都是草原,有一些游牧的部落。這一帶不大安全,你也不要去。”

“說起來就只能在南邊活動。”

“南邊也不安全,趙黨有探子潛進來。你一個女孩子,還不是拎小雞一樣拎回去。”

“你們就不知道去抓探子嗎?”

蕭暄問:“你見過哪家除盡了耗子蟑螂的。”

說的也有道理。可是:“這也不能去,那也不能去,豈不是很沒趣?”

蕭暄罵我:“你是來避難的還是來玩的?”

我摸摸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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