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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靡寶 歌盡桃花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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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23 17:30:54 |只看該作者
歌盡桃花 第二卷 大漠篇 第35章

桐兒一臉擔憂地遞帕子給我,我胡亂擦了把臉,坐下來喘氣。

阮星突然猛地推門進來,臉上帶著興奮和欣喜:“看到王爺了!”

我一下站起來。起得太急,眼前一黑,身子往一旁倒去。

有人眼疾手快扶住我。我緩過來,對扶住我的人說:“小程,你來了?柳小姐呢?”

“看她爹去了。”小程皺著眉頭看我,“你怎麼搞的?”

“我怎麼了?”我納悶,“不說了,我要出去看看。”

小程只得扶著我走出去。

不用阮星指,我已一眼就看到了蕭暄。

他穿著青銅色盔甲,騎在玄麒上,手握寶劍,身姿矯健立於人海之中。快兩個月不見,再見竟是這場景下。我不管不顧沖到城牆邊上,俯視戰場。冰冷徹骨的風刮刺著臉,我的面頰和手很快失去了知覺。

蕭暄對面一匹黑色駿馬上的男子一身烏黑盔甲,頭戴青銅面具,北方遼人特有的魁梧體型,配著手裡的雪亮大刀,已然昭示了勁敵的地位。他舉刀朝蕭暄劈砍而去,蕭暄橫劍擋下,兩人糾纏拼殺,難分高下,不知覺就已經過了數招。

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那個黑馬上的面具大叔我見過:“耶律卓!”

沒錯!除了他,誰還有那樣的氣勢?

蕭暄同他實力相當,兩人比試良久都不見勝負。耶律卓魁梧大力擅使刀法,蕭暄靈活矯健劍走輕靈游刃有余。兩人如同兩只獸,紅著眼睛亮出獠牙伸長爪子,糾纏在一起,撕、咬、抓、撓,血腥徹底激發了男人的野性,刀劍猶如利爪向對方撲殺過去。狠命一擊,躲閃,回身反咬,至死方休。

兩個男人的眼睛都發紅發亮,興奮賞識英雄惜英雄,卻又嫉妒憤恨遺憾相識太晚。大刀長劍鏘地一聲相擊出四濺銀火。

我看到蕭暄臉上煥發的神采和嗜血的狠辣,那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光芒,刺目又陌生。仿佛一把出鞘的寶劍,仿佛一只最後沖刺的猛獸,充滿了野心和力量。強大氣勢猶如滔天巨浪向對方沖擊過去。

耶律卓躲閃過他狠辣的一擊,掉轉馬身繞去側面。就這短短的時間,他抬頭往城上我們這裡望了一眼。我眼不好,可是也可以肯定他在看到小程的時候,動作滯緩了那麼一瞬。

隨後蕭暄也看了我一眼,眼神居然有點溫潤。

我張開嘴,冷空氣灌了進來,然後驚天動地的一聲轟隆,震得所有的人腳下一晃,帶著惡臭的風席卷過來。

火山口猶如噴氣式飛機的發動機一樣咆哮著,震蕩著,冒出濃烈的黑煙和赤紅的火舌,煙火沖天之際,黑石硫磺如雨紛紛落下,巖漿仿佛一條條赤紅的河流從山口蜿蜒而下,朝著赤水城直奔而來。

赤水,赤水!我怎麼早沒想到呢?!

視線同蕭暄相撞,他的眼裡滿是震驚和擔憂。兩軍士兵全都停下了打斗,連耶律卓都放下了大刀望向火山。

我沖到圍欄邊,順著風朝著下面大聲呼喊:“大漠子民自相殘殺,山神震怒火山爆發!若心裡還存有一絲善念,若還有一點念頭想回家同老小團聚,就快快放下屠刀逃命去吧!”

耶律卓猛地轉過身來憤怒地目光如箭直射而來。

我迎著他的目光繼續喊:“北遼兄弟們你們千裡迢迢來這裡殺別人的親人,搶別人的財物,難道你們還想埋骨他鄉嗎?”

耶律卓已經怒不可遏,反身從身邊副將處抄來一把長弓,提弦拉滿瞄准我。蕭暄驚駭一夾馬腹前沖揮劍吹去,而小程則一把拉過我將自己擋在我身前。

耶律卓看到小程,手下一頓,長弓已被蕭暄的劍打偏。

耶律卓哪裡受得了這挑釁,一把丟開大弓抽出配劍朝蕭暄劈過去。兩人立刻打斗在一起。旁邊將領士兵見上司又打開來,也紛紛重拾刀劍開始廝殺。

我氣得差點吐血,這都什麼時候了?

大地又是一陣強烈地震,火山猶如一個唱到興頭的搖滾歌手一樣聲嘶力竭地喊叫顫抖著,我的頭皮跟著一陣發麻。我求上天不要讓我餓死,上天同意了,於是讓我被火山灰埋死。見他瑤母的鬼。

小程神情肅穆搖了搖我,問:“我師傅的《秋陽筆錄》是不是在你這裡?”

我啊了一聲。小程的眼睛大概是這個渾濁世界裡唯一依舊清澈澄明的事物,我沒辦法對著這雙眼睛撒謊:“是在我這裡。不過我是從我家地窖裡找到的。”

小程皺眉:“你到底是誰?”

我老實交代:“我是文博侯謝太傅的四女兒,謝昭華。”

小程本來想表示驚訝,可是他對這個名字實在沒印象,只好繼續原來的話題:“師傅交代過,誰找到這本《秋陽筆錄》,誰就擁有它了。我當初不是不想治耶律太後的毒,而是解她的毒的法子寫在這本筆錄上。”

我聽了高興,可是還沒高興三秒就高興不起來了。小程抓著我興高采烈地沖著城下打得正熱鬧的耶律卓喊:“喂,三白眼,我給你找到能救你老娘的人了!這是我小師妹!她手裡有我師傅的筆錄——”

等等,這是什麼一個情況?

小程很有階級友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帶我去治耶律老太婆,我就告訴你如何解煙花三月。公平劃算,童叟無欺。快叫我一聲大師兄吧,師妹。”

我怒火沸騰得比火山還劇烈,舉手就想來一招亢龍有悔。小程卻歡喜道:“他們停了!”

男人們果真又停下了廝打。自然災害分分秒秒降臨,有個台階不下就是白癡。

蕭暄眼睛冒火狠狠瞪我,我只得假裝忽略他,對著耶律卓拍胸脯保證:“****中的是蝶雙飛,對不對?是你們遼國皇室的天才先祖弄出來的毒蠱,為了確保外戚不干政,每個皇後受封前都必須服用。毒蠱毒蠱,是毒又是蠱,母蠱就在皇帝體內。帝喜而後喜,帝憂而後憂,皇帝健康那皇後自然也身體好,皇帝若病,皇後也必病無疑。有的皇帝死前會賜解藥給皇後,可是你爹卻沒有。現在你爹都死了這麼多年了,****卻還活著,挺不容易的吧?我去治****的病。但是你得立刻退兵!”

耶律卓的面具遮去了他所有表情,可是我可以清晰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冷氣。

我抓著磚石圍牆的手已經僵到沒有知覺,可是一口氣憋在胸腹之間讓我堅持把話說完。

“你四海求醫這麼多年心裡清楚,現在只有我能救****的性命。耶律卓,你自己好好斟酌吧。是現在就退兵,還是一鼓作氣攻城掠地,然後回去給****收屍,讓你遼國百姓看看你就是這樣以孝治國,看看一國之君就是這樣不孝不義沒有良心,看看你以後午夜夢回會不會見****血淚索魂……”

“太長了。”小程出聲提醒我。

我虛心接受,閉上了嘴。

整個天地間似乎只余火山的咆哮聲。

耶律卓注視著我的目光幾乎要將我燒成灰燼。蕭暄瞇著眼睛,緊握著劍,面無表情。

我清晰地聽到我和小程的激烈心跳。

似乎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耶律卓開口出聲,一指小程:“加一條,將他交出來。”

五個字就已經決定了局勢。

小程臉色一下青一下白,渾身發抖。我感慨地拍著他的肩膀,釋然而笑:“為國獻身了,師兄……”

尾聲被火山又一次猛烈的噴發給打斷,隨之而來的是濃密的黑灰還有大如拳頭的石塊。小程眼疾手快拉著我就跑回屋子裡,只聽咚咚聲撞擊在屋頂,瓦礫紛紛破碎。還有滾燙石頭打中窗戶,窗紗立即燃燒起來。

我扭頭朝著已經醒來的昌郡王喊:“王爺下令開城門,放百姓自行逃生吧!”

昌郡王臉色蒼白冷汗潺潺:“可是萬一遼軍大開戒……”

“橫豎一死,被燒死砸死也是死,被刀劍砍死也是死。呆在城裡必死無疑,逃出去還有一線生機!”

“可是王爺……”

“你都要死了還怕他責備下來?”

昌郡王被我一激,把牙一咬,把心一橫,下令道:“開城門!”

緊緊關閉半月余的厚重城門緩慢打開,早已擁擠在城門口哭喊哀求的百姓迫不及待地蜂擁而出。他們身後是一個殘破不堪烏煙瘴氣的城市,漫天紛降的灰沙黑石,明紅色的滾燙巖漿已經流淌得很近了,所過山林枯木紛紛燃燒。

在最壞的情況裡的最好的解決方式下,沒有被饑餓打倒的百姓們終於逃離了這個城市,奔向城外一切未知的世界裡。

耶律卓居然還真的有條不紊地重整軍隊,收起兵器同燕軍對峙,對逃難出去的百姓視而不見。蕭暄也揮旗收兵立刻派人進城救助百姓。

昌郡王派人護送我和小程先出城去燕軍。我們頂著被石頭砸破腦袋的危險下樓來,正看到柳明珠和桐兒等人匆匆過來。

我心道不對,抓住桐兒就問:“怎麼沒見雲香?”

桐兒直哭:“房子著火大家都亂逃,我們跑出來的時候就沒有見到二小姐。”

我跺腳,丟開她拔腿往王府跑去。桐兒她們在我身後急得驚叫。

滿大街都是奔走逃竄的人,我好不容易回到王府,只看到裡面熊熊烈火燃燒,滾滾熱浪撲面而來。

我焦急大叫:“雲香——”又不敢貿然沖進去找死。

阮星從裡面一身狼狽地出來:“敏姑娘?”

“人呢?”

“還沒有找到。也許雲香姑娘已經逃出去了?”

我急得滿頭大汗:“她發燒昏迷著,起了火也不知道,她一定還在房裡!”

“我再去看看。你在這裡等我。”說完阮星又返身回了火場。

我站在門口進退不能干著急,狠狠跺腳,實在忍不住,把他的話丟到腦後,摸索著往裡面走,一邊扯著嗓子喊:“雲香!雲香你在哪裡?你聽得到嗎?”

木頭房子著了火,救都救不及,辟裡啪啦燒得熱火朝天,我感覺自己像是一只在烤箱裡的復活節火雞,一頭一身大汗,又被煙嗆得直咳嗽。

“雲香——”

“……姐……”

右側一棟燃燒著的屋子裡傳來她的聲音。

我激動:“你在裡面嗎?”

雲香的聲音清晰了一點:“姐……我在這裡。我的腳卡住了。”

我叫了幾聲阮星,他卻沒有回應,我當即決定自己進去救人。

先把外衣在融化的雪水裡打濕,再撕了條布罩住口鼻,裹上濕衣服往裡面沖去。

屋子裡有幾處已經起了火,濃煙滾滾,我伏低身子摸索著朝聲音發出的方向走去。

很快,我看到了她。屋子的窗戶燒垮下,連帶著屏風衣架和書櫃都倒了下來,恰好砸到她的左腿。

雲香啜泣:“對不起,都是我……”

“廢話出去再說!”我把濕衣服披她身上,動手使勁抬木架子。

那衣架一頭被壓在床底,我使勁抬了好幾次都抬不動。屋子裡越來越熱,燒脫落的東西不斷往下掉,灼熱的空氣燒著喉嚨。

雲香一臉淚水:“姐,你放手,你快出去吧!”

“閉嘴!”我吼她一聲,深吸一口氣,再次用力去抬那堆東西。

好不容易松動了,高了那麼半厘米,雲香急忙抽動腳努力要掙扎出來。可是我連日勞累現在已經是筋疲力盡,那口氣一岔,手下一松——

一雙大手及時抓住木架,雲香的腳順利地抽了出來。

我驚愕地轉過頭,煙嗆得我眼淚汪汪,咳嗽讓我喉嚨沙啞:“二哥……”

蕭暄鎮定地沖我點頭一笑,我以為他會如往常一樣火冒三丈把我罵個狗血淋頭,可他沒有,他溫柔而堅定地說:“我帶你們出去。”

離開燃燒的屋子沒有多久,裡面傳出劇烈的坍塌聲。這個時候,我才感覺蕭暄拖住我的手在輕微的發抖。

等待在外面的眾人立刻迎了上來。我又看到了熟悉的面孔,宋子敬,李將軍,孫先生,甚至還有鄭文浩。

小鄭還很關切地主動上來扶住雲香:“你怎麼了?腳受傷了?”

雲香紅透一張臉,看看我,又看看宋子敬,半推半就地由小鄭抱自己上了馬。

我還是頭一次見宋子敬穿戰甲,修長挺拔,一掃書生文溫和煦,強硬決斷的本色充分體現出來。他見了我,似乎放下了心裡一塊大石頭,三步並做兩步走過來。蕭暄一直摟我在懷裡,他伸出手,又尷尬地縮了回去,端詳我片刻,心疼地說:“你吃了不少苦。”

我沖他笑笑。

的確吃了不少苦,神經高度緊張又操勞了這麼些日,現在見到他們,渾身放松,疲倦如潮水一般眼看就要將我淹沒了。我有點站不穩腳。

一直扶著我的蕭暄敏銳地感覺出來,一把將我抱了起來:“都先出城,離開這裡再說。”

他大步流星,抱著我上了馬,披風一揚,將我裹住。

“二哥。”我在他懷裡軟軟地叫了一聲。

他溫柔欣慰的一笑,眼裡滿是愉悅愜意,看著我仿佛看著失而復得的珍寶。他低頭在我額頭上吻了吻:“沒事了,以後都交給我來辦吧。”

我長長吁出一口氣,感覺著他溫暖的體溫和堅實的胸膛,心裡一片安寧,周圍的飛沙走石和呼喊哀叫統統與我無關了。飄蕩一個月來的心終於塌塌實實地沉靜下來。

蕭暄抱著我策馬往城外奔去,我被他緊擁在懷裡搖搖晃晃,不知不覺昏睡了過去。

空氣裡漂浮著清香,柔軟的棉被輕輕蓋在我身上,擁抱著自己的懷抱溫暖舒適,讓人忍不住想永遠就此沉醉。

我燒得迷迷糊糊,努力張開眼睛,可視線還是如同蒙著一層白紗。輕柔撫摸我的手細細描繪著我的五官,眼前模糊的人影,似乎在笑。我於是也笑了笑,用臉輕輕蹭了蹭那微微粗糙的手掌。

耳邊似乎震蕩著低沉的笑聲,摟著腰的手收得更緊,有什麼溫熱柔軟又濕潤的東西小心翼翼印在臉上和唇上。

我覺得很安心,很舒適,在這個人的懷裡,沒有寒冷,沒有饑餓,也沒有孤單和死亡的危險。

我不知道睡了多久,長久以來的疲憊慢慢舒解而去,身上的溫度漸漸褪了下去。我的身體輕飄飄的,仿佛懸浮在不知名的空間裡。

然後漸漸有聲音傳到我耳朵裡。

“燒已經退了……”

“……太緊張疲憊了……”

“讓她好好休息一下吧……”

漂浮的身體再緩緩落到實處,我感覺到自己的呼吸,一下一下,還有外面士兵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屏風另一邊壓得很低的說話聲。

“……怎麼樣?”蕭暄的聲音。

“都已經安置好了,新任命的幾個官員辦事都很盡心。”孫先生的聲音。

“子敬那裡呢?”

“人還在路上。火山噴發堵了山路,他們這次只有繞過天山過來。要晚幾日。”宋子敬說。

我張開眼睛,看到結實的帳蓬頂。身上蓋著厚實的棉被,身下是柔軟皮草褥子,床邊燃著寧神的香。

我的身子軟軟的沒有一點力氣,想坐起來未果,只有輕咳一聲。

外面的說話聲一停,人立刻繞過屏風沖到我面前。

“你醒了?”蕭暄說著坐在坑邊,伸手摸我的額頭,“不燒了。還有哪裡不舒服?”

我人還有點呆呆的,看看他,又看看站在旁邊欣慰而笑的宋子敬和孫先生。

“我在哪裡?”

“我們已經離開赤水了。”蕭暄說,“現在在一個安全的地方駐扎著。”

“其他人呢?”

“他們都安置好了,城裡的百姓也有吃有住的。”

“哦。”我說,然後我蘇醒過來的肚子咕嚕一聲響。

蕭暄噗地笑起來,我有氣無力地瞪他一眼,連續發燒讓我體力透支。

宋子敬說:“我去吩咐他們弄點吃的。”他和孫先生走了出去。

帳蓬裡恢復了寧靜,我和蕭暄大眼瞪小眼,半晌過後,我先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還有臉笑!”蕭暄佯怒。

我委屈:“男人要打仗,火山要噴發,關我小女子什麼事?”

“你當初就不該跑到這裡來!”

我更委屈:“我怎麼會知道天災人禍滿堂紅?”

“你沒想過我要是趕救不及怎麼辦?”

“怎麼會?”我說,“我知道你會來的。”

蕭暄給我蓋好被子,忽然抓住我被子底下的手,緊緊握住,緊得有點發抖。

我感覺著,一股溫暖快樂從交握的手傳遞到心裡來。我看著眼前英俊的男人,我一看到他就開心,總是很想笑,那是一種抑制不住的快樂。

蕭暄深深凝視我,伸手摸著我的鬢發,然後俯下身,額頭抵著我的額頭,輕歎了一口氣。

我微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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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23 17:31:24 |只看該作者
歌盡桃花 第二卷 大漠篇 第36章

赤水城已經住不得人,軍隊帶著百姓遷徙到東面五十裡遠的一個山坳裡安置。好在風雪停了,後繼糧草也順利運到,大家還不用餓肚子。只是想到明年開春如何重整家園,赤水的百姓們都有點灰心喪氣。

蕭暄和耶律卓正式會晤。談了什麼我自然不知道,不過看蕭暄回來後輕松的神色,也估計到兩方溝通合作應該還算順利的。耶律卓何樂而不為?蕭暄同趙黨開戰,他只有好處沒壞處,報仇,什麼時候不可以?

柳家父女病歪歪的上門來道謝。蕭暄不讓我起床,自己也就坐我床邊招待他們。柳明珠不是傻子,看到蕭暄對他們禮貌客氣轉臉對我溫柔殷切端茶揉肩的,什麼都明白了。

不知道她是看開了還是忍住了,強笑著倒沒說什麼。我卻很不好意思,有種背叛了朋友的愧疚。畢竟圍城這半月來我們倆同甘共苦還是發展不少戰友情誼的。只是愛情如戰場不能講退讓,自己喜歡的就一定要緊抓在手裡。男人身上有腳自己會走,他要不喜歡你了還不等你讓,自己早跑沒影了。那種因為你喜歡我就把他讓給你的舉動才是多此一舉。

所以我也沖蕭暄溫婉一笑,宣誓領土所有權。柳小姐臉色變得不大好看,我們這朋友日後恐怕是做不成了。有得必有失嘛。

我又好好休息了一日,蕭暄才准我起床。他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一件銀狐披風,要我出門的時候一定要披上。我穿著華麗麗的皮裘,有種黃金紙包水果糖的感覺。

我抱怨說這樣穿是不是太隆重了,鄉親們還挨餓受凍呢,可是蕭暄反而板著臉給我把披風拉得更緊。

雲香還病著,煙傷了肺,一直咳嗽。

我進去的時候,驚訝地看到宋子敬居然也在。雲香臉上兩朵紅霞,又是害羞又是歡喜地坐在床上,宋子敬正和煦笑著同她說著什麼。

我真覺得自己來的不是時候,可是這時候退回去也晚了。

“敏姑娘也來了。”宋子敬已經看到我,站了起來。

雲香有點局促:“宋先生來看看我缺什麼。你病的時候他很照顧我。”

我本來還擔心雲香這裡有疏忽,聽她這麼一說,放心下來。

宋子敬見我來了,便打算告辭:“你們姐妹聊吧。”

雲香聽了,什麼也沒說,只是臉色一黯,失望之色溢於言表。我笑,拍了拍她的手,同宋子敬說:“我只是路過來看看,還要去看柳縣主,你陪雲香多坐坐吧。”

我這麼一開口,宋子敬倒真走不成了,只得點頭坐回去。雲香臉上重放光彩,沖我使了一個歡喜的眼色。這小丫頭漸漸長大,五官比以前好看許多,是個討人喜歡的清秀姑娘。她現在沒了那自卑膽怯的神態,更加顯得嬌憨可愛。

宋子敬以前對雲香親切和藹,但是一直保持距離,這下主動親近非常難得,也不知道心裡想著什麼。我雖然看得到兩人之間的明顯差距,可是總不能不努力一下就承認失敗吧。

可憐的孩子,不論抓不抓得住,至少能快樂一天是一天。

我出了帳篷,有點意外地看到鄭文浩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

看到我,他愣了一下,居然破天荒地抱拳行禮:“敏姑娘。”

我眼珠子掉出眶滿地滾。

小鄭靦腆道:“姑娘在赤水城裡所做,我都已經聽聞了,心下十分敬佩。”

原來是這樣。

我正想客氣幾句,小鄭突然問:“雲香醒了嗎?”

我嘴巴張開,終於明白他剛才表現醉翁之意原來不在酒,而是為了走伯路線。可是可是,他和雲香,這又是什麼時候的事?

我在這頭天馬行空,小鄭等不耐煩,自己往帳篷裡走。人還沒到門口,門簾掀了起來,宋子敬走出來。小鄭臉色微妙的一變,兩個男人打了聲招呼,小鄭進去探望雲香去了。

我問宋子敬:“他喜歡雲香?”

宋子敬笑:“小年輕的想法,我怎麼知道?他小子從小嬌養長大,沒有碰過釘子,跋扈不羈,雲香那一耳光也許正打對了地方。”

我駭笑:“這小鄭倒有受虐狂傾向。”

宋子敬陪同著我慢慢散步,問我:“關於去給遼太後療毒的事,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我說:“這不用考慮,只需要定個時間動身而已。遼國皇帝不是一直在邊境等著我的嗎?他也不覺得凍得慌。”

宋子敬干巴巴地笑了兩聲,說:“王爺是一萬個不想放你去。”

我也不想跑去西伯利亞過茹毛飲血的日子,可是總不能失信於人不是?

我說:“我以使節的身份過去就好。”

宋子敬半晌沒有出聲,然後說:“知道你們身陷赤水城,我們真的心急如焚,恨不能插上翅膀飛過去。大軍遇到風雪,王爺還硬撐著行軍,並且身先士卒走在前頭開路。眼睛都急紅了,晚上睡不了安穩覺,我知道,那都是為了趕去救你。”

我內心陣陣激蕩,低下頭去。

宋子敬感慨:“王爺……阿暄他一心報仇對女人從不上心,看得出他這次是很認真的。”

我訥訥,真不知道說什麼的好,臉也開始發燙。

“阿暄本身性格爽朗不羈,做人做事直截了當明確簡單,最煩的就是勾心斗角爾諛我詐,更是憎惡手足殘殺親友反目。可是他不但背負著血海深仇,背負著皇帝對他的期望,還背負著整個燕地士兵百姓的命。三座大山壓在身上讓他不得不拋棄了自我而按照眾人期許的路線走下去,收斂自己的情緒,埋葬自己的感情,一切都為了能成功。當然會付出很多代價,可是也會有收獲的。他會成功的,成為俯瞰天下的千古帝王。”

宋子敬說完,滿懷笑意地看著我。我卻覺得他的目光壓得我直不起腰來。

我一直知道宋子敬心思縝密行事老練而且笑裡藏刀手腕強硬,以前深為欽佩,可是親身體驗下來,卻又是另外一番感受了。

他話裡的意思我很清楚。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蕭暄的營帳。他正埋頭看公文,見我回來,立刻起身走過來,一把將我的手拉過去捂著。

“怎麼這麼冷?披了那麼厚的披風都沒用。你都去哪裡轉了?”

我注視著近在咫尺的面容,心裡疼得很難受,像是用一把鈍刀子在慢慢地割。蕭暄連日勞累瘦了許多,面色蒼白憔悴,可是在我眼裡卻依舊英俊迷人。挺直鼻梁方毅下巴,就是蹙著的眉頭十分礙眼。

來了燕地後,我總是見他焦慮地皺著眉,偶爾舒展大笑,不過三秒光陰。每天都有那麼多事要操勞,有那麼多壓力要承擔,他都不說,全部自己扛著。我卻還不成熟地同他使性子……

這樣想著,抽出手撫上他眉間的川字,想撫平那幾道痕跡。

蕭暄微微錯愕,對上我擔憂的眼神,明了而笑。他繾繕溫柔,捉住我的手,放到唇邊吻了解下。我茫然地凝視他,心裡有千言萬語卻怎麼都說不出口。

蕭暄松開我的手,舒臂抱住我,高大的身軀擋住了光芒,我不由閉上眼睛。他的懷裡帶著皮革和青草的氣息,陳舊又清新,我大口呼吸。心裡有什麼東西決了堤,我的心劇烈跳動,伸手擁住了他。

蕭暄抱住我的手一下縮緊。我從他的懷裡抬起頭。他的眼睛一片深邃,帶著陌生的悸動,朝我低了下來。

/他會成功的,成為俯瞰天下的千古帝王。/

我如同被電了一下輕微一抽,就在那千分之一秒將臉別開。那個吻又落在了臉頰上。

遠行去遼都尚城那日,風雪停歇,太陽暖洋洋地照耀著雪原。遙遠處的火山已經停止了噴發,而山上的積雪也開始融化。春天要來了。

耶律卓的大軍已經退回國內,但是他卻沒走,帶著近衛軍守在邊境,等著押解我回去給他老娘續命。我堅決拒絕了雲香與我同去的提議,同意蕭暄的提議,提前送她回西遙城養病。我只帶著桐兒出關。

蕭暄帶軍送我出關,那金戈鐵馬的護送真是讓我受寵若驚了一把。小鄭一邊感歎燕王聲勢浩大,一邊為自己即將入狼口的命運而哀歎。

我安慰他:“就當是做無國界衛生醫療志願者好了,多麼偉大,光宗耀祖。”

“你真沒良心。”小程咬著手帕瞪我,“別怪我沒提醒你,那耶律老婆子可是一個千年妖怪,詭異無端法力無窮,除了她兒子和女兒外,旁人近身都得冒著粉身碎骨的危險。”

我驚駭:“這麼強悍,怎麼像要死的人?你確定需要救命的是她?”

小程翻白眼:“不,很有可能是你自己。”

我現在後悔已經晚了,抬頭看了看在前面領路的蕭暄,心裡想,將來有啥變故,不會發展成為嚴重的外交事件吧?

到了遼軍陣前,我下了車。

對方領頭一匹玉色的高頭大馬剽悍矯健,馬上男子身姿挺拔器宇軒昂,一張俊美若天人的面孔讓我眼前一亮。那可真是面如傅粉唇若塗朱,眉飛雙鬢鼻梁挺直,若不是那雙眼睛精光璀璨耀眼逼人,我可真要贊美好一個貌比女兒的俊俏郎了。

只是耶律卓呢,這都不親自來迎接,太失禮了吧?

我問小程:“耶律卓呢?”

小程嘴角抽搐:“不就在那兒嗎?”

他手指馬背上的驚天動地的大帥哥。

我的下巴啪啦掉地上。

小程聳肩:“所以他才戴面具。”

蕭暄走了過來,面色如水,朝我伸出手。我深吸一口氣,看著他骨節分明手指修長的手,將自己的手遞了過去。他握住,輕輕一帶,將我攬進懷裡。

我們走到陣前,耶律卓也下馬走了過來。

蕭暄攬著我,緩慢而堅定地朝他走去。耶律卓犀利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我招架不住那逼人的視線,很快低下頭去。耶律卓對我考究一番,然後轉向蕭暄。

蕭暄輕松地迎著對方的目光,沉著穩得定如磐石。

耶律卓不耐煩地開口:“多謝王爺割愛。”

蕭暄聲音低沉一字一句說:“並不是割愛,只是暫借,本王就此等待陛下將她完好無缺的歸來。”

耶律卓輕微地挑了挑眉毛,皮笑肉不笑:“王爺放心,聯自當會照顧好敏姑娘。”

話說完,他身後的隊伍分開,一輛暗黃色精致華麗的馬車緩緩駛出隊列,車邊跟著數名宮裝婢女和小廝。

平心而論,這待遇的確不算差。

我的心激烈地跳動著,強烈的不安和依戀湧了上來,想要說的話全部哽咽在喉嚨裡,只好緊緊抓住蕭暄的手。

蕭暄側臉過來沖我溫柔至極地一笑,握緊我的手,摟過我的腰,低頭在我額上輕輕一吻。

“去吧。我等你回來。”

我舒出一口氣,慢慢放開他的手。

登上馬車之際,我回頭南望。只見蕭暄一身天青虎紋袍服,金冠璀璨,發絲在風中輕飄,俊逸的臉上一片脈脈深情,笑著看我。只看著我。

我眼睛酸澀,轉身鑽進馬車裡。簾子一放下,就隔斷了視線。

遼都尚城,充滿了異國情調的國都。厚重樸實的建築,色彩斑斕花紋奇物的裝飾圖案,還有高鼻深目的異族人。

遼皇宮巍峨高聳,雄壯華麗古樸莊嚴,展現著與南國截然不同的風格特色。

這樣粗獷的國度,又是怎麼孕育出這位精致俊美邪惡氣逼人的帝王的呢?我歪著頭思考。

耶律卓漫不經心地說:“敏姑娘,我們到了。我這就帶你去見過太後吧。”

唉,長途跋涉數日,說不上風餐露宿,可是也吃盡了馬車搖晃,大漠風沙之苦。這下連口熱茶都沒得喝就得立刻投入工作,這遼皇帝真不會待客之道。

小程比我精明,離進城還有三天的時候就躺下裝病,這個時候正半昏迷著,清秀的小宮女在服侍他。我被帶著走的時候只看到他對我擠了擠眼睛。

耶律卓這人雖然行事強悍專斷獨裁,但是目空一切不拘小節,所以也沒有什麼上位者的架子,只要別人服從命令,他並不在意禮節是否正確。而且我身份特殊,他始終監視著我,日常相處下我也懶得維持繁雜的禮節三磕九拜動輒祝福他活到一萬歲,他也無所謂。

聖慈太後住的宮殿叫太寧宮,看到這名字我就想起了我還在謝家時住的養心閣,都承載了多麼美好的期望。謝昭華的心的確是養回來了,不知道這個太後是否真的也能寧靜上來。

太寧宮戒備森嚴,耶律卓親自帶著我走進去,侍衛太監紛紛行禮讓步,輕得幾乎沒有聲音。一個穿著考究素雅、容貌端莊清秀的年長宮女腳步輕盈地從裡面走了出來,給耶律卓行禮:“陛下回來了?”

耶律卓看到她立刻停了下來,冰山般的表情終於有了一絲松動,甚至還笑了一下,輕聲問:“夏姑姑,裡面怎麼樣了?”

那女官說:“還是老樣子,不過精神比前陣子好了點,有時候也能認得公主。”

耶律卓點點頭:“我不在的日子,有勞姑姑了。”

那女官溫和一笑,十分清婉秀美:“陛下這話讓奴婢恐慌。太後惦念著您呢,您快進去吧。”

耶律卓點點頭,這才往裡面走去。

裡面光線很暗,宮女們都像鬼魅一樣站在角落裡。寬大華麗的幔簾垂落地上,香煙繚繞,大床上半臥著一個婦人,床邊一個粉紅宮裙的年輕女孩子正在同她低聲說話。

見到我們進來,那個貴族少女一下跳了起來。

“阿哥!”她聲音嬌嫩清脆,動作輕盈如蝴蝶飛舞,一下就撲進耶律卓的懷裡。

耶律卓表情柔和,心情很好,摸了摸她的頭發:“阿瑤。”

少女自他懷裡仰起臉,我只覺得眼前一片明亮。

既然耶律卓俊美若神邸,早該想到他這妹妹也是天仙般的人物。只是美得這麼晶瑩純潔,清華高貴,宛如天庭瑤池裡的一朵白蓮。我算是見過大世面的人,東齊兩大美女都同我稱姐道妹,可是如今一見這耶律瑤,才覺得世間絕色另有定義。

耶律瑤看到我,露出疑惑表情。耶律卓解釋:“這是來給娘看病的敏姑娘。”

我便行禮,身子剛彎下去,耶律瑤就一把扶起我,溫和親切地說:“敏姑娘遠到而來辛苦了。以後家母還勞煩你妙手回春。”

她年紀輕輕看著天真爛漫,人前卻十分成熟穩重,到底是一國公主。

耶律卓向大床走去。床上的婦人年紀理應不輕了,可是看著不過四十不到,非常美麗。可惜神情呆滯,兩眼無神,頭發也花白了大片。

耶律卓走過去握住母親的手,柔聲說:“娘,我回來了。還找到給您治病的大夫了。”

太後迷茫地看了他一下,仿佛不認識一般,又把視線移了回去。她是個美麗的婦人,即使神智失常,也許還有暴力傾向,但是都一點不損她的風姿半分。

耶律卓對我的發呆很不滿,板起臉道:“敏姑娘還要站到什麼時候?”

人在屋簷下,怎麼能不低頭。我忍氣吞聲過去給太後阿姨做全身檢查。

還沒碰到太後的手,她就渾身一顫,驚恐瑟縮,揮舞著雙手大叫:“走開!怪物!走開!”

大媽指甲足有三厘米長,伸出來猶如白骨精的爪子,一下就在我來不及縮回去的手背上留下數條血痕。我疼得抽氣。

耶律卓和旁邊宮女立刻沖過來,拉的拉,拍的拍,哄的哄。太後依舊歇斯底裡地大喊大叫,拳打腳踢,就是不讓人近身。

緊要關頭那個夏姑姑跑了過來,一邊喊著“娘娘”一邊上床抱住她。太後聽到她的聲音,這才停下了掙扎,一把抱住夏姑姑,發著抖說:“語冰,陛下呢?陛下怎麼還沒回來?他們都是誰?膽敢闖入宮!你快把他們趕出去!”

夏姑姑連聲說好,立刻對我們使了個眼色。耶律卓一臉不甘,但也只好帶著眾人暫退到外面。

我聽到夏姑姑在對太後說:“陛下正在回來的路上,都已經過了長河了。”

太後說:“你上次就跟我說他過了長河了。”

夏姑姑說“娘娘您記錯了,上次過的是阿壩爾。這次才是長河。您要好好休息,聽話吃藥,這樣等陛下回來了,才可以漂漂亮亮去迎接他呀。”

太後將信將疑,平靜了下來。

過了半晌,夏姑姑出來告訴我們:“太後已經睡下了,姑娘現在可以去做檢查了。太後睡覺一般都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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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23 17:31:51 |只看該作者
耶律卓面如玄壇:“她還是記不起來?”

夏姑姑搖頭:“只記到先帝出征。其實這樣也好,免得她傷心。”

耶律卓寒光刺骨地掃了我一眼。我一個哆嗦,立刻自動進去給太後老佛爺請脈去。

國家的仇恨,家族的恩怨,何時是個頭喲。

隨後幾天我算切身體會到了小程當年的感受。這遼太後的確就是一個千年老妖怪。

普通的失憶加精神失常也就罷了,可是她總有時不時的回光時刻,稍微清醒一點。每到那個時候,她的大腦開始正常運作思考,然後就開始折磨周圍的人。

喂藥的時候突然噴對方滿臉還是最最常見的。把脈的時候使一招九陰白骨爪,按摩的時候突然大小便失禁,甚至行針的時候把針拔下來朝我臉上扎。老太婆已經修煉成精,滿宮幾十個宮女太監都看管不過來。而且如果她不玩盡興,必定大吵大鬧上演六國大封相,潑皮耍賴毫無國母風范。這個時候孝順兒子耶律卓就會沖過來把包括我在內的一干人都罵個狗血淋頭。

雖然每每被這個老巫婆折磨到崩潰邊緣,可是她毒發起來猶如萬劍穿身剜骨蝕心,痛苦掙扎的樣子也非常可憐。老美人也是美人啊。

她倒不愛折磨自己的一雙兒女,可是也愛理不理的,對宮女太監更是全視為鬼怪。偌大皇宮,唯一在她不清醒時還能近身的,也只有那位夏語冰姑姑了。

夏語冰的出身其實也不普通,她是北遼東府夏家當今家主、護國大將軍夏蓁的小姑,母親是天機才女屈清彥。她在進宮前一直默默無聞,只是一名普通的貴族小姐。十三歲那年當今太後當年皇後同先帝有隙,母子二人被送去行宮名曰消暑實為失寵,恰好遇到聰明伶俐的夏語冰。夏小姐連出數條妙計,讓帝後和解。皇後便將她帶進宮廷作為自己貼身女官,多年來權傾後宮。耶律卓對她也是非常尊敬,由她帶大的耶律瑤更視她為姐姐。

後來太後毒發心智失常,只清楚記得自己忠實的女官,其他一概不認。夏語冰十三歲進宮,如今已經二十年過去,青春不再了。可是她氣度雍容加上天生麗質保養得當,看著三十不到,正是女性最迷人的時刻。耶律卓嬪妃不多,夏姑姑獨掌後宮處理諸事,無人不敬不服。我雖然覺得她獨身到老未免有點寂寞,不過在古代做一名出色的職業婦女,總是要付出這個代價的。
歌盡桃花 第二卷 大漠篇 第37章(修改版)

太後中的蝶雙飛非常霸道,如果不是耶律卓天天拿金子換來的名藥給她續命,她早就死了。這毒最讓人頭痛的就是毒性深,要拔除非常難。不但需要針灸藥浴,按摩氣功,最關鍵的是需要一人服用一味藥,每日放血做藥引。而那味藥本身就是毒,服用後雖然要不了命,可是也會非常痛苦,大大損傷人體各部機能。補藥沒事都不要吃,更何況毒藥呢。

我把治療方案提交給了耶律卓,他深沉思考片刻,告訴我明天給我答復。可是當日夜晚太後發了病,所有人一夜不安精疲力竭。

夏姑姑長歎一聲,對我說:“敏姑娘,我願意做那藥人。”

“不行!”耶律卓當即一聲怒吼,我耳朵一陣嗡嗡響。

耶律卓說:“你身體也不好,不能這麼做。”

夏姑姑說:“太後等我恩重如山,我為她做這點事,是應該的。”

耶律卓一臉怒容:“當年若沒有姑姑,就根本沒有我們母子現在,姑姑談何感恩?”

夏姑姑又說:“其他總是信不過,這事還是我親為的好。”

耶律卓怒發沖冠:“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好啦!”我終於打斷他們兩個拉鋸,“夏姑姑不用擔心,我們不是有現成的人嗎?”

說著手指著正在旁邊被我拉過來磨藥的程笑生程師兄。小程先前在走神,見我們都看他,這才茫然地歪著腦袋回顧剛才的對話。

耶律卓思考:“他?”

夏姑姑也很不以為然:“他?”

我點頭:“他!”

小程驚駭:“我?”

“就是你。”我笑,“咱們師兄進門的時候,師父就給咱們喝了火龍果釀制的獨門秘藥,終身百毒不侵。這樣的人做藥人,不但對自身無害,他的血液本身也可以解部分毒。”這其實是大實話,我可沒平白欺負小程。

耶律瑤卻急得叫:“我不要阿生哥哥流血!”說著沖過去摟住小程的胳膊。

小程明顯享受不了這飛來的美人福,眥牙咧嘴。當被耶律卓把小程抓回來,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自己寶貝妹妹耶律瑤很喜歡他。可是小程卻是無福消受,每每躲避不及。耶律瑤還小,總有無窮精力去糾纏,讓小程吃足了苦頭。

他們拉扯之際,耶律卓轉頭問我:“那你怎麼不親自來?”

我沒好氣:“我入門晚了,師父偏心沒給喝。”

小程顫抖,欲哭無淚:“師妹,好狠心啊……”

“是啊。”我點頭,“師父重男輕女啊,真狠心。”

“不是,我是說……”

“師兄你這是同意了吧。”我趕緊堵住了小程接下來的話,轉頭沖耶律卓笑,“陛下覺得如何?”

耶律卓瞇著眼睛打量物品一樣仔細看了看小程,“阿生,你覺得呢?”

小程騎虎難下,看看站一旁的柔柔弱弱的夏姐姐,再看看不掩飾一臉期望的耶律卓。他應該明白一旦他做了藥人,耶律瑤就沒機會糾纏他,於是點了點頭。

耶律卓似乎松了一口氣,鄭重地說:“謝謝。”

小程撇撇嘴,繼續低頭磨藥。耶律瑤氣得甩手跑走了。

在程師兄一次次的放血中,太後體內沉積的毒素漸漸消除,病明顯好轉了起來。北國的雪開始融化的時候,她終於開口對我說:“你叫阿敏,是不是?”

我端著藥的手一抖。這位美麗的婦人就像做了一個極其漫長的夢,現在漸漸清醒了,張開眼睛看這個世界。疑惑,欣喜,心潮澎湃。

夏語冰率先沖到她面前,激動道:“娘娘醒過來了?”

太後很高興地看著她:“語冰,你怎麼這麼憔悴?我怎麼了?”

夏姑姑含淚而笑:“娘娘原先病了,不過沒事,您現在已經好了。”

耶律卓和妹妹耶律瑤匆忙趕來。太後自遼先帝去世後就發了病,一直拖到十年前才重到失去神智,所以記憶還保留在十年前,見到兒子成熟這麼多,女兒更已經是個大姑娘,非常吃驚。

人家親人珍重團圓,我們一干外人自然多余,於是自覺地退了出來。

雪融的天氣才是最冷的,我同小程跑到太監們烤火的屋子裡,同大家一起喝茶聊天。

太監們紛紛向我們倆道謝。大家相處一個多月,共事愉快,我和小程都是大大咧咧好伺候的人,現在又把太後的病治好大半,給他們減輕了不少負擔。

太監們說:“這下好了,我們以後也不用整天提心吊膽的了。太後病好,陛下的心情就好,整個皇宮朝廷以後的日子都好過了。”

我不客氣地吃著他們貢獻出來的好茶好果,問:“我還好奇,來了這麼久了,發覺皇宮裡靜得很,怎麼不見其他娘娘?”

太監笑道:“敏姑娘專心治病都沒注意到吧。咱們陛下只有兩個品級不高的美人、一個良人,還有幾個常侍,並沒有正式立妃,大行皇後之後也沒提過再立後的事。後宮裡的事,全部都是夏大姑姑在管著,大總管只是掛個名,也要聽她調遣。”

“為什麼?”我奇怪,耶律卓也克妻?

太監詭異狡猾地笑,卻不肯說:“貴人們的事,咱們下人怎麼清楚呢?”

接下來幾日,太後的病好得越來越快。毒是早已不發作了,神智一日比一日清醒。耶律卓心情愉悅,我偶爾還能見他笑一下。

太後同我拉家常,問我今年多大,家裡有什麼人,許了人家沒有?

我紅著臉說沒許人家。

太後樂呵呵:“做我們遼國人的媳婦兒好不好,遼國男人英勇強壯又疼老婆。貴族裡優秀小伙子那麼多,改天就幫你挑一個。”

我誠惶誠恐說:“心有所屬,不敢勞駕!”

太後還怪失望的。她友善親切很像鄰居大娘,沒有什麼上位者的架子。

太後病才好,精力差,說不了多久的話就累了。

她睡下後,我同夏語冰退到外面,准備晚上的藥。

夏語冰之前一直面帶愁容,如今太後病好,神色舒展許多,溫潤清麗,看上去十分舒服。她身上散發淡淡的茉莉花香,讓我覺得十分親切。

夏語冰解釋說:“家母是齊國人,獨愛茉莉。她辭世多年,就這香味讓我感覺她還在身邊。”

我看著她柔雅的笑臉,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大膽突兀的想法,又覺得太誇張,急忙搖搖頭。

兩人默默做了好一陣子,夏語冰忽然開口說:“太後同先帝陛下情誼深重,若不是先帝去世突然,一定會賜予解藥。只是,我想到時候太後恐怕也會拒不服用,要隨先帝一起去了吧。太後當初撐著,也是為了少年登基的陛下……”

我感慨:“可憐天下父母心。陛下是不是將太後的苦看在心裡,所以才遲遲不立後?”

夏語冰苦笑:“是這樣的。只是一國無後,始終不妥。”

“姑姑沒有勸過陛下嗎?”

“怎麼沒有?陛下登基時立的哀敬皇後病逝後我就勸他另擇良女早立為後,可是陛下不肯聽,我又有什麼法子。”

我說:“不就是因為擔心那個毒嗎?皇上也真是的,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他是一國之君,這裡他說了算,把這個規矩取消了不就行了”

夏語冰搖頭笑:“這可是祖宗定下的規矩。”

“姑姑,老祖宗們還茹毛飲血呢,咱們也照著做?時代是變化的,人類是發展的,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自己,讓後代過得更好。不然何必男耕女織;何必鼓勵經商,直接回去住山洞好了。”

夏語冰聽得一愣一愣,笑道:“敏姑娘快言快語,說得倒都是理。只是說著容易做著難,朝中食古不化的重臣,冥頑不靈的宗室元老,可不是那麼容易被說服的。”

我只好說:“那如今已有可以解毒的法子,大不了中毒後再悄悄解了。就是要吃點苦頭了。”

夏語冰點了點頭,“好在我們有敏姑娘這麼一位聰慧巧手的大夫。可惜等太好病好了,你就要回去了,我又少了個說話的人。”

“這麼大個皇宮,姑姑怎麼找不到說話的人。”我笑,“姑姑要不干脆嫁人吧。”

夏語冰駭笑:“嫁人?我?”

“怎麼?”

“一把年紀了還嫁什麼人?”夏語冰搖頭直笑,“再說我也不想嫁,就這樣守著太後和陛下,已經很滿足了。我十三歲進宮,二十年來都在宮廷裡,已經適應不了外面的生活了。”

“可是你的幸福呢?”我不禁問。

夏語冰微笑道:“女人的幸福並不是結婚生子,我以為敏姑娘這麼獨立能干的女子,也是很清楚的。”

這倒是,我連連點頭。

夏語冰釋然一笑:“別老說我,說說你吧。你同太後說有了心上人,是真的?”

我臉微熱,倒也老實承認:“只是很喜歡一個人。”

夏語冰帶著幾分少女天真,追著問:“他是什麼樣的人?對你好嗎?”

“他人很好,對我也很好。”我說得很簡略。

夏語冰敏銳地聽出一點不對勁:“那還有什麼問題?”

“也算不上問題。”不知道怎麼,我很樂意在這位大姐姐面前討論我的感情生活,“我同他身份差距很大,觀念也有很多不相同。即使我們現在在一起,我也可以預見我們將來會困難重重,很可能走不到最後。”

夏語冰笑:“唉,雖然我沒有這樣遭遇,不過敏姑娘,我們最後都是要塵歸塵,土歸土之人,難道因為都要死,現在就不吃飯了嗎?人生在世幾何,為了將來也許不會發生的困難而放棄當下的快樂,你認為值得嗎?”

我頓時覺得醍醐灌頂,澆得我渾身一震,神明頓時清醒過來。

是的啊。

從那以後,我全副身心都投入到給太後治病上,就想著能早日把她治好,我也可以早點回去,回到蕭暄身邊。考慮什麼未來,我在這個世界本就是無根之人,他亦政壇拼搏不知明天誰能成王敗寇,相遇就是緣分,相愛更是幸運。瞻前顧後畏畏縮縮,最終難成一事。

我就要試試看,站在他的身邊,陪他一路走下去,究竟會怎麼樣。

夏語冰又是欽佩又是羨慕地看著我:“敏姑娘這一下苦惱一下笑的,年輕可真是好。”

我脫口而出:“姑姑也年輕啊。”

夏語冰錯愕,吃吃笑:“我都三十多的人了,別的女人如我這麼大,孩子都十多歲了吧。”

我這才反應過來這是古代,現代職業婦女三十多正是一身干勁的時候,古時候女人一過二十就該退出歷史舞台回家洗衣做飯帶孩子這樣過一生了。

我說:“姑姑不能這麼說。您代替太後操持後宮數十載,讓皇上無後顧之憂,著實功績卓越。您的人生不是通過生兒育女來評價的。在我看來,姑姑你聰穎能干,獨當一面,實乃女中豪傑。您的人生波瀾壯闊豐富多彩,也是其他女性不能相比的。”

夏語冰臉上露出羞赧之色:“姑娘可真是……折煞我了。”

我回了房,提筆想給蕭暄寫信。可是臨到落筆,卻是一個字都寫不出來。

說什麼了?我覺得我愛上你了,你覺得怎麼樣?

娘啊,怎麼看怎麼像搞笑。

掃興,丟下筆,跑出去看雪夜月色。

披著蕭暄送我的狐皮大裘,慢慢在簷下散步,桐兒就安靜地跟在四、五步遠的地方。

我們沉默地走過遼宮長長的回廊,繞到花園,看到前面暖亭裡亮著燈。

耶律卓正和夏語冰面對面站著,似乎在說著什麼。我下意識站住,一把拉著桐兒躲到陰影裡。

偷聽壁角不道德,可是八卦是人類的本性嘛。

只見耶律卓一臉溫柔笑意,深情注視著夏語冰。夏語冰神色比較平靜,一貫低眉順目溫婉隨和,認真地說著話。耶律卓的心思顯然不在話的內容上,一直笑看著她,像怎麼也看不夠似的。耶律卓似乎只比夏姑姑小三、四歲,兩人站在一起,一個英俊挺拔,一個端莊柔美,十分般配。

夏語冰終於有點不悅,抬頭提高聲音:“陛下在聽嗎?”

耶律卓立刻點頭:“當然在聽,你繼續說。”

夏語冰眼睛一瞇:“那你說我剛才說了什麼?”

耶律卓呆了一下,語無倫次:“那個不是……造反……啊不,是東齊南部三郡有饑民造反……”

我在遠處聽得渾身一震。

夏語冰無奈歎氣:“陛下也該上上心了,既然已經和燕王結了同盟,那東齊的局勢變化就該跟緊。南方局勢直接影響到燕王,這下如果國內政權動蕩,那麼燕王是否會……”

我站在角落只覺得渾身冰涼,雖然是南方動亂離燕地還遠,可是局勢變化瞬息萬千,我雖然幫不上什麼忙,可是在蕭暄身邊總會感覺塌實很多。
桐兒擔憂地拉了拉我的袖子,我沖她點點頭,兩人悄悄按原路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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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23 17:32:36 |只看該作者
歌盡桃花 第二卷 大漠篇 第38章

我還苦惱思索怎麼找個什麼法子去打聽一下消息,結果次日夏語冰先自己上門來了。

她一如往常落落大方,關心我幾句生活上問題,忽然話風一轉:“雪融天才是最寒冷的,姑娘可不要貪圖月色好,晚上出門著了涼啊。”

我當時就覺得一股寒氣從腳下一直竄到頭頂,心想這個夏大姑姑真是厲害。

這個女子,政權交替血雨腥風一路走過來,屹立不倒,太後重病又一人操持後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內斂睿智,舉重若輕,心思縝密,鎮定自若,雖然明明婉約和煦,可總覺得顧盼之間有種隱隱氣勢。真是個奇女子。

我訕訕,不知道說什麼好。夏語冰又如春日陽光一般笑道:“姑娘想必也擔心了一整夜了,不如去同陛下說說吧。”

我大喜,忙謝過她奔出去。

耶律卓知道我為什麼來,開門見山道:“你大概是知道齊南暴亂的事了吧?”

我點頭:“不過只知道大概。”去年蝗災過後,我就料到今年開春會鬧災荒,可是沒想到會嚴重到災民起義大革命。三郡起義可是相當大的范圍,絕不等同於以前的小地方鬧事。看來趙黨腐敗,苛政如虎,終於讓民怨沸騰了。

耶律卓說:“你們的皇帝聽到這個消息,病似乎又加重了。現在朝廷上已經是趙丞相掌管局面。新扶上去的太子,看著年輕干勁十足,也只折騰了那麼一下就敗下陣來。”說著非常不屑。

故鄉情結讓我對他這態度十分不爽,冷冰冰的說:“陛下隔岸觀火自然幸災樂禍。”

耶律卓朝我冷笑,譏諷道:“趙家政權不穩定,受益的還不是燕王。你多情愁苦可憐那些百姓,他不定暗自歡喜摩拳擦掌准備出擊呢。”

我板著臉說:“子民子民,陛下可會視自己兒子如草芥,見其水深火熱而不救?您倒是鐵石心腸,卻不知道殺雞取卵的道理?”

耶律卓被我頂撞,面無表情,渾身上下散發出不悅的寒氣。我也覺得自己太莽撞了。蕭暄將我保護得風雨不透,寵得無法無天,沒大沒小肆無忌憚口沒遮攔,脾氣一上來就冷嘲熱諷或者破口大罵根本不管別人神色面子。但是耶律卓好歹一國之君,又和我非親非故,被我奚落,這口氣怎麼吞?

正尋思著怎麼道個歉,卻聽耶律卓說:“你說的有道理。”

我下巴差點掉地上。這個冷面酷哥居然也會服軟。

耶律卓冷淡地說:“夏姑姑同我說過你生性直爽,卻通曉大義,果真如此。”

他說話的時候,恰好有一陣微風從門縫吹進來。我聞到他身上帶著一股熟悉的茉莉花香,不由一愣。

門上響起敲門聲,夏語冰低聲說:“陛下?”

耶律卓並不避諱我,高聲道:“進來吧。”

夏語冰走進來,也不看我,直接將一份折子遞交到耶律卓手裡。

耶律卓低頭看,眉頭漸漸深鎖,疑惑驚訝不解。我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耶律卓看完折子,轉身遞回給夏語冰。夏姑姑很快看完,也是一臉驚訝震憾,兩人約好似的齊齊轉頭看向我。

我心裡七上八下,覺得心髒都快要跳出胸膛了:“怎麼了?”

“燕王他……”夏語冰斟酌著說,“他遇刺受傷……”

我當晚就收拾妥當准備連夜起程回國。

衣服,藥材……不知道傷有多重?

《秋陽筆錄》要立刻默出來給小程……也許只是皮肉傷。

耶律卓送我的雪蓮露……萬一他毒發了呢?

小程送我的《天文心記》還沒來得及看……沒事,即使毒發,一時也死不了,我總救得回來的。

不過,不會斷胳膊斷腿吧?

怎麼會?他身邊鐵衛如林呢。

一定是普通的皮肉****……

耶律卓派人送我回去,還贈了我大量珠寶。往日我一定會歡喜萬分,如今也心不在焉謝過了事。心裡一直感覺有什麼東西在撓啊撓,煩躁焦急讓我坐立不安,只有在馬車啟動的時候,這股急躁才稍微得到一點緩和,可是隨後又被更強烈的情緒淹沒。

桐兒擔憂地看著我:“小姐,您不如休息了吧,這已經很晚了。”

我望著窗外一片漆黑的夜色,身體裡有根刺扎得我一抽一抽的疼。

我對桐兒說:“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太多了……我覺得很不安。”

桐兒笑著安慰我:“小姐是關心則亂。王爺貴人多福,有天神保佑,不會有事的。”

她其實也忐忑不安,笑得非常勉強。

我說:“為什麼他們那裡一點消息都沒有?”

“也許是信還沒送到,也許是不想你擔心。”桐兒忽然歡喜,“如果是後者,那不就說明王爺的傷不重嗎?”

我歎了一口氣:“我離他真遠。”

日以夜繼,馬車疾速向南駛去,將我和蕭暄的距離逐漸縮短,再縮短。我終於遠遠望到了西遙城巍峨的城牆。

我沒由來地打了一個冷顫。

官道經過村莊,我睜著眼睛看著越來越近的民捨上懸掛著白色幡旗,那高高佇立的桿子將繁密的雪白旗幟支撐在屋頂上,隨風輕揚,連成一片,仿佛新落的雪。

我一下由早春墮如寒冬。

再也忍不住,立刻讓車夫勒馬,然後推開車門跳了下去。

農捨前有大娘正在做活,披麻戴孝,腰上系著的白色布條十分刺眼。

我懸著心,覺得每一個字都有千斤重:“大娘,這滿村戴孝,是什麼人去世了?”

大娘抬頭看我一眼,放下伙計,滿臉愁容地歎道:“姑娘外地來的嗎?我們王爺幾天前遭歹人行刺,重傷不治……”

我的耳朵嗡地一陣響,大娘的話在腦海裡不停回蕩,只覺得腳下大地裂開一個大縫,我不停墜落,墜落,被一片黑暗寒冷徹底包圍。

周圍人又說了什麼,我統統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轉身搶過侍衛手下韁繩,翻身上馬,狠狠一抽馬鞭,朝著西遙城疾馳而去。

早春冰冷長骨的風如刀一般刮過我的臉頰,我緊握著韁繩的手已經疼到麻木,心跳如鼓,恨不能生出翅膀飛過去。

到底怎麼回事!?

城門衛兵見我奔來,舉槍要攔,不知誰認識我喊了一聲:“是敏姑娘。”

他們一遲疑,我已經沖過城門而去。

滿眼白幡。城內滿眼白幡。

我幾乎不能呼吸。

這到底是怎麼了?

無數面白幡猶如有生命一樣像張牙舞爪的怪物在上空飛舞,我環視這個突然變得陌生的城市,強烈的恐懼席卷我每一根神經,撕裂我的理智。

我迷了路一般在城裡盲目奔走,胯下馬兒受到感染,亦焦躁不安。我猛然清醒過來自己現在應該干什麼,趕緊拉緊韁繩往燕王府而去。

王府亦是掛滿白幡,已經有人通報,我才到,宋子敬就已經從裡面匆匆走了出來。

“小……敏姑娘?”宋子敬面露驚愕之色。他和性格外向的蕭暄不同,絕對是個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主,如今也瞪著眼睛張著嘴。他也穿著一身孝衣,他身後跟過來的王府家丁也全部身穿孝衣。

我顫抖著,問:“蕭暄人呢?”

宋子敬張著嘴,想說什麼,可是卻沒有說出口。

“蕭暄人呢?”我大聲問。

沒有回答。

沒這耐心,我一把推開他們往裡面沖。

宋子敬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我:“你等等,你不能……”

“不能怎麼樣?”我厲聲道,“我要見他!要不打暈我,要不殺了我!”

“你——”宋子敬非常為難。近看,他人也瘦了很多,兩眼血絲。我心已經涼到快凍成冰,揚手揮開他,繼續往裡面沖。

裡面很多人。屬下,士兵,家丁,還有許許多多不認識的人。大家滿滿擠在大堂裡,白絹素麻,一片觸目驚心的。不少人在流淚,還有人驚愕地看著我。

宋子敬匆匆趕到我身後。眾人什麼都沒說,而是慢慢分開,讓出一條道來。

道路的盡頭,停著一具玄鐵色的棺槨。

我一步一步走過去。

眾人一步一步讓出來。

雲香撥開人群擠出來,紅著眼睛哽咽:“姐……”

我看看她,繼續往前走。

玄鐵色的棺槨寬大厚實且沉重,棺蓋平放一側,棺槨上覆蓋著一面嶄新的燕軍旗幟,四周白燭如晝,我的眼前一片白花。

那還是離開京都北上的途中。

月色很好,流水潺潺,山林被暮色籠罩,靜靜沉睡著。

我同蕭暄肩並肩坐在溪邊,兩人都脫了鞋,腳浸在水裡。山見清涼的溪水滑過我們的腳背,夏蟲在身後的草叢裡低聲鳴叫。靜謐安逸的夏夜,我們這樣坐著,久久無語。

忽然有一點暖黃的螢光亮起,一閃一閃,飄飄蕩蕩貼著水面低低的飛。很快,又有一個光點加入它,第三個,第四個。星星點點,仿佛有一張串了寶石的網籠罩著我們。

“以前見過嗎?”蕭暄問我。

我點頭,笑著說:“螢火蟲,是螢火蟲。”

小小的蟲子,在夜色中閃爍著迷人的光芒,夢幻耀眼,像一個個打著燈籠夜游的小精靈。

我同蕭暄說:“我很笨,也不用功讀書。但是有幾句詩,我卻記得很清楚。”

我念給他聽:“愛,你永遠是我頭頂的一顆明星;要是不幸死了,我就變一個螢火,在這園裡,挨著草根,暗沉沉的飛,黃昏飛到半夜,半夜飛到天明,只願天空不生雲,我望得見天,天上那顆不變的大星,那是你,但願你為我多放光明,隔著夜,隔著天,通著戀愛的靈犀一點……”

蕭暄久久沉默。

我耐不住,扭頭問他:“你倒是評價幾句嘛?”

蕭暄勉為其難地說:“這是詩嗎……”

我掃興,板起臉。蕭暄又很給我面子地補充道:“不過非常感人,情真意切,樸素自然。”

我這才滿意。

我們倆的腳都在水裡輕輕蕩著,螢火伴隨著夜蟲的鳴叫輕輕飛舞。有一只膽大的小家伙居然振著翅膀飛到我衣角上停住。

我歡喜地看著它,卻又不敢去碰,怕驚飛了小客人,於是便轉頭過去招呼蕭暄來看。

可是身旁空無一人。

我一驚,急忙站起來。

月色忽然隱去,偌大山林回歸黑暗,我什麼都看不到,樹林的陰影,溪水的波光,螢火的星點,蟲子的叫聲,全部隱退進黑色之中。陰寒的氣息從四面八方滲了過來。浸透我的衣服。

恐懼籠罩著我,我大聲呼喊蕭暄的名字,可是沒有回音。

我在虛幻混沌之中奔跑,可是黑暗沒有盡頭。周圍似乎潛伏著不名的生物,都在暗處虎視耽耽。腳下一不留神踩住什麼東西,狠狠跌在地上,什麼尖銳的東西刺到我的人中。

我痛苦地哼了一聲,張開眼睛。

“醒過來了!”

孫先生大大松了一口氣。

我只覺得胸腔裡氣血翻湧沸騰,非常難受,不由掙扎著坐起來了。

雲香急忙過來扶著我,輕拍我的背。我張口又往盆裡吐了一大口血。

老天爺,胃出血?

品蘭和覺明兩個孩子還在場呢,被我這一口血嚇得齊聲尖叫。

“沒事,受了刺激一時血不歸經。好好調養就是了。”孫先生並不把這當一回事。

我吐完了,胸口空了,又覺得氣短,無力地倒回床上。左邊胸膛一股蝕心剜骨的疼痛順著經脈蔓延開來,疼得我緊皺眉頭,眼淚從眼角滑落。

兩個孩子撲到我床頭,約好了似的扯著嗓子開始哭。

“敏姐姐你怎麼了?敏姐姐你說話啊!”就像有三千只鴨子在我耳朵邊叫著。

雲香聲音也帶著濃濃的鼻音:“姐,你昏迷一整天了,嚇死我了。你要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怎麼辦?”

桐兒湊過來說:“人參湯已經熬好了,大小姐還是喝一點吧。“

我聽著煩得很,翻了一個身。只是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都讓我頭昏眼花。

雲香道:“你心情不好大家都理解,可是你病著,藥總得喝吧?“

宋子敬後來也過來了,苦口婆心勸我:“小華,你總得吃點東西。“

我依舊不說話,閉著眼睛裝死。

我緊閉上眼睛,只恨耳朵上沒多生一個開關。

眾人勸了許久見我不應,又不敢強迫我,只好作罷。宋子敬無奈:“讓她先靜一靜,理清一下思緒的好。”

桐兒和阿喬忙把依舊吵鬧不休的兩個孩子哄走了。

我累得很,耳朵裡嗡嗡響,什麼古怪的聲音都鑽進大腦裡,頭暈,惡心,發熱,四肢乏力。肚子當然餓,我又不是機器人。可是什麼都不想做,就想這麼躺著。最好能什麼都不思考,什麼都感覺不到,成植物人或者死掉就干脆了。

我一連兩天不吃東西,終於驚動眾人,引得所有認識的不認識的人都輪番上場游說勸說。我這才知道自己居然是這麼重要的人物。

我不是矯情的人,可是實在覺得疲倦,只想好好睡一覺,實在沒力氣去應付這一系列人和事,連一根指頭都不想彈動。

累,真的累,從去赤水開始就沒有停止過勞累,覺得生命已經消耗在奔波上。就在忙著其他事的時候,身邊許多東西已經擦身而過了。

我依舊躺著,時睡時醒。宋子敬按捺不住了,強行給我灌了人參湯。高燒之下喝什麼都是苦澀的,我皺著眉頭還是賣了他一個面子把東西吞了下去。

雲香一直守著我,晚上就睡在旁邊的榻上。她同我說話我愛理不理,她老是唉聲歎氣,弄得我心煩又挺愧疚的。

後來鄭文浩來找她,本是好意想借佳人苦難之際施以關心和援手,結果反被她當成靶子一通炮火狂轟濫炸,灰頭土臉地走了。

宋子敬知道與我雞同鴨講有溝無通,轉而勸慰雲香打起精神,說她這樣我只有更消沉。

雲香聽宋子敬的話,而且剛把積壓的情緒發洩了,愁容未消的臉上已是一片紅暈,點點頭。自那日後,她不再歎息個沒完,而是找了書本在我身邊念給我聽。她知道我的愛好,專挑市井故事八卦新聞,我聽著聽著,也覺得精神好了點。

晚上大家都睡下後,我反而清醒過來。睜著眼睛看著眼前的黑暗,腦子裡一片空白,不知道為什麼成為這樣,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將來打算怎麼做。

只是明顯感覺到身體裡空了一塊,胸前一個血淋淋的大洞,呵,低頭一看,五髒六腑,獨獨少了心。

心到哪裡去了?就連自己也搞不清。

麻木,似乎從指尖開始往四肢蔓延,身體失去知覺,等待著連意識也這樣沉浸在虛無空間。當大腦也不用思考的時候,大概一切苦惱就沒有了吧。

黎明來臨時,我才又漸漸睡著。睡著了好,幻覺之中,總有人來到我身邊,輕輕撫摸我的臉頰,親吻我的雙唇,那個擁抱是那麼窒緊而溫柔,那個觸覺又是那麼溫柔而真實,一切都美好得如同我原來的想象。

想象中什麼悲傷的事都沒有發生,所有人都平安健康快樂。還有那個人,他會歪著嘴笑,帶著孩子般的頑皮。

徘徊了三天,我的高燒終於退下,轉成低燒。胃口稍微好一點,也肯主動吃東西了。雖然不覺得餓,可是看到我多吃一點時雲香等人眼裡的歡喜,覺得這樣也好。

只是還不想說話。

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腦子裡空空的,嘴巴除了吃東西外就不想張開。不想對外界有什麼回應,就像一個人縮在自己的小世界裡。

我的低燒反反復復一直好不了。孫先生束手無策。

這其實只是心理原因,雲香可以將鄭文浩一通臭罵,我卻不能也沒這力氣找個對象發洩情緒。憋著,自然只有通過反復發燒來排解。

只是開始掉頭發,洗了頭,一把一把地落,梳子上纏滿。我都覺得這些頭發搜集起來都可以織布了。

雲香大驚失色,忙找來首烏芝麻核桃等等給我大補特補。我體諒她的苦心,配合著吃藥。

宋子敬在我可以起床吃東西後,終於稍微放心了一點,沒有一天來三五趟了,而是把精力放在了公事上。這樣一來,雲香又有點失落。

她同我說:“希望宋先生能多來來,可是那意味著姐姐的病加重了。我是不是很沒良心很惡毒?”

這個單純的孩子。

她低聲說:“王爺……還一直沒有入土……”

我看著銅鏡裡的她,無聲發問。

“我也不清楚。聽說查出來是趙黨派來的刺客,軍士和百姓們義憤填膺,都嚷著要報仇。”

我垂下目光,沒有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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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23 17:32:59 |只看該作者
歌盡桃花 第二卷 大漠篇 第39章

當天夜裡,雲香睡下後,我悄悄起身,去找宋子敬。

因為有人通報,我才走到王府門口,他就已經匆匆迎了出來。他驚訝:“你怎麼來了?一個人來的?怎麼不坐車?”

我看了看他,沒有說話,徑直往裡走。

盡管這樣,宋子敬眼裡臉上的驚喜卻還是十分鮮明的。

“進來說。早春外面冷。你今天都吃了些什麼?身體還有哪裡不舒服?”

他本來是個惜字如金的人,現在也被我折騰得羅嗦嘮叨喋喋不休,我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宋子敬一見我笑,什麼話都沒有了,有點怔怔然。

我進了屋,見李將軍和孫先生也在,都吃驚地看著我。也好,本來就是公事。

我從袖子裡取出一張寫滿藥方的紙放在桌子上,推到孫先生面前。

孫先生拿來仔細研究藥方,連連點頭:“這個藥,無色無味,溶解於水,服用者四肢乏力,精神上會產生幻覺,記憶力下降,反應遲鈍……而且藥物在三到四個月後會隨著新陳代謝排出體外,不會對人體和後代造成傷害。好好!既可以削弱敵方戰斗力,又不傷我們大齊子民之身。”

李將軍和宋子敬齊齊望向我。

我眨了眨眼,面無表情地別過臉去。兩人沒能從我臉上看到他們想要的東西,失望地收回了視線。

孫先生已經珍重地收起了藥方,對我道謝。

我此行目的已經達到,立即沖各位點點頭,轉謝要走。宋子敬出聲叫住我。

我有點不耐煩,用眼神發問。長時間自閉後現在還是不喜歡同人交流太久,覺得煩躁又勞累。

宋子敬慎重地說:“趙黨得知……之後,已經動手大清洗。京都眾多同王爺有交情的官員都遭牽連,不少人已經下獄。郁將軍已離開京都北上,我們不日就要起兵南下同他匯合。”

我茫然了片刻,明白過來。終於要開始了。

“快了。”宋子敬點頭,似乎在寬慰我,“很快苦難就過去了。你一定要堅持住。”

我沒聽懂他話裡的意思,我的苦難會很快過去?打江山,尤其在沒有領袖的情況下打江山,是很容易很迅速的事嗎?

可我現在對他們的統一大計半點都不關心,敷衍地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小華——”宋子敬追了出來,“我送送你。”

我不置可否,看了他一眼,回頭繼續走。

宋子敬叫人備了馬車,扶我上去。我在寬敞暖和的馬車裡尋了一個角落坐下,縮著身子,獨自發呆。

宋子敬在旁邊看了我許久,終於忍不住一歎:“你什麼時候才肯開口講話?”

我冷漠地看了看他,又閉上眼睛。

“我知道你心裡難受,接受不了那個消息。可是你這樣子,他若在天有靈知道了,一定會擔心難過。你也不忍他傷心吧。”

我終於翻了一個白眼。

雖然我是穿越人,可是我骨子裡還是個無神論者,輪回報應什麼東西,口頭說說可以,實際討論起來全是放屁。蕭暄即使有靈魂,他一不會為這點事傷心難過,二很可能早就投胎去了,管我們是悲傷痛哭茶飯不思還是歡天喜地放炮慶祝。我不想說話是因為我情緒低落不想同人交流不想應付繁冗的人與事,身和心超負荷運轉遭遇大故障後需要停機休整一段時間。我管他蕭暄知道後高興不高興,他丫的都已經死了,人死燈滅沒有思想沒有感情。我照顧一個死人的感受?我雖然自閉可我還沒發神經!

宋子敬訕訕,不再說話。我在搖晃的車中又昏睡過去。

醒來的時候已經在床上,天也已經亮了。雲香正在外面囑咐前來看望我的覺明和品蘭,不許哭,不許皺眉頭,不許亂問問題,總之,只能笑,一定要開心地笑。

唉,真難為孩子,從小就教他們撒謊做假,又要他們保持純真童心,這麼兩難。

覺明他們進來,果真臉上帶著笑,圍在我的床邊喋喋不休地說著近來發生的趣事。

我漫不經心地一邊吃早飯一邊聽,並不大回應。覺明說久了,覺得很沒成就感,求助地望向品蘭。

聰明的小姑娘似乎暗自下定了決心,同我說:“姐姐,我給你講現在的局勢吧。”

雲香他們都一愣,急忙對品蘭使眼色。可是品蘭迎上我專心的目光,信心十足地開始說。

“南部三郡的災民起義,現在已經漫延到了四省。朝廷軍隊在南節節敗退,又多有疫病,軍心渙散。而趙皇後協同丞相矯旨清洗異黨,朝中目前已有六、七位大臣去官入獄了。太子反對,卻被皇後軟禁了起來。宋先生他們明日就動身率軍南下了。”

原來局勢真的已經發展到這麼白熱化的階段了。趙黨就等著蕭暄一死,撕掉面紗全面奪權。而現在的燕軍群龍無首前途十分堪憂。

雲香小心翼翼地問我:“姐,你可是想跟著去?”

我看著她期盼的目光,明白她放心不下宋子敬。我也想去,想看看趙黨的江山是如何覆滅的,想看看那個人看不到的一切。

我點了點頭。

當晚宋子敬登門來:“你想跟著我們?”

我點頭。

宋子敬有點為難:“打仗並不是兒戲。”

我當然知道,可是我又不會真刀真槍上戰場。

“我就是當心萬一不能護你周全。將來無顏向王爺交代。”

反正那時候你已經死了,他能把一個死人怎麼樣?

宋子敬無無奈,對雲香說:“你也不勸勸她。”

雲香局促不安:“可是……可是我們都不放心。”

“你也想跟著去?”

“姐去哪我就去哪?”雲香忙聲明。

宋子敬拿我們沒辦法,終於退步:“可以是可以,不過一定得接受我們的安排。我會撥侍衛來保護你們。”

我想了想,點了點頭。

宋子敬一聲歎:“你終究不肯開口說話。”

我不耐煩,咳了兩聲表示我聲道正常。宋子敬被我弄得啼笑皆非,只好作罷。

男人真奇怪,成天嫌女人話多羅嗦,猶如三千只鴨子或是集市,可是當女人不說話的時候,他們又都比誰都急。真是橫豎不是人,左右都不是,難伺候。

次日,我同雲香登上了王府的馬車,隨著浩浩蕩蕩的隊伍離開了西遙城。

我本呆呆地坐著,可就在車駛過城門的那一瞬間,猛地直起身撩開窗簾,往回望去。

繁華的西遙城,承載我年輕的夢想和愛情,也記載了我的失落與悲傷。我在這裡長大,成熟,也在這裡隨傷痛和離別。如今我走了,那個人則永遠地留在了這裡。我們的故事就像一朵剛剛開放就凋零的花,永遠留在我的心底。

這個坎,我會走過去的吧。多年之後,我也許會回來這裡,抱著緬懷故人的心情,會去看看他。

失去張子越,我如同孩子失去了心愛的糖果;失去蕭暄,我只感覺身體裡就此少了一個部分了。

還找得回來嗎?

我放下簾子,悠長一歎。

離城沒有多久我又開始發燒,雖然只是低燒,可是整個人的精神很差,非常疲憊,可是頭疼欲裂卻怎麼都睡不著。服了藥,可是效果甚微。這個身體,正被意志操縱著,用來發洩情緒。心已經不在了,本來一概由心來承受的痛苦全部轉嫁到肉體上。

我怕耽誤正事,不讓雲香告訴宋子敬,就這樣一路顛簸到了營地,支撐著進了帳篷,終於松懈下來,倒頭就睡。

這一睡做了好多個混亂的夢,嘈雜,彷徨,感覺到地動山搖。我艱難地張開眼睛,驚愕地看到孫先生都在我的帳篷裡。

孫先生見我醒來,松了一口氣:“你燒了整整一天一夜,把雲香嚇壞了。子敬他們忙不開,只有叫我來看看你。”

雲香擰了冰涼的濕帕子敷在我額頭上。

我仍然很迷糊,現在是什麼時候,外面好吵。

孫先生解釋說:“仗已經打起來了。王爺以‘清君側’之名回兵京師。第一仗就告捷。”

啊,終於打起來了。

可是,“燕王以‘清君側’之名,揮兵京師”,這又從何說起?都已經大張旗鼓地把葬禮辦了,還怎麼打著蕭暄的名義?找個一模一樣的替身?

孫先生回避我的逼視的目光:“老朽不方便說。姑娘還是好好休息吧。”

我更是覺得這事蹊蹺,轉問雲香。雲香自己也有點糊塗:“姐,外面的消息是,王爺是假死,就是為了激趙黨放心出手謀反……”

我掙扎著坐起來。

假死?到底是死是假的,還是找人假裝假死?蕭暄死了,我親眼看到,親手摸到。冰冷,僵硬,沒有脈搏。我的手在他的脖子上放了那麼久,一個人難道可以控制心跳?或者當初躺著的人就是假的?

我下床往外走,雲香急忙拉我:“姐你要去哪裡?外面可正亂著呢!”

我開口,聲音嘶啞:“我要親眼看看。”

雲香又驚又喜:“姐你說話了!”

我固執地住外走:“他人在哪裡?我要去看看!”

孫先生反應過來,攔住我道:“才剛收兵呢,外面亂得很!”

我扭頭直視孫先生,一直看到他眼睛裡,厲聲問道:“蕭暄到底死沒死?”

孫先生局促不安地躲開我的目光:“敏姑娘,很多事,我說不清楚。”

他的確說不請楚。我繞過他甩開雲香,掀起簾子沖了出去。守在外面的侍衛嚇一跳,立刻攔住我:“敏姑娘,沒有宋先生的命令,你和雲香姑娘都不可以離開帳蓮。”

孫先生追出來:“外面真的亂啊!”

我問侍衛:“是宋先生的命令,還是王爺的?”

侍衛一怔,面露難色。

我急得已經出了一身汗,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推開他就跑。

侍衛緊張地追過來,可是軍營裡果真正亂著,經歷生死歸來的士兵擠滿了各處,戰勝的喜悅充滿了整個兵營。我聽到他們在說:“太好了,王爺回來了!”

“打得趙狗屁滾尿流啊!”

“好在王爺沒事!當初可嚇死我了!”

“王爺有天神護佑,自然不會輕易被那趙狗謀害死了!”

“這一仗可打得痛快!那趙兵簡直像三年沒吃飽飯的……”

每一句話傳進我的耳朵,我就更緊張一分。我仗著身材矮小在人群裡穿梭,侍衛一時追不上,又擔心傷著我不敢來硬的。

當我沖到主帥的白色大帳篷前,氣喘如牛,肺部尖銳的疼著,渾身的血液都在燃燒。

帳外的侍衛認識我,驚訝道:“敏姑娘,你怎麼來了?你不是還病著?”

帳篷裡本來還有男人們說話聲,這下突然全靜下來了。

不對!

有哪裡不對!

我,我要去看著,好好看清楚!那個混蛋,到底是死是活?

侍衛為難,而又不得不把長槍一架:“敏姑娘,你不能這樣進去。”

“讓開!”我字字擲地有聲。

“可是敏姑娘……”

“讓她進來吧。“

我聽到這個聲音,猶如雷擊,大腦瞬間空白,身子不覺搖晃一下。

我一把推開伸手要扶我的侍衛,渾渾吸了—口氣,往裡面走。

全是人,身著盔甲的將士們,身上臉上沾滿干涸的血跡,粗獷的面容帶著疑惑打量著我,然後有默契地讓開,讓開。就如同一個月前我初回西遙一樣,我的面前讓出一條通道,通向一個人的生與死。

那個人從首座上走了下來,衣服摩擦發出輕微的響聲,泥和血混合著凝結在上面,頭發凌亂,一臉風霜。可是雙眼明亮得似乎在燃燒,躊躇志滿,豪氣萬丈。

是他!

是他!

用不了檢驗DNA,我知道是他!

我像被定了身,一動不動,眼睜睜看他走到我面前。

蕭暄笑:“別擔心我,不是我的血。”

他說不用擔心,口氣輕松得,仿佛描述一件不相干的事。

他肯定地重復:“不用擔心,一切都會沒事的。”

我忽而微笑,看牢他,一字一頓地說:“你沒死。”

蕭暄點頭,似乎十分得意:“不裝得真點,他們不會動手。皇上這次重病,不清楚能不能撐得過去,我不能冒險。必須在陛下還在世時出手。”

我的笑容漸漸加深:“你沒死啊。”

蕭暄憐愛地注視我,旁人已經悄然退了出去,帳蓮裡只有我和他。所以他放心大膽地朝我伸出手:“不要再擔心了。我沒事。你怎麼穿這點就跑過來了?冷不冷……”

我一直笑:“原來你沒死。”

蕭暄終於發覺不對:“小……敏,你——”

一記清脆的耳光打落了他後面的話。”

我揚著手,氣喘吁吁,用力過猛自己的手掌也疼,可是心裡在這剎那真是覺得暢快無比。

蕭暄錯愣,轉回臉來,目瞪口呆。

吃驚吧?我咬著唇冷笑,兔子逼急了也會咬人,當我是團泥隨便捏嗎?

“玩詐死是嗎?”

我轉身頭也不回沖出帳蓮。蕭暄在身後連聲喊我名字。

外面黑壓壓站著不少人,見我出來都驚了一下,紛紛讓開。我如亂頭蒼蠅隨便抓住一根韁繩翻身上馬,兩腿一夾馬兒就奔跑起來。

“小華——”蕭暄大喊我,“你去哪裡?”

我騎著馬一口氣沖出軍營,胡亂朝著一個方向奪去。身後有隱隱馬蹄聲傳來,回頭一看,蕭暄正騎著玄麟追過來。玄麟乃是馬中之王,奔跑起來四蹄如飛,豈是我胯下的普通戰馬可比。沒多久就追上我。

“小華!你快停下來!你聽我好好說……”

“滾開!”我積壓巳久的怒火終於爆炸,全部向他噴去,“要死就死干淨一點,別回來詐屍嚇人!”

“小華……”蕭暄很無奈,“你先停下來。要我怎麼樣都行……”

“不用停了。我要你去死,你現在就可以行動了!”

我手裡的鞭子朝他甩去,蕭暄忙著躲閃,哭笑不得。

我看著他那張生動的該死的充滿精力的臉,怒火熊熊簡直瞬間把我吞沒。揚鞭狠狠在馬屁股上抽了一記。馬兒吃痛,更加拼了命地奔跑,把蕭暄甩開。

前方地形變化,我拉著韁繩向西朝山坡上奔去。

蕭暄突然大喊一聲:“小華!停下來!立刻!”

我己經紅了眼,他的什麼話都進不了我的耳朵,反而又加一鞭。

“謝昭華!你給我停下來……“蕭暄幾乎是在嘶吼。

我緊閉上眼,置若罔聞,風刮得臉頰生痛。馬兒已徑奔上山坡,蕭暄亦快馬加鞭很快就趕到我身側。

“小華!”蕭暄的聲音突熬充滿恐懼,“停下來……你——”

他聲音一落,我己感覺到他的人從馬背上騰空而起,猶如鵬鳥展翅,眨眼就落在我身後馬背上,劈手奪過僵繩,猛地一收。

疾馳的馬匹一聲嘶鳴,驟然立起,我措手不及,被蕭暄扯下馬背,一起滾茫在地。

蕭暄順勢抱緊握就著慣性在山坡上翻滾而下,我頭暈眼花完全分不清楚狀況,一陣天旋地轉,猛地一頓,蕭暄穩住了我倆的身子。

我粗聲喘氣:“你放……”

蕭暄猛地死死摟住我,緊抱著,箍著,壓著,就像要把我嵌進他身體裡一樣。

我很疼,疼得整個人都在發抖。

我破口大罵:“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你……”

蕭暄翻身整個壓了下來,低頭堵住了我的嘴。

他的氣息瞬間霸占了我所有感官,強有力的身軀牢牢壓制著,我被來勢洶洶的氣勢擊得神智全飛,只感覺到滾燙的呼吸還有口齒間霸道有力的侵占。那種憤怒狂躁簡直要將人撕裂咬碎拆吃入腹的接吻加上強硬蠻橫的態度簡直把我嚇得瑟瑟發抖猶如狼爪下的羔羊。而那從他身上迸射出來的火熱的激情簡直擾如飛濺的巖漿落到我的身上,把我燙得不住瑟縮渾身發軟發熱。我被他狠狠的抓住摁著抱著糾纏著,簡直就像和他捆繞在一個繭子裡,逃不掉,掙不脫,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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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23 17:33:25 |只看該作者
歌盡桃花 第二卷 大漠篇 第40章 很有愛

等到蕭暄意猶未盡地放開我時,我已經癱軟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大腦裡嗡嗡作響話都說不出了。嘴唇疼得很,似乎嘗到了了血腥味,這個混蛋。力氣都在剛才用盡了,所以雖然我還想再給他一個耳光,可是手卻怎麼都抬不起來。

蕭暄低頭看我,深遂的眼睛裡閃爍著憐愛歡喜的光芒。我的心裡的憤怒卻是有增無減,想都不想捏起拳頭朝他揮去。

蕭暄伸手想攔,臨到頭卻不知怎麼又放棄了,硬是受下了我一拳。我知道自己手無縛雞之力打他也不疼,更是不客氣,撲過去拳打腳踢,恨自己沒修煉過降龍十八掌,一手揮過去就可以把他打飛到外太空。

蕭暄不抵抗,很快臉頰上就紅了一塊,他苦笑著,終於忍不住說:“這裡我來過,再過去兩丈就是個斷崖。你那樣沒命的瞎跑瞎闖,萬一掉下去怎麼辦?”

我停下來破口大罵:“FUCK!管你屁事!你裝死的時候怎麼沒想到我怎麼辦?現在來見義勇為管個鳥用!你怎麼不真的死了算了?”

蕭暄被我嘴裡一個個髒字給驚得愣了三秒,忽然噗嗤笑了出來。

“笑?”那簡直是火上澆油,我背後燃起了滔天烈火,伸手在他兩眼之間狠彈一下。

蕭暄嗷地一聲捂著頭叫:“疼!”

“還知道疼啊?”我陰陽怪氣道,“我還擔心是詐屍呢。知道疼就好。”

蕭暄啼笑皆非:“小華,你聽我說……”

“不聽不聽不聽!”我捂著耳朵尖叫,“你沒死那就當我死了好了。當我那口血吐了就當場死了。你滾遠遠的!我不想看見你!”

蕭暄干脆過來拉我的手臂。我狂躁地掙扎,張口就在他手上狠狠咬下去。

蕭暄身子一震,卻沒掙扎。

我紅了眼,咬了好一陣才松口,發覺一嘴鐵銹味。蕭暄赫紅色的袖子浸開星星點點的深色斑點。

我愣住,再看著蕭暄明顯消瘦蒼白許多的臉龐,心裡一酸,眼淚大粒大粒地滾落下來。

“怎麼哭了?”蕭暄慌了,急忙拉我過去,“沒事,不是你咬的!那裡本來就有點傷!沒事別哭了!是皮肉傷。別哭呀!”

我注視著近在咫尺的臉,那生動的表情,溫熱的拂在面上的呼吸,覺得胸腔裡填得滿滿的,滿到從眼腔裡溢了出來。

我湊上去吻住他。蕭暄一震,臉上帶著不敢置信的驚訝,但是很快反應過來,將我緊抱住。

我吻著他干爽柔軟的唇,感受到他細心專心的回應,心潮澎湃,之前堆積著沒發洩完的情緒被這親密接觸激發,猶如火星落到干草堆上,猛地燃燒起來,想都不想就在他嘴上狠狠咬了一口。

蕭暄“嗷”地一聲痛叫,抓起我來:“好好的怎麼變小狗了?”

我瞅著他皺著的眉頭和印著牙齒印的唇,忍不住終於輕笑了一聲。

就這一聲蕭暄如釋重負,不管不顧使勁擁我在懷裡,緊緊抱住。

他在我耳朵邊咬牙切齒低聲道:“你病還沒好,不許生氣,不許運動過量。否則我動手,你只有挨打的份。”

他一說我就有氣:“我活得好好的干嘛沒事自己生氣?你當我是蒸汽機嗎?”

“什麼是蒸汽機?”蕭王爺勤學好問。

我白他一眼,不耐煩:“懶得理你。別抱著我,男女授受不清,放手!”

“不!”蕭暄歪嘴一笑,固執地抱緊我,猶如找回心愛玩具的孩子。

我打鬧一番如今也累了,只好由他抱著。只是一安靜下來,情緒又湧上,我鼻子一酸,眼淚控制不住往下落。恐懼、絕望、傷心、憤怒,還有歡喜。真是百感交集,一言難盡。

蕭暄知道我心裡的感受,什麼也沒說,只是擁抱住我,手輕輕在我背上拍撫。他的臉埋在我的肩窩,嘴唇時不時湊到耳根處親吻一下。漸漸的,我的情緒平復了下來,一種騷動的躁熱卻隨著他一個個曖昧的動作從身體裡升起。背上有點發麻,呼吸有點急促。

我偏過頭,臉蹭上蕭暄的,肌膚接觸的感覺讓我們兩個都微微一顫。我立刻停下來,一動不動。過了片刻,蕭暄就幾不可聞地一歎,低頭又吻住我。

我輕輕嗚了一聲,卻沒動。蕭暄的手臂摟緊我的腰,下一刻天旋地轉,我的背貼著了草地,他的氣息嚴實徹底地籠罩住我。

背著眼光的臉有些模糊,可是一雙盛滿柔情的眼睛卻十分溫潤明亮,深深凝視著我,讓我心底最堅硬的地方都開始柔軟起來。

我伸手摩挲著他的臉,蕭暄垂下眼簾細碎地親吻我,從額角到鼻尖,從臉頰到下巴,從嘴唇到雙眼。

我的唇邊掛著淺淺的笑,覺得很溫暖很快樂,間或回應他一個吻,視線沒有離開過他的臉。

靠得那麼近,我終於注意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我推開他,抹了一把臉,口齒含混地說:“讓我看看你的傷。”

“沒事……”

我冷冷看他,他只好把袖子卷起來。

結實的手腕上兩排弧形牙齒印,不深,但正好印在一道沒有包扎的刀傷上。本來已經結痂的傷口裂開,血又流了出來。

“你的毒呢?”我想起關鍵的問題,給他把脈。

蕭暄忙說:“傷已經不礙事。毒挺險的,還好在赤水的時候耶律卓送了不少雪蓮提煉的什麼藥,我受傷後立刻服下,所以毒沒有發作。”

他的脈象強而有力,十分平穩,我放下心來。

兩人都平靜下來,終於可以好好交談。

“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問。

蕭暄有點猶豫,可是接觸到我堅定的目光,終於說:“那時你還在遼國,趙黨派刺客來暗殺。趙賊下了血本,那次一共來了八人,我們勉強應付,連子敬都負傷,我也被刺中右胸,傷了肺葉。”

我握著他的手一震,他安撫地拍了拍,繼續說:“受傷後我昏迷數日,一度非常凶險。好在全都熬過來了。子敬代我全權處理事務,對外宣布我死訊,都是為了麻痺趙黨。我醒來後才知道你已經從遼國回來,又得知你吐了血重病在床,真是悔恨交加,恨不能替你承受病痛。只是子敬所做也是從全局考慮,無可摘指,希望你不要怪他。”

我輕歎一聲。我知道真相後的確憤怒,覺得自己被愚弄。可是冷靜後想想,他們也有不得已之處。苦心經營數年,多少男兒前赴後繼捐軀獻國,好不容易的大好機會可以出師有名,全能因為我吐一口血就喊停的嗎?

“後來呢?”

“我醒後,頭幾日還不能下床。好在品蘭那小丫頭天天來看我,給我說你的事。”

“品蘭知道?”那鬼精的小丫頭在我床邊時可裝得無辜得很呢。

“這孩子聰明。”蕭暄笑著說,“只是聽她說你發燒又不說話,我心急如焚。第二天就半夜潛進你屋子看你。你燒得神智不清,那麼悲傷絕望,我幾乎以為會就此失去你。那時候真的很害怕。小華,修羅戰場血雨腥風一路走過來,那個時候我才知道發自內心的害怕是什麼。”

蕭暄說著,似乎有點不好意思,歪著嘴笑。

我不自覺地跟著笑:“那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蕭暄沉重道:“當時我未死一事只有李將軍、孫先生和子敬知情。趙賊多疑,行刺過後還多次派人前來打探虛實確定我是否真死。別急!絕不是利用你,而是這次的探子有我們內部人,我們一直沒能查出來,又不便大肆搜查打草驚蛇。”

我沒想到這點:“內部奸細?”

蕭暄點點頭:“倒是並不在我的周圍。而且對方手段有限,並沒有能打進到核心。當然也絕對不是懷疑你,只是覺得那奸細也有可能潛伏在你周圍。所以反復斟酌,決定暫時不告訴你。只是,只是我沒想到……沒想到你反應那麼劇烈……”

他聲音低下去。

“那現在查出來了嗎?”我關心。

“已經有頭緒了。只是那人……暫不不便告訴你。”

我也不惱。這種事,知道的越少越好。想要活得快樂,就得活得單純。和藥罐子打交道可比和人打交道輕松多了。

我伸手輕捶了蕭暄一下:“你害我那麼慘,總得給個說法。”

蕭暄抓住我那只手,低聲誘惑般地說:“那你要我怎麼賠罪,你只管說好了。”

“這可是你說的!”我大樂,立刻湊過去在他耳邊說出我的條件。

蕭暄聽到一半臉色就變了:“這怎麼行?我是一軍之帥,一國之王。不行不行!”

我譏諷:“不行就算了。哪涼快哪兒呆著去,不想看到你。”說著轉身要爬起來。

“你——”蕭暄文的不行來武的,干脆一把拽過我抓牢固,身子像一座大山一樣壓下來,把我壓在草地上。

我又氣又笑打鬧一陣未果,力氣卻又用盡了,終於放棄,老老實實躺他身底下,

大義凜然道:“隨你便了。得到我的身,得不到我的心。”

蕭暄笑倒在我身上。

我心底一陣陣潮水一般湧動的歡喜,我抬手摟住他的脖子,他將臉埋在我頸項邊。我們這樣擁抱著,久久不語。沉重的身軀,規律的心跑,熟悉的氣息,讓我覺得很安心很舒適。大地已經回春,草地一片嫩綠,兩匹馬兒在不遠處悠閒地吃著草。

氣氛很浪漫,感情很融洽。不過,那是初春,地上很冷。我的氣消了,心跳恢復正常了,開始覺得寒氣逼人招架不住,於是挪動著身子想從蕭暄的身下鑽出來。

才動了兩下,蕭暄突然把手臂猛地一收,壓低聲音沙啞道:“別動!”

我愣了兩秒,恍然大悟。

郎情妾意耳鬢廝磨孤男寡女干柴烈火春風吹又生,某人類雄性生物順應人類生理學起了反應,證據就是現在貼著大腿的滾燙的東西。

我是學醫的,又是住過大學宿捨的現代女性(鄙人大學宿捨熄燈後的葷笑話絕對可以讓男生都臉紅啊!),對這種事雖然吃驚但是不至於失色,而且光天化日量他也不敢做出什麼過分舉動來。所以這個時候不害臊反而覺得好笑。

蕭暄臉色發紅,幾分尷尬幾分苦惱,我動了惻隱之心,提建議:“不如你在腦海裡想一想你太外婆?”

蕭暄被我徹底打敗,渾身無力倒在草地上,我卻被自己的幽默逗樂了,捧腹大笑。

“你,你到底是什麼變成的?”蕭暄恢復了正常,氣呼呼地抓我。

我躲來閃去大笑:“我是天邊一朵雲,偶爾投影在你心裡。”

蕭暄猛一發力把我拽過去抱住:“偶爾?偶爾?你還要去哪裡?”

我忽然靜下來,一動不動由他抱著,輕聲說:“哪裡都不去了。”

蕭暄默默無語,只是緊緊擁抱住我的手一直在輕輕發抖。

後來蕭暄問我,他那時假若真的死了,我會怎麼辦?

我說你這總是很傻,哪裡有那麼多假如,好生生活著皮癢給自己找不痛快。再說即使你真的死了,你還指望我給你殉情嗎?

蕭暄呆呆看我。

我哼道:“別做夢了!我是你什麼人,我的命就不是命了?你已經死透了,我即使也死了你照樣不能活過來,那我的死有啥意義?河水會因此倒流,太陽會因此從西邊升起?就算我能感天動地以死讓你復活,我也不會那麼做啦。咱倆彼此喜歡是不錯,可交情還沒好到以命換命。你死你的,我還有大把時間去開拓我的新生活,傷心一陣子然後祝你投個好胎啦。所以你不用為這個白癡問題困惑了,有精力多研究一下戰略部署圖才是正事,王爺!”

蕭暄咬牙切齒:“冷血女人。我怎麼會想到和你討論這個問題。”

“是啊。”我點頭,“我也奇怪,王爺是不是太閒了?”

蕭暄只好逃走看公文去。

燕軍南下,三月克青州、舜州,四月過碧落江,克汪州、晁州、方官、由羅,占平興山。勢如破竹。初夏來臨,蕭暄的勢力已經擴張至原來的四倍有余。

苦心經營十來年,趙黨不得人心已久,再加上南部農民起義,這樣的推進速度本就在意料之中。太子被軟禁,他身邊一群年輕俊彥皆因變法一事在仕途上受到嚴重打擊,被趙皇後下旨入獄掉腦袋者不在少數,僥幸逃脫的也都辭官而去。東齊尚未有科舉制度,選拔官員全憑自薦或上司推薦。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趙相這些年來提拔上來的官員無一不是只懂拍馬溜須的小丑,所謂將軍要不就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愚忠者,要不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貴族子弟。以往的良臣勇將,早已在趙黨把持政權的這十多年裡漸漸被沖刷得七零八落。即使有僅存碩果,比如我親愛的爹謝太傅,比如惜字如金的郁正勳,也是空有一個官職,並不掌握實權。

這樣治軍,縱是早年太祖馬上立國創下的輝煌業績,延續下來的鬼狼之師,如今也散亂敗落如同一盤散沙,同紙糊的沒什麼區別。軍中將士大多出身平民,對趙家所作所為也早怨憤深積,又熟聞燕王治軍有道,賞罰分明,更是打著匡亂扶正的名義,哪邊更值得投靠更不在話下。所以燕軍南下眾多新聞裡相當醒目的一條,是兩軍對峙時敵軍臨陣倒戈,人數逾十萬之多。

我是女子,按理是不能進軍營,可是好說歹說,蕭暄終於同意在我身體好點之後讓我去後方。我很快從軍人女眷裡挑選出心靈手巧年輕健康者組建成一只醫療小組,給予適當訓練,又在有限的條件裡建立一套完整系統的搶救機制,然後帶領著娘子軍跟隨大軍搶救傷員。

第一次上戰場時,恰是攻打舜州。守城老將趙長青算是趙皇後一個遠房長輩,但卻不是玩弄權利屍位素餐一族,而是一個響錚錚戎馬倥傯一身的老將。趙老將軍雖然不滿自家堂侄兒把持政權胡作非為被貶在外,可是也無法放棄立場開門迎接蕭暄由他借道。

沒辦法,只得一戰。

這一戰非常慘烈。姜是老的辣,舜州防御不比其他豆腐州城,可謂固若金湯,軍士訓練有素技高膽大,老將軍發號施令底下莫敢不從。只是趙老將軍一邊上陣殺敵一邊淚流滿面。

他不得不為之,雖然亦希望蕭暄攻打過去把趙相拉下馬來,可是連手下留情放人一馬都做不到。老一輩革命家的骨氣。我當時帶著醫療小組在後方搶救傷員,殘缺的肢體,血流不住的傷口,痛苦的呻吟。還有一個少年拉著我苦苦哀求我去救他兄長,我去了才發現那年輕人早已斷了氣。

戰爭還沒結束,私下已經不知道流了多少淚水,可是人前還是得板起臉按部就班有條不紊,動作敏捷包扎縫合。我是領頭人,我先崩潰了,手下那些第一次上戰場見死人的姑娘們怎麼辦?

我那可憐的外科知識得到前所未有的提高,小到止血,大到縫肚子鋸手腳,無一不通。一身血污,怎麼洗都洗不去那股味道。晚上輪班休息照顧傷員,眼睛一閉上,白日裡各種血腥場面紛沓而來,睡了比沒睡還累。

我到底是高估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

蕭暄攻下舜州花時十七天,最後是趙老將軍重傷不能主持大局,他長子揮淚下令開城門。蕭暄進城第一件事就是去見老將軍,可是還是遲了一步,只見到老人懸掛在房梁上的身影。

一代良將,渴飲刀頭血,睡臥馬鞍心,轟轟烈烈的一生,最後卻是自盡而不是死在戰場上。老將軍想必是死不瞑目的吧。蕭暄率領眾軍士長跪致敬,又隆重地辦了喪事。

過了平興山,面對的就是膏腴之地,中川平原。蕭暄將軍隊安扎在山下,好好休整,以准備接下來的攻占平原。

我的十六歲生日,就是在這山青水秀的地方度過的。

動蕩的生活稍微安定下來,軍中亦簡陋,在我的堅持下,生日飯非常簡單,不過幾個朋友聚一聚。

雲香下的廚,一桌家常菜,鄭文浩不知從哪裡弄來一壇好酒。宋子敬說這酒是什麼竹葉釀,他們男人都露出垂涎之意。

都是熟人,不講客套話,舉過杯之後就開始動筷子。一頓吃下來,非常盡興。宋子敬很是照顧雲香,不住給他夾菜。雲香一臉幸福的笑,看得鄭文浩臉色一層一層暗下去。

我湊到蕭暄耳邊說:“小雲香的春天來咯。”

蕭暄被我在耳朵上噴了一口熱氣,忍不住渾身一震,看著他的眼神有著掩飾不住熾熱。

我嚇一跳,立刻檢討。是我的錯,我不該在男人酒後去挑逗。

蕭暄也怨恨地瞪我一眼,凝神克制住,猛吃蒜蓉青菜。那邊鄭文浩倒是已經擱下了筷子悶悶不樂地喝酒。

這樣情形,本來打算吃完飯撮上幾手麻將,現在也放棄的好。情常失意必然賭場得意。我可不想小鄭贏個大滿貫。

飯後散伙,宋子敬提議送雲香回她的院子,小鄭也回去了。轉眼院子裡只剩下我和喝得有點高的蕭暄。

月色很好,樹叢裡已經有夏蟲在歌唱,夜晚溫馨美好。

蕭暄的眼睛被酒氣熏得格外明亮,帶著明顯的熱度。我亦笑盈盈地看著他。

折騰這麼幾個月,大家都又黑又瘦,他戰場下來就進議事大帳,我則沒日沒夜救死扶傷,兩人即使見個面,說說話吃頓飯,也都一身狼狽滿臉疲憊。雖然是剛確定戀愛關系,可是根本沒時間沒精力卿卿我我,冷靜理智更是猶如銀婚紀念的老夫妻。

如今戰勢稍穩,終於可以喘口氣,一直壓抑的激情終於開始翻滾。

蕭暄笑著對我伸出手,說:“過來。”

我歪著腦袋抿著嘴:“干嗎?”

“讓我好好看看你。”

“站這不能看嗎?頭一天認識我啊?”

蕭暄也不氣:“那麼遠我怎麼看得清?”

我呵呵笑:“才不過去。你今天到底喝了多少酒?”

“我才沒喝多少,都讓文浩搶去了。可惜可惜,上好的酒下了他的肚子都全成了醋。”

我哈哈大笑起來,一沒留神給蕭暄抓住手腕拽了過去,略一轉身掙扎就被他從後抱住。帶著酒香的氣息將我籠罩,溫暖的胸膛溫柔包容著我,我將頭靠在他胸前,聽到他微微急促的心跳。

“月亮真圓啊。”我仰頭望天,“人圓月也圓。”

蕭暄低頭在我額角吻了吻,沒有說話。

“終於滿十六歲了。”我感歎,“都說忙碌的時間過得快,可是我卻覺得這一年好漫長。”

“是嗎?”蕭暄把頭埋在我的肩窩裡,嗅著什麼,“我卻覺得時間過得真快。想想第一次見你時,你還要拿花盆砸我呢。”

我沒聽出他話裡的不對,沉浸在回憶裡:“我那時以為你是采花賊嘛,誰叫你半夜翻牆的?”

蕭暄很不服氣:“我長這樣,還用專門去采花嗎?”

“是是。”我立刻道,“我這不就送上門來了。”

“你是送上門來的嗎?”蕭暄還不滿,“我花了多少心思,你一直笨得像頭豬,成天只知道念著你的宋先生。”

他這麼一說,我道想起一個問題:“現在子敬對雲香那態度,你怎麼看?”

蕭暄聳聳肩:“我能知道什麼?我同子敬雖為友數載,但他在私事上極其低調,我也不了解他在這方面的想法。怎麼,你擔心雲香?”

“是啊。雲香還比我小點呢,十六都還沒到,那麼單純的一個孩子。我把她帶出來經風雨見世面,但是她在感情方面,天真執著得很。子敬的確不錯,雲香一直都仰慕他,可是若真的有什麼發展……我絕對不是看不起雲香的意思,我只是覺得,他們倆似乎不大合適。”

蕭暄笑著摟緊我:“旁人看我們倆也不大合適啊。”

“是啊。”我擰了他一把,“我大好清白一女青年有才有貌有嫁妝干嘛跟著你個反政府武裝分子混?”

蕭暄佯怒咬了我耳朵一口:“你這張嘴巴最討厭!”

蕭暄眼色驟然加深,已低下頭來吻住我的唇。

梔子花已經開了,空氣裡漂浮著一縷縷清香,蕭暄的熱情源源不斷地傳遞過來,他的嘴唇帶著電流一般讓我感覺陣陣酥麻,本來就激蕩的感情逐漸加溫,混身發熱,開始暈旋。最後終於忍不住從喉嚨深處輕輕呻吟了一聲,抬手摟住他的脖子。

蕭暄卻猛地抬起頭,手臂一收將我霸道地按在懷裡牢牢抱住。我感覺到他清晰急促又火熱的呼吸拂過我的頭發。他渾身都緊緊繃住,猶如一張拉滿弦的弓,卻只是抱住我一動不動。

“為什麼?”我不禁開口問。

蕭暄激動之下的聲音顯得特別醇和動聽:“對你不公平。”

我抬頭問:“那怎麼又是對我公平呢?”

蕭暄很是認真地說:“等我到了京城,再風風光光地娶你過門。”

顯然對於女人來說,婚姻是一張上床許可證。東齊律法裡未婚男女做那個啥,是要算做奸淫罪的。蕭暄起兵謀反顯然並不是打算做一個遵紀守法的好公民,但是他是一個傳統的男人,還是一個認真對待我的男人。所以他堅持認為給了我名分後我倆再攜手上牙床比較按部就班符合社會規律。

我對此沒有異議,還很高興。我認為愛和性就相輔相生的,缺一不可,柏拉圖式愛情口頭說說可以,要實踐就盡可免了。享受性愛沒有什麼可恥,可是性愛的歡娛畢竟是建立在社會道德觀念上的。不要說自己藐視世俗不予苟同,那就該隱居去深山老林裡。既然腳踏實地地生活在這世界裡,那就要順應潮流適當遵守這個世界的規則。

我現在是在封建社會,女人是徹底的弱者,即使生得花容月貌才高八斗嫁妝五十車,依舊只是男人的附庸品。我自認我沒有給女性地位大翻身的能力,所以就一定要學會在不利自己的環境中最大限度的保護自己。

我喜歡蕭暄,我知道他也喜歡我。這就夠了。他說將來會娶我,許諾我一個盛大的婚禮,但是我並不當一回事。不要把承諾看得太重了。能害現自己最好,若不能實現,就該當它只是一個美好期望吧。

我們都不知道明天會怎麼樣,但是現在,此時此刻,我們快樂的擁抱在一起,看著夜花在月下盛放,已經覺得生活美麗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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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23 17:33:52 |只看該作者
歌盡桃花 第三卷 征途篇 第41章(修改版)

燕軍休息調整之後,精神煥發,重整旗鼓雄姿勃勃地向中原開進。

過關斬將,三月之後,大軍終於兵臨豐州。這裡是重要糧食產地,東齊百分之十的糧食就產自這片土地。

蕭暄治軍嚴厲,萬戈如林,腳步劃一,聲如雷鳴。經過農田時,蕭暄一聲令下,全體士兵只准走田坎,踩稻田者剁腳處理。於是幾十萬大軍壓境,竟都是整齊謹慎地穿過已經一片金黃的稻田而不傷一根禾苗。

豐州馬太守在城牆上看得真切,據說當時就老淚縱橫,不等蕭暄到城下叫門就親自跑下來率眾官員開門迎接,猶如淪陷區的人民迎來了八路軍。後來我才知道這馬太守的兒子早先在幫太子變法的時候死在了獄裡。馬太守痛失愛子後對趙家的不滿達到沸點,今日一見蕭暄這樣行軍,只覺得自己今生有幸得見救世主。反正兒子也死了,什麼都不顧了,丟下官帽投奔光明而來。

我因為照顧傷員,隨同醫療小分隊比大軍晚了三天才到達豐州。舜州一役軍中增添許多殘疾士兵,一路帶著自然不方便,蕭暄便提議將他們暫時留在條件較好的豐州養傷,等傷好了再歸隊。我留下部分軍醫,安置好傷兵,心血來潮去見見好幾日沒見面的情哥哥蕭王爺。

蕭暄房裡有客人,我在隔壁等著。茶剛端上來,就聽到燕王爺不怎麼爽的聲音大聲說:“劉大人,您還沒明白。您的心意我領了,可是此事我是堅決不會同意。還請大人收回吧。”

蕭暄平時對我大呼小叫,對下屬外人卻是斟字酌句有分寸得很,我還頭一次聽到他這麼不客氣。

那劉大人忙討好般的追問:“王爺擔心人不好?王爺請放心,那太守千金秀外惠中,精通琴棋書畫,又溫柔賢淑,今年才十九歲,是我們太守的掌上明珠啊。”

咦?說媒?

我立刻湊到門邊偷聽。蕭暄的親兵同我都熟,見怪不怪也沒攔我。

蕭暄的不悅很明顯:“劉大人,我並非瞧不起馬小姐,亦十分敬重馬太守。只是婚姻大事,怎能兒戲?如今大業未成,眾將士隨我浴血殺敵,多少手足屍骨未寒,我卻在這裡大張旗鼓迎娶新婦,豈不讓眾人寒心?”

那劉大人一時語塞,半晌才說:“可是王爺若不嫌棄我們太守千金,又不方便現在成親,那可以先定親啊。”

蕭暄一口回絕:“我這征戰一去不知多少年,怎麼能叫馬小姐青春年華深閨空等?”

我咬著唇悶笑。劉大人還不死心:“可是我們太守……”

“行了。”蕭暄不耐煩了,終於打出亡妻牌,“劉大人,我同你明白說。我同亡妻情深意重互相扶持多少年,如今她先我離去,我心中傷痛,還沒有續弦之意。“

劉大人覺得這個理由夠實在,死了心,遺憾告辭而去。

蕭暄聲音從裡傳出來:“還要聽到什麼時候?”

我摸摸鼻子走進去:“我不是故意的,你們聲音大。”

蕭暄的臉上清楚寫著“我很煩”三個大字。他的案上和旁邊的矮幾上堆滿了花花綠綠的章本折子,一碗已經涼了的銀耳粥擱在角落。

我看著他黑黑的眼圈:“又多久沒睡了?”

“睡不著。”蕭暄火氣很大,“今年新茶太提神了,亢奮。”

“工作量挺大的嘛。”我虛偽地笑笑。

蕭暄也笑笑,像山裡的老狼精見了嬌嫩的娃娃,“來來來,本王賜你一碗清涼銀耳粥,你來幫我看折子。”

我往門口縮:“我的工作量也很大啊,我還要去開優生優育講座,還要給士兵發放打寄生蟲的藥,還要給徒弟上草藥學的課……”

蕭暄忽然手握拳頭放在嘴邊一陣猛咳,聲音沙啞。

我吸了一口氣,牙齒涼颼颼的。

蕭暄抬起頭:“咦?你不是要去做道場?”

我紅著臉踢他:“滾去那邊榻上躺著。我念給你聽。”

蕭暄笑,抓住我的腦袋在額頭上香了一下,說聲“真乖”,把位子讓了出來。

我隨便揀了一張諜報念:“××縣礦山負責人來的,說您老要的貨提前超產完工,已經運去兵工廠了,等待領導驗收。”

蕭暄滿意點頭:“越風找的人做事效率高。”

我又拿起一本折子念:“一個叫王茂的下官給您老磕頭,說某某地今年糧食長勢非常好,有望豐收。但是桑蠶卻受病蟲害損失嚴重,減產在所難免。”

蕭暄皺了皺眉頭:“知道了。”

“一個叫張頤的下官給您老行禮,說在衛涼山區安撫土著居民一事進展順利。他已經見著頭人,送上重禮,頭人甚喜之。當地居民尚未開化卻善良淳樸,多以打獵為生,著皮革而寢竹屋,缺醫少藥,篤信巫蠱。衛涼山物產豐富,地形復雜,夾羊道果真天險,卻不失為一條商賈運送貨物要道。只是被土著占據不肯交付出來。”

蕭暄思考片刻,說:“安撫土著循序漸進,開放夾羊道之事不可操之過急。頭人好利,可在道上設關卡征收賦稅。賦稅度額,自己考慮斟酌。”

我提筆寫下。蕭暄又說:“王印在你右手邊某個盒子裡,自己找來蓋上。”

他可真大方。我翻出燕王印,沾了印泥蓋上。把折子丟到一堆處理過的文件中。

“這張寫的是南部農民起義,首領張偉民已自立為王……”

“蠢貨。”蕭暄輕卻嚴厲地一聲冷叱。

我手抖了抖,繼續念頭:“……在彭羅縣登基,自號天擇皇帝,國號為周,封了皇後太子宰相大臣一共二十多人,儼然一個有規模的小朝廷。而且似乎就打算在那裡落地生根發芽結果了。趙家顯然是許了他們什麼好處。”

“什麼好處?”蕭暄嗤之以鼻,“被玩弄於股掌而不自知,到底是目不識丁的鹵莽漢子。這折子你放一邊,我會同孫先生他們仔細商量。”

就這樣,我做起臨時秘書,蕭王他口授我筆書,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案上的折子漸漸少了。只是蕭暄說話的聲音也漸漸小了下去。

我念完一張賦稅的折子,半晌沒聽到回音,轉頭一看,蕭暄躺在榻上,側著身,閉著雙眼,儼然已會周公去了。

我輕手輕腳放下折子走過去。他連月操勞肯定是累,臉都凹了下去,眼下青影,胡渣稀疏。我知道他們練功之人睡得淺,一有風吹草動就要驚醒,如今我人都在跟前他還無動靜,真是累得狠了。

我同所有女人一樣,即使自己的男人醒時號令千軍運籌帷幄風雲天下,睡著了也是一個帶著孩子氣的大男生。心裡柔軟處微微疼。這麼拼命做什麼?

拿來毯子給他蓋上。我回到桌前,繼續閱讀奏章報表。

人事調動、水利維修、農田灌溉、商賈賦稅、各大家族利益沖突……

換我成日與這些東西打交道,不到三十就要白頭。

不知不覺天色已暗,下人進來點上了油燈,我怕太亮了照醒蕭暄,叫他們換成了蠟燭,又給蕭暄添了一張薄毯。我自昏黃燭光中看著他沉睡著的英俊面孔,心裡泛著柔柔情誼,只願他能多睡一點,再多睡一點,好好休息一下。

回頭繼續看折子:士兵訓練、南方諜報、宮廷動向……

門輕輕推開,越風走進來。

我指了指還在熟睡的蕭暄,沖他打手勢。

他點點頭,揚了揚手裡一本紅錦燙金字的拜貼。

我比手勢:先放著,等他醒來看。

越風卻有點為難。

“什麼事?”蕭暄這時醒了過來。

“王爺。”越風恭敬地應了一聲,“快馬加急的帖子。”

“寫著什麼?”蕭暄一掃睡意,翻身下床。

“屬下還沒看。”越風把帖子遞了過去。

蕭暄接過來打開,看了幾個字,臉上就浮現驚訝之色,然後輕蔑而笑,露著白森森的牙齒,再然後開始哼哼,好像鼻子不通,眼裡帶著狂熱。一張不大的帖子他反復看了好幾遍,啪地關上,吩咐越風:“去請李將軍,劉將軍,孫先生,唐大人還有宋先生。”

越風接令出去了。我實在按捺不住好奇,問:“上面寫的啥?”

蕭暄瞇著眼睛看我。

我擺手:“算了算了,我也不想聽。”

結果蕭暄自己主動交代:“趙家請求和談。”

我驚訝:“和談?談什麼?”

蕭暄笑:“是啊,談什麼?”

我說:“難道希望能談和?那你辛苦打了半壁江山算什麼?你是在清君側呢,打到一半就和趙賊苟合了,不是成了天下的大笑話?”

蕭暄很開心地揉我頭發:“我們家小華真聰明。”

我從他爪下狼狽脫逃。這時蕭暄看到案上分門別類整理好的報表奏折,“你整理的?”

“是啊。”我指給他看,“從左往右,軍事、農業、民事、諜報。越往上的是越緊急的。瞧瞧這樣多好,一目了然有條不紊,處理起來效率才高。管理必須科學,科學必須為人類服……”

蕭暄臉上放光,突然捧住我的臉在嘴上啃了幾口。

“嗚……你……嗚嗚嗚……”

蕭暄意猶未盡放開:“乘我睡覺偷吃了綠豆糕是吧?”

我滿臉通紅抹嘴巴:“大尾巴狼。”

蕭暄立刻露出原形還要再撲過來,越風在外面一聲:“王爺,將軍和先生們到了。”拯救了我們清白。

我趕緊整理了一下頭發,跑到一邊。李將軍他們掀開簾子走了進來。宋子敬看到我在,沖我點頭打招呼。

我想想:“你們聊,我吃飯去了。”打算避開。

蕭暄道:“也是,都這個時候了,你們吃了嗎?”大家都搖頭。

蕭暄便說:“那就一起吃好了,小華你也留下來吧,大家都是老熟人了。”說著抓著我的手拉著往隔壁走。

我的臉噌地一下紅了,被他溫熱的狼爪子握著,掙脫不得,身不由己跟著走。

飯菜很快擺滿一桌,我坐在蕭暄身邊,捧著碗吃米飯。

蕭暄笑盈盈地給我夾了一只雞腿:“來來,不是說餓了嗎?”

其他幾位都很清楚自家王爺的用意,邊看邊笑。只有宋子敬似乎微微皺了眉頭,或許是我的錯覺。

蕭暄說:“趙家來的帖子,要求相談,這事你們知道了吧?”

孫先生擱下筷子,說:“王爺,關於此事,我覺得不妨去一次,只是我們處於被動,有些不利。”

蕭暄說:“我的看法同你們一樣,的確值得一去。”他一臉興奮,躍躍欲試,一副寶刀急待出鞘的模樣。

李將軍說:“王爺可以去,只是地點不能按照他們的來。”

宋子敬點頭附和:“晉州自然是不能去,我倒知道一個好地方。”

蕭暄問:“哪裡?”

“南竹縣一處酒館。開闊,簡單,雙方都不帶兵士,一目了然。”

宋子敬補充:“那酒館主人是我一舊友。”

蕭暄很滿意:“江湖人,再好不過。”

“王爺,”孫先生說,“雖然對方派的人是王爺舊時同窗,可是趙黨歷來陰險狡猾居心叵測,王爺不可以掉以輕心。”

李將軍也贊同:“王爺還是挑選一隊親兵帶在身邊吧。”

“也好。”蕭暄說,“鐵衛留守一半。子敬,你也選幾個你的人隨我去,不是有幾個孩子正缺歷練?”

宋子敬聽了笑道:“那我先替那幾個孩子謝過王爺了。”

我安安靜靜地在一旁邊啃雞腿邊聽著,忍啊忍,實在是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開口:“那個,趙家派誰來談判呢?”

眾人望向我這個被遺忘的角落。我厚著臉皮睜著無辜的眼睛無聲地發問。

蕭暄並不介意我插話,他老人家陰笑:“那人你聽我提過的,就不知道還記得嗎?”

我大腦迅速調動內存搜索,一個名字浮出水面:“趙皇後那侄兒,你那什麼酒肉朋友?”

蕭暄滿意而笑:“正是趙策。”

正中。

“他不是才子文人,怎麼也上了戰場了?”

“國家動蕩,哪有不隨波逐流的?別說,他雖然打架打不過我,可是講道理卻如排山倒海,引經據典,洋洋灑灑信手而來完全不用打腹稿。而且字字珠璣,頭頭是道,拿捏恰好分寸得當。以前讀書的時候,先生有時候都說不過他。他們趙家那狡猾的本性倒是在他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雖然是斗嘴皮子,也是一場惡戰啊。”

我聽得心裡癢癢的,終於斗著膽子問:“那……我能去嗎?”

男人們把臉轉了過來。

我縮了縮脖子,決定死皮賴臉一回:“這可是歷史性時刻啊,缺席多可惜。而且我覺得不會打起來的呀。南竹離咱們這兒又近,隨時可以大軍壓境。我看應該擔心人身安全的是他們才對。”

蕭暄似笑非笑地盯著我。

我膽子又大了一些,繼續說:“而且我覺得你們根本沒啥談的,無非是徹底表明立場。然後各自回家,該南下的繼續南下,該抵抗的繼續抵抗。我今天看一張折子裡說了,宮裡出來的都是皇後懿旨,可見皇帝玉璽趙家並沒有得到手。所以我們南伐名正言順啊。既然這樣,他們就是想殺你,也不會挑著談判的時候動手,這不擺明了落人口實嗎?”

說完了,繼續用幼鹿般的眼神凝視著偉大領袖蕭王爺。

蕭暄的笑容有點掛不住了,很無力的說:“其實你不說,我也會帶你去。”

誒?

“王爺!”宋子敬立刻表示反對,其他男士也驚訝地看過來。

蕭暄示意大家少安毋躁,拿出帖子,指給各位看:“趙策那家伙說,他前日子舟車勞頓時,又不知道吃錯了什麼,生了怪病,無人能醫。故請敏姑娘一同前往。”

真是,早說嘛!我立刻樂了。

宋子敬卻把那帖子拿過去仔細端詳,好像要鑒定一下防偽標記似的:“敏姑娘到底是女子,去那兵戈相見的地方,委實不安全。”

“可是,”我說,“也許我去治好了他的病,會有效推進雙方和平進程發展呢?”

蕭暄用眼神示意我:“你閉嘴。”

我識趣地閉上嘴。

孫先生是最最好說話的人,“王爺,既然對方有這要求,倒也可以把敏姑娘帶去。”

李將軍對於是否帶女士上談判席不大關心,見孫先生讓步了,也跟著表示同意。

宋子敬臉色不大好,可是少數服從多數,下屬服從上級,他也沒辦法。只說:“給敏姑娘也撥幾個人在身邊吧。”

蕭暄點頭:“那是自然。”

我笑得春光燦爛,宋帥白了我一眼。我殷勤地夾了個鴨脖子放他碗裡。

結果蕭暄吃醋,桌子下踩我的腳。

我只好又夾了一塊排骨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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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23 17:34:14 |只看該作者
歌盡桃花 第三卷 征途篇 第42章(修改版)

其實他們擔心得很有道理,萬一場面控制不住劍拔弩張,不論是打起來還是逃跑,我都是一個累贅。

我回了藥房,立刻撅著屁股鑽進大箱子裡,一翻搗鼓,找出一個大匣子。裡面胡亂放著袖珍的精鋼小弓,玄機奇巧的袖箭,小巧輕薄的匕首等暗器。我把袖箭取出來,仔細檢查一番,機關該上油了,其他都很好。

這一年來蕭暄給我搜集不少書,除了醫學書籍外還有不少機械木工方面的書。我閒時照著書又融合了現代知識,做了幾樣暗器。因為戰爭都是真刀真槍你來我往,這些暗器就一直放在我這裡,也沒想著獻給蕭暄。如今他以身赴險,這些小玩意兒終於可以起一些作用了。

我花了一天的工夫把每個機械都調試了一番,打磨光滑,上油,然後重新配了幾種毒藥和迷藥,用拇指大的小皮囊分別裝好,一並呈到蕭暄蕭王爺面前。

蕭暄識貨,一拿起那個袖箭就愛不釋手。我給他戴著,告訴他用法,他立刻實踐。只見揮手之間,三枚精鋼小箭疾射而出,錚錚三聲,牢牢定在門板上,箭頭深深陷進木頭裡。

蕭暄贊歎:“好家伙!”

我得意洋洋:“科技為人類服務。”

我把藥一古腦掏出來堆在桌子上,分別把用途指給他。完了,有點遺憾:“老爺子書裡寫了如何養蠱,我一直心癢癢也想弄一對,只是忙著耽擱了。等有空了一定養,你一只我一只,以後你要是敢做出對不起我的事,我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

話沒說完,蕭暄一張臉已經湊得老近,笑得十分詭異。

我結巴:“你你你……干……干嗎?”

他兩手已經抓住我的頭,在我臉頰上響亮地啃了一口。

“我們小華這麼能干,獎勵你一個!”

我滿臉發燙。這家伙氣力真大,親就罷了,牙齒都動用上,簡直像頭狼,口水糊得人一臉。我不滿地伸手擦臉。

這一擦又擦出問題,蕭暄不知怎麼就生氣了,把手裡東西一丟,將我整個人抓了過去,氣憤地張口就啃在唇上。

等他放開我時,我腳都站不穩了,臉燙得可以煎雞蛋。

蕭暄滿意地笑,摸摸我的嘴,嘴巴湊到我耳朵邊:“下次不許擦我親過的地方,否則……”

他吹一口氣,我打個哆嗦縮進他懷裡。

四日後,我跟隨蕭暄前去談判。他們一行個個嚴陣以待肅穆莊嚴,就我暗暗興奮仿佛參加旅行團。

南竹縣是個小地方,那酒館也果真如描述中一般清涼簡樸通風采風良好——充頂了也只能塞三十個人吧?

難怪選這裡,有啥動靜都一目了然。

酒館主人是個胡子大叔,有著江湖人的身材和神秘感。自己店裡兵戈林立,他無動於衷自己撥著算盤珠子算帳。

然後,趙策先生遲到。

蕭暄倒見怪不怪:“他爹該給他起名字叫守時。從我認識他起,上學,吃飯,聚會,甚至搶女人,無一不晚到。他這次要准時來了才有貓膩。”

蕭王爺慢條斯理地喝茶。外面一個悅耳男聲響起:“數年不見,燕王一如既往牙尖嘴利不饒人。”

趙公子翩翩而來。

的確是翩翩。一身白衣,金冠玉帶,容貌清俊端莊,可惜神情十分飄渺,好像沒怎麼睡醒。都說他是名揚天下的才子,可是同樣是才子的宋子敬身上有那種文雅內涵,在他身上統統看不到。

這樣的人,卻不遠萬裡深入敵軍來談判?

蕭暄歪著嘴笑,站起來:“這次不算遲得太久。”然後轉過頭來同我解釋:“有次詩會,都上飯後水果了他才來。”

他這麼一說,趙公子自然把視線投到我身上。

“敏姑娘?”趙公子給我行禮,“果然百聞不如一見。”

這話怎麼聽著這麼別扭?

我訕笑著回禮:“聽聞公子身體不適,所以隨王爺前來為公子看病。”

趙策一笑,嘴角居然還有一個小酒窩:“那可要勞煩姑娘了,在下先謝過。”

客氣完了,趙策身後跟著的幾個文武官也走進來。不等介紹,就聽蕭暄笑著打招呼:“王大人,劉大人,馬將軍……”竟然認識大半。

被點名的官員笑得都很勉強,礙於面子也不得不禮貌應答。

兩方入座,熱茶酒水端了上來。

結果趙公子張口說:“餓了,上飯吧。有八寶雞嗎?”

胡子大叔不客氣:“這裡只有茶和酒。”

趙策抱怨蕭暄:“老六你太小氣了,沒有誠意也得有錢。大老遠的被那幫老頭子逼過來同你談判,一口飯都吃不上。”

那幫老頭子站在趙公子身後,臉色不大好看。

蕭暄把花生米的碟子往趙公子那裡推了推:“得了,得了。花生也是糧食。”

趙公子沒辦法,只好揀花生米吃。

我碎了一地的心。這就是我夢想中精英成群華蓋交織威嚴肅穆具有歷史意義的談判?

眼見一碟花生米見了底,酒斟了兩回,茶也添了一次,雙方還是在無關緊要地閒扯著最近天氣不錯秋收很好這酒不錯花生炸得正是火候之類廢話。

蕭暄耐心頗好,依舊笑陪著,趙公子也吊兒郎當全然忘了初衷一般,倒是急壞了趙公子身後的白胡子文官們。他們也都是趙相親信,朝中重臣,這次陪同前來和談肩膀上是背負的任務,恐怕就是督促這位沒什麼責任感的公子履行自己的職責。

於是,有個白胡子老頭忍不住,湊上來輕聲道:“侯爺,你看……”趙策莫名其妙地看他:“看什麼?”

老頭僵硬地笑著:“不是看什麼。而是,您這酒也喝了,花生也吃了,是不是該……”

“該走了?”

老頭臉上的笑快掛不住了。旁邊同僚看不下去,出來幫他一把。

“侯爺,出來時丞相交代的事,你可別忘了。”

趙策不耐煩:“一路上你們都在我耳邊嘮叨,我能忘了嗎?”

蕭暄只淡淡笑著,優雅地端起杯子輕抿一口酒。表情既不是譏諷也不是同情,風輕雲淡似乎對方的爭執同他沒有絲毫干系。

談判桌也是戰場。

趙策擱下筷子,對蕭暄說:“我記得小時候,我們都還在太學裡念書時的事。一次校場上練習射箭,樊將軍要求我們百米中紅心。那本就簡單,你練得不耐煩了,鼓吹著謝老二還有小韓他們一起要求射飛靶。樊將軍笑你們年紀太小,拉不動大弓,更射不了那麼遠的飛靶。你卻不服氣,堅持自己能行,於是當場就拉弓練習。次後半個多月,你一得空就去校場拉弓射靶,酷日當空,風雨無阻。不管是汗如雨下,還是雙手血肉模糊,連謝老二都看不過去勸你,你卻咬牙不肯停歇。那些日子我都記得模糊了,卻最清楚後來在樊將軍面前,你拉弓連射三箭,分別射中三只飛靶時,樊將軍的震驚神色。哈哈,他本為了打擊你,還故意叫人把那三個飛靶加快了速度。”

蕭暄輕笑:“都是少年血氣方剛,鹵莽沖動時的往事了,你提它做什麼?”

趙策說:“我只想說的是,我知道你的為人,一旦認定了目標,不達目的勢不罷休。”

他身後的官員神色都一變。現場氣氛頓時緊張。

我只察覺宋子敬不著痕跡地往前邁了小半步,卻是將我同對方一個武將隔絕了開來。

蕭暄放下酒杯,俊逸面容上還是一片祥和,仿佛真在和少年好友煮酒說往事一般。

也正因為是好友,所以不需言語,彼此了解至深心意相通,所謂談判,就成了政治手腕下的一個小小鬧劇,成了兩個男人之間通氣的契機。

談本無可談,他不會為舊友幾句話而改變初衷,他也不會拿出金錢名譽誘惑收買。一個是野心勃勃的復仇者,一個是清高爽落的書生,都有自己堅持的寧死不肯彎折的風骨。

“阿策,還是你了解我。”蕭暄淡然一笑,“你放眼看看如今大齊,冗官浮泛,凌虐下民;機構亦是疊床架屋,屍位素餐。如今又有趙黨當道,上欺蒙陛下,下鞭撻百姓。我是蕭家子弟,自幼鍾鼎祿食,受百姓奉養,如今見此場面若還能繼續呼盧浮白,放浪山水,我不但對陛下不忠,身為臣子不肅厲誆;也是對天下子民的不義,見民於水火而無動於衷。”

趙策臉色肅穆,卻一言不發,並沒有辯解反駁的意思。

趙策身後的官員已經按捺不住了,“侯爺!丞相交代的……”

“你們是說客還是我是說客?”趙策話語依舊清淡,可是卻有種說不出來的分量,一下讓身後人收了聲。

“爹也真是,明明知道成了不的事,還偏偏丟給我來做。倉促的來,灰溜溜地回去,不是惹笑話嗎?枉我東齊才子盛名,臉丟到姥姥家了。”

不知道被點了名的趙家老太太會不會在京城裡打噴嚏。不過趙公子顯然才不在乎這個,繼續說:“我姓的是趙,所作所為,自然不會愧對父母養育。趙家的福或是孽,我也自然會一並承擔絕不推脫。而老六,你也有你的立場和責任。你斬奸除惡保家衛國,我孝順父母保全族人,做的都是自己份內的事。你體會不了我的艱難,我也左右不了你的抉擇。我們彼此不苛責不要求,待到最後對絕時刻,自有命運做安排。”

蕭暄依舊無言,眼簾低垂表情平靜,我卻看到他握著酒杯的手在發抖。

意氣相同情投意和的好友,終究疏途,甚至有可能避免不了將來揮刀相向。誰都不願意,可是這也是不得不付出的代價。是笑傲江山建功立業君臨天下必須付出的代價,是要得到那個權利集中下的至高點必然要付出的代價。

趙策顯然不是第一個離他遠去的親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蕭暄當然也早就做好了這般心理准備來承受一次又一次撕裂離別分道揚鑣天涯路,他在索取失去後的補償的同時也深深明白有捨才有得的道理。只是,他的心,會在這一次次的捨棄中,變得堅硬,變得冷酷,變得麻木。

而面對這樣的無可避免的傷害,我所能做的是什麼呢?

我可以走過去,給他一個擁抱;我可以陪伴在他身邊,幫他經歷熬過傷痛,可是我卻沒有辦法把他從這條路上拉走。我只能看著他一步一步走上那至尊之顛,萬朝來賀,同所有人一樣,仰望著他,依靠著他,放棄自我?

趙策已經站了起來,絲毫不理會臉色發白幾欲昏倒的文官,轉身要走。蕭暄一動不動繼續坐著,手裡還捏著早已空了的酒杯。

“公子不忍,我等就代公子行事!”一個武將猛然暴起,拔出長劍躍身刺了過來。

他劍還未近蕭暄身前,整個就突然被一股力量掀到一邊,慘叫著捂住前胸。

所有人都被這變故驚住,兩方侍衛都拔出劍卻都已經不明情況不敢輕舉妄動。

宋子敬閒閒收回手,袖箭轉眼就被寬大的袖子遮掩住。他人已經完全站到我身前。

“都不許動!”蕭暄一聲大喝,放下酒杯站起來。他俊毅的臉上一片肅殺之色,威儀高華一下就將兩邊人馬震懾住。

趙策笑,不驚也不怒:“宋先生好武藝。趙某錯被世人評為與先生齊名的才子,今日一比,方才覺得才疏學淺,實在是慚愧。”

宋子敬只客氣點頭,並不作聲。

趙公子轉向蕭暄。蕭暄對他疏落一笑,倒是盡在不言中了。

“你這回去,怎麼同你爹和你姑媽交差?”

趙策滿不在乎:“我早說了土豆做不了玉雕,大不了,打發我去偏遠地方做個逍遙侯爺好了,也省得看你揮兵南下,大齊子民自相殘殺。”

蕭暄臉色一暗。

我卻忍不住嘟噥:“攘外必先安內。”

我這句話聲音極小,幾乎是只動了動嘴皮子。畢竟我一個女人在這種場合怎麼都不敢造次。然後趙策的目光還是又落到了我的身上,嚇得我背上立刻冒出一層冷汗。

只聽趙策對蕭暄說:“本來我家老頭要我告訴你,你若肯收兵,不但送你半壁江山做王,還把秦翡華還給你。不過我看,是完全用不上了。”

他這話刺耳得很,我那心虛害怕立刻變成了怨懟。

蕭暄臉上笑容微微收斂,卻依舊從容不迫,道:“翡華我固然不捨,可是我既然已經捨下的東西,我就不會再留戀。”

趙策同樣臉色一暗。

他借著朋友之名,憑著舊情之便,將蕭暄一番看似推心置腹實則譏刺責備的教訓。蕭暄是個戀舊的人,而且本來局勢占了優勢,自然在口舌上盡量容忍。但是再好脾氣的人也有個底線,終於是心裡不快了。

方才被宋子敬打飛的人正被人扶著在旁邊呻吟,我又想起了我來的本意。

我問宋子敬:“這樣看來,還要給他看病嗎?”

“看!怎麼不看?”回答我的卻是蕭暄,他陰森森地笑,“這也是我一番心意。趙公子讓我這位女大夫把個脈吧。”

“侯爺,使不得。”有白胡子老爺爺阻止,“當心燕黨使詐!”

趙策瞅著我笑:“別人不好說,這位姑娘顯然不會武。燕王爺帶她來此,就已足夠顯示誠意了。來吧。”

但是總不方便就在這裡擺攤子看病。最後我還是在宋子敬的陪同下,隨趙公子到了他們下榻處。

趙策有點內力武功,但還是大大方方讓我摸他脈門。

我在一群護主心切的大叔們殺人般的目光下把手搭上去,努力排除雜念,專心把脈。

趙公子脈搏強勁有力,昭示著他強健的生命力和良好的生命狀態。本來就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不抽煙不嗑煙不縱欲,除了先天不好的,哪個不活蹦亂跳的。病在哪裡?

我很盡責地問:“公子是哪裡不舒服?”

結果趙策就等我這一句話,立刻竹筒裡倒豆子。

“這一路來就沒有舒服過。先是皮膚癢,一抓一道紅印子,又癢又疼;然後是咳嗽打噴嚏,卻不流鼻涕;然後是頭痛,早上和下午分時辰疼;還有骨頭關節不靈便,動作大了就喀啦喀啦地響。自己帶的大夫,找來的大夫,說什麼的都有,但是就沒有一個能治好的!”

我看著他歪著嘴笑的樣子,還搭在他手腕上的手突然就在他皮膚上抓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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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23 17:34:37 |只看該作者
歌盡桃花 第三卷 征途篇 第43章

趙公子大叫一聲,他的下屬立刻跳起來要和我拼命。

“急什麼?”我慢條斯理,抓過趙公子的手來看。喲,果真起紅印子,還真不是騙人。

趙策呲牙咧嘴:“果真人以類聚,那小子心狠手辣寡情薄涼,身邊連個小姑娘都是狠辣角色。”

我笑,也不辯解,命令:“公子請脫衣服吧。”

“什麼?”趙公子反射性地抓緊領口,“你要干嘛?”

“給你全身檢查啊,還會非禮你不成?你三五層裹著要我怎麼看?”

趙家下屬神色驚訝又氣憤,顯然是想阻止我卻又拿不出理由,他們家大少爺又不是女子。

我笑:“我都不害羞,你害羞什麼?給我看了又不會少一塊肉。大老爺們干脆點,不想我看病那我就回去了。”

趙策神情悲憤,大有烈女受辱之態,“我早就知道蕭暄那廝不會有什麼好良心!”雖然忿忿,還是開始寬衣解帶。

跟著我來的一個侍衛本來悶笑著在一旁看笑話,這時干脆偏過身抽笑。

我也笑,一雙眼睛卻沒離開趙公子的身子,抄著手看他脫。他剛才欺負蕭暄的時候不是挺有底氣的嗎,怎麼現在就蔫了?虧他還是錦衣玉食的公子爺呢,虧他還同蕭暄打架搶過花魁呢,難道青樓美酒花燭紅帳之下,他美人在懷時,也這樣脫衣服?

天氣有點涼,趙公子修長白皙肌肉緊實的身子起了一層細細的雞皮疙瘩。雖然瘦,但是挺結實,並不弱不禁風。

我繼續笑:“褲子。”

“啊?”趙公子以為自己聽錯了。

“褲子。”我重申。

趙策終於臉紅,“有……有必要嗎?”

他的鷹犬們也憤怒道:“有必要嗎?”

我很詫異,“趙公子你不是說渾身疼嗎?”

趙策悲憤指控:“你是故意的!”

我更加詫異,“我故意什麼?看您光身子嗎?”

趙策連脖子也紅了。

我聳肩,“真的,不願意就算了。你若是不在乎腿腳不便,我自然樂意工作量少一點。”

鷹犬之一跳出來說:“公子,不過是個女子,讓她看了又如何?”

“是啊,又如何?”我奸笑,“我只不過想知道您病在哪裡,治端正理當治本啊。”

趙策碎碎念道都是蕭暄不安好心陰險毒辣其心可誅之類的話,終於拿出勇氣解開了褲子。我在這關鍵時刻喊一聲:“底褲就不用脫了,除非……”

“閉嘴!”趙侯爺終於發飆,“我那裡沒問題!”

宋子敬也不幸落馬,低頭悶笑。

趙策拉拉扯扯半天,才脫去了褲子,然後悲涼淒婉地看著我,大有義士赴死的壯烈。

“別站著嘛,上床吧!”

趙策看樣子已經有了求死的決心。

我終於收了玩笑的心思,告訴他躺下了我才好檢查。他松了一口氣,將信將疑地上了床。

我淨了手,開始順著穴道經脈揉捏,一邊按一邊問他感受,是疼是酸是脹是麻還是癢。我一本正經,趙公子也嚴肅回答。捏到關鍵的地方,換不同的力道和方式反復按壓,再問他感受。除此之外,還詳細詢問了日常飲食,起居生活和近來去過的地方。趙家下屬防備我,趙公子自己倒很坦然地全盤托出。

完了,焚香施針,在病結部位敷藥,配以我特制的熱石進行熱敷。

趙家下屬問:“我家公子到底得的是什麼病?”

“富貴病。”

趙策瞪大眼睛。

我冷笑:“皮膚那是過敏,水土不服加上飲食不調,最近忌酒忌腥葷,青菜水果多多吃,多喝水,洗藥浴。身上這病,一是坐馬車坐的,二是原來就有輕度風濕入骨,再加上這幾日喝多了涼酒;頭痛那是風濕加上風寒。趙公子上半年三、四月不是在川澤之地待了兩個月嗎?那正是川澤之地最為潮濕的季節。你本不是土生人,逗留期間又沒注意保養,常飲涼性酒,導致輕微風濕。”

趙策吃驚地看著我。

我繼續說:“你覺得骨頭肌肉酸疼,容易疲憊,抽筋,都是輕微的風濕症狀。不過普通輕微濕毒即使入體,你離開川澤那麼久,又一直在干燥之地生活,那濕毒自己就可消去。但是你的症狀卻加深了。我懷疑你除了感染濕毒,還染了別的什麼東西。這得詳細檢查才清楚。”

我一口一個毒字,把趙家人嚇得直哆嗦,心驚膽戰地問:“嚴重嗎?”

我很權威很嚴肅很深沉地說:“你家公子還年輕,好好調養就沒有大礙了。只是這病絕對不能掉以輕心,現在看著只是身體不大舒服,拖久了可是關節腫大渾身疼痛,死不了活受罪。”我一邊說著一邊下筆如飛。

趙策白著臉,不住在自己身上摸著。

我把方子交給下人,又詳細囑咐了一番條理方法和注意事項,順利完工,喝了口茶告退。

趙家人並沒有為難我,還送了一盒珠寶答謝。我很大方地接了過來。待出了門就轉交給宋子敬。

“充軍費吧。小小貢獻。”

宋子敬笑著接過去:“你倒大度。只是這趙公子的病,真的就如你所說的那樣重?”

“還好啦。所有大病都是小病發展起來的。”我沖他擠了擠眼睛。

宋子敬不笨,“你故意把病說得很嚴重的吧?”

我樂得跳,“看出來了!誰叫他欺負我們阿暄的。我們家阿暄只有我能欺負!”

“阿暄?都叫得這麼親熱了。”宋子敬很無奈。

我蹦蹦跳跳跑遠,回頭丟下一句:“先生,你也該娶媳婦兒咯。”

不待看宋公子的表情就趕忙跑走了。

我回去後先去找蕭暄匯報工作。越風站在門口,看到我,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我同他很熟了,立刻明白什麼意思。

“裡面又低氣壓?”

越風小聲歎了一下,“要你一來就放你進去呢。臉呀,都是這樣的。”說著比了一個長度。

我噗嗤笑。蕭暄打雷般低沉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回來了怎麼不進來?”

的確火藥味濃重啊。

我掀開簾子進去。蕭王爺正一臉陰郁地看折子,頭頂電閃雷鳴。難道是談判席上趙策給他受的氣,現在才發作出來?

我呵呵笑了一下:“吃了嗎?要不我叫越風弄點來,我陪你吃。”

蕭暄丟下手裡的折子,盯住我,“趙策的病怎麼樣?”

“哦,沒什麼大不了的。就是數症並發要治好有點麻煩而已。”

蕭暄笑了笑,我只覺得雞皮疙瘩刷地掉了一地。

是有哪裡不對啊?

到底是哪裡呢?我努力想。

“你,”蕭暄終於說,“要他脫光衣服?”

啊……

我咧嘴的表情定住,哭笑不得。

“那個……”

“是不是?”蕭暄丹田發力大聲問,震得我一陣耳鳴。

看來真的惹毛了他了。

我摸了摸鼻子,覺得今天的事可大可小,那就萬萬示弱不得,非得東風壓倒西風,反追為打,才可以順利過關。想到這裡,底氣也足了,我也氣沉丹田。

“干嘛大吼大叫的?檢查身體哪有不脫衣服的!他自願脫的!我就是要他好看!什麼人嘛,仗著一點舊情就話語傷人。你忍我可不能忍!大不了他召告開下說我欺負了他啊!”

蕭暄被我沖得一愣。

我一巴掌拍在他的桌子上,“還有你這什麼態度!我為你出氣你還沖我發火!沒良心的東西!我只不過逼他脫了幾件衣服,你殺他們百萬人的時候心有軟到哪裡去了?”

“反了你了!”沒想蕭暄回過神來,火氣更大了,眼睛瞪得老圓,“這麼說你還有理了?”

我沒想到他這反應,內心也轟地燃起一把火,“我又怎麼沒理了?”

“你尋他晦氣需要用這下三濫的法子嗎?你做什麼不好干嘛要他脫衣服?有什麼好的!”

我氣得眼睛發紅,“你哪根筋不對了?早上不和顏悅色,晚上就大發雷霆,更年期也不是你這樣的!”

蕭暄站了起來,雙眼發射激光,“你倒委屈了?脫別的男人的衣服的時候怎麼就不知道收斂一下?”

“不就是逼他脫衣服?”我氣吞山河大喝一聲,“服氣你也脫給我看啊!”

靜默——

黃昏歸巢的烏鴉在外面的樹上叫。

我噗地笑出來,捂著肚子蹲下去。

蕭暄氣得頭發全體倒立,“笑笑笑!你還有臉笑!謝昭華,你給我站起來!”

“不。”我耍無奈,蹲在地上笑著抬頭看他氣得發紅的臉,“我說了,你不爽也可以脫給我看啊。我很樂意的捏,我也相信你的比他的更有看頭的捏……”

“捏你個頭!”蕭暄幾乎是身影一閃就到我面前,大掌一撈把我拎起來。

“野了!簡直野了!不教訓你是不行了!”他拎著我就往後屋走。

我在他手裡哇哇大叫:“不許虐待下屬!不許非禮女職工!”

蕭暄置之不理繼續往裡走。我轉而哀求。

“不要啦!我回去還要做人啊!”

蕭暄轉過頭來怒吼:“你想到哪裡去了?”

“耶?你真要脫衣服給我看?”我詫異。

蕭王爺被我氣得啼笑皆非,“我遲早有一天會被你氣死!”

我見他氣消了點,諂媚著粘上去,“不氣啦!你不知道今天他多丟臉哦。在場那麼多人,大家都眼睜睜地看著他脫衣服。到後來宋先生都笑了……”

蕭暄周身有低氣壓雲集,我識趣地閉上嘴。

蕭王爺拉著我繼續往裡走。我忙掙扎,“不是不罰我了嗎?”

“白癡!”蕭暄拉著我進了後院。

院子裡點著數盞燈籠,桌子上擺著豐盛的飯菜,蠟燭嫵媚地燃燒著。

“不是說餓了嗎?”蕭暄凶巴巴,卻很輕柔地推了我一把,“等你老半天了,吃吧!”

我心裡充盈著激蕩的愛意,轉向他:“阿暄……”

蕭暄已經坐下,漫不經心地給自己倒酒,“又怎麼了?”

“阿暄你真好!我真喜歡你!”

“我當然好。”蕭暄老大不客氣。他忽然定住,“你叫我什麼?”

“阿暄!”我歡笑著摟住他的脖子,“阿暄!阿暄!阿暄!”

他抬起頭,手放在我後腦,將我的頭朝他按了下來。我的唇上感覺到溫暖柔軟的壓力……

蕭暄拒絕了馬家提親的消息傳了出去,馬家什麼反應,我卻不大清楚。但是後果,我卻是清楚體會到的。

馬太太劉氏出身當地旺族,百年根基,頗有勢力和財力。我為蕭暄制作的解藥缺一味藥遍尋不獲,卻聽說劉女士娘家正珍藏著有。

當初我前去求藥,被禮待上賓,劉女士親切接待我,拉著我的手說了老半天家常話,還拍著胸脯保證回頭就去娘家取藥材。

等到蕭暄推了婚事後,我雖然知道此事八成泡湯,可還是抱著點僥幸心理上門去。

結果不出我所料。我這回連馬太太的臉都沒見著,對方只派了一個副管家接待我,一杯茶都沒有,直接打發我,“沒找到那藥材,姑娘請回吧!”

我又是氣憤又是失望,頂著一鼻子灰回來,找到蕭暄大倒苦水。他兩手一推一身輕松,吃閉門羹的卻是旁人。

蕭暄滿不在乎,“沒有藥就算了。我再派人去其他地方找就是。你也別那麼緊張,老說發作嚇唬我。你看都那麼久了,我照樣生龍活虎的……”

“嚇唬你?”我火冒三丈,“你幾歲?我又幾歲?這毒不發作則矣,一發作就要你小命!我整日除了忙著做軍醫,就是到處找藥給你煉制解藥,累得像只狗。你不領情也就罷了,還怪我瞎操心,真是沒良心!”

蕭暄看人臉色,立刻賠笑:“我隨口說說。你別生氣。”

我狠狠拍他伸過來的手:“少來!煩!”

蕭暄這點好,自己雖然位高權重,人前肅穆沉穩一派王者風范,私下卻半點架子都沒有,隨我怎麼撒嬌或者發火,他都笑臉相向。伸手不打笑臉人,再大的火到這地步都要減低幾分。

“王爺,你的的確確是千金之軀。這百萬大軍還需要您的英明領導呢。出師未捷身先死,那不是英雄情懷,是悲劇。”我口下不留情。

蕭暄溫和地笑,拉住我的手,“我知道你擔心我。別皺著眉,來,笑一個。”

我給他逗得岔了氣,“賣身不夠,還要賣笑。”

他拉近我,伸手抹向我眉間,“別氣了,別皺著眉。你最近老皺著眉頭,我看著就不舒服。”

“能笑誰願意哭?”我白他一眼,自覺沒什麼分量,只好又笑了,“都是給你氣的。”

“我罪過大咯。”蕭暄嬉笑著拉緊我,臉湊過來。

“王爺。”宋子敬的聲音在外面響起。我情急之下一把把蕭暄推開。

蕭暄捂著胸翻了個白眼,表示自己中了內傷。我凶狠地瞪他,他老大不情願地坐正,整了整衣服。

“我先回去了。”我說,“就快拔營了,你別太累。”

蕭暄可憐地看著我,伸手指了指臉。

我臉發燙,左看看右看看,蕭暄拉我衣服不停地無聲催促。

真是的。

終於湊過去在他臉上啄了一口,然後在他低沉的笑聲中跑走了。

宋子敬來找蕭暄商量的事,我是猜得到的。自打那農民革命領袖張偉民先生自封了天擇皇帝,蕭暄這一方情形就有點不利。朝廷方面,雖然沒有繼續圍剿那位天擇皇帝,但也沒下詔書承認。原來一邊倒的局勢弄成三方鼎立。

蕭暄這次拔營後,就要前去同東軍匯合,掌虎符,勢力必然大增數倍。趙家怎麼會眼睜睜看著事態朝不利自己的方向發展。所謂先下手為強,蕭暄一早就派出數名說客去張皇帝那裡游說,一邊闡述趙家兔死狗烹的動機,一邊搖橄欖枝。但是張皇帝不笨,知道自己如今是塊定秤盤的金子,高高掛起不為所動。反正燕王和趙家沒有講和的一天,那他的小皇帝就可以一直做下去。

關於這事,蕭暄私下同我發過牢騷。我當時隨口就說:“干脆把張大叔秘密干掉算了。他三個兒子不是都小,老婆們娘家又不合,正好讓他們爭王位去好了。何必一定要一邊倒,後院起火就夠他們自顧不暇的了。”

孫先生聽了立刻稱贊:“還是小敏想得周到。”

蕭暄眉頭一皺,老大不高興:“別胡說?她一個小丫頭懂什麼。這是我的主意。”

孫先生恍然大悟,“王爺可真體貼。”

蕭暄有點不好意思,急忙轉了話題,說:“張偉民有兩個弟弟,大的已經戰死,小的張偉文讀過書。當年起義時一直跟在他麾下出謀劃策。後來封了弘親王,只是因為沒有軍功,一直受到武將排斥,但是很受文臣擁戴。”

宋子敬笑道:“明白王爺的意思了。”

蕭暄點點頭,“借刀殺人。”

“張偉文比他兄長有心機得多。他現在不參朝政閒居京郊就是在韜光養晦。”

“名不正言不順的一個小朝廷。”蕭暄不屑,“先讓張偉文知道我的意思吧。”

“王爺,”宋子敬道,“我知道這張偉文喜歡一個叫青娘的歌女,兩人三個月前在戰亂中失散。張偉文興師動眾地找她,為此推了數樁婚事,還發誓此生非她不娶。”

蕭暄來了興致:“那這個青娘人在哪裡?”

宋子敬苦笑,“難的就在這裡,我的手下在白雲庵裡找到了她。”

“做了尼姑?”蕭暄坐直。

“是啊,不但如此,得知我們要接她回去,她還斷然拒絕。”

“為什麼?”

宋子敬敬佩道:“這個女子深明大義,知道我們找她必是為了牽制張偉文。她已於亂世中失身他人,無顏回到張身邊,卻也絕對不肯因為自己而連累張。”

我聽了,立刻問:“那你可有派人看好她?萬一她擔心自己連累張偉文,干脆自盡怎麼辦?”

“姑娘放心,”宋子敬說,“那青娘曾受過別人恩惠,發誓要古佛青燈一世來報答償還。”

蕭暄說:“雖然這樣,還是要派人看住她,以免讓趙家人下了手。”

等到人散了,我卻流連沒去。

蕭暄收起了王爺架子,一邊摸著肚子一邊說:“餓了嗎?你陪我一起吃吧,叫他們准備晚飯。”

我斟酌片刻,問:“你有把握在張偉文掌權後,將他能籠絡到手?”

蕭暄看著我,淺笑著:“政治結合全為了利益,只要有共同的利益,自然可以籠絡到同盟。”

“若我能勸得青娘死心塌地地回去呢?”

蕭暄盯住我,“你打算去?”

我聳聳肩,“女人和女人,總是比較好溝通的。”

蕭暄微微皺眉,“你知道,我並不希望你摻和進來。”

我笑著走過去,拉起他的手,“那是因為你想我可以及時抽身。”

“有什麼不對的?”蕭暄順勢摟住我的腰。

我別扭了一下,還是讓他吃了豆腐。

“你不想我牽連進來,是怕自己兵敗如山倒的時候,我可以不受牽連。可是我就是想讓你知道,一,你不會失敗;二,我們兩個同舟共濟,不要再想著把我排除在外。我很不喜歡這樣,很不喜歡看著你發愁困難而束手無策。你如果真的喜歡我,就要尊重我,讓我也出一份力。”

蕭暄拉開我一點,仔細打量我。

“看出我是巾幗英雄了?”我沖他擠眼睛。

“沒看出。”蕭暄歪嘴笑了笑,“倒是天不怕地不怕,像我當年。”

“那你是答應不答應?”

“我叫越風他們陪你去。”蕭暄歎了一聲,說不出高興還是不高興,把我摟得緊了點。

我悶在他胸口,說:“我要生成男子,你就不用這樣瞎操心了。”

蕭暄身軀微微一振,突然詭異地說:“你是男人,那我可能早就娶了柳明珠了……啊呀呀你干嘛掐我!”

我白癡了才想到這個假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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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23 17:35:01 |只看該作者
歌盡桃花 第三卷 征途篇 第44章

次日就動身,我是小姐,越風和桐兒是我的家丁和丫鬟,十二侍衛偽裝成路人在周圍。我覺得陣容稍微大了點,不過蕭暄一直嘮叨說如今局勢亂人心不古光天化日都有打家劫捨的不法分子,我被念叨得精神錯亂,就從了他的安排。

青娘出家的那座白雲庵離駐地有兩日路程,我假扮成投奔親戚的落魄小姐,在山下的小鎮上投宿上來。休息了一夜,次日刻意同店老板套話,得知山上有尼姑庵,於是順理成章地要去上香。

白雲庵是個小小尼姑庵,屋捨簡陋,秋葉鋪青階,佛堂都灰撲撲的,乍眼一看像間希望小學。

我們來得早,沒有其他香客,裡面傳來嗡嗡頌經聲,想必早課都還沒結束。

院子裡有株楓樹,葉子已經開始轉黃了,風一吹,發出悅耳的沙沙響,襯托著這個小小地方格外清靜安寧,與世隔絕。我站在這樹下,呼吸著山裡清新的空氣,心神寧靜舒暢。

沒等多久,早課結束了,大門打開,灰布衣裳的尼姑們魚貫而出,各忙各的事去。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尼姑前來接待我們去了佛堂。

越風不方便進去,趁那小尼姑沒注意,湊過來小聲說:“青娘還是帶發修行。”

我點點頭,帶著桐兒走了進去。

佛堂其實比普通教室大不了多少,供著三尊佛,右邊觀音像下,有個年輕的俗家女弟子正跪著念經。那女子二十左右,白皙清秀,神色肅落,烏發盤著壓在冠下。

我沖桐兒使了個眼神,她立刻會意,同那個小尼姑說要捐香火錢,把她拉走了。佛堂裡就只剩我和那個姑娘。

我走了過去,在青娘身邊的蒲團上跪了下來,有條不紊地按照程序磕頭上香。青娘為我在佛前敲了一下小鍾。

我轉過頭去,沖她微笑:“謝謝姑娘。”

青娘卻沒看我,“這是貧尼份內的事,施主不用言謝了。”

我繼續笑著說:“姑娘還未入佛門,卻儼然已是佛門中人了。”

青娘終於抬起眼看我,隱隱有一絲不悅。我要是個男人,她八成都該賞我一巴掌罵我調戲她了。

我臉皮慣厚,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好意思,笑嘻嘻地繼續說:“青姐姐,你不認識我,我姓謝。”

“謝姑娘,”青娘漂亮的眼睛冷冷看我,“你是燕王派來的吧?”

江湖裡討生活的女子,普遍都比深院圍牆裡的良家婦女精明一些,這點果真不假。

我客客氣氣地說:“燕王殿下與我是朋友,這次托我來打攪姑娘,為的什麼,想必姑娘心裡也很清楚。”

青娘雖然不悅,但依舊委婉鎮定,不急不緩地說:“勞煩姑娘走這一趟了。還要麻煩你轉告王爺,青娘雖然未入佛門,但心已是佛門中人,紅塵俗事,權利紛爭,都與我沒有關系。還請王爺垂憐我這出家女子,不要再苦苦相逼。”

話語雖平緩和煦,可是透露出來的卻是深刻的無奈和哀傷。

我輕歎一聲,說:“那麼敢問師父,你口口聲聲說佛,那佛好在哪裡?”

青娘不由又看了我一眼,說:“佛慈悲,普度眾生……”

“那佛慈悲在哪,又是怎麼普度的眾生?”

青娘微微皺眉,覺得這道理太淺顯,“因果輪回,前世種因,今生收果。這些都是……”

我溫和地打斷她的話,“這些我可都沒看到。我只知道,戰火荼原、哀鴻遍野的時候,佛什麼都沒做。我只知道,我的每一份收獲,都是通過自己的努力得來的,而不是別人給的。而善人往往不得善終,惡人卻常常安康福壽。我更知道,無休止的等待,干做著靠意念想象,那理想永遠只是理想,願望也只不過是願望。佛不過是個精神寄托,自我安慰的時候念一念給自己打氣就罷了,用不了把一輩子都耗在上面……”

我越說到後面越激動,聲音抬高不少。這可是現身說法,鄙人可是據說做了八世尼姑的一代極品人物,天底下還找得出幾個這麼虔誠的主兒?可是最後還不是落得個死得糊塗,穿越得混亂的下場。當然我肯定不能這麼跟青娘小姐說。她這種信佛,也不過是葉公好龍,我要真說神仙安排我八世尼姑一朝穿越,她肯定當我是瘋子拔腿就走。

青娘聽了我一番話,俏臉一陣青一陣白。我立刻收斂了語氣和偏激的話。我是來好言勸人的,不是來傳授辨證唯物主義的。

“謝姑娘,我只是個小女子,不求富貴顯赫,只求平安寧靜。”青娘沒好氣。

我和氣地笑:“那麼請問青姑娘,覆巢之下,可有完卵?”

青娘一愣,“我已經投身佛門淨地……”

“姐姐是見過世面之人,你真的認為舉國動亂之時,佛門還是淨地嗎?人,生在世中,萬物息息相關,環環相扣。只要還在這環節其中,沒有得道成仙,就不可能完全撇干淨。舉個最簡單的例子,佛門裡,又不是你們燒香,天上就會掉餡餅。外面生靈塗炭民不聊生,又哪來香火錢,沒有香火錢,你們佛門子弟又何以為生?”

“這……”青娘也不知怎麼回答。

我加緊說:“吃飯是俗事,可是佛門裡的人也要吃飯。所以姐姐說紅塵俗事已無關,就說不通啊。”

“你……你這都是什麼道理?”青娘臉色由白轉紅,又惱又羞。

我急忙笑呵呵地放軟語氣,“姐姐別生氣,我這只是在和你討論呢。”

青娘脾氣還算好,到這地步都還沒有拂袖而去,“姑娘不必浪費口舌了。我就只求這一方寧靜,安度此生。別人生死,也不是我一個小女子可以做主的,這還不行嗎?”

“當然行。”我說,“可是,姐姐這明顯六根未清,拜佛也就拜得不虔誠了。”

“這話怎麼說?”青娘瞪我。

我溫和笑道:“姐姐情根未清啊。”

青娘秀麗的臉頓時變得通紅。她唰地站起來。

好像太刺激了點。我暗暗吐舌頭。不過還是得乘勝追擊。

“姐姐若是已經忘了那個人,又何必入佛門?你真要報答救命恩人,那就該去救助更多需要幫助的人,行善積德報答社會才是最好的辦法。就是忘也忘不了,恨也恨不下,才會躲到這裡來。你說你是看破紅塵,我卻覺得這是逃避現實。”

青娘像是被電了一下,晃了晃,跌坐在蒲團上。一臉死灰,恍然大悟,震憾至深。

這麼快就想通了?真有慧根。

我小心翼翼觀察她。青娘發了半晌的呆,才輕聲說:“他……他……我到底還是怨恨他。他怎麼可以那樣負我?”

負她?怎麼說?

青娘笑亦像哭,“我怎麼不知道他大張旗鼓地找我。呵呵,當年他拋下我自己逃命之時,我就已經死了。他……他明明知道,那王仁慶垂涎我已久,抓到我後,會對我……可是他還是自顧逃走了……”

原來是這麼一個窩囊廢。我這下倒猶豫了。兩情相悅就罷了,這明明就是一個沒有擔當的窩囊廢男人,怎麼能讓這樣好的女子回去?

青娘說著,兩行晶瑩的淚水落了下來,“我不回去。我早就已經死了,回去有何意義!我也不想見他。我就在這裡,一日一日,終有忘了他的一天的。”

我無語。

把她送回去,張偉文並不是個可托的良人。不送,蕭暄的計劃就要被打亂。

這……

青娘獨自掉了一陣眼淚,發覺我沒說話,倒又主動開了口,“姑娘怎麼沒話了?”

我腦袋都要想破,才想出一個勉強兩全的借口,“當年的事,會不會有誤會?”

青娘冷笑,“什麼誤會?他口口聲聲說要與我同生共死,轉眼就聽從他大哥的話,帶著部下悄悄逃走,把我變相送給了那王賊……”

“可是,”我打斷她,“這前後變化這麼大,聽著是古怪。青姑娘,不是我指手劃腳,難道你自己不覺得不合理?難道你就沒有想到去問一問?”

“有什麼好問的?”青娘不屑,“他背信棄義就是背信棄義,問了不過自尋其辱。”

我啼笑皆非,“為什麼問了是自己丟臉,那個背信棄義的人又不是你?尋求事實真相有什麼好丟臉的。再說,你不肯求證就定了他死罪,也未免太偏激。凡事都有萬一,萬一其中真有誤會,萬一有什麼難言的苦衷?世事可是那麼難料,有心人離間也說不定。你若是真心愛他,又怎麼會吝嗇一個解釋的機會。自己一廂情願認定死理,根本就不聽辯解,對他很不公平。若事實真如你所認為的,你再擺出一副被辜負受背叛的姿態也不晚啊。倘若不是,那可是皆大歡喜的結局。”

青娘怔怔出神,一臉茫然。

我舒了一口氣,站了起來。

“能說的話都說了。青姑娘,我也有心愛之人,情愛之事,我也懂。我認為,如今你那位公子的條件,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他卻一心只肯要你,這實在是難能可貴。你不妨給他個機會,聽聽他的解釋。這樣悶頭不顧地自憐自哀憂傷終老,耽誤的還是自己的一生。賭賭氣就罷了,何必賭命呢?”

青娘低下頭,淚水滿臉。

我仔細看看。恩,似乎差不多了,等著吧。

佛堂裡靜悄悄,青娘小姐在無聲落淚,不知道她傷心個啥?等把事情搞清楚了再哭不行嗎?

外面有鳥兒在叫,我聞到蒸饅頭的香,肚子有點餓了。

正打算叫桐兒去弄點齋飯,吃飽了打持久戰,青娘卻開口了。

“我……去見他。”

因為太胸有成竹,聽到這句話反而不是很興奮了。但是高興的樣子還是得做的。

“我知道自己一旦去見他,就成了燕王爺的籌碼。”

“可是有王爺的人護送你去,你才能活著見到他。”

青娘臉色發白,垂著頭:“也罷,我一個小女子,管自己活好已不容易,男人怎麼行事,都同我無關了。”

我欣慰道:“姑娘放心,我這就去安排。”

我推門出去。外面正一地陽光,桐兒端著一盤饅頭站在院子裡。

“小姐,成了?”她看我笑得那麼開心,跟著樂了。

我拿過一個香噴噴的白面饅頭啃了一口,“叫越風進來吧。千裡送青娘咯。”

尼姑庵的門打開,越風走進來。但是他又立刻把身子一側,讓出道來。

我瞪著眼,嘴裡包著饅頭,看著那個隨後走進來的高大的男人。

英俊的五官,挺拔的身軀,深遂溫和的眼睛。

蕭暄?

他不坐鎮軍中,大老遠跑到這裡來干嗎?

蕭暄風塵僕僕,略帶疲倦的臉上卻是寬慰的笑意。

我努力吞下饅頭,“怎麼了?咳咳!你怎麼跑來了?”

“還不是因為你嘛!”鄭文浩居然也跟著走進來,“慧空大師昨夜觀星相,算出你這裡有難。王爺一下就急了,八匹馬都拉不住,連夜趕過來了。”

“文浩。”蕭暄的聲音帶著沙啞,“別多事。”

我站在陽光下,覺得心裡像被什麼東西撞擊了一下,一陣溫暖。

“你呀!”我笑著走過去,“也好。青娘我已經勸動了。你要見她不?”

“不了。”蕭暄眼睛一直看著我,“我看你來的,看她做什麼?”

還有外人在呢!我臉也紅了,小聲說:“看我什麼時候不能看?非得八千裡路雲和月地跑過來……”

“什麼?”蕭暄沒聽清。

“沒什麼。”我不好意思別過臉。

“說啊!”他干脆把腦袋湊了過來。

“你差不多就行啦!”我惱羞成怒,卻突然看到燦爛陽光裡耀眼的光線一閃,什麼東西猛地斜刺了過來。

電光石火之間,蕭暄猛地將我撲倒在地,帶著我順勢一滾。那道銳利的白光擦著發梢射進了石階縫隙中。

蕭暄帶來的手下敏捷應變,迅速抽出刀來,將我們團團護住。

我暈頭轉向胳膊磕得生疼,忽然想到什麼,“快!青姑娘還在裡面!”

話間沒落就聽佛堂裡面傳出青娘驚恐的尖叫聲,隨後是一聲清脆的金石擊鳴聲。

我心裡頓時涼了大半截。

小鄭不等蕭暄吩咐就提劍沖了進去。蕭暄拉著我退到牆邊,我嚇得發抖,他在我耳邊說:“別急,越風在裡面。”

青娘若是這樣死了,我罪過可就大了。

蕭暄突然猛地將我一把掀在地上,身子擋在我身前。圍住我們的侍衛齊齊將手裡的劍揮舞得水洩不通。只聽錚錚之聲不絕於耳,什麼東西射過來,又被劍打飛出去。

我心驚肉跳,縮在蕭暄身後一動不敢動。

暗器終於停歇,我微微松口氣,正要探出頭去看看佛堂裡怎麼樣了,蕭暄一聲渾厚響亮的聲音又把我嚇得縮了回去。

“既然已經出手,為何還不現身?縮頭縮尾,只會做暗殺這等見不得人的行徑!”

我猛扯蕭王爺的衣擺。大哥,人家是來殺你的,一擊不中走了正好,哪裡有自己還跳出來纏著打架找死的道理!

蕭暄不理我,蘊了一口氣又要發話,卻突然打住,轉過身來望著頭上的屋頂。

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響起,“王爺好氣魄啊。”

蕭暄冷笑,“你是何人?”

“我是什麼人,王爺不用管。您只用知道,我是來取你們的命的就是了。”

台詞並不新鮮嘛。我趴在地上翻白眼。

蕭暄的台詞也很老土,“想要我的命,恐怕你還沒這資格。”

我看不到上面,只聽到周圍侍衛紛紛一喝,刀劍劃破空氣的聲音驟然響起,兩劍相激之聲傳來。

“王爺!”

“散開。”蕭暄一人單挑。

兩個侍衛還有桐兒立刻代替他擋在我身前。我什麼都看不到,只感覺到場中風氣游動,聽到呼喝之聲兵器之聲如擊金碎玉,一股巨大的壓迫感逼了過來。

佛堂裡打斗聲和青娘的驚叫聲還不停傳來,我兩邊都顧不上,急得罵:“都呆站著干嘛?還不去幫你們王爺的忙?”

“可是王爺說了……”

我跳腳,“他瞎逞能你們就不知道自己靈動一點?”

侍衛一猶豫,卻是讓開了點位子,我一眼看到蕭暄正同一個一身黑爛布頭的干瘦男子游斗在一起。雖不懂武,可是看那個男子身姿靈活下手又准又狠,剛才的漫天花雨已可知他功力卓越,蕭暄一個鑽研帶兵打仗的武將怎麼招架這綠林武功?

我眼睛都急紅了,“你們到底上不上?”

越風這時抱著青娘從佛堂裡沖了出來,看到這場景,二話不說把懷裡的佳人丟給斷後的小鄭,持劍護主。他這一舉措,猶豫不決的侍衛這才立刻不顧蕭暄命令加入戰局。

那個黑衣隨機應變華麗麗三百六十度大轉身,唰唰唰擋下周遭刺來的劍,放聲道:“王爺出爾反爾……”

我搶先破口大罵:“放****的屁!你哪只耳朵聽到我家王爺要和你單挑?你就一見不得光的刺客,他以王爺之軀和你過招就已經給足你面子了,你還挑三揀四。想光明正大比試就別干刺客這行!”

“閉嘴!”蕭暄等我罵完了才丟給我一句。轉眼他們已經又過了數招。

小鄭很熱血地叫了一聲姐夫,把嚇暈過去的青娘丟給了我,也提劍殺進圍去。我真心招呼著桐兒將青娘扶去旁邊一個房間。

可是沒想到我們剛打開門,房間裡一把長劍就刺了出來。我以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速度一把將青娘一推,身體順時針一轉,長劍擦過我的腰帶狠狠刺過!

一層冷汗冒出,我動作卻沒停,手在袖袋裡一抓,揚手就將手裡的粉末向裡面的人撒去。

青煙彌漫。我連退數步,沖桐兒喊:“你先帶她走!”

“休想!”裡面跳出來一個老尼,捂著鼻子操劍朝青娘捅去。

桐兒抬手,什麼東西嗖地發射出去,老尼姑腦門中招,再加上我剛才的藥發作,兩眼一翻倒在地上。

小鄭這時才趕來,“姐夫叫我先帶你們……”

走字未出,他手裡的劍就已經為我擋下兩枚飛鏢。我回頭看正在戰局裡的蕭暄,心裡叫,他的毒喲!小鄭已經口裡說著冒犯手抓起我的領子就把我往外拎。

初顯身手的桐兒也扶著青娘隨我們撤退,可是我們才走了四、五步,就感覺身後一股氣息爆漲,隨即數聲清脆的兵器斷裂之聲。好幾名侍衛慘叫著被震飛出去。

小鄭失聲大叫:“那是烏荀教的斬龍手!”

說話之間又有三名侍衛被打傷,我看到蕭暄面沉如水身形穩重全神貫注在對敵。

我拽過青娘頭也不回往外沖去,可是人未到門口,先行一步的桐兒卻臉色一變,轉身回來。

“有人!”

我只來得及拉著青娘向一旁撲倒,門口暗器從我們身子上放射進來。兵器入肉的聲音,是兩支朱紅長箭。

蕭暄慍怒的聲音響起:“烏荀教什麼時候同趙賊勾結一聲了?真是敗壞你們百年名聲!”

那黑衣男子冷笑一聲:“我們烏荀教的名聲,不勞王爺操心。王爺若是不服,可以下去向我們老教主告狀。”

門口湧進來十多個黑衣人,提刀就砍,下手狠毒,毫不留情。小鄭同兩個侍衛阻擋在我們身前,拼盡了力氣,才勉強阻擋住襲擊。

我把腰間的小口袋裡的東西全倒出來,欣喜地發現那東西居然帶出來了。只是,這秋高氣爽風和日麗的……

有總比沒有好。我點燃了焰火,片刻後火花沖天,在明亮的白日天空下綻放一朵不甚明顯的紅色煙花。

蕭暄那邊,身邊護駕的侍衛只剩下了四人,都帶了傷,蕭暄自己身上也有血。他臉色蒼白,顯然應付得極其辛苦。我們面前,小鄭和兩個侍衛勉強支持著,擊退半數黑衣人,卻是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撕開包圍。

青娘嚇得瑟瑟發抖,問我:“怎麼辦?”

她好好的佛堂裡念著經,我一登門,就給她帶來血雨腥風,她才是真的倒霉。

小鄭大喝一聲,一劍將一個黑衣人刺了個對穿。青娘干脆啊地叫一聲,又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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