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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蕭逸]無憂公主[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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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3 23:41:48
第06節

  掀開了綠綢子的軟簾,鴇兒柳大眉衝著座頭上的四位貴客,笑得兩眼瞇成了縫:「九爺好賞賜,姑娘們快快謝賞來啦!」
  一面說閃身讓開,身後的姑娘們在一片鶯燕聲中,齊擁了過來。
  胡九與他那三個朋友,樂得呵呵大笑,八隻充滿酒色的紅眼,滴溜溜只是在姑娘群裡打著轉兒。
  「四位大爺一來,姑娘們可都樂壞了!」柳大眉掃著眼前的姐兒們,尖聲細氣地道:「看看你們誰的福氣好,能夠侍候四位大爺!還不上前請安問好去!」
  胡九爺呵呵一笑道:「用不著,用不著,來來來,我喜歡這個瞇瞇眼,就是你吧。」
  陳咪咪樂得嬌聲笑著,嚶然一聲已投入胡九爺的懷裡,侯三爺嚷著要找穗兒,他是看上了她臉上的兩顆白麻子。
  大元米號的趙二爺看上了有美人痣的秀秀,現在只剩下金獅鏢局這位總鏢頭「鐵算盤」左莊了。
  到底是練武出身的人,能夠闖下今天這番事業門面,固然一半靠他的趨炎附勢,見利忘義,到底手底下也不含糊,要說到幾年以前,姓左的是惜身如命,這種酒色場合,他是不會來的。
  今天「鐵算盤」左莊的身價不同了,年紀大了,又有了錢,所謂「飽暖思淫」,就是這個道理,再加上他所結交的這幾個朋友,不由他再想潔身自好,這秦樓楚館也算得上有他一份。
  儘管是大傢伙瞎起哄,「鐵算盤」左莊只是嘿嘿地笑著,一雙精光閃爍的眸子只是在姑娘裡面轉動不已,可就是不指明挑選哪一個,顯然是別有用心。
  東楚錢莊的侯三爺嘻嘻笑道:「老左就是這些地方不乾脆,來,我給你挑一個,我知道你是喜歡白的,過來文君,你去侍候左大爺吧!」
  叫「文君」的那個姑娘,嬌滴滴地應聲,姍柵走到了左大鏢頭跟前,深深一福,嗲著聲音叫道:「左大爺!」
  姑娘們心裡都有數,四位闊大爺中,就數這個姓左的最難侍候,雖然他來的回數不少,可是真正「玩兒」的次數並不多,而且姓左的別有異功,姑娘們私相傳說,都怕了他了。
  怪不得眼前這個「文君」在被侯三指名點中侍候左莊之後,臉上鮮見喜色卻有「畏」色。
  低低地叫了那聲「左大爺」之後,整個身子像病雞也似的直打著顫兒。
  左莊一隻大粗手盤著她的腮,瞅了兩眼,鼻子裡哼了一聲,搖搖頭。
  「怎麼樣?」侯三爺一怔道:「你還看不上?」
  「不是看不上!」左莊嘿嘿笑道:「美是夠美了,只是身子不夠結實。」
  說罷縱聲大笑了起來,聲震屋瓦,確是氣壯聲宏,文君嚇得打了個哆嗦,慌不迭地退開一旁。
  胡九等三人聽他這麼一說,也都大笑了起來,要論及財勢,左莊雖然也不含糊,可是卻絕難與胡九等三人相提並論,只是左某人武功好,有「漢陽一鐵柱」之稱,手下人多勢眾,就憑著這些本錢,胡九等就不得不格外巴結。
  胡九爺笑聲一斂,直瞧著那個年當花梢的鴇兒柳大眉道:「聽見沒有,我們這位爺可有一身好功夫,你等要找上一個嘿嘿……你明白了吧!」
  柳大眉「唷」了一聲,笑瞇瞇地道:「好,那就芳芳吧。」
  姓左的搖搖頭。
  柳大眉漫應一聲:「再不就……」
  「用不著,用不著。」左莊一雙閃閃有光的眸子注定著鴇兒柳大眉:「我已經看上了一個人!」
  柳大眉笑道:「那敢情好,是誰?」
  「就是你!」
  舉座轟然大笑了起來。
  柳大眉「唉唷唷」地嬌叫了起來。
  胡九爺擊了一下掌道:「好!這才叫作『高』!老左還是真有眼力啊,佩服,佩服!」
  柳大眉嗲著聲音道:「我的左大爺;你可別開這個玩笑,當著姑娘們,我可是臊得慌,這麼吧,我再去給大爺你找一個,包管你中意。」
  一面說擰過身子就走,她這裡不過才跨出了一步,卻被左莊一隻巨大的手像捉小雞似地攔腰給拿了過來。
  柳大眉發出了一聲似笑又哭的尖叫,姑娘們嚇得哄然而散,接下去是柳大眉一連串的討饒聲,只是姓左的卻是無論如何也不依,死說活說,他今天是要定了這個人。
  這一來可該著柳大眉發愁了,她雖是出身娼門,但如今已是有了「主子」的人,哪有鴇兒接客的道理,可是眼前這幾位爺她卻又實在開罪不起,只得耐下性子來好生看酒,再圖後策。
  一陣清晰的笛聲,起自左面閣樓。
  鴇兒柳大眉忽然掙開了左大鏢頭的手,拍拍身上道:「暖唷,光顧了照顧四位大爺,把另一位貴客都給忘了。四位大爺,我告個假,去去就來。」
  一面說,柳大眉向著四人福了一下,轉身就走。
  「回來!」這一次說話的是胡九爺。
  胡九爺臉上就像罩了一層霧似的:「我不是說過了嗎,今天晚上你這『美人莊』我胡某人一個人花錢定下了!怎麼還會有外客?」
  一看見貴客生了氣,柳大眉可是打心眼兒裡害怕。
  「唷!九爺,你這是怎麼說的,我們有幾個腦袋敢不聽九爺的吩咐?」柳大眉賠著笑臉道:「是這麼回事,這位貴客三天以前就來了,一直就住在莊子裡『風來閣。』」
  胡九爺也不等她把話說完,臉就拉了下來。
  「什麼,鳳來閣?」冷笑一聲,他喃喃地道:「那是我住的地方!」
  「這……」柳大眉喃喃道:「九爺,您還得多擔待,人家是三天以前就來了定下的。」
  「胡說!」胡九爺一下子站了起來:「怎麼,你這美人莊我姓胡的花的錢還少麼?」
  「九爺,您這話說錯了。」
  柳大眉笑著過去攀交情,輕推著胡九爺,嗲聲道:「九爺,咱們這是多少年的交情了,聽說九爺今兒個宴客,我們把整個『楚湘樓』都騰了出來,那裡地方大,四位大爺……」
  「不要再說了!」
  這一次輪著東楚錢莊的侯三爺不高興了。
  「沒有什麼好說的,叫那個人換過地方,鳳來閣我們是要定了!」侯三爺冷笑道:「他是什麼東西,也配睡鳳來閣?叫他搬開!」
  柳大眉皺著眉,為難地道:「可是人家已付了包銀……我……怎麼能……」
  「錢?」胡九爺一聲狂笑:「談別的也許還不大好開口,談錢就好辦,你說吧,那傢伙給你多少錢?我們加倍給你就是了!」
  柳大眉怔了一下,歎了口氣,只是搖頭。
  「這是怎麼回事?」金獅鏢局的左莊眼睛瞪得像鴨蛋那麼大小。
  柳大眉害怕得賠著笑,喃喃道:「那位大爺也是這麼說,錢他是不在乎的,一來就付了五百兩銀子,四位大爺請想這個價碼兒,就是他住上一年,我也不能攆人家吧?四位大爺,您們請多務包涵吧!」
  四位爺兒們一聽對方的出手,俱不禁怔了一下。
  「好闊的手面兒!」胡九爺嘿嘿冷笑了幾聲:「這個人姓什麼」叫什麼?」
  「這……不知道!」
  柳大眉一副可憐樣,眼巴巴地看著四位財神大爺。
  「不行!」說話的是開錢莊的侯三爺:「老胡,鳳來閣今天我們要定了!」
  大無米號的趙二爺也拍了一下胸脯,大聲道:「五百兩銀子,姓趙的照付,叫那個傢伙搬!」
  胡九爺一笑道:「哪能要你花錢,今天我是東道,這麼吧,大眉兒!」
  他嘻嘻地笑看著柳大眉,「得,難得今天我們左大鏢頭看上了你,你們今天是第一天圓房……」
  哈哈笑了兩聲,他豎起一根指頭:「一千兩,算是我送給左大爺的賀禮,這筆錢也就算是鳳來閣的包銀,這下子你該沒話好說了吧!」
  侯、趙二人一聽,俱都樂得大聲叫起好來。
  俗謂「鴇兒愛鈔,姐兒愛俏」,一聽見胡九爺竟然肯出一千兩銀子包下鳳來閣,柳大眉的心可就活動了。
  當下笑瞇瞇先向胡九爺福了一下:「謝謝九爺,我這就去張羅鳳來閣去。」
  一想到「鳳來閣」現在住的那位主子,她卻又有些擔心,不由得有些發愁,只是衝著這千兩銀子的份上,她說不得只好走上這麼一趟了,當下告辭而別。
  侯三爺呵呵一笑,向胡九爺道:「老胡還是你行,對症下藥,哈哈!這一千兩銀子,算是打動了鴇兒的一顆貪心了!」
  才說了這麼幾句,臉上生有兩顆白麻子的穗兒,已在他身上撒起嬌來。
  陳咪咪也掄著一雙粉團兒的拳頭,頻頻在胡九爺肩上捶著:「不來啦!九爺給人家的一賞就是一千兩銀子,偏偏對我們……」
  胡九爺哈哈大笑道:「我就知道這又是給我自己惹了麻煩,好啦,好啦,要銀子方便得很,那得看你的……嘻嘻!哈哈……」
  一屋子人全都大笑了起來。
  說話時,鄰屋裡已擺下了酒筵,過來請入座,當下四位大爺起身離座,走到了隔壁,紛紛入座,三位姑娘各自為自己主兒斟上美酒,猜拳的猜拳,撒嬌的撒嬌,好不熱鬧,卻只有那位「金獅」鏢局的大鏢頭鐵算盤左莊還在盤算著柳大眉的遲遲不來。
  想著想著,柳大眉就真的來啦。
  來是來啦,臉上神態可是鮮有喜色,一進門就低下頭。
  胡九爺哼了聲道:「怎麼啦?說好了沒有?」
  柳大眉苦笑了一下,搖搖頭:「四位大爺請多多包涵……這件事……我真的是沒有辦法呀!」
  趙二爺哼哼冷笑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那小子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膽,能不買我們的賬?」
  柳大眉喃喃道:「這位大爺可是生來的怪脾氣,胡九爺的意思我也轉告了,只是他說什麼也不肯讓!」
  胡九爺一拍桌子道:「混蛋!」
  柳大眉嚇得打了個哆嗦,賠著笑道:「九爺您多擔待……這是……沒有法子的事呀!」
  「沒法子也得想法子!」胡九爺一隻手敲著桌子:「鳳來閣我們是一定要,你聽見了沒有?」
  柳大眉那副樣子,就像是要哭了。
  「我的九爺!這件事我是真沒辦法,我說您出一千兩銀子,那位爺他說他給兩千兩……人家又是先來,九爺您看看我能怎麼辦呢?」
  聽她這麼一說,在座的幾個人可都愕住了。
  「好小子!」侯三爺笑道:「這麼看起來,這個人他是存心給我們彆扭上了!」
  大元米號的趙二爺大聲道:「這小子叫什麼名字?」
  柳大眉搖搖頭:「我問了好幾次,他都沒說,還嫌我嚕嗦!」
  「他們一共是幾個人?」
  「只有兩個,還有一個是個啞巴!」柳大眉喃喃道:「看樣子是他的一個跟班兒!」
  胡九爺冷笑道:「這個人是本地人還是外鄉客?」
  「聽他的口音像是外地來的!」說著這個柳大眉又自歎息了一聲:「還有氣人的呢!」
  四位大爺不禁俱都一愕,一齊把眼睛向她集中過去。
  柳大眉的一雙桃花眼掃了四人一眼,慢吞吞地道:「怪就怪在這裡,四位大爺看上的姑娘,他也看上了……」
  趙二爺眼睛一瞪,大聲道:「會有這種事?」
  「可不是嗎!」柳大眉說:「這位大爺指著名字要點『咪咪』、『穗兒』,還有『秀秀』,而且還指明了要我熱酒……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好小子!」胡九爺霍地拉下了臉:「不用說了,這是他存心找我們的茬兒,跟我們過不去!」
  大元米號的趙二爺倏地拍桌站起來道:「好,過去瞧瞧去!」
  東楚錢莊的侯三爺也霍地站了起來。
  胡九爺大聲招呼著他的跟班兒「柱子」,吩咐他集合四人帶來的隨從護衛,總有十來個人。
  倒只有那位金獅鏢局的大鏢頭左莊,卻現出了少見的沉默,眾人在摩拳擦掌之際,他只是不動聲息地在盤算著心思,一隻手玩著他嘴上的短髭。
  大家所以這麼有恃無恐,無非是仗著這個左莊有過人的功夫,這時見他不聲不哼,都不禁有些意外。
  左大鏢頭在目注之下,冷冷地說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各位先不要急,讓兄弟稱一稱他的斤兩!『大牛』你過來!」
  「大牛」是左莊手下一個得力的弟子,生得黑黑壯壯的,兩手各有五百斤的力道,練過「鐵掃帚」的下盤腿腳功夫,能腿掃「柏木樁」,在漢陽府,一提他的綽號「鐵牛李」,那是無人不知!
  左莊如今功成名就,早年打出來的一片江山固若銅池,現在什麼事都不會再麻煩他了,天大的事派兩名鏢師,遞上他左莊的名帖,也都可以迎刃而解,是以,他才能享如今逍遙之福。
  鐵牛李應聲來到了眼前,恃手聽令。
  又黑又壯又高,二十四五的年歲,黑眉毛,小眼睛,大嘴扁鼻,一雙太陽穴都高高地凸出去,一看上去就知道是個「扎手」的貨色。
  「去到鳳來閣,拜訪一位外鄉的朋友!」左莊一面拿出了他的名帖:「說是我們各位有請,請這位朋友與他的那位貴跟班兒務必賞光,這是我的名帖!」
  鐵牛李兩手恭敬地接了過來,應了一聲,正要轉身。
  左莊又道:「記著,眼睛給我睜大一點,有什麼不對,回來再說!」
  鐵牛李咧嘴一笑道:「老爺子放心,沒有請不來的客人,瞧我的吧!」說完轉身自去。
  胡九爺嘿嘿一笑道:「左老大這一手確是高明,這叫先禮後兵,請他過來可比我們過去又強多了!」
  侯三爺坐下來恨聲道:「要是這小子不買賬呢?」
  趙二爺冷笑道:「那今天就要他的好看。」
  胡九爺摸一摸他的兩絡小鬍子,也學左大鏢頭的樣子,由身上取出了名帖吩咐他的跟班兒,到江陽府衙門裡先去打聲招呼,作好了一切準備。
  「菜」上來了,龍鳳梅花大拼盤。
  各人少不得為此豐餚浮上了一大白。
  忽然一個姐兒由鄰室大廳揭開簾子跑進來道:「來啦,來啦,客人被李爺請來啦!」
  各人都不由一驚,卻見鐵牛李笑嘻嘻進入大廳,又轉過來道:「客人來啦!」
  在座四位大爺平素無不「目高於頂」,只是眼前這個客人太過奇怪,最主要的當然是由於他出手的豪綽,引起了各人的興趣,是以眼前各人一聽說是他來了,俱都情不自禁離座站起,對來人投以注目。
  大廳兩扇朱漆大門開處,進來了兩個人。
  第一個進來的,也正是那位豪綽手面的「大爺」,各人少不得更多加注意。他身高六尺,相貌堂堂,紫面濃眉,鼻直目炯,頷下一絡類似鍾馗的鬍子,不知是天生的還是加了人工,竟是碧綠的顏色,同他身上所穿的那襲袍子一個顏色,綠油油的鮮艷之極。時令不過是深秋的季節,來人頭上卻戴著一頂拖有長尾的水獺皮帽子,杏黃腰帶上插著那支白玉長笛子,足下卻有一雙黑得發亮的純絲靴子,好怪的這一身打扮!
  比較起來這位大爺身後的那個童子可就顯得太瘦弱一點了,二十上下的年歲,白白的一張瘦臉,黑長衣外加綠披肩,唯一與他主人相似之處,該是那雙又黑又濃的眉毛了。這小子冰冷冰冷的表情,進門就靠向旁邊站住不動,像是立意旁觀。
  畢竟那位金獅鏢局的大鏢頭左莊,是出身江湖的人物,江湖裡的規矩禮貌他不能不懂,對方既然收下了自己的名帖,又親自來了,證明是賞了自己面子,自己就不能疏忽了主人的禮節。
  匆匆趕上了一步,左大鏢頭抱拳笑呼道:「賞光,賞光,左某榮幸之至,貴客請坐!」
  來人那一雙精光閃爍的眸子,在入門之初已迅速地轉過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臉,這時再也不多瞧一眼。
  聆聽之下,鼻子裡哼了一聲,在鋪有紅絲絨的講究太師椅上坐了下來。
  四位大爺對看了一眼,對於來客這種托大無人的神態大為不滿。
  鐵算盤左莊忍著心裡的不悅,再次抱拳道:「足下大名是……」
  來客鼻子裡又哼了一聲,炯炯目神注定著這位左大鏢頭,點點頭道:「你大概就是金獅鏢局子那個總鏢頭『鐵算盤』左莊吧!」
  左莊面色一沉,答道:「不錯,足下你……」
  來人不等他話說完,眸子已轉向其他三人:「幸會之至!」他微微笑著說道:「這位是東楚錢莊的大掌櫃的侯騰金,侯三爺!」
  侯三爺點點頭,十分傲氣地道:「不錯。」
  來人眼光依次掠向趙二爺:「米店的大老闆,趙子方,趙二爺!」
  趙二爺也是傲氣十足地哼了一聲。
  「這位大概是有『瓷器大王』之稱的胡光,胡九爺了,幸會得很!」
  胡九爺打了個哈哈,道:「好說,閣下一進門就報出了我們四位的名字,足證是有心人了,來來來,菜還沒上,酒也正溫,請陪我們共飲一杯如何,請請請……」
  來客搖搖頭道:「飯我是要吃的,只是時候還不到,你們先請吧,吃完我們還有筆買賣要談!請吧。」
  左莊怔了一怔,發覺到話中的詞鋒不對,其他三位大爺早已忍不住腹內餓饑,紛紛轉回座上,再也不多瞧這個不識抬舉的人一眼,待到左莊轉回之後,四個人已大聲吃喝起來。
  在他們大吃大喝的當兒,來客卻是輕輕地垂下了頭,合下眼皮來,睡著了。
  他醒來的時候,正好是對方四位大爺酒足飯飽的當兒,照前言,應該是談買賣的時候到了。
  四位大爺紛紛落座。
  胡九爺咳了一聲,端起了一碗香茗來喝了一口,大咧咧的道:「好呀,既然這位貴客有一筆買賣要跟我們談,我們就洗耳恭聽吧。」
  綠衣人點點頭道:「好說!」
  一霎間,他臉上裝出了一副微微的笑容。
  「不知道各位曾經聽說過沒有?江湖上有一種『不樂之捐』的名堂。」綠衣人緩緩地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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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3 23:42:05
  四人對看了一眼。
  胡九爺怔了一下道:「不樂之捐!什麼意思?」
  綠衣人一曬道:「有人富而好施,被稱為『樂捐』!」微微一頓後,他又接下去道:「有人雖富卻是不仁,拔一毛利天下而不為,但是卻又非捐獻不可,被迫捐金,就稱為『不樂之捐』。」
  四個人被他這番話說得有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彼此面面相覷。
  「我不說各位當然不清楚,」綠衣人慢吞吞地道:「這不樂之捐百數十年來,一直由『不樂』所推展,每十年行走江湖一次……」
  他那雙眸子微微掃過金獅鏢局總鏢頭鐵算盤左莊時,面上表情亦莊亦諧地道:「這『不樂』左大鏢頭應該聽說過吧。」
  左莊似乎在初聞那「不樂之捐」四字時,已有些陷入沉思狀態,此時聞言,實似有所警覺。
  「不錯,我聽過!」左莊總算想起了有這麼件事:「『不樂』遠居南海,幫主好像是人稱『一心二點三梅花』的三位武林異人。」
  綠衣人微微一哂,接道:「閣下到底不愧是出身武林,見識豐碩,不知道閣下對這三位老人家的平素行藏為人知道多少?」
  左莊冷冷一笑,搖搖頭道:「尊駕不要把話扯得太遠了,這又與你我今天之會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綠衣人那雙眸子瞬也不瞬地盯著他:「等一會,你們自然會知道得十分清楚。」
  左莊挺了一下很不自在的身子,冷冷地道:「左某人雖聽說過這三位武林前輩的大號,只是嘿嘿!遺憾得很,卻始終沒有與他們打過什麼交道。」
  「你不必遺憾!」綠衣人笑了笑:「因為你馬上就將與他們打上交道了。」
  左莊霍地自位於站了起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左大鏢頭稍安毋躁,請坐下說話!」綠衣人目光一掃其他三位:「我想這三位大爺還急於一聽下文呢。」
  左莊嘿嘿一笑,重重地坐下來道:「朋友,如果你想要拿這三位幫主的名字來壓我左某人,那可就錯了,左某人不吃這一套。」
  綠衣人一哂道:「每個被『不樂幫』找上的人一定都是不快樂的人,就像足下現在這副樣子。」
  左莊呆了一呆,高高舉起右手,正要往茶几上拍下去,轉念一想,卻又放了下來。
  立刻他作出了一副「並非不快樂」的樣子。
  綠衣人喃喃地道:「我想現在大鏢頭應該可以把有關不樂幫三位幫主的行徑向你的三位朋友說一說了,因為他們好像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左莊偏過頭來,正好看見了渴望一聽其詳的三雙眼睛。
  「老哥!」趙二爺忍不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什麼不樂幫,不樂之捐的,把我們都聽胡徐了。」
  左莊冷冷哼了一聲,慢吞吞地道:「這只是江湖上的傳說罷了,傳說在南海地方有個不樂幫,這個幫派與其他武林幫派不同的地方就是他們倚仗強勢,專門向全國各處強迫捐獻金錢……」
  「對了!」綠衣人臉上充滿了笑靨:「所以才稱作『不樂之捐』。」
  左莊看了他一眼,才又繼續向其他三位夥伴解釋道:「據說這個不樂幫在南海獨處一海島,那海島也叫做『不樂島』,島上居民全部都是幫中之人,人數眾多,但是他們卻不事生產……」
  胡九爺聽到這裡嘿嘿一笑道:「那麼他們一定會餓死了!」
  左莊冷笑道:「按常情確是應該如此,但是事實上這不樂島上的數千居民卻沒有一個餓死的,非但沒有一個餓死,而且他們吃的穿的,甚至於日用一切,都反而比其他別處的人更為享受,好像他們天生到這個世界來就是為了享受一樣。」
  綠衣人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趙二爺一肚子的狐疑,眼巴已地看著左莊道:「這是怎麼回事?」
  左莊冷笑一聲道:「就是因為那『不樂之捐』。」
  「荒唐!」胡九爺挺了一下肚子:「天下哪有靠捐錢來過日子的人。」
  「但是不樂島上的不樂幫,他們百十年以來,一直就是靠人家捐助來過日子的。」
  左莊冷笑著接下去道:「據說那不樂幫的三位幫主,每一個人都有一種特殊的武功,行為怪誕,壞透了,他們專跟全天下有錢的人過不去。」
  趙、胡、侯三個人的臉色,忽然都變了。
  「剛才這位朋友也說過了。」左莊瞟了綠衣人一眼,接下去道:「這百十年以來,他們每十年就會到全國各地走上一遍,干他們『不樂之捐』的勾當,被他們找到的,全都是富甲一方的大戶。」
  「嘿嘿!」笑了幾聲,左莊又接下去:「當他們找到有錢的對象時,就會給這些富戶一張銀色的……」
  綠衣人忽然插口道:「不,你記錯了,是金色的。」
  「金色的!」左莊重複著,滿臉怒容接下去道:「管他是金色的還是銀色的,反正他們是給一張捐款的單子,寫上他們要捐助的數目,然後等著拿錢。」
  「荒唐,荒唐!」胡九爺嘴裡再一次地嚷著:「要是人家不肯捐呢?」
  「不捐也不行!」左莊忿悉地道:「據說不願意捐助的人,他們不是拿走他的一條腿就是一隻胳臂,情況嚴重的,他們還可能拿走他們的腦袋。」
  「啊,」這一次輪著侯三爺驚歎了:「有這種事?這……這還有王法嗎?」
  左莊冷笑一聲:「在他們眼睛裡,哪還有什麼王法?」
  侯三爺瞪著眼道:「這……這簡直是強盜嘛!」
  左莊道:「本來就是強盜,應說是比強盜還要可惡的一群東西。」
  綠衣人一哂道:「大鏢頭說話的時候,最好不要太衝動,也不要意氣用事,怎麼能說是『強盜』呢!是他們自願捐獻的錢呀!當然,也許他們捐獻的時候,有點不大快樂,這一點倒是真的!」
  綠衣人的話聲一歇,大廳裡包括鴇兒柳大眉在內,所有的人無不嘩然,一時紛紛交頭接耳,有的嘖嘖稱怪,有的引為笑談,俱都對這聞所未聞的怪異幫會組織談論起來。
  胡九爺大笑了幾聲,目注向綠衣人說道:「這個故事,我生平還是第一次聽人說過。」
  綠衣人道:「很多人都沒有聽過。」
  侯三爺說:「真有趣。」
  綠衣入道:「很多人都認為有趣。」微微一頓,他才接下去道:「但是奇怪的是,當他們接到了那張金色的捐獻卡片賬單的時候,他們就不再會認為很有趣了。」
  胡九爺冷笑道:「故事講完了麼?」
  綠衣人聳了一下肩,看向左莊,反問道:「完了麼?」
  左莊氣惱地道:「你認為完了就完了,奇怪,這又干我什麼事?」
  趙二爺插口道:「對不起,請恕我打個岔。」
  綠衣人一笑道:「你看,你的故事還沒有完吧,總會有人想多知道一點的。」
  左莊一股怒氣發不出,卻遷怒午趙二爺的不知趣,狠狠地瞪過去。
  偏偏這位趙掌櫃的不能領會,仍然繼續發問道:「難道各地衙門都不管了?」
  左莊恨恨地道:「我剛才已經說過了,他們眼睛裡根本就沒有王法,衙門裡那幾塊料如何管得了?」
  趙二爺道:「那總還有地方上的公理正義吧。」
  「有什麼正義?」左莊道:「他們一來山高皇帝遠,再則,據說那三位幫主武功蓋世,很多人都敵擋不了,都怕了他們。」
  大家都怔住了。
  綠衣人「唰」一聲由衣袖裡抖出了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
  柳大眉巴結地道:「大爺,你覺得熱麼?」
  八月天,已經很涼了,再怎麼也用不著折扇子,綠衣大爺這種動作可有點反常。
  綠衣人一笑,望著柳大眉道:「這你就不知道了,跟糊塗人說話是很熱的。」
  「唰!」一下,他又折上了扇子,那雙炯炯有神的眸子注視向左莊道:「謝謝你說了這一大段,大體上來說,雖然當中有很多地方並不盡然,但是也差不多了,大概就是這麼回事了。」
  左莊冷笑一聲,道:「我說完了,該你的了。」
  胡九爺搖了一下頭,氣呼呼地道:「這故事雖很有趣,但與我們又有什麼關係,為什麼我們又要知道這些怪事?」
  「一點也不怪,」綠衣人十分和顏悅色地道:「因為你們四位大爺,正是不樂幫看中的對象。」
  四人頓時為之一愕,當然他們其中也不乏聰明之人,對此事已有所預感,只是這個預感一經證實,仍然使他們有震懾的感覺。
  左莊用力拍案,發出了「叭」的一聲:「哼,小子!」他實在忍不住了:「你的眼睛睜大一點,要是你打算拿『不樂幫』的旗號來嚇唬人,那你可是找錯了對象,告訴你,我姓左的可不吃你這一套。」
  綠衣人微微一笑,臉上神色,十分篤定。
  「左大鏢頭,你說對了,實在說吧,吃這一套的人,我們就不找了,要不然怎麼會叫做『不樂之捐』呢。」
  左莊神色一凝,那張臉一霎間變成了褐色。
  然而前文已經說過,他如今身份已經不同了,不會再像以前那樣一聽打架就捋袖子的毛躁性情了,如今他已經是「有錢人」了,有錢的人常常必須提醒自己,一舉一動都必須要合乎規矩,要合乎身份,衝動不得。
  胡九爺比較更合乎「有錢人」那種派頭,摸著他的小鬍子,嘻嘻笑道:「老弟台,對不起,我可不是有意要佔你什麼便宜,看你樣子實在很年輕,年輕人有時候的確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不過,我要提醒你一聲,我們幾位在漢陽府,不錯,錢是有兩個,只是我敢保證,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叫我們『不樂之捐』的,這一點你尤其要搞清楚!你要放明白一點,咳!」
  侯三爺冷冷哼道:「不要說你一個人了,哼哼,就是真的什麼不樂幫主來了,我們也不在乎。」
  趙二爺一定也要說上一句:
  「小子,你應該打聽打聽漢陽府我們的身份,嘿嘿!無論官私兩面,你要想跟我們鬥,哼哼……你就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綠衣人微微點了一下頭:「你們話說完了沒有?還有誰要說?」
  胡九爺看了各人一眼,冷冷地道:「說完了,你要怎麼樣?」
  綠衣人道:「那就該我的了。」
  說到這裡,他微微招了一下手。
  遠立門側的那個黑衣啞童,立刻心領神會地抱拳應命,轉過身來,把大廳的兩扇門緊緊關上,並下了門閂。
  大廳裡各人頓時起了一陣哄動。
  胡九爺大怒道:「什麼意思,要把我們關在這裡嗎,混蛋,混賬!」
  綠衣人絲毫不現怒態。
  他依然用著和悅的聲音道:「在我們買賣沒有談成以前,包括我自己在內,誰也不能走出這間大廳。」
  說話時,那個面色蒼白的黑衣啞童,雙手抱膊,十分懶散地站在門前,很明顯地已在執行他主人的命令,不許任何人出入。
  「鐵算盤」左莊的確是沉不住氣了。「我就是不信,什麼人能阻住我左某人的去路!」
  綠衣人一笑:「最好你非信不可。」
  「我偏不信!」左莊臉拉得很長,轉過臉看向他那個得意的弟子:「鐵牛李,你給我出去一趟。」
  鐵牛李閃身而出,抱拳應了一聲:「是。」
  左莊再關照他:「記住,出去再回來,不要給我多惹事,人家讓開就算了。」
  鐵牛又恭應了聲,臉上現出不屑的冷笑,藉著抱拳見禮的當兒,他有意地伸展了一下身上的骨骼,發出了一陣子骨響聲。
  姑娘們叢中立刻發出了一陣子驚歎聳動聲。
  老實說,雖然眼前氣氛很緊迫,但是除了鴇兒柳大眉以外,這些妞兒們可是心裡毫不擔心,反倒暗暗竊喜著,有「樂子」可看的喜悅。
  綠衣人簡直連眼皮也不眩向鐵牛李一眼。
  鐵牛李搖晃著身子,一副像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的樣子,慢慢吞吞地直向大廳門前走過去。
  姑娘們立刻閃身讓出了一條路。
  黑衣啞童仍然抱著他胳膊。
  鐵牛李藉著前行的當兒,每走一步自丹田裡提吸出一股內元之氣,以之充實四肢,是以每下一步,都沉重出聲,顯示著他的功力確實不凡。
  「小子!」他站在了黑衣童子面前:「你可聽見了?快讓開,二爺要我出去一趟。」
  黑衣童子甚至於連頭也不搖一下,蒼白的臉上根本就不著表情。
  「你聽見沒有?」
  黑衣童子依然如故,只是面頰上多了兩條「鄙夷」的笑紋。
  鐵牛李一心想在師尊與各位大爺面前賣弄一番,哪裡又會想到對方這貌不驚人的小子,竟然全身負有驚人的身手。
  他再也不願與對方廢話,一聲叱道:「閃開!」右手一揮,直向著對方這個瘦削小子胸肋間掃去。
  鐵牛李曾經有「開碑手」的沉實掌功,這一揮一掃之力,看似無奇,其實卻蘊有驚人的內力,「碰」的一聲,擊了個正著。
  黑衣童子連眉也不曾皺一下,就在鐵牛李掌下的剎那,自然而然,極其神速地自黑衣童子胸肋之間鼓出了一個氣包,鐵牛李的這一掌,恰恰正好的就打在了這個氣包上。
  鐵牛頓時一驚。
  「鐵算盤」左莊看得更清楚,禁不住呆了一呆,這一霎他似乎忽然想出了對方這種異乎尋常的異功,暗忖一聲不好,正想出聲警告卻已是慢了一步。
  敢情鐵牛李情急之下,緊接著再次出手,仗著他練有「橫」功,有一身蠻力,決計要把對方生生扳倒,當時身子向前一伏,兩隻手同時遞出,「噗」的一聲,已分按在黑衣童子的兩處腰側之間。鐵牛李這一次可是用足了力量,腳下是騎馬單襠,雙腕力振之下,喝了聲:「滾開!」
  想像中,那麼瘦單的人,如何當得起他的這般神力,然而事實上卻又是大謬不然。
  唇角兀自蕩漾著那種鄙夷的微笑,身子卻是壓根兒絲毫也不曾移動一下,黑衣童子挺立如故。
  各人目睹之下,都不禁緊張地站了起來。
  眼看著鐵牛李齜牙咧嘴連吃奶的力量都用了出來,一張黑臉由於用力過劇的關係,都變成了豬肝顏色,只是那個瘦削的黑衣童子,偏偏身子穩如泰山,固若磐石般屹立著。
  「鐵算盤」左莊大驚之下,才知道自己敢情是走了眼,原來這個貌不驚人的瘦小子,敢情身上有出乎尋常的功夫,鐵牛李這般蠻幹,必將要吃大虧。
  心裡想著,大聲招呼道:「鐵牛李,退下去。」
  無奈黑衣童子可不是這麼容人欺侮的,左莊話方出口,黑衣童子已快速地出手反擊。
  那麼快的一霎,不知是怎麼一來,黑衣童子的一隻手掌已反貼在了鐵牛李的下腹上,緊接著他揚起來的手勢,鐵牛李的身子就像是疾風中的一片雲也似的霍地騰了起來。
  「鐵算盤」左莊大驚之下,足下用力一頓,身子快若飄風地已迎了上去,出掌擰腰,只一下,已把鐵牛李偌大的身軀接在了手上。由於鐵牛李下墜的身勢過於沉重,左莊接是接著了,身子卻禁不住打了一個踉蹌。
  大廳裡立刻傳出來一陣子亂囂,胡九爺、趙二爺、侯三爺幾位爺兒們哪裡見過這個?一時,都嚇得臉上變了色。
  被放下來的鐵牛李,再也不是「鐵」打的「牛」了,看起來,就像是一個麵條捏的,兩隻手捂著肚子,一時連腰都直不起來,他在那裡一聲不吭的蹲在地上,大顆大顆的汗珠子順著臉直往下淌個不停。
  黑衣童子卻又似若無其事地站在原處,執行他看守門戶的任務。
  胡九爺搶上一步,眼巴巴地看向鐵算盤左莊道:「這……這怎麼辦?」
  「不要緊!」左莊沉下臉來道:「我倒要來見識見識這位小朋友到底有什麼了不起的功夫。」
  胡、侯、趙三人,平素對於這位左大鏢頭的武功,也是只憑耳聞,並沒有親眼見過,但是他們卻深信這位大鏢頭必然身手了得,這時見他自願出手,不禁寬心大放。
  以堂堂聲名,漢陽府首屈一指的左大鏢頭,親自出手去對付一個對方跟班看門的門童,實在是有點小題大作,殺雞用牛刀的感覺,然而情勢的發展,卻又使得這位左大鏢頭非如此做不可,他心裡有說不出的彆扭。
  一直不曾多話,獨坐位上的綠衣漢子,忽然冷冷一笑道:「左大鏢頭莫非還不死心麼,我看不必多此一舉了。」
  左莊沉聲道:「什麼意思?」
  綠衣人冷冷地道:「不樂幫派出來的使者,絕非無能之輩,你又何必要自取其辱。」
  左莊呆得一呆,一雙瞳子骨碌碌轉了一轉,倏地跨前一步,大聲道:「好!既然如此,左某人候教了,請。」
  一邊說,一邊向座上綠衣人抱拳拱了一拱,顯然矛頭已轉向了綠衣人本人。
  大傢伙眼看著雙方即將交手,一時紛紛向後退開。
  偏偏綠衣人沒有立刻出手的意思。
  聽了左莊說的話,他臉上淺淺現出了幾線笑紋,搖搖頭道:「大鏢頭也許錯會了意,我來這裡只是向各位執行『不樂之捐』來的,可沒有打算跟人打架,除非哪個人真的強到非要我出手不可的地步,否則……」
  鐵算盤左莊臉上一陣子發熱,情不自禁地向前跨出一步,可是,他立刻就感覺出發自對方身上的一種無形內力。
  前文曾述過,凡是武功達到了一個相當程度的定點後,其體魄之內則會自然而然地興起一種所謂的內功游潛,左莊顯然不是弱者,而且有見於此,因此當他一經有所領會之後,立刻大生警惕,跨出的腳步,情不自禁地又退了回來。
  「很好!」左莊冷笑著道:「那麼我倒要看看誰膽敢阻擋我的來去!」
  他明知對方手下的黑衣童子必然會阻止自己出去,也明知自己必將要和黑衣童子動手,只是這麼說,顯然有「遮羞」的用意,因為以他今天的尊貴身份,去出手對付對方手下一個門童,一旦傳揚出去,自將要落人笑柄。
  然而,如果照他眼前這種說法,情形將是不同,因為是對方黑衣童子阻擋他的出路而被迫出手,那就另當別論。
  綠衣人很明白他的這種矯情虛飾,不過置於一笑。
  因為大凡一個人的武功達到了某一種境界之後,就像是綠衣人現在這種境界,他已經具有明鑒入微的功力。只憑對方的談吐器宇,即可察知對方的功力虛實,眼前這位名重漢陽的金獅鏢局總鏢頭,雖然名聲很大,然而論及真實的武功,綠衣人實在還不屑於出手,樂得借手於手下小童殺一殺他的銳氣。
  左莊已慎重其勢地向廊外步出。
  胡、侯、趙三位忙自起身跟在他身後,他們三位大爺早已被眼前這種情勢發展逼得透不過氣來,早先的尋歡之意已蕩然無存,巴不得能夠離開眼前這片是非之地,是以一見左莊外出,立刻慌不迭地跟了上去。其他姑娘們的心情也是一樣的,誰也不願跟著蹚眼前這種混水,一時紛紛立起,跟在三位大爺身後。所有人都擠了過去,大家像一條龍似地排在左莊身後。
  當然,大家的希望也都寄托在這位大鏢頭身上,只要他能闖過這扇門,大家都暫時得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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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3 23:43:05
第07節

  綠衣人若無其事地端茶自飲。
  左莊的氣勢不小,身後跟著大群的人,只是這番氣勢,就非眼前小小一個門僮所能抵擋得住。
  偏偏那個黑衣童子似乎也學會了他主人的狂傲,對於眼前這番陣勢毫不心驚,只把一對白多黑少的眼珠子直直地盯著對方,身子卻並不移動。
  「鐵算盤」左莊在距離對方三尺左右走下了腳步:「閃開,小子。」
  一面說,起手一掌,直向對方童子迎面擊去。
  黑衣童子霍地抬起了手,兩隻手掌「啦」的一聲,就空接在一塊。
  左莊鼻子裡哼了一聲,足下前跨一步,那隻手用力向外再次推出。
  黑衣童子由不住後退了兩步。
  左莊怒叱一聲,緊接著左掌五指彎曲如鉤,猛可裡一掌劈出,直向對方胸腑之間擊了過去。
  這一掌,左莊是安心要對方當場出醜,掌勢裡聚集著凌人的內力,不要說真的被它擊中萬無活理,只要被掌風掃上一些也是不得了的。
  黑衣童子可不是傻子。就在左莊遞出凌人的掌勢裡,黑衣童子瘦削的身子霍地凌空直豎了起來,由是乎左莊充滿勁力的這一掌,可就走了個空。
  緊接著黑衣童子騰起空中的身子急速地落了下來,他左手斜出,疾如電光石火般反向左莊背側間擊出,左大鏢頭急切間反手一扳,兩隻手又自迎在了一塊。
  這麼一來,兩個人四隻手便緊緊糾纏一氣,一時分不開來。
  純就體態上來說,左莊實在要比這個瘦削的黑衣童子大得多。
  這一霎,兩個人顯然較量上了內力。
  張揚著雙臂的左莊,完全是一副以大吃小的態勢,兩隻大手凌空力接之下,其力何止千斤?
  然而被他壓迫之下的黑衣童子,卻是並不含糊,別看他瘦得像人乾兒似的,可是身子骨硬是挺得挺挺的,絲毫也不曾被左莊巨大的力道壓下去。
  「老鷹抓小雞」樣的左莊,一次又上次地抖動著他巨大的身軀,每抖動一次,必然自其雙掌內輸出一次凌人的力道,這樣三數次之後,他所施展的內力堪稱已達到了頂點,然而那個瘦弱的黑衣童子仍然是依然故我,並沒有在他神力之下癱軟下來。反之,左莊本人卻反倒顯現出有些後力不繼的樣子了。
  就在他第四次運施功力的時候,足下顯然打了一個踉蹌,一連後退了幾步。
  這一剎那,他臉上充滿了難以抑制的怒容,忽然發出一聲咆哮,整個身子霍地騰空而起,肥大衣衫襯滿了疾風,在空中發出了噗嚕嚕一陣子響聲,直向著一隅座頭上的綠衣人當頭直罩下來。
  這一手確是出乎每個人的意外。大家怎麼也不會想到,鐵算盤左莊竟然在不敵對方手下一名跟班的情況之下,卻反倒向對方主人出手,實在有點難以理解。然而瞭解到左莊的心情個性的人,此舉倒也並非「不合情理」,蓋因為一切的羞窘憤恨皆導源於現場的綠衣人,黑衣童子無非是聽從其命令,供其使喚的一個奴才罷了。
  左莊在惱羞成怒的心情之下,乃促使他不顧一切地猝然向綠衣人出手。
  這一式,「金龜罩頂」確實既快又狠,雙掌兩足同時貫足了真力,居高臨下霍地自空投下,宛若鷹擊長空,看來功力至猛。
  大傢伙俱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舉止嚇得呆住了。
  座頭上的綠衣人此刻正自端茶自飲,猛可裡見他右手振處,蓋碗內的茶水茶葉一股腦地全數傾出,變為千百飛星反迎著左莊身上兜了過去。
  雙方的勢子都快到極點。
  任何人想不到,也萬難相信,以左莊具有這身功力之人,竟然會被小小的半碗茶水給擊退,擊傷。
  隨著左莊發出的一聲慘叫,他那張開四肢的巨大投影,驀地在空中一個倒仰之勢,接著即被四平八穩地倒摔了出去。
  「噗隆通!」一陣巨大的響聲,壓碎了一張茶几。
  左大鏢頭的身子,在地上折了個斤斗,霍地欠身坐起,只見他滿臉鮮血,豈止是滿臉,簡直全身上下全都為鮮血所浸滿,宛若一個血人似的,瞪著一雙大眼睛,話不曾說出半句,頓時倒地昏死了過去。
  大廳裡所有人目睹如此,俱都被這番舉止所鎮住了。
  綠衣人緩緩地由位子上站起來。
  這個人實在是一個相當沉著、陰森而諱莫如深的人物,只看著他臉上含蓄著的那種笑,簡直就難以判度他的下一步將要如何了。
  胡、侯、趙三個人眼看他如此的神威,俱都由不住心裡一陣發毛,一時不禁相繼向後節節後退。
  胡九爺退到了一張座位處,情不自禁地坐下來:「你……你想怎麼樣?」
  侯三爺也開腔道:「告訴你,漢……漢陽府可不是好撒野的地……方。」
  柳大眉以及一群野草閒花,更是嚇得擁擠一團,人人臉上變色,抖成一團,較之先前的打情罵俏真是不可同日而語。
  胡九爺終於又回復了他的自信與尊嚴,用力地拍著椅子手把,打著官腔道:「你可要想明白一點,這裡官私兩面都有我的人,你要是敢心存……不軌!嘿嘿!你可是討不了什麼好的。」
  綠衣人笑靨如故,只是端的是「笑裡藏刀」:「你最好閉上你的嘴,還有你,你!」
  三個「你」不用說,一定是代表了眼前的三位大爺,隨著他手指之處,三位大爺果然就安靜了下來。
  綠衣人笑了笑道:「蠟燭是不點不亮,有些人天生的賤骨頭,你的刀不架在他脖子上,他休想聽話!就像你們閣下幾位。」
  侯三爺在位子上挺了下肚子:「你到底想幹什麼?」
  「不要急!」綠衣人慢吞吞地道:「剛才不是告訴你了嗎,我們來談一筆小買賣。」
  胡九爺翻了翻眼皮道:「我們素不相識,有什麼買賣好談的?」
  趙二爺轉過臉看著胡九爺道:「胡兄,我看得請府台衙門的劉師爺來。」
  話才出口即聽得綠衣人一聲朗笑,三位大爺頓時心頭一寒,一齊注視過去。
  「說得好!」綠衣人收斂住笑聲,緩緩地道:「其實也不勞費心,下一步,我跟著也就會去拜訪府台衙門,也許你們還不知道!除了府台衙門之外,我還有一筆大買賣要跟紫禁城裡的皇帝大佬倌談一談呢!當然這是一筆很大的買賣,眼前與你們無關,也就用不著多談了。」
  三個人由不住又交換了一下眼光,心裡像是著了一記悶棍一樣的不自在。
  胡九爺半天發出了一聲歎息,頻頻冷笑道:「誰叫我們今天落在了你的手裡呢,大不了捐幾個錢吧,沒什麼了不起。」
  趙二爺也寒下臉道:「既要人家拿錢,態度就要好一點。」
  綠衣人一笑道:「所以我一直都是帶著笑臉。」
  「這不是笑不笑臉的問題!」侯三爺拍著他鼓膨膨的肚皮道:「錢的事情總得要人家心甘情願呀!」
  「那你就錯了!」綠衣人半笑不笑地道:「真要你心甘情願那就談不上是『不樂之捐』了。」
  「不樂之捐!不樂之捐!哼哼!」胡九爺也挺了一下他的大肚子:「說吧,只要不太過分,我們給你就是。」
  綠衣人皺皺眉道:「這可難說,好吧,我這就先向三位不樂之捐啦。」
  一面說著他一面轉過身來,走向原來的座位處緩緩坐下,回身招招手道:「三位請過來一下。」
  三個人對看了一眼,一臉不情願的表情。
  胡九爺第一個欠身站起來,其他二位也只好跟著站起,三個人悻悻走過來:坐好。
  眼看著一場兵爭似已結束,鴇兒柳大眉才從駭慌驚悸中恢復了正常,她那善於討好的一張臉,立刻佈滿了笑容。
  堆著驚悸猶存的笑,她拍了一下手,道:「來呀,給大爺倒茶,侍候著,上煙!」
  奈何那幾個早已受驚的姐兒,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再湊這份熱鬧了,儘管是鴇兒頻頻拍著她那雙粉團兒的玉手、卻只是你推我我推你亂作一團,誰都像腳下生了根似的,再也走不動一步。
  柳大眉正要裝聲作態地罵上幾句,卻被綠衣人異常明亮的一雙眼睛制止住了。
  「對了,鴇姐兒,你過來,這裡也有你一份兒。」
  綠衣人看著花俏的鴇兒,雖是笑臉洋溢,卻有其不怒自威之處,柳大眉在他的目神裡,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
  「請坐下。」
  柳大眉真的就坐下了。
  這當口,只聽得地上發出了沉重的出息之聲,敢情先時昏倒在地的那位金獅鏢局的大鏢頭左莊,已然幽幽地醒轉過來。
  鐵牛李趕忙上前侍奉著,雖然他自己看上去也夠狼狽的。
  「哼,他醒的倒正是時候。」說話時,綠衣人的眼睛,直直地盯在了鐵牛李的臉上:「勞駕,請把左大鏢頭攙過來坐下。」
  鐵牛李不敢不遵,看看左莊一身血漬,卻又有些害怕:「總鏢頭他傷得不……不輕。」
  綠衣人點點頭:「當然不輕,不過,放心,他還死不了就是了,死了我這個不樂之捐就捐不成了。」
  鐵牛李不敢不聽,一面點著頭,一面把受傷的左大鏢頭攙過來,扶著他坐下,又送上了茶。
  左莊三魂幽幽醒轉過來,睜開眼睛看了看眼前的情形,心裡自然有數,只氣得頻頻歎息不已,卻是說不出一句話,勉強地喝了兩口茶,搖搖頭表示不想再喝了。
  綠衣人看看鐵牛李,冷冷地道:「你可以退下去了,我擔保他絕對死不了就是了。」
  鐵牛李忙自退開一旁。
  左莊伸手擦了一下臉上的血,圓瞪著兩隻眼,正想翻身站起來,忽然覺得當胸軟麻穴道上微微一麻,情不自禁地又向後軟了下來。
  卻見綠衣人正用一隻手指頭指點著他,道:「你還是老實一點地聽著好,何必自討苦頭呢。」。
  說完了這兩句話,放下了手,左莊才又失去了胸前那種麻軟的感覺。
  左莊頓時就像洩了氣的皮球似地癱在了椅子上,他心裡敢情有數得很;從剛才那番動作上判來,對方這個綠衣人明是內功己臻至極點的人物,表面上若無其事的幾下指點,暗中卻有「隔空點穴」的秘招在內,很明顯的正是暗示對方「還是乖一點的好」。經此一番示警,左莊可就真的不敢再有異動了。
  綠衣人乃自慢條斯理地目注向距離自己最近坐處的胡九爺,含著笑道:「閣下的家財,頗是可觀,本地有五處買賣分號,另外九江有三處大窯,買賣大得很,長江幾省都有你的生意。」
  胡九爺一怔,想說什麼,卻被綠衣人的手勢止住了。
  「你不必多說,我們的調查清楚得很,依閣下的家財,光只是現銀,少說也有七百萬兩之數。」
  胡九爺臉色又是一變,因為對方所報出的這個數目,顯然把他摸得太清楚了。
  「因此,我們向你開出的這個數目,還不至於讓你為難。」
  胡九爺挺了一下肚子,冷笑道:「多少?」
  「一千萬兩。」
  「多少?」胡九爺顯然是以為自己聽錯了。
  「一千萬兩!」綠衣人慢吞吞地道:「這個數目,你是一定可以拿得出來的。」
  「荒……唐……」胡九爺大聲道:「我的全份家財才不過是七百萬兩,你就要我捐出一千萬兩?」
  「不錯!」綠衣人道:「我說的七百萬兩,只是你的現金,並不包括你的那些房屋和存貨。」
  胡九爺大叫道:「難道你要我變賣產業,變成一窮二白?簡直是荒唐!」
  「不錯,我們正是這個意思!」綠衣人臉上開始失了笑容:「你的那些產業,原本還可以值上千萬兩之數,只是急切間變賣,最少要打一個對折,所以只能算五百萬兩,你雖是標準的一個奸商,但是早年倒還刻苦過一陣子,剩下的兩百萬兩銀子,其中大半數還要用來解散手下的夥計,餘下之數,如果你能節省一點、後半輩子應該還不成問題的。」
  胡九爺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一個勁兒地冷笑著!「哼哼!你以為,我真的會照你的話這麼做麼?」
  「你最好聽話。」
  「如果我不聽話呢?」
  「那就不太好了!」綠衣人喃喃地道:「只怕你得不償失,因為那麼一來,你將要失去另一隻胳膊。」
  胡九爺愕了一下,莫名其妙地道:「另一隻胳膊?」
  話才出口,即見綠衣人右掌隔空而出,凌空一擊,隨著他的手勢,空中傳出了猝然的一聲尖銳破空聲,緊接著隔座的胡九爺一聲慘叫,一隻鮮血淋漓的胳膊,竟自齊肩被切了下來。
  這番舉止,不啻大出在場各人之意外,俱都被嚇得魂飛魄散。
  眼看著胡九爺身軀一陣於戰抖,鮮血直湧而出。
  然而綠衣人的一切行動,皆出自事先的安排,從容得很,只見他右手猝抬,隔空一連指了幾下,用「隔空點穴」的手法,把對方穴道止住,血液立刻止住了外溢,胡九爺身上的痛楚,顯然也大為減輕,由於失血不多,痛楚不劇,雖然失去一臂,竟然沒昏過去。
  胡九爺抖顫得厲害,簌簌自椅子上站起來:「大俠……饒命……饒命……」
  一邊說,「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我給……我給……只求你饒我這條命。」
  「我不要你的命,記住,十天以後正午之時,在你府上見面,一千萬兩銀子,分列十張銀票,要各大埠通用的『正通寶』銀號的。」
  「是是……我記住……記住了……」
  綠衣人冷冷一笑,道:「現在,你可以走了!」
  胡九爺叩了個頭,抖顫著身子站起來,幾乎是直著嗓子吆呼他的聽差的:「張才,狗奴才……快來。」
  張才應聲跑過來,看起來比他主人更害怕,全身上下抖成一團。
  「快……扶著我……叫他們套車。」
  張才攙著主人哆哆嗦嗦地跑出去一半,胡九爺才想起還忘了拿他的那只斷臂,又回過身來。
  綠衣人笑道:「你還指望著這只斷手能夠接上去麼?不過,帶回去作個紀念也好。」
  張才用衣服包著那只斷手,主僕二人一般地顫抖。
  「記住,半個月內日敷『金瘡散」不使流血,不能見風,再找傷科大夫好好瞧瞧,要不然你這條命可不容易保住。」
  這番話出自綠衣人像是開玩笑般的口吻裡,卻把這位有瓷器大王之稱的胡九爺嚇得三魂出竅,一個勁兒地打著哆嗦,嘴裡一連串地應著,在他那個跟班的張才攙扶之下,匆匆離去。
  這一次看門的黑衣童子不再阻攔,等他二人離開之後,又恢復原來位置站好。
  大廳內這一霎,真可算得上鴉雀無聲。每一個人臉色蒼白,呼吸急促,尤其是侯、趙、左這三位大爺,幾乎都嚇癱了。
  綠衣人一雙眸子緩緩地轉向他所要「不樂之捐」的第二位,東楚錢莊的侯三爺。
  侯三爺就像吃了煙袋油子似的,一個勁兒地抖個不停:「大俠……客……饒……命……我……我……」
  侯三爺差一點兒就快縮到椅子下面去了。
  綠衣人點點頭道:「你們四個人在漢陽城,論家當兒都有的是,吃喝玩樂真是享盡了人間福氣,人不能一輩子老是享福,從現在起,我想就是你們受罪的時候到了。」
  「我……大俠……要多少錢我都給……只求你……不要毀了我……」
  綠衣人「哼」了一聲,一笑道:「我很清楚,你的錢莊是專門放高利貸起家的,各大埠都有你的分號,你還有個外號叫『吸血蟲』是不是?」
  侯三爺呆怔了一下,用力地搖搖頭道:「不不……大俠客你千萬不……要相信,我……的錢莊生意再本分也沒有……不信你可以問問他們……」
  一面說,頻頻顧左右的趙、左二位道:「是……不是?是不是?」
  只可惜他們兩個人如今已是泥菩薩過江,各懷鬼胎,顧自己都來不及了,哪裡還顧得了他?
  侯三爺干擠著兩隻眼,那副樣子簡直就像是要哭了出來,顯然這「不樂之捐」的滋味確是不快樂得很。
  綠衣人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道:「我也給你十天的時間,八百萬兩銀子,十天後午時,我會準時拜訪。」
  「八百……八百萬兩?呀!老天……」侯三爺殺豬也似地叫了起來。
  「你拿得出來的。」綠衣人話聲出口,右手倏地凌空而出,空中傳出來一聲尖銳的劈空之聲,和先前的胡九爺沒有什麼兩樣,侯三爺一隻左臂齊著臂根斷了下來,緊接著綠衣人五指虛按,以奇異的「隔空打穴」手法打中了侯三爺身上五處穴路,為他止血、定痛,侯三爺再次殺豬般地叫了起來。
  綠衣人喚來了侯的隨從,把他立刻攙扶出去,他的眸子接著轉向大元米號的趙子方趙二爺。
  趙子方不等他開口,先自撲通跪倒在地,如喪考妣地哭了起來:「我的米號只值一百萬兩銀子,大爺你饒了我吧,饒了我吧
  「不錯!」綠衣人緩緩地道:「你的家當是比他們少了一點,但是你私藏的米卻是很可觀。」
  趙二爺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地哭著:「可是大爺……我一輩子沒做過壞事呀……前年我還賑過災,捐過米……」
  綠衣人一笑道:「也許你說的都是實話,但是你告訴我這些又有什麼用?我不是在審案子,這一點你先要弄弄清楚!五百萬兩,限時七天!情形跟以上兩個人一樣!你快回去準備去吧。」
  趙子方知道多說無用,磕了個頭,趕忙爬起來。
  當他眼睛與對方眼睛接觸的一霎,綠衣人奇快地遞出了他的雙指。
  可真是驚心動魄的一霎,隨著綠衣人的一雙手指凌空挖處,一對鮮血淋漓的眼珠子已自趙老二的眼眶子裡滾了出來。
  姓趙的像冤魂附體地鬼叫著,一時頻頻打起轉來,自有他的手下將他攙了出去。
  「現在該你了……」綠衣人深湛的目光盯向左莊。
  左莊前受巨創,兀在傷痛之中,只是他畢竟是習武出身,儘管面臨著生死存亡的一剎那,仍有其「寧折不彎」的個性。
  面對著綠衣人的炯炯的目神,他冷冷笑著道:「不樂幫的手段果然陰狠毒辣,今天我總算見識了。」
  綠衣人微微一笑道:「那是你一直沒有遇見過,我們的手法一向如此,百十年來並無改變。」
  「可是,我耳朵裡只聽過貴幫的三位幫主,卻不曾聽說有閣下這麼一位。」
  綠衣人笑了笑:「你說得很對,過去的幾次捐款,一向是由三位幫主親自收取,只是最近因為三位老人家春秋已高,所謂『有事弟子服其勞』,我不得不勉為其難了。」
  「哼哼!」左莊氣忿填胸,幾乎為之氣結地道:「這就難怪了……朋友,你報出個萬兒吧。」
  綠衣人一笑:「由於我出道太晚,到現在江湖上知道我的人還不多,有幾個不耐煩的朋友,都管我叫『無名氏』,也有人叫我『不樂君子』,因為凡是我去的地方,人家都很不快樂,這倒也不是假話,隨便你怎麼稱呼我都行。」
  左莊勉強挺了一下身子,十分淒慘地笑道:「你們不樂幫這種行為,又和強盜有什麼區別?」
  「多少還是有些區別的!」綠衣人喃喃地道:「強盜喜歡殺人放火,比較起來,我們要文雅得多。」
  左莊一直在大聲地出息著,聽到這裡呼息聲更大了。
  「君子服人於德,小人服人以力……哼哼!」他徐徐道:「你……怎麼配算為不樂君子?」長長歎息了一聲,他無限氣餒地道:「我活了這麼大,確實還是第一次見過,天下武林中,竟然會有這麼……一個幫派……嘿嘿,不樂幫……不樂幫!」
  綠衣人道:「關於這一點並不稀奇,很多人都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左莊忿忿地一哼,道:「說吧,要多少錢?」
  綠衣人那張笑臉,忽然罩上了一片鐵青:「我們不要你的錢。」
  「不要?」左莊冷笑道:「不要錢?」
  「我要你的命!」綠衣人道:「天下沒有人能嘲笑不樂幫,你更不例外。」
  話聲出口,陡地一掌劈出。迎合著綠衣人遞出的掌勢,左莊忽地發出了一聲悶咳,嗆出了一口鮮血、整個身子直向後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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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3 23:43:31
  大廳內發出了一陣驚叫聲,膽小的姑娘們都哭出了聲音。鴇兒柳大眉只嚇得兩片手骨嗑嗑地直響,雙腿一軟,再也支持不住,頓時倒地昏死了過去。
  漢陽府府台衙門花廳,午夜時分。
  顯然有什麼非常之事正在討論著,兩扇廳門緊緊關閉著,十數名府衙的捕役一個個刀出鞘弓上弦,一副如臨大敵模樣。
  曹羽與他幾名得力的手下,一字形地排坐在鋪有猩紅緞墊子的太師椅上,比較起來,那位官居四品的府台正堂卻反而屈坐下首,敬陪末座了,本來也是,在這群朝廷秘密組織特別人物眼睛裡,一個知府又算得了什麼?
  官拜內廠提督的曹羽,不用說高高在上,身邊左右是郭、姜兩位都衛,另有兩位身佩金星的藍衣衛士分坐在郭、姜二人身邊,看上去來頭都不小。
  漢陽府的知府劉華雲,同著新領漢陽「神機營」的武官包大勇,各居下首,另陪未座的是師爺方松和「神機營」的「副將」馬准。這等人聚集一堂,當然有非常重要的事情,看來氣氛森嚴。
  高居中座的曹羽,微微皺著一雙濃眉,官氣十足地道:「這件案子,我們原是不打算驚動地方的,現在既然在漢陽出了岔子,你們當然脫不了干係,你們要負完全的責任。」
  知府劉華雲拱手道:「大人請放寬心,卑職一定會同包大人盡力而為,短日之內將打探結果向大人回報。」
  曹羽嘿嘿一笑道:「你有把握麼?」
  「這個,」劉知府一臉為難地苦笑著:「卑職盡力而為,想叛王家小,婦人幼兒,就算藏躲也是不易,卑職只要派人挨戶嚴加檢查,料必有蛛絲馬跡可供搜索。」
  曹羽點點頭道:「這倒是一個方法,只是對方要是有意藏躲,只怕打探不易,無論如何,你趕快張羅著去辦吧。」
  劉知府又應了一聲是,即抱拳道:「大人等一行來得突然,下屬與包大人都不及趨迎,尚請海涵。」
  那位神機營的千總包大勇也站起來抱拳道:「卑職與馬副將迎駕來遲,五位大人請不要見責。」
  曹羽冷冷哼了一聲道:「去歲紫禁城八營神機秋校之時,本座親恃御駕,親眼見過這等火器的厲害,這一次說不定我要借重你的神機營用用。」
  包大勇抱拳一禮,道:「卑職遵命,不過……」
  曹羽道:「不過什麼?」
  包正勇輕咳一聲道:「大人既是親侍御駕秋校神機之人,當然知道神機營的官兵非有皇上的旨意是不便出動的!」
  曹羽冷笑道:「本座這次前來,便是奉了劉、谷等大人轉奉聖上的旨意……嘿嘿,包大勇,莫非你還要伸量一下這內廠提督的權力到底有多大麼?」
  包大勇臉色一變,後退躬身道:「卑職不敢。」
  曹羽哼了一聲道:「這就是了,從今天起,你的神機營要隨時待命,聽候郭都衛郭大人的調遣,萬一調度不力壞了本座的大事,嘿嘿……包大勇,你這個『千總』的官,可就別想混下去了。」
  「是!」
  包大勇驚嚇得額角直冒冷汗,頻頻後退抱拳不已,忙自轉向左側的那位郭都衛,抱拳請示。
  郭都衛似乎比他的主子曹羽更加地難說話,他鐵青著一張臉,未開口先冷笑幾聲:「包千總!」
  「卑職在。」
  「趕明兒個,我要瞧瞧你的神機營到底有多厲害,就照著上次紫禁城演習的那個模樣,也來上這麼一次,也讓我這個沒見識的土包子開開眼。」
  「這……」包大勇一時驚得愕住了。
  「怎麼,包大人你還有什麼礙難麼?」
  「這……」包大勇的眸子轉向劉知府:「劉大人!這件事施得麼?」
  話聲未完,那位職領內廠二品都衛的郭大人,手拍椅把子,一聲冷叱道:「放肆!」
  包大勇後退一步,躬身拱拳,但卻是圓瞪著一雙眼,大是忿忿不平,一副敢怒而不敢言的樣子。
  一旁的劉知府卻為之嚇出了一身冷汗,他為官甚久,早已達練官場,對於這些大內侍衛的跋扈擅越早已清楚,更何況當今天下正是劉、馬、谷等幾個太監當家,曹羽等一干人,無異正是這些人最得力的一群走狗,一個鬧翻了,那還了得?不要說包大勇的這個神機營干總的官兒保不住,自己的四品前程,怕不也為之連帶動搖。
  當下一見郭都衛發怒,慌不迭上前抱拳道:「郭上差請息雷霆,包大人新自震邊衛調來敝府不久,有些事情還不大明白,待下官私下開導與他,他也就知道了。」
  「嘿嘿!」郭都衛強收怒容,礙著身邊的頂頭上司在座,有些話不便出口,只是冷笑不已。
  曹羽道:「這也是你們為朝廷立功的機會,要是能把叛王家屬擒獲,論功行賞,便是你們的福分。」
  劉知府拱手道:「全憑大人恩典,列位大人多多關照。」
  「哼!」曹羽的話還未說完,接著冷笑一聲:「要是因為你們怠忽職守,不全力合作,壞了大事,論罪行罰,只怕你們也是擔待不了!兩者輕重,劉大人,包干總,你們自己衡量衡量。」
  這幾句話只說得知府劉大人與「神機營」的包干總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連連打躬稱是不已。
  曹羽冷著臉,微微點頭道:「我們在這裡暫時住上幾天,有什麼事可以就近聯絡,天不早了,你們先退下去吧。」
  劉知府才算舒了一口氣,目光一掃身邊那位行伍出身的包大勇一眼,二人相繼上前恭敬告退,帶著他們的人,匆匆退了出來。
  離開花廳之後,包大勇直眉豎眼地嘀咕著:「這幾位爺兒們可真是難伺候,要依著我的脾氣,就跟他們來個相應不理,除非有聖上的旨意!嘿嘿,看他們又能怎麼樣?真是欺人太甚。」
  劉知府看了一下左右,苦笑道:「包兄這就有所不知了,這些爺兒們千萬開罪不得,別說那姓曹的我們開罪不起,就是他手下那幾個佩有星星的衛士,哪一個咱們也惹不起。」
  說到這裡,把聲音有意放低,趨前一步,附向包大勇耳邊道:「包兄也許不知道,這些東西過去出身不高,殺人放火什麼事他們都做得出來,惹他們幹什麼,我們犯不著,好歹虛應聲勢,把他們侍候完了一走了事。」
  包大勇先是一怔,隨即嘻著一張大嘴道:「行,怪不得人家都說你有一手,看起來真有你老兄一套,只是,老兄,要是鄱陽王全家大小抓不住,我們豈能脫得了干係?」
  劉知府嘿嘿冷笑了兩聲道:「這是姓曹的拿話來壓我們,要是論罪他們才脫不了干係,我們也沒有接到朝廷的一紙公文,只是面子上不得不敷衍他們罷了。」
  包大勇連連點頭道:「高明!高明!老兄不愧是兩榜進士出身,比我這個拿槍桿子出身的人實在是要高明得多了,佩服!佩服!」
  儘管狼虎當道,作官的硬是有他們一套,以不變而應萬變,不得不令人佩服。
  花廳裡現在所剩下的幾個都是自己人了。
  千手太歲郭元洪郭都衛深深皺著眉毛,轉向曹羽道:「大人真以為劉知府這些傢伙能幫上忙?」
  曹羽苦笑了笑:「老實說,我現在很是苦惱,我們現在所面對的,並非是鄱陽王的一家大小,而是十分棘手的一個江湖組織。」
  「大人指的是不樂幫?」
  曹羽黯然點點頭,臉上顯現著陰森的笑。
  鐵臂神姜野姜都衛冷哼一聲:「如依著卑職之見,那一夜我們實不該輕易撤離,小小一個江湖幫派,難道還能與朝廷作對不成?」
  曹羽冷笑搖頭道:「別人不知道,難道你也不清楚麼!這個不樂幫實在是極難應付的一個組織,我們何苦招惹!」接著他歎了口氣道:「現在我只希望鄱陽王那一家人不是落在他們手裡就好了,要不然那可就要大大費事了。」
  「千手太歲」郭元洪道:「我就是想不通,不樂幫為什麼要插手管這閒事?」
  姜野冷笑道:「這個你還會想不通,還不是為了錢麼,說不定那三個老怪物一時心血來潮,想藉著這批人質來給我們做一批生意。」
  曹羽吟哦著點點頭道:「有道理,唉!我當時竟然會沒有想到這一點。」
  另一位金星衛士,「雙手飛石」夏元之,卻是心細如髮,試詢道:「觀諸那一夜情形,大人對那個『無名氏』的態度甚是禮遇,莫非大人原來就與他認識?」
  曹羽不大自然地「哼」了一聲,卻是不曾回答。
  千手太歲郭元洪立刻岔開道:「果真要是無憂公主這些人落在了不樂幫的手裡,我們下一步又該如何?」
  曹羽歎了一聲道:「但願不是如此,否則那將是一件頭痛之事。」
  頓了一下,他接下去道:「不過,這個謎底我們很快就得揭曉,如果鄱陽王家室一行真的落在了他們手裡,我預料下一步他們將要派人來與我們聯繫。」
  話聲方住,即聽得廳外傳來一陣子亂囂,像是門衛的喝叱聲,只是正當各人凝神傾聽欲待喝間時,聲音卻又沒有了。
  曹羽目光一掃身側的雙手飛石夏元之,後者立時會意,足下一個墊步,已飛快地襲向門前,伸手拉開了廳門,廳門乍開,卻與外面站著的那個人成了臉對臉地照了盤兒。
  夏元之一驚之下,腳下一個踉蹌,禁不住後退了幾步,門外人卻把握著這個機會,就勢邁步而入。
  白臉,濃盾,一身黑衣,瘦削的個頭兒,這副長相,對於在場的幾個人來說,都談不上陌生,敢情他正是那夜樹梢現身,「無名氏」手下的「報財童子」。
  夏元之怒叱一聲:「大膽!」腳下一個上步,用「雙撞掌」的掌法,突地直向對方前胸擊來。
  黑衣童子當然不是弱者,迎合著對方的掌勢,雙掌同出,四隻手掌交迎之下,夏元之身子已經飄飄倒退出丈許以外。然而,另一名金星衛士鐵臂神姜野卻自他身後疾撲過來,出掌如刀,一掌直向黑衣童子肩上劈下來。在如此兩名大內高手的夾擊之下,來入黑衣童子不得不側面閃開。千手太歲郭元洪也快速迎上去。
  「且慢!」曹羽一聲喝叱:「你們住手!」
  三位出招的高手各自收招後退了一步,連同廳內另一名金星衛士,「飛天星」桑鬥,四個人各峙一角採取緊迫收縮之陣,牢牢把來入黑衣童子看在當中。
  黑衣童子臉上並不現絲毫驚慌,上前一步,向著正面的曹羽拱了拱手,退後一步,即由身上取出一封函件雙手遞上。
  曹羽伸手接過,看了一眼道:「原來你是下書來的。」
  黑衣童子點點頭,倏地轉身待去,卻被眼前的四名大內衛士緊緊看住。黑衣童子才自踏出一步,又覺出眼前情勢不對,倏地又後退回來,雙手平伸下搭,擺了一式中原罕見的奇怪招式,一雙小眼睛骨骨碌碌只是在四人身上頻頻打轉不已。
  這時曹羽已看完來書,冷冷一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想不到貴幫的人居然吃到了我的頭上,這一次你主人的用心看來是白費了。」
  黑衣童子陰森的臉上,仍然是木訥不著表情,只伸手向外指了一下,又拍了一下前胸。
  曹羽冷笑一聲道:「我原本是可以讓你回去的,只是令主無名氏竟然會用如此卑鄙的手法來對付我,說不得我曹某人要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了。」面色一沉,喝道:「給我把這小子拿下來。」
  話聲出口,姜野足下一滑,已暮然欺身過來,右手二指駢處,直向對方啞童關元穴上點來。
  黑衣童子想也知道當前這幾位主子不是好相與,臉上顯現慌張,嘴裡啞叫了一聲,己旋身右側,雙掌同出,直向當前另一武士飛天星桑斗一雙肩頭上力按下來。
  他兩手十指張開,活像是兩把鋼鉤,十指尚還離著桑斗甚遠,後者即覺出肩頭上一陣疼痛難當,足見這少年童子十指上功力了得。
  桑鬥心裡一驚,退身閃開,低叱一聲,旋腿直踢黑衣童子下盤。
  黑衣童子無意糾纏惡戰,一心只想著離去。桑斗身子閃開,正中下懷,當下啞嘶一聲,雙足頓處,疾若箭矢也似地直向窗外縱出。
  然而這一干大內高手都決計不容他再能脫逃。
  黑衣童子身形方自縱落窗前,迎面的千手大歲郭元洪霍地一掌擊出,這一掌端的力道十足,彼此距離又近,萬萬難以閃開,前者被擊得一個倒仰,向後翻了出去。
  猛可裡又著了姜野一拳,黑衣童子身子尚未站定,再次地栽了出去,「碰」的一聲,撞擊在壁角,差一點昏了過去。
  不包括曹羽在內的四名金星衛士,幾乎是同時自四方進身逼上,死死地把對方看死在壁角裡。
  黑衣童子劇烈地喘息著,那副樣子真像是急了,兩隻眼睛骨碌碌轉個不已,只是一時卻又無可奈何。
  一旁的曹羽目睹如此,嘿嘿一笑,緩緩走過來道:「小子,你認了吧,這叫上天有路你不去,地下無門自來投,且把你先行拿下來,看你主人是要你不要?」
  話聲方歇,壁角的黑衣童子倏地發出一聲怪叫,陡地掠身而起,背脊幾乎與花廳的天花板接觸,活似一隻穿梁的燕子,直由千手太歲郭元洪頭頂上掠過來,待向廳門穿出。
  然而,曹羽卻不容他如此。
  本來曹羽還自持身份,不願向對方出手,這時見狀一聲怒叱道:「你敢!」
  雙肩甫晃,出掌如電。黑衣童子的身法已具奇異,只是在這位曹老爺子眼睛裡,卻不能逞強,曹羽這一掌看似平常,其實卻變化萬千,黑衣童子雖詭異莫測,亦不能逃過。只聽得「彭」的一聲,打了個正著。
  黑衣童子身子就像球也似地被彈了出去,「卡嚓」一聲,震碎了一扇窗戶。
  這一掌直把他打了個滿臉發花,鮮血四濺。
  然而這小子硬是有股不倒的勁兒,在連番中掌受擊的重創之下,猶自不忘脫身逃走。隨著他身子一個倒仰之勢,陡地揚手打出了一掌五色石子般的東西。只聽得一陣子劈啪聲響,先是火光乍現,緊接著瀰漫起滿室彩煙,在場各人,雖然都當得上武林中一流身手的人物,尤其是曹羽更是自負了得的人物,奈何卻被黑衣童子這一手障眼法兒所騙。
  他們雖然在江湖甚而官場中都歷練豐富,但是對於黑衣童子眼前所打出的這一掌奇怪物件,卻是以前所不曾見過,怔得一怔,已失了先機。
  曹羽首先覺出不妙,暗忖不好!身形乍閃,飄身而出,來到了廳外。其他四人亦先後衝出。
  五個人先後來至廳外,但只見明月光字,夜涼如水,卻已失去了對方黑衣童子的蹤影。
  曹羽冷笑一聲,肩頭輕晃,躍上了屋頂,其他四人也先後自不同角度躍起,相互在附近察看一周,依然是不見對方絲毫蹤影。
  一行人轉回大廳時,才發覺那一排宮紗吊滴溜溜地直打著轉兒,燈下站崗的四名官兵一個個瞠目結舌,敢情早就被人給放倒了。
  曹羽打量著,只氣得臉色發黃,卻是一言不發。
  郭都衛過去察看了一下,回頭道:「是被人點了穴了。」
  顯然是黑衣童子方才來時所為,五個人誰也沒有再開白說話,心裡的那股子窩囊可就不用提了。
  郭元洪隨即施展手法,把被點了穴的幾個人給解救了過來,一行人轉入花廳。
  花廳裡兀自瀰漫著仍未消逝的彩煙,五位聲勢顯赫、身手傑出的大內高手,竟然會在對方一個不見經傳的啞巴少年手裡吃癟至此,傳揚出去,勢將落人笑柄。
  曹羽一肚子彆扭,一句話也不說,逕返住處休息去了。
           ※        ※         ※
  夜店,青燈,再加上絲絲秋雨,給人無限淒涼的感覺。
  公主朱翠如今是真正的淒涼了。她佇立在窗前,悵望著軒窗外的雨絲,一行芭蕉被雨水刷洗得綠油油的,「老福林客棧」五個字,分寫在五個油紙燈籠上,串成一串,在夜雨裡分外顯眼,不眠的蝙蝠只是來回穿梭地飛掠著,襯以長巷外老是敲個不休的梆子聲,這調調兒確實太寂靜了。只是呆呆地向窗外看著,腦子裡像是一團亂絲,要想在這麼多的糾纏裡清理出那亂絲的頭兒,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知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她即陷入到這種莫名、無奈的困境裡,心情的愁苦,早已使她頰間失去了笑靨,那雙慣於微微向上挑起、代表喜悅的雙眉,也很久再也不曾挑動了。
  整整一天,直到現在為止,她不曾吃過一點東西,「憂愁」竟使她忘記了飢餓,直到這一陣梆子聲,才使她覺出了腹中的真空。
  過去幾天以來,她每常在夜深人靜之際步出屋外,在這個專賣夜點的小餛飩攤子上來上一碗什麼,一碗素麵滴上點辣椒油,就著兩條藕片糟小魚,似乎很有個味道,最能合她的口味。今夜,她卻有些懶得動了,只是禁不住那陣老梆子聲聲催人,似乎在催促她非去不可的感覺。
  「去吧!一個人再悶下去,可真是要病了。」對自己說了這麼一句,她懶洋洋地由衣架上拿起了一領披風,拉開風門,頂著迎面的小雨,步出了屋門。
  長巷口,一列梧桐樹下,支著兩大塊油布篷子,半里半外地擺著六七張桌子,十來條板凳,這就是「老吳」的麵攤子。
  老吳這個山西大漢,圍著個油布圍裙,臉上紅得發亮,正在巷子裡冒著雨敲著梆子。打量著他的座頭兒,已有五六個客人,別看他的生意寒酸,不論天氣陰雨,就算是臘月裡下雪的天,也照常有客人照顧他的生意。老吳的麵攤子,這附近五十里內外,硬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朱翠一走進攤子,老吳的梆子也不敲了。
  「大姑娘好呀!」老吳嘻著他那張生滿了黑鬍子的嘴笑道:「我就是等著你來哩。」
  朱翠在一個冷座上坐下來,老吳拾起抹布,先使勁兒地抹了一陣桌子:「味道可好啦,我特別給你留下了兩隻沒敢拿出來。」
  朱翠點點頭,遞上半個微笑道:「謝謝,那敢情好,我肚子倒是有點餓了。」
  老吳嘿嘿笑了兩聲,挺了一下肥大的肚子:「我給大姑娘下一碗雪菜肉絲面,再弄兩條小魚,來上兩酒驅驅寒,怎麼樣?」
  朱翠搖搖頭說:「我不會喝酒,就改成茶吧。」
  「好!」吳胖子說:「那就來一碗西湖龍井。」
  說著他就轉過身子張羅著去了。
  朱翠脫下了身上的緞子斗篷,裡面是一身湖青色的八幅風裙,腳下是同色水面天青的一雙緞子弓鞋,雖說是她特意避人耳目,挑最不起眼最不花俏的穿著,奈何大家如王族出身,畢竟是透著不凡,莫怪乎七八雙眼睛都直了。
  吳胖子一面下面,嘴裡還不閒著:「噢!我倒是忘了,大姑娘你找著你娘了沒有?」
  朱翠搖搖頭,說了聲:「沒有!」
  越不想說話,對方的話還是越多。
  端了兩盤滷菜來:「正格的,姑娘你一個人在外面,可是不大好!這兩天地面上可是不大安靜。」
  朱翠揀了一片藕,慢慢送入嘴裡,一面細細地嚼著,乜過眼睛來:「有什麼事嗎?」
  「赫!敢情可大啦!」兩隻眼睛左右瞟了一下,把頭向前湊了湊,吳胖子壓低了喉嚨:
  「我給你說這些,大姑娘你可別害怕,要是害怕,我可不說了。」
  朱翠心裡微微一動,只聽見那邊灶上「噗!噗!」連聲,敢情是面開鍋了。
  吳胖子趕過去把面盛在碗裡,又為一位客人打了酒,切上菜,這才又轉回到朱翠座頭上。
  「是這麼回事,」這一次他也顧不了對方怕不怕了:「聽說漢陽府最近來了一夥子厲害的土匪,嘿!可厲害啦!」
  朱翠用眼睛表示了她的疑問。
  吳胖子壓低了嗓子道:「南城的胡九爺,你聽說過吧!論財勢,嘿,在漢陽不數第一也數第二,你猜怎麼著?唉!一隻胳膊叫人給活生生剁啦。」
  朱翠眨了一下眼睛:「為什麼呢?」
  吳胖子道:「為什麼?還不是為了錢!聽說叫什麼「快樂幫』的人。」
  「你說錯了!」接口的是另一桌子上的客人:「不是快樂幫,是『不樂幫』呀!」
  說話的是四十上下的一個中年漢子。
  一身寶藍的夾袍子,白淨的面皮,捋著兩隻袖子,裡面是白綢子的汗褂,顯然又是一個體面的人物。
  吳胖子回頭看了一眼,一臉驚喜地道:「是常爺,你老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招呼一聲?」
  姓「常」的臉上含著笑,打著一口冀省的口音:「是你這裡來了貴客,哪會瞧見我?」
  一面說,他那雙深邃的眸子早已上上下下把朱翠打量了一個夠,臉上愈加地現出稀罕之色。
  吳胖子趕忙過去招呼著,一臉笑道:「常爺真會說笑話,這位姑娘是外來的客人,就住在對面街頭上的『老福林』客棧裡,嘿!我這就給您上酒,唷!說到菜,您可是來晚了,好菜都沒有了,給您湊合著切個小拼盤吧。」
  姓常的一臉帶笑道:「隨便你呀,我只是一個人悶得慌,想來喝上兩盅,先弄壺好酒來吧。」
  吳胖子答應了一聲,酒倒是現成,菜也現成,很快地就上來了,杯箸顯然不同一般,像是專為姓常的所準備好的。
  朱翠方才在與這個姓常的一照臉的當兒,就覺出對方器宇不凡,不像是個市井之流。
  雙方眸子再次交接之下,姓常的倒是挺有禮貌地欠下身子:「大姑娘你好。」朱翠微微點了一下頭,輕應了聲好。
  吳胖子嘿嘿笑著走過來,向著朱翠道:「姑娘你或不認識,這位常爺就是世襲鎮武將軍常老爵爺的公子,人稱常小爵爺,他的府第就在頭裡,呶,就是那個大鐵門,可氣派啦。」
  朱翠心裡微微一動,「鎮武將軍」常威她是認得的,一向是自己家裡的常客,倒是他的兒子,眼前這個人,她卻是第一次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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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3 23:43:59
第08節  

  據她所知,常威為官清正,他這個將軍之職,亦為父親所節制,自己母女此次落難,原計劃到他這裡暫避一時,後來想到距離大近,又怕株連他全家大小,才臨時改了主意,真是想不到竟然會在吳胖子的小麵攤裡碰見了他,雙方如論及本是世交,只是眼前卻不便明言,再者目下捉拿都陽叛王一家大小的流言,早已盡人皆知,人心隔肚皮,尤其是官場中只有利害而無道義,更不能不特別小心。朱翠心裡這麼思念著,情不自禁看了對方一眼。
  這位常小爵爺要說是「小」可也不小了,總在三十七八、四十左右,軍功世家出身,器宇自有其開朗不同凡俗之一面,白皙的臉上洋溢著「慷慨激昂」,給人以正直公義的印象。
  「還沒有請教姑娘貴姓?是本地人麼?」小爵爺的一雙眸子瞬也不瞬地盯向朱翠。
  朱翠微微遲疑了一下,才吐出了一個「朱」字。本來她想隨便編上一個姓的,可是不知怎麼一來,還是說了實話。
  果然這個姓,使得常小爵爺驚了一驚。只見他臉上立刻浮起了一片笑容。
  「這是國姓呀,」常小爵爺含著笑道:「姑娘不是本地人吧?」
  朱翠搖搖頭。
  吳胖子在一旁接口道:「這位姑娘是來打聽她娘消息的。」
  話才出口,卻被朱翠略似責備的眼神兒給制止住了。
  「怎麼?」吳胖子一頭霧水似地:「是這麼回事吧。」
  朱翠沒答理他,卻把眼光移向雨地。
  常小爵爺笑了笑,舉杯自飲了一口,卻把一雙眼睛移向了吳胖子道:「你剛才說什麼來著?」
  吳胖子愣了一下,想起來才道:「哦,不是爺提起,我還幾乎忘了,剛才跟這位姑娘正說到那幫子叫什麼快樂不快樂的土匪,爺您就來了。」
  常小爵爺點點頭道:「這件事我最清楚,不是快樂是『不樂」不樂幫。」
  「不樂幫」三個字一經出口,立時使得那位落難公主緩緩移過頭來,情不自禁地注視過去。
  常小爵爺微微一笑,注向朱翠道:「姑娘可聽見過?」
  朱翠搖搖頭:「沒有!」
  常小爵爺道:「這話也是,別說姑娘你,就是我活了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聽過,江湖上居然還會有這麼一幫子怪人。」
  朱翠杏目瞟向吳胖子,果然後者提出了疑問。
  吳胖子迫不及待地拉過一張竹凳子坐下來,道:「爺,您還是說個清楚……什麼叫不樂幫,這是一幫子什麼樣的土匪?」
  常爺哼了一聲道:「你剛才跟朱姑娘說得不錯,南城的那個胡九,真的是叫人把胳膊給剁下來啦。」
  吳胖子翻著眼,嚥了口唾沫道:「這可真是……這事我也是聽人說的,聽說不只是胡九爺一個人,還有……」
  「還有東楚錢莊的侯三,大元米號的趙子方……」常小爵爺一口氣說出來:「就連我們漢陽府知名的金獅大鏢頭左莊,也在幾天前遭了毒手,橫屍在美人莊,哼哼,這一下子,漢陽府可有得好忙的了。」
  吳胖子聽到這裡,就像一尊泥菩薩也似地呆在凳子上了,半天吭不了聲。
  「老天爺!」過了老半天,他才吐出了這麼一句。
  常小爵爺隔座舉杯,向著另座上的朱翠道:「姑娘遠來尋親,單身在外,要多多保重,我敬你一杯。」
  朱翠道:「常先生請不要客氣,謝謝您!」以茶代酒,她也喝了一口。
  常小爵爺放下酒杯道:「朱姑娘金枝玉葉,不像是尋常人家。」
  朱翠心裡一驚,表面卻絲毫不現驚慌,搖搖頭,淺淺笑道:「常先生抬舉了,事實上我慣走江湖,倒也不是什麼嬌生慣養。」
  常小爵爺「啊」了一聲,像是有點不相信自己這雙眼睛似的,那雙充滿了費解的眸子,只是在對方身上轉動不已。
  「常先生!」朱翠直言不諱地道:「你剛才說到的那個不樂幫,莫非是傳說中來自南海那個不樂島的一群人?」
  「這個……」常小爵爺搖了一下頭,道:「我倒是不清楚了!怎麼姑娘也聽說過?」
  朱翠點點頭道:「聽過一點。」
  常小爵爺哼了一聲道:「這幫子人也未免太無法無天了,居然目無官府,公然勒索,真是太不像話了。」
  朱翠道:「常先生可以說得清楚一點麼?」
  常小爵爺道:「詳細情形我並不十分清楚,不過我知道這兩天官面上很緊,聽說……」
  下面的話「呼之欲出」卻又臨時吞在了肚子裡,頓了一下,他又接下去道:「姑娘也許不知道這些匪人作案的手法實在毒辣得很。」
  吳胖子連客人都顧不得招呼,伸長了脖子專心的在聽。小麵店裡其他的幾個客人,也都聽出了神。
  常小爵爺似乎後悔有此一說,為了不使這麼多人失望,只有一道其詳了。
  「是這樣的,這些上匪聽說每幾年就要出來作一次案,叫作什麼……不樂之捐……」冷笑了一下,他又接下去道:「他們作案的手法,是先找到一些有錢的人,然後開出價錢,定下日期,到時候對方照給也就罷了,要不然就殺人家性命,名叫『不樂之捐』,真是荒唐極了!」
  「老天爺!」吳胖子又叫了這麼一聲:「難道官府都不管?」
  「這些子酒囊飯袋!」小爵爺想是多喝了兩杯酒,更加地放眼無忌:「不是我罵他們,這些衙門裡的東西,平常見了老百姓,厲害得不得了,真要遇見了厲害的人,他們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哼!」喝了一口酒,他放下杯子:「不過我聽說『不樂幫』的人都有一身好功夫,這也就難怪了。」
  放下了杯子,常小爵爺發覺到太多的眼睛在注視著他,便推杯站起來,由袖子裡拿出了一小錠銀子放在桌上:「這位姑娘與各位座上朋友的賬,由我付了。」
  吳胖子一怔道:「爺,您這就走?外面還下著雨呀。」
  「不要緊!」向著朱翠禮貌地點了一下頭,起身外出。
  雨地裡立刻過來兩個人張開傘迎著,小爵爺就這麼頭也不回地去了。
  朱翠繼續吃她的面,其他各人卻有些受寵若驚站起來,在常小爵爺步出之時,一齊哈腰稱謝。
  吳胖子拿起銀子,自語著:「太多了,太多了,用不了這麼多呀!」再追出去,淋了一身雨也沒追上,回來之後一個勁兒地搖著頭,臉上卻堆滿了笑意。
  「這位爺一直就是這個樣,最體諒我們窮人了!得!各位算是白饒了一頓,反正爵爺請客,我再給各位加點菜。」
  「用不著。」朱翠站起身來道:「我自己的錢我自己付,見了面請你代我謝謝常先生吧。」說罷,留下錢,冒雨而出,一徑地走了。
           ※        ※         ※
  朱翠出了吳胖子的面鋪不遠,即見一個打傘的長衣人由暗處迎過來。
  雙方尚距離甚遠,那人即深深哈下腰來道:「姑娘好,我們公子請姑娘過府一談,我這裡侍候著您哪!」
  朱翠眼珠子一拿,即見一隅牆角下,先時曾在面鋪遇見的那位「常小爵爺」正倚立在牆下,身側一人為他高高撐著雨傘,正在遠遠向自己含笑點頭。
  依照平常習性,朱翠是決計不會答理的,只是今天情形特別,顯然她瞭解到這位小爵爺必有什麼話要向自己說,再者,她也有心觀察一下鎮武將軍的近況,因為這位將軍到底是自己父親的心腹愛將,刻下自己家人現正在危急落難中,如能得他在適當時機加以援手,自是有益無損。略一思忖,她也就不予拒絕,便在那人傘下,一徑步向常小爵爺立處。
  常小爵爺笑嘻嘻地道:「方纔小食攤上談話不便,我看姑娘此行似有難言之隱,如有在下能效力之處,在下很願為姑娘盡力。」
  朱翠見他面色誠懇,微微一笑道:「常先生太客氣了。」
  常小爵爺欠身道:「舍下就在附近,姑娘如不見棄,請來舍下一談如何?」
  朱翠藝高膽大,自忖即使他心懷不軌,卻又能奈自己何,只是一個姑娘家,尤其像她這種出身,自有其一分矜持。
  微微一笑,她即道:「那麼就煩頭前帶路吧。」
  常小爵爺如果夠細心,只這一句「頭前帶路」,就可看出對方不同凡俗的出身,當下他道了聲請,隨即導引著朱翠一徑步向那所聳立在巷口的巨宅之中。一個小廝立刻打著燈籠迎過來,帶著二人穿過了一條長長的箭道,步向迴廊,廊子裡兩列宮燈,照耀得異常明亮,幾個高懸的鳥籠子都罩著黑色的籠衣,一些盆景擺設得更是濃淡適宜,醒目的黃菊,似乎一直在強調著秋天已然來臨。
  帶路的小廝一直導引著來到了側院的花廳,行禮退下。
  常小爵爺伸手推開了空花彫刻的門扇道了聲:「姑娘請!」
  朱翠邁步進入,並無忸怩姿態。
  雙方落座之後,一個俏麗的丫環獻上了香茗,退下。
  將軍府第自然有其莊嚴宏偉的氣度,然而這一切看在那都陽公主的眼中,卻又極其平淡了。
  她始終保持著一份雍容和高潔的氣度,在在使身為居停主人的常小爵爺心中納罕,他可能有生以來第一次和貴為「公主」的異性接觸,是以對方的氣質儀態,是他前所未見,也就難怪他深深為對方的絕世風華和氣度所震驚了。
  「我想你必然有什麼話要對我說。」朱翠平視著他緩緩地道:「現在你可以說了。」
  常小爵爺先是一呆,隨即輕輕咳了一聲。
  「是……不是的……」他反倒有些拘束了:「剛才在小店初見姑娘時,即覺出姑娘你有異尋常,吳胖子又說到姑娘此行是在尋找令堂,是以……我才動了好奇之心。」
  朱翠淡漠地笑了笑:「我什麼地方又有異尋常了?」
  「這……」常小爵爺微微一笑:「姑娘也許自己並不覺得,一個出身高貴和羈身風塵世俗的尋常女子,無論從哪一面看,都有所不同的。」
  在他說這幾句話時,一雙眼睛很炔地已再次打量了對方一下,最後目光卻落在了朱翠手扶椅搭的那纖纖玉手上。
  朱翠立時心中升起了一些慍怒,然而她的不悅在自己眼睛接觸到手腕上所戴的那只碧綠的翠鐲時,立刻為之冰消。真是一大疏忽。她深深地自責著,尋常人家女兒,豈能戴得起這華麗貴重的飾物?
  是昨夜她私下打點清理時,發現到母親昔日所贈送的這只錫子,一時愛它光澤,就戴在了手上,原是藏在袖子裡,一不注意,卻又自腕上溜了出來,對方的一雙眸子,偏偏就注意到了。
  「如果我的判斷不差,」常小爵爺面含微笑道:「姑娘只憑手上這隻翡翠鐲子,就只怕萬金而不可得了。」
  朱翠微微一笑:「尋常人家女兒,不見得沒有一兩件家藏至寶。」
  「不錯!」小爵爺緊接著一句道:「只是姑娘身上這襲碧湖青的蘇緞宮帛,就非尋常人家所可購置了。」
  朱翠往身上瞧了一眼,知道自己顯然又疏忽了,她自忖所選穿的衣著,已是自己行囊裡最最樸素的了,卻不知落在對方這個頗精鑒賞的行眼中,一樣地露出了破綻。
  微笑了一下,她反問對方道:「你以為呢?」
  常小爵爺呵呵笑了幾聲道:「由此看來姑娘非只出身望族,多半還是官宦之家,因為就我所知,只有一、二品的大臣,才能恩蒙聖上賞賜,得能衣著這類進貢的宮緞,這麼看來,姑娘的出身也就可知一二了。」
  朱翠心裡暗暗吃驚,忖思著好險,如果對方換在官府當差,今天自己豈非又得面臨險境了。
  她心裡驚訝,表面卻並不顯著,微微一笑道:「莫非你請我來這裡,只是在刺探我的身世麼?」
  常小爵爺搖搖頭回答道:「那倒不是,姑娘不必見疑,剛才我已經說過,我只是好奇而已。」
  朱翠道:「我也有些好奇。」
  常小爵爺怔一怔,道:「姑娘的意思是?」
  朱翠道:「是關於你方才說的『不樂幫』的事情。」
  「噢!」常小爵爺一笑道:「我也只是由衙門裡的幾個管事嘴裡知道而已。」
  朱翠道:「令尊職掌襄漢軍權,這地方西衛精兵,當在令尊管轄之中,有什麼風驚草動,料難逃過賢父子耳目之中。」
  常小爵爺又是一驚。
  朱翠淺淺笑道:「果然那個不樂幫如此橫行,漢陽府的幾個捕役如何能是他們對手?只怕令尊這個將軍府也要協調著拿人吧。」
  常小爵爺先是面色一變,隨即恢復鎮定。
  「姑娘有此一番見地,足見非比尋常了,」常小爵爺拱了一下雙手道:「還請以真實身份來歷賜告,才好繼續說話。」
  朱翠哈哈一笑道:「常公子不必多疑,我們終究是萍水相逢,互不相干的陌生人呀,莫非你還疑心我有什麼意圖居心麼?」
  「那……倒不是的……」半天,他的臉色才恢復了鎮定,看了對方一眼,喃喃道:「姑娘說得不錯,這幾天漢陽府風聲很緊,除了不樂幫這干匪人之外,另外瑣事也不少。」
  朱翠冷笑道:「朝廷的錦衣衛已大舉出動,想必是有驚天動地的大事,常先生竟然當是瑣碎的小事,這顯然是語出不誠了。」
  常小爵爺霍地站了起來:「你……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事?姑娘你到底是誰?」
  「你太激動了。」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使得常小爵爺立時壓制住他的衝動,緩緩地又坐了下來。
  朱翠微微一笑,接下去道:「你以為這件事外面還不知道麼,那是因為這批北京派下的鷹爪子太招搖了,地方上早就傳說開了。」
  常小爵爺苦笑了笑道:「姑娘聽見了什麼傳說?」
  朱翠一笑道:「是關於鄱陽王被擒的傳說。」
  常小爵爺「啊」了一聲,立刻站起來四下看了一眼,又踱向窗前向外顧盼了一下,走回來。
  「這件事姑娘不可隨便出口……須知隔牆有耳。」
  「難道你在自己家中談話,也要如此謹慎麼?」
  「唉,」常小爵爺輕輕歎了一聲,坐下來道:「姑娘也許不知道……」
  朱翠睜大了眼睛,急於一聽下文,只是常小爵爺的嘴卻未免過於謹慎,話到唇邊又吞了進去。
  「你怎麼不說下去?」
  「我,」常小爵爺忽然作出一副笑臉,搖搖頭道:「我實在無可奉告。」
  朱翠眨了一下眼睛,道:「可是因為令尊與鄱陽王過去的關係極深,所以你才有此忌諱?」
  常小爵爺臉色一變:「你說什麼?」
  朱翠道:「你又何必害怕?我又不是來自大內的那些鷹爪子。」
  常小爵爺喃喃道:「可是你卻似無所不知,姑娘到底是誰?哼哼!」
  一剎那間,這位小爵爺臉上泛出了鐵青:「如果姑娘今夜不說出實話,只怕你不易走出我這府第。」
  朱翠一笑:「啊?那倒不見得吧,只要我能進來,我就一定能出去。」
  常小爵爺哈哈笑道:「好狂的姑娘,你以為我這將軍府第就這麼容易進出麼,只怕我不點頭,姑娘你就是想走出這間花廳也是不易。」
  「真的麼?」朱翠冷下臉來道:「是不是這樣,等一下就知道了,只是我現在還不想走就是了。」一面說,她臉上又恢復了先時的笑靨,一面由幾上輕輕拿起香茗,揭開蓋子,輕輕吹了一下,喝了一口。
  常小爵爺不禁為她的這番鎮定所驚住了,一霎間,怔在當場。
  客人是自己請進來的,卻想不到竟會弄到這麼一種境界,實在是尷尬極了。如果這位小爵爺素行不良,見色起意,那麼眼前機會正是求之不得,事實上他卻又是個品行端正的正經人,對方姑娘要是真的撒起野來,賴在這裡不走,可實在是個頭痛問題,固然在一呼百諾的情況下,對付一個女流,應是輕而易舉,只是一來與自己平常作風不同,再者對方的出身來歷,以及對方剛才所放出來的口風,在在諱莫如深,實在摸不清這個姑娘的真實來歷,莫怪乎常小爵爺一瞬也為起難來。
  恰在這時,門外傳過來腳步聲。
  常小爵爺一驚道:「誰?」
  外面傳出下人的口音道:「小的常福,將軍過來了。」
  「知道了!」常小爵爺顯然有些不自在地道:「姑娘請暫避一刻,容家父離開之後我們再談如何?」
  朱翠一笑道:「既是令尊到了,我倒想見他一見。」
  常小爵爺一驚道:「你……要見他?為什麼?」
  朱翠翻過眼來看著他:「不要忘了,是你請我來的呀!」
  話還未完,卻聽得一行腳步聲,由廊子裡傳過來,一人高宣道:「將軍來了。」
  常小爵爺一時慌了手腳,只望著朱翠道:「你……到底是誰?……要是你敢在我父親面前胡言亂語,我父親可不比我好說話,你還是先避一避吧。」
  朱翠臉上帶出了一抹微笑:「你用不著害怕,令尊乃明達事理之人,他不會對我怎麼樣的。」
  「你怎麼知道?」常小爵爺頓了一下腳。
  就在這時,花廳門開,湘簾高卷,在兩名貼身常隨的侍候之下,那個欽賜世襲子爵的鎮武將軍常威,已邁步進入。
  瘦長的個子,長眉、朗目,唇上留著短短的鬍子,雖然已是六十開外的人了,但頭髮不白,身子骨看上去也很硬朗。
  一身醬色團花的夾袍子,手裡握著一對玉核桃,由其行色上看來,像是由外面才回來,身上還沾著雨珠兒。
  小爵爺見了老爵爺,不用說得上前請安見禮了。老爵爺哼了一聲,一屁股坐下來,顯然不曾留意到一隅座頭上的朱翠。只是當他再次抬起頭來時,卻發覺到了。
  這一突然的發現,竟然使他愣住了:「噢,這位是………
  常小爵爺欠身道:「這位姑娘姓朱,是一位外地來尋親的。」
  尋親竟然會尋到將軍府來了,這一點小爵爺只怕要費些唇舌才行了。
  老爵爺哼了一聲,伸手由一位侍從那裡接過了玉煙袋,那侍從單膝跪地,熟練地用火石打著紙煤,湊過去給他點煙。一連三口,大股的煙霧由老爵爺嘴裡噴出來。
  「我說……」瞇縫著兩隻眼,原是看向兒子,卻不由自主地又移向那一隅朱翠。這一眼,卻使他心頭一驚。
  事實上,當常老爵爺方自踏入花廳之始,朱翠的一雙眼睛就沒有離開過他。
  這個人她太熟了,當她還是稚齡之年,就每每見他出入王邪,正是父親一向倚為股肱的心腹愛將常威,那是毫無問題的。
  常威原本靠向椅背的身子,忽然坐直了。
  透過面前淡淡的煙霧,他細細打量了一下對面的這個姑娘……霍地轉向兒子道:「這位姑娘是姓……」
  「朱。」
  老爵爺頓時只覺得頭上轟的響了一聲,神色大為慌張,立刻由位子上站了起來,上前一步,再次地向對方那個姑娘看了幾眼,在朱翠雍容高貴的面姿裡,立刻拾回了老爵爺舊日的印象,那種印象,由於習來有自,早已根深蒂固,不容他再為猜疑。
  回過身來,向兩名隨從揮揮手道:「你們退下去,給我離得遠遠的。」二侍從驚愣著答應了一聲,匆匆退出去。
  老爵爺還不放心,親自打開廳門,向外張望了一下,確定廳外再也沒有一個外人,這才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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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3 23:44:22
  朱翠一雙眼睛直直地看著他。
  老爵爺抖顫著聲音道:「姑娘你真的姓朱?」
  「不錯!」朱翠臉色極其莊重:「去年中秋之日,承爵爺造訪,共賞明月,爵爺難道竟然會忘了?」
  「啊!我……真是老糊塗了。」
  一面說,他竟然向著面前的朱翠霍地跪了下來。
  「公主在上,請受常威大禮參拜。」
  說著,一連拜了三拜,朱翠忙即上前扶起,忍不住落下了一串清淚:「侄女現在是落難之身,擔不起爵爺的大禮,你老人家,還請坐下說話才好。」
  「好……好……老臣這就坐下來說……」
  一面說著,他就抖顫顫地坐了下來,想是觸及到傷心之事,虎目裡情不自禁地滾下了淚來。
  這一切看在了那位小爵爺眼中,簡直如墜五里霧中。
  「爹,這位姑娘……是……」看看父親又看看朱翠,他簡直糊塗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得失禮!」老爵爺凌厲地瞪著兒子:「眼前就是都陽公主殿下,我兒還不快上前見禮?」
  常小爵爺「啊呀」驚叫一聲,直直地瞪著面前的朱翠,一時作聲不得。老半天,他才上前一步:「公主殿下,恕我不知之罪。」
  一面說正待屈膝下脆,朱翠閃身一昂道:「常兄不必多禮,我們已見過了,再說,現在可不是多禮的時候。」
  老爵爺點點頭道:「公主說得不錯,你就坐下說話吧。」
  常小爵爺這才欠身落座。
  常威喟然長歎道:「王爺東窗事發,事出倉促,這幾天外面風聲鶴唳,有人說娘娘與小王爺及公主殿下避難來到了漢陽,我天天差人明察暗訪,竟然是沒有一點消息,真把人急壞了,想不到公主竟然單身來到了這裡,這又是怎麼回事?」一面說,偏過頭來看著兒子道:「你是怎麼見著公主的?」
  常小爵爺道:「這……說來湊巧……公主在小店用膳,湊巧就遇見了。」
  朱翠點頭道:「情形正是這樣,我本該早來拜訪你老人家,只是外面風聲太緊,既然巧遇令郎,趁機特來拜見,還請你老人家面授機宜才好。」
  常威慨然道:「公主太客氣了,老夫受王爺知遇之恩,不次提拔保薦,才有今天這個職位,王爺受難,竟不能隨侍左右,更無能效力,說來真是慚愧!」說到這裡,聲調突然壓低了,身形前傾道:「娘娘與小王爺玉體可好?現在又在哪裡安身?」
  朱翠沉默了一下,喃喃問道:「爵爺莫非還不知道我母親與弟弟全家失蹤之事麼?」
  常威登時一呆,反問道:「公主這話怎麼說?」
  朱翠輕歎一聲,面現戚容道:「這件事,侄女正要向你老請教。」
  「公主請道其詳,這裡沒有外人,不必顧慮。」
  朱翠黯然點了一下頭,於是簡單扼要地將那日路遇曹羽以及啞童,母弟因而失蹤之事說了一遍。
  「爵爺請想,這件事豈非也太離奇古怪了?」
  「嗯!」常威一隻手摸著唇上的短髭:「曹羽與我白天還見過面,倒不曾聽他這麼說過。」
  朱翠緊張地道:「這麼說,我母親和弟弟並沒有落在他們手裡?」
  常威點點頭:「公主這一點大可放心,娘娘與小王爺絕對不會在姓曹的手上,老實說,他們現在對小王爺與娘娘以及公主是志在必得,天天逼著劉知府拿人,我看這一點不像是假的。」
  朱翠心情略鬆地輕吁一聲道:「這樣我就放心了,只是……」冷冷一笑,她接下去道:「這麼說來,我竟是上了南海不樂幫的當了,看起來,我母親弟弟全家人竟然落在了他們手裡。」
  常威黯然道:「這幾天我為了這個不樂幫,也是寢食難安,娘娘與小王爺落在了這幫人的手上,對方的居心又是為了什麼?」
  朱翠道:「據我所知,不樂幫由於在不樂島上,豢養的人數極為眾多,每天消費甚大,是以到處勒索,名為『不樂之捐』,莫非竟然念頭動在了我們的身上?」
  常威怔了一下,鼻子裡「嗯」了一聲,點了點頭道:「公主這麼一提,倒也不是沒有道理,只是王爺落難京城,至今下場不明,他們綁架了娘娘與小王爺,又能向什麼人勒索巨金呢?」
  朱翠心裡一動道:「莫非不樂幫的意圖是在曹羽等一干人?」
  常氏父子先是一愣,緊接著俱都覺得有理,連連點頭。
  常威深皺著眉,有些疑信參半地道:「公主真以為這個不樂幫會有這個膽子?他們到底只是一些江湖幫會人,竟敢與朝廷為敵?」
  朱翠搖搖頭道:「你老人家也許還不清楚,不樂島地處南海,據知島上三位島主的武功,俱是當今少見的高手,那夜我親見曹羽老賊對來人之恭敬情形,料想這件事必是不樂島上來人所為,至於那個化名『無名氏』的人,是不是就是不樂島上的三位島主之一,就難以料想了。」
  常威歎道:「公主既然已現身漢陽,這地方實在太危險了,我以為眼前公主要千萬小心為是,我打算將公主接來家中暫住,總比在外面拋頭露面,惹人注意的好,不知公主意見如何?」
  朱翠思忖了一下,搖搖頭道:「這樣不好,第一你這府第進出人多,其中又多是公門中人,只怕一個走露了消息,爵爺你們父子也是擔待不起。」
  常威重重歎息了一聲,垂首不語。
  常小爵爺肅立道:「再不然明天由我護送公主先到我舅舅家去住些時日,只是那裡太簡陋了,怕公主您不能適應。」
  「小爵爺不必費心,」朱翠冷冷地道:「在我沒有獲知我母親和弟弟下落之前,我是不會離開這裡的。」
  常小爵爺道:「我叫常孟,公主以後直呼我的名字好了,只要能為公主盡力,在下萬死不辭。」
  朱翠道:「常兄古道熱腸,我心領了,我現在憂心如焚,第一步就是要打探出母弟的下落,如果你們能相機打探一下,我就感激不盡。」
  常孟道:「公主放心,漢陽府黑白兩道上的朋友熟人我都認識很多,既然知道娘娘與小王爺殿下已落在了不樂幫的手上,那麼第一步我們只要查出不樂幫的來人眼前在哪裡藏身,這一點包在我的身上,不出三天,我就能給公主回音。」
  朱翠含笑道:「那我先謝謝你了。」
  常威點點頭道:「關於曹羽那一方面,我想法子盡量地拖,總之,沒有聖旨,他休想調動我的西衛精兵。」說到這裡,他微微發出了一聲歎息,氣餒地道:「只是王爺那一方面,卻是一點消息也沒有,公主有沒有設法子往朝廷疏通一下。」
  朱翠搖搖頭,傷感地道:「沒有用,這個昏君現在早已為身邊一群小人所包圍,父王只怕是凶多吉少。」
  她總算勉強克制著悲傷的情緒,沒有失態,只是語音顫抖,秋水雙眸裡一剎那間聚集滿了淚水。
  抬起頭,她苦笑了一下道:「一切就拜託伯父了,我走了。」
  常威道:「今天已晚了,先在我這裡住上一晚,明天再由常孟為公主找一合適住處,再走不遲。」
  常孟道:「對了,外面還下著雨,公主千金之軀,還請多多保重才好。」
  朱翠苦笑道:「你們把我也看得太嬌嫩了,我現在就住在離這裡不遠的老福林客棧,有什麼事只管來找我就是了。」一面說,她起身離座,向廳外步出。
  常威道:「公主稍候,我叫人送你,外面還下雨。」
  常孟接道:「還是由我來送公主回去吧。」
  父子說話之間,那位位在公主之尊,事實上又兼具風塵俠女的朱翠已步出了廳外。
  爵爺父子冒雨趕出來,只看見朱翠點首作別的一個背影,就像是一隻沖天而起的燕子,起落之間,已竄上了花廳西側面的高大院牆,緊接著再晃了一下就消逝無蹤了。
  常氏父子目睹及此,俱都驚嚇得呆住了。良久之後,常威才吁出了一口大氣道:「噢!我幾乎是忘了,我久聞這位公主幼隨異人,練就了一身了不起的武功,只當是人們造謠傳說,不是真的……真是難以令人置信,了不起……了不起。」
           ※        ※         ※
  夜雨中,朱翠一徑來到了客棧。
  淋過雨水的瓦面屋脊顯得格外的滑,但是在無憂公主的傑出輕功下,絲毫不顯得吃力,躥高縱矮如履平地,片刻間已來到了她所居住的捨房門前。
  這間捨房,她是經過一番細心選擇的,房間雖然不大,但獨處一隅,黃花滿籬,粉菊當戶,名為「芳客齋」倒也名副其實,喜的就是這一分寧靜,價錢即使貴一點,又有何妨?
  朱翠輕巧地來到了捨前,確信人不知鬼不覺,由短靴統子裡拿出了鑰匙,啟開門扇,走進去,突然,她驀地止住了腳步。「誰?」發出了這聲詢問之後,她快速地向側面飄開,貼壁而立。
  「不速造訪,公主海涵。」八個字雖是吐音清晰,卻字字出自冷峻之口。
  隨著冷澀的話聲之後,一團火光,由一隻蒼白的手上散發開來。立刻,這問房子裡洋溢起一片光華。」
  手持火折子的那人,一身寶藍長衣,白皙、頎長,冷峻但絕非無情的炯炯目神,顯然在手上火光之先,就已經向朱翠注視了。
  「啊!是你……水先生……不……」朱翠立刻改口道:「海……無顏!」
  也許是太過於驚慌失措,說了這幾句話,她一時收住了口,反而變得沉默了。
  「你終於悟出了我的真實姓名。」那白皙的臉上帶出了一絲少有的淒慘笑容:「不錯,我就是海無顏,一向被江湖上渲稱為最沒有感情的那個人。」
  他的話,使得朱翠立刻想到了江湖上「滄海無情」的那句傳說,顯然這句話,正是因他而起。
  「但事實上,你並非如此。」朱翠含笑上前,臉上興起了笑靨,在她來說,這一霎能夠看見這個曾經對自己全家有「救命大恩」的人;實在是無比的欣慰。
  就著對方手上的火折子,點亮了燈,她好奇地打量著面前這個生命裡充滿了過多迷惑,傳說中的武林異人,對方的出現,實在有點出乎意外。
  「你真是神通廣大,居然知道我住在這裡。」朱翠心存好奇地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憑我對你的感覺。」說話時,他已把那枚小巧精緻的火折子收到了身上:「如果我有心要找一個人,那個人即使掩飾得再隱秘,也難逃我的觀察之中。」
  朱翠轉身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笑靨後情不自禁地現出了一絲淒慘:「那天你離船而去,到今天,我們發生了很多事。」微微頓了一下,她怯怯而又汗顏地向著面前的海無顏瞄了一眼:「這些事想必也難逃你的觀察之中了?」
  「你說的是有關令堂令弟等失蹤的事麼?」
  「你果然無所不知。」
  朱翠臉上再次泛起了一片戚容。她畢竟忍不住再一次地刺痛,低頭落下了眼淚。抽搐著,她的頭垂得更低了。
  一段甚長的時間,雙方都不曾說一句話。
  「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朱翠抽搐著道:「一看見你,我就忍不住……要哭……我原來不……不是這個樣的。」
  說時,她用袖子抹了一下臉上的淚,強自向對方作出了一個微笑,然而所帶來的卻是另一次的滾滾熱淚。
  海無顏輕輕喟歎著道:「那是因為你心裡鬱積著過多的憂傷,即使最堅強的人,也難以忍受,如果你認為應該哭,那麼痛快地哭哭又有何妨?」
  聽了他的話,朱翠果真伏在案上放聲地大哭了起來,窗外雨潺潺,卻非春意闌珊,而是秋的淒慘,這夜雨、孤燈、羈旅已是夠淒離了,更何堪親情的變遷,生離死別,鐵石人兒也得動心。
  只是那個人,卻是夠堅強的。
  他只是用那雙充滿了堅定與智慧的瞳子,緊緊地盯視著對方,在那樣的炯炯目神裡,朱翠非只得到了同情安慰,難能的是喚起了她的堅定與自信。
  在海無顏的深湛目光裡,她終於止住了悲泣。
  「唉!」海無顏發出了很長的一聲歎息,道:「說起來我還比你更應該感到慚愧!」
  朱翠眨了一下眸子,不太好意思的樣子:「為……什麼?」
  「因為……」海無顏喃喃說道:「這一切的發生,我顯然不曾錯過,可是我卻眼睜睜地未能阻止,說起來豈非較你更為慚愧!」
  朱翠怔了一下道:「原來你都知道?」
  海無顏點點頭:「我都知道,這兩天我把一切都打探清楚了!」
  朱翠微微一震。
  海無顏道:「我所以未能代你盡力,將你家人救出,那是因為……」
  朱翠點點頭道:「我知道,那是因為你身上的傷!」
  海無顏黯然地點頭,臉上浮現出無比的遺憾與悵恨。
  朱翠早已對他的傷勢心存好奇,只是見他如此,也不便再出言多問。
  「那麼,我母親與弟弟如今是……」
  「他們都已落在了南海不樂幫的手裡了!」
  「噢,」朱翠冷笑著道:「果然是他們!」
  海無顏冷冷地道:「我真沒想到事情會演變到如此地步,公主你應該聽說過,這個不樂幫是目前江湖上最心狠手辣的一個組織。」
  朱翠呆了一呆,苦笑道:「我雖然聽說過一些,但是……還不大清楚。」
  海無顏哼了一聲:「那麼你可聽說過『一心二點三梅花』這句話了?」
  朱翠點點頭,說道:「我聽說過,這是形容江湖上傳說已久的一種厲害的內功手法。」
  「不錯!」海無顏臉上充滿了悵恨:「非只是三種厲害的出手,而且還代表了三個當今黑道上最負盛名的前輩人物!」
  「啊,這……我就不大清楚了。」
  海無顏冷笑道:「有關不樂幫三位幫主的傳說,你可聽說過!」
  朱翠搖搖頭,喃喃道:「我只知道不樂幫三位幫主武功極高,別的什麼都不清楚了。」
  「那就是了!」海無顏道:「一心二點三梅花這句話,正是形容不樂幫的三位幫主。說一句令人沮喪的話,直到如今為止,我幾乎還不能確定現今江湖上還有什麼人能夠勝得過這三個人!」
  朱翠愣了一下,喃喃道:「這麼說,你一定見過他們了?」
  「豈止是見過?」海無顏臉上交織著隱隱忿意,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你可曾留意到我背上的那一處掌痕?」
  朱翠被他一提,顯然為之一驚:「啊!你是說,那個……那個心形的掌印?」立刻她閉住了嘴,只是驚愕地向對方注視著。
  「現在你總該明白了,」海無顏無限氣餒地道:「那就是拜他們三位其中之一所賜,已經五年了,這五年來,每當傷勢發作時,就會令我掙扎於生死之間,身受著常人方難忍受的痛苦,當然,也就更令我記起加諸在我本身這件永遠也難去懷的仇恨!」
  朱翠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
  老實說,對於不樂幫,甚至於不樂幫傳說中的三位幫主,她並沒有十分看在眼睛裡,滿以為憑著自己這一身武功,足可制勝,現在由海無顏嘴裡這麼一經透露,怎不令她大為驚心!海無顏的一身傑出功力,她雖然並未全然瞭解,然而只觀當日在大船上所表現之一鱗半爪,實在已深深令朱翠為之折服,那麼,既然連他尚且敗在不樂幫的手上,自己就更不用說了。
  想到了母親弟弟現在身處危境的下場,朱翠一時彷彿身坐針氈,再也把持不住那顆忐忑的心。
  海無顏對她的感觸,立刻有所知悉。
  「公主不必驚慌。」他十分篤定的接下去道:「比較起來,你母親弟弟落在不樂幫的手裡,反倒更較諸落在那批大內鷹爪子手上要好得多了!」
  朱翠喃喃道:「為什麼?」
  「哼!」海無顏道:「你當然知道令堂同小王爺一旦要是落在當朝那批太監手上的必然下場,只是落在了不樂幫的手上,情形顯然便有所不同了!」
  朱翠輕輕歎息一聲,所謂「事不關心,關心則亂」,她原是一個極有智慧理智的人,然而這一剎那在涉及母弟性命關頭,也竟然亂了方寸。
  海無顏接下去道:「不樂幫之所以捉沈娘娘與小王爺,當然絕非是沒有用意的!」
  朱翠道:「你以為他們會用我母親和弟弟作為人質向曹羽那般人進行勒索?」
  「一點也不錯!」海無顏道:「這就是他們的用心。」
  朱翠蛾眉輕顰道:「那……曹羽肯付這筆錢麼?」
  「他一定會付!」海無顏微微冷笑,道:「因為他們還沒有對付不樂幫的能力。」
  「那麼,不樂幫在接到這筆所勒索的金錢之後,會把我母親和弟弟交給他們麼?」
  「這,」海無顏冷冷一笑,搖搖頭道:「我以為不會,要不然他們也就不叫『不樂幫』了,這是一個非常令人不解,可怕而狠毒的組織!他們所行所為,常常匪夷所思,令你無法猜透,這一次曹羽遇見了他們,可謂之遇見了厲害的對頭,正是『惡人自有惡人磨』,尚不知誰勝誰敗呢!」
  朱翠垂頭不語,內心感觸很多,卻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海無顏道:「公主不必想得太多,我以為令堂與小王爺殿下落在了他們手上,遠比落在曹羽一干人手上要安全得多,以我過去與不樂幫交往為敵的經驗,他們對於所綁架的人質一向很好,況乎鄱陽王過去對江湖草莽人士一向優容愛護,不樂幫的人既是旨在為錢,對待王爺的家族必然不會苛待,這一點你不必擔心。」
  聽他這麼一說,朱翠倒是稍放寬心,緩緩抬起頭來,一雙澄波眸子注視著對方。
  「那麼,海……兄,你以為我們眼前應該怎麼做才是上策?總不能讓我母親與弟弟一直落在他們手上呀!」
  「公主說得是!」海無顏道:「現在最要緊的是,我們要設法打探出沈娘娘與小王爺殿下的下落,只是……這一點,不樂幫的人顯然做得極其隱秘,我雖費盡了心力,卻仍是未能探出。」
  朱翠忿忿地道:「海兄對於不樂幫派來的這個使者認識多少?他可是三位幫主之一?」
  海無顏冷笑著搖搖頭,向窗前看了一眼:「現在還早,我乾脆把不樂幫的三位幫主與眼前所來的這位使者以及島上的一切,向你說個明白,以後你要是遇見了他們,也就心裡先有個盤算。」
  朱翠點頭道:「我正想知道,你告訴我吧!」
  海無顏道:「不樂幫在南海的不樂島,那個島去過的人極少極少,不過我正是那極少數之中的一個。」
  朱翠只是靜靜地注視著他,聽他繼續說下去。
  「那個島面積並不大,只不過約有百畝方圓,原來只是一個荒蕪漁島,後來有一干累次為官兵所追剿的海盜在走投無路之下盤踞到了島上,從那個時候起,那個島就被命名為『不樂島』了!」
  朱翠奇怪地道:「難道現在的三位幫主,就是當年的海盜?」
  「不是的。」海無顏道:「那時的島主就是那幫盤踞在島上的海盜頭子,是一個天生異稟的奇人,這個人姓烏,單名叫一個雷,烏雷其實正和他的外表一樣,據說這個人身高一丈,全身漆黑,聲若洪鐘,一發起怒來,簡直石破天驚,就像雷公在打霹靂,自從他登上了不樂島,島上的居民便失去了自由,全數在他的控制之下了
  「從那一天起,烏雷和他一干手下海盜便住定了這個島,並且還在島上大興土木,建築了很多堅固的堡壘和宮室,烏雷和他手下由於有了這個堅固的根據地,便不再把官兵看在眼裡,反而變本加厲地四出打劫,所得金錢寶物全數運來不樂島,漸漸聲勢坐大了起來。」
  冷笑了一聲,海無顏又繼續說下去:「也許是烏雷的作風太過明顯,也許是基於烏雷昔年無心之過,總之,一個當年江湖上最厲害的黑道組織,金烏門,找上了他!這樣一來,算是注定了烏雷覆滅的命運,卻使得另一門遠較他更為強大暴虐的組織在那個不樂島上誕生了!」
  朱翠眨了一下眼睛,顯然被「金烏門」這三個字所迷惑,因為她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
  海無顏瞭解她心裡的迷惑。「你大概沒有聽過『金烏門』這個名字吧?」
  朱翠點點頭。
  海無顏道:「在今天這個名字,確實是知者不多,可是如果換在當時,近百年之前,提起『金烏門』三個字來,江湖上只怕無論黑白兩道的人,都會情不自禁地打上一個冷戰!」
  「事實上,」海無顏接下去道:「這個『金烏門』也就是現在『不樂幫』的前身!」
  兜了一個大圈子,朱翠總算是聽出了一些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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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節

  海無顏一五一十地接下去道:「金烏門的門主,也就是當年黑道上第一煞星,這個人號叫『醉金烏』,姓雲名中玉,的確是個極難招惹的厲害人物,誰要遇上了他,算是注定了覆滅的命運,在一場海島登陸逐死之戰裡,烏雷一干人全數瓦解冰消,不樂島乃二度易主,成了『金烏門』的天下。」
  海無顏眼睛裡交織出一種隱隱的憂傷,不可否認,其中更含蓄著幾許仇恨。
  「這個『醉金烏』雲中玉無異是極為可怕的一個人物,而他手下的三個徒弟,毋寧更是窮凶極惡,較乃師猶有過之!」
  朱翠微微點頭道:「這三個人必定就是今天不樂島上的三位島主了。」
  「不錯,就是他們。」海無顏喟歎了一聲,又道:「你也可以稱呼他們是三位幫主,因為今天不樂島就是不樂幫,不樂幫也就是不樂島,總之,不樂島自從被金烏門盤踞以後,近百年來,在雲中玉與他那三位得力弟子經營之下,稱得上固若金湯,官兵雖然出剿了幾次,每一次都慘敗而歸,只得聽令他們坐大,而橫行至今了。」
  「原來是這樣,」朱翠遺憾地道:「如果這些人心存社稷,有心剷除當今這個昏君與那群無法無夭的太監,該是多麼好,偏偏他們……」
  海無顏苦笑道:「我也是這麼想,事實上,這數十年來,他們作的壞事也大多了,在他們歷來勒索下手的對象裡,固然其中很多是富而不仁的好商巨賈,卻也多的是富而好施或為官清正的善良好人,這種不分善惡黑白一律施以毒手迫害的作風,實在是令武林正直門派所不齒,萬難苟同!」
  「但是,卻沒有人出來主持正義!」朱翠忿忿地道:「已經快一百年了,他們還在繼續為惡!」
  海無顏輕輕一歎道:「事實上並非如你所說,據我所知,這百年來,有很多武林正直人士前往不樂島興師問罪,奈何,他們一個個卻是去而無還。」
  朱翠一驚道:「你是說……」
  「他們都是自尋死路!」海無顏冷冷地笑道:「我這麼說,絕對沒有一點是在長他人志氣,事實上你是沒有親身去嘗試過,他們實在是極厲害的一幫子組織,如果說有人曾經登上過不樂島,親手拜領過三位島主的蓋世神功而還能夠活著回來的,就我所知,近年來只有一個人!」
  「這個人是誰?」朱翠迫不及待的追問道。
  海無顏微微一頓,漠漠地道:「那個人就是我!」
  「啊,」朱翠一驚道:「這麼說,你身上的傷……」
  海無顏黯然地點了點頭:「你猜得不錯,我的傷就是在那一次不自量力身登不樂島上所留下來的。」
  朱翠苦笑了一下,很是同情地道:「也許我不該問這句話,可是心裡實在很奇怪,因為據我所知,這『一心二點三梅花』三種罕世的武林失傳的內功手法,最歹毒惡,一經中人,這個人非死不可,萬難逃得活命,只是海兄你……」
  海無顏點頭道:「你的見解不差,其實何只是你,我想在不樂島上的那三個老怪物,也定然以為我已早就死了,事實上我之所以還能活在人世上,確是一個奇跡,當然,這也與我過去二十年來所練的功力有關,哼!總有一天,總有一天……」
  他雖沒有明顯地說出「總有一天」要如何,然而那雙眸子裡所隱現的湛湛神光,似可說明了他復仇的決心意志。
  朱翠顯然又明白了一件事。她緩緩地點著頭道:「這麼說,顯然你不願意在時機沒有成熟之前與不樂島上的人見面了!」
  海無顏深湛的目光,緩緩移向朱翠的臉上:「我正是這意思,你知道為什麼?」
  朱翠道:「當然是怕他們對你的窮追不捨,可是?」
  「你又猜對了!」海無顏苦笑道:「如果他們知道我至今仍然活在人世,必定不會放過我的。據知,當年他們初登不樂島時,醉金烏雲中五就曾經說過這句話,他們絕不容任何一個外人能夠生離該島,多少年來,他們始終貫徹著這句話,顯然我是一個例外!」
  朱翠眨了一下眸子:「那麼,你打算什麼時候再見他們?」
  海無顏冷笑道:「早晚會有這麼一天的,你等著瞧吧!」
  朱翠輕輕一歎道:「我真有點想不通,以海兄你這麼傑出的一身武功,竟然也會……」
  「這就正所謂是『強中更有強中手』了!」提起這件事,海無顏似有無限遺恨,冷冷地道:「公主你也許對這三位幫主還不清楚,我確信如果單打獨鬥,我並不會輸於他們其中任何一人,但是如果他們一經聯手,施展出他們得自師授又復自創的那一套『醉金烏』手法,可就所向披靡,無人能夠抵擋得住了!」
  「醉金烏?」朱翠顯然還是第一次聽過這個名字。
  海無顏對這三個字卻是熟悉的。
  「這是一種極罕見極奇異的武術招法,發明這種招法的人,就是剛才我說過的雲中玉,也就是現在不樂幫三位幫主的師父。」他繼續說道:「談到這套招法,確實稱得上曠絕今古的奇怪招法,為當年雲中玉身處大漠,每於日落時,見群鷹戲空,襯以大漠風沙海市蜃樓,才創造出來的一種奇怪招法,他的特點是,一經施展出來,只見晃動的人影,而不見本來的人身,實中有虛,虛中有實,令人防不勝防!
  「我就是在這套招法之下落敗負傷,險斃當場的!」他歎息了一聲,悵悵地移目窗前:「這已經是多年以前的事了,這多年以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思索著如何去破解那一套招式的方法,然而,直到如今,好像還沒有什麼具體的心得。」
  朱翠奇怪地道:「你還記得對方的招法?」
  「我不會忘記的,」海無顏苦笑了一下:「這些年朝思暮想,我確信我不會忘記當時動手對方所施展的任何一招,一套『醉金烏』手法確是我畢生少見的高招,然而,總有一天,我會想通破解方法的,等著瞧吧!」
  朱翠點點頭道:「我相信你會的!腥!你還沒有告訴我,關於那三位幫主的一切。」
  「我現在正要告訴你。」海無顏臉上交織著沉痛與隱恨,喃喃道:「這三個人,說起來,如今都已是年過七旬的老人了,年齡最長的一個因為喜穿白色長衣,人又瘦高,輕功極佳,所以人稱『白鶴』,他的名字叫高立,這個人輕功之佳,舉世罕匹,你若遇見他,要特別小心!」
  朱翠重複了一遍自鶴高立這個名字,記在心裡。
  「第二個是個女的!」海無顏緩緩地接下去道:「這也是個可怕的人物!」
  「你可知她的名字?」
  「當然知道!」海無顏頓了一下道:「名字很怪叫風來儀,人長得很秀氣,因為擅駐顏之術,所以已是過七十的人了,看起來還年輕,一頭長髮又黑又長,這人生平最最自負的倒不是她的一身傑出武功,而是她自認別人不及的文采。」
  「這倒是件很特別的事!」朱翠奇怪地道:「這麼說她的文學造詣很高了?」
  「也許是吧!」海無顏微微一笑道:「有關她的傳說,江湖上倒是時有所聞,據說她與人對敵之前,常喜賣弄一番文字,諸如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她好像無所不精,常常喜歡出一個題目考一考對方,對方如果能答出來,對了她的口味,那麼她非但不殺對方,卻常常還有恩賞,如果對方答不出來,或是答出了卻又不對她的口味,那個人,就會為自己惹下了殺身之禍。」
  朱翠一驚道:「天下居然會有這種事情,真是第一次聽過!」
  海無顏道:「正因為這樣,所以她得到了『妙仙子』這個綽號。」
  朱翠微笑道:「這個人倒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
  海無顏道:「聽來好像是這樣,但是你千萬不要因為這樣就對她疏於防範,事實上正因為她有這種怪異的嗜好,才證明這個人更具有危險性。」
  「這又為什麼?」
  海無顏道:「據說她文學根底深博,所擅詩詞,很多是不見經傳的前人枯澀冷句,以之示人,別人十九不知所云,為此而罹致殺身之禍,豈非是冤極,所以有人形容她是不樂幫三位島主中最危險的一個,說起來一點也不過分。」
  朱翠喟歎一聲道:「如非是你說起,我真是難以想像,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了!」
  海無顏苦笑道:「不樂島,不樂幫,再加上不樂之捐,已經荒天下之大唐,怪在三位島主的奇異作為,更有以過之,看起來未來天下武林勢將為這三個荒誕的怪人攪得一塌糊塗,雞犬不寧了!」
  朱翠想了想道:「三位島主,你才說了兩個,還有一個又是誰呢?」
  海無顏道:「最後這人也是一個難惹的魔頭,這人姓宮叫一刀。」說到這裡他長長歎息一聲,苦笑了笑:「提起這個宮一刀,江湖上也有一項傳說。」
  「傳說些什麼?」
  朱翠實在已被這三個怪人的離奇傳說深深吸引住了。
  「傳說這個宮一刀,原本是一個非常頑劣不馴的少年,雲中玉收入門中後,因為愛他的質稟不凡,因材而授,乃把他最為心愛的一種『氣波刀法』傳授給他,無奈這個宮一刀自恃才華,卻不肯虛心求教,刀法雖成,卻不能神入其髓,雲中玉痛心之下,自承失敗,竟然砍下了他一條膀臂。」顯然又是一件未曾聽過的怪事。
  海無顏冷冷接下去道:「雲中玉斬下宮一刀一條手臂後,將之趕出金烏門,卻不知這個宮一刀在失臂被逐之後,竟然觸發了他的好勝要強之心,三年之後再入師門求師收留,已經練成了『氣波刀法』,深獲刀中三昧,有一刀奔雷之勢,由於他習刀時滿腔悲恨,所以刀法上充滿了殺機,以後行走江湖,更是下手毒惡,而且第一刀總愛斷人手臂,顯然與他當年自己所身受的斷臂之苦有關,這個宮一刀我曾領教過他的刀法,確是一個狠厲無匹的勁敵!」
  朱翠輕輕一歎道:「不樂島上有了這三位厲害的島主,難怪無人能敵了!」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乃向海無顏道:「海兄你可知道這一次不樂島上來的人又是誰?可是你所說的三位島主之一?」
  海無顏搖搖頭道:「不是的,這個人自稱『無名氏』,是一個年輕人。」
  「他的武功如何?」
  「很高,」海無顏冷冷一笑道:「據說三位老幫主因年事已高,正在加速培植手下的接班人,這個自稱『無名氏』的人,正是他們合力苦心所栽培出來的一個傑出弟子。」
  朱翠恨恨的道:「看他出手狠毒的情形,也許比他三位師父更有過之,而胸懷機詐更有過人之處,我永遠也忘不了他對我所施展的詭詐,哼,要是我有幸能夠見著這人,非要他還我一個公道不可!」
  海無顏道:「其實,公主要見他並不難。」
  朱翠驚喜道:「海兄,你知道他的下落?」
  海無顏點點頭道:「這正是我今夜來拜訪公主你的主要理由。」
  朱翠喜道:「他在哪裡?」
  海無顏道:「在一處叫美人莊的校書院裡!」
  朱翠微微愕了一下,皺了一下眉:「原來這個人是個好色之徒。」
  海無顏搖搖頭道:「這倒也並不盡然,也許那個地方正好適合他藉以掩身,公主先不要小看了他!」
  朱翠咬了一下牙,忽道:「海兄你可知道這個美人莊在什麼地方?」
  「在東城『三貝子大街』頭上,一看就知道了。」
  朱翠霍地站起來道:「好,我現在就去找他!」
  海無顏冷冷地道:「公主去找他幹什麼?」
  「咦,」朱翠奇怪地道:「就是他和那個啞巴設計誘開了我,騙走了我母親和弟弟,我當然要去找他。」
  「令堂與小王爺殿下,卻不在他那裡。」海無顏道:「就是你問他本人他也是不知道的。」
  朱翠一時被他弄糊塗了。
  海無顏冷笑道:「這就是不樂幫厲害的地方,在他們幫裡,永遠是神秘莫測,甲做的事乙休想知道,依我看那個啞童只不過是設計把公主誘開現場,而下手擒捉公主家人的,只怕又是另一夥人,說不定令堂與小王爺殿下等一行刻下已在押赴不樂島的途中也未可知,公主你冒失不得!」
  朱翠想了想道:「雖然這樣,這個無名氏我也是饒不過他!」
  海無顏道:「公主且莫要小看了他,我以為他在美人莊居留不去,可能別有用心,公主如貿然前去,著了他的道兒,豈不是大大地失策!」
  朱翠忿忿地又坐了下來。
  海無顏道:「眼前大內這幫鷹犬,顯然已與不樂幫的人接上了頭,我以為不樂幫絕不會把公主家人交給他們,雙方勢將有一場火並,為公主計,正好坐山觀虎鬥,看看最後結果,再定取捨。」
  朱翠苦笑道:「要不是海兄你這麼一提,我倒是沒想到這一層。唉!我現在真是有點心慌意亂,失了主意,依你的意思,我們下一步應該如何?」
  海無顏冷冷地道:「我現在正在密切地注意著那個無名氏與曹羽他們雙方的一切,老實說,他們雙方都稱得上罪大惡極,我。不希望他們任何一方能夠壓過對方,能夠讓他們長此互相消耗,那才是上上之策。」說到這裡,他緩緩由位於上站起來道:「我會隨時與你保持聯繫,我走了!」
  說到「走」字時,只見他轉身向窗,奇怪的是當他身子轉向窗扇的一剎那,那兩扇原本關閉的窗扇,竟會霍然自行敞開。海無顏的軀體,就像是一隻風中的紙鳶,雙臂開合之間,已穿出窗外,眼看著他足尖借助於一行修竹,不過是輕輕一彈,隨即消逝於霍雨夜色之間。
  朱翠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心裡暗自折服。
           ※        ※         ※
  一排人影出現在眼前這片山窪子裡,算一算,共是十條漢子。
  黑色的油綢子雨披,大笠,長刀,在隱約的燈光照射之下,一片油光水亮。
  每個人的行動看上去都是那麼利落,起落進退,行動如風,轉瞬間已把眼前這片梅園踏覓一周,隨即回身,分為兩列,一邊五個,雁翅也似地在眼前石亭正前方左右排開來。
  一盞高挑長燈就插在亭子前邊。
  青濛濛的燈光在夜雨裡,分外顯得淒涼,雨水洗刷著鑲嵌在正面亭簷上的那一方大理石匾額,是以那「觀梅亭」三個字,看起來也就格外顯得清爽。
  曹羽、郭元洪、姜野、夏元之、桑斗靜靜地都坐在亭子裡,似乎內廠的幾個頂尖兒的人物全都出動了。
  曹老頭子搭著一雙長眉,寒著臉,說不出的一種不開朗神色,不時地抬起目光來緊緊地逼視著當前的那片梅林,似乎那裡面包藏著什麼神秘似的。
  「大人!」郭元洪冷笑著說道:「別是我們著了那啞巴的道兒了呀!這裡可看不見一個外人,豈不是透著有點玄嗎?」
  曹羽冷哼了一聲,微微搖了一下頭:「不會的,能賒的已經賒了,還能上什麼當?很明顯的,不樂幫今夜約我們來,是在跟我談交易,講價錢,放心吧,他們一定會來的。」
  鐵臂神姜野說道:「大人說得是,卑職也預料著,他們一定會來的,不過……」
  他把聲音忽然放低了:「大人,難道我們真的接受他們的敲詐?還是……」
  曹羽陰沉的臉上忽然現出了兩條怒紋:「就是那句話了,銀子多的是,全在老虎背上,能拿就拿,拿不走可就得給我小心點!」
  微微一頓,他偏過頭看向另一位金星衛士雙手飛石夏元之道:「元之,我要你安排的人都妥當了沒有?」
  夏元之抱拳道:「大人請放寬心,林子裡弓弩、繩網、暗道裡還有八十名殺手,就算下水,還有三十六個『水鬼』等著他們呢!「
  千手太歲郭元洪一笑道:「這一次倒要看看他們不樂幫的人是怎麼個上天入地了。」
  曹羽鼻子裡哼了一聲,打量著面前幾個最得力的手下:「你們可千萬不要小看這個『不樂幫』,沒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就憑著他們膽敢與朝廷為敵,吃到了我們頭上,就可以想到他們有多厲害了,再說……」
  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曹羽的話已到了唇邊,卻又臨時吞到了肚裡。
  鐵臂神姜野忍不住道:「大人像是與那個什麼『無名氏』以前照過盤兒,可是?」
  「哼,」曹羽看了他一眼,似乎有點責怪他不該有此一問:「不錯,有過那麼一次!」
  那是三年多以前的一件往事了,曹羽為了一件私事,私行兩廣,不意為仇家,即盤踞在蒼梧山的『蒼須老人』,所困,性命相關危機一瞬間,卻得力於「不樂幫」的忽然介入,乃得脫困。原來「不樂幫」與「蒼須老人」結有宿仇,是夕大舉出動,由不樂幫三位幫主之一的「白鶴」高立親率島上健者數百前往復仇,蒼須老人是役慘死在高立之手!
  高立為服曹羽,親手挫之,遂令愛徒開釋,彼此相約,今後凡是「不樂幫」有求之事,曹羽乃得無條件應允,當時曹羽眼見不樂幫聲勢了得,更震於高立傑出神技,只得含忿應允,乃得脫困返回。
  這件事雖然事過多年,卻一直深深藏置在曹羽內心,引為平生之大恥大戒,當然對於當日親手折服自己的「白鶴」高立,更不禁懼恨兼具,想不到當年之因,卻結今日之果,不樂幫的人竟然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劫去了鄱陽王的家人,使自己左右為難。
  這一筆昔日之恨,被姜野一語道及提醒,想起來猶不禁怒火中燒。
  這是他平生大辱大恥之事,自不願說出讓人知道,而眼前之一番部署,更顯示出他意存對不樂幫的恨惡與報復。
  時間在斜風細雨裡溜走了不少。
  正當大家感覺不耐之時,一陣婉轉的笛聲出自當空,隨風飄送過來。
  亭子裡兒個人情不自禁地俱都站了起來,倒是曹羽還能沉住氣,坐在石凳上不動聲色:「你們都坐下來,沉住氣!」
  聽了他的吩咐,大家都重新坐好。
  那陣子笛聲,彷彿天樂飄臨,隨著斜風細雨,一陣陣飄送過來,打進每個人的一雙耳鼓,立刻使他們回想到那一夜攔劫無憂公主時,所聽到的笛聲,正是一般無二。
  頓時,每個人臉上就現出了不安寧的神態,頻頻向四面觀察著,這陣子笛音來得好怪,彷彿來自天上,又似來自四面八方,簡直弄不清正確出處。
  曹羽畢竟有其過人之處。事實上在笛音方起的一霎,他那雙精湛眸子,已直直地逼視向正前方梅林,似乎他已經確定來人必然藏身其間,神色間更顯陰沉。
  所幸,這陣子笛聲不似前此那麼冗長,繞了幾個圈子,拔了個尖兒之後,陡地便停了下來。
  緊接著一個生硬的聲音冷笑道:「有勞久候,在下來晚了!」
  話聲甫落,人影乍閃,那個人已直挺挺地現身眼前。
  雙方距離約在三丈之間,那人直挺挺地立著他的六尺長軀,昏暗的高挑燈下,並不能十分地看清他的模樣。依稀看見的是他一雙濃眉和綠慘慘的一團絡腮鬍子,一襲碧綠色的袍子被風刮得獵獵起舞。
  正是前此現身美人莊化名無名氏的不樂幫來使,顯然他身邊的那個報財童子這一次卻沒有同他一起來,倒是有點出人意料。
  「蒼梧一別,頗有年矣,曹大人可好!」一面說時,綠袍漢子邁動雙足,一步步直向面前亭子走來。
  幾乎是同時,站立在石亭兩側的為首兩名武士,不容分說,一左一右快同電閃般直向綠衣人正前兩側撲過來。
  曹羽看得清楚,正待出聲喝止,無奈,對方綠衣人出手之快,更是出人意料之外。
  兩名武士身形方自落地的一剎那,綠衣人的一雙袍袖已雁翅般地分了開來。
  那種速度真是快到了極點,令人目不及視,一開乍合,兩名猝然進身的武士,卻有如喝醉了酒般地相繼打了個抖,踉蹌著向後倒退下來。
  石亭裡的曹羽看到這裡,情不自禁地挺身站起。
  郭元洪、姜野等四人,亦不約而同奔出亭外。
  眾人注目之下,眼看著那兩名進身的武士就像是面人兒般地緩緩軟癱了下來,更驚人的是,在他們倒地的一剎那,大股的鮮血由他們眼耳鼻口七孔中溢出。
  千手太歲郭元洪打了個箭步趨前探視了一下,回身向曹羽報告道:「死了。」說了這句話後,郭元洪身子一擰已旋至來人綠袍漢子正前,怒聲道:「大膽!你太放肆了!」
  綠袍漢子呵呵一笑,面色凌厲地道:「足下又是哪個?」
  郭元洪大聲道:「內廠金星左都衛郭元洪,候教了!」
  說到「候教了」,郭元洪抱拳擰身,不進反退,把身子錯開三尺以外,這就是他高明的地方,所站立的這個地方,正是制敵先機部位,進可攻退可出,郭元洪這一進身拉架,綠衣漢子便不能等閒視之了。
  「呵呵,果然高明!」綠衣人喃喃地道:「怪不得人家說大內高手如雲,今天一看,果然名不虛傳,不過,郭朋友現在就要向我出手,不嫌太早了一點麼?」
  郭元洪一挑雙眉,正要說話,亭子裡的曹羽已出聲道:「元洪,你回來!」
  郭元洪應了聲:「遵命!」身子後退一步,側身向亭子道:「大人……」
  曹羽擺手阻止道:「你不要再說了,我都知道!」
  由於綠衣人一上來,就施展殺手,斃了兩名武士,內廠來人自然俱都面上無光。
  鐵臂神姜野,雙手飛石夏元之,飛夭星桑鬥,顯然對於頭子曹羽的示弱大感不滿,就在郭元洪退後的一剎那,他們三個相繼向前踏進一步,以姜野為首,三個人一進身,即採取了一個「三罡陣」,遙遙將來人鉗在攻勢之內。
  須知郭、姜、夏、桑等四人,在大內內廠俱都是僅次曹羽身份的人物,既然身佩金星,身手絕非等閒,是以,眼前之姜、夏、桑等三人一經擺出這式「三罡陣」,頓時苔集出大片內氣罡力。
  這股罡力陡然間直襲綠衣人正前,將他身上那一襲綠色袍子倏地狂飄起來,其勢較諸巨風還更猛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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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綠衣人鼻子裡哼了一聲,迅速向後退了一步。
  曹羽恰在這時步向亭前。他不愧老謀深算,面面兼具的人物,所謂來者不善,善則不來,不樂幫那等勢派,向以狠厲聞名江湖,其伎倆顯然絕不只此,況乎眼前自己尚有求於對方,犯不著一上來就把事情鬧僵了。
  「你們不可失禮,給我退下去!」
  三個人怒視著各自後退了一步,一步之差,已使得眼前凌厲的殺機大見緩和。
  綠衣人臉上這才顯然帶出了笑容。
  曹羽引臂石亭道:「請!」
  綠衣人、曹羽相繼入亭,郭、姜、桑卻沒有進來,每個人守著一個亭角,只要時機一到,即可隨時向對方施出殺手。
  綠衣人看在眼裡冷冷一笑,面向曹羽道:「曹大人如此待客,倒是十分別緻,見識了,見識了!」
  曹羽冷著臉道:「足下一上來連殺我手下二人,難道就是待客之道?」
  綠衣人挑了一下眉毛道:「好說,那更要先請問閣下了!」
  曹羽冷笑道:「他們兩個並無向尊駕出手之意,只不過是護主心切,足下竟然以殺手相加,顯有失禮數,太過分了!」
  「好說!」綠衣人那張紫色的臉膛上顯示著一抹殺氣,「閣下要以此見責,那麼我倒要請教了,兩國相爭,不傷來使,前數日我那報財童子往謁各位,面送書信,卻遭到各位聯手怒攻,重傷吐血而回,如非及時救治,只怕早已性命不保,這難道就不是『有失禮數』,『太過分了』麼?」
  曹羽想不到他會有此一說,頓時怔了一怔,一時無言以答,冷笑一聲,喃喃道:「貴價仗主勢目無尊長,我手下不過略予教訓而已,哼哼,果真曹某要有心留他下來,絕不容他還能活著回去了!」
  綠衣人面色一寒,反唇相譏道:「這話倒也不錯,三年前敝幫要有意留下尊駕,只怕曹大人也就沒有今天的威風了!」
  曹羽面色一紅,凌色道:「你太放肆了!」
  綠衣人嘿嘿一笑道:「放肆二字,閣下用得也太放肆了!」
  曹羽神色一震,目光隱現殺機。
  「朋友,曹某人身高位尊,不容你信口雌黃,你出來之前,貴幫幫主應該會告訴你些應對的禮節,否則這個生意只怕談不下去了!」
  綠衣人毫不為意地笑了笑道:「那可是悉聽尊便,不樂幫作生意一向是這個規矩,叫人不快樂是最大的宗旨,否則也就稱不上是什麼不樂之捐了!」
  曹羽臉色這一瞬變得雪也似白。
  正如他所言,以他堂堂內廠提督之尊,多少人仰其鼻息,正所謂一呼百諾,何曾像今日這般地被人當面凌辱過?依他平日習性,萬萬不能容忍,然而今日之情勢,卻又是另當別論了。
  「好呀!」曹羽深吸了一口長氣,藉以緩和內在的衝動情緒:「我們言歸正傳,貴幫的三位老人家可曾前來?」
  綠衣人一笑道:「三位幫主野鶴閒雲慣了,他們的蹤跡可就不是我能預知的了!」
  「哼!」曹羽冷冷地道:「這麼說一切就衝著尊駕你一個人
  「也可以這麼說呀!」綠衣人高高蹺起了一條腿,架在石几上:「曹大人你大可放心,凡是我點頭的事,不樂幫絕不會打回票,有什麼話你就衝著我說吧!」
  「好,」曹羽冷冷地道:「坦白一句話,我們要的人是不是在你們手上?」
  「那還用說!」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就在我手上。」
  「好呀!」曹羽冷笑著道:「開價多少?」
  「一千萬兩!」
  「什麼?」
  綠衣人笑了一下:「那我就再說清楚一點,一千萬兩!」
  曹羽冷笑著點點頭道:「這個數目,朝廷拿得出來的!」
  「那很好,不過我得提醒曹大人一句,是黃金可不是白銀!」
  曹羽冷笑道:「這也簡單!」
  綠衣人一挑拇指道:「好,曹大人不愧是當朝一品,真是福大量大,快人快語,咱們就這麼說定了,不過我這次離開之前,三位老當家的還有一個臨時指點,這一點也可以算是一個附帶的條件。」
  曹羽道:「什麼條件?」
  綠衣人道:「這點其實最容易不過,只要你曹大人知會當朝一聲,要他們通知海岸部隊不要再騷擾不樂島,其實他們這麼做,有損無益,對你我雙方都沒有好處,這一點想必你曹大人不會不同意吧!」
  曹羽哈哈一笑道:「這更是小事一件了!老弟台,你放心,這兩個條件都包在我身上,只是,我們要的人……」
  綠衣人由位子上站起來,微微一笑道:「不樂幫的規矩,收到捐款後十天之內,一定原物壁還,這一點曹大人就不用擔心了。」說話之間,綠衣人已步下亭階。
  曹羽冷冷笑道:「尊駕還沒有說出怎麼付款的方法,一千萬兩黃金,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呢!」
  綠衣人頭也不回地道:「這一點,我自會與曹大人你隨時聯繫的,閣下只管著手張羅去吧!」一面說,足下繼續步出亭階。
  曹羽至此忍無可忍,一聲冷笑道:「站住!」
  綠衣人果真停下來不再前進,一面緩緩地回過身來。小雨繼續在飄著,奇怪的是這些雨絲井未能正常地淋在這個人身上,事實上,在那盞高挑長燈照射下,儘管是霪雨霏霏,卻在落向綠衣人時形成了一個無形的抗拒力道,以至於連雨絲也難以浸入。
  曹羽可不是傻子,看在眼裡,哪能心裡沒數。
  他似乎微微呆了一下,然而卻並不能阻止他向對方問鼎的雄心。
  「曹大人還有什麼吩咐?」站在雨地裡的那個人好似早知有此一手,神態上絲毫不現慌張。
  曹羽往前緩緩走了幾步:「尊駕可看見了?我手下的幾個人,顯然對尊駕的作為有所不滿,不樂幫的武功天下知名,尊駕既是不樂幫的使者,當然身負絕學不在話下,不知可願一現身手,也讓我們長長見識開開眼界,想必不會令我們失望吧!」
  綠衣人哼了一聲道:「好說,曹大人這是看得起不樂幫,乾脆說吧,曹大人要單打呢?還是……」
  曹羽冷森森地笑道:「曹某人雖然身居官位,江湖武林之間的規矩卻還懂得,對付貴幫好朋友,總還有些人情!」說到這裡面色一沉,轉望向亭外各人道:「人家可是劃下道兒來啦,你們看著辦吧!」
  亭外的幾個人,事實上也正是內廠裡頂兒尖兒的幾個高手,早就躍躍欲試。
  若非鑒於「不樂幫」的威名,在對方一上來之初,就已下手對付他了。這時聆聽之下,便不再遲疑,當下以郭元洪為首,率先躍身而前,其實幾乎是四個人同時動作。
  四個身子同時向下一落,顯然是東南西北各佔一位,卻已把綠衣人看在其中,這一式其實也正是所謂「四極陣」,一經站定之後,八隻眼睛死死盯住了綠衣人,一瞬不瞬。
  綠衣人立刻就感覺出來自對方的無形壓力,忽然警覺到對方的不懷好意,蓋因為眼前之勢,無論如何,自己已落入以寡敵眾的情勢。一驚之下,綠衣人身形快速向左一個側轉,向橫跨出了三尺以外。
  無如對方四極陣勢,真是微妙,頗有牽一髮而動全身之勢,綠衣人身軀方一轉動,連帶著使得對方四人也跟著轉動起來,前此所加諸在他身上的凌然壓力,依然照舊。
  綠衣人藉著轉動之間,已大致窺出了對方四人所布下這一聯手陣式的微妙。
  冷冷一笑,他那雙銳利的眸子在四人身上轉了一轉,道:「堂堂大內高差,居然以多為勝,哼哼!你們不要看我孤身一人,真要講打,只怕你們幾個還不是敵手!」
  話聲方斷,即見四人忽然向前一齊邁步,大股內力齊向綠衣人身上壓擠過來。
  當此一瞬間,四人中的鐵臂神姜野,早已足下跨進,雙手搓揚之間,一上一下齊向綠衣人胸腹之間猛力擊打過來。這一手由於配合著四人的內力攻勢,尤其具有無窮威力。
  綠衣人肩頭輕晃,旋身錯掌,倏地向外一擰,在往常他這種變幻的身勢,最起碼可以撤出三尺以外,然而在對方四位內家高手聯合牽制之下,顯然已難以發揮全功,僅只不過錯開了尺許左右。
  無形無影的內力自四面八方緊緊擁擠過來,在這個內力壓迫圈子裡,休說是從容進退,如無足以抗衡的功力,簡直連舉手投足都大感困難。
  綠衣漢子再次驚心之下,把先前的一番狂傲氣質頃刻打消了一個乾淨。
  不容他心存盤算,四人中的飛天星桑鬥,卻由另一個角落裡陡然衝刺而前。
  他施展的是一式專攻下盤的狠毒招法,左腿旋處,帶起了一股疾勁風力,直向綠衣人一雙足踝上掃去。
  須知,凡是膽敢施展這類硬招法的人,其本人必然有恃無恐,多半是練有橫練的功夫。
  綠衣人顯然瞭解到了這一點,雖然他本人也是同樣具有橫練之功,卻並不打算與對方硬拚。
  飛天星桑斗這一腿,真是雷霆萬鈞之勢,卻不曾料到,對方這個不樂幫的來人,非但是功力高超,見解亦有過人之處。
  隨著桑斗的腿勢,綠衣人並沒有中計後退,即見他身子向前一栽,表面上看起來好像是腳下不穩,打個踉蹌,事實上這裡面卻隱藏著厲害的殺手。
  飛天星桑斗乍然警覺到不妙時,整個人身已在綠衣人鉗形的雙掌之間。
  時間是瞬息萬變,照眼前情形,桑斗萬難脫身,然而妙在他們四人聯手的那陣勢,確是微妙得很,分明「牽一髮而動全局」。
  飛天星桑斗這邊方一吃緊,彼此都似有了感應。
  帶著一聲長嘯,雙手飛石夏元之驀地自空而墜,一雙腳尖直取綠衣人的雙眼。在招法上,這還有個名堂,叫做「巧踢天燈」。
  綠衣人在他猛厲的攻勢之下,錯身右側,硬生生把即將得手的招式撤回來。
  然而,他的機智在於緊接著的另一式殺手,右手側翻之間,施展出一招不樂幫異乎尋常的妙手「醉蝙蝠」。
  夜雨昏燈下,猝然間閃出了一隻蝙蝠的影子,配合著一聲蝙蝠特有的短鳴之聲,綠衣人快速而酷似蝙蝠的一隻右手,已狠狠的印在桑斗的左後肩上。
  這一擊力道萬鈞,雖說是所擊部位並不是致命要害,卻也夠瞧的。
  飛天星桑斗幸有陣力牽制,卻也被擊得如同旋風般地轉了出去。
  隨著綠衣人「醉蝙蝠」的掌力之下,在他肩上頓時留下了深深的一抹血痕。
  飛天星桑斗一身橫練的功夫雖然沒有就此被毀,聚集在本身的一股真氣卻被對方一擊之力打散了,身子一個踉蹌,直向前方倒了下來。
  千手大歲郭元洪一眼看見,大吃一驚,一聲驚叱,倏地自旁側飛身而墜,一起一落有如飛星天墜,落身探掌,只一把抓住了桑斗衣領,用力一帶,已把他摔出了丈許以外。
  飛天星桑鬥,總算在同僚關心之下,免除了綠衣來使再次加身的另一式殺手。
  原來綠衣人所施展的「醉蝙蝠」手法,常常是反正各一,一手追一手,前者為陽後者為陰,雙手配合施展,一經中人,必死無疑。
  果然,就在飛天星桑斗身子才自摔出的一霎,另一聲自綠衣人舌下的蝙蝠鳴,配合著一式陰手已經展出,五股尖銳的指風,擦著飛天星桑斗臨去的背影,呼哨似地消逝於夜空之間,卻為旁觀者帶來了無限陰森與恐懼的壓迫感覺。
  「飛天星」桑斗僥倖逃過了殺身大禍,幸未身死,可是他的負傷退身,無形中卻把聯手的此一「四極陣」為之解體,頓然渙散無形。
  綠衣使者一聲狂笑,把握住此一難能之機,倏地躍身而前,正迎著了「鐵臂神」姜野的來勢。
  姜野情急之下,一馬當先猛襲而進,雙方乍然相遇,一連交換了五七式快速手法。
  是時,「雙手飛石」夏元之卻由斜刺裡猛然投身過來,一聲怒吼道:「別讓這小子跑了。」嘴裡叱著,雙手用連環掌勢一連劈出了兩掌,一奔左肋一奔側胸,這一手連環掌勢,配合著姜野的快速進身之勢,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強力。
  然而,對方綠衣使者,顯然早已料到有此一式,事實上姜野的出手與夏元之的出手幾乎是一樣的快,四隻凌厲的手掌交插著直向綠衣人身上招呼的一瞬間,綠衣人已成功地遞出了他的另一式殺手。隨著他騰起當空的巨大身影,姜野、夏元之兩個人的身子,各自打了個踉蹌,一前一後地倒了出去。兩股血箭,分別由此二人肩窩裡急竄了出來。
  綠衣人的兩隻手是那麼的鋒利快捷,有如兩把利刃,幾乎洞穿姜、夏二人的肩窩。他帶著一聲陰森的笑,就在姜、夏二人怒血狂竄的一瞬,綠衣人怒鷹般的軀體已高高地拔空而起,直直地向一株巨松之巔落身下來。
  然而,另一個的身軀,卻顯然比他要快上一步。
  「呼!」一團人影,連帶著巨大的風力,也同綠衣人一般搶先直向樹尖上墜下來。
  這個人的身手堪稱高明之至,較之四名金衣武上確是不可同日而語。
  雙方身形在空中甫一交接,已似動了手腳。緊接著,松枝大顫,雙方的身軀似乎都有強落之意,耳聽得「卡嚓」一聲脆響,不堪巨力負荷的松桿齊中一折為二。
  兩個人,卻又似風雨裡斜翅分飛的一雙勞燕,一個落向亭前,一個卻遠遁撫園。
  落向亭階的,赫然的是那個身為內廠提督的曹大人,他的一隻右手緊緊握著拳,滿臉悵恨表情。
  遁向撫園的自然是綠衣人了。他一連向前搶了好幾步,才收住了他疾猛的身勢,顯然由於過於吃驚,一張臉已變得蒼白。他遠遠地擰過了頭,眼睛裡就像是噴出了火。
  「好個老兒,不樂幫的這個梁子你結上了,我們走著瞧吧。」話聲出口,眼看著他一個煞腰之勢,箭矢也似地遁身入林而去。
  郭元洪一聲叱道:「追!」
  颼颼颼颼!一連四五條人影緊跟著追了進去。
  這當口兒,郭元洪才轉身亭前,驚愕地打量著面前的曹羽道:「大人你可好?」
  滿臉悵恨的曹羽,忽然一聲冷笑道:「好厲害的小子!」一面說時,他才把那只緊緊握住的拳頭緩緩張開來。
  卻見他手裡緊緊抓住一塊掌形的綠色布帛,顯然正是綠衣人那襲綠衣上留下來的。
  「噢,」郭元洪驚喜地道:「大人原來已經傷了他,卑職這就繼續綴他下去……」
  「不用了!」曹羽冷冷地道:「這一掌我蓄力已久,原打算一掌就結果了他,卻想不到他練有異功,竟然生生地把我掌力化解了一半,真有點不可思議。」
  郭元洪歎息一聲道:「可惜!」不過,他立刻想起來,激動地道:「大人可是施展的『金豹掌』?」
  曹羽黯然點點頭,面色陰晴不定。
  郭元洪立刻大喜道:「這樣他必定為大人獨門豹胎秘術所傷,不怕他不上門求醫了。」
  「唉!」曹羽似乎並不如想像中的喜悅,搖搖頭喃喃地接道:「誰又知道呢?照理說,他在中掌之初就應該傷勢發作,我所練的『豹胎』之氣,應是無孔不入,只是,看來他卻像若無其事,無論如何,今後的十二個時辰,是他的要命關頭,如果過了這個時辰,也許就不再會發作了。」
  是時,負傷的鐵臂神姜野、雙手飛石夏元之、飛天星桑斗都陸續地來到了亭子裡,這其中要算飛天星桑斗的傷勢最重,整個左肩頭早已隆隆腫起,很可能骨節碎了,最重的是他護身真力已被綠衣使者掌力震散,要恢復恐非朝夕之事了。
  姜野與夏元之傷勢也都不輕,上身染滿了鮮血,雖然自行點穴止血,可是,看過去卻亦是痛楚難當,狼狽不堪。
  曹羽分別察看了一下他們的傷勢,對其中傷勢最重的桑斗關照了一些療治的必要措施,隨即靜坐一隅,等待著那幾名追躡綠衣人的衛士轉回。
  稍後,幾名衛士回來了,卻沒有帶回來有關綠衣人的任何消息。
  曹羽緊緊咬著牙,這一霎心情至為複雜,無論如何與「不樂幫」之間的這個梁子已經結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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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3 23:46:04
第10節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
  綠衣人全身水濕的一徑來到了他所居住的「鳳來閣」,在他離開之前,像往常一樣,他在院子裡布下了厲害的陣勢,如非精於此道的行家,任何人休想能擅越雷池一步,一向自負驕傲的他,想不到今夜在對敵一群大內衛士之餘,竟然險些喪命在曹羽之手。綠衣人的心情之沮喪憤怒可想而知。
  先前他與曹羽動手時,不經意吃對方擊中的一掌,雖然仗有「不樂幫」的異功「鐵膚功」護體,當時不曾負傷,也幸而沒有傷了筋骨,只是此刻在雨水浸泡之下,卻有一種火辣辣的痠麻感覺,手摸上去熱熱的,這一個突然的發現,不禁使他暗暗吃了一驚,倒要好好地察看一下傷在哪裡。
  他一徑的來到了樓上,推開了房門,只覺得房子裡異常的黑,敢情啞童並不在裡面,綠衣人輕輕喚著啞童的名字:「大雅。」「雅」、「啞」同音,顯然連啞童自己對這個名字也很欣賞,一連叫了兩聲,沒有動靜。
  綠衣人向前跨進一步,一種特殊的敏銳感覺,使他彷彿察覺到近處的呼息聲,同時目光掠處,更似察覺到一個背向長窗的影子。
  綠衣人當然不是泛泛者流,然而伏伺在暗處的這個人,顯然心思較他更為細密。
  就在綠衣人心念一動,還來不及採取必要的行動之前,一口冷森森的長劍已經比在了他的頸項之間。
  出劍人所以有此一手,顯然也是事先有所推敲,劍尖比處正當綠衣人喉結要害,先不說這口劍具有異常鋒銳的刃口,僅僅只憑傳自劍尖的內功劍氣,就足可制綠衣人死命於彈指之間。
  綠衣人一驚之下,禁不住當場怔住。
  那口極其鋒利的劍尖不退反進,近到劍尖已與喉結彷彿有所接觸。這個部位自然是致命處,即使綠衣人以超快的身法,能僥倖地逃開了對方的這要命的一刺,可是亦難閃對方接下來的「劍掛兩肩」。這一手劍法名謂「封喉兩掛」,一旦為對方封住了喉頭,只有傻子才會想到脫逃之念。所以,綠衣人乾脆也就不再動了。
  一個嬌嫩可人的女子口音道:「想死的話,你就動動試試看。」
  「你是誰?」
  「現在還不到你說話的時候。」嬌嫩的聲音卻異常的冷:「到你該說話的時候再說也不晚。」
  綠衣人喉結動了一下,覺得一種異常的刺痛,立刻發覺到對方已在運施劍氣逼人了,一股氣勢只消再前吐一寸,怕不立刻濺血當場。性命相關俄頃之間,綠衣人也只好暫時閉口不言了。
  緊接著一隻女人的纖纖柔荑驀地翻起來,綠衣人只覺得上身三處穴道上一陣發麻,已吃對方快速的手法點中了「麻」、「軟」、「定」三處穴門。
  寶劍入鞘,錚鏘作響,接下去一團火光,出自對方少女手指上,房子裡立刻有了亮光。
  出現在綠衣人面前的那個少女,有著「公主」一樣的美麗氣質,事實上她的確是一個公主,是無憂公主朱翠,只是綠衣來使卻是第一次看見她罷了。
  朱翠轉過身來,就手點亮了几上的燈盞,頓時光明大作,這一剎那,綠衣人的眸子卻看見了另一個人,一個和自己同樣不幸的人,啞童:大雅。他直直地站立在窗側一偶,腰身微拱,一動也不動,簡直就像一具木偶。當然不用說,他也是被人點了穴了。不用說點他穴道的,也自然是面前這個少女了。
  綠衣人忍不住冷笑了一聲:「你好大的膽子。」他身子雖被定住,但是卻不礙他的出口,那雙骨碌碌在眶子裡轉動不已的眸子,更是佈滿了血絲,像是忿怒已極,加上被雨水打濕的頭髮、鬍子,那分樣子真是嚇人。
  「我的膽子比你想的還要大得多。」朱翠拉過一張椅子,在他對面坐下來,手裡提起一面綠光晶瑩的長形牌子,有意地出示於綠衣人面前,道:「這個東西大概是你的吧!」
  綠衣人眸子睜得更大了,喉嚨裡哼了一聲:「你竟然敢私翻我的東西。」
  「不錯,我的確是翻看過了。」朱翠冷冷地道:「原來你並不是真的沒有名字,你名叫吳明,所以乾脆就叫『無名氏』了。」
  綠衣人怒視著她,問道:「你到底是誰?」
  「你真的不知道?」朱翠冷笑著道:「一個曾被你戲耍上當的人,你不應該忘記的。」
  綠衣人緩緩閉上了眼睛,忍不住又睜開來。
  「你知道了吧?」
  「哼!」綠衣人道:「這麼說,你就是無憂公主了?」
  「請稱呼我的真正名字,我叫朱翠。」
  綠衣人身子震抖了一下:「失敬了,我們本該早就見面的。」
  「不錯,不過現在見過不算太晚。」
  「你……想幹什麼……」
  「我想你應該很清楚我的來意。」朱翠眼睛裡凝聚著無限的殺機:「我雖然年歲不大,可是,也知道很多江湖裡的事,也見過不少江湖裡的人,可是,像你這種無恥、卑鄙的人,卻是第一次見過,甚至於聽說過。」
  顯然默認了叫「吳明」的綠衣人臉上一陣發紫,冷笑了一聲道:「我總算欽敬了你的厲害,哼哼,我已經知道你的來由了。」
  「那你就實話實說吧,」朱翠強忍住心裡的怒火:「我母親和弟弟以及全家人,你藏在什麼地方?我要你馬上帶我去見他們。」
  「太晚了。」
  朱翠不禁陡然吃了一驚道:「你說什麼?」
  吳明冷笑道:「用不著害怕,他們都還活著,而且我保證他們活得好好的,日常生活不見得就比以前王宮裡差,這一點你大可放心。」
  朱翠總算鬆下了一顆心,怒視著他道:「你說的『太晚了』是什麼意思?」
  「因為他們早已經離開了漢陽。」
  「現在哪裡?」
  「在……在一個很遠的地方。」吳明身子微微戰抖了一下,試圖運用本身氣機衝向穴門,想自行解開穴道,但是並沒有成功。
  「難道他們已經被押回不樂島上去了?」
  吳明冷笑著,看了她一眼:「這一點恕我無可奉告。」
  「這麼說我沒有猜錯!」朱翠緊緊咬了一下牙:「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吳明一雙眸子在她身上轉著:「久聞無憂公主美艷絕倫,今天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他咧開嘴嘿嘿笑了兩聲,喃喃道:「你是我這一生所見過最漂亮的女人。」
  「胡說!」朱翠杏目圓睜著:「你再敢胡說八道,我就殺了你。」
  說時,她右腕微振,龍吟聲中,長劍再次出鞘,劍光乍閃,已破開了對方的胸衣。
  綠衣人吳明並不曾為這番氣勢所嚇阻,一雙赤紅的眼睛閉了一下,竟然大笑了起來,由於他穴道被封,氣機不通,這番大笑,為他帶來了極大痛苦,一瞬間眼淚鼻涕都淌了出來。
  「我說你美,你居然要殺我。」吳明顯然有恃無恐地道:「你只是嚇唬著我玩罷了,你是不會殺我的。」
  朱翠生氣的道:「為什麼我不會殺你?」
  吳明嘿嘿笑了兩聲:「你當然不會殺我,你只是想留下我和啞童作為人質,目來交換你的家人,哼哼!」
  朱翠「鏘」的一聲合劍入鞘,一時面若春風:「你說得不錯,這正是我的想法。」這一霎她的氣似乎消了不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你能說我的這個方法不好?」朱翠退後幾步,在原來的位子上坐了下來。
  吳明被自己眼淚鼻涕,弄得十分的難受。
  「幫幫忙好不好?」他眸子裡顯示著痛苦:「為我揩一下。」
  「這是你自作自受。」
  吳明「吭」了一聲,調侃著道:「人漂亮,就是生氣的時候也漂亮。」
  朱翠冷笑道:「你以為誇我漂亮,我就會放了你,哼!你真是作夢!」
  吳明「哧哧」笑了兩聲道:「我這次出來,除了奉令為不樂幫辦事以外,另外還要為自己辦一件事,你可知道是什麼事麼?」
  朱翠搖搖頭說:「沒有興趣。」
  吳明不以為逆的笑道:「我可以告訴你,我要為自己找個老婆。」
  朱翠一時臉臊紅了,想不到對方的話說得這麼粗魯露骨,真恨不得上前踢他一腳。
  吳明那雙顯然閉血過久而發紅的眼睛,無情地瞪著朱翠道:「不瞞你說,我的三師尊一直都盼望著我能早日成個家,可是唉……這一次看見了你……」話聲未完,倏地身子震了一震,就不再出聲說話,敢情為朱翠隔空點穴手法點中了他的「啞穴」,吳明這一下可就老實了。
  朱翠狠狠地瞪著他,依她個性,真恨不能一劍刺他個透明窟窿,但是想到對方的利用價值,她就暫時吞下了這口氣,不再與對方計較。
  「哼!」打量著面前的吳明:「你的罪還沒有受完,往後還有得受呢。」
  吳明只能目光直直地瞪著她,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朱翠隨即走向窗前啞童的面前,說道:「本來我可以放過你的,誰叫你上次騙我上當,現在也只好把你一塊帶去了!」她一面說一面用手掌向對方後頸上快速一拍,解開了對方身上穴道,啞童似要嘔吐地嗆咳了幾聲,一口氣還沒有喘過來,卻為朱翠另一式手法點中了身上軟麻穴道,頓時有如麵團般地癱在了地上,只是大聲地喘息不已。
  朱翠轉過身來,再走到綠衣使者的面前如法炮製一番,後者一樣地被擺平了。
  可笑這個不樂島上的特使,昔日是何等威風,即以其本身武功而論,也是蜱睨當今,然而一朝受制於人,卻也只有任人擺佈的分兒了。
  就這麼,朱翠一手一個提起來,冒雨穿窗而去。
           ※        ※         ※
  綠衣特使吳明與他那個叫「大雅」的啞巴童子,直直地睡在兩張繩榻上。
  這兩張床以及他們所被拘禁的這個石洞,顯然都是經過事先準備好的。
  石洞夠大,光線也夠好,只是想要出去卻沒有這麼簡單,因為兩個人身子都不大方便,原因是他們的下身都被朱翠用她獨門的點穴手法所制,整個下身形成一種「半癱瘓」狀態,是以可以坐,可以睡,可以爬動,或作極困難的直立移動,想要用力,或是別的非分之想,可就有點不自量力了。
  石洞正上方頂部,開有一個圓圓的透明天窗,因此當那扇原有尺許的石頭門緊緊關閉的時候,仍有天光自頂部射入,另外四壁都有特設的氣孔,即使在天氣最悶熱的時候,亦有陣陣清風徐徐貫入。
  石洞的後一半,接連著一道清泉,再一邊是萬丈峭壁,其險峻,足使人驚心動魄,堪稱是飛鳥難登。想當年,這裡原是一名武當修真之處,該修士羽化之後,廢置至今,想不到卻被無憂公主朱翠臨時派上了用場,用此來拘禁綠衣使者吳明這等身負絕頂武功的人,實在是再恰當不過。
  啞童大雅吃了一個紅番茄,喝了半碗泉水,氣吁吁地伏在石案上喘著氣。
  吳明卻盤膝在繩榻上打坐運功,只見他全身汗下如雨,身上一襲短衫早已為汗水濕透,那原本一張緋紅中透紫的臉,現在看起來卻是那麼的白,幾乎就像死人的那種「灰白」顏色。
  大雅似乎也注意到了,吃驚地看著他。
  吳明運了一會兒內功,卻有些力不從心,睜開眼他歎了一口氣,沮喪地看向啞童道:「給我一碗水。」
  雖是惡難中,啞童大雅仍忠心耿耿地服侍著主人。聆聽之下,他爬著為吳明斟上一杯清泉。
  這裡一切用具齊全,就是升火舉炊也不是難事,一角堆置著不少野芋山薯,這些東西就是放個一年半載也不會發霉,看來對方是打算長時期地把主僕二人拘禁在這裡了。
  喝下了一碗水,吳明緊緊咬著牙道:「看起來,這個丫頭是存心在折磨我們兩個了。」大雅比了一陣子手勢,吳明黯然地點點頭。
  「你的忠心令人感動,唉……實在說,她恨我們也是有道理的……只是,我怕就要病倒了。」
  大雅頓時嚇了一跳,滿臉驚嚇模樣連連地眨動著眼睛。
  吳明哼了一聲,苦笑道:「那一夜,我不小心中了曹羽老賊一掌,當時不曾在意,初來這裡時也只覺得有點不適,想不到以後的幾天,卻像是打擺子一樣地身子發冷發熱……今天尤其是覺得不舒服……」
  大雅又是一驚,慌不迭地伸出一隻手摸了他一下額頭,只覺人手冰涼,嚇得他立刻又縮了回來,一時睜大了眼睛不知怎麼是好。
  「我隨身的一個百寶囊裡,收藏有我們不樂幫的『妙仙丹』那是開幫祖師爺雲中玉親手煉製的,能治百病,去暑卻寒,只是卻也被姓朱的丫頭拿去了,要不然就算不能藥到病除,卻也不會像眼前這個樣子。」說著,他緊緊咬了一下牙,恨恨地道:「這個丫頭心真狠,也虧她想得出來,把我們弄到這個地方,還弄癱了我們的腿。」一面說,他大聲地喘著氣,狀是無可奈何。
  忽然他翻身坐起來,喘息道:「不行,我們得想個法子出去,要不然我會死在這裡。」
  大雅臉上立刻現出了張慌。
  「來!你扶著我下床……」吳明喃喃著道:「讓我們試試看,是不是能把門弄開……」
  大雅搖搖頭,失望地現出無助模樣,雖然這樣,他仍然振作著把吳明扶下了床。
  「哼!」吳明獰笑著道:「這個丫頭雖然弄癱了我的腿,我還有兩隻手,只要我一天不死,我就能想辦法出去,只是……他媽的,曹羽這個老賊打的我這一掌像是有什麼名堂,怪不舒服的。」
  大雅在他說話時,已用兩肘膝之力,向門邊爬過去。
  吳明見狀怒叱道:「混蛋,還不給我回來。」
  大雅被叱得有點莫名其妙,只得又爬了回來、
  吳明見狀更為生氣地罵道:「我們不樂幫的人,豈能在地上爬著走路,要是給三位幫主看見,只怕不活活地打死你這個奴才。」
  大雅被此一叱,打了個哆嗦,一時噤若寒蟬,只是他卻實在也想不出還能有什麼法子可以代步,被吳明這麼一罵,只管傻乎乎地看著對方。
  吳明冷笑著道:「難道你忘了本幫從《易經》中『地天泰』所化解過來的身法了?」
  大雅頓時一怔,霍地面現喜色,立時身軀拱起,雙手著地,倒立了起來。
  吳明點點頭道:「對了,以後就用這個方式走路。」,他像是忽然得到了啟示,也像啞童大雅那個樣子,倏地雙手按地,拿大頂似地站立起來。
  這種「乾坤倒置」《易經》中卦示「地天泰」的身法,原有大大吉的評數,幻化為武功後,更是獨成一家,對於練習氣血功夫的人,大是有所稗益。
  主僕二人就用這種方式一直走到了門前。
  大雅返身坐好了之後,施展出雙掌力道,用力推向石門,只是推了兩三下就已氣喘如牛了。
  吳明仍然保持著倒立姿態,見狀道:「蠢材,閃開來,看我的!」
  原來他深悉運力之道,一個正常站立或是坐著的人,力量表面上看起來,雖像是發之掌臂,其實卻得力於丹田,由於他二人均被朱翠以其獨特定穴手法封閉了下盤穴路,是以整個下體已無能著力,然而此刻身子一經倒轉過來,情形便大為不同,那時著力點便改下盤為上盤了。
  吳明不愧是不樂幫第一弟子,其武功實已得三位幫主真傳,非但如此,對於運功常識,一般武學理論,卻也知悉其法,當下他悟出了這個道理,是以大雅方自退開,他即以雙臂運行走向石門,以一掌按地,另一掌著力,霍地一掌直向石門上擊去。
  這一掌雖說是礙於現況,不能發揮十成功力,卻也非同小可,掌力擊處,發出了「轟」的一聲大響,整個石洞都像是為之震動一下,然而那扇緊閉的大石門,卻像是鐵打鋼鑄,休想移開分毫。
  吳明於是掉換了另一隻手,再次向石門力擊,如此雙手交替,一連擊出了十餘掌,山洞裡空自迴盪出一片隆隆之聲,那石門卻是絲毫未損。這一來,吳明才知道無懈可擊,當下身子還原坐下,累得頻頻喘息不已。
  大雅只是傻乎乎地看著他。
  吳明喘息了一陣子,道:「不行,我們一定得想個法子出去,要不然,我們就會死在這裡。」一面說,他霍地又倒過了身子來,用雙手行到了壁邊,只見他兩隻手一經搭向石壁,隨即活似一條大壁虎般地一路向壁頂游去。
  畢竟他下體血氣不通,這種運行方式乃是一種極為消耗內力的行動,只能靠雙腕上的力道,卻要一氣完成,實在是極為不易,以吳明之造詣,若非困於下軀之血氣不通,即使再高上一倍,也難他不住,然而此刻,他卻是有些自不量力了,眼看著已將接近壁頂,距離那洞頂天窗不遠,卻是氣血不繼,手一鬆直由空中墜落了下來。「撲通!」一聲,摔得他滿眼金星,一瞬間彷彿百骸盡廢,簡直全身都像是散開了一般。
  大雅見狀嚇得嘶「啞」地叫了一聲,忙自旋身過去,卻見吳明一張臉其紅如血,那樣子就像是一個吹得又脹又大的氣球,隨時都像是要爆炸開來。目睹如此,大雅一時慌了手腳,當下兩隻手施展出內力,運用內家推拿法直向吳明的身上按去。
  不意他不推按還好,這一推反倒出了紙漏,才推了兩下,即聽見吳明大吼一聲,一時滿臉汗下,當場昏死了過去。大雅見狀,嚇得三魂出竅,一時面色慘變,連聲啞叫不已,兩隻手更是連連在他身上推動不已。
  忽然自他背後傳過來一聲陰森的冷笑:「你要是再不停手,他可就死定了。」那是一種含有男人磁性的低沉口音,一經入耳,給人以無比鎮定的感覺。
  大雅乍然聽見先是一愣,緊接著才像是忽然明白過來,倏地回過身來。這一看不由得使他嚇了一跳。
  原來不知什麼時候,那扇門竟然敞開,而且走進來了一個人。
  這個人現在正直挺挺地站在他背後。他那麼直直地站在眼前,一身藍色緞子秋衣,襯著他白皙斯文的面頰儀態,有如「玉樹臨風」。
  然而,當大雅再次定神看時,顯然吃了一驚。原來這個人雖然稱得上十足英俊,卻顯然並不健康,尤其是在那雙隱隱光華的眸子下:那雙眼睛,竟然像是鬱積著傷後的瘀血,現出一種暗紅的顏色,而且那張臉也似乎過於蒼白,這些似乎與他高大偉昂的身軀,顯得有些不稱,然而卻自有其威儀之一面。
  大雅一看之下,禁不住心頭為之一震,他雖然不能站起來,卻也防備著對方的出手,兩隻手掌交錯著往胸前一抱,以便待機出手。
  藍衣人鼻子輕輕哼了一聲,對於面前的這個啞巴並不曾放在心上。藍衣人道:「你先閃開來,讓我看看他的傷勢要不要緊。」
  大雅聆聽之下,一雙眸子只是骨碌碌在眶子裡打轉,卻沒有遵言讓開,顯然對這個陌生人還有些放心不過,生怕他會對主人出手加害。
  藍衣人冷冷一笑,即不再與他廢話,當下足步跨動,緩緩步近。
  大雅頓時大為緊張,猛地向對方一連劈出兩掌。他所施展的是劈空掌,雖然礙於下體氣血不通,只有一半功力,可是卻也不可輕視,一般人卻也是萬萬當受不起。無如藍衣人顯然大有來頭,武功之高,斷非當前這個啞童所能窺其堂奧。
  此時,大雅雖然運施功力,一連劈出了兩掌,無如對方卻像是毫無知覺,甚至於連他身上的那襲藍色長衣也不曾輕輕地飄動一下。
  大雅一驚之下,又待第二次聚積力道向對方出手,這一次倒是不勞他費心,顯然對方已向他出手了,其實對方藍衣人壓根兒連手也不曾抬動一下,他只是徐徐地前進著,卻由他前進的身勢裡,傳過來一種有異尋常的力道來,大雅迎當下,整個上身都不禁被逼得向後方倒臥下來。隨著藍衣人前跨的腳步,這種力道更形加劇,直到大雅直直地睡平不再移動為止。
  藍衣人已來在吳明的身前,後者顯然仍在昏迷之中,他緩緩彎下身子來,先翻看了一下後者雙眼,再把持了一下他的脈門,臉上表情益見深沉。
  側過頭來,大雅正在注視著他。
  「你坐起來,我有話跟你說。」藍衣人慢條斯理他說著,話聲一落,大雅立刻就覺出先前所遭遇的壓力頓時為之消失,他本能地也就隨著對方的話坐了起來。
  「你不必驚怕,」藍衣人冷冷地道:「我若是有心向你們出手,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只怕你們無能敵擋,早就沒命了。你主人傷勢很重,如果我不救他,只怕他性命不保。」
  大雅一驚之下,臉上顯現出一片費解神色。
  藍衣人道:「我可以告訴你,你主人身上受有厲害掌傷,此刻傷勢已然發作,你可知道此事?」
  大雅想了想,忽然明白過來,當下翻身撲地,直向著藍衣人連連叩頭不已。
  藍衣人凌笑道:「你這個奴才也有想通的時候,且退開一旁,看看你主人有這個造化沒有?」
  大雅點點頭不再多疑,移身一旁。
  藍衣人探出一隻手,緩緩觸向吳明頂門,忽然掌勢一振,隨著這一振之勢,吳明倏地睜開了眼睛,驀地坐了起來。
  藍衣人本能地後退一步,卻見吳明身子晃了一下,霍地站了起來,原來他經過方才自室頂下落一震之力,雖然使掌傷因而觸發,卻因此將無憂公主朱翠的點穴手法自行解開。
  雙方一照面,吳明一連打了幾個踉蹌,才把身子定住,他一身武功得自不樂幫三位幫主傳授,畢竟不同一般,雖說是身上中有足以致命的掌傷,但在未能致死之前,卻端的不可輕視。
  「你是什麼人?怎麼會來到這裡?」一面說時,吳明暗聚真力,強自把背後掌傷處附近幾處穴路強行護住,不令像似含有毒質的熱氣四下擴散。
  藍衣人似乎早已料到對方之不甘雌服,有心與對方一較身手,便冷言道:「你先不要管我是誰,我對你總算沒有惡意,而且我知道你身上中有曹羽的『金豹掌』力,此刻已然發作,以你內功,雖然勉強可以把掌上特有的毒惡控制住,但是這種傷勢一經發作,卻非功力所能制止,一旦發作,便有性命之憂。」
  「哼!」吳明瞪大了眼睛道:「你怎會知道得這麼清楚?莫非你是曹羽派來的說客?哼哼……我只不過一時不察為他掌力所傷。」一面說吳明霍地退後了幾步,一雙眸子骨碌碌直在藍衣人身上打轉不已。
  藍衣人冷笑道:「你先不必問我是不是曹羽的說客,總之姓曹的加諸在你身上的這種掌傷,湊巧我有方法醫治,換句話說,也只有我才能救你活命,否則你在十二個時辰之後,必然傷勢大發而死,如果你願意死,我倒也無話可說了。」
  吳明在他說話之時,早已一面運功調息,自信足可放手與對方一搏,而且他早已看見石門洞開,如能將對方制服手下,即可逃出洞外。當下冷笑一聲道:「我為什麼要相信你所說的話?」
  藍衣人道:「因為你非信不可,如果我不救你,你根本就活不過未來的十二個時辰。」
  吳明在對方說話時,固然早已蓄勢以待,卻也暗中把對方觀察得十分清楚,僅僅由對方神態器字上看來,已可斷定絕非易與之輩,心中不禁留下了十分仔細。
  「哼!」吳明向前跨出一步:「也許你說的是真的,但是我這個人生來的一副怪脾氣,一生只信服比我強的人,如果你的功夫勝得過我,叫我幹什麼我都願意,要是勝不過我,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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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3 23:46:51
  藍衣人臉上現出一抹微笑,卻沒有說什麼。
  吳明頓了一下,接下去道:「那麼,你也就用不著來擔心我的命了,還是擔心你自己的命吧!」
  藍衣人冷冷一笑,微微點頭道:「你說的也不無道理,我久仰不樂幫武功天下知名,那就請教了。」話聲一落,雙拳微抱,那一雙湛湛眸子,瞬也不瞬直向吳明逼視過來。
  吳明已經感覺出傳自對方體魄的凌人氣機,心中暗自吃驚,一時大生警惕。他一面運功調息,將內力集中丹田,卻十分懷疑地打量著對方道:「足下顯然具有武林罕見的身手,想來不是無名之輩,請教大名上下怎麼稱呼?」
  藍衣人冷森森的道:「何必多問,只管放招過來就是。」
  吳明「哼」了一聲道:「好!」
  藍衣人道:「不樂幫武功,被稱為江湖失傳之絕技,足下既然身當『特使』之任,又是三位幫主所調教出來的唯一傳人,想來必然已得真傳,何妨施展出來,看看我是否當得?」
  吳明冷笑道:「那要看看你是否有這個本事,不樂幫秘功雖有,卻也不能隨便出手。」
  藍衣人道:「我候教了!」
  話聲乍落,只聽見「呼」的疾風聲響。只見他身上那襲藍色緞質長衣,倏地漲滿了氣機,活像是吹滿了氣的羊皮筏子那個樣,下擺兩側更像是被強力的風那樣狂飄起來,只此一斑,已足可見其驚人的功力。
  吳明鼻子裡哼了一聲,整個身子在這一霎也慢慢地蹲了下來,他雙手平攤著向兩側分開來,卻有一連串密集的骨節響聲出自他軀體各處骨節。
  四隻眸子像是在這一剎那間,已緊緊互相吸住。
  吳明左足向側方踏出了半個圈子,右手卻斜著由肩頭緩緩遞出,擺出了個「沙鷗別羽」的架式。
  藍衣人冷笑道:「幻自『大千門』的『四禽式』,已不足取勝,你還是另外再換一種玩玩吧。」
  吳明臉上頓時一驚,倏地收回架式,身子往左翻出雙手下沉著,幾乎已抄近地面上,眼看著即是一式騰身掠起的疾進毒招。
  偏偏又為藍衣人看出了來處破綻。藍衣人又道:「嬰喜氏的『燕子出巢』,不施也罷!」
  吳明怒睜雙目道:「不錯,就是嬰喜的燕子出巢,你可有破解之法嗎?」
  「哼哼!」藍衣人冷冷笑道:「信不信由你,這個招式在我十二歲隨『大方山人』習技時,已經學過了,當年山人指引,破此法不難,只出指天地而已。」
  吳明一驚之下,立刻還原站好。「啊,這麼說來,你是出自『南普陀』大方老人門下了,失敬,失敬!」
  藍衣人搖搖頭,又點點頭,卻是未置可否。
  吳明眉頭微蹙,心忖著:莫怪對方這等傲氣,敢情是出自南普陀大方山人門下,久聞大方老人十數年前已坐化普陀,其功力過人處在於「沉寂」,這一門武功,當年三位師尊中之高立曾有詳細說明,並也有應對之策。心中暗喜,遂即冷笑一聲,重新拉開了另一架式。他的身子是那麼無依地斜斜站著,上身緩緩向前伏,右手二指鷹啄般地彎曲向外遞出。
  這一招似乎立刻提起了藍衣人的興趣。
  「對了!」藍衣人眸子裡散發出仇焰:「這才是你們不樂幫的不傳之秘,只是倒也不是開天闢地的新招,依我看,大概是白鶴高立老頭的傑作,哼哼!這老兒慣以旁取百家之長,略加幻化,即收入於他的百寶囊內,就拿你這一手來說,就有偷取『黑狐董氏』門中絕技之嫌。」
  在他說話時,吳明早已按捺不住,尤其是對方竟然口稱大師伯高立為「老兒」,已是令他難以忍受,卻又涉及大師伯有竊取旁門絕技之嫌,正是「斯可忍孰不可忍」。
  藍衣人話聲未了,吳明已先行發難,即見他腳下一個墊步,已縱身上前,右手夾著大股勁風,迎面一掌直向藍衣人臉上劈來。
  藍衣人似乎對於他的招式變化十分注意,一雙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對方,這時見對方掌式來到,左手忽然抬起,不意吳明這式出手卻是詭異多變,霍地向下一沉,兩隻手指活似一雙鋼鉤直取藍衣人乳下「期門」穴道。這一手既快又準,加上吳明精湛的內勁指力,不要說真的為他點中了穴門,就只是為他指尖上的內力掃中一下,也是非同小可。
  奈何,藍衣人此番而來,正是滿腹心機,決計「以身試招」而來,對方的出手,其實早在他意料之中。他冷峻的臉上,像是微微含蓄著一些「得計」的喜悅,即見他身形忽然一長,兩隻手恰當其時地忽然抬了起來,一上一下輕輕向外一送,吳明一雙腳步霍地打了一個踉蹌,向外一連蕩出了三步,才行站穩。
  一瞬間,吳明臉上充滿忿怒,更多的疑惑困繞著他。「你,這一式招法你是從哪裡學來的?」
  「沒有人教給我!」藍衣人含著一些微笑道:「是我自己化解出來的!」
  「那是不可能的!」吳明道:「不樂幫的絕技,至今還沒有傳到江湖,你怎麼會研究出破解的方法?」
  藍衣人冷森森地道:「那是我的秘密,吳明!」
  吳明又是一怔:「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可是立刻他就明白過來:「哦,是朱翠告訴你的?」
  「不錯!」藍衣人冷笑道:「不樂幫武功既深又博,你又何必藏拙,我等著你的,再出招吧!」
  吳明剔了一下濃眉,有些疑惑地道:「你口口聲聲要我施展不樂幫絕技,莫非你存有什麼用心?」
  藍衣人心中微微一驚,卻是表面上絲毫不露形跡。聆聽之下,他冷哂道:「我確是存有用心,因為這個天底下的武術絕學,只有很少門派的武功我還不曾見識過,不樂幫的武功正是其中之一。」
  「所以你想見識一下?」吳明冷笑著搖搖頭:「不,由你出手看來,你不像是第一次見識過本門的武功,莫非你以前……」
  藍衣人冷哂道:「我雖不是貴門出身,卻聽說過江湖上的傳說,因為據我所知,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個活著的人曾經領教過貴門武功精髓。」
  吳明剎那間臉上現出了殺機。「你說得不錯,」他足下不自覺地已跨前兩步:「你不是要見識我不樂幫的絕技麼?我倒可以答應你,只是當你見過後,只怕也不能例外,你不後悔麼?」
  藍衣人緊緊咬了一下牙,喃喃道:「我不後悔,只要你自信能勝過我。」
  吳明哼了一聲,點點頭:「你這個人倒是一條少見的好漢子,要是易地而處,我們或可深交一下。」
  才說到此,卻為藍衣人諱莫如深的一串笑聲所打斷:「廢話少說,快出招吧,久聞貴門三位幫主以一套『醉金烏』手法行遍天下無敵手。」
  吳明一驚道:「你知道的果然不少,哼哼!莫非你想試試這套功夫麼?」
  藍衣人冷冷地道:「夢寐以求。」
  吳明點點頭道:「好,我就成全你,也叫你好好開開眼,只是我可以確定的告訴你,這套『醉金烏』招法,為昔日金烏門祖師雲中玉於大漠酒醉斜陽時,無師自通,感天而悟,其微妙處,絕非你可想像,而且招式之中,有凌厲的殺著,每一招都足以致人於死命,哼哼!只怕我這套招法還未曾施展一半,你已橫屍當地了。」
  藍衣人表情異常沉重,也許正因為他當年曾在這套招法下死裡逃生,由於如此,他才不以為對方所說有絲毫的誇大之詞。事實上吳明之所以這麼說,也因為他斷定了對方的萬無活理,否則這是他本門的隱私,萬不會在一陌生人面前提起。
  「就算我心甘求死吧!」藍衣人冷峭地看著對方道:「把你們這套至今仍不為外界所知的罕世絕技施展出來吧。」
  「好,我成全你就是。」
  話聲出口,吳明身子半側著,邯鄲學步似地已邁出了兩步,藍衣人一雙眸子睜得滾圓滾圓。
  驀地吳明身子打了個旋風,只見他雙手高舉,交叉著自頭頂盤過,石室裡猝然間起了一陣狂風,那種氣象,真有飛沙走石之威。吳明那張臉,在施展此一震驚武林、足傲江湖的本門不傳絕技時,一霎間漲得血也似的紅。
  敢情這「醉金烏」招法,正如吳明所說,乃昔年雲中玉酒醉大漠,目睹日落大漠,遠方之海市蜃樓,忽發奇想而創出妙絕乾坤之九式奇招,當日雲中玉酒飲薄醉,氣血滿湧丹田,他無意創始時,正巧將功力發揮無遺,這一連九式出手,全系只出不入,只攻不守的殺著,設非有十年洗骨易髓之深湛內功,根本就無能施展。
  眼前吳明一經展出,正是集全身功力於一傾,大有昔年張良刺秦王於「博浪沙」時之「奮椎一擊」之勢,一經展出,端的是其勢萬鈞,一發而不可收拾。
  然而,藍衣人卻是那般的鎮定。當他目睹對方的出手,正是自己近年來苦心思破,意欲踐雪前恥的罕世奇功「醉金烏」招法時,內心真有說不出的感觸,不知是悲抑或是喜?眼前的情勢,已不容許他再有所深思,隨著對方所展開的身體,吳明一雙大手,就像是雲中之龍,在一陣疾劇的勁風裡,向他身上攻到。
  恍惚裡,像是揚起了一天的掌影,這種「醉金烏」手法,每一招每一式在在都顯示著那個「醉」字,確是波譎雲詭,令人莫測高深。
  藍衣人那雙深沉的眼睛,忽然亮了很多,面對著對方這般猛厲的攻勢,他不退反進。
  雙方像是交接了,卻又分開了。
  夾著大片風力,吳明的身子,已快速地撲到了石室的另一頭,而藍衣人卻像是仍然停立在方才前進的一個「據」點上。
  簡直是不可思議。
  吳明驚住了,從他研習這套「醉金烏」手法以來,說實話,他還沒聽說過,有人能在這套招法下苟能倖免,對方藍衣人何許人也!
  「這只是第一式!」藍衣人好像顯得很激動的樣子:「我知道這套招法一共是九招,還有八招,你就一齊展出來給我瞧瞧吧。」
  吳明背緊緊地貼在石壁上,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對方,聆聽下,他益顯陰森。「你到底是誰?」
  「還不到我告訴你的時候!」藍衣人目光炯炯地道:「第二招,第三招快過來吧!」
  吳明鼻子裡哼了一聲:「放心吧,現在就是我想停手,只怕也不可能了。」說話時,他那原本看來已經夠壯夠大的身子,猝然間像是變大了許多,一雙手臂徐徐地向前拱抱著。
  藍衣人臉上現出了冷澀的笑,卻也有一番內在緊張。
  暮然間,吳明已狂撲過來。那是一式妙絕古今的「長風一抱」絕姿,人影婆娑,衣衫縹緲,然而這消遙的身式裡,卻隱藏著凌厲的殺機,藍衣人的感覺彷彿是全身數十處穴道,猝然間都在對方凌厲而尖銳的攻擊之下。
  然而畢竟對他來說,是有前車之鑒可以追循,這幾年痛定思痛,朝思暮想的歲月並沒有虛擲。藍衣人的身子,在對方這般凌厲疾猛的攻勢之下,忽然間像是個紙人般打起轉來。
  看起來足足有一段相當長的時間,兩個人的身子蝶戀花酣一般地糾纏著,又分了開來。
  那麼沉實有力的一雙手掌拍空了。「啪!啪!」兩聲,石屑四濺,石壁上立刻留下了兩個清晰的手掌印子。
  吳明幾乎憤怒了,咆哮一聲,由石壁上再次挨起了身子,第三招第四招卻是一氣呵成。
  真是石破天驚的一擊,亦是鬼出神沒的接觸。
  現場旋蕩起大股的氣機,這種氣機純係出自二人雙方體魄之內,稱得上是內在功力的結合,氣機迴盪之下,石壁上足足被刮下了一層碎屑,像是下雨般的,劈劈剝剝落濺得滿處都是。
  兩條人影再一次地錯了開來。
  藍衣人臉色異常的蒼白,在他前胸邊側,一塊衣襟已經被撕裂開來,對方的五指緊緊貼著他的肉身擦了過去,留下了五道深深的指痕,很快地鮮血就滲了出來。
  吳明倏地由石室的那一隅掉轉過身子來,觸目見狀,他發出了一聲冷笑,「好本事,」微微一頓,他喃喃道:「為什麼你只守不攻?這樣只怕你要吃大虧!」
  「為什麼?」
  「因為接下來的招式,招招奇險,只怕你將會喪命在我雙掌之下!」
  藍衣人整理了一下被撕裂開的前襟,驚心在所難免,卻沒有絲毫沮喪,到目前為止,起碼已經證明了一個事實,那就是這多年來,他所苦心積慮幻想出來破解對方的招法,似乎已有了收穫,雖然他並不能確知能否接得住下余的五招,但終須一試才知。
  「放心吧!就算我死在你手上,那也是我自己找的!」藍衣人揣摩著對方的即將出勢,身子緩緩地蹲了下來:「來吧,我接著你的!」
  吳明既忿怒又欽佩,更有無限好奇地打量著對方。就只是出了四招,已使他全身汗下,前胸後背俱已為汗水所濕透。接下來的第五招,將使他付出更大的體力,背部緊緊貼著石壁,他緩緩地舉起雙手,密集的一串骨節響聲,顯示著他的勁道已齊集雙掌。
  兩個人都睜大了眼睛。
  緊張的氣氛,使得一旁的啞巴童子大雅也為之感染了,只見他瞠目結舌,傻瓜也似地向二人注視著。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現場卻出了意外。
  原先舉臂向天的吳明,忽然像是中了風似地發著抖顫,起先還以為他是由於用力過劇連帶著而發出來的,緊接著他雙眼發直,嘴裡更不禁淌下了口涎,身子一歪,「撲通!」倒在了地上。
  藍衣人只是一怔,可是立刻他就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
  一旁的啞童大雅也看出了不妙,怪叫了一聲,猛撲過去,用力的把吳明身子抱起來。
  藍衣人一驚上前,說道:「快放下他來!」
  大雅只是抱著主人,直直地看著對方發呆。
  藍衣人略微探身打量了一下吳明,確定了一個事實,遂向大雅道:「他身上所中的掌傷已經發作了,怕有性命之憂,還不把他平放在地上,你是要他死在你手上麼?」
  大雅一聽這才慌了手腳,慌不迭地把吳明平置在地,他本人下軀不便,經此一番動作,已不禁氣喘如牛,忽然他轉過身來,向著藍衣人連連叩起頭來。
  藍衣人冷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一切也只有看你主人自己的造化了!」他一面說一面由身側取出了一個白色小瓷瓶,把其中僅有三粒丹藥倒出來。
  大雅連忙去撐開吳明的嘴,奈何他牙關緊咬,竟是難以張開,藍衣人哼了一聲道:「好厲害的掌力,這是因為他身上已染滿了豹胎之氣,中樞各經脈俱已失去了機能控制,這樣情形只要再繼續十二個時辰,他將全身枯萎抖縮而死。」
  大雅聆聽到此,心裡一陣難受,由不住淌下淚來。
  藍衣人冷笑一聲,接下去道:「然而這件事我既已管了,總不至於會糟到如此地步,還是那句話,且看他的造化如何吧。」一面說,左手探出捏住了吳明下巴,二指微微用力一按,「吱」的一聲,已把吳明整個下巴卸了下來,當下把手上丹藥全數放迸他嘴裡,又把他下巴合好。
  只見吳明臉色一片青黃,甚是可怖!
  藍衣人隨即動手脫下他上身衣服,即見後肩傷處已然是一片青紫,原先所呈現的一個掌印,現在看起來竟然高高隆起,色作紫紅,還有些透明。藍衣人道:「這就不錯了!」
  大雅只管發著傻。
  藍衣人道:「這就是豹胎毒中體的現象,這個凸出的掌印一天不消失,就表示餘毒沒有消失。」一面說,他一面施展出一種很特殊的手法,一連在吳明身上點閉了十六處穴道,這才退步一旁。
  大雅仔細地打量著地上的吳明,見他仍然沒有醒轉,急得連連搓手,一臉焦急模樣。
  藍衣人緩緩在繩榻上坐下來,臉色十分沉重。微微合攏著一雙眼睛,打量著地上直挺挺的吳明。這一霎他心裡卻充滿了矛盾,照理說,以對方所作所為,以及出身來歷,真是萬死不足惜,偏偏在此一剎那,在目睹著他的「去死不遠」情況之下,內心竟然會充滿了惻隱與不忍。然而,並非因為這點「惻隱」之心,他才對他加以援手救治的,事實上他所希冀吳明不死,當然另有原因,為著這個原因,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就此死了。
  「你這裡有水麼?」停了一下,藍衣人才轉向啞童大雅這麼問了一句。
  大雅點點頭,立刻旋身而起,正待往取。
  藍衣人搖搖頭道:「現在還用不著,來,你過來!」
  大雅依言走近,只是臉上表情仍然還有些猶豫,生怕對方會加害他似的。
  藍衣人冷笑道:「現在是你主人生死存亡的時候,你要不要救他?」
  大雅連連點頭。
  藍衣人道:「好,現在我需要你的幫助,雖然你功力不足,但是不要緊,我可以補助,你聽著,從現在起,我一連串要報出許多穴道的名字,這些穴道都是雙穴,每當我報出這個穴道時,我要你用全身之力,向這個穴道一邊發出掌力。」
  大雅頓時一呆,一時不解地向著對方頻頻眨著眼睛。
  藍衣人冷笑道:「我知道你心裡不解,可是現在情況緊急,我沒有時間再向你解釋這件事,總之,你大可放心,當你發出掌力時,我也同時發出了掌力,我當盡量配合,使所發出來的掌力,與你的掌力相當,如此就可免使你主人意外為掌力所傷,這樣做,為的是把他身上的毒力自每一個路穴強迫逼出,如果處置得當,加上我剛才與他服下的靈藥,當可使他保住性命。」
  大雅聽他這麼一說,才像是明白過來,一時連連點頭不已。
  藍衣人隨即道:「你記住,當你施出掌力時,一定要聚集全身的力道,不要怕會傷害了你的主人,一切都有我在,如果你心裡害怕,不能用出全力,那麼你的主人反倒要為此受害了。」
  大雅又點了一下頭,隨即閉上眼睛,默默運施功力於右掌,那只右手頓時明顯地看出了漲大,可見其功力亦屬不弱。
  藍衣人點點頭道:「想不到你在下身穴道被封閉之後,仍然會有這等功力,很好,現在我們就開始吧!」他微微頓了一下,就開始一連串的報出了這些穴道的名字。而每當他報出一個穴道的名字之後,大雅立即運功出掌,一掌向該處穴道上用力擊出,與此同時,藍衣人本身也施展功力出掌向同屬該穴的另一處穴道上擊去,由於他所報出的這些穴道均屬雙穴,是以二人所發出的掌力自然而然地在該穴道之內會合,兩股勁力一經會合,頃刻化為烏有,然而功力相對激盪之時,卻已把瘀集於該處穴道內的毒氣逼迫而出,改竄到另外一處穴道之內,然而接下來這處穴道,亦為二人掌力所攻擊的對象。
  就像這樣,在藍衣人不停地口喧之下,他二人聯合出掌,一連合擊了吳明身上十二處雙穴。
  「好了!」藍衣人忽然制止道:「不能再繼續下去了,你可以休息一下。」一面說,他一面運用雙指分開了吳明的眸子,卻見吳明掩藏在眼皮之內的一雙眼珠似乎已有了轉動。
  緊接著吳明鼻子裡發出了一聲冗長的歎息,隨即由唇角淌出了一溜紫黑色的血污。
  大雅吃了一驚,嘴裡嘶啞地叫了一聲,正待撲上去,卻被藍衣人一隻有力的手臂擋住。
  「不要亂動!」藍衣人道:「這是好現象,你主人已經有救了。」
  大雅嘴裡連連啞叫,雙手比劃不已,對於藍衣人所說似乎有些難以置信,然而就在這一剎那,吳明卻睜開了眼睛。
  藍衣人輕輕一歎道:「你總算醒過來了。」
  吳明的眼睛很快地就看見了面前的藍衣人,先是一愕,緊接著全身抽動了一下,正待翻身坐起,藍衣人卻制止住他道:「你現在還不能動。」
  吳明喉結動了一下,冷聲問道:「為什麼?」
  藍衣人還沒來得及說話,一旁的大雅已向著他快速地一連比了十幾個動作。
  吳明頓時臉上現出了一片難以理解的神態。他直直地看著藍衣人道:「大雅說的可是真的?他說我方才掌傷發作,己臨垂死邊緣,幸而是你救了我。」
  「不錯,我如不及時救你,現在你已命喪黃泉。」
  「哼!」吳明倔強地咬了一下牙齒道:「你為什麼要救我?」
  藍衣人一哂道:「問得好,不為什麼,就算我不願意讓你死吧。」
  吳明眼睛裡立刻流露出一番激情,閉了一下又睜開來,忽然慨然歎息一聲道:「我生平從來也沒有受過人家恩惠,更不要說像你加諸我的這等救命大恩……我……唉!你說我要怎麼報答你吧!」
  藍衣人搖搖頭道:「你無需報答我,我要你活著,是要繼續見識你的『醉金烏』身法,如果你一旦死了,就沒有人像剛才一樣施展與我一開眼界了!」
  吳明冷笑道:「你以為我會相信這些話麼?」
  「信不信由你,我確是這麼認為。」藍衣人向他點了一下頭道:「聽你口音,似乎你元氣已聚、你可以坐起來了。」
  吳明試了一下,果然坐起身來。他伸出一隻衣袖揩了一下嘴角上的血漬,喘息一聲道:「這些血……」
  藍衣人道:「金豹掌厲害的地方是內含的豹胎氣機,一經發作,瞬間潛伏於人身各處穴道之內,必須要逐次清除之,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普通人一次清除一個穴道已是難能可貴,因為你功力精湛,又有大雅在旁協助,所以我才大膽地一次清除了你十二穴道,下余穴道,候你內功恢復之後,再一次清除並不難。這些紫色的血便混有豹胎毒息在裡,不過這類氣息,一經見風,便化為烏有,不足以害人了。」
  吳明在他說話時,暗中已自默默運功在身上各處試行一周,果然氣機過處,有些穴道暢行無阻,有些穴道閉塞不通,顯然對方藍衣人所說全系實情,立時借其餘力抖顫顫地由地上站起來,身子一蹌,幾乎又坐了下來。
  藍衣人睹狀一笑道:「看你這個情形,顯然今天是不能跟我再比劃下去了,好好地調氣養神,明天再來看你,我走了。」說罷轉身自去。
  當他身子才走向洞口處,吳明忽然喚住他道:「恩兄留步!」
  藍衣人站是站住了,卻沒有立刻回過身來。
  吳明在他身後沉默了半天,才緩緩地道:「你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麼?」
  藍衣人道:「你又何必急在一時,早晚你一定會知道的!」
  吳明怔了一下還想再說什麼,藍衣人卻身形縱起,其速如風,「呼!」一聲,已閃出洞外,緊接著那扇厚逾二尺的大石門「轟隆!」一聲,已關閉了個結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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