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武俠仙俠] [蕭逸]無憂公主[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31
匿名  發表於 2011-2-23 23:53:32
第16節

  海無顏搖搖頭:「不知道。」隨即向外步出。
  今天,他心裡實在有說不出的愉快。
  多少年以來,他一直夢想著能夠有破解「醉金烏」這套罕世絕技的一天,今天這個願望終於達到了。只憑這一點,就值得他綻開笑顏,痛痛快快地幹上一大杯。
  於是他來到了眼前這家酒店:「白桑軒」。
  顧名思義,這裡倒真的種植有兩行桑樹,店主人用白粉把桑樹的樹皮粉白了,漆上「白桑軒」三個字的招牌,由酒店兩側左右排開來,看上去十分醒目,在正面屋簷下垂掛著兩排鳥籠子,籠子裡關的是八哥兒和畫眉,不時地跳上跳下,發出咭叭聒耳的鳴叫聲音。
  海無顏選了一個側面靠窗的位子坐下來,只須抬起頭即可清晰地看見遠山的落日和朵朵紅雲。
  秋天的長空顯得無限肅殺,偶爾過空的雁影,更為眼前增加了幾許單調。
  這裡的桑堪酒最是出名,其色暗紫,喝起來甜甜的,可是後勁兒卻不小,外來不明客,常常在暢飲之後不知醉倒,是以在酒店大門的兩側,準備有兩列紅漆板凳,據說就是專為這些醉客所準備的。
  海無顏獨自個喝了兩角酒,要了一籠包子,慢慢地吃著。多年以來,他的心還不曾像眼前這麼開朗過,那個緊緊壓迫在內心的懸疑,終於得到了解答。那就是,他多年的苦心鑽營,沒有白費。
  他所研究出來的招式,已經過證實,確能克制「不樂幫」的罕世奇技「醉金烏」手法,雖然在與吳明的交手一戰裡,他所表現的是個敗績,然而他心裡有數,真正獲勝的是他,而非吳明,如果他不是及時手下留情,吳明已在最後那一式交手裡,喪生在他手下。
  秋風颯颯,揚起了地上的桑葉,一團團在眼前打著轉兒,一個落魄文士模樣人,蹈蹈來到了店前。
  這人一身青布長衫,肩上搭著銀袋,像是走了很遠的路,身後鈴聲當當,還跟著一頭小毛驢,驢背上馱著一些東西。
  像是個出門應考的舉子,有些地方卻又不大像,不過驢背上馱著的書倒不少。
  這個人牽著驢,佇立在門前老半天,一個勁兒地只是打量著「白桑軒」這三個字的招牌。他白皙的臉上,滿佈著風塵之色,兩道彎起的眉毛,有著幾許愁苦與機智,顯示著這人的不落凡俗,卻並不十分得志。
  看著看著,一個小夥計由店裡走出來,過去與他搭訕了幾句,他把手裡的小毛驢交給了那個夥計,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灰塵,隨即向著「白桑軒」店門走進來。
  店夥計把他帶到了一個臨窗的座位,這個位子與海無顏只隔著一個座頭。
  放下了肩上沉重的那個布銀袋,接過了一個夥計手上的手中把兒擦了臉和手,指點了幾樣菜,想是不太欣賞這裡的茶,他由銀袋裡拿出了一小包茶葉交給店夥計,隨即倚背向椅,不再多說,只是沉沉地想著心思。
  海無顏對於此人的好奇,暫時止於此,隨即把目光移向一旁。這一轉移目光,卻又被他發現了另外一件新鮮事兒。
  一個玩猴兒戲的老人,也在這個時候來到了店前,這個老頭兒,大概總有七十開外的年歲了,時令雖當深秋,他卻在身上裹著厚厚的一件老綿羊皮背心,人既瘦小,衣服卻是這般肥大,給人不大諧調的感覺,更何況他背後還背著一個既大而又十分沉重的箱子,以致於他原本就有些向下彎的腰看上去更彎得厲害了。這樣的一個人,已是十分的累贅,偏偏他手裡還牽著一雙猴兒,那雙猴兒,只是滴滴溜溜地在他身前打轉,模樣兒顯得極其不安寧,猴子一轉連帶著老頭兒也跟著轉,不待猴戲上場表演已是十足的逗樂了。
  玩猴戲的老頭嘴裡吆喝著:「喂喂喂……你們這是怎麼回事!你們這麼一鬧,可是要了你爹的命嘍!」
  口音裡夾雜著濃厚而刺耳的晉陝味兒,每個人都被他這種外鄉口音引逗得側目而視。
  只見那兩個猴兒一個往左一個往右同時打轉,弄得老頭兒顧此失彼,簡直不知照顧哪邊是好。好不容易,這個老頭兒才把猴兒給弄順了,就在酒店正中的一張桌子上坐了下來。一個小夥計過來幫著他想要把背上的箱子拿下來,卻被一隻猴子跳過來舉爪攻擊,把這個小夥計的褲子都抓破了。
  這個小夥計嘴裡「啊唷」怪叫了一聲,嚇得急忙退開一旁,大叫道:「啊唷,啊唷!好厲害的猴兒!」
  老頭兒呵呵笑道:「鵝(我)這猴兒厲害得很,你不要想去碰它。」一面說,他這才鬆下了背上的箱子,把猴子一個一個拴在兩隻木凳上。
  那個險些被傷的小夥計,賠笑在一邊說:「幫幫忙,你老人家,把猴兒拴到院子裡去好不好?」
  玩猴的小老頭抬了一下眉毛,老氣橫秋地道:「什麼,你要鵝把猴兒拴到院子裡去,簡直是豈有此理,實在告訴你吧,這兩個猴兒就是鵝的兒子,聽話得很,你們不惹它,它們乖得很,不信你看看!」一面說,這老頭兒一隻手拍著一條板凳大叫道:「大兒,你上來,給鵝乖乖坐好。」右邊猴子聽他這麼一招呼,果然尖叫一聲,身子一聳就跳上了椅子。
  小老頭又拍了拍另一條板凳道:「上來上來,鵝的二兒!你也給鵝乖一點,學著你哥的樣。」另一隻猴子聆聽之下,也一跳上來,坐著不動。
  小老頭嘻嘻一笑道:「對了,對了,這才是鵝的乖兒,比起這些孫子來可乖多了。」
  原本看熱鬧的一些酒客,聽到這裡俱都停住不笑了,敢情無緣無故地都被這個小老頭兒給罵上了,成了孫子了。
  擦了一把臉,小老頭又拿起茶壺,分別在兩隻碟子裡倒了些茶水,分送到兩隻猴兒面前道:「來來來,喝茶,喝茶,喝足了以後好幹活兒,聽見沒有?」兩隻猴子倒是聽話,他怎麼說怎麼好,聆聽之下,各自低下頭來滋滋有聲地把面前碟子裡的茶水吸得一乾二淨。小老頭自顧自地樂得拍手哈哈大笑,一副旁若無人模樣。
  海無顏在對方這個小老頭乍一現身的當兒,就已經留意到對方的幾點非尋常之處。
  這時待機好好打量對方一番,只見他生就一對招風耳,一副猴頭猴腦樣子,簡直與他所牽來的那雙猴子是一個模樣。這個人雖然一副鄉下土佬,打扮成行走江湖耍猴的賣藝人模樣,可是海無顏卻不能就此認定。
  第一,雖然從外表乍然看去,土固然是土矣,可是如果細細觀察,卻是生得並不粗魯,手臉皮膚俱都細白乾淨,尤其是雙手十指,都留有甚長的指甲,只這一點就不像是行走江湖的粗人。第二,這個老頭兒那雙眼睛裡含蓄著隱隱菁華,一雙太陽穴更是較常人要凸出許多,分明是一個內功有了相當基礎的練家子。以上兩點,雖然在外人眼中,毫無可驚可奇之處,可是卻萬難逃過海無顏一雙精銳眸子。
  甚至於,那個早來一步,一身青衫的文士,也對他發生了興趣,不時地向他瞅上一眼,臉上表情陰晴不定,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麼。」
  海無顏緩緩地飲下了一角酒,憑他精確的判斷、過人的見解,他立刻猜測到,這個地方極可能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他生平最不喜愛管人家閒事,倒不是他缺乏正義感,而是圍繞在他本人身邊的事實在已是夠多了,這是其一;其二,這些江湖事實在也是理不得,一經涉足其間,本身便實難脫開干係,演變到後來、常常成仇,甚至於終身化解不開。正因為如此,所以一些身負奇技的江湖傑出人物,常常把管閒事引為生平大戒,非萬不得已,絕不插手其間。
  海無顏起先發覺牽驢的少年,認為不過出於偶然,還有幾好奇,然而現在當他再次發覺到牽猴子的老人,就不能再認為是一樁「偶然」事件了。
  由袖子裡拿出了一小塊碎銀子,海無顏正待吩咐小二算賬,卻沒想到,就在這一霎間,又被他看見了另外一件新鮮的事兒。
  轆轆車聲,夾起了大片塵土,驀地來到了面前,就在白桑軒的正門前,陡地停住。
  車把式是個黑圓健壯的小伙子,嘴裡吁了一聲拉住了馬韁,即見車門開處,由裡面走下來一雙白衣男女。
  這雙白衣男女的乍然出現,使得原待要站起來的海無顏,忽然止住了待要站起的身子,臉上頓時顯出了一番驚疑。敢情來者二人他是認得的。下意識地,他隨即把身子向著面前石柱移了移,藉以遮住了半邊面影。
  來人這個白衣男士,一身白緞長衫,其上繡有整棵修竹,其人鼻正口方,頰下留有絡黑鬚,約有半尺左右長短,黑亮的眼珠子,顧盼生威,頭上的一頂同色便帽,卻在兩側垂有兩根風翎,顯然是一個風流調攪的瀟灑人物。
  那個與他同行的女人,看上去三十六七的年歲,生得姿態雍容,落落大方,宮樣蛾眉,鬱鬱秋水,一身白衣,其上繡有大片梅花,白底紅花,襯托得這個人更形嬌艷動人。
  這樣的兩個人,分明是富貴中人,忽然在這個小店出現,自然使得各人為之私下猜測不已。
  是時由車廂前座又跳下了一個模樣兒清秀伶俐的小跟班兒,急趨向前,伸出一手,讓那個看來雍容華麗的婦人將一隻纖纖細手搭向其上,三個人直向白桑軒酒店進入。
  酒店裡原本是亂哄哄的,就在這對夫婦乍然進入之時,立刻顯出了異常的清靜,每個人的眼睛都睜大了,顯然對於進來的這三個人,產生了極度的好奇。
  一向只是坐在櫃台後面撥打算盤珠子的掌櫃,居然也由不住自位子上站了起來,三腳並兩步跑過來侍候客人。
  白衣男士打量著面前的店掌櫃的,微微點了一下頭道:「這裡就是七里鋪的『白桑軒』麼?」
  掌櫃的立刻賠笑道:「不錯,不錯,這裡就是七里鋪,白桑軒就是小店。」
  白衣男士點點頭道:「帶路。」
  還帶什麼路?邁步就進來了。
  掌櫃的親自把這一雙望似貴賓的客人讓在了上座,兩個店小二招呼著上茶的上茶,送手巾把兒的送手巾把兒。無如卻被那個看來清秀漂亮的小跟班兒一律給擋了駕,即見小跟班兒由身後拿下了一個箱子,打開來是一套漂亮的景泰藍瓷器,另外取出一個茶葉罐子,裡面是上好的茶葉。他隨即吩咐店家道:「我們老爺夫人只喝自己帶的茶,杯子碗筷,也用我們自己帶來的。」
  掌櫃的愕了一下,隨即彎腰連聲稱是,將東西接過來,轉身吩咐身後的夥計一番。
  這時,座上那位白衣男士輕輕發出一聲低咳道:「還有這裡的掌櫃的呢,你把他給我叫來。」
  掌櫃的一笑上前道:「小人就是,這位客官有什麼差遣麼?」
  白衣人輕聲一哼,上下看了他一眼,點點頭道:「很好,你原來就是這裡的掌櫃的,有件事我要你幫個忙,你貴姓?」
  掌櫃的哈腿賠笑道:「不敢,小人姓侯。」
  「侯掌櫃的。」
  「不敢,您大爺……」
  「沒有什麼,你這個地方不錯,我想在這裡挨上些時候,可能半天,可能一天,也可能兩天三天。」
  「噢,」侯掌櫃的發了傻:「只是,小店開的是酒店,只賣吃食,卻沒有客棧。」
  白衣人道:「這你就不管了!」一面說,這個體面的白衣人把折起來的袖子翻開來,兩根手指頭拈起黃澄澄的一片金葉子,足足有二兩重。
  「呶,這個先付給你,算是今天全部開銷。」
  侯掌櫃的兩隻手接過來,立刻兩隻眼睛笑得都瞇成了一道縫了:「我的大爺,這可是金子呀……這是……您大爺和寶眷要吃些什麼呀……就是給您老上燕翅全席,也使不了這麼多呀!」
  白衣人朗笑一聲說道:「燕翅席怎能合我的口味?吃什麼,我的跟班兒會招呼你,簡單清爽,這個,用不著你操心,倒是……」微微一頓,他的一雙眸子緩緩掃過食堂內各人:「只是你這裡太雜了。」
  「這……是麼!」侯掌櫃的搓著兩隻手:「七里鋪是小地方,因為臨江靠岸,所以南來北往的客人是雜了一點。」
  白衣人點點頭道:「這個我知道,但是從現在起,希望你不要再接待一個客人,你明白吧!」
  侯掌櫃的喃喃道:「這……您大爺這話是什麼意思?」
  白衣人蕪爾一笑道:「很簡單,從現在起,你這店裡的客人是只准離開而不准增加,你明白吧!」
  「噢,原來是這樣……」侯掌櫃的呆了一下:「這這……」
  「除了剛才那塊金子以外,我另有賞賜,這一點你要務必給我做到!」
  侯掌櫃的頓時笑逐顏開,一連串地應聲答著,隨即招呼身旁小三道:「謝三,把客滿的牌子給掛出去,這位大爺已把所有座位給包下了!」
  叫「謝三」的小夥計,高聲答應著,轉身就往外跑,不經意卻與一個戴金箍的高大道士撞在了一塊。
  敢情是那個道士正往裡面走,謝三往外面跑,一個有心一個無意,就這麼撞在了一塊。
  道士身高體大,謝三卻是又瘦又小,一撞之下,驀地反彈了出去,「撲通」一聲摔倒在地。
  「哎唷……你這個人……」嘴裡哎唷著,謝三半天才由地上爬了起來。
  「我這個人怎麼樣?」道士打著一口湖北官話:「你們是開店賣飯,酒家是來吃飯的大爺,哪一點錯了?」
  一聽是來吃飯的,謝三立刻跳起來搖著雙手:「對不起,這位道爺請到別處去吧!」
  道人挑動著一雙濃眉道:「胡說,明明有的是座位,怎麼叫客滿了,來!給道爺倒茶,好茶!」嘴裡說著,這個道人一隻手提著沉重的一隻冰鐵禪杖,就往裡面走。
  看到這裡,居中而座,那個玩猴兒戲的小老頭兒,忽然呵呵笑了:「這可好,有樂子看了,小二,來酒!」兩隻猴兒也像它們主子一樣的湊趣,拍桌子打碗,嘴裡咭叭亂叫。
  白衣夫婦似乎在進門不久,已把在座每一個人都觀察到了,單單只是忽略了一個人,即海無顏,因為他半邊身子被一根大柱子遮住,只能看見他半邊背影,既然這樣也只能把他當尋常客人了。
  侯掌櫃的一看後來的道人耍賴,心裡好生為難,他好不容易巴結上了眼前闊客,滿打算大把銀子到手,卻沒想到會忽然殺來了這麼一個不識抬舉的道人,他這麼一攪可難免把自己到手的銀子給弄飛了。
  「咦,這位道爺,你這是幹什麼!」侯掌櫃的三腳並兩步跑過去:「道爺你請吧,我們這裡的座位,已先被人家包下了!」
  道人一聲狂笑道:「放狗屁,剛才我老遠看見還有客人進來,怎麼說是已經被人給包下了?」一面說時,抬手指向白衣秀士那桌道:「呶,就是他們,我明明看見他們進來,怎麼,是嫌我道爺付不起酒錢嗎?豈有此理!」
  侯掌櫃的心裡一急,也顧不得三七二十一上去就抓他的鐵禪杖,嘴裡大聲道:「不行,道爺你不能無理取鬧!」
  他想像中那根冰鐵禪杖不會有多重,哪裡知道兩隻手一抓上去,使出了很大的力氣,才剛剛提了起來。
  道人濃眉一挑,一聲狂笑道:「就憑你這樣的廢物,還想趕我出去?去吧!」說時大手霍地向外一翻推向侯掌櫃的前胸,不過是輕輕的一下,侯掌櫃的已當受不起,腳下一個倒踩,一跤直向後翻了出去。
  猛可裡,卻另有一股力道霍地發自侯掌櫃身後,將侯掌櫃待要倒下的身子驀地托住,侯掌櫃的原已擺出了一副四腳朝天的翻倒姿態,猝然為背後風力一頂,居然把倒下的身子給穩住了,自己也感到奇怪,倏地回頭過來看看是怎麼一回事。
  他所見的是,那個一身白衣服闊客人正由座位上緩緩站起來。
  眼神裡聚集著隱隱的怒,白衣人那雙眸子瞬也不瞬地盯向那個道人。
  「道爺你來晚了,這位侯掌櫃的說得不錯,這個地方確實是被人包下來了,道爺你還是請吧!」白衣人聲音低沉,但是每一個字都字正腔圓,內行的人只需要略一留意,即可知道幾句話純係發自丹田,而聽受者那個高大的金冠道人,更是另有感受,對方這短短的幾句話,每一個字音,都有如黃鐘大呂那般震人耳鼓,足以發聵感聾。
  道人臉色微微一怔,冷哼一聲道:「你我都是同樣來吃酒的,哪個要你管閒事?你說這家飯店已被人包下來,你把這個人找出來我與他說話,看他容得下容不下我來?」
  白衣人道:「他容不下你。」
  道人大聲道:「為什麼?」
  白衣人淡然一笑:「因為他嫌你太臭了!」
  他此話一出,頓時惹來哄堂爆笑之聲。
  金冠道人鼻子裡冷哼了一聲,兩道濃眉張開來又皺回去,一隻右手似在微微顫抖之中,晴中著了幾許力道。
  「嘿嘿……」一連串的笑聲,發自他那張已為繞口黑鬚所掩滿的嘴裡:「小子,我知道你有兩手,用不著跟道爺我過不去,有什麼道兒,你劃下來,道爺接著你的就是!」
  白衣人道:「只怕我劃下的道兒,你接不住!」
  「笑話!」金冠道人一聲狂笑道:「沒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道爺能夠大搖大擺地由武當山走下來,就不會偷偷摸摸地回去丫來吧,我接著你的就是了!」
  白衣人點點頭道:「這麼說足下想必是武當山的『鐵肩道長』了?」
  「呵呵……」道人仰天大笑了兩聲,一雙眸子裡像是要噴出火來:「不錯,我就是鐵肩道人,難得貴客你還知道有我這麼一號人。」說話時,他手由桌上筷子籠裡抽出了一雙竹筷,篤篤有聲地在桌面子上敲打著。
  白衣人唇角飄起了一絲冷笑:「大家的眼睛都很亮,鐵肩道兄,我久仰你領袖一門的武林威望,只是眼前這件事,最好你不要插手。」
  「哩嘿……」鐵肩道人道:「這個意思是因為足下你已經插手,所以不許別人再插手了?」
  話聲出口,白衣人還沒有答話,卻聽得另一桌上一個人怪聲怪氣地道:「那還用說嗎,人家是什麼來頭,你鵝又是什麼來頭,認栽了吧老小子!」
  道人與白衣人都情不自禁地被這幾句話驚得側目而視,卻看見了當中玩猴兒的那個小老頭。
  兩隻猴子像是很能給主人幫助,只要小老頭一開口說話,它們倆必然敲鼓以應,嘴裡咕哩叭啦怪叫著,四隻猴兒手拍得桌面上盤飛碗跳,好不熱鬧。
  小老頭話說完了,手嘴可也不閒著,大筷子夾菜,大口喝酒,再也不向當事者俗道二人多看一眼。
匿名
狀態︰ 離線
32
匿名  發表於 2011-2-23 23:53:50
  這番舉止,明眼人當然是一看即知,白衣文士與被稱為鐵肩道人的道士,顯然都是大有來頭的人物,玩猴的小老人這番輕薄,他們焉能不知,只是眼前情勢卻是無暇分神再去顧他罷了。
  白衣文士冷冷哼了一聲道:「在我來此之前,已想到了這裡是臥虎藏龍之地,看來是不假了。」冷笑了一聲,他目注向對方道人,接下去道:「我這是一番好意,道長你最好返回你的武當山去,要不然只怕眼前事你就難以擔待!」
  鐵肩道人瞪圓了一雙眼道:「足下好狂的口氣,報上你的萬兒來!」
  白衣人冷做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忽然另桌上的那個小老頭兒,用一隻筷子敲著隔座的猴兒頭道:「兒呀兒,你連瀾滄江上的主人夫婦都不認識,還敢出來撒野,怪不得要吃虧了,鵝要是你,乾脆就滾回花果山去當你娘的猴子大王去,用不著出來再現這個眼了!」
  這番話誰都聽得出來是另有用心,鐵肩道人聽在耳中先是一驚,緊接著不禁勃然大怒,用力地一拍桌於,倏地扭過頭來,怒視向那桌上的玩猴老人,偏偏那個小老頭卻是不與他照面,只顧逗著他的猴於哈哩叭啦叫個不休。
  道人嘿嘿一笑,目光凌厲地逼視道:「老小子你少在道爺前給我裝蒜,等一會我們再算賬。」
  話聲一頓,他轉向白衣文士冷冷地道:「原來閣下就是瀾滄居士,賢夫婦的大名我久仰了,能夠拜會尊駕的身手,倒也不虛此行,來吧,貧道接著你的!」說時,這個道人霍地自位子上站起來,由於站起來勢子過猛,嘩啦啦把一張桌子弄得幾乎翻倒過來,道人索性右手向外一推,直把面前木桌推出丈許以外,差一點與鄰桌撞在了一塊,嚇得那座上的客人紛紛離座逃避,整個食堂裡為之哄然大亂。
  白衣文士見狀亦似被激起了無名之火,冷笑一聲道:「只怕你接不住吧!」話聲出口,陡地向前踏進了一步。
  也就在這時,對面的鐵肩道人倏地抬起右手低叱一聲:「著!」一股尖風響處,兩隻竹筷並排著,其快如矢,直向被稱為「瀾滄居士」的白衣人一雙眸子上直飛了過來。
  道人能以一雙竹筷當作暗器,當然顯示他的功力不凡,這雙竹筷一出手,極為尖銳的兩股風力,其勢如電,閃爍間已臨近白衣人面前。奇怪的是就在竹筷的尖端眼看著已經接觸到對方眸子的剎那間,兀地像是碰見了一面隱形牆般地,「篤」地響了一聲,雙雙反彈在地。
  這番情景,一經落人在場各人眼中,不禁使得所有目擊者,俱都為之暗吃了一驚。
  正因為現場不乏能者,才格外地為白衣人罕世身子所震驚,雖然白衣人到目前為止,連手也沒有抬起來一下,可是明眼人心裡有數,那雙疾飛如電的竹筷,當不會無故自落。
  這裡面暗藏著一門極為深奧的武林秘功:眥眥功。
  看到這裡,半遮在木柱之後的海無顏,眉頭微微皺了一下,輕輕發出了一聲歎息,他不但深悉此功,更深悉此人,也許他並不以為對方白衣人在此刻此地展露神功,取悅市井為然。
  一個精於武功的人,尤其是一個深精武功真髓的人,絕不會隨便輕易地在人前現技,即所謂「俠以武犯禁」,正是這個道理。
  眼前這個白衣人,顯然具有武林中罕見的一流身子,焉能不知道這個禁忌?如此看來,他的人前現技,想必是有所用心了。
  鐵肩道人一雙眼睛睜得極大,他當然不是瞎子,對方白衣人所施展的「眥眥功」他固然是前所未見,卻也並非無聞,悉知是一種精湛的內功結合。
  原來這門功力,須以無上內力集中丹田,再提吸「黃庭」、「祖竅」,運之雙瞳,一經視人,可傷敵於無形之間,當然,要能練到這個地步,即非全不可能,然亦是極難極難之事。
  眼前白衣人看來亦不過方稱「入門」而已。
  據悉,這是一門極耗元氣的功力,可以在一霎之間,耗盡全身菁華,是以即使具有如此功力之人,也不會輕易施展,眼前白衣人所以這麼施展,若非是別有用心,便誠然不可理解之事了。
  除開海無顏之外,這間小小飯店之內,顯然還有不少武林高手,當他們目擊著白衣人所施展的這一手眥眥功之後,俱都情不由己地現出了一番嚴肅。
  正中桌上的那個小老頭也似乎不再那麼囂張了,只是嘿嘿冷笑不已,一面低頭喝著他的悶酒。
  鐵肩道人目睹及此,先是怔了怔,隨即臉色大變。良久之後,他鼻子裡哼了一聲,緩緩地抬起兩隻手抱拳道:「貧道今天算是開了眼了,想不到淫浸武功半生之後,到今天才看見武學的精華,佩服,佩服,見識了!」
  白衣人一雙閃爍瞳子只是緊緊地逼視著他,瞬也不瞬一下,他臉上甚至於看不出一絲怒或是一些兒喜,足見他是一個工於心計,諱莫如深的人物。
  鐵肩道人說完話,無限失望地發出了一聲歎息,隨即由桌旁拿起了他的那根冰鐵禪杖,大步向店外踏出。
  對於在場各人來說,他的這個舉動確是出入意料,「大丈夫能屈能伸」,想不到這個道人來時如此狂傲咆哮,退時卻「掩鼓息聲」,一點兒也沒有羞慚表現,的確是大家始料非及。
  當下眼看著這個高大的道人,提著他那根遠比他人還要高出的冰鐵禪杖,大步向店外步出。
  他幾乎是與白衣人擦身而過。
  陡地,道人左肩向下一沉,甩身回首,手上的那根冰鐵禪杖有如一條怒龍般,挾著極為疾勁的一股勁風,直向白衣人後腦上直搗了過來。
  鐵肩道人這一手暗伏,委實有失他一門宗師的身份,手段之狠,招式之毒辣,確實凌厲威猛之極,顯然他已認出了白衣人不可正面交手,忿恨之下,才會出此下策,企圖一舉手之間,將對方斃之杖下,論其心地之卑劣亦是無以復加。
  原來道人在武當數十年間,練成了一路「風火杖」法,這「九九八十一路風火杖」法,事實上也正是他仗以開山立門的功力,一經展出威力無匹。眼前這一手「神龍擺尾」,便是功力疾勁,隨著他甩出的杖梢,其上聚集著無比尖銳猛厲的罡風,其勢威猛至極。
  鐵肩道人這一式出手,端的是陰狠至極,無奈他的敵手所謂「瀾滄居士」的白衣人,卻是深不可測。
  道人的鐵杖「呼!」一聲來至白衣人腦後,其勢如電光石火,眼看著已觸及對方後腦,驀地白衣人那顆頭顱卻忽向前平垂了下去。
  「呼!」一聲,挾聚著無比的勁風,鐵肩道人的冰鐵禪杖擦著他腦後的髮梢滑了過去。
  道人的伎倆當然不只如此,他一杖搗空之下,腳下用力地向地面上一踏,吐氣揚聲道:「嘿!」右手霍地向後一擰,原已遞出的鐵杖之身,霍地又拉了回來,斗大的鳩影杖首,反兜著復向白衣人臉上砸了過來。
  這一進一退,一收一縮,顯示著鐵肩道人驚人的腕力,其用以付諸殺傷人之能力,當是不在話下。
  白衣人果然詭異莫測。隨著鐵肩道人硬拉回來的那隻鐵杖,白衣人的一顆頭這一次卻是向後面仰倒了下來,「嘶!」冰鐵杖梢擦著了他的鼻尖拉了回來。
  一杖走空之下,鐵肩道人恍若大夢初醒,這才知道對方瀾滄居士果然負有不可思議的功力,深悔自己行動孟浪,一舉不成只怕為自己罹下了殺身之禍。
  一不做二不休。鐵肩道人嘴裡「嘿」地低吼了一聲,掌中鐵杖再一次地擰動之下,兩隻銅鑼「嘩嘩嘩」地發出了一陣噪耳的嗚聲,足下一上步,正待再施一手撥風盤打的招式,用鐵杖摟打對方腰身。
  這不過只是他的如意算盤而已,事實上白衣人卻已先他一步出手。
  白衣人的這一式出手,施展得維妙維肖,但見他左手倏起,翩然如展翅巨蝶「噗!」一下已緊緊搭在了對方鐵杖之上。驀地,那只冰鐵禪杖就像嵌在了石縫裡一般結實,休想扳動分毫。
  鐵肩道人足下一連跨進兩步,一隻右臂施出了全身之力向後一帶,鐵杖就像是焊住了,仍然是一動也不動。
  白衣人臉上現出了一絲冷笑。
  「牛鼻子,這一下,你總該死了心了吧!」
  鐵肩道人心裡一虛,單手握杖,整個身子驀地躍起,呼呼,踢出了雙腳,直取白衣人雙眼,企圖能夠敗中取勝。
  白衣人已容不得他再行撒野,就見他左手倏起,「啪!啪!」兩聲,左右擊出,不偏不倚拍中在鐵肩道人雙腳足面上。不要小看了他這輕輕一拍之力,耳聽得鐵肩道人嘴裡「啊」的痛呼了一聲,身子就空一個倒折,直向後面翻落而下。
  白衣人顯然居心並不仁厚。
  隨著鐵肩道人落下的勢子,白衣人快速的一個上步,其勢如影隨形,右手倏伸,「噗」的一掌已接在了道人看來厚壯的胸脯上。同時間,白衣人另一隻手卻如點水蜻蜓般地彈起,兩隻手指分開著,直向道人雙瞳間落去。
  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一隅旁觀的海無顏,看到這裡,眉頭微微一皺,正思出手。驀地,食堂裡響起了一聲極尖銳的猴嗚。
  猿猴嗚叫聲,即使在空山曠野聽來已感到刺耳,更何況小小食堂之內。每個人都不禁為這聲突如其來的猿鳴嚇得一驚。
  一條黃影自正中座上倏地騰起,連帶著它頸後亮光閃閃的一條鎖鏈疾如流星般直向白衣人後頸上撲襲了去,這猴兒顯然知道對方白衣人的厲害,身子雖然撲了過去,卻不敢以身相犯,兩隻前爪掄處,卻把頸上那一根亮光閃閃的細長鋼鏈直向白衣人當頭猛抽下來。
  同時間,正中座上的那個小老頭卻大聲叱道:「啊唷!鵝的兒,你要死嘍!」嘴裡嚷著,矮小的身軀,有如星丸跳擲般地就空彈起,直循著那隻猴子身後追去。
  現場這一霎真是亂到了極點。
  白衣人掌傷鐵肩道人。
  猴兒卻向白衣人出手。
  玩猴子的小老頭卻在追他的猴子。
  表面上看起來,像是亂成一氣,其實卻是有條不紊。
  白衣人居心甚為狠毒,原思一舉手之間,將對方道人一雙瞳子挖出來,卻沒有想到節骨眼上竟會殺出來一隻猴子搗蛋。
  以白衣人之罕世身子,自然不會把一隻猴兒看在眼中,只是他想生挖道人雙眼的這番企圖,卻不得不就此打消,那只遞出的右手,只得硬生生地抽了回來。
  雖然這樣,他那另外一隻左手,卻已結結實實地印在了鐵肩道人的胸脯上。
  「碰!」像是擊實了。道人偌大的身軀,就像一個大球般地彈了起來,直直地飛出門外,「撲通」摔了個四腳朝天,手上的那根鐵杖碰然一聲大響,砸向地面,一時間石屑紛飛,其勢驚人已極。
  鐵肩道人身子抽動了一下,緩緩由地上欠身坐起來,才坐起一半,即由不住「噗」地噴出了一口鮮血。
  正前方人影略閃,白衣人已經當門站立。
  鐵肩道人一隻手撫著前胸,良久才算平下了那一口湧起的丹田氣機,只見他面黃如蠟,向著當門站立的白衣人微微點了一下頭,正待開口說話。
  白衣人冷笑一聲道:「我明白你的意思,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明年秋後我在瀾滄江等你,隨時恭候大駕,你走吧!」
  鐵肩道人再次開口,卻由不住發出了一聲咳嗽,趕忙又閉住了嘴,但見他臉色極為猙獰,抱了抱拳,隨即掉頭而去。
  白衣人冷笑一聲,倏地掉過身來,目光逼視向正中桌上的那個小老頭。
  原來剛才所表演的那一手猴子把戲,雖然表演逼真,卻瞞不過在場這些老江湖的眸子,一眼就看出了他是何居心。
  在白衣人凌厲的目光逼視之下,小老頭站起來抖了一下袖於,嘻嘻一笑,向著白衣人抱拳道:「對不起,大人不見小人怪,以尊駕的身份,當然不會與一個畜生一般見識吧,鵝這個主人就代它賠個不是吧!」
  白衣人微微點了一下頭道:「我當然不會跟畜生一般見識,正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看起來你這個兒子還要多多管教才是!」
  小老頭聆聽之下,不禁頓時一呆,白衣人唇邊牽出了一絲微笑,隨即轉身回到位子上坐下來。
  在場各人這時才聽出來,敢情白衣人這幾句話說得好損,輕輕一言,把對方小老頭也比成了畜生,妙在這個小老頭剛才對兩隻猴子口口聲聲稱作兒子,自己豈不也變成了畜生,白衣人「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一語雙關,卻使得對方小老頭一時無言以對。
  食堂裡爆出了一陣笑聲,這番情景頗使得小老頭有些下不了台。但他畢竟是老江湖了,自有一套「唾面自乾」的解嘲本領,哈哈怪笑了兩聲,就著位子自己坐了下來。
  「聽見沒有?」伸出一隻手拍著猴子腦袋:「人家把咱們爺兒們都給罵了,罵鵝這個當爹的沒有把你們給管好,你們真要爭氣,現點本事給人家瞧瞧,要不然人家可真把你們給看扁了。」
  兩隻猴子倒真是善解人意,聆聽之下,俱都咭叭亂叫了起來。
  白衣人自從歸座之後,再也不多向對方小老頭座上看上一眼。
  是時他那個跟班兒為他斟上了一杯美酒,夫婦二人雙雙舉杯互敬,一副悠閑雅致,那情景哪裡像是處身雜亂的酒肆,倒像是騷人雅客的聚會,面對名山勝景模樣。
  掌櫃的目睹白衣人如此身手,自是格外巴結,一盤盤佳餚接著送了上來,白衣人再也不向其他座上多看一眼,一杯杯美酒相繼人腹,他的豪興更加大發了。與他對面坐的那個婦人亦是好酒量,眼見她纖纖細手端持著琥珀玉杯,不時地與白衣人碰杯互飲,三分酒意染紅了她的一抹香腮,看上去更加嬌艷動人。白衣人夫婦真是好耐性,一席飯足足吃了個把時辰還沒有結束的意思。
  酒店裡的客人沒有這麼好的興致,相繼地一個個起座離開,有些客人雖然還想進來,侯掌櫃的卻一一尊從白衣人的囑咐,都擋了駕了。
  這麼一來,酒店裡的客人是只出不進,一個多時辰之後,可都走得差不多了。
  偌大的食堂裡,卻只剩下了孤零零的幾個客人。
  海無顏伏在桌子上睡覺,他已經睡了一段相當長的時間,看樣子還要繼續再睡下去。
  與他距離很近的另外一個座頭上,那個先時牽驢而來的青衣書生,倒還看不出要走的意思,雖然酒飯已飽,他卻另外又要了一杯菊花香茗,一個人慢慢地飲著,還不時地用長長的手指甲,在桌面上劃著。他雙眉深深蹙著,像是有一肚子想不完的心事。
  再就是玩猴把戲的那個小老頭兒了,他酒足飯飽之後,獨自個又逗了半天的猴子,這會子像是精力不繼,背倚著椅子,一顆頭卻是向前垂著,發出了沉重的鼾聲。兩隻猴兒也安靜了下來,偎在一塊兒,彼此在為對方身上找跳蚤。
  原本極其熱鬧的場面,一下子變得出奇的安靜。
  漸漸地,這裡籠罩起一片沉沉的暮色了。
  客人不走,店主人只得小心翼翼地繼續侍候著。侯掌櫃的帶著兩個小夥計,登著椅子,把一盞盞的氣死風燈掛在簷子下。一陣晚風,把院子裡的枯黃樹葉吹進來,在門前面滴滴溜溜地直打著轉兒,這調調兒實在是蕭索得厲害。
  漸漸地,夜更深了。
  食堂裡愈加地顯得蕭條。
  玩猴的那個小老頭照舊地打著他的鼾聲,兩隻猴兒彼此互抱成一團,像是也睡著了。
  青衣書生兩隻手伏在前案上,似睡不睡地瞇著眼,白衣夫婦小聲地在交談著什麼,那個隨身的小跟班兒,兩隻手抱著肩頭,偎在一邊位子上睡著了。
  忽然,白衣人輕咳了聲道:「喂!夥計,再來半斤好酒,切上一盤好菜來。」
  侯掌櫃的應了一聲,披著棉襖,睜著惺忪的一雙睡眼,把事先燙熱的酒用錫壺盛好,小心翼翼地送了過來:「相公爺,您的酒來了。」
  白衣人點點頭,丟下了一塊銀子。侯掌櫃的接過來,立刻精神一震,他哈下腰來賠笑道:「夜深了,相公爺和夫人可要安歇了,小號雖然不是客棧,後面倒也有兩間乾淨的房子,要是……」
  白衣人不等他說完,隨即搖搖頭,道:「用不著,我們要是想睡覺,也不會來你這個店了。」
  侯掌櫃的連連賠笑稱是,卻忍不住壓低嗓子道:「那……天晚了,小號打算關上門板,相公你的意思……」
  「不行!」白衣人搖搖頭道:「你不能關門,依我的意思,你這門口還不夠亮,最好再加上兩盞燈。」
  「這,」侯掌櫃的賠著笑臉道:「都半夜了,還有客人上門麼,再說相公剛才不是命令小店不許再接待客人了麼?」
  白衣人一笑道:「當然不許接待外客,不過,這個客人不同,你不必多問,照我的話去做就是了!」
  侯掌櫃的不敢頂撞,應了一聲,趕忙招呼著一個夥計,親自拿了燈籠登梯子爬高,把點亮了的兩盞氣死風燈掛了上去。
  就在這時,一個髒漢,牽著一條大水牛,來到了門前。這個漢子披蓑戴笠,赤著兩隻泥巴腳,手裡拿著一個葫蘆,傻不隆咚地就往裡面走。
  侯掌櫃的忙喚道:「喂!喂……你這個傢伙,我們已打烊休息了!」
  傻漢子一愣,咧嘴一笑道:「那不是侯……老闆嗎?」
  侯掌櫃的定眼一看,笑道:「原來是你,大柱子呀,怎麼這麼晚了,還幹活兒啊?」
  大柱子嘻嘻一笑道:「閒著也是閒著,這麼大的地,就我一個人,不耕,趕明兒個,他們又說我懶了!」
  侯掌櫃的打量著他傻呼呼的樣子,一笑道:「真有你的,怎麼,來打酒來了?」
  大柱子一面晃悠悠地進了酒店,一面把個剝蝕了皮的酒葫蘆放在櫃台上,兩隻眼睛骨碌碌在現場打著轉,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
  「這是怎麼回事?都半夜了,你這店裡,還有這麼多客人?」
  侯掌櫃的「噓」了一聲道:「你少說話,這不關你的事,打了酒就回去吧!」
  大柱子嘻嘻一笑道:「我肚子餓得慌,還想買幾個燒餅。」
  侯掌櫃的斥道:「這都什麼時候了,哪裡還有燒餅賣,好吧,我包幾個饅頭給你回去吃吧。」
  大柱子嗤嗤笑道:「那敢情好!」一摸身上,皺眉道:「糟了,我身上沒帶錢。」
  侯掌櫃的只想早一點打發他走,一面把包好的饅頭和酒推給他道:「走走走……以後一起再算吧。」
  大柱子拿起來,剛要出門。
  「站著!」
  話聲出自白衣人座上:「你是幹什麼的?」
  大柱子一愕,東瞧西看了一陣子,竟不知是誰在跟他說話,侯掌櫃的斥道:「傻小子,這位相公在跟你說話呢!」隨即趕上一步,向著白衣相公哈腰賠笑道:「相公爺,這個人是我們鎮上江大戶的長工,叫大柱子,是個渾小子,您就高抬貴手,讓他走吧!」
  白衣人斜過眸子來,上下看了大柱子幾眼,沒有再吭聲,緩緩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
  侯掌櫃的趕忙丟給大柱子一個眼色,比個手式要他快走,大柱子這才拿起酒和饅頭傻呼呼地走出去,拉著他的牛走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33
匿名  發表於 2011-2-23 23:54:22
第17節

  油燈下,黑袍老人侵慢地拿起葫蘆來喝了一口:「嗯,好酒!」
  坐在他對面的大柱子推過饅頭來道:「還有這個,你吃吧!」
  「用不著。」黑袍老人抬起眸子來看著他:「只要有酒就夠了,好酒!」
  老人看上去總有八十好幾了,一蓬銀髯飄灑在胸前,深凹的一雙眼睛,每一轉動即顯現著那種異樣的光采,消瘦的臉頰襯出了過高的雙顴,在昏晴的燈光下高低分明,給人以深邃智慧的感覺。
  人老了,尤其是老到像眼前老人的這般年歲,自然地會給人一種衰弱的感覺。這個老人看上去就十分纖弱。坐在椅子上,一雙腳高高蹺在對面的木板床上,他的一雙瘦手交叉地按在前胸上,隨著呼吸的起伏,看上去真像是病得不輕。
  老人鬍子很長,卻挽有幾個胡結,他的衣著很考究,就只是身上那襲黑絲的長衫就價錢不菲,隨身所帶還有長長的一個布包,瘦瘦長長的裡面不知包著什麼物件,自從老人來到這裡以後,那個細長的包袱片刻也不曾離開他的身子。
  他是騎馬來的。那匹看起來幾乎和他一樣瘦的黑馬就拴在旁邊牛槽裡,老人與大柱子他們以前壓根兒並不認識,然而他們現在卻湊在了一塊。
  事實上,這只不過偶然的結合,大柱子這個主人偶然地接待了這個前所未見的客人。
  「你看見了什麼?」黑袍老人臉上帶著微微的笑:「我是說除了那姓侯的掌櫃的以外,白桑軒還有些什麼客人?」
  「有,」大柱子咧著大嘴笑道:「你老人家猜得還真不錯,白桑軒今天晚上還真開著夜市呢,裡面還有好幾個客人沒走呢!」
  黑袍老人的神色顯得比較沉著,臉上依然掛著微笑。
  「說說看!」他喃喃地道:「把你看見的那幾個客人一個也不容漏掉地告訴我,多大年歲,什麼長相,穿著什麼樣的衣服。」
  大柱子嚥了一大口唾沫,翻著眼珠道:「好,我照著你關照我的話,已經記清楚了!」
  「等一等。」大柱子扳著手指頭思索著道:「第一眼,我看見一個小老頭,帶著兩隻猴子,在中間桌子上坐著。」
  黑袍老人鼻子裡哼了一聲道:「他穿著什麼衣服,有多大歲數?」
  「這……」大柱子點點頭:「我記得,這個人身上穿著一件老羊皮背心,個子很小。」
  黑袍老人冷冷地哼了一聲道:「鐵馬鋼猴,任三陽,他居然還不死心!」
  大柱子道:「你說什麼?」
  黑袍老人搖搖頭道:「沒什麼,你再說下去,另外還有些什麼人?」
  大柱子道:「啊!我看見一個穿著漂亮藍緞子長衫的人在睡覺。」
  老人皺了一下眉毛道:「他是什麼長相?」
  大柱子搖頭道:「這,看不見。」
  黑袍老人道:「好,再說別的。」
  大柱子仰起臉來想了想:「啊,另外還有一個,一身青布衣裳,像是個唸書的人。」
  「多大年歲?」
  「好像三十來歲,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岳陽劍客,顧錫恭!」
  大柱子怔了一下。
  黑袍老人看著他道:「還有呢?」
  大柱子道:「還有,還有一雙白衣男女,看起來像是夫婦,像是有錢的人。」
  黑袍老人皺了一下眉,說:「白衣夫婦?」
  「不錯,」大柱子直著眼睛道:「好漂亮的白衣服,上面還繡著花,在那裡有吃有喝,樣子怪神氣的,我去買酒要走的時候他叫住了我,問東問西,要不是侯老闆為我說情,說我是這裡的長工,還不知道他要怎麼樣對我呢!」
  黑袍老人冷冷一笑道:「他們果然來啦!」
  「誰來啦?」大柱子睜大了眼睛:「你認識他們?」
  老人長長噓了一口氣,搖搖頭道:「你不知道,很好,謝謝你告訴了我這些。」一面說,他從身上錢袋裡摸出了一塊銀子,放在桌子上道:「這塊銀子你留著慢慢用,夠你一年花的了!」
  大柱子咧著嘴笑道:「呵呵,老大爺你這個人真好,問幾句話就給我這麼多錢。」說著把桌子上銀子拿過來,又從床墊下面摸出了另一塊銀子,愛不釋手地看個不休。
  「老大爺你信不信,我活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過像這麼整塊的銀子,真好看,我今天晚上要抱著它在被窩裡睡覺。」
  黑袍老人眼角上帶出了笑紋道:「銀子雖好,總歸是被人用的,你難道要留著一輩子不成?」
  大柱子咧著大嘴道:「不,我還有個娘,她呀,比我還窮,就在前莊上跟劉大戶家裡當傭人,我娘做得一手好針線活計,就在劉家縫縫補補,可憐她自己卻連一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這個銀子我送給她,也叫我娘能買幾件好衣服穿穿,」
  黑袍老人眸子裡起了一陣憐惜,輕輕一歎,拍著大柱子道:「好孩子,倒看不出你傻呼呼的樣子,還有這番孝心,真是難得,不過,我勸你還是叫你娘不要買太華麗的衣服,只要穿得暖就夠了,存下錢只買些她老人家愛吃的東西就夠了,沒事的時候,你們母子關著門作點魚肉吃吃,不是很好嗎!」
  大柱子哈哈笑道:「好,這個主意好。」
  不經意「嗤」的一聲,口水直由他嘴角淌了下來,他趕忙舉起袖子擦了一下,傻笑著看向老人道:「老大爺你別笑我,我已經兩年沒吃過肉了。」
  黑袍老人點點頭道:「所以我才要你們母子關著門買肉吃呀!」
  大柱子又笑了,忽然皺著眉道:「為什麼要關著門吃肉呢?我們有錢了,可以穿漂亮衣服大搖大擺地到飯店,嘿,對了,就到『白桑軒』那樣的館子裡去吃飯,嘿嘿,叫一大桌子菜,有魚有肉,那樣該多好!」
  黑袍老人歎一聲道:「傻小子,那樣你們母子就完了,你知道吧,你們是寄人籬下的窮人,這年頭窮人翻身是不容易的,那時候人家會盤問你,問你的錢是哪裡來的?」
  大柱子翻著眼道:「咦,是老大爺你送我們的呀!」
  老人搖搖頭笑道:「人家不會相信的,第一,天下像我這樣的好人畢竟不多;第二,我早已經走了,你又到哪裡找我出來證明?」
  大柱子傻了。
  黑袍老人道:「你想是不是?只怕那麼一來,你和你娘肉沒吃成,銀子被人沒收了,弄不好還被官府誣成強盜,吃上官司,那豈不是太冤枉了?」
  大柱子張著大嘴,想了一下,連連點頭道:「有理,有理,唉,這樣一來,我娘是一輩子不能穿好衣服的了,可憐她老人家還要想著有一天要穿皮襖呢。
  「買一件人家穿過的舊皮襖吧!」
  大柱子低下頭,似乎失望得很,他終於接受了這個現實,點點頭歎氣道:「看起來,窮人想翻身是多麼不容易啊!」
  黑袍老人眨了一下眼睛,點點頭道:「確是這樣,這也是為什麼有些俠義道中的人,要挺身而出的道理,你大概沒讀過書,不知道『苛政猛於虎』這句話的道理,當今皇帝,是個少見的昏君,再加上他手下的太監宦官專政,助紂為虐,窮人在這個天底下想要討生活,是越加困難了!」
  大柱子歪著腦袋,一副似懂非懂的樣子。
  「老……大……你怎麼……唉!」
  「沒有關係,你想要說什麼,儘管說吧。」
  大柱子呵呵一笑道:「那我就說了,我是說老大爺你哪來這麼多銀子?莫非你也是當官的吧,啊,對了,大概你是朝廷裡告老還鄉的大官吧!」
  黑衣老人冷哼了一聲,搖搖頭道:「你看我像是當官的麼?」說著微笑了一下,繼續道:「事實上正好與你說的相反,我不但不是當官的,卻是專找當官麻煩的人。」
  大柱子眨著眼睛道:「這麼說……你老是……」
  「你就別管我是幹什麼的了,」黑袍老人緩緩站起來,走向窗前,望著沉沉的夜色歎息了一聲道:「我走了,往前的路只怕很難走下去了!」
  大柱子跟過去問:「你說什麼?」
  黑袍老人道:「我說我老了,這一趟是從很遠的地方來到這裡……我來這裡是為了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是這一次只怕我是力不從心了!」
  大柱子道:「你老人家是幹什麼事呢?我可不可以代你做?」
  「你……」老人搖搖頭,卻又微微一笑道:「也許你能幫我一個忙。」
  大柱子咧著嘴笑道:「好,你老吩咐吧,幹什麼活兒我都行,我的力量很大!」
  黑袍老人搖搖頭道:「我要你幹的事一點也不費力,可是要費你很多時間,不知你有沒有時間,很可能要費掉你整天的時間。」
  大柱子說道:「行,沒關係,反正地也翻好了,我現在沒有什麼事,你老就說吧!」
  黑袍老人隔著窗戶向外面天空看了一眼,道:「今天晚了,明天一早我再告訴你,你去睡吧!」
  大柱子一聽說睦,頓時伸臂打了個呵欠,含糊地道:「我……我是真的困了,老大爺你也睡在這裡,我那個破床就讓……給你吧!」說著往大板凳上一躺,翻過身子,縮起了兩條腿,只聽他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頓時就進入夢鄉,柴屋裡立刻響起了如雷鼾聲。
  黑袍老人輕歎一聲,道:「可憐的孩子!」他悄悄走到了大柱子面前,彎下身把他抱了起來。
  別瞧老人骨瘦如柴,卻似有驚人的力氣,大柱子牛也似強的身體,居然被他毫不費力地就給抬了起來,他把他輕輕地放在了床上,可憐大柱子連一床棉被都沒有,只是裡三層外三層的破布棉花綴成的一塊東西。老人輕輕歎了一聲,把這塊東西擱置一邊,卻把自己方從大漠歸來,攜在身邊的一襲狐裘拿過來,與他蓋上。
  時令是深秋已近初冬之夜,確也夠冷了,大柱子擁著夢裡也不曾見過的這襲狐裘,頓時呼呼大睡了起來。
  黑袍老人像是心緒很不安寧。在窗前作了一番吐納,這個動作,只由外表上看起來,是極為簡單的,無非是把鼻子裡吸進來的空氣從嘴裡吐出去而已,然而事實上吸到肚子裡的那一段過程卻並不簡單,一盞茶之後,老人身上已很暖了。
  他轉過身來把破碗裡的油燈捻紙撥下來一些,只剩下豆大的一點燈光,打開柴扉,步出房外。
  四周是荒蕪了的田畦,卻讓一片醒目的白霜給掩滿了,應該很冷了,但老人身子卻是暖烘烘的。他站在門前,遠遠地眺望著。
  忽然屋頂上起了一些震動,不容他回過身子,即見一片黑影烏雲也似地由他頭上掠過,像是一隻碩大無朋的巨鳥,飄落出數丈以外。
  黑袍老人先是吃了一驚,立刻冷哼了一聲,身子向前微微一折,「嗖!」一聲,箭矢也似地直循著前面人影背後縱了過去。
  兩個人的身子都夠快的。
  前面那條影子,當然不是一隻鳥,當他身子在佈滿了濃霜的地面上甫一落下時,立刻襯出了矯健高大的人影,這時黑袍老人的身形,已如同箭矢也似地,直向他身前疾撲過來。前面那人似乎並非真的急於脫身,否則他應該有相當從容的時間可以逃走的,然而現在他卻寧可回過身來與黑袍老人對上一掌。
  一個是疾撲,一個是猛回,四隻手掌就在這般情況下倏地迎在了一塊。
  黑袍老人雖是十分留意對方那張臉,卻仍然未能看得很清楚,只彷彿看見對方那張臉很是蒼白,眉目五官堪稱俊秀,畢竟只是一瞬間事,哪能看得仔細。
  令老人吃驚的是,對方那雙迎接自己的手掌,敢情竟然這般紮實有力。
  黑袍老人一生會敵無數,能享有今日武林中至高令譽,當非偶然,初初一見,敵友未分之下,他當然不能出手太重,惟恐一上便會害了對方,就這樣,他也施出了七成的力道。
  以他功力,七成勁道已相當夠瞧的了,足足可以將一棵合抱粗細的巨木從中摧折為二。可是,如果用來對付對方這個人,卻顯然「過輕」了。
  四隻手掌甫一接觸的當兒,黑袍老人只覺得兩處血脈上一陣發熱,很明顯的是對方所加諸的力道已經超過了自己力道的原因。
  這一驚,使得黑袍老人陡地出了一身冷汗,他猶是心存厚道,不欲以十成功力向對方反擊,雙掌略振之下,身子反向後倒退了過去。
  對面那個人微微怔了一下,已似明白了對方的用心,點點頭道:「多謝留情,再見!」話聲中顯似著一些嶺南口音,又有些京裡的味兒,以老人之豐富閱歷,竟然一時拿他不准。不容他出聲詢問,對方那個人已伸展著長軀,潛龍升天也似地拔空而起。
  他拔起的勢子極為快捷,在「咕嚕嚕!」一陣衣袂震風聲裡,已經拔起了五六丈高,是斜著出去的,長虹似波般落向一排巨竹。緊接著竹梢子唰啦啦一陣響,他身子第二次又縱了出去,瞬息隱身在濃濃夜色之中。
  黑袍老人只是愕愕地看著這個人消失的背影,心裡卻有說不出的一種驚懼。
  在這個偏僻的小市鎮上,竟然會隱藏著如此莫測高深的奇人,真令他有些匪夷所思。
  大凡一個人的出現,都不會是平白無故的,當然這裡所謂的人,並非是指一般的常人,而是指那些身賦有奇異武功的「奇人」,就像眼前這個黑袍老人,他的出現當然也絕非偶然無因。
  黑袍老人閃爍著那雙蘊有隱隱鋒芒的眼睛,努力地把剛才那個奇異青年人出現的情形,想了一遍。
  那人是由房頂上下來的,無異的,他似乎已經對自己觀察了一段相當長的時間,他的用心如何?
  想到這裡,老人輕輕縱身,來到了方才棲身的那間柴屋,再一長身,已躍上了屋脊,只見其上佈滿了白白的一片銀霜。
  黑袍老人只是凝聚著目光,細細地在霜面上搜索著,很失望,他竟然未能找到對方遺留下來的一點點痕跡。
  所謂「踏雪無痕」,聽來似屬「老生長談」,其實乃是輕功中最最上乘的一種身法,能夠具有這種輕功的人,簡直極其希罕。
  黑袍老人忽然認定出,方才與自己一度照臉的那個青年,顯然就具有這種身法,他不禁再一次由衷感到迷惑與震驚。
  迷惑的是,憑自己的閱歷,對於具有這類傑出身法的武林中人,竟然會當面不識,豈非昧於無知。
  震驚的是,以目下情況看來,對方的出現尚還不知他的真實意圖究竟是存心為何,若是存心站在自己敵對的一方,那可就頗堪憂慮了。
  在屋面上站立了一刻,越覺得放心不下,隨即輕輕晃動肩頭,輕若無物地飄身而下,屋面上同樣不曾留下任何痕跡。顯然,他也是一個」踏雪無痕」的奇人。
           ※        ※         ※
  黑袍老人一徑地來到了「白桑軒」。當然他沒有貿然步入,甚至於距離那裡還有很遠,他就停住了,遠遠地只看見這家飯店一片燈火輝煌,七八盞油紙燈籠在夜風下顫抖著,連帶著所發出來的燈光,也像是冷嗖唆的。
  天似乎已過四鼓了。這種天,這個時候,誰還會在店裡吃飯喝酒,真稱得上是雅興不淺了。然而,這幾個客人,卻似乎並沒有離開的意思。
  白衣夫婦的雅興最高,絲毫不現倦容,添酒回燈,仍然在喝他的酒。
  他們夫婦自從進入到這家酒店以後,壓根兒就不曾閉過眼睛,然而,即使如此,他們竟然也犯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疏忽,就是這個酒店裡少了一個人,他們竟然不曾知道。
  豈止是白衣人不知道,似乎所有在場的人一時都沒有發覺到。
  那個一直被柱子掩遮住的人,海無顏消失了。他到底什麼時候走的,顯然沒有人注意到。
  在場這麼多的人,顯然俱非弱者,然而,一個人消失了,竟然沒人注意,不能不說是一件不可思議的奇怪事。
  青衣舉子到底是睡著了。
  玩猴的老人卻是起來了,招呼茶房送來了一壺熱茶,他先用冷茶呼嚕嚕地漱完了口,這會子卻雙手端著熱氣騰騰的一碗茶,正把一絡花白的鬍鬚泡在茶裡燙,燙完了左邊燙右邊,也算是奇事一件。兩隻猴兒見主人起來了,也跟著吱吱喳喳叫喚不已,在一旁湊熱鬧。
  妙的是那個青衣舉子,雖然身處在這麼亂囂的環境裡卻依然能照睡不誤,不能不算有一套功夫。
  黑袍老人似乎對於在座的這幾個人存有深深的戒心,他甚至於不能把身子過於接近,雙方距離幾乎在十丈以外,還要借助於一排竹子來掩飾身子,才把店裡的一切看清。顯然他是具有擅於遠視的銳利目光。
  這麼注視了一刻,他心裡微有納悶,因為根據大柱子的報告,酒店裡顯然應該還有一個人才對,只是他卻怎麼也沒有找到。
  就在這時,一股無形的力道襲近到他的後項。
  黑袍老人顯然不是弱者,就在這股力道猝然襲近的一剎那,倏地把身子轉了過來。
  通常有這種感觸,敵人必在咫尺之間,然而這一霎,當他倏地轉過身來時,卻發現對方竟然還立在兩丈距離之外。
  老人這一驚,幾乎呆住了。
  對方這個人,顯然也就是剛才與自己曾經一度交手的那個長身青年。
  這一霎在銀霜的映襯之下,對方既已無心掩飾,自然看得很清楚。
  蒼白的一張俊臉,不著一些血色,一身藍色緞質長衫,其長幾乎已經挨著了地面。他的那雙眼睛,在緊緊逼視時,確實目光炯炯,若非具有像黑袍老人這等大魄力之人,只怕在對方這番逼視之下,先就會有幾分怯虛。
  黑袍老人先是一驚,緊接著身軀輕挺,已躍身而前,雙方距離,這時已不足上丈。
  藍衣青年並沒有退縮之意。
  黑袍老人一隻手抬起來,輕輕捻著頷下那一蓬打有胡結的鬍子。
  「足下好俊的功夫!」老人冷肅地笑著,似乎已失去了原有的慈祥:「老朽多年不履中土,敢情對武林道上的朋友多已生疏,足下請報上大名以開茅塞吧!」
  藍衣青年雙手抱拳拱了一下道:「不敢,如果在下眼力不差,尊駕想必就是領袖武林已久的『西天盟主』號稱『劍花先生』的邵一子先生了?」
  黑袍老人點點頭道:「不錯,老朽正是!」說完這句話,他的臉色倏地一白,雙手左右拉開,倏地起了一陣勁風,地上枯葉隨著他的這個姿態,秋風掃落葉般地向後簌簌滾開。
  「年輕人,你的眼力不差,今天你報出了老朽的姓名,只怕你也難逃眼前這片方寸之地了!」「劍花先生」昭一子在說著這番話時,臉上顯然佈滿了一片殺招。
  「哼哼,這麼說,我可真是好心沒好報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34
匿名  發表於 2011-2-23 23:54:51
  藍衣青年一面說著,腳下向後退了一步。
  姓邵的老人立刻前進了一步。
  藍衣青年又退一步。
  邵老人又踏進一步。
  藍衣青年冷哼一聲,不再後退,兩隻腳卻分左右跨開,一雙眸子瞬也不瞬地向對方逼視著。
  「說吧!」老人瞬也不瞬地逼視對方:「你苦苦盯著我,究竟有什麼打算?」
  藍衫人冷笑道:「這正是在下要向你老請教的話,足下鬼鬼祟祟來到七里鋪,究竟為了什麼?白桑軒那些人又是為什麼?」
  邵一子兩彎細長的眉毛微微向後一分,嘻嘻地笑道:「你這是明知故問。」話聲一落,黑袍震處,發出「唰啦!」一聲,這個人已疾如奔電,倏地閃向藍衣青年面前。
  隨著他疾速的進身之勢,右掌前遞,施出了一招漂亮的「斜翅單飛」之勢,駢攏的五指如一把鋼刀,直向對方藍衣青年連胸帶臉猛劈了過去。
  藍衣人鼻子裡哼了一聲,他半擰著身子,猛然間左掌斜出,卻只用拇食指直向黑袍老人邵一子手上捏了下來。
  不要小看了他這個小小的動作,似乎黑袍老人還真有點在乎,倏地把遞上的有手猛收回來。
  黑袍老人當然不會就此甘心放過了對方,隨著他疾轉的身於,左手倏地直直掄出,向著藍衣人身上猛地摔落下去。
  然而這一式顯然又落了空,藍衣人蹲下的勢子,不啻恰到好處,邵一子那隻手,竟是緊緊擦著他的髮梢滑了過去。
  邵老人為了這一式快速的手法,不得不改換式子,整個身子快速騰躍起來,快若飄風,頃刻間已是三丈以外,這個距離,分明已躲開了藍衣青年出手反擊的能力範圍以內。
  他一經落地,目光自然而然地注意到對方。
  藍衣青年身軀卻偉岸如松,直直地站立在當地,一動也不動,他臉上甚至於帶著一絲微笑。
  黑袍老人邵一子像是被羞辱了般地感到一種不自在。
  藍衣人頓了一下,才微微點頭道:「尊駕身法確是無懈可擊,只是未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在下其實並沒有要傷害尊駕的意思,這一點想必尊駕已有了初步的認識吧。」
  邵老人一瞬間臉上變了幾次顏色,一雙眸子只是滴溜溜在對方身上打轉:「報上你的萬兒,否則你休想活著離開!」
  這個號稱「西天盟主」的老人,在說這句話之時,簡直有點發眉俱張,那雙眼睛裡的光采,算得上的的逼人,那袖子裡的雙手,不止一次地簌簌戰抖著,每一次顫抖之後,他那雙深邃的眼睛更見凌厲。
  看來像是一觸即發。
  藍衣青年由於與對方已經有過兩度交手經驗,深知對方功力之不可輕視,正因為如此,他才越加地保持著一分小心。
  「我姓海!」藍衣人臉上出奇的嚴肅與正經:「你我並無冤仇,我也沒有理由要跟你為敵,看起來這顯然是你對我的誤會,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確是有意助你一臂之力。」
  邵老人森森一笑道:「多謝了,這個天地間的好人,我確是見得太多了!」
  姓海的青年冷冷一笑道:「我想剛才你已經都看清楚了,雖然到目前為止,我還並不清楚你來此的動機是什麼,但是我卻可以絕對相信,白桑軒酒店裡的那些人,是等著尊駕你來的!」
  老人冷冷一笑道:「不錯!」一邊說,他腳下情不自禁地向前移了一步:「難道你不是的?」
  藍衣人回以冷笑道:「我不是的。」
  「那麼,你為什麼要跟著我?」
  邵老人那雙在袖子裡的手已經慢慢地抽了出來:「你我既不相識,為什麼你鬼鬼祟祟的一直跟著我?你到底是什麼居心?」
  藍衣人由對方的神態早已察覺出他的即將出手,心裡已存了幾分小心,表面上卻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那麼你說呢?」姓海的藍衣青年,嘴裡說著,腳下微微滑動,己向一邊飄開。
  但是這黑袍老人邵一子卻是放他不過,就在他身子方自移動的一霎間,只聽得「呼」的一聲,對方黑袍老人已如同大片烏雲般猛襲而到。
  這一次邵一子決心要把對方折在手下,招式異常狠毒,身子一襲過來,兩手怒伸,居高而下,活像一隻搏兔巨鷹,猛地直向藍衣人兩肩上抓來。
  雙方距離尚遠,藍衣青年已感到發自這十指上的尖銳力道,真有穿衣刺膚之感,頓時知道厲害。然而,他卻故意不與閃避,低哼一聲,雙手同時向外抖出,四隻手掌「啪」地迎在了一塊。隨著雙手迎合之勢,藍衣人身子倏地騰身而起,四隻手糾合著在空中一陣子猛翻疾滾,雙雙又墜落下來。
  這一霎端的是戰況激烈至極。
  黑暗中,雙方各自攻出了五六十掌。
  驀地黑袍老人邵一子只覺得肩頭上一陣發麻,敢情已為對方雙掌拍中。
  按照常情論,助手人如果心狠手辣,只須將內力就勢吐出,對方便很難倖免。
  邵老人驚心下,暗忖著此番休矣!一招失手,已使他失去了還手的餘地。此時此刻,對方藍衣人只須掌力一吐,邵一子便將不保,性命攸關之際,即使再多沉著,亦不由打了一個冷戰。
  事實上,藍衣人當然沒有要傷害他的意思。
  邵老人在肩頭上方著對方掌力之始,麻得一麻的當兒,藍衣人已起身如騖,極其輕快靈巧地騰上了樹梢,竹子與樹木唰啦的一陣子顫抖搖曳,藍衣人偌大的身子踏足在細若小拇指般的樹身上,不時地上下起伏,就像釣到一條過於吃重的大魚那般模樣。
  邵老人目睹之下,一時為之嗒然。
  憑他一代宗師,領袖西南武林數十年的經歷,一生會敵無數,眼前這個藍衣青年,卻是他整個生命裡屈指可數的幾個人物之一。
  無限驚詫、羞窘、感傷,一股腦兒地襲擊著他,使得他這一剎那簡直為之麻木了。
  立在樹梢上的藍衣人,輕輕發出了一聲喟歎,他很瞭解對方此刻心情的難受,倒也無須再多說什麼。
  隨著那聲包含無限神秘感傷的歎息之後,他偉岸的身軀再次拔空而起,有似長空一煙,足足騰起了五丈高下,接連著三四個起落之後,隨即消逝無蹤。
           ※        ※         ※
  吹滅了案頭上的那一點點豆油的燈光。
  一片似明不明,黎明前的曙光隨即穿窗直射進來。
  陋室裡一切的景像是模糊的。
  一邊木榻上大柱子兀自鼾聲驚人,睡意正濃。
  黑袍老人邵一子在窗前已足足坐了半個更次。
  對於他來說,這番沉思極其痛苦,在以往,他是一個自信力極強的人,今夜之後,這番自信已開始動搖了,因此使他感覺到自己的年老,對於未來那項神聖而具有俠義精神的工作是否仍能勝任,他甚至於都有些懷疑了。
  姓海的那個藍衫青年,極其突然地出現,帶給他無限撲朔迷離,甚至於在他苦思之後,仍不能想通一個問題:「他到底是什麼居心?」想到這裡,老人那雙微呈灰白色的細長眉毛,緊緊地皺在了一塊。
  如果說這個人的出現,純粹是好奇,或者如同他所說的想幫助自己?這可真有點難以令人置信。
  固然,江湖上並非沒有真正的「行俠仗義」之人,然而在老人幾乎走完一生的經歷裡,這類人確實少得可憐,揆諸姓海的這個青年,恰恰在這個時候出現,更不禁令他不得不加倍小心。
  所謂「防人之心不可無」,老人一生行事都以謹慎著稱,切切不可在這一霎緊要關頭著了對方的道兒,使自己半世苦心,淪於流水。
  解開了背後那個長形的包袱,由裡取出了一個硬紙筒兒,裡面裝著一個羊皮卷兒。灰白色的皮面,被人手觸摸得一片光滑,打開來,其上是密密麻麻的字體和一幅著色的地圖,那字體顯然大異於中國傳統文字,卻是一種少見甚至於根本前此未見的字體,字身大小不一,是用一種特殊的樹蠟書寫上去,每一個字都呈立體感地凸出來,卻是稀奇古怪,不知道寫些什麼玩意兒。
  邵老人自信博學廣聞,然而在這張怪異書法下,他花費了足足有十年以上的時間研究,卻僅僅一知半解。憑著這一知半解,他證實了差不多近五十年來對於一件巨大財富的傳說。
  那不是虛構的道聽途說,那是真的!
  從那一天開始,這位領袖西部武林的魁首邵一子,就和這個「未曾到手」的財富發生了牢不可分的關係,也成為一些敏感的武林道上朋友注意的焦點。尤其是近十幾年來,他為了克盡一己之力,不使這筆像似虛幻其實是真的巨大財富,永遠暴棄,便開始主動地四處搜索,收集有關資料,消息乃自不腔而走。
  他開始感覺出,自己每到一處,那個地方必然就充滿了險惡。一些武林朋友,三川五嶽的奇人,只要一技見長,必不甘落後,於是,邵一子本人便成了這些人士追尋的對象,似乎他本人在這些人士的眼睛裡原本就代表財富,看見了他就像看見「珠光寶氣」似的。於是「邵財神」這個外號,已秘密地在圈子裡張揚開來。事實上他所到之處,的確有人把他當財神爺一樣地來看待。這樣,迫使這位「劍客財神」的行蹤便不得不更為詭異謹慎了。然而一任你行為如何詭異謹慎,卻依然躲不過那些有心人的耳目,此所以在他尚未踏足眼前這個荒僻的小鎮「七里鋪」之前,先已就有人「恭候大駕」了。
  邵老人望著即將黎明的天空,悵然發出了一聲歎息。
  「這些狼心狗肺的東西,」他心裡默默地念著:「你們焉能體會我邵某人的苦心?」
  捲好了羊皮卷,依然背繫背後,他感覺到事情的迫在眉睫,是不能再耽擱了。
  輕輕拍了大柱子一下道:「起來,起來!天快亮了!」
  大柱子一個骨碌由榻上坐起來:「啊,天亮了。」
  「天快亮了,」邵老人在他身邊坐下來道:「你先醒醒,最好洗一把臉來,我有話要關照你!」
  大柱子怔了一會兒才應了一聲:「好!好!」一個骨碌翻身下床,找了個木盆,從缸裡打了一些水擦了一把臉,頓時精神百倍。
  「老大爺,你起得真早呀,你大概肚子餓了吧!」一面說他伸手由灶上拿起瓦缽來道:「我這裡還有半缸米,這就去給你熬粥去!」
  邵一子搖頭道:「不用,不用,熬粥的事不急,你先過來,我有重要的話關照你。」
  大柱子咧著大嘴走過來道:「你老有什麼話只管說吧,反正我這兩天也沒什麼事。」
  邵老人站起來,拉開風門走向屋外,四下打量了一眼,特別是房頂上注意地看了幾眼,證明人沒有,才又回來。
  大柱子說道:「看什麼,有什麼不對麼?」
  邵老人點點頭道:「這附近除了你這個地方,另外還有什麼地方可以藏身?」
  大柱子摸著頭髮了一陣子傻道:「這……這……」
  邵老人道:「你知道,昨天夜裡已經有人找到這裡了,我想搬一個地方,你想想看,不管大小破爛,只要能暫時住兩天,能避風雨就行。」
  大柱子先聽到有人找來,不禁吃了一驚,當下低頭想了想,忽然笑道:「有了,不過,那地方不行。」
  「不要緊,你說說看!」
  「那是個破瓦窯,現在倒是空著。」
  「太好了!」邵老人道:「這個地方對我最合適,我們過去瞧瞧!」
  大柱子笑道:「那個瓦窯一年有半年空著,原先是由老李負責看守的,前些日子老李請長假走了,就再沒一個人了,我們這就走吧!」
  邵老人倒是說走就走,除了背後那個片刻不離的隨身小包袱以外,他倒是身無長物,有之,則是拴在後面的那匹跟他一樣瘦的黑馬。
  當下由後面牛棚裡牽出了那匹瘦馬,大柱子加了一件厚衣服頭前帶路。
  兩個人出了這間小小柴房,一陣風刮過來,還是真冷,觸目所及,全是一色的白,不是雪,是霜,風梢貼著地面刮過來,其冷刺骨。
  大柱子張著大嘴打了個呵欠道:「啊,好冷!」
  邵老人默默無聲地只是牽著馬跟著,馬背上倒是有個革囊,裡面也不知裝著什麼。
  出了眼前這塊空地,繞過一個山窪子,在幾堆磚瓦後面可就看見了那片低矮的瓦窯,一堆一堆總有七八座之多。
  大柱子先嚷了幾聲老李,不見有人答應,摸著腦袋道:「準是還沒回來。」說著他就繞過了幾座土窯,在一個長形的紅土窯前,使腳用力一蹬,喘開了一扇門,回過頭來招呼道:「來吧,老大爺,他這裡比我那個破地方要暖和多了!」一面說先跑過來接過了邵老人手上的馬,老人由馬背上卸下了鞍囊,跨進了土窯。
  只見這個窯洞倒還寬敞,總有好幾丈長,裡面有一張八仙桌子,另有兩個像是北方人睡覺用的大炕,大概是就著外面的火窯近,取火方便的關係。
  邵老人走過去先開了窗戶,回過身來,大柱子已笑嘻嘻地跨進來道:「老大爺,你看這個地方行不行?」
  「很好!」邵老人連聲誇道:「太好了!我就暫時住在這裡吧!」
  大柱子道:「等一會我再回去拿條被子。」
  邵老人道:「不需要,我不怕冷,你記住,如果有人找到了你那裡,問起我來,你就說我走了,再問什麼只推說不知道就是了!」
  大柱子連連點頭,說道:「這個我懂得。」
  邵老人道:「你先坐下,我還有件事要麻煩你一下。」
  大柱子翻著眼道:「什麼……事?」
  邵老人看了一下天色,喃喃道:「天快亮了,大概是時候了!」
  大柱子喃喃道:「什麼……時……時候……」
  邵老人正色道:「你聽著,今天我要你為我作一件很重要的事,你要特別小心!」
  大柱子點點頭道:「是。」
  邵老人道:「等一會,我要煩你到江邊去等一個人。」
  「等一個人?」
  「這個人你當然不認識,不過,沒關係,他一定會認識你,你只管把他帶來就是了。」
  「這……」大柱子摸著頭道:「老大爺你可把我給弄糊塗了!」
  邵老人微微一笑道:「你不要急,事情很簡單,甚至於你不要說一句話,就能把事情辦通了。」
  「不說一句話?」
  「對!你可以不說一句話,」邵老人道:「我要你帶來的這個人是個瞎子。」
  「啊,」大柱子一愣道:「是個瞎子,老天,那他怎麼能看得見我呢?」
  「當然有辦法。」一面說,老人隨即由身上取出了一個短短的竹笛,遞過去,大柱子傻呼呼地接在了手裡。
  邵老人道:「你吹吹看!」
  大柱子點點頭就吹了一聲,發出了「嘟」的一聲,聲調大異於一般常笛,有些啞,但卻是聲音悠揚。
  大柱子覺得很新鮮,又吹了一聲。
  邵老人道:「夠了,現在不要多吹,等一會到了江邊再吹不遲。」
  大柱子笑道:「這個我會,就只吹這個就行了?」
  「對了!」邵老人說:「你只在江邊不停地吹這個,自然會有人來找你。」
  「然後呢?」
  「那個人多半是個瞎子,他也應該有一根跟這個一模一樣的笛子,吹出來聲音一樣,只要你看見那根笛子,這個人就是我要找的人。」
  「這個我懂了。」大柱子說:「然後我就把這個人帶來見你?」
  「不錯!」邵老人點點頭:「但是,你千萬要注意,不要被人跟上,等到沒有人注意的時候,你再把他帶來。」
  「好!這個我知道。」
  邵老人說:「當然,也許這個人還會問你什麼話,你可以把這個給他,他就知道了。」說時,他隨手由手指上摘下了一個古玉的扳指遞給他,大柱子接過來仔細看看,卻也不覺有什麼出奇之處。當下,他就把這個扳指揣到懷裡。
  邵一子看了一下天色,點點頭道:「天已經快亮了,我希望今天能見著那個朋友。」
  大柱子道:「你老人家放心,這件事我定能力你辦好,把那個人帶來見你。」
  邵一子鼻子裡哼了一聲道:「這件事看來容易,其實也有風險,最重要的是,你要千萬留意幾個人。」
  「哪幾個人?」
  邵一子道:「就是你在白桑軒酒店裡所看見的那幾個人,你要特別注意他們,不要被他們發覺出你有什麼不同平常的地方,這一點非常重要,一個疏忽只怕你性命難保!」
  大柱子聽到這裡,嚇得他吐了一下舌頭。
  「好吧!你去吧,」邵一子道:「除了帶領這個人來見我以外,我這裡你不要來,以免被人發覺,如果有什麼事,我自然會去找你。」
  大柱子雖是粗人,但也並非白癡,有時候也還「粗中有細」,看了這番情形,知道關係重大,當下嘴裡答應了一聲道:「老大爺,你就放心吧,我一個下地的小子,他們不會疑心我什麼的!對了,我再牽著我的牛,就更不會有人對我多心了。」
  邵老人點點頭表示讚許,大柱子就告辭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35
匿名  發表於 2011-2-23 23:55:07
第18節

  晨霧似雲似煙,迅速地在江面上擴散開來。
  遠處地平線上那輪老日頭早已跳出來了,霞光萬里,把大地照得一片通明。
  霜溶化了,蒸騰出淡淡的那種白煙,透過這層淡淡的煙氣,所見的一切常常是朦朧的、扭曲的、顫抖的,只要你夠仔細,你便能常常發覺到,這種純屬大自然的美是無處不存在著的。
  大柱子牽著牛,遠遠地由草地裡趟過來,一直來到了江邊。
  這地方搭有沿江的棚駕,專供客商歇腳候船所用,然而也許時間太早的關係,整個棚子冷清不見幾個人。
  兩個乞兒,蜷身在長板凳上睡覺。一個作早市的夥計,正用打濕的稻草蘸著熱水在擦洗爐灶桌椅,那邊一個老嬤嬤扇著巴蕉扇子在升爐子,冒起來的黃煙足有幾丈高,大好的空氣都被她弄混濁了。
  大柱子牽著牛來到了附近。
  正在擦爐灶的夥計看見他,齜牙笑道:「嘿!看誰來了,大柱子這麼早就來放牛了!」扇扇子的老婆婆抬頭看了他一眼沒搭腔,低下頭繼續升她的爐子。
  大柱子來到了近前,看見了那個夥計,敢情他們原來認識,見狀笑道:「二錘,你在這裡呀!」
  被稱為「二錘」的那個夥計嘿嘿笑道:「可不是嗎?要吃什麼嗎?太早了,燒餅烤上了,還是過一會才出爐!」
  大柱子道:「不急,我只是來接我三叔,啊!對了,你看見渡船來過沒有?」
  二錘道:「早著呢!第一班船也要大半個時辰才到呢!」
  大柱子聽說還沒船來過,心裡倒是安了。
  二錘道:「你不在地裡幹活,到這裡幹什麼?」
  大柱子道:「地裡土都翻了,只等著老天爺賜一場大雨,來年就好下莊稼了!」
  二錘一面干他的活兒,一面搭訕著道:「不知道你還有個老叔,他從哪裡來,是幹什麼的?」
  大柱子心裡一動,道:「我三叔是個瞎子……」
  「噢!是個瞎子?」
  大柱子點頭道:「是呀!你看見過這個人沒有?」
  二錘怔了一下道:「你老叔多大了?五十來歲,穿個黑大褂,手裡拿個白木頭棍,嘴裡怪腔怪味地吹個笛子?」
  大柱子一驚心說道:「糟了!」
  他趕忙道:「對對對……就是這個人,咦,你怎麼知道?」
  二錘嘻嘻一笑道:「傻小子,你來晚了,你老叔昨天夜裡就來了,一個人來回在這裡走了好幾趟,吹的那個笛子都快把人給煩死了。」
  大柱子急得瞪大了兩隻眼道:「糟了,你知不知道他上哪去了?」
  二錘道:「這個,好像聽見他在問路,至於去什麼地方我就不知道了。」
  大柱子急道:「他問什麼地方?」
  二錘搖著頭道:「那誰知道呀!人又多,他又不是問我,反正我想也走不了,瞎子他還能跑多遠?」
  大柱子發了一陣子傻,還不死心地道:「他問誰?你知道吧?」
  「不知道!」二錘道:「天都黑了,誰能看這麼清楚,你到別處問問去吧,也許有人知道。」
  大柱子歎了一口氣,一聲不響地站起來走出去,牽起了他的牛。
  二錘大聲道:「多打聽打聽,一定有人看見他!」
  大柱子點點頭,牽著牛順著江邊往前走,心裡盤算著要是姓邵的那個老人知道了一定很失望,他必然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才會要見這個瞎子,偏偏卻把時間給算錯了,以至於彼此錯過。
  他又想到了姓邵的老人對自己的好處,原本想能為他作點什麼,卻沒有想到……心裡想著,腳下卻是沒有停,恍恍惚惚的也不知穿過了幾條街。忽然他心裡一動,暗忖著姓邵的老人既然關照要我沿江吹笛,原是以為那個瞎子會坐船來的,現在既然他早已經來了,我何不在大街之上吹吹,說不定會被他聽見也不一定。這麼一想甚覺有理,當下不假思索,由身上取出了那根短笛,就口吹了起來。
  靜靜的早晨,笛音悠揚,幾里路以外都能聽見。
  大柱子也沒有一定的去處,反正走到哪裡吹到那裡,這樣走著吹著,總繞了有大半個時辰,吹笛子吹得腮幫子都疼了。
  他把牛在路邊一棵竹子上繫好,找了個石頭墩兒,剛剛坐下來吹了兩聲,驀地只覺得背上被一個生硬的東西頂了一下,還是直疼!大柱子「啊晴!」叫了一聲,回頭一看,敢情一個人就站在自己面前。
  清清瘦瘦的一張長臉,頭髮黑黑密密地緊貼在前額上,卻只是短短的一叢,這年頭男人留短髮的還不多見,乍然一看,大柱子真不禁嚇了一跳。
  這個人似乎也正在看大柱子,翻著一對白果眼珠子,瞬也不瞬地盯著對方。
  大柱子一驚之下,霍地向後面退了一步。
  「你是誰?」
  「嘿嘿!」這個人冷森森地笑著:「這正是我要問你的問題,你卻反而問起我來了,你又是誰?」
  「我……」大柱子呆了一呆:「我叫大……柱子!」
  「大柱子!」這人沉著聲音道:「大柱子又是誰?」
  「大柱子就是我嘛!」話聲未完,只聽見「啪」的一聲,一隻手腕子已被對方鳥爪子一般的瘦手抓住了。
  別看他人瘦,這隻手上的勁頭兒還是真足,五指力抓之下,簡直像是一把銅鉤,大柱子感覺到這隻手上的骨頭都快要碎了。
  「啊,」大柱子痛呼了一聲,害怕地道:「你……你這是幹什麼?」
  短髮瘦漢一言不發,另一隻手「叭!」一聲摸在了大柱於頭上,接下去摸在他臉上、身上,一陣子摸索之後,臉上的神色才似緩和了下來。
  大柱子這時才忽然看出來了,敢情對方是一睜眼瞎子,正是自己要找的那個人,心裡一陣狂喜。
  「啊,原來你就是那個瞎子!」大柱子笑道:「我正在找你。」
  「你找我幹什麼?」手上加了一把子勁道:「說!」
  大柱子疼得直瞅牙:「啊唷!你這是幹什麼?」
  「幹什麼?」瞎子冷哼著道:「我跟你也不認識,你找我幹什麼?」
  說話的口音,怪裡怪氣的,大柱子簡直是聽不大懂,也難怪,對方一嘴南方口音,不是溫州就是寧波,也許是地方跑的多了,還揉進了一點北方的宮話,要不然就是扒了大柱子的皮,他也是聽不懂個字。
  大柱子越看對方那對凸出的瞎白果眼珠子,心裡是越害怕,心裡一怕,嘴上可就不大得勁兒,牙床子只是咯咯直打抖。
  「你怎麼不說話?」
  「我說……說……」大柱子道:「是有人要我來等候你老人家的。」
  「嗯!」瞎子神色又緩和了下來:「這個人是誰?」
  「這……我也不知道!」
  「什麼?你……不知道?」
  「不……」大柱子真有點昏了頭:「我……知……知道!你老人家先放了手呀,我還有東西要給你看呢!」
  瞎子一對白果珠子咕嚕嚕地直打著轉,那張瘦臉上的肌肉,忽然像是凝住了一樣,大柱子忽然覺出他那對耳朵敢情能自由移動,就在這一霎,忽上忽下地移動了好幾次。
  大概他在判斷這附近有沒有什麼外人,冷笑了一聲,他道:「這附近有沒有人在?」
  大柱子四下打量了一眼,搖頭道:「沒有。」
  「遠處呢?」
  「遠處……」大柱子又打量了一下道:「遠處當然有人,不過隔得很遠。」
  「是在看我們麼?」
  「不,只是走路的人!」
  瞎子這才點點頭,鬆開了緊緊握住他的那隻手。
  「什麼東西你要給我看的?」
  一面說,瞎子一晃手,已把大柱子握在手上的那根笛子搶了過來。
  大柱子一驚道:「咦,你……」
  瞎子不說話,把手裡原來拿著的那根馬竿兒用力插入地面,兩隻手在笛上一陣子摸索,鼻子裡哼了一聲。
  「這笛子你是哪來的?」
  「是一位老大爺交給我的,他要我到江邊去吹,說是只要你一聽見笛子聲音,就會來找我的。」
  「這位老大爺還有什麼東西要你交給我看麼?」
  「啊,有有有!」一面說,大柱子隨即由身上摸出了那個玉扳指,遞上道:「還有這個。」
  瞎子接過來細摸了一遍,點點頭道:「這就對了!」一面說,他隨即把這兩樣東西交給了大柱子。
  「你說說看,這個老大爺是什麼一副長相?」
  大柱子收下了笛子和扳指,一面思索著道:「總有七八十歲了吧,和你老一樣的瘦。」
  瞎子點點頭道:「算你對了。」冷笑一聲,他喃喃道:「我原來跟他約好見面的地方是在『白桑軒』,他為什麼不遵守呢?」
  大柱子怔了一下喃喃道:「噢!原來是這樣,你也許誤會了他老人家啦,據我所知,他本來是要到白桑軒去的,只是因為那裡來了很多人,所以他老人家就臨時改變了主意。」
  「原來是這樣。」忽然他臉色一變:「你說白桑軒來了很多人?」
  「是呀!人可不少呢!」大柱子道:「來了總有一兩天了,這些傢伙一直賴著不走,也不知是幹什麼的?」
  瞎子嘴裡喃喃道:「糟了,這麼說,我是不該去那個地方的。」
  大柱子道:「你說什麼?你已經去了白桑軒?」
  瞎子點點頭,接道:「剛才我去了一趟。」
  大柱子道:「那……你可看見那些人了?」一想不對,趕快改口道:「噢,我忘了你大爺是個瞎子了,對不起,對不起!」
  瞎子倒不以為忤,冷笑道:「廢話少說,那位老大爺現在哪裡,你知道麼?」
  「當然知道!」大柱子喃喃道:「我就是要帶你去找他老人家的。」
  「帶路!」一面說,瞎子就手由地上拔起了那根馬竿兒。
  大柱子點頭道:「好好好!等會兒,我得牽著我的牛。」
  瞎子點點頭說道:「你原來是個放牛的。」
  「那倒也不是,只是給人家干粗活兒的。」一面說大柱子已牽了午,回頭一看,敢情對方寸步不離的已跟在了後面,他雖然是個瞎子,可是動作可一點也不含糊。
  「你走你的,別管我!」瞎子冷冷他說道:「丟不了的!」
  大柱子答應了一聲,牽著牛往前面走,走了一段距離再回過頭來才發現到瞎子才開始起步,雙方距離有三四丈。
  瞎子似乎知道他停下了腳步,只管揮動著手上的馬竿兒催快,大柱子只得腳下加快,一路向前行進。
  就這樣一前一後,足足走了有一盞茶時間,眼前算是脫離了市集,來到了荒蕪的農村,四面全是秋收之後的廢置莊稼,地上堆著早已乾透了的麥秸、高粱稈子,在當空秋陽的照射下,散發出一種特別的氣息。
  大柱子站住了腳,一回頭對方已在眼前。
  「快到了吧?」瞎子說:「這是什麼地方?」
  大柱子道:「這是李家莊,再下去就到了。」
  瞎子點點頭催道:「快走吧!」
  大柱子牽著牛快步前進,前面有一道溝渠,過去,雨季來時是盛水用以灌溉田地的,現在乾旱得滴水全無,總有三尺來深。
  大柱子牽著牛跨了過去,回過頭來想招呼對方注意,可是轉念一想,倒要看看他是否夠機靈,怎麼過來?這麼一想,到嘴的話又吞到了肚子裡。
  即見那個瞎子一路晃裡晃蕩地走過來,他雖然帶有一根隨身的馬竿兒,卻並不用它像一般瞎子那樣走一步探一步,卻把它夾在腋下,以備不時之需。
  走著走著,已臨近到那道溝渠之前,大柱子靜靜地注視著他,見他高高抬起的一隻腳,剛剛要踏下去的一瞬,驀地在半空中忽然停了下來。緊接著他腰身一擰,瘦長的軀體在空中陡地打了個旋風,呼的一聲,已飄了過去。
  看到這裡,大柱子不由吐了一下舌頭,暗忖道好傢伙,敢情這個瞎子身上還真有功夫,怪不得剛才抓住自己的那隻手就像一把鋼鉤似的。
  想到這裡正想轉身前進,身邊上「呼」的一聲,那個瞎子疾若飄風地已來到了面前。落地、出竿,敢情手法極快,「噗」的一聲,手中馬竿已點在了大柱子心窩上。
  大柱子害怕地「啊」了一聲。
  瞎子睜大了一對白果眼道:「小子,你是想看我的笑話,可惡!」話聲一頓,只聽見「叭!叭!」兩聲,大柱子臉上已吃了兩記耳光,打得還真不輕,大柱子身子晃了一下,差一點摔了個觔斗。
  「記著,再這麼惡作劇,我就打斷你的腿,可惡!」馬竿用力一頂,大聲道:「走!」
  大柱子被打得心裡直惱火,可是確實也是怕了對方,聆聽之下,只得轉身繼續前進。
  一個頭戴著竹笠的野漢子垂著頭,牽著一頭牛,由身後跟了過來。
  大柱子還待招呼,瞎子已放下了馬竿,眨著一對白果眼衝著來人凝神靜氣地瞪著。
  那個人頭也不抬的牽著牛過去了。
  大柱子剛要起步。
  瞎子道:「慢著!」
  隨即轉向大柱子道:「這個牽牛的人,你以前見過麼?」
  大柱子搖搖頭道:「沒有,不過,我沒看見他的臉。」
  瞎子道:「他現在在幹什麼?」
  大柱子盯著前行人後影道:「過去了,到林子裡面去了。」
  瞎子冷冷一笑道:「我雖然眼睛看不見,可是耳朵卻靈得很,這個人腳下穿的不是草鞋,是布鞋。」
  大柱子怔了一下道:「這……我倒是沒有注意,你老管他穿什麼鞋幹什麼?」
  「穿布鞋放牛?」瞎子用力眨著一對瞎眼:「沒聽說過,我們快走吧!」
  大柱子也怕耽擱得時間大久了,瓦窯裡那位主子著急,隨即快步前進,瞎子腳下也加快了步伐。
  穿過了一片稀疏的林子,眼前這片地方就是劉家莊了,大柱子輕車熟路地一直前進,約莫半盞茶後己來到了瓦窯地頭。
  大柱子站下了腳步,瞎子也來到了面前。
  「看見沒有?」大柱於手指著前面那片瓦窯:「就是這裡了。」
  瞎子冷笑道:「小子,你明知我看不見,他媽的!」
  大柱子吐了一下舌頭:「我忘了。」
  他用手在牛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把牛趕到了一邊,三步並兩腳往前面跑過去,嘴裡高聲叫著:「老大爺我把你要見的瞎子給帶來啦!」
  身後瞎子怒聲道:「他媽的小子你叫什麼叫!」
  說話時身形一飄,極其快捷地已來到了大柱子身後,舉起馬竿正要往大柱子背上打。
  一扇矮門突地敞開來,那老人現身道:「算了,左先生麼?快請進。」
  瞎子一聽見邵老人的聲音,舉起的馬竿立刻放了下來,連連眨動著那雙瞎眼。
  「是邵老兄麼?久仰久仰!」一邊說匆匆趕上幾步,四隻手隨即握在了一塊。
  邵老人像還是第一次見過對方,一面握手寒暄,一雙眼睛卻上上下下地把對方打量了一遍,同時目光四下掃了一下,下見外人,隨即拉著瞎子進入屋內。
  「大柱子,煩你在外面看看,有什麼動靜通知我一聲。」說了這句話,邵老人就把那扇矮門關上了。
  大柱子傻呼呼地本來還想跟進去看看他們到底是弄些什麼,現在邵老人交給了他這個差事,只好在外面把風了。
  瞎子睜大著一雙白果眼,背靠門並不先坐下:「邵老哥,我們可是第一次見,你的大名我久仰了,只恨我這雙眼不能面瞻閣下風采。」
  「左先生太客氣了,」邵老人推過一張椅子道:「這地方沒有外人,先生請坐!」
  姓左的瞎子在進門之初,已四下憑聽覺仔細辨察過一番,他確定這裡只有對方一人,心裡才算略為安定。
  邵老人推過椅子來,他就老實不客氣地坐下來。
  「江湖上盛傳老哥你大義磅礡,二十年來,老哥為那一宗寶藏,料必是心力交疲,吃盡了苦頭,瞎子實在是十分的感動!」
  邵老人深深一歎,目湧淚光道:「這件事弄得當今盡人皆知,很多昔日道義之交,在知悉此事之後,竟然都誤會了我的為人,以為我邵一子是貪財忘義之人,誠令人為之痛心,事實真相如何,也只有望之將來,此刻是寸心天知了!」
  瞎子點點頭道:「一個人只要光明磊落,行得正,坐得穩,別人說什麼又何必管他!」
  「左先生說得是,」邵一子歎息一聲道:「我們言歸正傳吧,江湖上對於這宗『雪山藏寶』傳說不一,不怕先生見笑,我雖窮多年鑽營之功,至今猶是一知半解,正因為如此,對於這筆傳說中數目驚人的寶藏,猶不敢持以全信,先生的見解如何?」
  「哼!」姓左的瞎子喃喃地道:「如果我也只是僅憑猜測,或是一知半解,也就不必來了!」
  「這麼說先生是寧可信其有了?」
  「寧可信其有?嘿嘿,邵大俠,這宗寶藏是千真萬確的,其真實的程度,就好像我二人如今活在世界上是一樣的。」
  「先生說此話,是憑……」
  「憑我的這雙眼睛。」
  瞎子那雙白果眼忽然睜大了,在黑色的瞳子裡,現有兩個白點,邵一子心裡一動,想到了這雙白點正是致其瞽目的原因。
  瞎子冷冷笑著:「老哥,請你相信我,我這雙眼睛就是因為看見了當今世人最大的一筆寶藏財富之後,才變瞎的。」
  「啊,這麼說,左先生你莫非已經發現了?」
  「我不是發現,」左瞎子木訥的臉上猝然現出了一抹淒涼:「信不信由你,我是親自參與其事的七十二名武士之一。」
  「七十二名武士?」
  「啊!」邵老人臉上閃出了一片神秘的微笑道:「我明白了,你是說,你是埋藏寶物的七十二名藏人武士之一!這麼說……」
  左瞎子一愣道:「咦!這件事你怎麼知道?」
  邵一子含笑道:「剛才我已經說過,我曾經為了這卷寶圖花過無限精力,這點認識是有的!」
  左瞎子拱了一下手,道:「難得,難得!」
  邵一子冷冷一笑道:「可是這麼一說,卻有些不對了,寶圖說明上記載埋寶者僅七十二名藏人武士,均系布達拉宮侍節有年之武士,先生你……」
  「不錯!」左瞎子打斷了他的話接下去道:「邵大俠是因為見我是一漢人,而感到與情不符吧?」
  邵一子點頭道:「先生請說!」
  左瞎子冷冷一笑,緩緩抬起了頭望向屋頂,這一霎,他那張瘦臉上交織著無限悔恨與感傷。
  「這已是多少多少年前的事了,是我這一生最感到痛心的往事,但是,」左瞎子幾乎是獰笑他說:「我如果不說出來,就萬難取信於你,我們就長話短說吧。」
  邵老人長歎一聲道:「有什麼話先生但說無妨,你我都已是這麼一大把子年歲的人了,在當今人世又能有多少停留?說出來吧!」
  左先生冷笑著頻頻點著頭。
  「布達拉宮第十三世老王時,曾經用過一名漢人武師,充當教習,訓練宮中武士,也正是那一年起,宮中才有至今的武士相沿。」
  「不錯!」邵老人點頭道:「這是見諸『布達拉經』的事實。」
  「你還記得那名漢人的姓名麼?」左瞎子瞪著一雙白眼,某種渴望意識地看著邵老人。
  老人一怔道:「這……讓我好生想想看……啊……啊……有了,這人姓左。」
  目光一亮,驚奇地注視向對面瞎子:「難道是……你……啊……不可能!」
  「當然不可能,」左瞎子道:「那人叫『左汾』。」
  邵老人點頭道:「不錯左汾,我記起這個人來啦!」
  左瞎子道:「他就是我的祖父!」
  「啊!昭老人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他原是十分迫切地要確知寶藏的一切,然而顯然證實眼前此人之身份,毋寧更為重要。
  左瞎子道:「先祖蒙布達拉宮老王垂青,待為上賓,自此離開故鄉寧波,十年後回鄉,適逢先父故世,先祖不得不把我們母子一併接到布達拉宮居住,這就是我留在布達拉宮的原因。」
  「原來如此,可是,」邵老人忍不住問道:「那埋寶一事,卻是第十三王死後十幾年的事了!」
  左瞎子點點頭道:「一點不錯,也是先祖死後二十幾年的事了。」
  邵老人不再發問了,他相信對方會親口說出這件事情的本末前後。
  左瞎子低低咳了一聲道:「那時我已是二十七歲,由於在宮中住了這麼久的時間,自然說得一口好藏文,又因為幼承祖父教導,學了一身武藝,那時確是不可一世,惟後來的繼王都因聽了手下大臣的謊言,說是漢人不可信任,竟然狠下心來將我母子趕出了宮外。」
  左瞎子忽然站起來道:「你這地方可靠不可靠?不會有外人接近吧!」
  邵老人單掌輕出,虛掩的一扇窗子應聲而開。
  窗外一片秋靄清輝,不見閒人。
  「放心吧!」邵老人道:「這裡沒有外人,你說吧!」
  左瞎子歎了一聲道:「我那時年輕氣盛,原以為可像祖父一樣在宮中充當總教習一職,沒想到卻遭致驅逐宮外,心中實在氣忿,而就在這時,宮內傳出甄選武士之事,說是七十二名。」
  「後來我才知道,選出來的七十二名武士,是用以搬運宮中所儲藏近十年的金銀珠寶。據說,寶藏藏在雪山一處隱密的地下洞穴,」左瞎子喃喃道:「原來那時風聞朝廷要進兵西藏,藏王十分害怕,才聽從大臣之計,把千年積藏宮中的財寶,統統搬移,埋藏地下,這一切的一切,都由宮中一名藏族策士用專屬王族通用的奇異文字記述在一卷羊皮之上。」
  邵老人默默地點了一下頭,暗道原來如此。
  瞎子道:「那種文字確是稀奇古怪,即以當時宮中而論,知者也不過三數人而已,而我卻是這三數人之一。」
  「啊!」邵老人不得不發出驚奇的呼聲。
  「那是因為我祖父的關係。」瞎子說:「實在是第十三老王太相信我祖父了,我祖父也傳授了我。」
  左瞎子歎了一聲道:「那卷羊皮上記載著詳盡的寶藏出入之處,一直是十四王所收藏,然而後來由於第十四王的暴斃,這卷羊皮也就離奇失蹤了。」
  邵老人點點頭,十分肯定地道:「並沒有失蹤,因為它就在我的手上。」
  左瞎子點頭道:「我希望你所收藏的是真的,因為這多年以來,我已鑒定過五件,都是假的,一些江湖不肖,竟然造了許多假貨出售圖利,可恨之至!」
  邵老人道:「我所收的這一卷不會是假的……尤其是與你說的這些話細一對證之下,我便已確切知道,這是真的了。」
  左瞎子歎了一聲道:「我就快要說完了,我剛才說到……」
  邵老人道:「七十二衛士藏寶,以及第十四王的暴斃。」
  左瞎子點點頭道:「不錯,我那時卻是年輕氣盛,一來懷恨十四王將我母子逐出宮門,二來對於那批傳說中的珠寶頗為好奇,倒也不是心思染指,因此暗中動手,將原有七十二武士之一擊斃,喬裝成他的身份,混人武士叢中,參加了藏寶的行列。」
  邵老人發出了一聲輕輕的歎息:「這麼說那寶藏之處你是知道的了?」
  「老兄有所不知!」瞎子道:「我們這七十二名武士出發前後各以黑巾扎面,而且彼此監視甚力,來回所乘舟車亦是窗門緊閉,哪裡能如意窺伺!」
  邵老人點點頭道:「倒也是,只是七十二個人,人數太多了,難免不會生出事端。」
  姓左的瞎子點點頭道:「老哥你想到的他們也想到了,就在我們完成了搬運寶藏工作之當日,一件怪異難忘的事情發生了!」
  邵老人道:「啊?」
  左瞎子苦笑道:「那一日晚飯後,我們正要離開現場的當兒,忽然大家的眼睛都看不見了!」
  邵老人一驚道:「你是說瞎了?」
  左瞎子獰笑道:「不錯,全都瞎了,原來第十四王早已防到了我們其中有詐,是以先下手為強,在我們湯食裡放下了毒藥,吃時無覺,在一定的時間發作,頓時雙目失明,實在是防不勝防!」
  邵老人感傷地搖了一下頭,道:「真是太毒辣了一點,這件事是在十四王暴斃之前還是之後?」
  左瞎子「嗯」了一聲,用力眨著一對白果眼道:「讓我想想看,嗯嗯!是他死前。」
  邵老人點點頭微笑道:「我說是呢,因為當今第十六王,確實是篤政親民,奉行仁政的好人,我料想他是不會幹這種事的。」
  左瞎子嘿嘿笑了兩聲。
  邵老人皺了一下眉:「後來呢,難道瞎了眼就算了?」
  左瞎子點頭道:「哼哼!你說這句話,是因為你根本不瞭解那個地方的情形,不要說七十二個瞎子了,就是七十二個正常的人,如果沒有專人引導,也休想自由來去,山路太危險了!」
  邵老人歎了一聲道:「我明白了,這麼一說這些瞎子多半都葬身懸崖絕壁之間了?」
  瞎子點了一下頭,冷笑道:「即使不摔死,也都餓死了,這其中只有我是唯一的一個例外!」
  邵老人點了一下頭,他已經全盤瞭解了這件事的本末,因為事情不關宏旨,他倒也不想打破砂鍋問到底,非要知道對方怎麼活下來的,其實以他之心細如髮,見解微妙,即使對方不說,他已經知道了個大概。左瞎子似乎還在為著這件往事忿忿不平,只聽他一連串聲地大喘著氣,一副咬牙切齒狀。
  邵老人微笑道:「事情已經過去這麼久了,你的氣也應該平下來了,何況你已殺了那個元兇大惡,事情也就抵過了。」
  左瞎子一怔道:「你說什麼?」
  邵老人一笑道:「難道第十四王的死,不是你下的手麼?」
  左瞎子又是一怔,倏地站起來道:「你,怎麼知道?你?」
  邵老人冷冷地道:「你不管我怎麼知道的,反正我已猜出來了,若論這個第十四王之所作所為,死了倒也不冤,只是若有這批財富,今日的全藏,也不至於窮困如此了!」
  左瞎子喉結動了一下,想說什麼終因「自反而縮」,到嘴的話又吞回肚裡。
  邵老人隨即正色地道:「這批珠寶經我多年考據的結果,證明是千年來藏人辛勤所得,當今全藏限於天災,生靈塗炭,朝廷無能接濟,如果及時收到這批原來屬於他們的財富,定能收起死回生的效果,所以……」他振作了一下,凌聲道:「這就是我為什麼不辭千山萬水,千方百計與你聯繫,來此相會的目的。」
  左瞎子感歎一聲道:「邵大俠說得是,真要能完成這件事,我瞎子也死而無憾了!」
  邵一子悵然道:「你我也都是這一把子歲數了,即使有所謂的『上壽』好活,在人生又能有多少的逗留?若是能在死前完成這件有意義的壯舉,也不負這有生一場,左先生以為如何?」
  左瞎子連連點頭歎息不已。
  邵老人一笑道:「言歸正傳,現在該是我亮寶的時候,是真是假要憑你來鑒定了!」
  左瞎子點點頭道:「好說,老哥請賜閱。」
匿名
狀態︰ 離線
36
匿名  發表於 2011-2-23 23:55:31
  邵老人不假思索地由背後拿下了那個長形包袱,打開來取出羊皮紙卷,卻不曾遞過去,道:「請左先生移步賜教!」
  左瞎子道了聲:「好說!」足下微劃,已來到了邵老人面前,站立步位正是恰到好處。
  邵老人心裡非常佩服。
  面前是一張八仙桌,羊皮紙卷就在桌面上攤了開來。
  「左先生鑒評,」邵老人道:「事關重大,請恕老朽凡事仔細了!」
  「好說,好說,應該,應該!」
  瞎子一面說時,馬竿已放在桌邊,伸出了一雙瘦手,等待著摸索。
  羊皮圖卷只攤了一半,另一半還壓在邵老人手上,他目光鋒犀地逼視著面前左瞎子,另一隻手卻是真力暗運,只要對方略存不軌,這一掌當機立斷,就能讓他屍橫當場,此所謂「防人之心不可無」,邵老人行事之謹慎,於此亦可見一斑了。
  左瞎子那隻手已將摸向圖上,忽似有感地望著邵一子冷笑道:「老哥不必如此,瞎子若居心不良,管叫我天打雷劈!」
  邵一子心裡一驚,內疚地笑了笑,那只蓄勢的右手緩緩放了下來。
  是時左瞎子的手指已摸在了羊皮圖卷第一行字上。忽然他愕了一下道:「外面是什麼聲音?」
  邵老人一驚,順手抓起了圖卷,飄向窗前,探頭外望,不覺微微一笑,道:「沒事,沒事。」
  又飄身回來。
  原來他探頭所見,大柱子仍好好地倚在窯門上,抱著雙手,看望著牛兒喝水,院子裡靜得很,不見一些聲息。
  於是羊皮圖卷再次地打開來。
  左瞎子抖顫的手指第二次摸在圖卷的字上,嘴裡念出了一串不見經傳、前所未聞的怪異聲音。
  念了幾句,他頓下來,長歎一聲道:「恭喜老哥,你得到了,這是真的不錯!」
  邵一子道:「何以見得?」
  瞎子道:「我不是已說過了麼,這種文字只有我能識得,那是不會錯的了!」
  邵一子正要開口,猛可裡空中傳出了一聲淒厲的猿啼,兩條黃影有如脫弦箭矢般直向著邵老人與瞎子當頭疾穿了過來。
  邵老人一驚之下,叱了聲:「啊!」
  身形左閃,旋風般地向外撤出,自然他手裡仍緊緊抓住那卷羊皮圖卷。
  左瞎子的動作也不少遜。
  原來那只用以認路的馬竿兒就放在桌邊伸手可及之處,一個不對,他身子向後一縮,右手已順勢拿了起來,反手直向當空猴兒身上掄了過去。饒是這樣,仍然沒有傷著空中下來的那個畜生。
  只聽得「吱」的一聲,隨著瞎子馬竿掃處,那猴兒就像攀槓子一樣地抓住了飛來的杖梢,就空打起轉來,一面發出了尖銳刺耳的怪叫之聲,其勢頗是驚人。
  現場這一霎,變化頗大。
  邵一子身子閃開了當頭猴兒的正面一抓,全身疾若飄風地閃向一邊,不容他少緩須臾,面前人影一閃,一個本身比猴兒也高不了多少的小老頭,已由窗外飛身而入。
  這個小老頭身子乍然一現,嘴裡一聲怪笑,道:「老小子你到底現了寶啦,給鵝拿過來吧!」
  這老頭兒手裡施喚的竟是拖有銀色長鏈的兩個流星錘,每個錘都約有甜瓜那般大小,通體銀光發亮。隨著小老人的現身,流星錘閃出了匹練般的一道白光,劈頭蓋臉直向邵老人當頭砸了過去。
  邵老人想不到會在這個節骨眼上生出事端,心裡這口氣實在出不來,這時乍見對方流星錘到,更不禁無名火起,左手倏地施展出一式分雲手,「噗」的一聲,已緊緊抓住了飛來的錘頭。
  邵老人心裡恨極了對方這個小老頭,嘴裡一聲怒叱,藉著手抓之力,瘦削的軀體驀地騰空而起,隨著他落下的勢子,右掌用劈空掌力,一掌直向對方臉上劈了過去,這一掌雖是劈空之力,卻是聚結力道的菁英。
  小老頭想是知道厲害,一聲怪叫道:「好傢伙!」
  他來得怪去得也怪,整個身軀向後一個倒折,「嗖!」一聲已落向窗前。
  猛可裡一股尖銳風力直向他身後襲到。敢情是左瞎子。
  左瞎子一副猙獰的表情,對於對方的心存不軌,他恨惡極了,是以一出手即是殺著。別看他眼瞎,一旦動起手來,身手還是真靈活,手裡那根馬竿兒,更是極見威風,這一手常見的「毒蛇出穴」在他施展起來,簡直是既准又快,既快又狠。
  小老頭倒是沒想到對方一個瞎子,竟然會有如此身手,心裡著實吃了一驚。
  無如一個無心,一個有意。動手過招實在是很奇妙的事,即使一個所謂的「強者」、「高手」,在偶然的疏忽之下,常常也會吃虧。就像眼前的這個小老頭兒,以他傑出的身子,如果上來即存戒心,萬萬不會為人所乘,自不可能為左瞎子的馬竿兒所傷。
  「噗哧!」一股子血順著左瞎子拔出來的竹竿,直由小老頭後胯間標了出來。
  小者頭鼻子裡哼了一聲,由於傷中右後胯,簡直使他站不起來,腿上一彎差一點摔倒在地。怪叫了一聲,他身子斜著打了個旋風,「唰!」一下,已越窗而出。
  邵一子低叱一聲:「哪裡走!」話聲一落,緊躡著對方身後,摹地跟著掠了出去。
  前行的小老頭原本有極快的腳程,無奈為左瞎子那一馬竿扎傷了後胯,大大受了影響,況乎邵老人又是出奇的一個強者,他便更難逃脫了。
  邵老人隨著快速的進身之勢,右掌第二次抖出,是為「龍形乙式穿身手」。
  狀如波浪般的掌影,起伏之間已躡住了對方小老頭背後,邵一子存心要斃對方於掌下,這一掌共分兩個階段,一曰「扎」,一曰「力」。
  尖尖五指,在邵一子力並之下,真像刀也似的凌利,「噗!」一聲已半人對方後背。
  設非是對方身上穿著厚厚的一件羊皮背心,只是這一式「穿身掌」就能夠要了他的命。
  小老頭再次受創,嘴裡發出了一聲尖嘯,像是猿啼那般刺耳的聲音,確是淒厲之極。
  隨著這聲嘯聲之後,眼前這個小老頭像是發瘋了似地一個前衝,整個身子直向地面上滾倒下來。
  也就在這一瞬,空中傳出兩聲尖銳的猿鳴,先見的那兩隻猴兒,一左一右,緊躡著邵老人身後,疾若電閃星馳般地撲了過來。這畜生想是也知道主人負傷,情況危急,是以奮不顧身地撲前救主。
  邵老人右手指尖實已扎中了對方背上,這一霎只待他指尖向上一挑,便能將功力發出。若是如此,這個小老頭再想逃得活命,誠然是千難萬難了,料不到在此千鈞一髮之際,兩隻猴兒卻救了他的命。
  小老頭身子一經倒地,旋風般地滾了出去,同時間兩隻手卻也不閒著,把一雙流星錘霍地運施開來,兩團銀光,一奔面門,一奔前胸,硬把邵老人前進的身子給逼了回去。把握著這一刻良機,受傷的小老頭頭也不回地一徑飛馳而去。隨著他前進的背影,身後兩隻猴兒,咕哩叭啦怪嘯著緊緊跟了上去。
  邵一子本想緊追下去,心裡方自動念,卻又制止住了這番衝動。眼看著對方一人二猴,在金黃色的陽光照耀之下,漸漸消逝無影。
  邵一子看著他的背影,頻頻冷笑不已,他慢慢抬起剛才掌穿對方的那只右手,五指尖端染有殷紅的一片血漬,可以想到對方雖然逃得了活命,卻也是受傷不輕了。
  左瞎子不知何時也來到了眼前,與他並肩而立。
  「好險!」左瞎子道:「邵老哥,那張東西沒有被他搶走吧!」
  邵一子哼了一聲,道:「放心,丟不了的!」
  左瞎子一個勁兒地眨著那雙白果眼道:「好厲害,這個人是誰?」
  邵一子喃喃地道:「你可曾聽過慣走關中的一名巨盜『鐵馬鋼猴』任三陽這麼一個人麼?」
  瞎子抽了一口氣道:「啊,就是他麼?」
  邵一子點點頭道:「就是他,哼,今天他出師不利,竟然先後會在你我手裡吃了大虧,也算是他的晦氣,足以警戒他下次了。」
  左瞎子「嗐」地歎了一聲道:「想不到你我約見事情這麼隱密,仍然會為外人所知,真是防不勝防了!」
  邵一子亦感十分懊惱地歎息了一聲。
  他緩緩轉過身來道:「這裡已不是安全地方,我們還得搬個家!」
  一眼看見了遠處站立的大柱子,由不住心裡一愣。
  「唉!這是怎麼回事?」這是他心裡的聲音,可是沒有說出來。
  記得剛才在房裡他探頭外看時,大柱子就是這種抱著一雙胳膊向外看的樣子,現在居然還是一個樣子,居然在目睹著一番驚心動魄的打鬥之後,無動於衷。
  這麼一想,邵老人身形略閃,幾個輕快的起縱,已來到了大柱子面前。這一來到近前,他才算看出不對勁兒來了。敢情大柱子一雙眼睛珠子直直地發呆,就像一雙死魚眼一樣。
  「哼!」邵老人鼻子裡輕哼一聲,已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伸手在大柱子肩上一搭,略微用了一些力道,大柱子晃晃悠悠地身子眼看著就要倒了下去,卻被邵老人另一隻手扶住。
  「他怎麼了?」一旁的左瞎子問。
  「叫人給點了穴了!」一面說,邵老人兩隻手指已有力地掐住了大柱子上唇的人中,另一隻手當胸一掌,大柱子身子直悠悠的直向後面倒了下去。
  「撲通!」
  這一摔之力,當然是有用意的,可以收「活血」之功,果然在柱子嘴裡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啊唷著翻了個身子,緩緩由地上站了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邵老人問:「是誰把你給點了穴?」
  大柱子一臉傻相地看著對方二人。
  「不……不知道,我站在這裡曬太陽好好的,忽然不知怎麼回事背上麻了一下,打了個呵欠就……就睡著了,後……後來你們就來了。」
  邵老人一聲不哼地看著他,點了點頭,道:「這裡不大安全,你先回去吧,我會去找你的。」
  大柱子愣了一下點頭道:「好吧,那我就走啦!」一面說,他緩緩地走過去拉起了牛,又回過頭來看了邵老人一眼,慢慢地走了。
  邵老人這才轉向左瞎子道:「有些人每喜自作聰明,認為別人都是傻子,哼哼,我邵某人雖然大了幾歲,自信這雙眼睛還不花。」
  說到這裡話聲一頓,霍地轉向當空屋頂冷冷地道:「好朋友既然來了,幹什麼又藏頭露尾,未免有失風度吧!」
  話聲方輟,就聽見矮脊上一人「呵」地笑了一聲,空中人影微微閃了一閃,一個人已落在了眼前。
  一襲青衣,滿臉書卷氣息,這樣一個人,無論從什麼角度上去看,都是一個典型的讀書人,然而事實證明他卻是一個深悉武功的道上朋友。
  「果然不愧領袖西天的武林前輩,在下佩服之至!」青衣文士一面說時雙手微拱:眼角卻看見了一旁的瞎子,拱了一下手道:「這位想必就是傳說中的那位『替目閻羅』左光斗了,失敬,失敬!」
  左瞎子聞言一怔,那雙白果眼珠子一陣子眨動,兩隻手抱了一下:「豈敢,豈敢,請恕左某雙目失明,朋友請報上大名吧!」
  青衣文士莞爾一笑,還沒有說話,一旁的邵老人已冷笑著代他發言道:「今天真是幸會得很,想不到闊別多年的武林朋友,居然都在這裡見著了,光斗兄,這位朋友的大名你一定也是久仰了!」
  左瞎子嘴裡一連串地稱著是。
  邵老人冷冷地報上了來人的綽號大名道:「岳陽劍客顧錫恭!」
  青衣文士微微一躬身,說道:「小可不敢當!」
  左瞎子嘴裡「啊」了一聲,連連點頭道:「久仰!久仰!」
  邵老人面色一沉,注向對方道:「顧朋友光臨下處,是……」
  「岳陽劍客」顧錫恭一笑抱拳道:「邵前輩不必客氣,既然左兄也在,那好極了,顧某有幾句肺腑之言,想要當面向二位尊前討個請教。」
  邵老人點頭道:「好,既然這樣,顧先生請!」
  彼此互道了一聲請,顧錫恭也就不客氣地首先邁步,進入矮屋,邵左二位也隨後跟人。
  邵老人冷冷地道:「荒野陋居,無非棲身而已,顧先生請自己坐吧!」
  「岳陽劍客」顧錫恭一笑道:「哪裡哪裡,這裡隱秘得很!」
  「是麼,顧先生說笑話了,」邵老人冷冷地道:「如果真的隱秘,也就不會驚動了許多好朋友了。」
  微微一頓,邵老人又接下去道:「如果在下判斷不錯,顧先生與方纔那位任朋友以及另外三位似乎早已在自桑軒鵠候在下,不知有何見教?」
  顧錫恭一笑道:「這話倒也不假,風聞前輩與這位左先生有此一會,自是江湖盛事。」說到這裡,這位翩翩文士風采的岳陽劍客笑態可掬地道:「前輩既然直言以詢,小可也就用不著拐彎抹角,我們乾脆打開窗子說亮話吧!」
  邵老人冷笑不已。
  「別人的來意,小可不得而知,不過邵前輩眼裡可是揉不進沙子的,豈能真的不知道?這個咱們可以按下不提!」顧錫恭臉上仍然帶著微笑,繼續說下去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雖是一句老生常談,倒也是古往今來一件永久不變的真理至言。」
  邵老人微微一笑,點頭道:「足下的來意已經表明白了!」
  「那倒不然!」顧錫恭抱拳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錢財顧某固所愛也,卻還不至於卑鄙到巧取豪奪的地步。」
  邵一子一笑道:「足下所言,果見高明,倒要請教其詳了!」
  顧錫恭抖動了一下身上那襲單薄青衣道:「那前輩身懷寶圖之事,早已武林盡知,這當然早已算不得是什麼隱秘之事了,據在下所知,邵老這卷寶圖已收藏經年,何以至今日仍未能按圖索駭,將寶物起出,這其中當然是有原因的。」
  邵一子點點頭道:「不錯,不過這似乎是邵某人的私事,又與顧先生你有什麼關係?」
  顧錫恭欠身道:「好說,這就是在下這一次前來的本意與宗旨了。」微微一笑,他才又接道:「當年布達拉宮之事,在下雖非身歷其境,卻也一清二楚,湊巧手頭上有一本古本歐陽子所繪注的『山海經』,這本圖注,尤其將西北各山嶽地形描敘得十分清楚,如果前輩之所以遲遲沒有下手原因是昧於地勢,那麼我這本山海經必能為前輩提供極有價值的貢獻,相信前輩只要取出寶圖,兩相映證之下,必可將前輩現有之諸多困惑一一迎刃而解!」
  邵一子一笑道:「這難道就是顧先生來此的本意。」
  顧錫恭道:「好了,我已經說出了事情的第一步開始,現在要看邵前輩的意思了。」
  邵一子道:「我還不大明白你第二步的意思。」
  顧錫恭一笑道:「第二步就很簡單了,如果第一步成功,第二步實在是方便得很,一切就要看邵前輩的意思了!」
  邵一子「哼」了一聲道:「你的意思是,一旦寶物到手,你要分羹一匙?」
  顧錫恭點點頭道:「不錯,就是這個意思!」
  邵一子微微一笑道:「顧先生所說倒也並非無理,只是這件事顯然與老夫的原來宗旨不符,無論如何,顧先生的一番好意,老夫心領了。」
  一面說,他站起來拱手送客。
  「岳陽劍客」顧錫恭神色自若地笑了笑道:「這個意思邵前輩是要獨吞了?」
  「那倒也不是。」邵一子冷冷地道:「足下不明白邵某原來宗旨,最好不要瞎猜,顧先生既已說明來意,似乎可以走了!」
  「岳陽劍客」顧錫恭微微一笑,道:「難道邵前輩對這件事絲毫沒有考慮的餘地?」
  「道不同,不相為謀!」邵一子一抱拳道:「抱歉之至,實在是有辱台愛了!」
  顧錫恭面色一沉,舉步向外踏出。
  邵左二人一起抱拳相送。
  顧錫恭足下已將踏出,卻忽然轉過身來。
  他臉上的笑容盡失,代之的卻是一片凌人的傲氣。
  「在下臨走之前,還有一事相求,不達此願,在下還不打算離開。」話聲一落,窄室裡立刻充滿了一股凌人的氣機。
  邵一子一聲冷笑道:「老夫此來,確已將死生置之度外,尤其是能有機會領教各方朋友的罕世身手,更是人生一大快事,說吧,顧老弟,你要怎麼樣吧?」
  「好!」顧錫恭兩隻手不知什麼時候已插進長衫的兩叉,霍地向外一分,手上多了一對烏黑淨亮的圈子。
  「久仰前輩一套伏魔劍法,領袖西方武林垂數十年之久,不才有幸請教,實在是光榮之至!」一面說時,腳下微擰,「嗖」一聲已飄身屋外,接著面前人影乍閃,邵一子已與他迎面對立。
  顧錫恭簡直就不知對方手上的那口短劍是藏在哪裡的,總之雙方現在已相互對立。
  顧錫恭手上所拿的那對黑不溜丟的鋼圈子,看似無奇,其實卻厲害無比。
  邵一子冷笑道:「如果老夫所料不差,顧老弟你過去也是用劍的,怎麼現在卻改了傢伙了?」
  顧錫恭一哂道:「那倒也沒有,換著用用不是也挺好的嗎,咱們閒話少說,前輩你撒招吧!」說完了這句話,就見他把一雙黑光淨亮的鋼圈子在頭頂上「噹」的碰了一下,發出了歷時頗久的一陣子「嗡嗡」之聲。
  如非是他變換了另一個角度,還不易看清他手裡那對鋼圈子的凌厲的一面,敢情沿著鋼圈一周,現出了白白一線,正是藏鋒之處。
  邵一子手上短劍平胸而持,劍上光華閃爍,顯然他已把無比充沛的勁力貫注在這口短劍之內。
  一旁的左瞎子顯然也已領略到了現場一觸即發的嚴肅氣氛,情不由己地退開一旁,他眼睛雖不能看,卻依然表現出一副凝神貫注的模樣,直直地瞪著兩隻眼,注視著現場,也許只有這個樣子,才能幫助他聽覺更為敏銳。
  顧錫恭手持雙圈,在現場轉了一個半圓的圈子,卻在斜出一個角度站住。忽然他叱了聲:「失禮了。」三字一經出口,身子忽然疾如電閃般地狂飄而起,直由邵一子側翼部位猛然切了進來。
  邵一子冷哼一聲,短劍斜挑,叮噹一聲脆響,空中爆出了一點火星。
  把握住此一刻良機,邵一子倏地快速進身,短劍上劃出了一道銀光,這一劍直穿向對方面門,其勢之疾快,真有難以想像之處。
  顧錫恭手中鋼鐶驀地分開,左手鋼鐶向正面面門上一舉,「鏘」的一聲脆響,已將對方來劍鎖在鋼圈之內,緊跟著他身形側轉,右手鋼圈霍地平胸推出,極其力猛地向對方胸前打了過來。
  邵一子冷笑道:「好招。」
  左手掩處,「嗡」的一聲,已把對方來犯的鋼圈擊開一旁,這一手空手進招,設非是把對方身法部位摸得極為清楚,萬萬不敢如此施展。
  顯然顧錫恭也沒有料到竟然會有這麼一手,不覺呆了一呆。
  邵一子計不只此。
  就在他掌震鋼圈的同時,右手短劍微振之下,那口劍忽地彎曲如蛇,極其滑溜地已由對方鋼圈之內脫出。
  顧錫恭驀地神色一變,他武功至高,招法爛熟,正因為如此,他也就較一般武者更能體會出勝敗的先機,以眼前情形而論,自己原不至就此落敗,無如上來期功過甚,以至於雙方間隔距離過於接近,再當敵人狠厲招法之下,便萬難脫身了。
  心中有此一念,顧錫恭再也顧不得出招傷人,身子霍地向後一倒,「唰」的一聲,直挺挺地直倒了下去。
  饒是這樣,邵一子的那口短劍兀自放不過他,艷陽下,劍光刺目,有似銀蛇騰空般,倏地閃了一閃。
  隨著這道劍光的光華閃處,邵一子身軀已似風捲落葉般地飄了出去,起落之間,已是三丈開外。
  「岳陽劍客」顧錫恭的身法更為美妙無倫。
  他原本後仰的身子,就在他後腦甫將接觸地面的一剎那之間,驀地一個快速的疾旋,「呼!」一聲,眼看著他已將倒地的身子,驀地又騰了起來,足足拔起了有兩丈高下,隨後又輕飄飄地落了下來。
  雙方已然分了勝負。
  一道長有半尺的割裂口子,顯示在顧錫恭的前胸,將一件美好的青衫分為兩片。
  顧錫恭固然可以不服輸,再次放手力搏,猶不知鹿死誰手,然而究竟他是一個成了名的人物,況乎雙方並無深仇大怨,實在沒有以死相拼的理由。
  「很好,我總算見識了,高明之至,高明之至!」一面說,顧錫恭頻頻向後面退著,艷陽下他那張臉變得極為蒼白。
  「不過,邵前輩,你可要注意了,你我之爭,稱得上是君子之爭!」他冷冷笑著道:「要是換在另一個人,只怕你就不會這麼容易打發了!」
  邵一子按劍而立,聆聽之下,呆了一呆。
  顧錫恭卻抱拳道:「剛才那番話,我覺得閣下尚有考慮的必要,我以為尊駕眼前的處境,很顯然的是合則兩利,分則兩害,尊駕何妨再好好地想想,我們還會見面的,告辭!」話一說完,倏地擰身而起,有如長煙猝起,極是俊俏地已拔在了一棵大樹巔梢,緊接著身形再彈,已是六七丈外,轉瞬間已消逝視線之外。
  邵一子撩開長衫,「鏘!」一聲合劍入鞘。原來這口短劍一直就藏在他膝邊小腿邊側,劍身雖然遠較「匕首」為長,卻也不礙他的身手。
  面前人影略閃,左瞎子已來到眼前。
  「他走了?」
  邵一子冷笑道:「不錯,不過正如他自己所說,他是不會就此甘心的!」
  左瞎子歎息了一聲道:「想不到你我這次約聚,事情這般的隱秘,卻依然逃不過這些人的耳目,說來也怪我大粗心大意了。」
  邵一子搖頭道:「這與你並沒有什麼關係。」
  左瞎子道:「如果我剛才沒有到白桑軒去打了個轉,說不定還不至於驚動了這些人。」
  「遲早他們是要來的,」邵一子道:「這裡顯然不是安全的地方,我們還是遷地為良的好!」
  左瞎子點點頭道:「我想到了一個好地方。」
  他正要說出,邵一子卻噓了一聲,道:「你還是不要說出來的好,反正我跟著你去就是了。」
  左瞎子不由不佩服他的臨事仔細,點點頭道:「也好,那我們就走吧!」
匿名
狀態︰ 離線
37
匿名  發表於 2011-2-23 23:55:59
第19節

  一艘小船緩緩地在水面上移動著。
  除了搖船的舟子以外,這船上只有兩個人:邵一子和左瞎子。
  船上搭著竹篷,最多亦只能容納兩人,現在的容量已是飽和了。
  二人之間,是一張小小的方桌,寶圖就攤開在桌面上。為了謹慎起見,船艙兩面都下著簾子,只靠著中間垂下來的一盞油燈,光度雖弱,卻已是夠了。
  左瞎子微微顫抖的手指,摸著密密麻麻的特殊字體,嘴裡不停地念著:「計黃金十箱,白銀二十八箱,明珠玉器各十箱,分別以上好的樟木包裹白鐵之木箱盛裝,安置在七星山之北,大肚山以南,午時陽光穿照時,見群山交岔,於是再尋小孤峰……」
  念到這裡,左瞎子停了一下,嘴裡喃喃道:「老天……老天,要不是圖上記載,只怕神仙也找不到。」
  邵一子道:「這些地方你可熟悉?」
  「當然,當然,我是熟悉的!」
  「小孤峰……小孤峰……」一面說左瞎子的手指又摸上了羊皮紙。
  「夠了!」邵一子忽然抽回了羊皮紙卷:「暫時知道這些已足夠了!」
  左瞎子愣了一下,咧著牙笑了笑,道:「現在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就只有我們兩個人了!」
  邵一子一笑道:「到目前為止,你我二人知道的一樣多而且還是一知半解,這樣彼此都可以信任,對於我們未來的合作大有稗益。」
  左瞎子用力地眨了一下眼睛,仰起臉來想了想,才像是忽然明白,「呵呵」笑了兩聲,道:「邵老真是想得太周到了,太周到了!」
  邵一子微笑道:「請先生海涵,此所謂防人之心不可無也,這件事完成之後,老夫當親自向先生致歉,並將此事建議藏王,為先生立一生伺,供後世膜拜敬仰,也算是功在全藏,青史明標了。」
  左瞎子嘴裡「啊唷」了一聲,呵呵笑道:「言重了,言重了,邵老這件事萬萬行不得,析煞我瞎子了……折煞了!」
  他們在觀圖說話時,身邊一直留意著欸乃不絕的槳櫓之聲,很清楚地可以感覺出前進的速度。
  忽然船速慢了下來。
  左瞎子隔著船簾問道:「地方到了沒有?」
  舟子的破鑼嗓子道:「到了,二位老爺下船吧!」
  邵老人匆匆背好了圖卷,左瞎子手中馬竿子方自撩起船簾,即聽見「撲通」一聲水響,水花四濺裡,敢情那個舟子已縱身入水。
  邵老人一怔道:「不好!」驀地搶身出艙,卻見一名錦衣童子雙手正自緊勒纜繩,把這隻小船硬拉向岸上。
  所謂「岸上」,乃是一個延伸出水面的島形堤岸,在近水處設有一亭,景致十分可人。邵一子已知中計,舟子既已遁形,一腔怒火乃發向那名錦衣童子身上。
  當下怒叱一聲:「大膽!」身子霍地縱起,劈空一掌直向那名童子身上擊去。猛可裡一人朗聲笑道:「好掌力!」說話時,那名錦衣童子已自就地一滾,快速地翻出兩丈開外,邵老人的一掌,竟然落了個空。由於那聲「好掌力」,才使得他注意到發話之人。
  敢情那亭子並非是空的,裡面還坐著兩個人。一對白衣漂亮男女。男的錦衣緞帽,翩翩風采,沿著帽沿兩邊,各垂下一根風翎,和他頦下的一絡黑胡,共風而舞,尤見瀟灑風雅之一面、女的更是生就的漂亮姿色,宮樣蛾眉,鬱鬱秋水,一領雪色長披,其上繡著鮮艷梅花,粉面團團,似乎永遠聚集著未完的笑意。
  「西天盟主」邵一子乍然發現到這兩個人,禁不住驀地吃了一驚。正因為這男女二人原是相識,才使他格外覺得驚懼,事出突然,一向持重的他,也呆住了。
  身邊人影輕閃了一閃,左瞎子也來到近前。
  「怎麼回事?邵老。」
  「哼!」邵一子才似回到了眼前情況:「有好朋友等著我們啦!」
  此時亭中男女,已緩緩步出亭子。
  「老爺子別來無恙,咱們好幾年不見了,幸會,幸會……」拱了一下手,含著笑道:「我這裡有酒有菜,如果不嫌棄,二位請共飲一杯如何?」
  邵一子冷冷地道:「用不著客氣,賢夫婦竟然以這種卑鄙伎倆來對付我,哼哼,這又是為了什麼?」
  白衣人一笑道:「老朋友先不要發這麼大的火,有話咱們慢慢說好不好?」
  白衣婦人似乎一向很少說話,凡事以夫「馬首是瞻」,這時卻不禁發出了銀鈴般的一串笑聲,接著說道:「邵前輩這麼說就不對了,外子與我為了迎接前輩,已經坐候了三天,就是現在在這裡見面,也是費了一片苦心呢!」微微一頓,這婦人眉角掃向左瞎子。一笑道:「這位大概就是西北道上那個傳說已久的奇人『瞽目閻羅』左光斗了,失敬,失敬!」
  左瞎子先是一怔,連連眨著他那雙瞎眼,鼻子裡冷哼了一聲,卻把頭轉向邵一子道:「老哥,你可沒有告訴我還有兩位貴客,這兩位朋友又是哪個?對不起得很,請恕瞎子眼睛不靈。」
  邵一子冷笑道:「鼎鼎大名的童氏伉儷你竟然不識,哼!青砂堡『瀾滄居士』童玉奇與『芙蓉劍』莫愁花的大名,你豈能不知?」
  左瞎子那張消瘦的臉上,忽然間像是僵住了:「嘻嘻……」他冷嗖嗖地笑了幾聲:「知道,知道,想不到短短幾天時間,竟然拜會了這麼多成名江湖的朋友,我瞎子總算是沒有白活,嘿嘿!」
  被稱為「瀾滄居士」的白衣人一笑,道:「左朋友真是太客氣了,二位請進來一談如何,請!」
  邵一子見到對方童氏夫婦,即知道今日之會只怕不易善罷於休,然而事到臨頭,卻也只有硬起腰幹,看看下一步又將如何。
  心裡想著,即與左瞎子不約而同舉步向亭內步入,童氏夫婦果然是有心人。
  亭子裡果然備有一桌豐盛筵席,每盤萊餚都加著蓋碗,顯然主人夫婦為候佳賓,並未動筷。邵一子打量著這一切,冷冷道:「賢夫婦太客氣了。」說罷不待招呼,自行拉開座位坐了下來。
  左瞎子雖是瞎子,但除開視覺之外,其他各樣官能似乎較諸常人更敏銳得多。
  隨著邵一子落座,他也坐了下來。只是他並非與邵一子並肩而坐,卻是在對面坐下來,那一根一直在手的馬竿子緊緊夾在兩膝之間。
  童氏夫婦各含微笑也坐下來。
  「瀾滄居上」童玉奇雙手拍了一下,亭外立即應聲走進一人,正是方才手勒纜繩,也就是「白桑軒」侍奉童氏夫婦寸步不離的那個俊秀童子。強將手下無弱兵,顯然他也有一副好身手。
  這時只見他對著邵左二人深深打了一躬,嘻嘻笑著上前為二人執壺斟酒。
  邵一子道了聲:「邵某不客氣了。」一面說時,仰首把面前酒一飲而盡。
  左瞎子也是仰首把面前酒一飲而盡,「叭!」打了一下嘴道:「好酒!」
  「瀾滄居士」童玉奇道:「今日能夠請到二位,真是三生有幸,只怕倉促之間,菜餚難合二位口味,還請多多包涵。來來來,左先生請!」
  因為左光斗是瞎子,所以他才要特別照顧他,擺在面前的是一盤「棒棒雞」,童玉奇夾起一截雞腿遞過去。
  左瞎子愣了一下道:「啊,你太客氣了!」
  他雖是瞎子,感覺之敏銳,前文已敘及,是時右手輕起,「錚!」一聲,兩隻牙筷,已迎著了對方送來的那隻雞腿。立刻,空中這隻雞腿就像是被膠粘住了一樣的結實,絲毫動彈不得。
  瀾滄居士童玉奇一笑道:「噯,不必客氣!」
  手中筷子微微一抖,左瞎子忽然身子動了一下,那隻手在微微的一陣顫抖之後,不由自主地緩緩向後縮了回來,一直退到面前,接著四隻筷子夾著的那雞腿,慢慢地落向盤內。
  童玉奇微微一笑,收回了筷子,只見左瞎子那張白臉上絲毫不著血色,臉上大大地現出了「不是味道」。
  明眼人如邵一子者一看之下,即心內雪然,分明童玉奇這一手明是為對方揀菜,暗中是在與對方較量力道,而這一次左瞎子顯然是輸了。
  左瞎子顯然心胸狹窄,個性偏激,一上來吃了一個悶虧,心裡老大的不是滋味,獨自個頻頻冷笑不已。
  邵一子自然知道童氏夫婦的心願,這時見左瞎子如此的表情,更猜測到情勢的「一觸即發」。
  「我們還是打開窗子說亮話吧!」邵一子眼睛逼向正面的童玉奇,道:「賢夫婦此番邀請,不知有什麼要當面關照的沒有,說吧。」
  童玉奇一笑道:「邵老這麼單刀直入的問,倒也爽快,愚夫婦的來意,想必是瞞不過你老爺子的法眼,既然這樣,我們就直話直說吧。」
  邵一子「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聽說布達拉宮的那張寶圖就在邵老身上?」一面說時,童玉奇那雙眼睛滴溜溜地直在對方身上打轉,當然沒有放過斜背在邵氏背後的那件玩藝兒。
  「不錯!」邵一子抬手在背後圖捲上拍了一下道:「就是這個。」
  「聽說布達拉宮那批寶物,別的不說,只黃金就有好幾大車呢。」
  說話的是童妻「芙蓉劍」莫愁花,提到了黃金,那張嬌艷的臉上情不自禁地顯出了貪婪的笑容。
  「而且還有很多的珠寶玉翠呢!是不是?」
  邵一子點點頭道:「傳說是這個樣子,至於事實是不是如此誰也不知道。」
  「那我們為什麼不去當面證實,看一看呢?」她很自然他說出了這句話,一點也不顯得不自然,好像這批寶物原本就應該有他們一份似的。
  「不錯!」邵一子冷冷地道:「我是有這個意思想去證實一
  「芙蓉劍」莫愁花笑得真美:「好呀!那我們什麼時候去呢?」
  邵一於看了她一眼,如非當面承教,他真難以相信世上還有這麼一種人,對方若非是故裝糊塗,那就實在太天真了。
  「童夫人也許沒有聽清楚,」邵一子冷冷地接下去道:「我以為『我』和『我們,這兩個字是有很大的分別的。」
  莫愁花微微愣了一下,眨了一下眼睛道:「這!又是什麼意思?」
  「這個意思很簡單,『我』只是我自己,『我們』卻是兩個人以上的人,」微微一頓,邵一子面若秋霜地道:「我的意思是『我』而不是『我們』。」
  莫愁花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啊,為什麼要這樣嘛!」她喃喃道:「我實在很想要看看這些寶貝。」
  邵一子吃了一驚,心說:「芙蓉劍」莫愁花在江湖上該是何等厲害的一個角色,怎麼會是如此稚氣未開的一派天真?莫非她故意如此做作,其實卻另有什麼居心不成?偷眼一瞧,「瀾滄居士」童玉奇唇角卻帶著淺淺的笑,彷彿一切早已胸有成竹的模樣。
  「來呀!」童玉奇招呼身邊童子道:「給二位貴客斟酒。」
  站立在一角的那個少年童子應了一聲,立刻趨前拿起了一旁燙在熱水裡的錫壺,搖了一下,恭敬地為二人各自斟上一杯,接著又為主人夫婦斟了一杯。
  童玉奇伸出小指在酒裡點了一下,含笑道:「很好,溫度正好,二位請不要生氣,有什麼話,我們飯後再談如何,來!干!」一面說,仰首把杯中之酒一乾而盡。
  一旁的莫愁花也笑哈哈地道:「二位老爺子可別客氣呀!喝呀!」說時,她也把手裡的酒一飲而盡。
  邵一子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這口酒將要吞下之際,忽然他目光觸及莫愁花渴望的目光和幾乎掩飾不住的喜色,心裡一驚,這口酒頓時不再嚥下。
  目光一掃身邊的左瞎子竟然不識先機,手端酒杯正待飲下。
  邵一子心裡一急,左掌突出,用劈空掌力一掌直向左瞎子當胸擊去。
  這一掌由於雙方距離過近,左瞎子事先又沒有料到,一時避之不及,手腕子一抖,這杯酒竟然朝著自己臉上潑了過去,頓時滿臉狼藉。
  同時間,邵一子面朝向童玉奇,「噗」的一聲,把嘴裡的酒直向後者臉上噴了過去。
  童玉奇一聲急叱,右掌在坐椅上驀地一按,整個身子「唰」地飄了出去,饒是這樣,無如事情發生得過於突然,邵一子這口酒看似無奇,其實乃盈聚有本身所練之「五行真力」,力道足可穿木破石,速度更是疾快至極,童玉奇躲開了身子卻躲不開長衣,酒滴沾處,那襲雪白俊逸、其上繡著修竹的長衣側襟上,頓時留下了七八處透明窟窿。
  以童玉奇平素之風流自賞,武功出眾,何能吞下這口氣?凌笑一聲道:「老兒,你這是自己找死!」話聲一落,正待出手,卻不知他身邊的「芙蓉劍」莫愁花,卻已搶先了他一步,先自出手。
  嬌叱聲中,莫愁花驀地拔身而起,其勢之快,有如奔雷疾電,閃得一閃已來到了邵一子身前。
  不知道什麼時候,她竟然先已在她纖纖十指上各套了一個純鋼打製的、十分精緻的小巧鋼套。
  隨著她前進的身子,兩隻手霍地向前一抖,「錚」的一聲脆響,十根手指像是十把尖銳犀利的短劍,霍地朝著邵一子兩肩奇快地抓落下來。
  雙方竟然是如此戲劇性的動起了手來。
  邵一子狂笑一聲道:「好!」
  霍地把身子向後一仰,無如莫愁花功力頗是不弱,兩隻手落空之下,身子快速地一個疾轉,一雙手再次地張開,在扇形的合攏姿態裡,兩隻蝶形的寬沿大袖,有如兩把鋒利的鋼刀,分向邵一子兩肋上疾快地劃落下去。
  邵一子身形方自折起一半,對方竟然又自攻到,其勢之疾猛,簡直不容人於緩和之機。
  這一霎,真是極為尷尬的時機,上既不可,下亦不能,一任邵一子功力再高,當此一瞬間,也是莫可奈何,心裡一驚,憑恃著數十年精純的內功,硬生生地把身子向一旁錯開了半尺。
  出奇制勝,常常就是在這種節骨眼之上。
  就在邵一子這一霎不上不下的當兒,猛可裡身側一陣疾風掃到,似乎發覺到對方童玉奇的影子閃了過去。
  這種進身的勢子實在太快了,快到無暇思索。
  邵一子心中方自暗念著此番休矣,彷彿覺得肩背上緊了一緊,突然間,對方男女二人已雙雙向兩方退開。
  左瞎子早已蓄式以待,當此一瞬,他忽然施展出了全力,極其快速的向著童玉奇撲了過來。
  原來童氏夫婦聯手進招,早已是事先約定,故此施展出來,配合得天衣無縫,童玉奇剛才進身之勢,更是妙不可言,待到他退身一旁時,手裡已多了一樣東西:羊皮圖卷兒。
  夫婦二人臉上真有說不出的喜悅。
  就在這時,左瞎子已全速撲到,手裡的馬竿兒施了一招「撥風盤打」,摟頭蓋頂地直向童玉奇頭上打來。
  童玉奇一哂道:「得了,瞎老哥你還湊什麼份子?」身子一晃,已飄出丈許以外。
  眼前疾風狂襲過來,邵一子發眉皆張,狀似瘋子般地撲了過來,他乍然發覺到,背後寶圖竟然被童玉奇巧取了過去,內心自是怒不可遏,是以身子一撲過來,即施出了極為厲害的一招「虎撲式」,兩隻手掌上聚集了無比凌厲的內力,直向童玉奇身上擊了過去。
  童玉奇一聲長笑道:「老爺子這又何必。」他當然知道邵一子志在寶圖,當下一聲喝叱道:「接著。」手勢微抖,掌中寶圖卷箭矢也似地射了出去。當然不是丟向邵一子,而是擲向「芙蓉劍」莫愁花。
  一切都好像早就安排好了。
  「芙蓉劍」莫愁花落水而立。小船就在水邊,早已起錨待發,只等著莫愁花身子一躍上船,即刻出發。
  由童玉奇手上飛出的寶圖,就像是一隻箭矢般的快捷,「嗖!」一聲,已來到莫愁花面前。
  童玉奇所施展的力道竟是恰到好處,眼看著這圈羊皮圖卷箭矢般地來到眼前,忽然就空一頓,輕輕地向著莫愁花手上落下來。
  莫愁花笑得開心極了,由於她與對方邵一子間隔甚遠,根本就不愁他能飛身過來,是以她保持著極為從容的姿態,輕輕揚起了一隻纖纖玉手,等待著圖卷落向手中。這種成功在望的心情是不難理解的,莫愁花真個笑得像一朵花。眼看著空中圖卷已經幾乎觸及到她的手指了。
  就在這一霎。它卻落在了另一個人的手上。那也是一隻白白的手,但卻不是一隻女人的手,是一隻男人的手。
  蒼白的臉,蒼白的手。
  這個人高高的個頭兒,一襲藍緞子長衣,長得幾乎觸及到了地面。
  陽光下他那張臉雖說是「蒼白」,但是仍然極其俊逸,更有一種說不出的威儀,令人望之生敬。
  當然,眼前莫愁花卻是無論如何也「敬」不起來,因為原已十拿九穩落在自己手上的東西,卻落在了別人的手上。莫愁花既驚又憤,差一點當場昏了過去。但她是絕不會就此甘心的。
  藍衣人一隻手拿著圖卷,那雙眸子炯炯有神地盯視著對方,他眼圈下面隱隱現著暗紫的紅色,顯示著這個人似乎身上帶有內傷,然而那種凌厲的目光,卻顯然是含有嚇阻的作用在裡面。
  莫愁花盛怒之下,竟然疏忽了進一步地由對方面頰上去觀察對方,否則的話,她必然會大吃一驚,因為他們彼此原是相識的。
  藍衣人的凌厲目神,原是要提醒對方他們之間的「似曾相識」,這樣或可避免一場兇殺打鬥,然而莫愁花盛怒之下偏偏疏忽了。
  「你好大的膽子。」嘴裡喝叱著,莫愁花身子向前一個上步,兩隻纖纖玉手交插著直向藍衣人當胸插過去。
  藍衣人輕哼一聲,肩頭輕晃,已飄出了三四丈外。
  莫愁花又是一聲嬌叱,緊循著他退後的身影撲過來。
  她的身法敢情是如此之快,流星般的身子,在忽然前穿的勢子裡,兩隻玉手已似乎攀住了藍衣人的肩頭,在動手過招上來說,莫愁花這種身手,不能不說是搶盡了先機。
  藍衣人眉頭微微一皺,鼻子裡哼了一聲道:「莫愁花,你真的要跟我動手?」
  莫愁花那雙手原本只須用勁力握,即可將對方肩頭鎖骨擰碎當場,只是就在她內力灌注有待一握的當兒,忽然對方那雙肩頭硬生生地在她內力灌注的雙手之下滑脫了開來。
  那只不過是剎那間的事情。
  莫愁花的手指方自由對方肩頭上滑下的一瞬,藍衣人已極其翩然地飄向一邊。
  這就使這位輕易難得一次出手的、一向自負極高的莫愁花大驚不已了,老實說她方纔的那一手「鬼撲神拿」,生平不過只施展過三四次,卻沒有一次失手的記錄,而眼前這個藍衣人,竟然能在於鈞一發之際巧妙地化解開來,不能不說是怪事,這是她無論如何也想不透的。
  藍衣人這一次飄得較前次更遠,轉側之間:已是五丈開外。
  只是在這種情形之下,就算他身法再快,也難脫眼前如許多高手的環峙。
  第一個向他攻到的是白衣人瀾滄居士童玉奇。
  童玉奇顯然已失去了剛上來時的那種輕鬆勁兒,主要是藍衣人的身手,已大大地震惑了他。眼看著已將到手的好買賣,想不到竟然會功虧一簣地敗在一個想像不到的情況裡。
  想不到的事,想不到的人,忽然地出現,竟然破壞了他的一切原定的計劃。
  瀾滄居士童玉奇哪裡能忍得下這一口氣?是以,在他向藍衣人猝然出手的一霎間,不用說是集憤怒功力於一身,端的是不可輕視。他猝地由上面撲下來,全身四肢齊張,活像是個「大」字形,「呼」地飛向了藍衣人的頭頂,「呼」地又當頭罩落下來。巨大的力道直襲向地面,一時間使得地面上砂石齊飛,可以想像其力道之疾猛勁厲。
  然面藍衣人顯然是有備在先。隨著他仰起的上身,兩隻手掌結結實實地與童玉奇下落的雙掌迎在了一塊兒,四隻手在方一接觸的一霎間,倏地粘在了一塊,緊接著一陣子快轉,霍地飛彈了起來,足足飄出丈許開外。
  藍衣人身形昂然站立在當場,一動也不動。
  面前人影倏閃,好幾個人猝然間都向他身前集中過來,為首的是邵一子,左瞎子在他左邊,右邊卻是童玉奇的妻子「芙蓉劍」莫愁花。
  似乎每一個人都怒氣不小。
  邵一子冷笑了聲道:「原來你也一樣。」
  藍衣人方待開口,邵一子已壓下了雙掌,用進步雙撞掌霍地直向藍衣人當胸擊去。
  這一霎,其他的人也都沒有閒著,左瞎子的馬竿兒是十招「點天門」。
  「嘶!」一縷疾風,直向藍衣人腦門正中力點了過去,他們兩個人聯手遞招,已是極見威力,偏偏「芙蓉劍」莫愁花也來湊趣,由側面驀地進身,劈出了一掌,直向藍衣人肋間劈了過來。
匿名
狀態︰ 離線
38
匿名  發表於 2011-2-23 23:56:30
  藍衣人面色極為沉著,在眼前這等高手聯合攻擊之下,他身子先是向後一坐,緊接著腰身一扭,看起來像是忽然成了兩截,如此姿態之下,左瞎子的馬竿兒,邵一子的雙撞掌,以及寞愁花的側擊手,三般都落了空。)
  在他們三人相繼向後撤招的一瞬,藍衣人身子已直直地拔了起來,帶著一聲長嘯,施展出武林中輕易難得一現的輕功身手「大轉風輪」。
  「呼!」第一轉,落向一株參天古樹之巔,眼前白影猝閃,童玉奇同時也飛身墜到,然而他身子方自墜落的一霎,藍衣人已第二次轉動,「呼!」落向另一株大樹樹幹,邵一子也飛身搶到,嘴裡怒叱了一聲,打出了了掌鐵蓮子。「芙蓉劍」莫愁花卻也在這時擲出了一口飛刀,緊跟著燕子也似地竄身而起。
  須知眼前數人,無一不是當今武林中極叫字號的人物,各自都負有一身極見傑出的功力。
  眼前這一陣子飛躍疾撲,看起來真叫做「驚心動魄」,可真是空中飛人,人影交晃著,稱得上「電閃星馳」。
  在一陣快速的急奔電轉之後,藍衣人已奇妙地脫離了現場。他沿著奔馳急放的江水,來到了一片莽密樹林、當他身子方自在一棵黃果樹下站定,身後疾風狂襲過來。
  藍衣人倏地轉過身子,適當其時地迎接住白衣人童玉奇攻來的雙掌。
  童玉奇來得快,退得也快。正因為他曾經有過兩次與藍衣人對掌的經驗,深深悉知對方功力了得,所以不欲力拼,雙掌一經接觸,頓時如怒鴦般翻向一旁。
  在他落地的一霎,手腕子微微一振,已把一串緊束腰間的「如意金梭」握在了手上。
  這串金梭每一枚都有七寸長短,通體黃光淨亮,耀眼生輝,每一顆上下銜結,看來沉實有力,尤其是為首的梭頭,看上去更具殺傷力,菱形的尖端海一面看過去都尖銳鋒利,掄施開來,只怕方圓兩三丈內外都難以進身。
  童玉廳這串如意金梭一經到手,兩隻手各持一枚,隨著他躍起的身子,捷如流星般地已向著藍衣人身前撲過來,首尾兩枚金梭各向著對方眼睛上力扎過去。
  藍衣人鼻子裡哼了一聲道:「你可真是翻臉不認人。」
  說話時雙手左右倏分,待向對方一雙手腕子上拿捏過來。
  童玉奇由不住倒抽了一口氣,那雙已經遞到的金梭霍地向後收回,同時身形轉動,縱出了丈許開外。
  他眼睛裡這一霎交織出無比的驚懼,蓋因為對方藍衣人顯然把自已的一切都拿得十分準確。
  原來童玉奇本身以練就「至柔罡氣」見長,這門功力可以隨其意志,任意運施在各種兵器拳腳之上,一經傷人,在極短的時間之內即可將對方五臟俱摧,使之喪命!端的是厲害之極。
  這是一門武林絕學,識者極罕,然而它也並非全無克制之法,內功中的「哼哈二氣」,即是它的獨一克制之術。
  眼前這個藍衣人敢情竟是深悉此一罕世絕功「哼哈二氣」的個中翹楚。
  他雖然只不過看似無奇遞出了雙手,可是童玉奇卻肚子裡有數,絲毫也不敢失之大意,那雙緊持在雙手的金梭霍地向後收回,腳下擰動,快速退出丈外。
  「你到底是誰?」「哼!」籃衣人臉上微微現出了不悅:「我以為你認識我的,你再看看。」說時,他肩頭輕晃,把身子飄前了一些,與童玉奇臉對臉地站在一塊。
  童玉奇再看之下,終於,他悟出了什麼,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喃喃道:「你是海……」
  「海無顏!」藍衣人點點頭:「閣下總還算有點舊情,我們總有八、九年不見了,難怪賢夫婦已認我不出。」說時忍不住向空朗笑了一聲。
  童玉奇「啊」了一聲,霍地上前一步,喜形於色地道:「真的是海兄弟,久違了。」一面說,他隨;」向著海無顏雙手上握去,海無顏一笑迎上。
  四隻手立刻握在了一塊。看起來,這是一番故人的寒暄,其實卻另有巧妙。
  四隻手掌相互合攏的一霎,童玉奇的時、肩、掌根,分別向海無顏的胸、肋、小腹三處不同地方接觸了過去,其勢之巧妙自然,確是無懈可擊。
  海無顏相機地也抬起了和對方完全相同的三個部位,輕輕地接觸之下,童玉奇已鬆開了手,並且後退了三步,臉色微微一紅,拿樁站住了身子。
  「海兄弟!」童玉奇臉色十分不悅地道:「有道是光棍不擋財路,多年不見,兄弟你似乎變得不夠交情啦。」
  海無顏冷著臉道:「這份寶圖耗盡了邵一子半世心血,別人不應該佔為己有,我只是暫時過手,等一會就物交原主。」
  童玉奇道:「只怕不見得吧:兄弟……嘿嘿……明人面前不說假話,乾脆說一聲兄弟你也想染指不就結了。」
  海無顏點點頭道:「我原是可以佔為己有的,只是卻不屑這麼作,看在你我當年曾經相識一場,今天的事就不再談了,我仍然敬你如兄,你去吧。」
  童玉奇神色變了一變,正要說話,只見眼前人影一連閃了兩閃。
  芙蓉劍莫愁花霍地自空而降,一眼看見當前的海無顏,尖叫一聲,正要撲身上前,卻被童玉奇伸臂擋住。
  「算了,是自己人,何必呢!」
  「自己人?」莫愁花顯然還不明白:「他是誰?」
  童玉奇輕輕歎了一聲道:「等會再談吧。」一面說他臉上帶著極不甘心的苦笑,向著海無顏抱了一下拳道:「兄弟,今天的事就到此為止,咱們後會有期了。」轉過臉向芙蓉劍莫愁花點頭道:「我們走。」
  說完不俟她回話,雙手向海無顏抱了一下拳,肩頭輕輕一晃,人已飛縱出去。
  芙蓉劍莫愁花心裡雖是一萬個不服氣,可是卻也知道丈夫這麼作必然是有原因的,冷笑一聲,循著其夫去路一路騰縱而去。
  海無顏倒也沒有想到對方夫婦二人竟是這麼好打發,微感出乎意料。
  就在這時,身邊傳出了一聲冷笑。一個蒼老的聲音道:「你想走麼?哼哼,只怕沒有這麼容易吧。」
  海無顏一笑道:「是邵前輩吧!請示高見。」
  「好說。」二字出口,只聽見樹帽子刷啦一聲,一條人影穿空直下,落向眼前,現出了邵一子消瘦的身子。
  海無顏身形半轉,面向一方巨石道:「左朋友,你也可以出來了。」
  話聲方出,即見巨石後一條人影突地拔起,其勢至快,有如飛星天墜,起落之間已到了海氏身旁,正是瞎子左光斗。
  想是肚子裡憋著一股無名之火,左瞎子身子乍然一現,二話不說,手上的那根青竹竿陡地抖直了,直向海無顏心窩紮了過去。
  海無顏右手輕起,待向他那根竹竿頂尖上捻去,左瞎了倏地又收了回來,改扎為打,竹竿改為半圓形,直向海無顏當頭頂上打了下來。
  海無顏冷笑一聲,上身輕輕一晃,把身子錯開了半尺,左瞎子這一竿子,嗚的一聲竟然落了個空。
  海無顏右手輕撩,斜著向前一送。
  這一手極其隨便,可是卻變化萬千,左瞎子竟然無能躲過,只一下即為海無顏拿住了腋下。
  這可是一處足以致命的地方,不要說左瞎子本人了,就連一旁的邵一子目睹及此亦不禁大吃了一驚,他身子霍地搶上去,待要向海無顏出手,已是慢了一步,即見海無顏手勢向前一送,左瞎子身子驀地斜飛了出去。
  足足飛出了有兩丈開外,「撲通!」坐了下來。
  這一震只把左瞎子震得眼冒金星,全身發熱,骨節發痠。然而,這一切也都是正常的現象,除了這些以外,左瞎子倒也並無其他的感受。他活動了一下筋骨,隨即緩緩又站了起來,心裡狐疑的,只是瞪著一雙白果眼傻乎乎地瞪著對方。
  邵一子早已知道對方身手驚人,現在事實證明就連瀾滄居士童玉奇夫婦那般厲害的人物,居然都不是對方對手,心裡自是提著十二萬分的小心。
  往前跨了幾步,邵一子哈哈一笑道:「還沒請教這位朋友貴姓?大名是……」
  海無顏頓了一下,隨即報出了自己的名字。
  邵一子陡地神色一變,道:「啊……你就是海無顏,久仰之至。」
  接著他作出了一個不屑的苦笑道:「江湖上傳說你的種種神秘,我只當你是一個行俠四方的俠士,卻不知……呵呵呵……」
  海無顏莞爾道:「前輩太誇獎了,倒是你老人家的大名我久仰了,你一身出神人化的奇技,今日一見,卻也不過爾爾。」
  邵一子一張瘦臉,霎時間罩起了一片怒容,冷冷地道:「那一夜讓從容離開,不過是手下留情,你竟敢對我心存輕視,哼哼
  海無顏冷笑道:「那要看你對我是什麼態度了,凡是輕視我的人,我也一定輕視他。」
  邵一子道:「趁火打劫,巧取豪奪,你又算得了什麼英雄好漢?」
  海無顏一笑,拍了一下肩後羊皮圖卷道:「有本事你能把這卷兒拿去,我才對你心服口服,你可要試試看?」
  邵一子冷笑一聲道:「這東西是我的,我當然要拿回來,這就要向你求教。」
  說時他身軀前傾,雙手下探,已把掩藏於左右小腿的鋒利短劍拔在了手中。
  海無顏退後一步道:「你真的要跟我動手?」
  邵一子道:「廢話少說!今天你如能勝得過我,我自無能,也只好任你把寶圖拿走,否則嘿嘿,那就不客氣,得請老弟你把寶圖留下來了。」
  海無顏原無意與他動手的,可是轉念一想,也就欣然點頭道:「好吧,只是我的劍不在身上。」
  邵一子倏地把短劍又插了回去,揚一一下雙手:「那我們就空手玩玩吧。」
  海無顏抱拳道:「請。」驀地,一股強勁風力衝著他直襲了過來。
  海無顏不待抬頭,只憑沖面而來的卷風,已知對方出手方向,他肩頭輕甩,硬生生把一顆頭移開了半尺,邵一於的一拳頭擦著他的身邊滑了過去。
  邵一子畢竟有了不起的身手,招式絕不用老,這只拳一徑落空,身形倏地快速移到了另一個方向,他身子還沒有站定,海無顏已如野鶴掠空般地竄了過來。
  就在這一瞬極短的時間裡,他們雙方已快速地互遞七八招。
  高手對招,果然不同,只是看起來卻有點近乎於兒戲,常常是一式招法方自遞出一半,卻又臨時止住,半途吞了回來,乍看起來,就像是兩個聾啞的人在彼此手語一樣,殊不知這其中卻包藏有無限殺招。
  忽然,邵一子怒嘯一聲,整個身子有如展翅巨鷹般,倏地騰空而起,只不過在空中撂了個高兒,卻似疾風駭浪那樣地向海無顏身上撲過來。
  海無顏好像早已經料到了對方有此一手,他已經感到歡方一分勝負的時間到了,迎著對方來犯的勢子,他身子猝然一長,雙掌一上一下猝然遞了出去。
  「啪!啪!」兩隻手掌迎在了一塊。
  緊接著是一串密集的「啪啪」之聲,滿空中都是揚起翻飛的掌影,大片的掌影,包裹著兩行疾勁的身形,其勢真是疾飛猛快之極。
  忽然,邵一子的一隻手,由下而上,攀向海無顏身後,海無顏本能地右肩向下一沉。
  一式猛厲歹毒的殺手「剪金枝」即可發出。
  海無顏幾乎可以認定,這一式「剪金枝」一經施出,邵一子再想全身而退,勢將是千難萬難了。然而,除此之外,他卻別無選擇。腦子裡幾經電轉,終不忍向對方猝施殺手。遲疑之間後肩上一陣熱麻,已為邵一子沉實的掌力擊中。
  隨著邵一子吐氣開聲的一聲低呼,海無顏身子一個踉蹌,斜著滾翻了出去。
  自然,海無顏即使是硬挺著受他一掌,也不見得就當受不起,只是藉著滾翻之力,把對方加諸在身上的力道化解乾淨而已。
  邵一子冷冷一笑,抱了一下拳道:「開罪了。」
  海無顏卻也並不為恥,微微一笑道:「多謝掌下留情,佩服,佩服。」
  一面說,他由背後解下了羊皮圖卷,雙手遞上道:「原壁歸趙,這件東西,你老人家還是好好收著吧。」
  邵一子微微頓了一下,他著實沒有想到對方這麼乾脆,手裡接過寶圖,微微打開看了一眼,證明是真的,心裡也就踏實了。
  海無顏一笑道:「方纔你老也看見了,如今風聲已露,覬覦這張寶圖的人,可是所在多多,前輩切莫大意要小心了。」
  邵一子感歎了一聲,點頭道:「多謝足下關懷,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要面前請教。」
  海無顏道:「前輩請說。」
  邵一子微微一頓,喃喃道:「我看老弟台你武功高強,似應在老夫之上。」
  海無顏道:「前輩過獎,勝負已分,尚待何言?」
  邵一子冷冷一笑,喃喃道:「這就怪了。」
  他隨即又歎息了一聲道:「好吧,無論如何,今天我拜領了足下你的盛情,這番心意,也只有期待來日再報答你了。」
  海無顏笑了一笑道:「前輩言重了,此去一路只怕事情尚多,你老要特別小心才是。」
  說時,左瞎子也摸索著來到了近前,一手持竿抱拳,眨著一雙白果眼道:「這位就是海朋友麼?幸會,幸會,只恨瞎子有珠無眼,不能拜領豐儀,方才開罪,尚請多多包涵。」
  海無顏回禮道:「左兄太客氣了,此去一路二位更要多多仔細,童氏夫婦心懷詭詐,我猜想他們絕不會就此甘心,他夫婦目前以為寶圖在我身上,對於二位也許略有幫助,無論如何二位千萬大意不得!言盡於此,這就告辭了。」說罷,抱拳一揖,身子陡地騰身直起,「呼!」一聲落向壁崖之邊,一連三四個快速轉動,隨即消失無蹤。
  左瞎子用力地眨著兩隻瞎眼道:「啊,這個姓海的好快的身法,他已經走了吧?」
  邵一子點點頭道:「已經走了。」
  說到這裡微微頓了一下,歎了口氣道:「方纔我們動手過招的情形,可惜你不能看見,否則一定會有所發現。」
  左瞎子一怔道:「你的意思是……」
  邵一子喃喃道:「我懷疑他對我是手下留情!他的武功精湛,是我這一生所遇見過最怪的一個人。」
  說到這裡他輕輕一歎,搖了一下頭。
  左瞎子喃喃道:「這麼說他剛才的敗是假的了?」
  邵一子苦笑了笑道:「這是他的仁厚,想不到江湖上倒還真有這麼重義氣的人,真是少見。」
  左瞎子愣了一下,緩緩地走過來道:「以你之見,這個人的用心,又是為了什麼?」
  邵一子搖搖頭道:「現在還言之過早,我們走吧。」
  說話之間,他二人向前面一路走下去,轉過了一片崗巒,即回到了先前濱水的那座亭子,只見亭內已空無一人,石桌上剛才吃剩的飯菜,依然擺置在那裡,想是童氏夫婦張慌離開,不曾顧及。
  邵一子剛要離開,卻只見一艘帆船緩緩駛近過來,就在亭前濱岸,隨即由船上下來了幾個搭客。
  看不出那艘小小帆船,竟然搭了這麼多人。
  人下去了,帆船剛要離開。
  邵一子招呼一聲,同著左瞎子快步趕了過去。
  駛船的是一個四旬左右的黑壯漢子,頭上戴著一頂馬連波的草帽,看過去十分剽憨。他一面打下扶手,讓左瞎子抓住上船,一面嘿嘿笑道:「小心著點瞎子,這一下去保管可就餵了王八了。」
  船上船下的幾個人都被他這幾句話逗笑了。
  左瞎子又焉是省油的燈,以他過去的個性,保不住立刻就要給這舟子好看,只是今番情形不同,剛才的教訓時時提醒著他,只是裝糊塗地看著對方嘿嘿笑了幾聲,上了船往船頭一蹲不再吭聲。
  邵一子也上了船,只見小小的船身,蹲坐著幾個不同的搭客,一個鴨販子,帶著兩籠鴨子,倚著船舷在睡覺,另外還有兩個賣南貨的,扁擔挑子佔了不少的地方,還有一個帶著小孩的鄉下婆子,人頭雜亂得很。
  比較安靜一點的地方為船尾,只是大家都不喜歡那個位置,因為那裡浪波顛簸得大厲害。
  邵一子自然不在乎,當下與舟子談好了去處船費,隨即走向船尾,不想已先有一個人佔住了。
  這人看來年歲與邵一子相差不多,瘦瘦長長的個頭,一張馬臉老長老長,卻在下巴頭上留有一綹鬍子,一身黃葛布的長衣,洗燙得乾淨平整,即使現在穿在他的身上,亦看不出一些皺紋。
  這個人背倚著船桅,正在曬太陽,兩隻長腿遠遠地伸出去,腳下是一雙雲字履,很講究的緞子面,卻在外面包有一面青皮蓋頭。
  斜倚著船桅,瘦老人細細地瞇著一雙眼,遠遠地向天邊打量著,直到邵一子來到面前,他才似忽然警覺,收回了眼光,向著邵一子瞟了一眼,把伸出去的一雙長腿收了回來,鼻子裡輕輕地哼了一聲,不太愛答理人地把一雙眼睛閉上。
  邵一子就在這人對面坐下來,這艘小船隨即緩緩移動,掉過了頭一徑向寬闊的江面上駛去。
  船行順風,其勢如箭,用不了多大的一會,已到了前面岸頭。
  邵一子招呼著左瞎子就在這裡下了船,那條小船又繼續向前駛去。
  站在岸上,邵一子目送著小船離開了,心情十分沉重的招呼著左瞎子道:「我們走。」
  左瞎子道:「你不是剛才告訴我還有一段路好走麼,怎麼這麼快就到了?」
  邵一子自從遭遇了連串事故之後,已有些風聲鶴唳,那個黃衣老人雖是沒有說話,他卻看著他有些嘀咕。疑心病一起,越是坐立不安,乾脆提前下船,只是他卻並沒把對那個陌生黃衣老人的疑慮說出。
  當夜,二人就下榻在這個偏僻小鎮,在一家叫「黃果樹老棧」的客棧裡住了下來。
 
匿名
狀態︰ 離線
39
匿名  發表於 2011-2-23 23:57:05
第20節

  所謂「黃果樹老棧」,和「白桑軒」這個名字是一個道理,是因為在門口的那棵黃果樹而得名。川鄂地方多的是這類黃果樹,樹齡極古,濃蔭幕天,常常十數丈方圓之內不見天日。
  這一棵黃果樹顯然就是這樣的,濃密的枝葉連綿遮處,大半個客棧都在它樹蔭之下,卻是別有一番綺麗景致。
  時當深夜。房間裡點著一一盞燈,也就是那麼豆大的一點燈光,照著眼前八仙桌子的桌面。
  邵一子和左瞎子對面坐著。
  桌面上,那張失而復得的羊皮寶圖攤開著,左瞎子的一雙手,正在圖上摸索著。一面摸,他嘴裡不停地念著:「塔克……馬干山之東!牛喜峰之左下方。」
  邵一子振筆疾書,把他所說的都記了下來。
  「這個方向,計有七峰,十二澗。」左瞎子喃喃不停地念,邵一子不停地寫。忽然,他定住了那只拿筆的手。
  「七峰十二澗?」
  「嗯……」左瞎子用力地擠了一下眼睛:「是呀,七峰十二澗。」
  「不對吧!」邵一子冷冷地道:「你大概摸錯了吧,再仔細摸摸看。」
  左瞎子呆了一呆,連連點頭道:「好好。」
  五根手指仔細地在那些凸出的陽文上摸索了一陣,咧嘴笑道:「是……錯了,是九峰十三澗……九峰十三澗……」
  邵一子哼了一聲,冷冷地道:「我以為該是九峰十六澗,你再模摸看。」
  左瞎子呆了一下,倒抽了一口冷氣,忽然顫抖的手指還要向圖面上摸時,邵一子忽然收回了寶圖一笑道:「算了,下次再記吧,今天晚了。」
  左瞎子又是愣了一愣,用力地擠了一下那雙白果眼,「嗯」了一聲,道:「好……」
  邵一子站起來走過去和衣上床。
  他臉上現出一些倦意,卻仍然睜大了眼睛,像是在凝神思索著什麼。
  左瞎子也摸索著上了床,和衣倒下,卻把一個隨身的革囊以及那根馬竿子放在枕邊。「老爺子,」他忍不住探詢道:「你老對那一帶地方很清楚啊。」
  邵一子冷笑道:「那還用說,那裡我少說也去過十幾趟了,你剛才念的九峰十六澗,我就去過。」
  左瞎子嘴裡喃喃道:「是是。」他十分緊張地嚥了一下喉結,心裡卻想著:哼!你個老狐狸,你以為我真地會告訴你實話麼,可真是妄想了。轉了個身,心裡繼續想道:「你也太把我左某人看得簡單了,你以為我真地會把那圖上的每一個字,都實實在在地告訴你麼?我看你真是在作夢。」
  這一霎,他心裡卻充滿了得意,因為他已運用智慧作弄了對方邵一子,其實他何止只改了兩個字?事實上凡是有數字的地方,他都用了心計,予以改動,譬如像是「回峰三轉」,他在翻譯的時候,卻改成了回峰「四」轉,「下潛九尺」卻改為下潛「四」尺。諸如此類的譯文,他改動了許多,幾乎每一個有牽扯到數目字的地方,他都把它變動過了。
  左瞎子慢慢閉上了眼睛。他的一隻手不知什麼時候,已抓住了一個棉紙包紮的球狀物,這東西是他在會見邵一子之前就已經做好的,內藏有九種當世最厲害的迷幻藥物,只要一經拉動一根作為發動藥物的引線,便會有一種只須吸著一點點,便令人通體發軟的氣體溢出。
  左瞎子手裡握著這個棉球,心裡一次一次地生出歹念:邵老兒呀!你休把我左瞎子看成了傻瓜,不是我心黑手辣,實在是我後半輩子的榮華富貴全在這筆錢上了,嘿嘿,什麼狗屁的俠義精神!我可沒有你那麼清高,俗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不為了金子寶貝,我千山萬水地找你為什麼?心裡想著,耳邊上已聽見了邵一子發出的均勻鼻息之聲。
  「是時候了。」左瞎子自己跟自己說了一聲,隨即打開了一個木製小瓶,倒出了一粒解藥,偷偷放在嘴裡。
  這一會,邵一子所發出的鼾聲更大了。
  左瞎子陡然間興起了歹念,再也顧及不到其他,隨即拉開了那個棉球的引線,悄悄地把手中棉球滾了出去:地面「嘶」的發出了極為細小的一點聲音,接著便散發出一陣淡淡的黃煙。
  這時,原來熟睡的邵一子忽然翻了個身子,即聽不見他沉重的呼吸。
  左瞎子凝神又聽了一會,不見任何聲音,忽然坐了起來,他動作奇怪,揭被挺身幾乎是一個動作。
  人影微閃,帶動著燈光不過輕輕晃了一晃,他已突然地立足在邵一子床前。
  左瞎子一隻手緩緩伸了出去,在邵一子背上拍了一下,低聲道:「老爺子,醒醒……醒醒……」
  一點回聲都沒有。
  左瞎子臉上帶出了得意的獰笑,再也沒有什麼好顧慮的,一伸手向對方枕下探去,取出了寶圖。
  後退了一笑,左瞎子圓睜了那雙白果眼,嘿嘿冷笑了兩聲,他既知邵一子已為熏香所迷,便不再心存忌諱。
  「老兒,這是你命該如此,怪不得姓左的心狠手辣:我這就送你上西天吧!」嘴裡說著,左手聚集了足夠的內力,「用大鷹爪力」的手法,直向邵一子頂門上抓了下來。
  這隻手幾乎已經觸到邵一子的一剎那間,邵氏一隻左手倏地直揮了起來。
  兩隻胳膊「格」的一聲撞在了一塊,左瞎子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後側方擋了一擋。
  把握著這一刻良機,床上的邵一子倏地一式「兔於翻」,疾如電閃般地躍了起來。
  前撲、遞手、貼身三式一體,猝然施展出來,其勢絕快,一來是雙方相隔極近,再者是左瞎子完全昧於自信,作夢也想不到邵一子竟會有此一手,再加上邵一子出手的勢子極快,這許多因素加在一起,左瞎子再想閃躲,哪裡還來得及?
  只聽得「卡」的一聲骨響,一隻左臂已被邵一子反手結實地拿住了,由於用力過猛,竟然把他左大臂的骨結環給卸了下來。
  左瞎子原來可以施展「左銅錘」的一式殺手,力搗對方心窩,無奈偏偏肩骨脫子臼,這時一經用力,只痛得他全身連打冷戰,差一點叫了出來。
  邵一子一招得手,更不少緩須臾,緊接另一隻手斜著由左瞎子後背繞過來,只一下已拿住了左瞎子後頸的軟筋。
  眾所周知,這根筋關係著一個人通體上下的力道總樞,是以被邵一子一經拿住,左瞎子頓時全身上下一陣子發軟,連動彈一下也是萬難了。
  「啊……你……邵……邵老哥,你這是……」
  「姓左的,你上當了!」
  一面說,邵一子已把左瞎子挾持著到了桌前,冷笑說:「坐下!」
  左瞎子倒是真聽話,叫他坐下他真的就坐下了。
  「邵老兄……你萬萬手下留情……」
  「你想不到吧!」邵一子冷笑著道:「你的這點鬼伎倆是瞞不過我的!」一面說他彎下身子,拾起了地上的那個內藏迷藥的棉球,用力拋出窗外,隨著他推出的手掌,關著的兩扇窗戶倏地敞開來,室內煙霧頃刻間流向窗外。
  邵一於冷笑道:「我對你已存有疑心,若是防範不周,這一次料必已死在你的手中,看起來你遠比白天所遇見的那些人更為可惡!」
  左瞎子由於一隻手連同大臂仍在對方倒擰挾持之下,只覺得疼痛難當,稍一移動,彷彿肩骨就要折斷,只痛得額上冷汗涔涔直下。
  「邵大爺有話好說……有話好說!請你手裡輕一點好不好……難道你還怕我一個瞎子跑了?」
  「瞎子?」邵一子笑了一聲:「你以為我真會相信你是個瞎子?」
  「那……」左瞎子硬著嘴道:「難道我這個瞎子是裝出來的?」
  「哼!是真是假,我們現在就看看!」話聲出口,邵一子倏地分出二指,直向對方眼睛上插落下去。
  左瞎子大叫一聲,向後就倒,無如一條大臂還在對方挾持之中,這一動錯動骨節,又是「卡」的一聲,疼得他差一點要昏了過去。
  邵一子並非真的要傷他眸子,只是看中其中有詐,有意試探一下。他內功精湛,曾練過一陽指功力,兩隻手指一經遞出,離著對方雙眼還有數寸,指力先已透出,力道透處只聽見「波」的一聲細響,一雙白白的眼珠子,已由對方目眶之內滾了出來,落向桌面。
  左瞎子「啊」了一聲,慌不迭抬起一隻手,就向那玩藝兒抓去,只是卻不及邵一子手快,先已搶在了手中。
  哪是什麼真的眼珠?敢情竟是兩枚蠟殼兒!那蠟殼兒呈半圓形,摹仿著白眼睛珠子作的,看上去維妙維肖,一經裝在眼睛上,簡直就像那些睜眼瞎子一般無二。
  左瞎子西洋鏡被拆穿了,滿臉沮喪悔恨,又驚又怕地注視著邵一子,全身連連顫抖不已。
  「哈哈哈!」邵一子狂笑了一聲,聲嚴色厲地打量著他,道:「姓左的,你還有什麼話說?」
  左光斗緊緊咬著牙,想是剛才對方指力觸得眼睛過分力猛,傷了瞳子,使得眼淚汩汨淌個不已。
  這一會他自忖必死,倒也狠下心來。
  當時挺了一下身子,獰笑道:「事情既已被你拆穿,還有什麼好說的,我左某人流年不利,今天毀在了你的手上,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邵一子見他死到臨頭還要嘴硬,心裡一火,霍地舉起右掌待向他頭上落去,可是轉念一想,這隻手卻停在半空中,落不下來。
  「你以為我就殺不了你?」
  左瞎子翻起臉來打量著他,冷笑道:「如果你夠聰明,你就不能殺我!」
  「為什麼?」
  「因為,嘿嘿!」左光斗獰笑著道:「除非你已經不打算要那批布達拉宮的藏寶了?」
  邵一子怔了一下,寒聲道:「你以為非你不可麼,再說我已經記下了所有你所說的。」
  「嘻嘻……老爺子,你難道真的以為我所說的都是實話?」
  「哼哼……」邵一子手下加了一成力,幾乎把他那只膀子擰得翻了過去:「你這個陰險的東西!」
  姓左的頭上已見了汗,臉上青筋暴跳,可見痛不可當,只是他卻強忍著痛,哼也不哼一聲。
  「現在你就給我寫。」邵一子一面拿出寶圖攤開來,桌上紙墨現成,他抽筆在手道:「你說我寫,你小心,若是前後不符,故弄玄虛,這次我必定饒不過你!」
  左光斗冷笑道:「我自己會寫,又何必要勞你動筆!」
  邵一子遞過紙筆道:「那更好,你就寫!」
  左光斗翻了一下眼皮:「難道就叫我這樣寫?」
  邵一子冷笑一聲,霍地鬆開了緊勒著他的那只右手,他當然不會這麼大意,手勢一鬆,已把插在小腿上的一口短劍拔了出來,劍勢一出即點在了對方後心上,只要對方有一點不實在,立刻就可取他性命於彈指之間。
  左光斗拖著他那隻手臂活動了半天,才能慢慢抬起一點,他冷笑道:「我的骨節已脫臼了!」
  邵一於厲聲道:「我知道,但是並不礙你寫字!」劍尖一挺,幾乎刺進了對方肉裡:「寫!」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話說?左光斗抖顫顫地拿起了筆來,長歎一聲道:「我們有言在先,我如把寶圖上譯文寫好,你要饒我不死,否則就是拼著一死,也絕不寫一個字!」
  邵一子道:「那就要看你是不是真心誠意了!」
  由於這篇藏寶說明,左光斗剛才已譯過大半,再者邵一子也下過多年苦功,大體說來,他已有個概括的認識,只有幾處關隘所在還有待推敲,所以想要瞞他實在困難。
  基於這個因素,這個冒牌的左瞎子想要瞞他便十分的不容易了。
  寫了幾行,左瞎子抬起頭來長長吁了一口氣。
  邵一子道:「怎麼不寫了?」
  左瞎子歎道:「我是在想,您真的決定把這些金銀珠寶都交回給布達拉宮?」
  「當然,這有什麼不對?」邵一子手中劍向前微挺,劍尖刺進了半寸。
  左光斗打了個寒顫,鮮血頃刻順著劍尖汩汩地淌了下來,他啊了一聲,不敢怠慢繼續寫下去。
  邵一子聚精會神地注視著,他雖然不能完全明白寶圖上那些奇怪字體的涵義,但是想要騙他卻是極難之事。
  寫著寫著,忽然左光斗覺得背上一痛,敢情邵一子的劍尖又挺進了一些。
  「慢著,你再想想這句話沒有錯麼?」邵一子冷冷的聲音,就在他耳朵旁邊。
  左光斗顫抖了一下,兩相對照之下,極不自然地提筆改了一個字。
  邵一子點了點頭,道:「這就對了,如果再有類似這樣的情形,可就怨不得我劍下無情了!」
  左光斗鼻子裡哼了一聲,忍著背後劍尖刺身之痛,一口氣把譯文寫完,長歎一聲道:「現在你總可以放心了吧。」
  邵一子先收下了寶圖,再把對方所書寫的譯文拿起來仔細看了一遍,相信無誤,即使有錯,憑自己的智慧觀察也可解決。
  多年憂慮,一朝解決,心裡很是高興,只是眼前這個左光斗如何打發,倒令他一時拿不定主意。
  左光斗獰笑一聲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難道你說話不算?」
  邵一子冷冷一笑道:「你這個人城府太深,我在想這麼多年以來,你一直把自己偽裝成一個瞎子,自然是有很深的用意,你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左光斗呆了一呆,搖搖頭說:「這個……無可奉告,而且與你沒有關係。」
  邵一子冷笑著搖了一下頭道:「不會沒有關係的!據我所知,你在甘州頗為富有,而且有幾號買賣,當地住民都叫你是『左瞎子』,就連為你作事的親信手下也被你瞞過,現在我懷疑到,你這些財產的來路不正,莫非是你……」
  左光斗嘿嘿一笑道:「老爺子,你說這些又有什麼意思,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可以走了吧!」
  邵一子搖搖頭道:「我只是說饒你不死,卻沒有說要放你離開。」
  左光斗瞪圓了兩隻眼道:「你要對我怎麼樣?」
  邵一子手中劍已改指向他咽喉,另一隻手伺機抬起,待向他胸前拍去。
  原來邵一子已認定了左瞎子定非善類,自己眼前雖以發掘那批寶藏為第一要務,卻也不能輕易就放虎歸山,況乎對方已盡悉了寶圖機密,雖說不一定能全記腦內,到底是個隱憂。有了這一層顧慮,邵一子便決定先把他留在身邊,待機再作決定。
  眼前他這一掌,明似無奇,其實卻大有名堂,五指分開各自照顧著一處穴道,這種打穴手法,江湖上還不多見,左光斗一經中掌便只有聽憑他擺佈的分兒了。
  左瞎子既非真的「瞎子」,當然不會這麼受人擺佈,況乎他早已城府在胸,一直在等待著適合出手的機會,這時見狀,假作著往後一退的當兒,雙手同時揚起,「卡」的一聲,其實應該是兩聲,是因為聲音混在了一起,乍然聽起來好像是一聲。一雙極為細小但尖猛有力的弩箭,透穿了他的衣袖,直向邵一子身上直射了過來。
  這一手邵一子真的沒有想到,不禁霍地吃了一驚。
  那雙小小弩箭,體積雖小,卻是勁猛力足,乍然一出已臨向邵一子雙肋打來,就算他是一等一的高手,當此一霎間,也不由逼得他向後打了一個踉蹌。
  左光斗的用心也正是如此,把握住此一霎良機,只見他左腕揮處,幾上燈盞應手而滅,隨著他騰起的身勢,怪鳥也似地向外穿出。
  這一手看似無奇,其實卻能收到實效。首先燈光一滅全室頓呈黑暗,緊接著左光斗已快速飛身而出,等到邵一子打落暗器,警覺到對方消逝,忙速追出時,顯然已落後了一步。
  前文曾敘及這個「黃果樹」客棧,是為一棵千古老黃果樹所遮蓋,濃蔭把七八丈方圓的天空都掩遮得密密實實。
  邵一子快速翻出窗外,只見一片烏黑,哪裡分得清一切,夜風吹過,樹帽子刷啦啦的一陣響動,才見幾線月光穿枝射下。
  猛可裡就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道:「老子看不慣的就是你這種人,龜兒子的,還不給我下去!」
  聲音顯示著濃重的蜀音,語聲一落,耳聽得頭頂上襯枝「卡嚓」的一聲,一根碗口粗細的橫出枝丫驀地齊根折斷,由空中墜落下來。
  隨著這根折斷的枝丫,一條人影同時墜落了下來,不是那個冒充瞎子的左光斗又是哪個?
  邵一子正在心裡納悶暗中發話的這個人是哪個專便糊里糊塗地落下一個人來,既然是左光斗,豈能輕易放過了他?
  只是既承暗中人幫忙,便不能失禮,當下雙手抱拳,向空中那人拱了一下,道:「多謝閣下幫忙,等一會再當面謝過!」
  那人顯然藏身在樹身之上,只是那麼大片的濃蔭,想要發現他的確實藏處,卻也不是容易之事。
  隨著邵一子話聲之後,空中嘿嘿一笑道:「老哥子用不著客氣,這個老小子過去裝瘋賣傻,好好人要假裝成瞎子,在西北地方壞事幹絕了,行有行規嘛,老子早就想要整他了,今天正好碰在老子手上,本來早就想給他龜兒子來個大卸八塊,咳,格老子話可又說回了,凡事總應該有個先來後到,既然你哥子出手在先,老子便只好在旁邊打下手了,廢話少說,你哥子這就快動手吧,不要叫這個龜兒子開溜了!」
  話聲顯然來自樹上,只是憑著邵一子這等精湛功力造詣之人,卻亦不能分辨出那聲音確切來處,聲音一忽兒東,一忽兒西,彷彿全賴風力傳送,確乎怪異已極。
  邵一子默察之下,心中暗自吃驚,知道今夜,自己可是遇見了極為厲害的人物了。
  由對方暗中這個聲音的傳送,他已可斷定這個人必然具有極高的內功造詣,所謂「收之藏芥子,放之彌六合」,聲音的大小來處鉅細,幾可任意調整傳送,邵老人雖是在西北道上獨當一面的人物,但是他自信距離達到這門功力的地步,尚還有著一段距離。
  剛才那一番話,聽對方口氣,似乎早已不恥左瞎子之為人,有心除此一害,現在卻留給邵一子動手,那麼沉重的蜀音,設非仔細聆聽,還真不易懂。
  」按說,邵一子忽然得了這麼一個幫手,理當是高興之事,只是他卻高興不起來,第一,這個人與自己素不相識,萍水相逢,還弄不清他的真實來意。
  再者來人口氣十分托大,邵一子自忖已是坐七望八的長者,對方居然開口「老子」閉口「老子」,四川話老子即是父親的意思,這一點邵一子心裡非常的不快,只是眼前卻不便發作,且待收拾了左光斗再說。
  這只是邵一子這方面的想法。
  另一方面的左光斗,其實在一聽到樹頂老人開口說話之初,已嚇得魂不附體,原來他們早已是舊相識。
  樹頂老人話聲方自一落,左光斗便不顧一切倏地飛身,施出全身力道,向外縱出。
  邵一子一驚之下,正待追去,忽地空中傳出一聲狂笑,先前發話老者聲音道:「龜兒子想跑?」話聲發出,似乎整個黃果樹都為之震動了一下,一股絕大的風力,倏地自空中逼下,其勢之快,有如大風天降。
  左光斗身子原已縱出了丈許以外,霍地為這陣風力當頭迎面一擊,便不由自主地倒震了回來,「撲通!」摔了個四腳朝天。
  左光斗身子一個骨碌起來,第二次改向另一面奮身縱出,他自從聽到了樹頂老人特殊的口音後,早已猜知了對方是誰,自己要是落在了他的手上,可真是萬死無異,是以不顧一切也要拚死逃命不可。
  他又哪裡想到樹頂老人既是有意擒他,他又如何能逃得開?這一次並不比前一次好,身子才自縱出一半,倏地當頭呼地一股疾風掃過。
  一條人影,有如飛雲過空,襯托著衣襟蕩風的一片呼嚕聲,待到左光斗警覺不妙時,對方赫然已落身面前。
  黑夜裡邵一子還看不清對方的臉,只覺得來人有著一副瘦高的身材,身上衣服似甚肥大。
匿名
狀態︰ 離線
40
匿名  發表於 2011-2-23 23:57:23
  隨著這人落下的身勢,右手揮處,直向著左光斗迎頭兜揮了過去。
  左光斗來得快,退得更快!隨著對方揮出的大袖,一下子迎了個正著,頓時摔出了丈許開外。
  這一次較諸前一次摔得更重。
  上一次是四腳朝天,這一次卻四腳朝地,「撲通!」一下子,連頭帶臉都擦著了地面,頓時皮開肉裂。
  左光斗一個骨碌再次爬起來,卻被邵一子趕上來地迎面一掌打得滿臉發花。
  邵一子趕上一步,短劍一揚,待向對方前胸劈落下去,忽然間,他心中閃電般地興起了一個念頭:我與此人究無大仇,何以非要置其於死命不可?
  這一念之興,使得他原本已將遞出的劍忽然中途改向,改劈為撩,倏地向側方劃出,「嘶!」一聲,將他前衣劃開了尺許長的一道口子。
  左光斗自忖必死的當兒,忽然意外逃生。驀地向後打了個閃,大聲道:「老爺子救命!」
  他不向邵一子討饒,卻反倒向對方討饒,那是看準了邵一子居心仁厚,不會要他性命,骨子裡怕的卻是另一個索命的惡神。
  邵一子一劍留情,耳中再聽得對方呼救之聲,便是無論如何萬難再次興起殺機,聆聽之下,不禁呆得一呆。左光斗身子一閃,躲向邵一子身後,一時抖成了一團。
  「老爺子……救命……老爺子救……命……」
  邵一子心中正自狐疑,眼前人影再閃,先前發話的老人已來到了面前。
  畢竟是強者的姿態,不同於一般。
  隨著這人的現身,帶來了絕大的一股勁風,風力之強勁,竟然使得當面的邵一子亦不得不退後一步。
  這人赫然面對面地站在了邵一子的臉前。
  「怎麼回事!你下不下手?」
  邵一子怔了一下,天大黑,即使面對面,他也實在看不清楚對方的臉。
  只覺對方背上背著一個大草帽,彷彿在後肩部位現有一截劍把,可能他的年歲不小了,只憑著頭頂上那一絡高起的白色鶴發即可判知。
  邵一子倒還不曾見過這樣的髮式,那樣子很滑稽,乍然看上去就像是鸚鵡或是八哥兒頭上的那絡「角毛」一個樣子。
  黑夜裡邵一子看不出對方穿的是一身什麼樣的衣裳,看上去肥肥大大的。總之這個人初初一現,卻給邵一子一種似曾相識的印象,彷彿在哪裡與他見過似的。
  忽然間冒出了這麼一句話,倒使得邵一子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對方一雙瞳子似乎特別亮,即使在黑夜裡亦顯得精氣逼人。
  「噢!這……」微微一頓,邵一子一雙手抱拳道:「還沒見教這位朋友你貴姓大名。」
  那人呵呵一笑,朗聲道:「個老子的,哪一個要跟你閒話家常,這個姓左的老小子你打算怎麼對付他?」
  邵一子想不到對方話這麼沖,對自己亦口出不遜,當下面色一沉,道:「仁兄又打算如何?」
  對方高瘦老者呵呵一笑道:「這小子此番落在老子手裡,只有死路一條,剛才老子看見你哥子先來,所以把他讓給你,要是你不下手,那就看我的了!」
  這番話只把邵一子身後的左光斗嚇得渾身戰抖,道:「老爺於……老爺子……救命、救命……」
  邵一子原是對他心存恨惡,此刻經他這一哭求,可就禁不住動了側隱之心,再者對方高瘦老者又擺出一副以強壓弱,君臨天下的姿態,令人大是不忍。
  邵二子苦笑了一下,道:「此人與我究竟沒有深仇大怨,我的事可以不究,老兄你要如何?」
  高瘦老者呵呵一笑道:「既然這樣,沒有你的事,你就閃開來!」
  邵一子冷冷一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老兄何妨對此人留些情面,也算是功德一件啊!」
  高瘦老者聆聽至此,霍地發出了一聲狂笑,頭上那一絡白髮倏地倒立了起來。
  「你也配給老子說教?快閃開來!」
  邵一子一再為對方奚落,不禁無名火起,面色一沉正當發作,只見對面老者忽然長軀晃得一晃,面前人影閃爍,不及交睫的當兒,已然失去了他的蹤影。
  這一手功夫,奇妙無比,以邵一子之功力能耐,竟為他當面瞞過,當然絕非偶然。
  這一驚,使得邵一子頓時如春雷乍驚,下意識地連忙回過身來。
  果然沒錯,那個高瘦老者已然來到了他的身後,此時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霍地向身後左光斗襲到。
  這麼一來,邵一子反倒不好出手了。
  觀諸對方老者出手方式,邵一子大聲喝道:「一鶴沖天!」
  左光斗由於與對方『老者乃系舊識,知悉對方的功力幾可獨步當今,自忖性命不保,由不住嚇了個魂飛魄散,方寸早已大亂。這時聽得邵一子口中喝聲,猛可裡拔身就起,「呼」的一聲騰起來一丈五六。
  果然,就在他身子猝然騰起的一霎,對方老人高大的身影,有如奔雷疾浪般地自他足下撲了過去。
  黑夜裡雖然難以看清對方老人的真實面目,但是那條顯示他高大異乎常人的身影卻是十分清晰的。
  他出手的方式極為特別,觀諸他眼前所出手的這第一招,即可說明,特殊的地方是,他的動作是整體的,而非個別的,似乎整個全身上下都是力道的源泉,而並非僅是一手一足。是以,在他這個動作的整體裡,全身上下匯成一團狂風,大片勁力,這一拍一撞之下,只怕是一堵石牆也將會為其擊成粉碎。
  大股的勁風,狂嘯著掃空而過。高瘦老者一擊不中,星移電轉般地倏地掉過了身來。
  左光斗雖然聽從邵一子指示,僥倖躲過了眼前這一式凌厲的殺機,但是卻礙不住他打從骨子裡對於對方的畏懼。
  「高……高老前輩……」敢情這個高瘦老人姓「高」。左光斗也不過說出了這幾個字,對方老者已第二次出手發難,依然是一式整體招式,隨著他前聳的軀體,整個身子帶出了一片力的狂濤,再一次向左光斗全身撲了過去。
  由於在黑暗中停留了一段相當長的時間,邵一子已大概可以認出對方一些輪廓了,越覺得對方那張枯瘦的長臉在哪裡見過。
  他只是拚命地在腦子裡回憶著過去若干年的經歷,卻不曾想到最近,特別是這一兩天的遭遇。否則,立刻他就可能獲知答案。
  平心而論,對方高瘦老者所施展的招式,邵一子竟是前所未見,只覺得對方出手凌厲,深博雄厚,實在是一個可怕的勁敵,只看對方施出兩招,邵一子已感覺出自己絕非其敵,下意識裡顯出一些緊張。
  突然間,他看見了瘦老人對於左光斗的第二次發難,心裡暮地一驚。
  以他見解,這一式高瘦者的攻勢,明面上是奔向前方,但事實上左光斗的背後也必將受敵,若是自己臨敵,也似乎只有集功力於一身,與對方硬碰硬地對上一招,但左光斗是否有這一拼之力就不可知了。
  左光斗顯然已亂了方寸,迎著對方這第二式凌厲的殺著,他身子霍地向後一倒,施展出一手「鐵板橋」的功夫,招法施展得不謂不快,無如對方敵人身法之快,簡直出人意料。
  左光斗身子才倒下一半,忽然間就覺出身後同時間也襲過來大股勁力,力道之強竟較正面攻來的力道不差上下,這一驚,嚇了他個魂飛魄散,嘴裡一聲驚叫,挺身作勢再次躍起,卻已來不及了。
  原來高瘦老人所施展的功力,乃是一種旋回之力,隨著他前撲的身勢以及抱出的雙臂,無比的勁道形成了旋轉的氣招,是以,明面上看來,左瞎子是正面受力,其實背後亦同時受力。
  左光斗不明白其中道理,自然吃了大虧,身子一倒不下,上亦不能,成了個進退維谷之勢,猛可裡兩肋間一陣奇痛刺骨,已被對方雙手緊緊拿住。
  瘦老人一聲狂笑道:「個老子,送你上西天去吧!」瘦臂揚處,左光斗身子球也似地被拋了起來,足足拋出了三丈左右,頭下腳上地一頭栽了下來。
  旁觀的邵一子看到這裡,一聲驚叱,身子疾晃,猝然間飛身而出,迎著左光斗落下的身子伸手向對方雙肩上一托,用力一揚。左光斗身子隨著邵一子這股揚起的力道,猝然間一個翻身,「通!」一聲站在了地上。
  站是站住了,晃了一下,他又坐了下來。
  「你……好狠……」左光斗才說了三個字,已忍不住那口急湧而出的鮮血,「哧」的向天狂噴而出。緊接著他身子伸縮了一下,向後直挺挺倒了下去。
  邵一子心裡一驚,趕了幾步,彎身把他扶了起來。
  左光斗圓瞪著那並不是瞎子的眼睛,甚是吃力地道:「老爺子……請……相信我……」說到這裡已是氣力不繼,只是他的嘴皮子仍在蠕動著,像是有什麼話要說。
  邵一子附耳其上,勉強可以聽見他說的是些什麼。
  「……我寫給你的……都是……都是真……真……的!」說了這句話,他就死了。
  邵一子呆了一會兒,緩緩站起來。
  姓「高」的那個瘦老人,卻在與他距離兩丈以外的地方站著。他那一雙炯炯瞳子瞬也不瞬地向邵一子注視著。
  邵一子冷冷笑道:「他已經死了!」
  瘦老人點點頭道:「死了的好。」
  邵一子哼了聲道:「足下身手不凡,顯非無名之輩,請教大名上下是?」
  老者嘿嘿一笑,向前踱了兩步:「你不認識我,我倒是認識你,姓邵的,我知道在西邊你哥子有點名堂,你就該老老實實的守著你的地盤不動,偏偏你又不甘寂寞,哼哼,這樣就對你很是不利!」
  邵一子由對方話裡,忽然領略出強烈的敵意,由不住心中一驚,腳下後退了一步。
  「老兄你這幾句話是什麼意思?」
  「光棍面前不說假話!」對方姓高的老人冷冷他說道:「那張藏寶圖你還不配享用,拿出來吧!」
  邵一子陡然吃了一驚,這才發覺到敢情對方原來也是道上人物。事到如今,說什麼已屬多餘。
  邵一子由不住發出了一連串沉實的笑聲,爾後道:「很好,這倒也是兩句乾脆的話!」他探手在身後那卷寶圖的捲上拍了一下,冷笑了一聲:「不錯,那卷東西就在我這裡,老朋友,你要怎麼樣拿,畫下道兒來吧!」
  姓高的老人不屑地笑著道:「信不信由你,這個天底下只要姓高的想要的東西,還沒有到不了手的,不要說你身上的東西了,就算是天上的月亮,老子要想摘下來它也跑不了!」
  邵一子由對方濃重的四川口音聯想到了他的姓氏,再想到了此人的狂態,忽然間,使他雲霧洞開地想起了傳說中的一個人。
  這個人的名字閃電似的在他腦子裡掠過……頓時禁不住使他打了一個寒顫。
  邵一子冷冷一笑道:「我不懂老兄的意思,可以說清楚一點麼?」
  「白鶴」高立一笑道:「這個你還不懂,我們就在這裡當場比劃,十招之內生死勝敗一切認命,十招之後你東我西各不相犯,你認為怎麼樣。當然,我話也說在前頭,你要是死了當然不說,要是敗了,身後那卷寶圖也就是我的了!」
  邵一子內心略一盤算,暗忖著老兒,你好大的口氣,儘管我邵某人可能不是你的對手,難道與你對拆十招的能耐都沒有麼!
  心裡想著,表面卻不動聲色,冷冷地道:「這麼說高老兄的意思是決意要在十招之內取老夫我的性命了?」
  高立點頭笑道:「也可以這麼說吧,天可要亮了,我們這就快點吧!」
  邵一子打量了一下眼前這片院落,由於所居住處是一個單問,兩面有高牆隔斷,倒不會打擾到別的客人,一想到與對方此番搏殺,雖說是限於十招,然而這十招卻是雙方生死存亡和榮辱的抉擇判斷,焉能不令人為之驚心?
  「白鶴」高立似乎已等不及了,不知道什麼時候,他腳下已悄悄有了移動。
  地面上塵沙不驚,他已經掉換了一個方向,卻站立在邵一子的右側面。邵一子已經感覺到了,只是他卻並不急於把身子轉過來。
  東方天邊現出了一線乳白。空中的雲塊是暗灰色的。
  顯然,天色已不如先時之晦黯,在這個光度裡,邵一子終於認出了對方那張臉了。
  「呵,」邵一子驚異地向對方注視著道:「足下莫非是不樂幫的幫主,高……立,『白鶴』高立!」
  姓高的似乎呆了一呆,冷笑一聲:「你我本無仇恨,高某人原有對你開脫之意,現在既然被你看破了行藏,可就怨不得我手下無情了。」
  邵一子一經證實了對方真實身份之後,內心不禁暗自生憂,蓋因為不樂幫多年在江湖上所作所為,早已為江湖上各界所傳知,尤其是不樂幫三位幫主之事跡傳說,更是被武林繪影繪形,傳為魔怪人物,眼前這個瘦高老者既是三魔之首,其厲害可想而知,偏偏不幸自己竟然和他相遇,只怕難以善罷干休了。
  把利害得失在心裡盤算一通之後,邵一子緩緩抱拳道:「不樂幫與高幫主大名,久仰之至,能在此拜見,真是三生有幸,至於談到兄弟背後的這卷寶圖,倒似有必要向老兄說個明白。」
  「白鶴」高立微微搖頭道:「你又何必多說……不樂幫一向所遵行有年的,就是所謂的不樂之捐,如果你很樂意地捐出來,我倒是不能要了!」
  邵一子原來想把自己的苦心孤詣說出,或能取得對方諒解,這時聽他這麼說,便知多說無益。當下歎息一聲道:「那麼,老兄的意思……」
  高立嘿嘿一笑道:「這樣吧,看起來你哥子倒也是乾脆的人,西天盟主的大名,我也久仰了,第一次見面,總該留些交情,這樣吧,我們來個十招分勝負,賭個輸贏怎麼樣?」
  「噢,」他由不住脫口道:「原來你就是白天船上的那個人……」
  猶記得白天與左光斗搭乘渡舟時,在船上後艙曾與對方有過一面之緣,那個頭戴大笠,身著黃葛布的老人,原來就是他:「白鶴」高立。
  由此可以證明,對方很早就已經踩上了自己的盤子了。
  高立瘦長的臉上,拉出了幾條深重的笑紋,他的兩隻手緩緩地平伸了出去。這是他每逢大敵時,動手亮招的第一式「白鶴亮翅」,雖是武林中常見的一個招式,可是在他施展起來的時候,卻顯現出異樣的威力。
  這只有那些對武功有精湛認識的人,才似乎能夠體會出那種威力的存在。邵一子已經感覺了出來。
  揆諸高立平伸而出的雙手,以及手腕上垂下來的兩截衣袖,簡直像煞了翱翔當空的鶴,他這「白鶴」的綽號,必然是因此而來的。
           ※        ※         ※
  夜涼如水,並沒有風。
  邵一子卻感覺到迎面襲人的陣陣輕風,他似乎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早在雙方對話開始的時候,邵一子已把功力提聚丹田,這時默運雙腕,以備必要時的出手一搏。
  高立已經亮出了架式,邵一子豈敢怠慢,他的身子徐徐蹲了下來。
  一剎那間,他身子縮小了很多,倒是那雙眸子在黎明之前的曙色裡閃閃生光。
  高立冷酷的臉上顯現出一絲冷笑。
  兩隻張開的手,忽然「叭嗒!」一聲扇動,就在雙臂開合之間,他身子已如疾雷奔電般地撲了上去。
  邵一子原本蹲在地上的身子,驀地向前躍出。
  高立撲上的身子,像是一片雲,一汪洶湧的浪花。
  邵一子迎來的身子卻似一條蛇。
  隨著高立撲身而來的無比勁道,邵一子身上忽然遭遇到了極大的壓力,一團無形的氣團霍地罩住了他,在這個無形的力道圈子裡,白鶴高立鳥爪也似的一雙瘦手卻向著他兩肩上力拍下來。
  邵一於總算見機得早,在極快的一霎間,他身子作了七次調動。
  雙方的身子在幾乎於撞的一霎間錯了開來。
  他們似乎都明白快手進招的重要。
  一個鷹翻,一個兔滾,看來幾乎是一般的疾快。
  四隻手掌「啪」的迎在了一塊。
  接下來是令人窒息的一陣快速的滾翻,在這滾動的勢子裡,似乎他們已交手了三四個回合。
  驀地,邵一子身形一個踉蹌,向前方搶出了幾步,一片肩衣隨著高立瘦手落處,撕落了下來。
  邵一子身形一閃,霍地飛起足尖,看是飛踢對方鼻心,其實已是力不從心,只是虛張聲勢,伺機遁形而已。好快,好漂亮的一個閃身的勢子,閃爍之間已進出了三丈開外。
  然而,他的對頭高立偏偏放他不過,決計要給他一個厲害。隨著邵一子前跨的腳步,高立如影附形地依了上去。
  由於其間間隔的距離大近了,俟到邵一子忽然覺出不妙時,簡直連抽身都已不及。
  高立的身子以雷霆萬鈞的勢子驀地撲過去,邵一子在對方這個撲勢裡,只覺得兩肋間一陣發熱,頓時由不住發出一聲嗆咳,直挺挺地向前倒了下去。
  接下去是一陣天昏地暗。
  恍惚中,他似乎看見了高立猙獰的笑臉。
  恍惚中,那個人似乎又在他身上摸索著什麼。
  接下去他什麼都不知道了。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6 12:57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