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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蕭逸]無憂公主[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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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0:06:57
第31節

  一聲鷹鳴,響自當空。
  船上人都不禁抬頭望去,但見一隻白毛細胸的鷹低飛掠空而至,這只鷹看來較一般常見之鷹要小得多,但當其低飛直掠時,卻出奇得快,速度驚人。隨著這聲刺耳的尖鳴之後,疾若箭矢般的低飛直掠而過,一會就只剩下了一個小小的白點。
  朱翠一驚道:「啊,好漂亮的一隻鷂子!」
  風來儀忽似想起了什麼,面色微微一變。
  就在這一霎,那只幾乎已經消失於視線之外的鷂子倏地尖鳴一聲,去而復還。
  這一次較諸前一次的速度更快,剪翅間已來到了眼前。
  風來儀一聲叱道:「小心!」
  話方出口,即見那隻銀色鷂子有如銀星一點,勢如箭矢般,直向著朱翠頭頂上飛射過來。
  朱翠在耳中方自聽到這聲鷹鳴之始,已然有些警覺,風來儀再一出聲示警,刻使她覺得其勢不妙。說時遲,那時快。緊接著又是一聲刺耳的尖鳴,這隻小小銀鷂突然嘴爪齊施,自高而下向著朱翠臉上襲來。
  朱翠一驚之下,身子向側方一偏,右手二指霍地遞出,用「金剪指」力向著鷹腹就插。
  她原以為憑自己功力,無需真的傷著了它,就只是指上風力招著了它一些,也必能使這扁毛畜生當場濺血而已,卻是沒有料到,這隻銀色鷂子敢情為人豢養,平日受過極為嚴格的訓練,大非尋常。
  眼前朱翠「金剪指」方一遞出,即見當空鷂子一聲短鳴,靈巧的身子就空一滾,驀地下墜了尺許。
  輕功上乘身法中「細胸巧翻雲」之一招,所謂「細胸」正是指的眼前鷂子,可知其身法該是何等快捷犀利了。
  朱翠一驚之下,才知道自己竟是過於輕視了對方,二指一招點空,眼前銀色鷂子已臨胸際。
  這只扁毛畜生果真受過嚴格攻擊訓練,每有驚人之式。
  由於雙方近在咫尺,朱翠看得非常清楚。這只鷂子生就一身銀翼,火眼金睛,嘴爪如鉤,尤其是額上一撮角毛,狀似一朵迎風綻放的銀菊,的確是俊極了,卻也凌厲極了。
  一沉即起,夾合著「劈啪!」凌厲的一聲振翅聲,這隻銀鷂第二次升起來,卻以尖削的一截翅尖,反向朱翠顏面上方掃過來。
  朱翠想不到這隻小小的鷹,竟然如此狠惡,一時不禁為它逗得火起,嬌軀向後一收,兩掌合夾,發出了六成掌力。
  這隻銀鷂好精靈,就在朱翠掌力將吐未發之間,它似乎已經覺出不妙,一聲啁鳴,猛力升翅直起,其勢之疾快,出人意外。
  雖然這樣,卻也為朱翠所發出的掌上力道掃著了些邊兒,隨著這只鷂子發出的一聲尖鳴,空中炸開了一天的銀羽。
  緊接著又是一聲尖鳴,在餘音繞空之際,這隻小小銀鷂已箭矢般地直起當空。一串串凌厲的鳴叫聲,隨著它的低飛盤旋,兀自眷念著眼前不去。
  朱翠幾乎為之驚異了。
  一旁的風來儀卻像似已有所見,冷笑一聲道:「我們大概有客人來了!」
  話聲方頓,即聽見有人撮口為哨所發出的尖銳聲音。一隻亮頂方頭的快船,正以奇快的速度,迎面馳來。
  緊接著,第二聲尖銳的哨音,亦自發出。
  空中那隻銀鷂在第二聲口哨發出之後,在空中應了一聲,立刻翻轉翅膀,一徑向那只快舟上投身飛去。
  風來儀看到這裡冷冷哼了一聲道:「停船!」
  青荷把話關照下去,大船立刻停了下來,眼看著對面那艘快舟乘風破浪,像是昂行波面的一條海龍,瞬息間已來到了面前。
  走得快停得也快。「嘩啦!」一聲,風帆放下來,快船在水面上打了個蹌,頓時停住,雙方間隔距離大概不足兩丈。
  朱翠這才看見,對方那般平頂快船的船頭上一字平列著五個人,四個短裝勁服青年,擁襯著一個皓首銀髮的白衣老者,老者左手上抬,讓空中緩緩扇翅的那隻銀色鷂子落於其上,一看即知人鳥相處和諧,也就可以猜知這只鷂子必為其所豢養了。
  風來儀兀自坐在椅子上沒有移動,可是臉上神態已微有愁容。
  「原來是這個老不死的!」她一面向朱翠招呼道:「你不必跟他嚕囌,一切由我來應付!」
  風來儀這邊方自關照了朱翠,對船上那個皓首銀髮的老者,已自發出了老聲老氣的一陣子笑聲。
  「三娘娘,咱們總有十年沒見了吧,哈哈,正要專程往謁,想不到卻在海面上見著了,這可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了!」
  話聲不大,但吐字清晰,每一個字都像是為風力吹送過來,清楚地送進了每人的耳膜。
  朱翠在與對方照面之始,已經預感到來者不善,這時聆聽到對方的話聲,才警覺到來人敢情功力絕高,只是這一手「千里傳音」,想要把話聲傳送得如此清晰,聲音聚而不散,如果沒有極為精湛的內功,根本無能達到。她真是想不到連日來波折重重,邂逅能人無數,眼前這個老人更不知又是何方神聖駕到了。
  風來儀仍然平靜地坐在椅子上。
  「原來是神鷹葛兄,真正是久違了,失敬,失敬!請過船一敘如何?」
  白髮老人一笑道:「遵命!」
  話聲略頓,點頭向身側左右道:「走吧!」
  五人看來幾乎是同樣的動作,同時自快舟上騰身升起,有似一朵雲彩般的輕飄,冉冉落身子對舟之上。
  快船上的舟子,立刻把船搖近,然後打上搭頭,使大小二舟聯在一起,不致為浪花衝開。
  號稱「神鷹」的葛姓老人往前連走了幾步,抱拳向風來儀笑道:「十年不見,三娘娘風采依舊,想必是養生有術了!」
  「葛兄太誇獎了!船行大海,無以待客,一切簡陋了。」
  「三娘娘太客氣了!」
  說話時早有船上侍者,抬來了坐椅。
  姓葛的老人拱了一下手,老實不客氣地也就坐了下來,他左右的四名青年,顯然是礙於輩分,不敢與老人同起同坐,依然分左右偎在老人身邊坐下。
  「這位是?……」
  葛老人的一雙眼睛其實早已經注意到了另一邊座上的朱翠,到底忍不住開口詢問。
  風來儀一笑道:「葛兄豈有不認識這位姑娘的道理,顯然是明知故問了!」
  葛老人笑了笑搖頭道:「三娘娘仍然是快人快語,葛某人這點心思看來是瞞不住三娘娘了!」
  一面說自位子上站起,向著朱翠恭敬地抱拳道:「如果老朽雙眼不花,這位想必就是名震當今的無憂公主了,幸會,幸會!」
  朱翠含笑回答道:「不敢當,前輩是……」
  姓葛的老人一聲笑道:「老朽遁居世外,早已是化外之民就是報出萬兒來,殿下亦未必知道。」
  一旁的風來儀冷冷地道:「葛兄未免太謙虛了!」隨即向朱翠介紹道:「姑娘可曾聽說過貴州黃天嶺的『神鷹老人』葛白翎麼?這位就是了!」
  朱翠想了想,確實記不起曾經聽說過這個人,為了顧全初次見面的禮貌,她依然點點頭道:「久仰!」
  葛白翎呵呵一笑道:「怎麼樣,我就知道殿下你沒有聽說過吧!」
  風來儀微微一笑道:「曹羽這個老賊看來是決心跟我們不樂幫過不去了,居然連多年不問外事的你也給說動出山了,咱們是明眼人不說暗話,葛老兄乾脆一句話,你這一趟是為什麼來的?」
  「神鷹老人」葛白翎臉色似乎不大自在,打了個哈哈,一隻手輕輕摸著架在他左腕上的那隻小小銀鷂,眼角間拉起了幾線皺紋。
  「三娘娘真是乾脆得很,好吧,既然這樣,我們就直話直說,姓曹的不錯和我葛某人是有過那麼一點交情,話可得說清楚了,可是從前。自從他當了官,發了財,我可就沒再見過他,這一次承他瞧得起,親自找到了我葛某人的茅廬,說是有重事相托,拿著幾十年交情的大帽子往下一壓,老朽還真不能不管!」
  風來儀微微一笑道:「什麼事呢?」
  葛白翎哂道:「這幾年大家都知道不樂幫的買賣是幹得越來越大了,我那位曹兄弟今天雖然是食官祿,卻也知道買賣上的規矩,這件事因礙著三位當家的金面,所以他很難啟齒,因為知道老朽過去承三位當家的抬愛,有過這麼一點交情,所以再三情托,老朽也只好……這叫無可奈何!」
  「原來這樣,我明白了!」風來儀嘴角拉出來淺淺的笑意:「這麼說葛老兄是來眾生意羅,那敢情好,什麼生意還值得老兄親自上門?說來聽聽吧!」
  葛白翎伸出手摸著頷下的短鬚呵呵笑道:「抬愛!抬愛!」偏頭向身邊人招呼道:「來呀,把準備好的東西呈上去給三娘娘先收下!」
  他身邊四弟子之一立刻答應一聲,上前一步,先把身上一襲黑色寬大的披風卸下,這才見在他背上背有一個紅色四方漆箱。
  這名弟子頗為謹慎地把這個箱子取下來,雙手平托,上前幾步道:「三幫主驗收!」
  「這是幹什麼?」
  風來儀眼睛轉向葛白翎道:「什麼東西?」
  「三娘娘不要見笑,」葛白翎嘿嘿笑道:「這份禮可不是老朽送的,老朽除了這身骨頭之外,什麼也沒有,說得清楚一點,這是那位曹兄弟前此得罪了貴幫,特備的一份請求恕罪的薄禮,我看三娘娘也就給他一個機會,收下吧。」
  風來儀先一霎還是面若秋霜,這一霎卻又改了笑顏。
  「啊,我明白了,葛兄這麼說,我知道了,要是你老兄的東西,我還真不便收,既然是姓曹的送的,那可就另當別論了!」
  「對了,對了,這是曹老弟專為孝敬三位幫主的!」
  葛白翎瞇著兩眼笑得令人費解。
  風來儀隨即轉向一邊的女婢青荷微微點了一下頭,後者立刻會意,上前幾步伸出雙手接過了那個朱漆匣子,顯然那匣子份量極為沉重,青荷原先沒料到,方一過手幾乎墜了下來,第二次聚力,才平托而起。
  青荷雙手平托著這個四方匣子,一直走到了風來儀面前站住。
  葛白翎一笑道:「裡面是上好赤金一千兩,請三娘娘過目驗收!」
  風來儀一笑,只在匣子上瞄了一眼道:「不必了,送禮的不嫌多,收禮的人豈能嫌少,請轉告那位曹提督一聲,就說他的禮物我收下就是!」
  葛白翎一笑道:「三娘娘真不愧江湖本色,老朽這裡代表我那位曹兄弟謝謝你啦,至於那筆買賣………
  風來儀點點頭道:「在此海上,只怕談說不清。這麼吧,就請葛兄轉告那位曹大人,就說我們在不樂島上恭候他的大駕,歡迎他隨時造訪,見面再談吧!」
  葛白翎一愕道:「這……三娘娘只怕是在說笑話吧,不樂島人間仙境,豈又是我那位兄弟所能去得的?」
  風來儀冷冷一哼,道:「這就是他的造化了,葛兄遠道而來,如果只是為這位曹大人傳送人情,使命已了,可以請便了。如果還有私人上的交往,就請入內少坐,容我吩咐看酒侍候。」
  神鷹老人葛白翎哪能聽不出對方這種下逐客令的口氣?嘴裡嘿嘿笑著,心裡卻由不住罵道:好個風婆子,你對別人這樣。對我姓葛的也能沒一點交情?上千兩的金子就是這麼好拿的麼?
  心裡琢磨著呵呵一笑,道:「三娘娘好說,那可不敢當,老朽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承閣下看得起,收了我那曹兄弟一份薄禮,而且承蒙於邀我那兄弟島上一聚,老朽總算不負此行,臉上有光,容老朽在這裡先謝謝你啦!」
  一面說連連拱了拱手。
  風來儀一笑道:「這就不敢當了。」
  葛白翎暗罵道:「好個老貨,你還跟我裝傻。」
  心裡琢磨著,呵呵一笑道:「能得三娘娘金口玉言,這件生意,八成兒作成了,這就請娘娘賞下一件信物兒,老朽總算受人所托,這也就可以回去交差了。」
  「啊,這樣……」
  風來儀似乎才明白了過來,露出了細密的一嘴白牙,微微笑了一下,道:「老哥哥你大概是很久沒有在江湖上走動了,要不然怎會連跟不樂島上作生意的規矩都忘了。」
  「什麼規矩?」
  「跟不樂島作生意的人,很少不賒本兒的,要不然怎麼叫『不樂之捐』呢!」
  葛白翎仰天打了個哈哈,笑聲一頓,那雙大三角眼睛裡閃動著熠熠凶光,只是還勉強保持著臉上的笑容。
  「老妹子,你可真會說笑話了,就算不樂幫算盤再精,吃遍天下,還能吃到老哥哥我的頭上?呵呵,不行,不行,你得給我捎回些什麼才成。」
  一面說,這個老頭兒可真沒有要走的意思,非但沒有走的意思,簡直不退反進,兩隻手作勢往前面揮了一下。
  身邊的四個人各自移動身子,向前面進了幾步。
  迎著他們的是船上四名黃衣弟子。
  四弟子的突然出現,使得葛白翎一方面的人多少有些感覺意外,也就自然而然地停了下來,看起來簡直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風來儀目睹及此,微微點頭笑了笑道:「看來老哥哥你是不拿點什麼憑證,就不打算回去了。」
  葛白翎長笑一聲道:「好說,三娘娘你是聰明人,為了幾個局外人,可犯不著傷了自己人的和氣。」
  這話可是說得十分露骨了。一面說時,那雙三角眼可就轉向一旁在座的朱翠身上,這一眼也就等於說明了所謂「生意」是怎麼一回事。
  「說吧!」風來儀臉上仍然帶著笑:「你要什麼憑證,只要你能拿得去的儘管拿去就是了。」
  葛白翎點點頭道:「豈敢,三娘娘既然這麼說,老朽也不能不識抬舉。」
  說到這裡微微一頓,乾咳一聲,目光向著一旁的朱翠掃了一眼,怪笑一聲道:「老朽對這位公主真是久仰之至,如能請到這位公主的大駕,過船一談,三日之後由老朽專程送上貴幫,如何?」
  朱翠聆聽之下,忍不住倏地由位子站起,正要說話,風來儀卻用眼睛制止住了她。
  「這也沒什麼!」風來儀一笑道:「只是凡事有個先來後到,我好不容易請到了這位姑娘,家門未到,豈能又讓你接走了,這件事你不覺得有點不大合適麼?」
  葛白翎嘻嘻一笑,深深向著風來儀打了一躬身道:「三娘娘多多成全,多多成全!」
  一旁的朱翠聆聽到此再也忍不住心裡的忿怒,冷叱一聲,道:「住口!」
  一面說,倏地上前一步,杏目圓睜,道:「你是什麼人?誰認識你?不樂島是我自己心甘情願要去的,你以為我會上你的當麼,真是做夢!」
  葛白翎先是愣了一愣,緊接著嘿嘿一笑。
  風來儀見狀卻在旁笑瞇瞇地岔口道:「聽見沒有?這可不是我從中阻止,人家東主兒自己不答應,你可怪不得我,回去吧!」
  「神鷹老人」葛白翎一生自負,在黔省黑白道上,稱得上是首屈一指的人物,一身軟硬功夫,更是罕見敵手,正因為這樣,那位權傾一時的內廠提督曹羽,才會折節下交,親人苗疆,許以重酬地把他請了出來。
  曹羽滿以為以葛白翎之古怪難纏,在江湖上之聲望,即使是不樂島的三位島主,也必得買賬三分,這才好說歹說地請他出來作個說客。
  想不到葛老頭兒第一次出面,滿以為憑自己的面子,這位不樂島的三島主多少也得有個交待,哪裡知道一千兩黃金送出去,卻像是丟進大海,連個憑證都沒有,接下去又碰了黃毛丫頭朱翠一鼻子灰,風來儀卻也對自己下了逐客令。這一切,不禁觸發了葛白翎的一腔怒火。
  「朱公主,這件事只怕由不得你自己作主了。」
  話聲出口,右肩輕晃,落在肩頭上的那隻銀色鷂子先是一聲尖鳴,驀地扇動雙翅,直起當空,同時間他身軀有似一陣風也似地已經迫近了朱翠身前。
  這一陣風力不啻是內功真元的化合,設非朱翠有精湛內功根底,只是對方這一衝之力,只怕也當受不起。
  葛白翎顯然技不止此,隨著他前進的身子,兩隻手倏地張開來,往前微微探身直向朱翠一雙肩頭上按了下來。
  朱翠右手輕起,一掌直劈過去,只覺對方隨著兩手環抱之姿,帶來了極大的力道圈子,一時想要脫出,殊為不易,這才知道眼前這個老頭兒敢情不是好相與。一念之後,正待施展全身之力,用「雙掌開碑式」,拼著兩臂為對方拿獲之險,也要給對方一個厲害。
  無如她這裡方自動念,身側疾風忽地襲來。耳邊上響起風來儀的聲音道:「讓我來。」
  一條人影驀地切了進來,現出了風來儀翩然進身之姿。舉手,進身,快速地已經取代了朱翠方纔的位置。
  表面上看來,似乎不足為奇,事實上隨著風來儀的進身,卻有凌厲的殺著,那遞出了的一雙手,雙雙點向葛白翎時腕之間,施展的是武林中極為罕見的「鐵指金風」之術。即使葛白翎練有護體罡力,也當受不住這般「點力」的攻破。
  一驚之下,葛白翎不得不把遞出的雙手向後一收,身軀後收,足足地退出了三尺開外。
  面前的風來儀顯然已經取代了朱翠方才站立的位置。一股冷森森的氣機,由她身上傳出,直襲向葛白翎正面,和對方所放出的真元內氣相互糾葛,迎在了一塊。
  「哼哼……大妹子你這是成心要跟老哥哥我過不去了,犯得著麼?」
  說話時葛老頭頭上那一給子白頭髮簌簌地顫動著,每一恨髮梢上都像是注滿了勁道,那雙菱形的長三角眼裡,隱隱現著凶光。
  風來儀這一霎臉色變得雪白,對方的不識相已使她動了真怒。
  然而,她當然也想到了對方這個人的不同一般,事情未到最後破裂關頭,總要留一分情面的好。
  「葛老兄,這件事你萬萬不該插手,更何況是官家的事情,你更犯不著。姓曹的硬拉你下河,你不能不防,看在我們近三十年交情的面上,我勸你還是及早抽身的好!」
  姓葛的發出了狼嗥也似的一聲長笑。
  「謝謝你啦,我的三娘娘,你這是叫我往邊上站不是嗎?你的好意我謝謝啦。」
  「姓曹的事叫他自己來,你又何苦來?」風來儀臉罩青霜:「這件事不瞞你說,不是你我兩人就能解決得了的!」
  「老妹子,你這是存心給我難看,這叫『羞刀難入鞘』,我已經劃出了道兒,除非這個雌兒跟我走一趟,今天勢將難以善罷干休。」
  「哼哼哼!」
  風來儀哼出了一串的冷笑,隨著她兩隻手的平伸,身後的人俱都往後撤退開來,一下子就飛出了前艙整個的艙面地方。
  葛白翎看在眼裡,自然心裡有數。
  「好,老妹子你這是要跟我翻臉,我只有接著你的了。」
  「但願你能接得住。」
  葛白翎一面說,也學風來儀方纔那個樣子,兩隻手緩緩向兩側平伸而出,大股的罡風隨著他探出的手掌,迅速地向兩邊擴散開來。
  原先站在他身邊的四個弟子,一齊退向兩側船舷。現場只剩下了兩個人對立的場面。
  「咱們有話在先,」葛白翎冷冷地說道:「我知道你武功了得,可是多少年來,老哥哥我可也沒有把功夫拉下,到底是人家的事,犯不著見真章兒!」
  「一切都聽你的就是了。」
  輕輕的一句由她嘴裡溜出來了,可是那雙眼神兒,有如磁石引針,絲毫也沒有離開葛老頭身上。
  「好極了,咱們就這麼說吧,我要是敗了,扭頭就走,你要是輸了,這個雌兒可得聽我的。」
  一旁的朱翠忍著一肚子的氣,拿眼睛看風來儀,倒要看看她怎麼說。
  風來儀冷冷地道:「這件事恕我不能越俎代庖,那要看人家姑娘自己的意思才成。」
  葛白翎點點頭道:「好吧,只要你不插手多事就行。」
  風來儀臉上不著一絲笑容,點點頭道:「好吧,就這麼說吧!」
  說時,她平伸向外的一雙手,已緩緩地放了下來。
  神鷹老人葛白翎肥大袖子的雙手,看過去就像是兩隻展開翅膀的巨鷹,卻沒有收回來。
  兩個人的眼睛緊緊地對視著。
  海浪似乎一次比一次猛烈地拍向船身,整個船身動得那麼厲害,只是站在船板上的兩個人,卻像是打進地面的兩根樁子,一動也不動地釘在那兒。
  朱翠看到這裡,心裡已有數。
  大凡高手對招,越是武技精湛者越不喜歡那些不著邊際的「戀戰」,常常卻是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醞釀心裡已久的厲害殺著,三招兩式之間使能決定了勝負存亡。眼前的風、葛二人,看來正是情形如此。
  朱翠在細細地觀察之後,尤其覺得心驚,他們越是遲遲不出手,越顯得出手時的凌厲不同凡響。
  浪花一波一波地拍打著,白色的泡沫引誘著當空啁啾的大群海鳥,陽光炫耀著散發出醒目的那種「白」。
  朱翠乃又聯想到,這些動與靜,在一對高手如風來儀與葛白翎的眼睛裡,都可構成出手的靈思來源,那種出招時的「決」,常常與鴻飛一霎的靈思混為一體,這其間的微妙確是只能意會而難以言宣了。
  現場對峙的兩個人看過去實在太木訥了,似乎周圍所發生的一切都與他們沒有關係。然而誰又能知道他們的心靈深處的動靜又如何?誰又能知道他們不是在捕捉著一閃即逝的出手良機。浪花依舊,海鷗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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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0:07:12
  大船一次一次地抬起來又沉下去,一聲清晰的鷹鳴起自當空,在眼前的靜寂裡,這聲鳴叫顯得格外驚心,從而才使得各人想起來敢情天空中還留有葛白翎所豢養的那頭銀翎鷂子。
  大傢伙俱都由不住抬頭向空中望去。
  一點銀星,筆直地由當空一直墮了下來。
  朱翠旁觀者清,一驚之下才看見了敢情那隻銀色白鷂於,正以雷霆萬鉤的奇快速度向下俯衝過來。說時遲,那時快,緊接著又是一聲嘹亮的鷹啼,這隻小小的銀鷂,直向著風來儀頭頂腦門上力衝下來。
  「神鷹老人」葛白翎把握著這一霎良機,倏地一聲冷叱,箭矢也似地直向著正面的風來儀身前撲到,其速之快簡直與當空的銀色鷂子混為一體。
  這一人一鷂敢情早有默契,一個空中,一個地面配合恰到好處,堪稱天衣無縫。
  看到這裡,在場每個人都由不住怦然一驚,俱不禁為風來儀捏上一把冷汗。
  風來儀似乎在空中第一聲鷹啼時,已得到了啟示,她甚至於連頭都不抬一下,一雙瞳子仍如箭狀地直直盯向對面的大敵,直到第二次鷹啼時,她才倏地出手,其動作竟然看來與葛白翎不差先後。
  那麼快速的一個迂迴。
  在動手過招上,這樣的招式簡直太離奇了,堪稱前所未見,由於轉動得過於疾猛,船面上旋起了大片的疾風,這個神妙的招式妙在不但躲過了當中飛鷂的下襲,也閃開了正面的強敵。
  葛白翎當然技不止此,在他一經發覺到風來儀的迂迴身法之後,緊接著向相反的方向一個快閃,施出了一招「反迂迴」。
  四隻手掌,發出了「波」的一聲互接。這一聲接掌,聲音並不大,可是所加諸在二人雙掌上的力道必屬驚人。
  大船就像是忽然觸礁了那樣的大大震動了一下。
  四隻手一經交接,立刻回抽,一個往裡,一個往外,像是鞭下的陀螺,旋轉出兩片疾風,神龍交尾般地直向著海面上落了下去。
  大傢伙看到這裡,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呼叫。
  朱翠也吃了一驚,不容她再多思忖,風、葛二人已作了第二次的交手。
  內功中有所謂的「提呼一氣功」,練到功力精湛時,僅僅憑丹田內一氣提收,可以超波渡水,眼前二人顯然似是熟於此功的健者。
  第二次掌上的交接,顯然是在海面上,看上去動作較先前艙面上的那一次要快得多。
  水面上過招,當然不比陸地,而且最忌濁力,這一點兩個人都很清楚。
  陽光映照下的海水,泛出千萬點閃目的金星。
  兩個當今武林中頂尖兒的人物,誰也不甘服輸,風來儀三點金波,由側翼欺身直上,葛白翎扇動大袖,借助風力躍波直起。第二次在海面上又湊在了一塊,這一次比上一次更快。
  葛白翎的一式虎撲,顯然撲了個空,風來儀的「雷火抄手」亦沒有落實。看上去雙方都像是險到了極點。
  這一次失手,已使得他們喪失了繼續在海面上逗留的機會。所謂「提呼一氣功」,顧名思義是只憑著一口氣的運轉,自不能作長時的逗留。
  是以在這次交手落空的一霎,兩個人已同剪水的燕子,雙雙掠波直起。
  大船上各人但覺人影飄忽,定目看時,二人已雙雙站立船頭。
  風來儀神色自若地一笑,道:「承教了!」說話時,她微笑的目光直直地看向對方下軀。
  各人也都注意到了,葛白翎一雙腿腳上顯然已為海水打濕。尤其是腳下的那雙靴子,濕淋淋的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
  反過來再看風來儀情形就完全不一樣,全身上下,包括腳上的那雙鞋子在內,連一滴水珠兒都不曾沾上。
  葛白翎把這番情形看在眼裡,就算是再沉得住氣,臉上也掛不住,頓時臊了一個大紅臉。
  雙方動手過招,雖然沒有分出勝負高下,可是這麼一來彼此功力的深淺已是洞若觀火,最起碼在輕功上來說,風來儀已是領先一籌。
  那隻銀鷂子兀自在空中輾轉翱翔,不時發出尖銳的鳴叫聲,一次又一次地低飛下抄,想是識得風來儀厲害,不敢造次攻擊。
  葛白翎捏口發出了一聲長哨,單手往空中舉了一下,當空鷂子隨即翩翩下落,輕輕地落在了他的手腕子上。
  「見識了!」他向著風來儀點點頭:「這一次不算,改日我專程還要造訪!」
  一面說偏頭向身後四名弟子道:「走吧!」
  五條身影同時騰身而起,像是來時一般模樣,一片雲似地落在了方才乘來的船上。緊接著鬆下了兩船之間的搭鉤,這艘快船掉過了船頭,一徑乘風破浪而去。海面上,轉瞬之間又恢復了原來的平靜。
  打量著對方這艘快舟的離去,風來儀的臉上並沒有多少喜色,只是冷冷地吩咐道:「開船!」
  就這麼大船就起錨了。
           ※        ※         ※
  夜色朦朧,水天一色。
  月光輕吻著海面,海面泛蕩著微波。
  幾隻海島兀自在船頂上盤旋著。
  海鳥出現的地方,顯示著距離陸地不遠,也許在鳥類的心目中,「船」與「陸地」有著相關的意義,就那麼眷念盤旋著捨不得離開。
  朱翠伏在窗上,凝望著汪洋大海。
  那麼寧靜,那麼單調,然而卻包涵著大多的神秘。自古以來,似乎還沒有一個人能夠揭開海的奧秘,讓生活在陸地上的動物,得窺一些海的堂奧。
  這真是一艘巨大建築,裝飾華麗的大船,內艙的佈置亦極盡華麗為能事,一色紫紅色的紅絨篩幔,椅墊,加上紅木雕塑的坐椅,就是皇帝出巡的座舟,想來也不過如此。
  艙壁上懸掛著一張小小的橫幅,所示的水墨丹青畫面是一天雲海的幾座高峰,筆力超逸令人望之作出塵之思。
  畫面上的題字是「不樂山上快樂多」,下款不見落墨卻留有一方朱印」,上面是「琴劍閣主」。不如何時朱翠的目光已由窗外移回了這張小小橫幅,她不禁為這幅淡淡的水墨丹青吸引住了。好一個「不樂山上快樂多」,畫上所顯示的景象,當然是自己將要前往的不樂島了,有了不樂幫才有不樂島,現在又加上一個不樂山,加上三位不樂幫主,看來那地方的一切都被冠以「不樂」之名了。
  江湖上囿於傳說之種種,簡直把這個傳說中的島嶼形容成了人間地獄,其實真實的情景是否這樣呢?
  這個答案其實不難明白,只需看看風來儀所下塌的那個別館以及現在所乘坐的這艘座船便知道了。
  朱翠不禁想到了自己此刻所身負的任務實在太重大了,今後在島上可是一點差錯也不能出,而實際上自己所擔負的使命卻是要摧毀這個幫派,摧毀這個島嶼,這工作毋寧說實在太艱巨了。
  她的眼睛隨即又情不自禁地由那張小小橫幅上移了開來,就在這時,她耳朵裡聽見了「咯」的一聲。聲音傳自壁角,使得她吃了一驚。
  壁角堆置的是她所攜帶的箱籠雜物,就在她眼睛注視之下,耳邊上又是「咯」地響了一聲。
  這一次朱翠可聽清楚了,聲音傳自那個大籐箱裡。
  「啊!」首先使她聯想到的,是老鼠。
  這只箱子自從被風來儀手下人取回來之後,她還從來沒有打開過,要是裡面藏了老鼠,八成衣服也都被咬壞了。這麼一想,她就不顧思索地縱身而前,開了鎖,霍地掀開了箱蓋。老鼠倒是沒有,卻有一個人。
  一頭花白的亂髮和鬍鬚,掩蓋住這個人的臉,那顆頭卻是奇大無比,全身球也似地環抱著,獨獨少了一雙腳。
  「啊,是你?……」
  朱翠驚得叫了起來,可是她立刻壓低了聲音,無限驚詫地說:「你老人家怎麼來了?」
  一面說趕忙觀察艙門,所幸門是關著的。
  箱子裡的那個人,單老人,這才像是剛剛睡醒了覺似的,一面伸出胳膊,長長地打了個呵欠,彎腰坐了起來。
  朱翠道:「喔唷!我的衣服……」
  可不是嗎,挺漂亮的衣服,都給壓皺了。
  「對不起,對不起……這……是,難道說到了不樂島了嗎?」
  「哪有這麼快,還在半路上呢!」
  說話之間,單老人已蛇也似地由箱子裡爬了出來。
  朱翠注意到他出來的姿態確是怪異極了,雖然整個的身子壓向箱邊,那箱子卻連動也沒有動一下。
  「真……」朱翠打量著他道:「你好大的膽,要是被他們知道那還得了?」
  單老人打了個呵欠道:「他們不是沒有知道嗎,這地方好極了!」
  朱翠笑了一笑,道:「我還在奇怪你老人家怎麼個來法兒,原來你竟先已經躲在箱子裡了!」
  單老人這時已盤膝坐好,乾笑了兩聲道:「箱子裡怎麼不好?到那裡也不用我老人家走一步,跟坐轎子一樣,動不動還有人抬著!」
  說到這裡忽然兩隻耳朵跟兔子一樣地聳了一下,道:「不好!」
  話聲一落,兩隻長手在坐椅上倏地一接,「嗖!」一聲縱起來,往下一落,已鑽到了箱子裡,緊接著反手蓋上了箱蓋。朱翠來不及過去為它上鎖,即見自己睡房艙門倏地敞開來。
  風來儀一身長披地站在門前,眼睛裡充滿了靈活的機智,想是對於眼前景象,多少有些意外。
  「姑娘你還沒睡?」
  「噢!」朱翠生怕她進來,忙自站起來道:「這就要睡了……」微微一頓反問道:「怎麼有事麼?」
  風來儀點點頭,說道:「算了,沒有什麼。」
  說罷回過身來,剛要離開,忽然又觸及了什麼,回過身來道:「再有兩個時辰,船過『石榴海峽』,那裡風景很美,要是你能起來,最好不要錯過,我們在那裡會停一會的。」
  朱翠答應了一聲,看著她背影完全離開之後,才過去把房門關上,然後慢慢走向箱子旁邊道:「老前輩,你可以出來了!」
  「我已經出來了!」
  可不是嗎,人已經坐在樑柱之上了。
  朱翠心裡一動,暗自折服,這個老怪物真有神出鬼沒的能耐。
  「天不早了,大姑娘,你該歇歇了,我不打擾你,到外面看看去!」
  話聲一落,已由樑柱上飄身而下,緊接著房門微啟,探頭向外觀看了一下,蛇也似地竄了出去。
  朱翠搖搖頭,確實也拿他沒有辦法,房裡既藏了這麼一個人,總是有點彆扭,她可不能像平常那樣睡去,只得先靜下心來,在床上練了一陣吐納。身邊是欸乃的槳櫓聲,給人以無比的寧靜與和諧感覺,很快地她就進入了無我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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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0:07:35
第32節  

  船過石榴海峽,確是風光無限,但見大小千百島嶼,星羅棋布地散落在廣大的海面上,妙在這些純屬石質的大小鳥嶼,色澤嫣紅,吃黎明的天光一照,一座座狀如琥珀、瑪瑙,交織出一片五色繽紛。這等美景朱翠端的前所未見,由不住暫壓愁懷,當下泊舟島岸暢快地玩了一通。
  原來這些石島最大也不過兩丈方圓,小者不過尺許,如其說是「島」,遠遠不如說是「礁石」來得恰當,除了供人觀賞,談不到利用價值。人家不能居住,倒是引來了無數海鳥。
  風來儀同著朱翠、青荷施展輕功把大小石礁踏玩一遍,由於水面霧氣過重,連衣服都弄濕了。老少三人似乎都有些「童心未泯」,在這些礁石間盡情嘻玩了一陣,又捉了一些蝦和螃蟹,用竹簍子裝著,這才又返回大船。
  大船起纜,緩緩離開時,風來儀指著海面上鮮紅欲滴的這片琉璃世界由衷地讚歎道:「現在太陽還沒出來,如果映著朝陽,那景致更是美不勝收,即使是神仙世界,想來也不過如此!」
  朱翠讚美一聲道:「難怪叫做石榴海峽呢,看起來真像一顆顆的石榴子兒!」
  青荷笑道:「現在時候不對,要是在春天,更好玩兒,這些石頭還會變顏色呢!」
  「真的呀!」
  朱翠驚訝地叫著,好像孩子也似地笑了。
  青荷道:「可不是麼,我去年同三娘娘來過一回,這些石頭有的變藍了,有的變黑了,紅的紅,白的白,暖呀,可真美極了!」
  說話之間,只聽見「咕嘟嘟!」響起了一聲號角。一艘雙帆二桅,鐵甲裝身的快舫,由遠方石榴海峽邊劃出了一個弧度,其快如矢地直向眼前馳來。
  朱翠心裡一動,暗忖著這一路上事情還真多,莫非又有什麼人來找茬兒不成?
  一念未完,即見對方快舟上,「嗚嘟嘟!」又響了一聲號角。
  這一次朱翠看清了,敢情站立在船頭上的那個人吹的不是什麼號角,是一隻大海螺。
  這個人頭上纏著金色的布,身上也是一派金光,除了他之外,倚立兩舷船身還有多人,也都與他一般模樣,金衣金帽,連帶著高豎當空的一片三角形旗幟,也都是金色,看上去卻是氣象壯觀之極。
  朱翠心裡想道:常聽人說海盜打劫行船之事,莫非對方這艘來船,就是傳說中的海盜船麼?想著就偏過頭來看向風來儀,看看她作何表情。
  「這是我們的船!」風來儀一笑道:「也許你還不知道,一入石榴海峽,就算是我們的地盤兒了!」
  朱翠這才想到,怪不得他們一個個穩若泰山,如此鎮定呢。
  想念之中,那艘銀色鐵甲快舫已風馳電掣地來到了眼前,八隻快槳同時向外一探,同時掄起、落下,只一下已把疾飛快馳的船身定在了海上,距離朱翠所乘坐的大船隻不過丈許左右,這等熟練的操舟法,的確令人歎為觀止,折服十分。
  由於船速過疾,停的勢子又過猛,一下子湧起了丈許來高的浪頭,嘩啦一下潑上了大船的船頭,整個船頭都打濕了。
  大小二船都在快速的起伏之中。
  小船上立在船頭的一名金衣漢子,倏地拔身而起,起落之間已來到了大船上,先是向著風來儀抱了一下拳,緊接著單膝下跪道:「巡海第九小隊,屬下侯騰參見三娘娘,三娘娘萬福!」
  風來儀點點頭道:「起來吧!」
  侯騰應了聲遵命,這才打躬站起,再次抱拳道:「劉公算計著三娘娘快來了,特命屬下與第七、十一、十三各小隊出海接應,屬下已在這附近守候了六七個時辰了。」
  風來儀點點頭道:「島上沒事吧?大爺他們可回去了?」
  侯騰道:「大爺還沒回來,二爺回來好幾天了,島上平安無事,三娘娘請放寬心!」
  風來儀點頭道:「很好,過來,我給你引見一位貴客,這位就是鄱陽湖的朱公主!」
  侯騰神色一驚,立時上前一步,向著朱翠深深一躬道:「參見公主殿下!」
  朱翠搖搖頭道:「不敢當,請你不要這麼稱呼我!」
  侯騰愕了一下,拿眼去看風來儀。
  風來儀一笑道:「這裡沒有什麼事情,你們先走吧!」
  侯騰退後一步抱拳道:「是,屬下這就在前面開道吧!」
  侯騰說完話退後一步,緊接著身形一個倒折「嗤」的一聲,有如金鯉穿波似地已回身到來船之上。
  朱翠暗裡打量這個侯騰,見他四十上下的年歲,矮黑的個頭兒,生得濃眉巨眼,孔武有力,一看上去即可猜知是練有橫練功夫的人,然而見他來去身段,敢情輕功也是不弱,由此心忖不樂幫裡果然能人輩出,大是不可輕視。
  眼看著不樂島巡海快船消逝之後,風來儀這才命令開船,是時旭日東昇,海面上泛染出萬頃紅光,附近海面上魚群更為奇觀。
  朱翠與風來儀並坐船頭,面浴海風,目覽奇景,只覺得神清智爽。
  青荷停立在朱翠身後道:「公主,你可喜歡這裡?過了石榴海峽,再走上半天也就到了!看樣子我們正好趕上回去吃午飯呢!」
  風來儀看了她一眼,笑道:「怎麼早飯剛吃過,又想著午飯啦!到時候別忘了把我們剛才抓的那些螃蟹大蝦子拿到廚房,要他們弄點新鮮的吃吃!」
  青荷笑著答應了一聲。
  說話的當口,只聽見身後響起了「嗚嘟!嗚嘟!」的海螺聲。
  青荷跑過去,由一名船上人手裡拿過一管千里鏡,抽開來看了看,又回來向風來儀道:「是我們的船,大概是巡海隊上的!」
  風來儀道:「傻丫頭,這已是我們的地面了,還能有什麼外來的船麼!」
  青荷吐了一下舌頭,笑道:「不是三娘娘提起,我倒還忘了呢!可不是麼!誰敢來這裡撤野!」
  朱翠嘴裡不說心裡卻由不住晴自忖道:這個不樂幫敢情真是勢力龐大為所欲為,居然霸海封疆,顯然一方稱雄,看來連當今朝廷也莫可奈何他們了。
  這麼一想,心裡倒舒但了一些,才明白為什麼大內曹羽以次的那些鷹爪子,竟然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把自己全家劫走而無可奈何了!
  是時艷陽高張,南海冬暖,時令雖已是到了寒冬,但這裡卻不曾帶出一些兒寒意,海風拂面,只是令人有說不出的舒坦感覺。
  緊接著身後的那陣子海螺聲響,四面八方都跟著有了回音,一時此起彼應,相互有了聯繫。
  風來儀笑向朱翠道:「不樂幫的規矩是從來不接待外賓。不怕你見笑,島上至今為上,除了你們這家人家之外,還沒有住過外人。第一次接待貴賓,看起來顯得興奮過度,也有些雜亂無章!」
  朱翠知道她這話雖是出自玩笑口吻,可是多半卻系實情,對方既然主動提起,少不得要探探內情。
  「那我可是真有點受寵若驚了!」朱翠笑了笑,接下去道:「我久聞不樂島並非無客,而是客人來得去不得,不知可是真的?」
  風來儀哼了一聲點點頭道:「這話倒不假,只是這些來客先自居心叵測,也就怪不得我們特別的待客方式了!」
  朱翠微微一笑沒有再說下去。
  風來儀道:「不樂島如果不是這麼緊緊地看守著門戶,早已自絕江湖。哼!就拿剛才的那個老東西來說吧,你以為他是好打發的麼!」
  朱翠道:「這都是因為我而起,這與前輩你扯不上什麼關係。
  風來儀冷冷一笑道:「這話要看怎麼說了,以前我管不著,現在你是我們不樂島的客,情形就另當別論,不樂幫如今勢力龐大,不要說武林中那股烏合之眾,就是當今那個昏君,我們也不把他看在眼裡,所以,姑娘你大可無憂地住著,我倒要看看誰敢把你們怎麼樣!」
  朱翠當然知道,不樂島之所以破格收留自己母女家人,顯然並非基於武林道義,定是另有隱情,只是權衡眼前趨勢,暫時居住在這個島上,實比在江湖上處處涉險的好,況乎此行更負有秘密使命,對整個不樂島進行破壞傾覆工作,自然是不能略露痕跡了。
  為免讓風來儀心中起疑,她不及多思地點頭笑道:「這可不是我故意給你們添麻煩,實在是盛情不可卻,只怕以後你們這個島上太平的日子不多了!」
  風來儀微微一愕,冷笑道:「那倒不見得,我就不信什麼人能有這個膽子。不樂島雖然不是火海刀山,卻也沒有這麼便當容人隨便進出。就算他曹羽勢力強大,當的是皇差,也叫他來試試看。哼!姑娘你只管放心地住下來,我倒不信誰敢來強迫你們出去!」
  朱翠一笑道:「風前輩這麼說,我倒是放心了!」
  說話間,只聽見兩側水響,兩艘銀色鐵甲快舟,在左右兩側各十丈的距離處,忽然放慢了下來,配合著大船前進的速度保持一致,繼續前行。
  朱翠因聽剛才的侯騰報告,知道這些船隻俱是不樂島所派的巡海快船,這時暗中打量,果然頗具氣派。放眼望去,更見有點點風帆,點綴在碧海青天之間。由這些船隻的外面打量過去,似乎都是一般模樣,都是比較小巧靈活的;首尾翅起的那一型,風帆的顏色,也是一致的那種藍白顏色。
  這些船隻顯然都是漁船,這時在艷陽高張下,紛紛撒網捕魚,看上去倒也是樂融融。
  朱翠用眼睛看了身側的青荷一眼,後者立刻會意,上前一步笑道:「公主可是奇怪這些漁船是哪裡來的?這都是咱們島上的百姓,除了我們島上的人之外,這裡是不允許外船進入的!」
  遠處海面上現出了一片淡淡黑色陸地影子。
  風來儀乎指著那個方向道:「那就是不樂島了,以我們現在船行的速度,大概再有兩個多時辰也就該到了,這一段路波浪很大,姑娘還是到艙裡去歇歇吧!」
  朱翠正有此意,點點頭站起來道:「好吧,我們回頭見了!」說罷起身離開,步入艙內。
  她心裡一直惦念著隨行的那個單老人,是以一進來即刻走向箱籠,箱蓋揭開,除了箱中衣物之外,並不見老人蹤影。
  「嗤……」一聲輕笑傳自身側。
  朱翠猝然…驚之下,驀地轉過身來。
  單老人赫然大咧咧地憑窗據案而坐,面前放著一隻杯子,另有一個白瓷的酒甕,敢情他單個兒獨斟自飲地喝了起來。
  朱翠一驚,趕忙回身將艙門上鎖。
  「老前輩,你的膽子也太大了,這酒是哪裡來的?」
  「自然有人孝順!」
  一面說,單老人高高舉起酒甕道:「大姑娘你過來嘗嘗,味道還真不差呢!」
  朱翠走過去一笑坐下道:「我明白了,你老人家一定是偷偷進入到船上廚房裡去弄來的吧!」
  單老人嘿嘿一笑,翹起了紅通通一雙少足的斷腿:「那還用說,大姑娘你不要忘了,我才是真的不樂島的主人,這些兔患於不應該孝順我又孝順誰?我現在已是酒足飯飽,倒有點想瞌睡瞌睡了!」他一面說時,兩手伸天地打了一個呵欠。
  朱翠這才注意到他兩眼通紅,說話時酒氣熏天,敢情是真的醉了。再向地上一看,嘿!竟然堆著六七個空的酒罐,另有許多吃剩的魚肉骨頭兜在一個布包裡,看來非得自己為他善後不可了。
  不過眨眼的工夫,椅子上的單老頭已然打起了鼾來,一顆大頭仰垂向後方,滿頭亂髮垂散著,那副樣子看起來簡直像是一個鬼。
  朱翠心裡頗是責怪單老人的糊塗,這樣魯莽任性,豈能擔當大事。
  當下匆匆將一干酒具以及吃剩的骨頭等物隔窗拋向海裡,所幸船行甚速,朱翠擲罐時真力內注,雖是空罐亦深入水內,海水一經貫入,懼皆深沉海底不再現出。
  單老人打了一陣子鼾,忽地仰身坐起來。
  朱翠才鬆了口氣道:「你可算是醒了,你當這是哪裡?要是被別人聽見了那還了得?算了,等到了不樂島以後,你老人家還是躲著我遠點,我們各行其事,免得被你牽連。」
  單老人嘿嘿笑了一聲,兩隻胳膊往天上一伸,只聽見全身骨節剋剋一陣響。
  「這是我近十幾年以來,第一次喝醉,姑娘多多擔待,以後保證我是再也不會了。」
  一面說,向窗外細細注視了一番,一驚道:「已經到了星星海了,再有個把時辰也就到了。」
  朱翠原以為他此番酩酊大醉,保不住睡上一天,還要鬧出多少驚險,卻想不到他竟然說醒就醒,腦子還異常清醒,倒也始料非及,當下心情略放寬鬆,微笑道:「我還指望著你老人家今後多照顧我呢,千萬別再貪杯誤事了。」
  單老人哼了一聲道:「信不信由你,我老人家原是滄海之量,就從來不知道什麼是喝醉的滋味,想不到這一次……唉,當真是歲月不饒人,看起來我可真是老了,老了。」
  朱翠冷笑道:「你如果還有意收回不樂島,便不能服老,否則這一趟你是白來了!」
  單老人似乎被這句話說得一陣愕然。
  「對!我是服不得老的,」他喃喃地道:「我是服不得老的。大姑娘,你說得好,這些話總要時常說給我聽聽才好。」
  說完話神色間一片黯然,向著朱翠點了一下頭:「時候還早。我要到箱子裡去好好睡一會去。」身子向下一縮,極其迅速,像是一條蛇似地已隱身箱籠之中。
  朱翠目睹他進出之功,心裡大為折服,如果以此柔軟功力而論,只怕當今天下無人能出其右,不禁想到今後雖然自己處身虎穴,到底還有此人暗中接應,如果兩者能夠密切配合,倒也不容忽視,若然海無顏再能配合來島,何愁大事不成?
  心裡這麼想著,不禁把暗中的憂慮之情,為之減輕了不少。
  當下走到了箱子面前,笑向箱內道:「對不起,你老人家在裡面好好睡吧,我可是要上鎖了!」一面說,隨即把箱子上的鎖鎖好,她知道單老人已擅閉息之術,就算完全沒有空氣,短時之內也休想悶得死他,這一點可望無慮。
  心裡盤算著母親弟弟的即將見面,確實是有一分難以抑制的激動。
  一個人前思後想地琢磨了好一陣子,看看已是日頭偏西,這才在榻上調息運神,耳邊上卻聽見嘟嘟的海螺聲自四面八方傳過來,感覺到自己下榻的這艘大船忽然間慢了下來,倒是波浪較前變得大多了,整個船身動盪得十分厲害。
  朱翠心裡思索著莫非是地方到了?
  揭開窗簾向外看看,才見眼前來到了一片海彎,高高的椰子樹在和風裡搖曳出一派南海風光,耳邊上卻聞得「轟隆隆!」連聲的炮響,不禁使得她嚇了一跳。
  是時,門外傳來了「篤篤!」一連串的敲門聲。
  青荷的聲音道:「地方到了,三島主請公主到外面說話。」
  朱翠答應了一聲,順手拿起了一領披風披上,又把長劍佩好,這才開門步出。
  門外的青荷是時亦加罩了一件猩紅色的長披,滿臉笑容,一團喜氣,見面笑道:「大概島上已得到了消息,特別鳴炮歡迎呢!」
  說話之間,只聽見隆隆炮聲越加清晰震耳,當下隨著青荷來至船頭,只見風來儀直立前艙,看見未翠來到,含笑道:「過來瞧瞧熱鬧吧!」
  朱翠道:「正要瞻仰!」
  是時炮聲較前更響,空氣裡飄散著濃重的磺硝氣息,一團團的火光閃自海峽兩岸石壁間,朱翠看了一眼,心裡已是吃驚,晴付:怪不得多年來無人敢於向不樂島侵犯,原來這裡防守如此嚴謹,只是這兩排岸炮,就使得來者不敢輕易犯境。
  眼前只是往空鳴炮以志歡迎之意,設若這些炮管更是集中人力向泊近的來船實彈發射,情勢如何,當是可以想知。
  原來這處海口,正是不樂島唯一進入的入口,兩面峭壁高達千丈,左擁有抱,獨獨空出來正中三十丈方圓的一片海彎腹地。最先進入處的海峽之口,不過十來丈寬,亦是眼前朱翠等座舟行進之處,真正當得上「天險」之地。
  全島面積究竟有多大,眼前尚難全窺,大約可見的是四周圍皆是高山峭壁,除此海峽入口別無入路,以此而忖,這處海島多半是個天然的盆地了。
  設若不是朱翠這次親眼看見,真不敢相信在此南海之濱,竟然有這麼一個天險的城堡存在。
  兩岸石壁間的岸炮一陣對空發射之後,隨即在兩列八艘銀甲快舟的接引之下,徐徐向海彎駛入。
  驀地一艘平頂金漆快船迎面駛來。
  風來儀向朱翠點點頭道:「接我們的船來啦,這就過去吧。」
  話聲才住,即見對方船上驀地騰起了一條身影,其快如矢,閃了閃已落在了大船之首。
  朱翠看時,只是一個年過七旬皓首紅顏,身材略胖的壯叟。這人身材不高,一身紫紅衣袍,質料頗是講究,滿頭白髮挽了一個道士似的道髻,卻在發中間插著兩枚牙籤,再看這人面相,生得濃眉大眼,界隆嘴方,端的是一副魁梧相貌。
  只憑這人簡單的一式過船身法,已使朱翠心裡怦然為之一驚,暗忖著對方老人好俊的身法,越加地使她相信不樂島可真是「臥虎藏龍」之地,實在是能人輩出,今後可要萬分仔細了。
  是時,這個陡然現身的緞袍老人,呵呵大笑著上前幾步,向著風來儀拱了一下手,道:「老朽迎駕來遲,三娘娘路上可好?」
  一面說,那雙微微凸出的炯炯瞳子,向著一旁的朱翠掃視過去道:「這位想必就是聞名已久的無憂公主了?失敬……」
  風來儀頷首,微微笑道:「你猜對了,」一面向朱翠介紹道:「我為你介紹一下,這位是人稱『神劍霹靂手』的劉老爺子。」
  朱翠心裡一怔,老實說,「神劍霹靂手」這個外號她的確還是第一次聽過,不過前此由青荷嘴裡獲知島上有「劉公」、「劉嫂」這兩個人,想來眼前這個人就是那位總掌不樂島一切庶務的「大管事」劉公了,想著隨即抱拳還禮叫了一聲:「劉老前輩!」
  這聲稱呼使得劉公大為開心,一時呵呵大笑道:「不敢當,不敢當,姑娘一路辛苦,這就請上岸歇歇去吧,府上各人還在盼望著姑娘來此團聚呢!」說著又向風來儀抱拳道:「三娘娘請,請!」
  說完轉身一擰,平地一朵雲似地已飄向來船之上。
  風來儀、朱翠、青荷亦相繼縱身而起,輕飄飄地落在了來船之上,這艘迎賓快船,在劉公舉手示令之下,隨即直向島岸邊上靠近過去。
  朱翠隨著風,劉二人來至船頭落座,這才看清不樂島入口的一個全貌。
  兩列十丈高下的椰子樹左右把著,地面上顯著地分出青黃二色,黃色是濱水處的大片沙地,青色卻是稻田與草地,這黃青二色事實上也正是整個島岸的分野,看上去極為醒目,很是舒服。
  迎賓快船把一行人帶到了濱海而建的一座石樓旁邊停下來。
  這裡早已聲樂大起。
  即見兩扇金漆大門敞開來,一行人邁步疾行而出。
  為首的這個人,一身灰色絲質長衫,中等身材,蓄著長髮,長長的一張瘦臉,下巴上留著五六寸長短的花白鬍子,看年歲約在六十上下。
  使朱翠一眼認出他來的倒不是他的面相,而是那一隻輕若無物垂下來的袖子,敢情他只有一條膀臂,那一隻手竟是齊根而斷。
  這個形象,加深了她的印象,使她立刻就認出了對方是准,宮一刀。也正是不樂島當今的二島主。刀上功力出神入化,這一點由於朱翠曾經目睹過他與潘幼迪溪上決鬥,留有極深刻的印象。
  風來儀等一行數人是時已捨舟登樓,踏上鋪有五彩斑斕的細草草墊。
  宮一刀一行對面迎上來,老遠向風來儀揚手招呼,風來儀快步上前,二人交談了幾句,宮一刀才又隨著她轉向朱翠面前走過來。
  「姑娘久違了,路上辛苦了吧,令堂令弟與府上各人早就盼著姑娘見面呢!」
  一面說,這個斷臂的老人仰頭呵呵笑了起來。
  朱翠想起昔日對方力邀自己來島,自己堅持不允,以致於雙方武力相向,設非是潘幼迪在場相助,自己萬非其敵,想不到如今自己仍然是來了。雖然說來是出於自己自願,但到底追於無奈,這時聽見宮一刀的笑聲,倒像是暗含有譏諷之意,朱翠一時不禁羞紅了臉。
  風來儀見狀冷冷一笑,向宮一刀道:「這位姑娘是我好不容易才請來的,是我們不樂島的貴客,二兄要是膽敢開罪,休怪我反臉無情。」
  她雖是面向宮一刀發話,那雙眸子卻把在場每一個人都照顧到了,顯然也有暗示各人之意。
  宮一刀聆聽之下笑道:「三妹這句話顯然多餘了,朱姑娘以公主之尊,闔府屈駕,住在咱們這裡,咱們歡迎尚且不及,哪一個還敢得罪,果真有這樣事,我就第一個饒他不過。」
  「二島主這句話又說錯了,要是真有這種事,我老婆子第一個就饒不過他。」
  說話的是一個瘦容黃臉,表情木訥的老婆婆,一面說一面迎面走來。這婆子手上拄著一根怪樣的籐拐,黃發蠅面,模樣甚是驚人。
  風來儀一笑道:「劉嫂別來可好?」
  黃臉婆子點點頭道:「托三娘娘的福,身子好得很,越老越硬朗。」
  一旁的劉公大聲笑道:「我這老婆子身體好得很,足可活上一千年。」
  「劉嫂」聽後繃著臉道:「老不死的,你這是在咒我,我活一千年,你就活一萬年。」
  所謂「千年王八萬年龜」,他們夫婦這麼彼此一鬥口,倒是把大家給逗笑了。
  朱翠因為前此由青荷嘴裡聽說了這麼兩個人,知道他們夫婦雖然在不樂島名分為僕,事實上三位島主卻不敢以家僕視之,除了三位島主之外,劉氏夫婦在不樂島的權力最大,舉凡島內一切,事無鉅細他們都可當得上半個家。
  除了劉氏夫婦,另有郭、李、晏、婁四位「管事」,看來也都不是易與之輩。
  一行人穿過了濱海而設的這座迎賓石樓,卻有一道五色斑斕石子所築的長長雨道,直通向內,道旁種植著高聳的椰子樹,問以各色奇花異卉,人行其間,真有說不出的舒坦,洋洋暖風,更給人以置身江南之春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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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0:07:57
  朱翠一面行走,一面四下裡打量著島內的形勢,心裡禁不住暗自驚歎。
  敢情這個不樂島事實上真的就是一個由三面崇山峻嶺所形成的盆地,整個島內的面積並不大,不過三數百畝見方,可是建築開發得已臻十分完整,除了正中核心一系列的高大建築,畫棟雕樑,碧瓦飛簷,有如深宮禁院。即使外圍的島民居處,也看來整齊乾淨。青一色的黃石建築,間以青陌,黃沙,碧海,真個好一處蓬萊仙島。
  朱翠才注意到,自己等一行所踏行的這條五彩斑斕石子雨道,其實並非僅有的一條,只不過是同樣的十二條甬道其中之一。十二條同樣格式的雨道,呈放射狀地向四面分開來,核心總結處,卻是一座高大的紅樓。
  好雄壯氣派的大樓。
  陽光之下,樓面炫耀出一片五彩奇光,也不知其上鑲嵌著些什麼物什,反映出來的光彩,五彩繽紛,點點晶瑩,令人不敢逼視。
  朱翠心裡其實早已激動莫名,想到了離別經年的母親弟弟,真恨不能立刻見面,互話別情,只是她卻不願在風來儀宮一刀面前現出這番渴望,寧可把這番激動深壓心底。
  風來儀自然知道對方心裡的感觸,當下望向劉嫂道:「朱姑娘的住處可安置好了?」
  劉嫂點點頭,道:「這還用三娘娘關照麼?」一面向朱翠道:「姑娘請跟我來吧!」
  朱翠點點頭道:「有勞!」說時目光視向風來儀,看看她有什麼話說沒有。
  風來儀微笑道:「你們家人分別日久也該好好聚上一聚,劉公劉嫂負責一切,有什麼事只管與他們兩個商量就是,過兩天我們再設筵與你接風。」
  朱翠道:「這就不敢當了。」
  當下遂同著劉嫂轉向另一條橫出的岔道,那風來儀等一行人仍是按原路前行。
  劉嫂踽踽獨行在先帶路,並不與朱翠多說,後者默默在後跟隨。這才見好一番建築氣勢,敢情那十二道發自正中紅樓的放射形道路,只是十二道主線。主線與主線之間卻聯繫著無數支線,無不是花樹相間,翠柏成行,這其間星羅棋布地點綴著無數樓閣,卻是形狀各異,無不坐擁花城,各擅勝場。
  劉嫂看來雖是七旬之人,手上還拄著籐拐,然而卻絕非老態龍鐘,反之步履則剛健得很,她只管獨自前行,卻並不與身後的朱翠打上一聲招呼。
  這樣反倒與朱翠一個靜心觀察的機會,她只當不樂島為不樂幫巢穴所在,必然暗藏陣勢非常,哪裡想到憑自己觀察所見,竟然絲毫也看不出一些端倪。
  前面的老婆婆劉嫂來到了一排亭子邊站住。
  面前嘩嘩水響之聲不絕,敢情有兩道噴泉繞在石亭左右向空中穿出,各噴丈許高下,灑向地面時,有如噴珠濺玉,匯成了大片淺水溪流。
  那亭子亦設計得十分古雅,一共是三層,亭亭相銜,亭子那一頭花開如錦,景致又為不同。
  朱翠暗自感歎道:好一番洞天福地,人但聞「不樂」之名,想像中必是一片窮山惡水,哪裡卻又會知道竟是如此奇妙景致,三個老怪物居住此間,莫怪乎樂不思中原內陸了。
  是時劉嫂面向亭前,正在打量著懸掛亭簷的一方翠綠匾額,似乎期待著朱翠的同觀共賞。
  朱翠忙快步跟上去。
  淺水面上設置著一座座不同顏色的石踏,環繞著這排石亭,有如梅花數點。
  朱翠一眼看去只覺得這些石踏設計甚美,卻沒有想到其他方面。
  她於是快步上前,不意腳下方自一踏上去,眼前景象立刻有了變幻,倒像是這一腳並非踏在石踏而是踩在了流沙上,只覺得身子向下為之一沉。
  這當口,即見亭前正在觀望匾額的劉嫂,驀地快速轉過身來,眼前杖影一閃,「呼」的一聲,這一杖挾滿了風力,直向著朱翠摟頭蓋頂地直劈下來。
  朱翠不禁大吃了一驚,怎麼也沒有想到劉嫂竟然會有此一手,一驚之下,她身子倏地向左面一個快閃。
  眼前疾風掃肩而過,「呼」的一聲,端是驚人已極。
  那婆子一杖落空,一聲怪笑道:「好身法,還有這個!」
  話聲出口,腳下更不遲疑,身形乍轉,如影附形般又自襲了過來。
  朱翠心中吃驚的是眼前這個亭子,彷彿是大有名堂,只是不容她細思慢想,劉嫂已經二次進招,掌中籐杖有如一條出穴之蛇,吞吐之間,直向著朱翠前心上紮了過來。
  這婆子端的力道精湛已極,籐杖上內力透梢而出,真有裂膚透骨之勢。
  朱翠由不住驚出了一身冷汗,眼前之勢,已顧不了許多,對方既然莫名其妙地向自己施以殺手,自己也只有放手一搏了。刻下情勢,她如果移身換勢,保不住為陣法所困,如說硬接對方這一招,卻是險到萬分。
  危機一瞬間,對方這根籐杖已至胸前,眼看著裂衣直入,真正是間不容髮。
  觀此情景,想要躲開這一招,已是不可能,朱翠冷叱一聲,左手倏地向外一分,噗一下已抓住了對方杖身,可是力道還不足以將杖勢制服。猛可裡,她身子向下一坐,右手就勢揚起,兩根手指倏地分開來「二龍搶珠」,直向著劉嫂一雙眸子上力插過去。
  這一手確是厲害得緊,眼前情勢自然是劉嫂佔了優勢,那根籐杖果真力插之下,朱翠必將落得洞腹穿心而亡,只是劉嫂這雙眸子也別想要了。
  「好招法!」隨著這聲嗆喝,劉嫂的身子驀地向後一倒,就勢籐杖力挑,朱翠也就變得借助她這一挑之勢,整個身軀直拔而起,足足起來了兩三丈高下,在空中「細胸巧翻雲」猝然一個翻滾,四兩棉花也似地落向一旁。
  劉嫂這一挑之勢,倒是把朱翠救開了眼前之險境,卻也顯示出了她超人的輕功絕技。
  把這些看在眼裡,劉嫂一時桀桀有聲地笑了起來。只見她瘦軀擰轉,「嗖!」一聲已落向朱翠身邊。
  朱翠雖然眼前脫離了險境,卻已是驚弓之烏,這時見狀慌不迭雙掌猝掄,正待以「小天星」掌力向外擊出,劉嫂一聲怪笑,瘦軀突地向後移出了丈許。
  「對不起,對不起,姑娘不要見怪。」
  劉嫂一面說這才走了過來:「因為姑娘在江湖上名氣太大了,我老婆子這才失禮地伸量伸量,難得,難得!」
  朱翠自一見面開始,即對這個劉嫂沒有什麼好印象,這麼一來,更增加了對她的惡感,當下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劉嫂這才邁步向前,站在旁邊,以手中籐杖指向前方道:「姑娘府上全家,俱都安置在前面翡翠谷中,那裡不便打攪,姑娘請自便吧!」
  朱翠點點頭道了聲,「謝謝!」前行數步,又行停住。
  原因是這一排三座亭子內外埋伏的陣勢,她還沒有摸清楚,冒險步入便是不妙,只是素來要強,又不欲在劉嫂面前示弱,心中正不知如何是好。
  劉嫂見狀卻在旁道:「這流水浮亭一陣最是奇妙,姑娘只怕破它不易,現我只告訴你『尺』『比』『南』『天』四個字,你自忖量一下,也就可以通過了,真要過不去時,我再來助你便了!」
  說罷,便不再與她多說,隨即轉身自去。只是她卻沒有走離很遠,立在一棵柏樹之下,遠遠向朱翠打量著。
  朱翠只是看望著面前的流水浮亭發愣。
  劉嫂看到這裡,嘴角情不自禁地浮出了一絲得意的微笑,又過了一會兒,正待出聲向朱翠示警,卻見後者忽然縱身亭前石踏,身子一連五六個快速閃動,又自消失彼岸。
  看到這裡,劉嫂才情不自禁地又為之連連點頭暗自讚許。
  翡翠谷內百花似錦,在一片佔地頗大的山谷裡,坐落著大小三座樓榭。花樹之間每每以羊腸小徑相連接,地面上是如茵的草坪,陽光下文織出一片碧光,可能這就是「翡翠」二字的由來。
  朱翠心裡真有無比的激動。打量著眼前這片美麗的山谷,想到自己一家人雖說不幸落入不樂幫之手,能夠被對方這番禮遇,安置在眼前這塊地方,到底也算是難能可貴了。
  接著她又觀察到,翡翠谷四周建有多座茅亭,亭與亭之間建有小徑,植以時花,粉紅黛綠甚是可人。看到這裡,朱翠心裡便有了個印象,暗忖著:不樂幫表面上似甚禮遇地把我們一家人安置在這片美好地方,看來與島上別處更似隔絕,其實這裡卻設有厲害的埋伏,如非經過對方專人的導引,自己家人萬不能如意進出,這一點只觀諸方才自己所遭遇的「流水浮亭陣」即知。
  想了一下,她遂向谷內走去。
  眼前一道曲折長廊,廊頂覆罩著盛開的紫色喇叭花,陽光之下有如一條紫色臥龍。
  朱翠這時已難抑制內心的激動,慌不迭縱身向廊,暗忖著這時午時已過,可能母親正在午睡,自己倒不可一時莽撞,打擾了她的清夢,又想著自己來到了不樂島不知道家人知不知道?
  想著,足下正待跨前。忽地前道人影交閃,現出了兩條人影,其中之一,長劍一指,正待出言不遜時,忽然,呆了一呆,繼而臉色狂喜地趨前拜倒。
  「卑職馬裕,參見公主!」
  另一人是時也撲地拜倒道:「杜飛參駕,公主金安!」
  朱翠先是一驚,這時定睛再看,始認出了二人是家中侍衛馬裕、杜飛,年許不見,二人都留了鬍子,也許是長時的內心憂慮,看來較諸過去顯得老了許多。
  「原來是你們,」一霎間她心裡充滿了傷感:「快請起來,娘娘他們呢?」
  二侍衛垂手侍立一旁。
  杜飛道:「回公主的話,娘娘與殿下均安,我們已聽說公主要來,卻是不知詳細時日,也不敢相信是真的,想不到,好了……這下可好了。」
  馬裕道:「娘娘與小王爺殿下想念公主,天天掛念,這次可盼望到了!」
  朱翠微微含笑道:「家中各人都好吧,新鳳這個丫頭呢,怎麼沒看見她?」
  杜飛道:「啊,剛才還看見她跟小王爺殿下在玩呢!卑職這就去叫她去!」
  一面說抱拳躬身而退。
  朱翠道:「這裡就只住著咱們一家人麼?」
  馬裕躬身道:「是的,不樂島的人對我們很是禮遇,平日侍奉飲食都有專門的人,除了他們的總管劉氏夫婦偶爾來一趟,島上人很少打擾。」
  朱翠點點頭,隨即前行,馬裕在側邊陪侍前行。
  「公主這年來可好?老王爺的下落……如今是?……」
  聽了這句話,朱翠的臉色忽然一陣黯然。
  馬裕這才忽然覺出自己說錯了話,趕忙止住了話頭,乾咳了一聲道:「娘娘的行館就在前面,卑職這就頭前帶路吧!」一面說便大步前進。
  即聽得一個幼童的聲音大嚷道:「我姐姐她在哪裡?快帶我去……」
  緊接著前道亭角裡,忽然轉出了一個稚齡的小孩,正是小王爺朱蟠,身後跟著服侍他的宮嬤嬤與女婢新鳳。
  朱蟠一手持弓一手搭箭,想是正在後面院中習射,聽說姐姐回來便一徑跑來。這時乍見朱翠,先是呆了一下,立刻扔下了手上的弓箭,飛快地跑了過來。
  朱翠趕上幾步,姐弟二人緊緊地握住了手。
  「姐姐,姐……」
  嘴裡大聲叫著,想是過於興奮,朱蟠竟自失聲痛哭了起來。
  這一哭不禁觸動了朱翠的傷懷,眼睛一紅,情不自禁地也為之落下淚來。
  新鳳剛剛同著宮嬤嬤趕過來,見狀都呆住了。
  那新鳳過去原是朱翠小時一塊兒長大的玩伴,二人名是主婢,其實卻有如姐妹一般的情誼,這時乍然見面,更似有千言萬語,一時卻又說它不出。
  嗚咽著叫了一聲「公主」,新風己拜倒地上,宮嬤嬤也跪下請安。
  到底是年歲大了,可不像小女孩那麼好哭。宮嬤嬤見過了禮,狠狠地盯著新鳳罵道:「頭片子,公主回來可是件喜事,咱們應該給公主道喜才是,你這又哭的哪門子,真是不懂事!」
  她雖是嘴裡這麼逞強好勝,卻也由不住有點聲音發抖,再說下去也保不住穿了幫兒。
  朱翠聽她這麼說,想想也是,隨即轉悲為喜,攙起了新鳳道:「不許再哭了,娘娘呢?快帶我見她去吧!」
  新風抹了一下淚,綻開笑容道:「娘娘剛才還記掛著公主,這會子想是午睡還沒有起來呢!我去看看去!」
  說著剛要轉身,朱翠叫住了她道:「不用了,既然這樣,等一會我再去,我們進去再說吧!」
  新鳳笑道:「您住的房子我早就整理好了,走吧!」
  朱蟠拉住朱翠道:「姐,你這次回來,可不會再走了吧!新鳳她不好好教我練武,我要你教我。」
  朱翠看著他道:「一年多不見了,你還是這麼皮,不過看起來身子骨兒倒像還不壞!」
  宮嬤嬤笑道,「好說,小王爺可能吃著啦,頓頓都是三碗飯,力量可大著哩!」
  一行人邊說邊行,直來到了一座樓頭之前。
  這座樓佔地極大,院子裡花葉扶疏,另有假石山、涼亭點綴其間,雖不若昔日鄱陽王都,落難時能有此下腳之處已殊是難能可貴了。
  朱翠剛要踏步進入,卻見一掌飛星史銀周遠遠走來,抱拳恭聲道:「公主回來了?」
  一面說正要大禮參見。
  朱翠趕上一步扶住他道:「史大叔不用多禮,一向可好?」
  史銀周道:「托公主洪福,賤軀粗安,公主請進去再說吧!」
  一行人步入廳內,落座之後,新風獻上了香茗。
  史銀周道:「不樂幫剛才派人送來了公主的隨身行李,我這才知道公主敢情已經到了這裡!」
  朱翠心裡倒是一直在記掛著這件事,主要是為藏身箱內的單老人擔心。
  「那些東西呢?」
  「這就送來了!」
  話聲方住,即見兩個小廝挑著幾件行李,正自來到廳前,宮嬤嬤與新鳳忙過去接過來,暫時擱在廳旁。
  史銀周歎了一聲道:「那一天公主離開之後,我們就落在他們手裡,以後輾轉來到了這個島,一住就到了現在,也不知他們打的是什麼主意,現在公主你也來了,總能知道這又是為了什麼?」
  宮嬤嬤也在一旁合掌念佛道:「阿彌陀佛,這個悶葫蘆要是再不揭開,我可要瘋了!」
  朱翠很驚訝地看了他們各人一眼,這才發覺到他們敢情對眼前的一切竟是一無所知,她心裡盤算著正不知要如何告訴他們。
  宮嬤嬤又唸了一聲佛道:「這裡的三位當家的也真奇怪,既然救了我們,平常卻是又老不跟我們見面,這個地方可真靜,連個閒人都沒有,真把人給悶死了!」
  朱翠原來想把不樂幫對自己一家人的陰謀道出,可是轉念一想,還是暫時不要說出的好。
  「他們對你們可好?」
  「唉!」宮嬤嬤歎了口氣道:「好嗎是夠好的了,一天三餐雞鴨魚肉,就是不跟我們照面,真是奇怪!」
  朱翠一驚道:「這麼說,來這裡一年多,你們就沒跟他們見過面?」
  「可不是,」宮嬤嬤瞪著兩隻眼:「這裡的頭子,那個姓高的老頭,來過一回,見了娘娘一面,大概也沒說什麼,後來聽娘娘說起,只是叫我們安心住著,少什麼東西只管關照,他們一定會送來,娘娘再問其他別的,那個姓高的老頭只是笑而不答。公主您說,這又是為了什麼?」
  新風也納悶兒地道:「有一回,我實在忍不住了,抓住劉嫂問,您猜猜她說什麼?」
  朱翠含笑看著她,道:「她又能說什麼?」
  新鳳「哼」一聲道:「說的那話可氣人啦,她叫我們這輩子就安心住在這裡吧!那個老東西!」
  宮嬤嬤冷笑道:「哼,你還別說,那個老東西可厲害著啦,你我兩個人加起來,也鬥不過她一隻手!」
  史銀周輕咳了一聲道:「公主來了,這就好了,以卑職看,不樂幫這種情形有些反常,別是?……」
  朱翠道:「大叔有什麼話只管說!」
  史銀周點了一下頭:「照說,人家把我們由虎口裡救出來,我們是不應該懷疑人家的,可是這一年多我暗中觀察下來,發覺很多地方不對,我看不樂幫對我們也未見得就安著什麼好心!」
  朱翠微微點了一下頭道:「大叔這話說得不錯,我們如今是牆倒眾人推,大家還是小心著點的好!」
  新鳳一驚道:「這麼說,不樂幫他們真的打算?……」
  朱翠冷笑道:「情形不是你想的那麼單純,這裡面很複雜,有好也有壞,我現在來了,大家慢慢再想法子,總不能坐以待斃!」
  新鳳笑道:「是啊,公主來了,就好嘍!」
  說時就見兩名宮妝侍女現身門前,道:「娘娘來了!」
  全屋子人俱都站起來。
  朱翠姐弟聽說母親到了,趕忙迎出,即見身著素雅的沈娘娘已現身門前。
  朱翠忍不住喚了聲「娘娘」,已自撲倒母親膝下,緊緊抱住母親雙腿痛泣了起來。
  沈娘娘也忍不住落下淚來,一面輕輕撫摸著她的髮梢,含笑道:「真是翠兒回來了,別是在作夢吧!」
  小王爺朱蟠大聲嚷道:「不是夢,是真的,娘娘看太陽還在天上呢!」
  這幾句話倒是把大夥兒都給逗笑了。
  沈娘娘拉著女兒的手,把她扶起來,道:「娘一天到晚地念佛燒香,保佑你平安歸來,總算把你給燒回來了,好孩子,來,到屋裡說話去。」
  她們母子女三個進去,史銀周以次各人俱都上前見禮,不敢打擾,靜靜退向廳外。大廳裡只留下新鳳、二女侍恭立在一旁。
  沈娘娘落座之後,新風獻上了茶。
  「好孩子,你是多早晚到的,怎麼不先來看看娘呢!」
  沈娘娘一面說,那雙明亮的眸子只是在朱翠身上轉著:「瘦了,比以前瘦,這一年多大概吃了不少苦吧!」
  「娘娘太記掛我了!」朱翠道:「我很好,倒是您看起來比以前瘦些了!」
  「哪能不瘦呢!」沈娘娘說:「一個心分成了八份兒,想你爹,想你,想未來,還有咱們鄱陽湖的老家……」
  朱翠心裡也著實難受,眼圈一紅差一點落下淚來。
  「你剛從外面來,總聽見一些消息吧,你爹他現在可有什麼消息沒有?」
  朱翠不敢說出實情,強忍著心裡的難受,搖搖頭,眼淚奪眶而出。
  「噢……別是……」
  沈娘娘看著女兒這個表情,心裡忍不住一陣子激動,驀地用力抓住了朱翠的手:「別是你爹他……」
  「娘娘……您……」朱翠終於泣不成聲:「您別問……我什麼也不知道……我什麼……也不會說!」
  沈娘娘身子後仰,長長地歎息了一聲,眼淚情不自禁地汨汨淌了下來。
  朱翠嚇了一跳,趨前跪倒位道:「娘娘保重!」
  朱蟠卻睜大了眼道:「娘娘哭了!」
  新風與兩名女侍俱都跪了下來叩頭道:「娘娘萬安,娘娘保重!」
  良久,沈娘娘才長長地歎息了一聲,用手絹擦了一下臉上的淚。
  「其實我也猜出來了,你就是不說,我也應該知道。前一陣子,我老是作夢夢見他,有一次夢見他全身是血,我就知道這是不祥之兆,果然……孩子、這是多早晚的事?」
  說時,兩行們水忍不住又自汨汨地淌了出來。
  朱翠緩緩地搖了一下頭,淚眼模糊地道:「我也不知道,只是人家這麼傳說罷了!」
  沈娘娘輕輕一歎道:「這就對了,那個昏君,他是不會留你爹的活命的,他是死了……他是……死了………
  想起了夫妻一場,眸子裡的眼淚可就忍不住再次湧出。
  「娘娘……你忍著點吧!身子要緊!」朱翠勸道:「您要是再病了,我們可真是活不下去!」
  說著,她終於忍不住抽搐著哭了起來。
  沈娘娘也哭了。朱蟠見狀也大哭了起來。整個屋子裡的人都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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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0:08:15
第33節

  屋外仁候的史銀周等人,隱隱聽見傳出的哭聲,俱都吃了一驚,又不敢貿然進入,勉強在屋外盤桓了一會,直到堂內悲聲漸歇,才敢上前叩門,新風抽搐著開了門。
  史銀周看著她驚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新鳳忍著悲泣道:「是老王爺……不好……了!」
  史銀周頓時一呆,其實王爺被擒下場如何,各人肚子裡雪亮,只是事情未經證實之前,總不願往壞處想,聽見新鳳這麼一說,史銀周、馬裕、杜飛都呆住了。
  「唉!」重重地發出了一聲歎息,史銀周又重重地跌了一下腳,一時再也忍不住垂頭哭泣了起來。杜飛、馬裕也都低頭落淚。宮嬤嬤更是不得了,這一哭真有驚天動地的趨勢。
  沈娘娘等好不容易止住了悲傷,被他們這麼一引,又重起悲聲,於是內外一體,沉陷於愁雲慘霧之間。
  穿著白色的沈娘娘像是一棵不染纖塵的水仙花。
  朱翠也改了衣妝,除了白色的孝服之外,發上還加多了一朵白花。
  這一家人一夜之間都改了衣著,雖非像一般喪家那樣披麻戴孝,卻也部全身縞素,任何人只要一踏進翡翠谷與他們一經接觸,立刻就會為他們這種淡淡的悲傷情緒所感染。
  客居在外,一切從簡,對於故世的王爺,他們所能表示的哀情也只能如此了。
  從母親房裡出來,回到了自己居住之處,只見史銀周、宮嬤嬤、馬裕、杜飛、新風等幾個人都仁守在這裡,每個人的表情都甚是嚴肅。
  各人陸續向朱翠見禮之後。
  史銀周道:「今天我們大家來參見公主,就是要聽憑公主的差遣,對於眼前今後的一切,還請公主給與指示才好!」
  朱翠坐下來,向著各人微微含笑道:「你們大家都請坐下,現在我們逃難在外,同舟共濟,實在不必要再有這麼多規矩,都請坐下來!」
  各人聆聽之下,彼此對看一眼,史銀周輕歎一聲道:「公主既然這麼說,我們就坐下來吧!」
  各人這才領命,拘謹地就椅子邊上坐下來。
  朱翠點點頭道:「既然你們都識大體,我還要請你們以後改一改稱呼!」
  微微停了一下,她才接道:「除了對娘娘的稱呼更改不易之外,以後希望你們稱呼我為姑娘,不用再叫我是公主了,這兩個字一聽在我耳朵裡,就由不住使得我心驚肉跳,好彆扭的!」
  史銀周怔了一下道:「這個……」
  宮嬤嬤老淚縱橫地道:「這可是萬萬使不得,咱們是什麼樣的人家兒?雖說是逃難在外,這主僕上下的禮卻是廢不得的!」
  各人俱以為宮嬤嬤所說甚是,一致附議贊成。
  朱翠頗不為然地道:「現在在不樂島還看不出來,要是有一天流落江湖,只因出口不慎,可就有難以臆測的危險,與其那時涉險,倒不如從現在起就改過口來的好!」
  史銀周點頭道:「公主說得甚有道理,既然這樣,我等姑且從命就是,從今日起改過稱呼就是。」
  朱翠點了點頭道:「還是史大叔識得大體,不但對我的稱呼要改,對我弟弟的稱呼也要改!」
  史銀周點點頭道:「職等遵命,姑娘這次來了,對於當前的形勢一定有所高見,卑職等這年來困於海島一隅,真正成了井底之蛙,唉!說來真慚愧,如今可真是仰入鼻息,苟且偷生了!」
  朱翠歎了一聲道:「我們都是一樣!但是我總覺得事情還有轉機。」
  說到這裡,她微微頓了一下,轉眼看了現場每個人一眼,安慰地道:「我知道,這一年多以來,你們的心情確實夠苦的,但是到底我們還應該慶幸沒有落在曹羽那個老賊手裡,要不然只怕我們早已失去了性命……如今能夠安然保住性命,還能在翡翠谷中有這樣的享受,實在已是難能可貴了!」
  宮嬤嬤念了聲佛號道:「阿彌陀佛,敢情。不過公主,噢,姑娘……我就是想不透,不樂幫這三個幫主,把我們弄到島上,又為了什麼?」
  朱翠冷冷一笑道:「這話實在難說得很!」
  杜飛道:「最讓人莫名其妙的是,他們既然救我們來了這裡,為什麼卻連個面都不給我們見,而且,公……姑娘可曾注意到了?這裡四面都有埋伏!」
  朱翠點點頭道:「我注意到了!怎麼,你們莫非?……」
  大家的眼睛俱都情不自禁地轉向宮嬤嬤。
  宮嬤嬤臉色發紅地呵呵笑道:「公……公主,姑娘,是這麼回事,這翡翠谷裡,我實在憋得快發瘋了,那個姓劉的老婆娘又再三地關照我們說是不要離開這片山谷,那一天我實在忍不住,想出去逛逛,誰知道這一逛……可就……」
  朱翠道:「中了埋伏?」
  「可不是……」宮嬤嬤紅著臉道:「原來這四周圍都設有厲害的埋伏,只能進不能出,我因為不知道,可被他們給整慘了,一直困在裡面整整一天,要不是劉嫂把我給救了出來,可直……」
  朱翠聆聽之下,默默不發一言。
  史銀周皺了一下眉道:「從這件事看來,不樂幫又好像對我們沒有安著什麼好心,可是有時候看起來又不像,真叫人納悶!」
  朱翠苦笑道:「這件事我一時也不能確定,這裡三位幫主每人都有一身了不起的武功,他們勢力極大,據我最近所知,他們在江湖上共有十七處『跺子窯』,專門幹著營私舞弊、沒有本錢的買賣,只從這一點看來,他們就像是對我們沒有安著什麼好心!」
  史銀周呆了一下道:「那我們就得快想法子離開這裡!我看是越快越好!」
  「當然得想法子離開!」朱翠慢慢地道:「只是談何容易,除非能一舉剷平了整個的不樂幫,這件事我已有了打算,你們只靜下心來,只管留心保護娘娘與小主人的安危就是!」
  史銀周等原想由朱翠嘴裡多少套出一些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無如朱翠並無意道出,他心知這位公主一向縝密謹慎,事情不到絕對有把握的時候,她是不會輕易說出來的。這麼一想,他也就不再多問。
  當下朱翠又詢問了一下別後經過,以及關照了一下各人今後職司,隨即解散自去。
  在睡房裡俟到天色近晚,朱翠帶好了佩劍,走出房外,新鳳一眼看見,快步過來道:「姑娘,你上哪裡去?」
  朱翠微笑道:「你跟我來!」
  二人步出樓外,只見翡翠谷已籠罩著一片沉沉的暮色,像是有大片的霧氣充斥著整個空間,因此使得尋丈之外的景物看過去都意態模糊。
  「好大的霧!」朱翠道:「這裡一向都是如此麼?」
  新鳳點點頭道:「差不離兒,有時候霧更大,對面不見人,只是來得快去得更快!用不了半個時辰,又都會退光了!」
  朱翠悵悵的道:「這麼看來,這翡翠谷可真是一處天險所在了。走,你陪我到四下裡轉一圈去!」
  新鳳點頭道好,遂前行帶路。
  二人一徑來到了一處山坡前,只見大片松柏翠疊雲集,生得極為茂密,卻有一個小小的尖頂茅亭,自翠障中露起一角。
  新鳳一徑來到亭前,轉向朱翠道:「這亭子古怪得很,公主你看看就知了!」
  朱翠一腳踏進,四下打量了一陣,又自步出道:「你說的沒錯!」
  新風道:「怎麼啦?」
  「這個亭子是有些古怪!」朱翠道:「好像暗晴控制著一個陣門,只是一時還看不出來,我們再到別處瞧瞧去!」
  新鳳答應了一聲,繼續前行,眼前遂來至一處山崖,只見嘩嘩水響聲不絕於耳,敢情雙崖將峙之間牽聯著一道小小鐵索軟橋,一道瀑布斜掛眼前,水勢雖然不大,也只到近處才能聽見水響,卻十分富有詩情畫意。
  兩崖之間的距離,亦不過只有兩三丈寬,只是看上去卻險得很!有一行約數盞高挑長燈插立在對面崖邊,看過去頗具誘惑,在朦朧的霧氣裡,尤其有神秘的美感。
  朱翠看了看,隨即向那個鐵索軟橋上踏去。
  新風追上一步道:「公主小心!」
  朱翠回過頭道:「怎麼了?」
  新風道:「山那邊就出了翡翠谷了,劉嫂特別關照要我們不要過去!」
  朱翠點點頭道:「我知道了,你在這裡等我,我只到橋那邊看看就回來!」
  新風道:「我還是跟您一塊去吧!這裡靜悄悄怪怕人的!」
  一面說就向著朱翠身邊偎近過來。
  朱翠打量著她笑道:「虧你還練過功夫呢,我看你膽子比老鼠還小!」
  新鳳笑道:「不是怕……是……公主,這裡黑黝黝的,咱們還是回去吧!」
  朱翠聽她仍是一口一個「公主」,情知她是從小叫習慣了,一時難以改口,也只有任著她了。
  當下冷冷一笑道:「沒出息的東西,既然這樣你就回去等我好了!」
  「不不不……」新鳳道:「我還是跟著您吧!」
  「好吧!」朱翠關照她道:「我只看看就回來,有什麼害怕的,我就不信這個陣能有多厲害,真的就能把我給困住!」
  新鳳道:「還是小心一點的好。」
  朱翠瞪了她一眼,新鳳著實就不敢吭氣兒了。
  一陣風吹過來,鐵索軟橋嗦嗦地直打抖,站在橋上真像是有要被吹下去的那種感覺。
  朱翠不知怎麼回事,只覺得一身是膽,決計要去探一下對岸的神秘。當下輕輕招呼新鳳道:「走!」
  聲出入起,有如一隻夜鶯般的輕巧,只一下已落向對岸,新鳳原是不敢,見狀也只得硬著頭皮縱身而起,撲向對岸。
  眼前是一列七盞高挑桶狀「氣死風燈」,婆娑的燈光,映照著眼前兩股碎石小道。霧色迷濛,這一切看起來都深具朦朧,有一種朦朧的美。
  朱翠打量了一下眼前形勢,微微一笑向新鳳道:「我只當這裡埋伏著什麼了不起的厲害陣勢,看起來也不過如此,你跟我走,絕對錯不了!」
  新風驚訝地道:「公主豈非已經看出了什麼竅門兒?」
  「當然!你放心跟我,包保沒錯兒的!」原來昔日朱翠在不樂幫行館居住時,曾經目睹過那裡的陣勢奧妙,當日借助海無顏與風來儀的來去,然後她仔細深思,即為她想出了那陣勢通行之法。這時,她目睹眼前景象,幾乎和那夜行館所見並無二致,於是聯想到定然如出一轍,是以寬心大放。
  「這是一個虛實於間的兩儀陣勢,雖然晴藏著生死的殺著,卻是難不住我。」
  這時,朱翠右手後盤,「唰!」一聲,已把背後一口青銅長劍拔在手裡。
  新鳳緊張過甚,早已把鳩形短杖撤在手上,睜著兩隻大眼睛,只管骨骨碌碌在四下裡轉個不停。
  朱翠這時四下暗察了一遍,越加地認定所料不差,當下妙目微轉看著新鳳道:「你看看眼前一共是幾條路?」
  新鳳看了一眼,立即答道:「當然是兩條路!」
  「哼,那你就錯了!」
  一面說,朱翠向前跨了一步,忽然縱身而入,她身法奇快,只見她輕靈的身勢,在裡面一連快速地三四個起落,像是採取四角跳躍之勢,一連在四個角落裡各插上一足,最後手起劍落,只聽見「卡喳!」一聲,將一棵柏樹尖梢一劍斬了下來。
  緊接著朱翠的身子,翩若驚鴻般地,又自反折了回來,再如春風一襲,輕飄飄地又落在了新鳳身邊,看得新鳳內心好不佩服!
  朱翠身法站定之後,挑了一下眉毛,看向新鳳道:「傻丫頭,你現在看看是幾條路?」
  新鳳內心狐疑地依言向眼前一打量,頓時大為駭異,敢情眼前景象竟然大異方才。剛才明明所見的兩條羊腸小道,卻只剩下了一條,那七盞明燈,卻也只剩下了一盞,高高掩在道邊。
  新鳳大為驚奇地道:「咦,是怎麼回事?」
  朱翠初試身手,即奏了功,心裡大為高興,得意地看著新鳳笑道:「你當然不知道,剛才我們所見的是他們的障眼法,現在門戶已現,更用不著擔心,來,我們進去瞧瞧!」
  話聲一落,隨身落向那條小道道口。新鳳亦快速跟進。
  二女身子一經落定,頓覺面前景像一變,方才消失的那條小道,又自重複現出,依然是七盞長燈一字形排開。
  新鳳嚇了一跳道:「啊,這……」
  朱翠雖自覺出與前番在不樂行館所見顯然不同,只是眼前情形已勢若騎虎,不得不硬闖下去。
  當下朱翠拔劍在前,新鳳後隨,二女匆匆前進。一徑前進了十數丈左右,沿途所見,儘管是夜色朦朧,卻亦能感覺出四面花光繚繞,景色可人之極!
  朱翠只當是自己已經破了對方陣門,眼前大可毫無忌憚地長驅直入。
  無奈一程滬了下來,算計著以二人腳程,少說也走了三四里路,可是二人停下腳來駐足觀望時,才恍然為之吃了一驚!敢情折騰了半天,卻從未能離開上來那片方寸之地。
  這一驚,不禁使得朱翠大為駭然!
  新鳳似乎也發現了不妙,看著朱翠道:「怎麼?……」
  朱翠搖頭道:「用不著擔心,這點彫蟲小技還難不了我。」
  話聲方出,只聽得旁側草叢裡「哧」地出了一聲冷笑。
  朱翠猛一偏身,探囊取物,打出了一掌暗器「黑星子」。前文曾經交待過,她這暗器「黑星子」乃是六角狀,通體黑亮沉實,一出手即呈梅花形狀,隨著出手的角度,漸次擴大,五外三中,那片地方丈許內外便會在照顧之中。
  朱翠心裡琢磨著即使是這人具有非常身手;能夠躲得過自己這一掌暗器,可是他卻勢將非得暴露出身形不可,只要他一現出身子,自己就可給他一個厲害。
  她這個想法確是甚合道理,無奈天下卻偏多出乎常情之事。眼看著她手上八點暗器一閃而逝,緊接著草叢裡劈叭一陣亂響,顯示著這些暗器全數落了空,只是除此之外,卻別無異音,甚至連一點風吹草動都沒有。
  朱翠心裡可真有些驚訝了!
  「哼,我看你往哪裡躲?」
  心裡這樣想著,她身子倏地拔空而起,緊接著飛星天墜般地往下落去。
  在對手過招上來說,這一手叫做「占巢」,凡是施展這一手功夫的人,出手必然狠毒,否則就無能逼出巢穴裡的狐狼。
  朱翠認定了暗中那個人必然還盤踞在原來地方,是以身子一躍落下,掌中劍猝然間舞起了大片光華,純以劍上內氣向下揮斬過去。這一手果然厲害,暗中那個人似乎沒有想到朱翠有此一手。「哈!」她出了一大口氣,朦朧夜色裡,猝地彈起了一團身影。
  好快的身法,像是一枚彈子般猝然射向當空,只是這枚彈子未免太大了一些。
  月色朦朧裡,大約地看出了這人屈腿抱膝的一個輪廓。那麼奇怪的身法,滴溜溜一路斤斗雲也似地翻了出去,朱翠追上去的一劍雖說是夠快的,卻依然是落了個空,劍身緊緊擦著這人的臀部削了過去,依然是落了個空。
  眼看著這個肉球也似的身子,一路翻騰出六七丈開外,霍地在空中展開了軀體,像是一隻墜枝的老猿,雙手同時向外一伸,已勾著了當空橫出的一截老樹枝丫,緊接著鞦韆也似地一個車輪打轉,已騎身其上。
  這般身法休說是武林罕見,即使是覓諸猴猿群裡亦是難能。
  朱翠幾乎看傻了,新鳳更別說了,簡直就像是看見了鬼一樣的驚駭。
  那人身子在空中橫枝上一經坐定,垂著兩隻腿,淡月稀星之下,朱翠這才霍然發覺對方雙腿下端,敢情少了一雙腳。
  散發,大頭,半長不短的布衫。
  「啊,單老前輩!」
  這只是朱翠心裡的聲音,「單老前輩」四個字還未出口的當兒,樹枝上的單老人忽然「噓!」了一聲,彷彿向著朱翠這邊擺了擺手,意思是要她噤聲。
  朱翠心中一愕,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眼看著高處樹幹上的單老人身子一縮,兩手把樹身子倏地平蕩直起,「唰!」一聲,箭矢也似地射了出去。這一次較諸前一次身法更快,身子一經落下,花草叢裡不過一陣顫抖,隨即消失無蹤。
  朱翠自然知道對方異詭莫測的「地堂功」,即蛇鼠亦無以過之。新風卻是第一次目睹,簡直就像是看見了怪物一樣地吃驚。
  「啊……這……公主,他是人還是……鬼?」
  「別胡說……」朱翠輕聲斥道:「當然是人,回頭我再跟你說!」
  說話之間,只看見遠方燈光一閃,一道孔明燈光劈面直射過來。
  朱翠一驚之下,拉著新鳳猛的一轉,縱出三丈開外。
  她二人身子方自轉開,即聽得一陣弓弦響聲,叭叭叭叭!一連發出了幾樣暗器,並非是箭,卻是一種特製的彈丸,每一枚在空中卻劃出了碧森森的一溜綠光,其中一枚就擦著朱翠身邊劃過去,朱翠用劍一格,轟然一聲爆炸開來。
  只聽得一連串轟轟爆炸聲響,幾枚彈子在附近炸了開來,由於距離尚遠,聲勢尚不足以驚人,但是每一枚彈丸經爆炸開來所冒出的綠色火煙,卻是二女前所未見的花招,大蓬火光一經竄起,照得遠近都光亮十分,足足經過一段相當時間才恢復原狀。
  緊接著遠方燈光乍現,一人居高現身道:「原來是公主駕臨,失迎失迎,公主初來敝處,大概還不知道我們這島上的規矩!」
  說話者由於距離甚遠,尚不能看得很清楚,約莫可以看見的這人的一張瘦削雷公臉,尖嘴猴腮,其貌不揚。這人一身火紅色半長不短的衣靠,手持一面朱色胎弓,身上另外的配件甚多,口音尤其難懂,似百粵口音,又有些不盡然。
  朱翠想不到被對方一上來就看破了行藏,甚是後悔有此一行,對方這人是誰,她也不認識。
  一旁的新鳳偎近過來小聲道:「這傢伙叫郭百器,最是可惡,全身上下都是暗器,公主可要防著他一防!他是這島上的管事之一。」
  朱翠並沒聽過這麼一號管事,心中正盤算如何對付。
  郭百器卻呵呵笑道:「在下郭百器,在島上賤稱火器營管事,負責全島安全巡夜工作。嘿嘿!朱公主你是方來不知道,除了本島各職司外,這裡是有宵禁,一般人是不可隨便出入的,尤其是公主所居住的翡翠谷內外,為本島嚴格管制之處,環谷四周都設有厲害的禁制,是不可任意進出的。」
  朱翠冷笑道:「是麼,這一點貴島風三島主並沒有事先告訴我,失禮了!」
  她語氣不亢不卑,有意施展「千里傳音」將語音傳出,每個字都清晰地傳進了郭百器耳膜之中。
  原來這個郭百器出身綠林,原是海南地方惡跡昭彰、打家劫舍的一名巨盜。其最大的長處,在於擅施兼制百家火器。也正是因為這點被不樂幫看中,以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因而留用島上,擔任了一面的專職,他為人陰險狡詐,善於察言觀色,順風轉舵,每年兩次藉故採辦火器原料之名入走中原,大事搜刮財物,犯案纍纍,事後潛逃海島,官軍亦無可奈何。
  這一次拘禁鄱陽王家屬於島上翡翠谷,郭百器早已動念搾財,無奈島主有令,除有專門使命經認可者,餘者皆不許擅入。郭百器不得不遵守規令,然則內心卻天天動著擅入之念。
  今夜他是巡夜之便,又往翡翠谷外刺探,卻是無巧不巧正逢著朱翠主婢越谷刺探。他在朱翠來時先已在暗中見過,是以一眼即能認出,不禁心花怒放,自以為天賜良機,正可人財兩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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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0:08:30
  他原來沒有把朱翠一個姑娘人家看在眼中,直覺地認為即使她會一些武功,也不過是些花拳繡腿而已。直到此刻朱翠以「千里傳音」的內功,將話聲清晰地傳向耳邊才使他略覺意外,只是好不容易等著了這個機會,他可不願意就這麼輕易放過。
  聆聽了朱翠之言,郭百器嘿嘿一笑道:「好說,好說!」
  一面說即見他身勢微微搖動。
  透過朱翠與新風目光所見,只見這個郭百器人影有似鬼魑一般地連連閃動了幾下,似乎時東又西,形同幻影一般地令人難以捉摸。
  朱翠自然知道,這是對方借助陣法的奧妙才有以致之,心念未動,正思細觀,眼前燈光乍現,對方郭百器已霍然站在眼前。雙方之間的距離,不過一丈五六。
  朱翠這才發現,眼前的這個郭百器非但是生就的一張雷公臉,而且紅髮紅髯,相貌實在怪極,尤其是尖起的頭頂與尖出的下巴,一經對稱,簡直就像是一枚紅皮的橄欖,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再看看他那一身披掛,更是式樣齊全。除去各式怪樣暗器火器配備之外,在後頸上還插著一盞琉璃六角燈,散發出黃澄澄的光華。
  「朱公主!」郭百器笑咧著一嘴發黑的牙齒道:「你是才來乍到,大概不清楚這裡的規矩,嘿嘿……」
  一面說,他那一雙眼睛溜向了新鳳,聳了一下肩頭,冷冷地道:「這位姑娘可應該清楚得很,說得再明白一點,你們可是明知故犯。哼,如果依照島上的規矩來說,可就是格殺不論。」
  朱翠冷笑道:「原來這樣。那就請便吧!」
  說時,長劍微起,向前一指,劍尖上透出了一股凌人的冷森森劍氣,直指向對方。
  郭百器立刻有所驚覺,倏地後退一步,面色微微一變,隨即嘿嘿笑道:「很好,很好,在下久仰公主一身武功了得,恨是無緣識荊,既是公主有心賜教,倒要討教了。不過有言在先,在下的花樣很多,要是冒犯了殿下,可怪不得我!」
  朱翠乍觀對方其人,已種下了惡劣印象,尤其是此刻對面談話,見他狡詐神態,一副油腔滑調神情,更增恨惡之感,巴不得立刻與對方一個厲害,這時聽了對方之言,實在萬難再忍,當下冷笑一聲道:「郭管事請吧!」
  話聲一落,腳下倏地一個快速搶進,掌中劍霍地舞出了一個「乙」字,這一劍妙在上下兼顧,「平肩」「削腹」直向郭百器身上削了過去。
  郭百器冷哼一聲道:「好招!」
  收肩,收腹,一招「老子坐洞」,腰彎得像個大蛤蟆,朱翠的劍擦著他的身邊劃了過去。
  正當朱翠第二劍待要揮出,面前的郭百器身形一搖,背後那桿高挑琉璃燈,忽然光華大盛,像是加大了好幾倍那樣的明亮耀眼。俟到朱翠定目瞧時,對方已退出了數丈之外。這種身法大異尋常!
  朱翠這才忽然明白,敢情是對方借助於陣法的安排,才會這般進退自如,相形之下,自己自然是吃了大虧。無奈既已出手,少不得也要與對方見上一個真章兒。
  郭百器雖然覺出朱翠劍法驚人,但是仗著自己熟悉於眼前陣法,既可靈活運用,最後必能制勝對方。待將對方制服之後,還不是予取予求,要怎樣便怎樣!這麼一想,頓時勇氣百倍。
  朱翠一招落空,眼看著對方勢若飄萍般地閃向一隅,其實她不知道這只是陣法下的一個錯覺而已,事實上郭百器就在她身邊咫尺之間。
  她這裡正待向著幻覺中的郭百器身邊縱去,忽然右身邊一股尖銳刀風掃過來。
  朱翠雖說是困於眼前的陣勢,一時還不易弄清,但是她本身內功精湛,敵人一經近身,便立刻有了感覺,以眼前情形來說,幾乎無須回答,即可猜知對方兵刃來襲的準確部位。
  她身子快速向前一俯,掌中劍倏地彈起,「噹」的一聲脆響。兩般兵刃,猝然在空中交接之下,濺出了幾點火星。
  也虧了這一次的兵刃交接,才使得朱翠瞭解到對方的真實藏處。緊接著,朱翠「唰」地一個快轉,霍然發覺到近在咫尺的郭百器,左手倏翻,運指如電直向郭百器一雙眸子上用力點了過去。郭百器顯然是吃了一驚,身子往後就倒。朱翠一聲清叱,長劍一收,正待運施劍氣功力,將一片劍雨向對方身上絞去。
  豈知這個郭百器果然陰險萬分,全身上下真是包羅萬險,什麼怪名堂都有。
  就在朱翠身子方一欺近的當兒,郭百器彎下的身子已驀地折起,隨著他翻出的一隻衣袖,「轟」的一聲輕響,即由其袖管裡噴出了大股火光。這片火光直向朱翠頭臉上噴來,其勢至猛,由於事發突然,簡直連閃都已不及。
  朱翠一驚之下,嚇得花容失色,自付著必將被火勢所的,燒得面目全非。
  驀地,由斜刺裡襲來一股強風,不偏不倚地正好按在了這股火焰尖峰上,兩下裡一迎,火勢頓時熄滅無形,連煙都沒有冒上一縷。
  原來這股火焰只是經郭百器所配製的獨特玩藝兒,看起來唬人,並不像真的火焰那般的人,見風即熄。想不到郭百器第一次施展,即吃第三者看穿。
  郭百器並不知這股風力來自暗處,只以為幻術為朱翠看穿,心裡吃驚不小,更加不敢對朱翠小看。
  當下冷哼了一聲,腳下滑動,頸後長燈配合著他巧妙的步法,幻出了一長串的燈光,藉著燈光的掩飾,郭百器已遁出二三十步以外。
  朱翠在對方退身之始,多少已看出了一些幻術,當下急步上前,撩出一劍,卻沒有能傷著對方,為此卻也使得郭某大存戒心。
  郭百器一聲狂笑,用手裡的長刀指向朱翠道:「大膽的丫頭,你私闖禁地,郭某已對你手下留情,你卻還不領情麼。嘿嘿!你要知道,你們主婢性命此刻全在我郭某人的手裡,姓郭的要你們死,你們便活不了。嘿嘿!丫頭要死要活現在看你的了!」
  一面說只見他身子連連轉動,一連變幻了幾個地位,隨即將眼前陣勢發動。
  原來這陣勢出自當年金烏門主「醉金烏」雲中玉設計,內涵極豐,前此未見。如今島上習得此法者,不過三位島主,以及其嫡傳弟子、劉氏夫婦等數人而已。
  郭百器因為負責島防巡海任務,經高立認可,才經劉公把陣法傳授與他,這時才得如意施展。
  朱翠過去從師,雖然習過陣法之觀變破解,無奈眼前這個陣法大過玄奇,想要破解大是不易。
  這時陣法一經發動,朱翠等二人立刻就感覺暗含的壓力,彷彿整個腳下所站地面,都向一邊偏斜過來,二人一時由不住都亂了腳步。
  新風拉住朱翠的手,失色道:「公主,咱們還是回去吧!」
  朱翠冷笑著道:「沉著點氣,死不了的!」
  話聲才住,忽然肩上一緊,竟吃一雙怪手緊緊抱住了肩頭,身邊上響起郭百器桀桀笑聲道:「大姑娘,你認栽了吧?」
  利用著陣法的掩飾,郭百器確實佔盡了便宜,一時得意忘形,居然動起「祿山之爪」。
  朱翠幾乎為之當場氣昏,只覺得對方手觸之處兩處穴脈上既軟又麻,才知為對方拿住了穴道。
  新鳳就在身邊,乍見公主被擒,既驚又怒,一聲嬌叱,奮不顧身而起,掌中鳩形短杖摟頭蓋頂點向著郭百器當頭猶打了下來。
  郭百器原思就此把朱翠擒住,一番輕薄之後,再軟硬兼施向對方搾些油水,眼前新鳳,他卻是沒有放在心上。無奈朱翠雖為他拿住了雙肩,本身功夫並未失,一扳之下竟然絲毫未動,新鳳杖勢又到,只得暫時鬆開雙抱,反身縱入陣內。眼看著燈光一連閃動,竟然又被他遁出了五六丈外。
  朱翠在他雙手乍離肩頭一霎,忙自提氣活血,右手抬處,發出了一枚彈指飛針。
  郭百器哪裡料到對方在失勢之際竟然還有此一手。像是被蟲咬了一下一陣疼,這枚小小飛針,已中在他左腫側後。
  郭百器只覺得傷處一麻,立刻如常,並無異狀,越是這樣,他才越知不妙,當下趕忙運指一點,定住了後腫傷處穴道,不使血液逆流人心。可是這麼一來,左面半肩便失了靈活。
  經此一來,他才知道這位公主敢情不是好欺侮的,把原先企圖染指對方的心意大大打消了一個乾淨。色心既去,惡意更張,郭百器恨得狠狠地咬著牙,身子一連串地打轉,隱身子嚴密陣勢包圍之中。
  「好,你居然敢暗算我!」郭百器手中長刀指向朱翠道:「我不叫你跪下討饒,諒你也不知道我『毒手神彈』郭百器的厲害!」
  說時,右手揮處,一連串發出了幾顆大如雀卵的光亮物件,直向二女立身之處擲來。
  朱翠情知對方陰險,前此已幾乎上當,這時見狀哪裡敢粗心大意?當下慌不迭打出了一掌暗器「黑星子」,迎著空中飛來的一串暗珠擊去。
  兩般暗器一經交接之下,耳聽得劈拍一陣爆響,炸開了一天流焰,火星四射,其勢端的驚人之極!
  朱翠與新鳳看得大為驚心,論及對方這些奇奇怪怪的暗器,卻是令人防不勝防。
  眼看著這一連串爆炸之後,對方郭百器身形閃動之間又復隱於無形。
  現場只剩下插在郭百器頸後的那一盞燈,即使這盞燈,也變幻莫測,轉瞬之間變成了一串飄忽不定的光影,只管滴滴溜溜圍繞著二女四周打轉不已。
  朱翠心情十分懊喪,她確是沒有想到眼前這個陣勢如此微妙,一任自己仔細端詳,卻也是無能破解得開。眼前情形可真是一籌莫展,雖不見得有性命之憂,可是萬一驚動了風、宮等人,總是自己臉上無光,早知這樣,自己實在應該聽從新鳳之勸,不該單身涉險。
  心裡這麼想著,朱翠便深為悔恨,還不得不全神貫注,生恐對方又施暗算。
  正當她自期自艾的當兒,忽然耳邊上響起了一聲輕笑,像是有人附唇她耳上道:「傻丫頭,你怎麼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呢!」
  朱翠心裡一震,這聲音好熟,立刻使她想到了斷膝的那個單老頭兒。
  「用不著擔心!」暗中聲音道:「有我老人家在這裡,誰也不能奈你何!」
  一點都不錯,正是單老人的聲音。
  朱翠頓時精神一振,忙自向四下運目觀察,哪裡又能發現單老人藏身之處。
  「你用不著找我!」單老人的聲音道:「我看得見你你看不見我,你只聽我的話,照我所說出招行事,就保險你萬無一失!」
  他這裡話聲方住,只見正面一排燈光猝然現出,共是一串七盞長燈,並且現出了七條人影。七個人看來如同一人,正是「毒手神彈」郭百器。只見他手中長刀,向朱翠冷冷笑道:「姓朱的丫頭,你聽著,要死要活現在可全聽你一句話了!」
  朱翠正要出言罵他,耳邊上忽然響起了單老人的聲音道:「問問這個猴兒看他打的什麼主意?」朱翠只得依言,冷冷道:「說吧,你想怎麼樣?」
  毒手神彈郭百器嘿嘿一笑道:「三位島主早有明令,任何人擅闖禁區,格殺勿論,眼前我要殺你,可真是方便得很,即使三娘娘對你有愛重之意,嘿嘿,人死不能復生,礙於幫令,她老人家也不能編派我的不是!你說是不是?」
  朱翠冷笑道:「少說廢話,你到底打算怎麼樣吧?」
  郭百器冷森森地笑道:「好說,聽你口氣,現在倒像是開了些竅。這樣吧,誰叫我們在這裡見著了呢,多少應該有些交情。」
  在他說話時,朱翠極力的想辨別他的立處,無奈神奇的陣法顯然有「分光移影」之妙,致使透過朱翠新鳳二人目光所見之眼前景象,虛實莫測。七盞燈,七個人,看來一般無二,由於七個人站立七處,簡直無能辨出何者為真,何者為假。
  毒手神彈郭百器自忖此陣出自不樂島「大師祖」雲中玉手創,變幻萬端,有鬼神不測之妙,更妙的是陣內即使吵翻了天,陣外也休想有一些知覺,自忖著自己正可為所欲為,不愁為任何第三者所察覺。有了這個「定心丸」,郭百器才敢這般放肆!
  當下,他冷笑了一聲道:「大姑娘,你是見過世面的人,心裡還會不明白麼,府上的金子寶貝多得是……這個……大姑娘你就說個數目吧!」
  朱翠心裡一動,闇然吃驚,忖思著原來這個郭百器竟是動著這個念頭,居然背著主人,暗中向自己詐起財來了,這一點倒是她想不到的。
  心裡這麼想著,朱翠卻是不動聲色地點點頭道:「原來足下是這個意思,哼哼!足下你也太瞧得起我們寡母孤兒了。」
  郭百器竟佯裝聽不懂對方話中挖苦之意,打了個哈哈道:「本來是嘛,像瘦了比駱駝總要胖些吧,姑娘你那裡鬆鬆手,我們可就受益不淺了!」
  「你說吧,要多少?」
  「不多!」郭百器豎起了個手指頭:「就一個整數吧,一千兩!」
  朱翠冷笑了一聲,說道:「這個數目不大!」
  郭百器一笑道:「當然,這是第一次嘛,總還有些交情,也許下次嘿嘿……」
  朱翠正不知如何對付,所幸這時耳邊響起了單老人的聲音。
  「這小子真是財迷心竅,也罷,」單老人的聲音道:「今夜就藉著你的手,送他回西天吧!」
  說到這裡,單老人話聲微微一頓,隨即道:「這個陣乃當年先師手創。哼哼,佈施這個陣勢之時,我也曾在場,是以前後內外我都清楚,這小子述要在我面前賣弄,豈非是不知死活。廢話少說,現在第一步,你先要把他背上的那盞燈打破了再說!」
  毒手神彈郭百器見對方不發話,只是作沉思狀,只以為她已答應,心中正自後悔,應該剛才開價高一點才好。又以方才為對方暗器所中,當時一麻即失去了知覺,哪知現在卻又有些隱隱作痛。他一生在暗器裡打滾,卻沒有料到會為人家暗器所中,自是大感面上無光,眼前之感覺立刻使他想到對方所發暗器之大異尋常,有心想出口向對方詢問,又有點礙難出口,生怕為對方以此要挾,心裡正自盤算著如何開口,是以沒有吭聲。
  朱翠既聽單老人傳聲相告,便自全神貫注,以備隨時出手。
  是時單老人傳聲又道:「這陣勢之內是以七數為殺著,每一正必有一反,又按先天小八卦乾坤排列,至為微妙,今夜傳你自是已來不及,好!現在你聽我說,對方七個形象之中,另有第三個乃是真身,現在你馬上以暗器破了第二隻燈,立刻向第三個身子出手進攻,便可收功!」
  朱翠聽他這麼說,自然心裡有數,當下冷笑一聲,假意向郭百器道:「你所開的價錢,我可以給你,只是眼前第一步,你卻要先把這陣勢撤了才可!」
  毒手神彈郭百器好不得意,「哈」地笑了一聲道:「朱公主,你說得好輕鬆!」
  一面說時,他身子輕輕一晃,七具形象同時移動,向朱翠身前落去。
  郭百器自忖有陣法掩護,又以七具形象中,只有一個是真的,對方萬萬看它不透,是以才毫不經意地躍身朱翠近側。
  哪裡知道朱翠得了單老人暗中傳聲秘告,已經認清了他的伎倆,只是故意出聲要他分神而已。
  郭百器不知進身,正好中了朱翠的智謀。當下即見朱翠一聲清叱,揚手先自發出了一枚暗器黑星子,直向著當前第二盞明燈上打去。
  「波!」的一聲,燈光應手而滅,由於暗器出手的勁力過大,將那一盞琉璃燈打了個粉碎。
  郭百器真是作夢也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會看破了眼前形象,當時大吃一驚,慌不迭閃身就退。
  朱翠既得單老人事先關照,當然放不過他。
  眼前就在她暗器方一出手的同時,身子已霍地騰起,一式「飛鷹搏兔」,直向著郭百器掩身七具形象中的真身撲過去。這一勢朱翠因為有備在先,早已蓄好了勢子,燈盞乍破,郭百器驚魂未定之際,朱翠又乍然臨近,長劍翻處,形成了一片劍雨,兜頭直向郭百器揮斬下來。
  郭百器一聲怪叫,倉惶間橫刀就架,朱翠自是放不過他,劍身一偏,用「微風燕子斜」一招,鋒利的劍鋒,像是打了一道閃電般的明亮,閃爍著直由郭百器左肩揮落下去。「嚓」地一聲,血光濺處,郭百器的一隻左臀竟吃朱翠這一劍連肩劈斬了下來。
  毒手神彈郭百器一生為惡橫行,心毒手辣,想不到現在碰見要命的剋星。
  這一劍好厲害,幾乎要了他的命!隨著朱翠的劍勢走處,郭百器一隻左臂倏地飛出了丈許以外。大股的血,直由郭百器斷臂傷處直噴了出來。慘叫了一聲,郭百器思忖著生死存亡的一霎,顧不得所受傷勢何等嚴重,驀地往地上一倒,一個骨碌直向外面翻了出去。
  雖然在如此情況之下,郭百器卻仍然忘不了出手暗算敵人,隨著他滾動的身勢,右手轉處,卻把一口長刀倏地直飛了出去。這口刀劃出了一道銀虹,匹練也似地直向著朱翠前心紮了過來。
  這種情形下,自然難望傷人,朱翠橫劍一擊,「噹啷!」一聲,已把來犯的刀擊落在一邊。
  妙在總不過這麼一霎間的耽擱,竟然已失去了郭百器的蹤影。
  朱翠正待壓劍前追。耳邊上響起了單老人的傳聲道:「這小子是用陣法裡附帶的七巧掩身之處,暫時掩藏住身子,你只要守定眼前,就不懼他插翅而飛!」
  聽他這麼一說朱翠就按步不前。
  單老人隨即又傳聲道:「這傢伙失了身後那盞燈,陣法已無能控制,加以他刻下身負重傷,定難逃開,你可以亮起燈光搜上一搜,他就無影以遁了!」
  朱翠一聽有理,隨即向一邊直了眼的新鳳道:「你身上可帶著千里火沒有?」
  新鳳摸出來道:「有,在這裡!」
  「快亮著了!」
  新鳳答應一聲,手裡千里火迎風一晃,「叭嗒!」一聲頓時亮起了栲栳大小的一片燈光,黑夜裡附近兩丈圓內外一時便全在觀察之中。
  朱翠道:「他跑不了的,我們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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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0:08:53
第34節  

  新鳳自然知道的一讓對方逃脫了的後果,心裡也是發急,聽朱翠這麼關照,立時答應了一聲,一面將手中千里火高高舉起,向前大步就走。
  火光照處,附近景象立時清晰出現眼前。面前是一行花樹,一片岩石,另有一道曲徑通向前面,新鳳照了一下,正要向小徑上踏去。
  「慢著!」朱翠仔細聆聽了一下,似乎為她發現了什麼,隨即關照新鳳道:「到石頭上面瞧瞧去!」
  新鳳依言折回身子,——面高舉千里火,正待向當前的巨大岩石上縱身上去,驀地,當頭石上「轟」地一聲大響,一蓬火光冒起,無數火丸兜頭蓋頂直向朱翠新鳳二女全身猝然射落下來。
  朱翠原來聽視之覺至為靈敏,方才留心細聽之下,發覺到頭頂岩石之上有沉濁的喘息之聲,立時有所警覺,心裡先已存下了仔細,這時見狀驀地一推新鳳,雙足著勁,施出全身之力,倏地向外縱出!
  二女身子方自縱出,只聽得身後一陣劈啪響聲,爆發出圈圈赤火烈焰。
  火勢乍明之下,一條人影乍然由岩石上縱身而下,頭也不回地直向著那道曲折小徑上撲去。
  朱翠只由這人影上立時察覺出正是那個毒手神彈郭百器無異,原因是他少了半邊臀膀,自是一看就知。
  郭百器想是知道自己身處危境,方才由於存心想向朱翠行詐,恐為外人所見,是以把手下各人悉數遣開,此時再想召集已來不及。他這時忍著斷肢殘身的奇疼,只想要暫時脫身,哪裡還敢再作逗留?卻沒有想到身後那個要命的女殺星硬是放他不過。聽見了身後腳步聲,郭百器真的是亡魂喪膽。
  這個人當真是鬼計多端,身上附件更是無奇不有,隨著他回身一現的同時又自拋出了一把物什。
  只聽見「哧哧!一陣響聲,一陣白煙由地上升起,立刻阻攔住了朱翠、新鳳前進的視線。
  郭百器想不到最後這一手居然奏了效果,自恃著總算死裡逃生。
  他又哪裡料到,生平作惡大多,天地鬼神難容,逃過了一關,又來一劫。就在他發步狂奔的當兒,忽地一陣風吹向眼前,現出了鬼擅也似的一條人影。郭百器根本連這人的臉面是什麼模樣都沒有看清楚,彷彿只看見一個大頭散發的老人,忽地現身眼前。對郭百器來說,現在早已是驚弓之鳥,還來不及容得他看清是怎麼回事,已吃對方這個大頭「鬼影」迎面一掌擊了個正著。郭百器「啊唷!」一聲,一個倒栽,摔了出去。
  緊接著這個大頭鬼影,輕若無物地已自升空直起,輕飄飄地落在了暗處一隅。
  郭百器被對方這掌打了個滿臉發花,在地上打了個滾,方自欠身坐起,已為朱翠自後面趕上,起手一劍中後心,一命嗚呼!
  面前人影一閃,那個已消逝的大頭電影又復現身眼前,正是藏身箱籠,為朱翠掩飾攜來同往的單老人。
  雙方乍見,朱翠有見於先,自然並不驚奇,新風卻嚇了一大跳。
  單老人一聲怪笑道:「幹得好!這傢伙的屍體可是留不得。你殺人,我來移屍,去去就來!」說時單手一拎,已把郭百器的屍體掄了起來,暗影裡只見他前去的背影一連轉了幾轉,隨即消逝無蹤。
  新鳳驚嚇地看著朱翠道:「公主,他是誰呀?」
  朱翠道:「回去再告訴你!」
  一面說朱翠拉著新鳳掩身暗處,不大的工夫,即見單老人去而復還。
  雙方才一見面,單老人即說:「你們得快點回去了,想不到這個老厭物還活著,我可不願意見著她,快跟我來!」
  說罷身形一轉,已縱出三數丈外。
  朱翠聽他這麼說,情知他必有所見,當下不敢遲疑,忙自向新鳳一打招呼,施展輕功,快速縱身過去。
  即見前行的單老人身法至為怪異,時東又西,時左忽右,有時明明前進,有時卻又故意後退。朱翠情知他熟悉陣法,是以緊緊相隨,新鳳又緊跟著她。一陣緊跟之後,朱翠這才發覺到跟前這個陣勢,敢情大有文章,若不是由單老人前導,自己就算是再費心神也難以猜透,由是大大存了戒心。
  且說二女在單老前導之下,一陣蝴蝶穿花似地穿行之後,忽然眼前一亮,已來至一處澗谷。眼前是潺潺流水,兩岸之間牽以鐵索飛橋,正是二人來時所經。記得來時不過一瞬間的事,卻竟然繞上了這麼一個大圈子。
  單老人這時坐身橋前,向著二女點頭道:「你們快回去吧,有人問起只當不知就是,我可也要走了,免得給那個老貧婆看見又自生厭!」說罷,身子霍地向下一縮,隨即蛇也似地消逝於草叢中不見了。
  朱翠忙即示意新風,二人快速縱身鐵索橋上,匆匆趕回彼岸,來到翡翠谷內。忽然身後傳來了輕微的聲音,朱翠立即警覺到有人來了,當下一拉新風,二人雙雙掩身子於一方岩石之後。身子方自藏好,只見眼前人影連閃了兩下,現出了一男一女兩個人來。其中那個女的,黑髮蠅面,手持著一根籐拐,正是不樂島總管之一的劉嫂,那個男的四十來歲,生得又黑又瘦,兩隻眼睛裡卻是精光四射。
  只見二人現身後,那個中年男子向內張望了一下道:「奇怪,沒有人呀!」
  劉嫂哼了一聲道:「你太多心了,除了三位老人家以及我們有限的這幾個人以外,誰還能來去自如?只是,郭管事既然發動了陣法,他本人卻不在這裡,未免太大意了!」
  黑瘦男子冷笑道:「姥姥,不是我說,這巡海火器營的任務這麼重要,交給他來負責,未免……哼,姥姥往後看吧,早晚要鬧出事來!」
  劉嫂道:「怎麼,莫非郭百器這個人靠不住?」
  黑瘦男子聳了一下肩,冷笑幾聲道:「這個……姥姥往後看吧,外面對他的傳說很多,去年我同大爺走了一趟,聽見了很多關於他的傳說,奇怪,難道大爺會不知道?」
  劉嫂嘿嘿一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是郭百器這兩年來弄的油水不少,你看得眼紅了,是不是?」
  黑瘦漢子嘿嘿一笑道:「姥姥這話說到哪去了?想咱們哥兒幾個能夠在島上當差,還不全靠姥姥跟劉公大力關照,只是……」
  劉嫂不等他說完,哼了一聲道:「別說了,我懂你的意思,過兩天有個機會,要選幾個人去一趟西藏,你要是願意,我就把你報上去。」
  黑瘦漢子只是一怔,繼而狂喜道:「姥姥是說往布達拉宮……」
  劉嫂斥道:「小聲!」
  黑瘦漢子忙以手遮口,連聲道:「是是是!」四面打量了一眼遂又道:「還好,這裡沒有什麼外人。」
  劉嫂冷冷地道:「你心裡知道了就好,這一趟可是肥差,豈不比在島上混要強得多,只是……」
  黑瘦漢子得意地縮了一下頭,嘿嘿笑道:「姥姥的意思,在下省得,萬一事成,兄弟當然有一番孝敬……」
  劉嫂哼了一聲:「這是後話,一切就看你的心了!」
  說罷轉身自去。
  她仍是按來路鐵索軟橋回去,黑瘦漢子躬身抱拳,滿臉笑容地打了一躬,這才得意洋洋地退身自去。
  容得二人走後,朱翠才與新鳳現身出來。
  新鳳吐了一下舌頭道:「好險呀,差一點就被這個老婆子看見了!」
  朱翠道:「這個劉嫂武功絕高,今後對她可要千萬提防,倒是那個黑瘦的傢伙又是誰,你可知道?」
  新鳳點點頭道:「知道,他叫婁空,也是這島裡的管事之一,連同剛才死的那個姓郭的,還有兩個人,一共四個人,外號叫『四毒蠍』,誰都知道這四個人是劉公劉嫂手下的死黨,壞透了!」
  朱翠前此由風來儀女婢青荷嘴裡聽到了一些,悉知不樂島上除了劉公劉嫂這一對總管事武功驚人之外,另外還有郭、李、晏、婁等四人武功俱都不弱,那個郭百器自己已識過了,確是險狠難當,若非是單老人在暗中相助,說不定早已遭了他的毒手,其他三人既然與他也是同一夥,又聯稱為「四毒蠍」,可以想知亦是窮凶極惡之輩,今後遇見這些人卻是要格外仔細小心才是。
  當下主婢二人返回居處。新風自然忘不了適才現身的單老人,朱翠便將結識單老人的一番經過,以及單氏的出身經歷,大致地說了一遍,只把新鳳聽得目瞪口呆,真是又驚又喜。
  朱翠特別告誡她有關此事,不許在任何人面前提起。
  主婢兩人又說了一些今後的計劃,新鳳這才辭別朱翠自去。
           ※        ※         ※
  由於有了方才一番生死格鬥,朱翠暫時不便再到處閒逛,倒是剛才劉嫂與那個婁空一番對話,其中提到西藏的布達拉宮這件事,不禁使她聯想到了海無顏將要著手的那件任務。
  海無顏曾說過,他將要在布達拉宮解決一樁私藏的寶藏糾紛,井說此事不樂島已插手,白鶴高立勢在必得,這時證諸劉嫂的話,看來是一點也不假了。
  由方才劉嫂話中所透露,大概可以猜知,白鶴高立雖然武技超群,然而在他著手奪取這件寶藏事時,必然發覺到了相當的阻力,是以才會想到「搬討救兵」,向島內傳令支援。
  朱翠忽然心裡一動,覺得這正是一個傾覆不樂島難得的機會,大可以趁白鶴高立以及幾個精銳人物不在島內時,對不樂島內部從中破壞,以期消滅島上的實力。只是,朱翠卻覺得這項工作施行起來太難,首先克服自己心理上的障礙即不是件易事。
  一陣微風吹過,窗外的平台上落葉蕭蕭。落葉聲中,夾雜著輕微的一絲異聲。
  朱翠霍地有所覺察,口中叱道:「是誰?」
  門外人聲一笑道:「除了我老人家,半夜三更又會是哪個?大姑娘,我可以進來麼?」
  朱翠立刻聽出來,道:「是單老前輩麼,等一下!」
  一面說遂即開了房門,單老人就像一陣風似地,嗖一聲鑽了進來。
  他一進門呵呵笑道:「過癮,過癮,來,大姑娘,給我來碗茶吧!」
  朱翠答應著,忙自親手為他斟上一碗,不免奇怪地道:「你老人家這是從哪裡來?」
  單老人先不說話,把倒好的一碗茶拿起來一飲而盡,咂了一下嘴道:「杭州三十六號小龍井,好茶!好茶!」
  朱翠由暖壺裡又為他斟上了一碗茶。
  單老人接過來呵呵笑道:「看起來你們在這裡日子過得很不錯,只怕高立那個老兔崽子回來以後,就不同了。大姑娘,你可要心裡先有個提防,以免到時候措手不及。」
  朱翠冷冷地道:「這個無需你老人家關照,我知道!」
  想到了剛才單老人暗中救助之功,遂即當面向他感激。
  單老人道:「用不著謝我,我這是在為自己清理門戶。哼!這些小子們平素無法無天的行為我聽得多了,往後誰也跑不了,一個個拿他們開刀!」
  朱翠道:「你老這是從哪裡來?」
  單老人笑道:「劉老婆子自以為了不起,在這裡作威作福,我剛才開了她一個小玩笑,她雖然追了我半天,到底沒有讓她摸著一點根底。」
  微微一頓,他才接下去道:「話雖如此,這個老太婆一身輕功,倒也著實不可輕視,姑娘以後要是遇著了她,可要千萬仔細!」
  朱翠隨即將日前來時與劉嫂的一番邂逅道出,輕輕一歎道:「看起來這裡陣勢,比起肇慶那別館來,還要厲害得多!」
  單老人點點頭道:「你說得不錯,因為這裡的陣勢是我那雲老恩師親手佈置,自是千奇百幻,厲害無匹,肇慶別館裡的陣勢,卻是出自後人之後,當然要差上一截!」
  說到這裡他微微一笑,目注向朱翠道:「你道這陣勢厲害麼?」
  朱翠點頭道:「實在厲害,今夜若非你老人家現身引導,只怕我一輩子也轉不出來!」
  單老人點頭冷笑了一聲:「你這話倒也並非誇張,據我所知,先師雲中玉當年為建立此海外基業,不受外力所侵,一共在此不樂島前後佈署了十一堂陣勢,這些陣勢佈署之時,足足花費了他老人家三年時光才行完成,自那時以後再也不虞為外人所侵,這也就是為什麼至今不樂島仍能屹立不搖,膽敢橫行天下的主要原因!」
  朱翠吃驚地道:「照你老人家這麼說,莫非當今就沒人能破得這些陣法不成?」
  單老人冷笑著搖搖頭道:「難!很可能正如你所說,只怕當今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能破此陣。當然,除了一人之外!」
  朱翠一驚:「誰?」
  單老人冷冷地道:「那人就是我!」
  「啊,那可太好了!」
  「只是姑娘,」單老人冷笑道:「你如果指望我會親手來破這些陣勢,那可是夢想。」
  朱翠微感失望的道:「這……這又為了什麼?」
  「不為什麼!」單老人道:「這是先師僅留在這個世界上的一些東西,我身為他嫡傳弟子,也只能在有關的幾堂陣勢裡暢行自如,到了三位島主本身所居住的地方,便不得其門而入了!」
  朱翠道:「原來這樣!」
  她不禁心裡想到,怪不得外面把這不樂島形容得那麼可怕,不樂幫更對外揚言,沒有任何人能活著離開此島,想來必是種因於此了。
  單老人頓了一下,訥吶地道:「再者看吧,第一步,我得光把你教會,讓你能自由通行自如,這一點說來容易,只怕也得要花上你一兩個月的時間,還得用心苦記才行!」
  朱翠怔道:「要這麼久?」
  「哼!還久麼?」單老人冷冷地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白天人多,進出不便,只有晚上,以後每天晚上這個時候我來找你,咱們實地走走,時間一長,你就自然熟悉了!」
  朱翠雖然心急如焚,恨不能一下子即把不樂島都摸清楚,但聽他這麼一說,卻也知道事情是急不來的,只得點頭答應。
  單老人遂又說道:「以後如果有什麼事,我會主動來找你,你用不著找我,你也找不著我,我們就這麼說定了,我走了。」
  說到這裡,正待起身離開,忽然神色一凝,道:「嗯,有人來了!我得先避一下!」
  一面說時,身形一個倒折,有如飛天蝙蝠般,整個身子已倒翻了起來,緊跟著他手膝並用,向天花板上一貼,唰唰一陣遊行,活似一隻大守宮般地,已隱向一根巨梁之內。
  這種身法的施展,朱翠確信以前不曾見過。
  她的驚奇還沒有來得及平息,身邊上已聽見了極為輕微的一絲異聲。
  根據朱翠的經驗,她確信有人來了。使她更驚異的是,這個人的輕功顯然極佳,與先前單老人來時一樣的輕微。
  朱翠居住的地方至為寬敞,臥室之外,另有會客專用的內廳,廊外是一方露台,兩側左右聯結著抄手遊廊,此刻,朱翠就坐在廊內。
  不容她起身察看,內廳的兩扇門扉,忽然地自行敞了開來,一個長身女子飄然進入。
  隨著她進入的身勢,兩扇廊門又自合攏,門扇的一開一合,顯示此人高超的內元真力。
  來人正是本島島主之一的「妙仙子」風來儀。
  朱翠沒想到她意會忽然在此時此刻來訪,弄不清是怎麼回事。由於方才自己殺了對方手下一人,一時心虛,只以為對方是興師問罪來的,心裡未免有些忐忑不安,忙自位上站起。
  風來儀一身隨便家居衣著,長髮一束斜垂胸前,黑色的及地長裙外罩著一件天青色的短披,臉上神色並無不悅,反倒一派輕鬆自在。
  「翠姑娘你好,怎麼,這個地方你還住得慣麼?」一面說,她笑嘻嘻地執起朱翠雙手,上下打量了一眼:「對不起,你知道我不在島上的這段時間,上上下下許多事都有待我返回料理,所以這兩天沒來看你!」
  朱翠聽她這麼說,心裡略為放鬆,道:「前輩太客氣了,這裡一切都好,家母與舍弟亦看來健康,多勞費心,實在愧不敢當!」
  風來儀鬆下了她的手,一面坐下來道:「不要這麼說,既然這樣,你們就在這裡住下來吧!這裡不比肇慶行館,人多事雜,難免有照顧不周之處,你有什麼需要的東西,要是他們照顧不過來,你只管跟我說,我可以吩咐他們馬上送過來!」
  朱翠搖頭道:「你太客氣了,這裡什麼東西都不缺少!」
  風來儀笑道:「那就好,令堂的心情可好?你要多多開釋她,再怎麼,住在這裡是安全的,曹羽那幫子人無論如何也到不了這裡。」
  朱翠微微一笑道:「話是不錯,可是風前輩又為什麼要這麼厚待我們?我們在這裡要住到什麼時候呢?」
  風來儀先是沒有吭聲,過了一會兒面色微寒地道:「這你就不要操心了。」
  忽然她自位上站起來道:「我今天晚上來找你,是要你到我那邊去坐坐,我填了一首新詞你看看可好!」
  朱翠原是不想跟她走得太近,可是轉念一想難得有這個機會,倒不如好好地把這島上情勢觀察一下,這麼一想也就欣然答應。
  風來儀似乎很是高興,瞅著她道:「有機會我會好好帶你到各處去走走,這裡好玩的地方很多,你看了以後一定會覺得這裡雖島名不樂,其實人民生活卻很是快樂,咱們走吧!」
  說完轉身向外步出,忽然在壁邊站住,兩隻眼睛注視著壁上,忽然回頭一笑道:「倒是想不到,翠姑娘你還練有這門功夫啊!」
  朱翠聽得吃了一驚,兀自鎮定道:「怎麼?……」
  風來儀含笑著一指牆上道:「啊!你看,這是什麼?」
  但見她手指處的牆壁,現出了兩個清晰的掌印,由是一路而上,直達屋頂,正是方才單老人施展壁虎游牆時所留下來的。那掌印並非染有泥跡,只是掌心濕潤所留下的正常紋路,只在某一個特別的斜度之下才得現出,正面而視反而難以看見。這一點點珠絲馬跡,亦難逃風來儀觀察之中,足見其人凡事之細心了。
  由於那掌印只是中心的一小部分,看上去實不易辨別男女,這才使朱翠略放寬心。
  心念微轉,她杏目微乜,向著風來儀淺淺笑道:「以你所見,我這又練的什麼功夫?」
  風來儀蕪爾道:「你考我不住的!你所練的這門功夫,我們叫它作『守宮盤龍戲』!」
  一面說兩隻手掌霍地向著所現出的掌印上一按,整個身子向前一吸,已自貼向牆上,遂見她掌膝互施,一陣瑟瑟聲已爬向室頂。朱翠正自擔心她會看出單老人藏處,卻見風來儀手掌輕收,飄飄然已自屋頂落下地來。
  「了不起,了不起。」
  一面說時,風來儀滿懷詫異地目光頻頻在她身上轉著:「想不到你的內力氣功,竟然練到如此精湛地步,佩服!佩服!找一天倒要與你好好印證一下!」
  朱翠聽她這麼說,心裡總算鬆下了一口氣,倒也不得不佩服單老人暗中掩藏的巧妙。
  說話之間,二人已步出涼台。驀地,一條人影快似奔電般地來到了眼前。
  這人一身長衣,滿頭白髮,個頭兒不高,看上去矮胖矮胖的。
  朱翠先沒有看清,容到定目再看時,才認出了來人正是不樂島上的那位大管事劉公!
  劉公乍見風來儀一笑道:「原來三娘娘也在這裡!」
  一面說隨即也向著朱翠抱了一下拳道:「公主萬安!」
  朱翠回禮,尊稱了他一聲:「劉老前輩!」頓了一下隨即請示道:「深夜來此,可有什麼事麼?」
  「這個……」劉公笑了笑道:「沒什麼大不了,不過是例行巡視一下罷了!」
  一面說,只見他移向風來儀面前小聲地向風來儀訴說了一些什麼,後者面色微微一驚,隨即又恢復原狀,接著風來儀又關照了一些什麼,劉公遂退下。
  遙遙向著朱翠舉手為禮,但見他矮胖的身軀,有如一縷輕煙也似地倏地升空而起,隨著當空的一襲微風,他身子有如斜風中的燕子那般輕巧,翩翩然已落身子數丈外的大樹之梢。
  夜色昏暗裡,劉公身軀再一次地拔起當空,隨即掩沒於沉沉夜色裡瞬息尤蹤。
  朱翠目睹之下,不得不由衷地讚佩這個劉公,好俊的一身輕功。
  風來儀似乎已看出了她的感應,當下微笑道:「你看他這身功夫如何?」
  朱翠點頭道:「高不可測!」
  風來儀道:「實在說起來,他的一身功力,並不比我差,尤其是一身輕功,只怕連我也望塵莫及!」微微一笑,看向朱翠道:「以後你要碰上了他,動手過招時可要千萬小心,以後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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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0:09:09
  朱翠心裡一動,含笑道:「他為什麼會跟我動手?」
  風來儀道:「你才來也許還不清楚,這裡的規矩很多,誰要是不小心偶有所犯,他職責所在,便不得不出面干涉了!」
  朱翠點點頭道:「原來這樣,我將盡量不冒犯他就是!啊!對了,剛才他來這裡,莫非是發生了什麼事?」
  風來儀一雙眸於在她臉上轉了一轉:「是發生了點事,我們這裡的一位海防巡營管事,忽然失蹤了!」
  「噢,」朱翠心裡動了一下,臉上力持鎮定道:「失蹤了。」
  風來儀目光茫湛地注視著她,接下去道:「也許是我們這位大管事太多疑了,竟然以為他死了!」
  朱翠微微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她知道這個風來儀心細如髮,只要一句話對答不當,或是神色有異,必將會為她看出破綻,倒不如什麼也不說的好。
  朱翠的這一點心思,果然發生了效果。風來儀實在在她臉上看不出一絲異態,逐輕輕含笑道:「來,我們去吧!」
  朱翠是怕她繼續追問下去,遲早會露出馬腳,見她中途打住,也就不再多說。
  當下二人步出樓廊,肩並而行。夜色裡,翡翠谷嫩致如畫,點點燈光明滅摟閣,給人以無限神秘之感,風來儀腳下放快,一徑來到了前面亭子站住。朱翠跟過去,發覺到這個亭子正是方才與新鳳去過的那個亭子,當時只是發覺出有些古怪,並不知其奧妙,既然現在風來儀主動帶她來這裡,倒要問問她看看內中藏有什麼奧妙了。
  二人先後走進了亭子。風來儀抖手亮起了火折子,就著亭內正中所懸掛的一盞燈盞點燃,一時光華大盛。
  朱翠左右看了一下,說道:「這亭子好怪!」
  風來儀含笑點頭道:「你居然一眼就看出了這亭子的古怪,這就證明了你的閱歷不同一般,你倒說說看怪在何處?」
  朱翠站起來走下亭子,在外面觀察了一陣子,又走上來向外面看了一陣,搖頭苦笑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看起來像是控制什麼陣勢的一個總壇所在!」
  風來儀一笑道:「這就很難得了!」
  「是麼?」朱翠好奇道:「可是這陣勢太神妙了,我竟然看不出一些端倪!」
  風來儀冷冷地道:「你說得好輕鬆,我不妨告訴你吧,當今武林,只伯識得這個陣勢的人還沒有幾個。」微微一頓之後,她才又接下去道:「除去本島的幾個首腦之外,我還不知道誰能有這個本事看穿這些陣勢的微妙,你來看!」
  一面說時,只見她雙手比著一個奇怪的姿式,向著亭子四面各自比劃了一下,忽然向後退開一步。
  朱翠暗中記下她這幾個動作,見她單足在地上跺了一下,頓時眼前一花,定神再看時,敢情亭外景像已較前大不相同。雖然是在夜晚,朱翠卻能清晰地辨別出環繞著這個亭子的四周,共顯現出八處通路,俱足以亭子為中心,向外發射直出。
  風來儀一笑道:「你可看見了?」
  朱翠道:「八卦兩儀陣?」
  「你猜錯了!這是『青奇八象』!」風來儀一面微笑著:「這個名字你大概以前也沒有聽過吧!我們現在所要走的是第一條路!」說罷一拉朱翠衣袖道:「快!」
  俟到兩個人雙雙縱身而起,落向第一條道路上時,朱翠本能的回身一看,顯然景象全非,敢情那方石亭雖然屹立如故,只是除了自己眼前所踏行的這條路以外,其他七條道路全然無蹤。
  夜色沉沉,除去自己二人行走的這條道路依然清晰如故之外,四周別處就像是蒙上了一層大霧一般地混淆不清,濛濛然無從所見。
  經此一變,朱翠才算是真正地認識到這個陣勢的奇妙厲害,憑自己多年來於此道的認識,對於眼前所顯現的一切,竟然是「不著邊際」。有此一見,不禁令她大失自信,益加地感覺出未來道路佈滿荊棘,想要把這個島內的所有十一堂陣勢全摸清楚,實在是大非易事,想到這裡,真是打從脊樑骨向外直冒涼氣。
  眼前這條路去勢極長,其間並非全然暢通,只是風來儀輕車熟路,行走起來極見輕巧,差不多每走上一小段皆有特殊步法與變化。
  朱翠先還是留心緊記,可是一程走下來,不得不知難而退,打消了緊記的念頭,敢情這些步法與變化太複雜,若非是別有竅門,僅憑緊記簡直是不可能之事!
  二人一前一後,瞬息之間已前進了百十丈遠近。
  風來儀停步在一道溪流之前,只見隔溪對岸,是一片青山,樹障重重,雜花滿目,可惜是夜晚,只見花樹而難見其美,只是那背山面海的超然景色,亦不難想見是何等一番氣勢!
  至此,朱翠耳中已隱約聽見澎湃的浪潮聲,夜深人靜,甚至於聽得見海鷗戲潮的啁啾聲,心胸頓時為之大為寬闊。
  風來儀站定之後笑向朱翠道:「你可喜歡這裡?」
  朱翠還不及答話,即見風來儀東西各比了一掌,縱身躍過眼前溪流。
  朱翠忙自跟進,身子方一跳過,眼前頓時又自一亮,皓月下一樓如畫,背山瀕海而建,卻有一道極盡迂迴的石板小道婉蜒而上,直指樓前,小道之間點綴著不同式樣的茅亭,共有七座之多,每亭之內皆懸有明燈一盞,看過去有如一串明珠,閃爍在夜色之間,尤其醒目好看!
  風來儀指著那座樓道:「那就是我住的地方了,來吧,我們來活動活動一下身子吧!」
  話聲乍落,她身子已如同風飄桐葉般地拔了起來,隨著她開合的雙臂咕嚕嚕一陣風聲,已落身在為首第一座茅亭之上。
  朱翠這時也施展身法,驀地拔身而起,向著風來儀所落足的茅亭之上落去。
  她身子方自一落下,風來儀已第二次拔身而起,向著第二座茅亭落去。兩亭之間距離甚遠,風來儀竟然只憑著一次縱身,就落向對面亭上,這等輕功,的確是當世罕見!
  朱翠情知對方這是在伸量自己輕功,明知自己輕功比對方不及甚多,卻也不甘心示弱,當下強自由丹田提吸出一股真力,施展出「巧燕穿雲」的輕功絕技,連續三個起落,一直撲上了第三座亭子。
  她確實沒有想到,自己輕功竟然會有如此造詣,雖然暫時沒有讓自己丟人,卻已是精疲力盡。
  站立在第三座茅亭之上再向前一打量,才發覺到風來儀敢情早已到達了盡頭,高高站立在最後那座茅亭頂尖,正自向著自己點手相招。
  朱翠暗暗地叫了聲苦,更發覺到餘下的四座茅亭敢情每一座距離看來都長短不一,越向後距離愈遠,起先不過是五六丈距離,到達最後怕有八九丈之遠,如此距離,就算是自己再苦練經年,也是萬不能及!
  把這些看在眼裡,朱翠不禁心裡有氣,暗忖著:好個婆娘,你明明知道我武功不如你甚遠,前此早已較量過,何以現在硬要我當面出醜。
  本想由亭上飄下來,乾脆走過去,可是無奈她生平好強慣了,尤其在這種節骨眼上更不能認敗服輸。無如以自己能力實在無把握飛越過八九丈的距離,況乎又是在夜晚,即使勉強能達到這個距離,若非能一次落足在茅亭頂尖之上,否則亦將難免出醜。
  這一霎,她可真是舉棋不定,不如如何是好了。
  卻見遠處亭尖的風來儀揚聲說話道:「翠姑娘,不必勉強,這也實在是難了一點!」
  朱翠聽她這麼說,更不禁激發了好強好勝之心。
  當時她一面打量著對亭落腳之處,一面在運功調息,正待拼著出醜也要試上一試,忽然耳邊響起了一絲笑聲。
  「你放心吧,有我在這裡你出不了醜的!」
  一聽這聲音,馬上就認出了是誰,想不到在這個節骨眼上,單老人竟然又出現了。對於朱翠來說,這可真是個意外的驚喜!
  然而,她立刻又想到,這個時候單老人是千萬不宜現身的,風來儀何等人物,一個不慎為她看出了破綻,那還得了?
  這麼一想,朱翠不禁暗自為他擔起憂來,心裡由不住暗自責備。
  暗中的單老人,卻傳聲嘿嘿笑道:「大姑娘你只管跳吧,用不著為我擔心,我暗中助你一臂之力就是!」
  朱翠驚心少定,又怕風來儀生疑,當下強自提起一股真力,運出全身勁力,陡地直向對亭上縱身落去。兩亭之間,距離約在七丈之間。朱翠這一奮身直躍,確實沒有把握能夠躍上亭尖,然而她卻是意外地達到了。待到她足尖落實在亭頂圓珠上時,由不住緊張得出了一身冷汗。
  遠處風來儀笑讚道:「好身法,翠姑娘,還有三個亭子,你何妨都試試看?」
  她的話聲方落,耳邊上立刻又接上了單老人的傳音。
  「她要你怎麼樣就怎麼樣,一切都有我呢!」
  朱翠聽他這麼說,只得把牙一咬,倏地縱身而起,直向對亭再一次縱身過去。她身子方自縱起,驀地後面胯骨地位一緊,被一股莫名其妙的風力硬生生地頂了出去,這股力道顯然甚大,以致於除了朱翠本身力道之外,還足以把她推出丈許以外。
  就這樣,朱翠便輕飄飄,極其從容地落在了第五座亭尖之上。她身子方自站定,身後一股強大的疾風又自襲到,使得她不得不向著第六座茅亭上縱去。和前次一樣,她繼續躍向第七座,也就是最後的一座亭子。
  這一連串的輕功施展,看來一氣呵成,絲毫不帶牽強,看在風來儀眼中,的確驚訝極了,以她對朱翠的過去認識,萬萬想不到她的輕功造詣,竟會是如此之高,簡直較諸自己也並不差。一驚之下,風來儀幾乎愕在了當場。
  良久之後她才感歎著點了一下頭道:「翠姑娘,你好一身輕功,以前我竟是沒有看出,真是失敬了!」
  朱翠隨即由亭頂上飄身下來,心中有愧,卻是連一句客氣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向著風來儀神秘地笑笑而已。
  殊不知這一笑,卻又令風來儀大感諱莫如深,心中盤算道:看來這位公主輕功既屬一流境界,別樣功夫也差不訓哪裡,何以竟會向我輕易認敗服輸?難道說她之來到不樂島,還會存有什麼異圖不成?
  然而,轉念再想,以不樂島如此神奇陣勢,高手如雲,對方孤單單一個單身少女,縱然智藝超群,在自己監視之下,又能如何?況乎她一家老小生命,全在不樂幫掌握之中,豈又能興風作浪不成?
  這些問題略一過腦,風來儀隨即一笑泰然。
  「你看,」她手指著漸次高起來的石階道:「這裡是一百零八磴台階,走完之後就到了我所居住的『觀海摟』了!」
  朱翠在她說話時,已自感覺到冷冷天氣,耳中亦不時聽見澎湃的海濤聲,順著風來儀的手指向上望時,訝然驚覺到敢情二人所立處,已將是一峰之巔,風來儀所謂的「觀海樓」,事實上已是一峰之頂,只是這一帶峰巒起伏,層層相疊,非到近處是難以窺知罷了。
  夜深如水,當空明月冰盤也似地懸在天上,如銀月夜映照著眼前一切,幾疑處身子瓊瑤月宮,確是令人心曠神怡,流連忘返。
  朱翠看在眼裡,心中確是暗暗折服。
  如此居家環境,如非是她親眼看見,簡直是難以想像。風來儀能夠居住在這裡,日夕感染此大自然鐘靈氣質,焉能不智高靈敏,實在令人由衷欽慕。
  能夠居住在這裡的人,當然絕非凡夫俗子。
  下意識裡,朱翠便又對於風來儀這個人傾生出無限敬慕之心,在她想像裡一個居住在如此環境裡,而有高超意境的人,似乎不應該是個殺人越貨的壞人。這種感觸似乎早已不只一次地在她腦子裡滋生,她真怕這樣下去,有一大也許就會消蝕了對於她甚至於整個不樂幫的敵意。
  風來儀微微一哂:「你在想什麼?」
  朱翠一驚道:「啊,沒什麼,我只是忽然發覺出這個地方太美了!」
  風來儀道:「是麼,那麼等一下你會更覺得美,我們走吧!」
  話聲一落,她身子已自輕盈地縱了起來,直落向石階之下,朱翠也即縱出落下。
  二人並肩而立。
  風來儀一笑道:「這裡台階雖然總數一百零八級,但是你要一級級地走上去,卻是求快不能,你信不信?」
  朱翠也不答話,倏地舉步,越級向上直跨過去。
  說也奇怪,她雖是大大向上跨出一步,可是俟到她腳步落下之後,才發覺到此身仍然停留在原階之上,所不同的是站立的位置略有偏差而已。
  一驚之下,朱翠倏地縱身直起,再一次向上落去。
  她身子才自縱起,就聽見身邊的風來儀一聲叱道:「不要……」
  緊跟著朱翠的身後。風來儀突地拔身直起,直向朱翠身後襲去。
  朱翠身子方自縱起,只覺得眼前景物似乎全數倒轉過來,而自己落身之處,卻是漆黑一片。心中正自吃驚,耳邊上已聽見了風來儀呼叫之聲,同時間只覺得右腕上一緊,已吃風來儀緊緊抓住。緊接著又吃風來儀硬生生地把她身子拉了下來,感覺著就像是螺絲兒般地一瀉直落了下來。
  容到二人落地之後,朱翠再一打量,才發覺到敢情還是原來第一階石級,真有點令人匪夷所思。
  風來儀這才道:「剛才我要不是拉你一把,現在你必然已經困於陣內,這個陣勢較諸剛才我們來時所經過的那個陣義要微妙得多,就是我通曉陣法,能把你救出來,只怕你也難免要受到傷害。」
  朱翠由於前此已見識過這裡陣法的厲害,聽她這麼說並不認為她是誇大其詞,心裡既驚又愧,儘管她生性要強好勝,也不得不暗自吃驚,未敢造次。
  風來儀見她尋思不語,面有羞色,哼了一聲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也未免太好勝了,你以為這裡陣法如此容易被人認出來麼,果真這樣,不樂島也就毫無神秘可言了。」
  朱翠冷笑道:「瞧你這麼說,難道就沒有人破得了啦?恐怕不見得吧!」
  風來儀挑了一下眉毛:「話當然不能這麼說,不過我確信目前還找不出一個能破得了這個陣勢的人!」
  朱翠搖搖頭道:「我不相信!」
  風來儀一笑道:「隨你怎麼想吧,怎麼,你還有興趣到我那裡去看看麼?」
  朱翠道:「正要拜訪!」
  風來儀道:「你不必懊惱,只要留意我前進的身法,三五次以後也許你就知道怎麼走法了。」
  朱翠心裡著實懊惱,聆聽之下未置可否,卻聽得身邊又傳出了單老人的聲音道:「大姑娘,這個機會可不能失去,不只你要用心學,連我也要瞧瞧,你只留意她的動作,我會隨時提醒你就是了!」
  聽見了這些話,朱翠心裡算是踏實多了。
  是時風來儀己開始了她離奇的步法,只見她兩隻手緩緩向兩側平伸而出,身子風擺殘荷般地搖了幾下。
  朱翠留意到她腳下的步子左四右三踏了七下。
  就在這當口兒,她身子已輕輕縱起,拔上了數尺之外。
  朱翠學樣兒地雙腳也踏了七下,隨即縮身而起,果然起勢如鷹,只是到一定的高度,忽似有一陣天旋地轉的變動,便又落了下來。
  身子落定之後,朱翠才發覺到,敢情寸步未移,仍然站在原來位置。
  風來儀咯咯一笑,道:「這事情是急不得的,你只不要貪功太切也就是了。來,再試試看!」
  朱翠只覺得臉上一陣子發熱,彷彿連耳根子也都紅了,所幸天黑,看不見就是了。
  「這步法叫『量九論七』,要想邁上七步,須往九步處落身!」
  自然聲音發自單老人,朱翠正在連思這個問題,聽對方這麼一提,頓時大為領悟,當下再次重來,左四右三兩雙腳一連踏了七下,霍地拔身而起,卻向第九瞪石階上落了下去。
  這一次果然發生了妙用,她身子一經縮起,只覺得飄若燕子,極其輕靈,徐徐飄動,已然落在了風來儀身側旁邊。
  風來儀似乎甚是驚訝地看了她一眼,點點頭道:「果然聰明,只是……奇怪,你怎麼會知道金烏門的『內三元身法』的呢?」
  朱翠心裡登時一怔,隨口道:「你說的是『量九論七』步法?」
  這句話不過是才剛剛由單老人嘴裡聽到,一時情急之下脫口而出。
  風來儀一聽之下,似乎又為之一怔,卻是沒有再說什麼。過了一會兒,她臉上才又帶出一絲微笑,點點頭道:「很好,你既然知道這種步法,看來眼前這個陣勢,你應可通行無阻了!」
  朱翠苦笑道:「你未免把我看得太高了,老實說,我可是一點頭緒也抓不著,還是請你帶路吧!」
  風來儀微微一笑,心裡想到:哼,你以為這一次有這麼方便,我倒要看看你這個丫頭又能精到哪裡去?
  想著點頭道了聲好,身子有如蝴蝶穿花般地向上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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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0:09:46
第35節  

  百十磴台階,不過轉瞬之間,已為她升到了盡頭,回頭向著朱翠點點頭道:「你試試看吧,除了你剛才所說的『量九論七』以外,這裡面還有點別的身法,我想你已經留意到了!」
  朱翠思慮著未曾出口,卻聽得耳邊上單老人的聲音道:「她說得不錯,除了剛才量九論七之外,這裡面還摻了『七巧』身法。哼哼,我這個小師妹她是故意的在考你,這是我們金烏門不傳的絕技,我如果告訴你怎麼走法,反倒要引起她的疑心了,那時逼問你如何知道,就糟了!」
  微微停了一下,單老人才又接下去道:「不過,當然我們也不能丟這個臉,什麼七巧你姑且不論,只聽著我說的步法往上就是!」
  朱翠聽他這麼說,心裡才算安定了下來。
  風來儀見她沉思不語,得意地說道:「怎麼,你要是看不清楚,我再走一次如何!」
  朱翠搖頭道:「不必了,你這種身法實在太難了,想必是貴門獨特不傳之技,我自然難以窺出,不過,我也許可以試試看!」
  話聲一畢,隨即施展「量九論七」身法,向上縮起,落身於當前石階之上。
  她身子方自落下,耳邊上已聽見單老人傳聲道:「行了,這身法只適用於起步之時,再下去可就不靈了,你學過輕功中的『雲中三影』身法沒有?如果學過,就舉手掠一下頭髮!」
  朱翠依言掠了一下長髮。
  單老人笑道:「這樣就好,開始之時你就施展這種身法,當中怎麼出步,只要聽我關照就是!」
  朱翠聆聽之下,身軀向下一矮,隨即施展出「雲中三影」身法。只見她身軀搖處,瞬總之間幻變出三條不同身影,耳中卻聽得單老人關照道:「左五右三,螳螂步,一中、跳,兩翼飛!」
  這種「讀招指數」身法,朱翠昔年在師門時,亦甚熟悉,練習時只由師父報出身法名目,便能自解觸化為手眼身部。正因如此,現在經由單老人口中報出,便立刻會意,當下毫不猶豫地施展開來,瞬息之間已揉升了三四十級石階。
  單老人並不遲疑地立時又接報下去:「半吞一吐氣長虹,猶似劉海戲金蟬!」
  「劉海戲金蟬」亦乃上乘輕功步法,朱翠自然習過,當下依言施展而出,其中間合著「量九論七」的身法,果然輕便伶俐,霎時之間,便又上升了數十階。
  她身子才一站定,即聽得耳邊上單老人嘿嘿笑道:「好身法,想不到你如此聰明,一點就透,最後這幾級石磴,只須以左右交叉身步,配合量九論七身法,便可上升至頂!」
  朱翠依言縮身,只見她身子一陣左右搖晃,升至頂上石階竟是出奇的輕鬆。
  風來儀目睹之下,微微頷首道:「你竟能舉一反三,混合運用身法,實在難能可貴!我倒是沒有想到,以如此簡單身法,也能通行無阻,可見你心思靈巧,甚明通變之理。」
  說到這裡微微點頭道:「實在說起來,你是我從未見過的最可愛的一個女孩子,我發現越來越喜歡你了。來,我們到屋裡說話!」
  一面說,隨即轉過身來,向樓內步入,朱翠這才注意到眼前已是來到了高峰絕頂之處,陣陣天風冷入肌骨,聲聲海濤發自谷底,與峰上松嘯彙集成一片悅耳樂章,聽在耳中絕無煩躁,只是和諧的節拍,單調中涵蓄著某種啟發,一次次探討著什麼。她的智靈在這一霎間,似乎得到了補充,思想變得尖銳而敏感多了。
  星皎雲淨,月色如銀,皓月下這裡的一切益見分明,兩彎迴廊,一拱石門,庭院並非深闊,只是看來幽靜雅致,兩盞長燃燈分置在大門兩側,透過影遮的雲母石片,火光流離,宛若顫金,足行其上,彷彿踏金而行,蕭蕭山石木影。原該是幾許陰森,只因為這裡天光特別好,明月當頭,海波在側,兩相映襯之下,只見美的一面,那陰森反倒變得可愛而雅致了。
  二人通過石門直驅而前,忽聽得「咭」地一聲,一點黑星,直向朱翠臉上襲來。
  朱翠還未能看清來的是什麼玩藝兒,即見身邊風來儀一聲叱道:「快閃開!」
  說時遲,那時快,這點黑星,有如一粒彈丸般地已向著朱翠頭上射來,星月光輝中約莫看出是一隻碩大無比的蝙蝠。
  由於來速太快,朱翠簡直難以閃躲,聽見風來儀呼聲,右手倏地駢中食二指,直向著這只蝙蝠身上點去。
  雖是倉促之間,她運施在手指上的力道卻也不容忽視,指力一探,耳聽得那隻大蝙蝠「吱」的一聲尖叫,倏地斜過翅膀一瀉如箭般地直向左側黑如墨染般的澗谷中直墜了下去。
  然而似乎這只是一個開始。
  就在這只蝙蝠投身落澗的一霎,空中又有一連幾聲尖鳴,五六點黑影,自不同的四面八方一齊聚集過來,作交相投射狀,直往朱翠身上射來。
  朱翠這一次由於有了心理準備,兩隻手左右同時向外一分,各自發出劈空掌力,兩側來犯的巨蝙,首先吱吱怪叫一聲,被擊得兩側分開。
  而此其時,風來儀已縱身而起,起落之間,快若飛隼地已落身朱翠身邊,霍地運施雙袖,回身一轉,已將來犯眼前的眾蝙全數擊開眼前。
  耳聽得空中響起一陣凌厲的蝙鳴之聲,大團的黑影簇擁著,皓月下有如一片黑雲,卻夾雜萬干閃爍的熒熒碧眼,這麼大片的蝙蝠群,卻是朱翠從來也不曾見過。
  她的心這一霎陡然潛升起無比寒意,腳下情不自禁地向後退了一步。
  風來儀一動也不動地靜靜向空中注視著,以她這等功力,臉上竟然也顯示著無比的驚懼之色。
  兩個人只是向空中注視著。
  這時四山齊應,全在尖銳凌厲的鳴叫聲中,朱翠從來不知道這蝙蝠的鳴叫聲,竟然是如此驚人心魄,一隻蝙蝠固不足畏,眾多蝙蝠便足嚇人了。
  空中這大片黑雲般的蝙群,由其眸子所顯示的點點碧光,少說也在數萬之數,果真是向著二人一舉全數發難,就算二人武功再高,也是萬萬難以抵擋。
  偏偏那大片蝙雲,只是停空,並不移動,數十萬隻蝙翼所煽出的風力,更形成一股巨風,上下充斥,其音轟動。
  朱翠有生以來,還沒有見過這等陣仗,簡直看直了眼,兩隻腳禁不住又向後退了幾步。
  面前有幾隻蝙蝠,交叉著散飛過去。
  風來儀轉視向朱翠,微微笑道:「你最好不要動,過一會也就沒事了!」
  朱翠不便顯示出自己的情怯,只向著她微微苦笑了一下,再次向天空中注視過去。
  那片黑雲,總算緩緩向一邊移動了。
  風來儀這才像是鬆了口氣,道:「你以前可曾見過?」
  朱翠搖搖頭,再向空中望時,那片蝙蝠雲顯然已向海面上空移去。
  「不要說你從來沒有見過,我也是生平第三次,」微微一頓,她才又接下去道:「想不到這群畜生,竟然來了這裡。」
  似乎她忽然觸及了什麼,臉上的那一片笑容也為之消失,暮地眼前人影閃了一閃,現出了一條人影。
  這條人影好快的身法,只晃動間,已來到了眼前,現出了來人,長臉,獨臂,一身灰白長衣。
  朱翠先是一驚,定目再看,始認出了來人竟是此間三位島主之一的宮一刀。
  「噢,原來朱公主也在這裡?」
  乍然發現朱翠在場,似乎有些意外。
  「宮島主!」朱翠以武林規矩,向他行了一個抱拳禮。
  宮一刀後退一步,單手豎掌道:「草野村夫,不敢當!公主太客氣了!」
  風來儀點頭道:「二兄你來得正好,方才情形想必你也看見了?」
  宮一刀嘿嘿冷笑道:「當然看見了,就是為這個來的,你看這……」
  風來儀笑道:「我們進去再說!」
  三人陸續進入。
  有了前此的見識,朱翠滿以為這裡定然較前更為華麗,誰知卻並非如此。
  石堂裡佈置得出奇的簡單,除去兩列石板長座外,就只有一個圓形的蒲團,倒是四面軒窗,各垂細竹軟簾,看上去既雅且美。
  通過這間堂屋,兩側有雙廊環抱,可以各通樓閣,卻在沿廊兩側擺置著百十盆各式的奇花異草,整個廳堂裡散放著鬱鬱清芬,給人以「神清智爽」的感覺。
  風來儀、宮一刀與朱翠三人,各自在石座上坐下來。
  宮一刀冷笑了一聲道:「想不到先師的偈語,竟然真的應驗了,這批畜生又回來了!」
  風來儀道:「這件事天亮以後要好好調查一下,看看它們確實棲息之處再定方策,否則貿然動手,只怕對我們不利!」
  宮一刀點點頭道:「三妹說得不錯,就這麼辦。剛才我立在峰上,看見它們似乎是向西北方移動,那裡群島散立,尚不知還有多少藏匿其間,事不宜遲,我這就同劉公走上一趟了!」
  風來儀點點頭道:「你能親自走上一趟,我就放心了,不過千萬小心!」
  宮一刀已經站起來,聽風來儀這麼說,不禁「哈」的一笑道:「吃一次虧,學一次乖,上一次險些喪命,這一次是萬萬不會再上當了!」
  一面說,他遂向朱翠豎掌作別退出,前行幾步,忽然轉向風來儀微微頷首,後者微微皺了一下眉起身跟過去。
  二人在門外石階處低聲說了幾句,宮一刀匆匆退下,朱翠雖沒有能聽見他們說些什麼,但是察言觀色,卻知道必然發生了些什麼。
  須臾,風來儀轉口,神色自若,微微笑道:「你喜歡我這個地方麼?」
  朱翠道:「嗯!實在不錯,這麼大的整幢石樓,莫非只有你一個人獨住在此?」
  風來儀道:「可不是麼,我這個人生性喜靜,人多了還真不習慣。」
  微笑了一下,她才又接下去道:「實在跟你說吧,今天請你過來,實在是想聽聽你的琴瑟,我這裡除去琴瑟之外,簽管笛蕭各樣樂具倒也齊全,一個人玩奏未免單調,難得遇見你這個知音,玩起來就有意思多了!」
  朱翠未置可否地笑笑道:「謝謝你瞧得起我,比起你來,我這點本事可就差遠了!」
  風來儀站起來道:「來,我們上樓去!」
  樓上有兩間敞室,一間陳設著笙管琴蕭各種樂器,另一間卻是風來儀的畫室,內裡紙帛尺幅,油彩畫具無不齊備,一幅水墨丹青,懸掛在壁間,觀其功力俱屬可觀!朱翠在主人示可之後,緩緩步入畫室,迎面案上見一幅素帛,畫的是一隻展翅雄鷹,筆墨之蒼勁,真有「力透紙背」之勢。
  畫上題詩為「斂翼俯滄海,昂首擊太虛」,短短十個字,寫出了作者無比氣魄壯懷。
  朱翠不得不暗自佩服風來儀如此胸襟,不禁暗驚道:好狂的口氣!對方雖系一婦人女子,其心志抱負即偉丈夫亦不能望其背項,以其作品反映其人,亦可見其「不甘寂寞」「必有後謀」了。朱翠心裡想著,不覺凝目於這張畫久久未移。
  風來儀道:「這是我昨天才完成的,你喜歡麼?」
  朱翠點點頭,用手指了一下那首詩道:「尤其是這一首詩,太好了。」
  風來儀一言不發,坐下來抽出狼毫在畫上寫下「朱翠女俠一哂」。下款是「風來儀大風堂適作」之字樣。落印數方,其中一方是陰文,刻的是「發華心不老,有筆利如刀」。
  朱翠道謝收下之後,道:「風前輩才藝武功俱都傑出,令人可敬可佩!」
  風來儀微笑了一下道:「你也喜歡畫畫兒麼?」
  朱翠點點頭道:「畫是畫一點,只是這方面的成就比起樂器來,更是差上了許多。」
  風來儀笑道:「這就夠了,聽你這麼一說,大概也就差個到哪去了,想不到你我倒真是志同道合。」
  說時,那雙微存憐惜的眸子,情不自禁地瞟向朱翠的身上,頗似有所感慨地道:「這十五年來,我一直都在留意找尋一個像你這樣討我喜歡的姑娘,想把這身功夫,外帶一肚子文墨傾囊傳授給她,可是這許多年來我竟然是一個也沒有遇上,直到今天發現了你,然而你……」
  搖搖頭,下面的話卻一時接不下去。
  朱翠幾乎脫口而出,自承作為她一個受教的弟子,然而此舉牽扯太廣,連帶著可能破壞了自己整個計劃,卻是萬萬不能掉以輕心,於是話到唇邊,又吞到了肚子裡,只看著她笑笑沒有說什麼。
  風來儀道:「一個到了我這般年歲的人,原該萬事都看開了,我卻是何等不幸,到如今仍不能拋開名利二字!」
  朱翠看了她一眼,緩緩地說道:「是不為也,非不能也,前輩,你可曾自己想過……」
  說到這裡,微微頓了一下,把心一硬,冷笑道:「不是前輩你說起來,我也不敢說,這不樂島、不樂幫在江湖上的聲名傳說可是並不好呀!」
  風來儀鼻子裡輕輕一哼,沒有說話。
  朱翠試探著道:「在我沒見到你以前,想像中的你,顯然不是這樣的,以前輩如此才智、武功,竟然淪為盜霸生涯,實在……」
  風來儀倏地眉毛一挑道:「你不要再說了,你……」
  一霎間,她眸子裡逼現出無比鋒芒,那副樣子就像是立刻就要發作,只是在她接觸到朱翠那雙眸子時,顯然這番盛氣卻又發作不起來,隨即把眼睛移向一邊。
  「來吧,我們來玩琴吧!」
  一面說,她站起來走向鄰室。
  朱翠跟進來,忽然風來儀轉過身來,冷冷一笑道:「你的心我知道,不過我要特別警告你,這個地方可不是你所能任性胡來的地方。有件事我要告訴你……」
  停了一下,她才接下去道,「我們這裡死了一個人。」
  說到這裡,她的一雙眸子緊緊地盯向朱翠的臉,接著一笑道:「我們已經有明顯的跡象顯示出,這裡的一個管事郭百器叫人給殺了。」
  朱翠細眉一挑,冷冷地道:「難道你疑心是我下的手?」
  風來儀淡淡地笑道:「我們正在調查這件事,我們會查出來的!目前我們不會疑心到是你。」
  朱翠一笑,故示大方地道:「這麼說,不樂島也並非傳說中的那樣,任何人不能妄入了。」
  風來儀冷冷一笑,搖搖頭道:「不會是外面人幹的,總之,我們會查出來的!這裡四面環海,佈陣嚴慎,就算是有人能僥倖潛進來,要想出去,卻是夢想。」
  她一面說,一面步向石案邊坐下,珍瓊地撥了幾下琴弦,摹地,她長眉一挑,仰起了臉。
  朱翠方自發覺她神色有異,風來儀已經雙手按動,整個人箭矢也似地穿窗而出。
  朱翠心裡一驚,趕忙跟著縱出。
  比起風來儀的這般身法,她是慢得多了。
  她雖然快速的來到院子裡,卻仍然失去了風來儀的蹤跡,過了一會才見人影連閃,風來儀去而復還。
  朱翠奇怪地打量著她道:「有什麼不對?」
  「一隻海豚。」
  「海豚?」
  風來儀道:「這也是常有的事,這島上有成群的海豚、海狗什麼的,不過這一隻竟然能夠潛上頂峰,也是怪事!而且行動竟是出奇的快。」
  朱翠心裡微微一動,想到了單老人,他慣於地行,誤把他當作海豚,也是可能之事。
  二人又回到了摟上琴室。
  在琴弦上輕撥了幾下,風來儀有點意興索然。
  「今天不彈琴了,改天再玩吧。」
  興頭一失,似乎對什麼事都沒有了勁兒,二人又談到了些別的,朱翠隨即告辭離開,風來儀送她到了石階前,微微頷首道:「這條路來去一樣,我也就不送你了,你既然已經知道了走法,以後可以常來玩玩。」
  朱翠告辭離開,她果然天性敏悟,方才來時雖然只經過了一趟,卻能把各處細節留記腦海,再一回思,更加融會貫通,是以很輕易地通過石階,一徑揚長而去。
           ※        ※         ※
  不樂島共有十一堂微妙陣勢,無不千奇百絕,變化萬千,妙在各自獨立,互不相干,一個陌生者如不經主人指點,即使通過一陣也屬妄想,更逞論兼及其他了。
  朱翠總算適逢因緣良機,得到了最具權勢之一的島主風來儀垂青,尤其難能的是暗中更得到了單老人的協助,破格指導,終將一一融會貫通。
  日子似乎極其平靜地悄悄溜去了。
  外表的平靜,並不表示真的平靜。事實上積壓在朱翠內心的激動之精,有如待發的火山一般,隨時都將可能要爆發出來。
  她內心深處痛楚極了,尤其對海無顏的盼望,更是日益迫切,一切大事都有待他出來以後才能著手進行,然而海無顏其人,卻是杳如黃鶴。
  如果說相見使感情甜蜜,離別使感情尖銳,那麼,朱翠的感情此刻早已是十分尖銳了,那麼,身負奇技,俠骨熱血的海無顏又在哪裡呢?
  緩緩的拉薩江水像一匹緞子那般地流過。
  寒風朔朔,雖然沒有落雪,那股子冷勁兒卻是夠瞧的。冷風像是大片的刺棘,一根根都刺進你的肉裡,身上披著厚厚羊皮襖,頭上纏著布或者戴著皮帽子的那些行人,一個個喪魂落魄也似地行著,即使彼此照面,誰也不會想到與對方打上一聲招呼。
  河水兩側,草都枯黃了,卻仍然散畜著大片的家畜,像是犛牛、駱駝、牛、馬、驢、騾、羊……還有豬!這麼多,這麼雜的畜牲群,卻是彼此各不相犯,各有所屬,只是靜靜地嚼食著。
  看到這裡,你會忽然興起一個念頭,那就是「生命」與「食」的關係實在大密切了,即使萬物之靈的人,生命的意義也常常離不開一個「吃」字。
  沿著拉薩河的靜靜江水,往前走進去,大概里許光景,可就看見了這個鎮市,扎什。
  「扎什」是當地一句藏語,翻譯過來意思是「滾石」,根據書上的記載,那是這麼一個意思……
  幾千年以前,拉薩河水又猛又疾,由於全藏地勢屬高地(有世界屋脊之稱),附近高山極多,水由高處下投,帶來山上數不清的巨大石塊。
  高山「滾石」,滾滾在尚稱平坦的這塊土地上,於是就成了「扎什」這麼個地方。
  高山上不但潑下了石塊,也滾下了山裡的藏金和珠寶、寶貝,以此致富的人多不勝數,原本荒僻的野地,忽然湧來了大批的淘金客,地方就是這麼繁榮起來的。
  今天,雖然不再有滾石下落,不再出現黃金寶貝,也不見如狂如癡的淘金客,然而一個鎮市的成長興起,自有延續不墜的生命價值。
  大塊的石板鋪道,那麼堅實的青色石質,看起來真比鐵還要堅硬。
  西藏人的鞋看起來也是別具一格,尖尖的頭,高高地翹起來,有皮質的有布質的,後者先用桐油淋過,干後堅硬如石,鞋底上通常釘上兒個大頭釘子,走動起來叮叮有聲,尤其是行走在這種青石板路上,更是其聲嘹亮,乍聽起來似甚吵人,聽久了也有一種和諧的感覺。
  冬日的太陽懶懶地懸掛在對面的山顛上,陽光並不能把山上的積雪融化,卻反被蒸騰而起的漫天雲氣所包圍。望不盡的白雪,似乎立意要給當空的這枚老日頭幾分顏色瞧瞧!兩者互不相讓。
  畢竟大陽的威力無匹,融化了的雪水,化為千百道瀑布,從各方奔騰直下。然而入夜的寒風,卻能使融化了的雪水復結為冰,新的落雪重新點綴了光禿的山脊,大自然就是這樣週而復始地自相矛盾生生不息。
  狹長的石板路上迄通串行著駱駝,駝背上各馱著四個沉重的竹簍,簍子裡裝的是鹽。
  西藏地方境內多湖,湖多鹹水,長久以來,藏人皆擅於以湖水制鹽,制好的鹽用以交換另邦幾個小國如尼泊爾、不丹之麥。
  瞇著兩隻松他眼皮的昏花老限,老喇嘛班克善打房著面前這兩個來人行客,用著生硬的漢語告訴他們,說這個地方最近將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班克善用力地吸著長竹竿的旱煙,黃白色的煙霧一縷縷地由他發黑的牙縫裡鑽出來。
  「你們漢人又來了!」他說:「每一次你們漢人來,這裡就會流血,看看現在你們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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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0:10:11
  兩個漢人顯然經過一番喬裝,盡量把自己打扮成商人模樣,在這個地方,漢商是少見的。
  二人一老一少。老的那一個矮矮的個頭兒,一對招風耳,一副猴頭猴腦的樣子,頭是雖然戴著瓜皮小帽,看起來卻不斯文。
  少的那一個,其實也並不十分年輕,總有三十開外的年歲,看起來卻文質彬彬,丰采神俊,一身湖色的緞袍子,腰上紮著紅絛。
  他們兩個的馬,就拴在外面,另有一匹馱貨的駱駝,也繫在那裡,顯示出他們是不折不扣的商旅,是專門到西藏來作生意來的。
  聽了老喇嘛班克善的話,老的那一個嘿嘿笑了幾聲,用著濃重的陝西口音道:「老喇嘛你這話從何說起呀,鵝們是生意人呀。」
  他雖然一直都在注意,可是一到說「我」這個字時,總是由不住把「我」說成「鵝」。
  老喇嘛呵呵笑著,噴了一口煙道:「生意人……前幾天來了很多漢人,也帶著駱駝,說是作綢緞生意的,為什麼忽然來了這麼多的人作生意?」
  小老頭被他這句話一下子問住了,一時竟不知如何作答,所幸年輕的那個人夠機伶,立刻接住了話頭補上去。
  「那是因為冬天到了,他們要搶買一批皮貨回去,到京裡好發上一個利市。」
  老喇嘛睜起鬆弛的眼皮,打量著這個年輕人,綴緩地點著頭道:「說得也是,今年皮貨很好,先來的倒是可以發上一個利市,二位客人也是買賣皮貨的嗎?」
  年輕的客人搖搖頭道:「不是!我們是採買寶石的。」
  老的一個笑著接道:「小生意,小生意。」
  老喇嘛點點頭道:「這就是了,你們來得還早了一點,再過些時候天氣更冷一點,河水一干,露出了河床,那時候什麼石頭都露出來了,瑪瑙、琥珀、珍珠,嘿嘿!什麼好東西都有。」
  年輕客人微微一哂道:「對了,這些東西就是我們要的,我們還搜購黃金。」
  「有有有……」老喇嘛擠著眼睛道:「不過,采金的都是官辦的,恐怕私人很難買賣吧。」
  老的那個客人立刻說道:「聽說布達拉宮裡,有人賣金子寶貝,你知道這回事不?」
  「這個,不會吧?」老喇嘛搖搖頭道:「你聽誰說的?」
  小老頭嘻嘻笑道:「我只是聽人家說罷了。」
  老喇嘛嘿嘿笑了兩聲道:「你們兩個客人,既然是來買金銀珠寶的,我倒要告訴你們,你們的行動最好不要讓人知道,要不然這話要是傳到了布達拉宮裡,那可就不好。」
  年輕客人略微揚了一下眉毛道:「為什麼?」
  「哼哼!這個你們就不知道了。」
  他一面說,吱吱有聲地吸了幾口煙,吐出來之後,才慢吞吞地說道:「你們不知道,現在布達拉宮是由扎克汗巴喇嘛統管……」
  說到「扎克汗巴」這個名字時,他情不自禁地左右看了一眼,才又乾咳了一聲道:「你們漢人可要小心一點,扎克汗巴權力很大,他對你們漢人很壞,尤其不喜歡來這裡采玉的漢人,要是被他知道了,你們兩個人一定不能活。嘿嘿,你們還是小心一點的好吧。」
  兩個漢人對看了一眼,對於老喇嘛嘴裡所說的「扎克汗巴」其人,他們並不陌生。
  年輕的漢人點點頭道:「你說的這個扎克汗已大喇嘛,我們也聽說過,只是他又為什麼要跟我們作對過意不去?」
  「作對?哼哼1」老喇嘛眼睛裡冒著怒火:「如果他只是把你們趕出去,算是你們的運氣。我看,多半他是會要你們的命,把你們的頭砍下來,掛在宮外的大松樹上,嘿嘿,那裡松樹多得很,你們有時間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算一算到底有多少人頭。」
  聽了這些話,年輕漢人倒沒有什麼反應,那個小老頭卻像是忍不住大為光起火來。
  「他娘地,這算是什麼,難道鵝們漢人的命就這麼不值錢。隨便讓你們殺?」
  一面說他生氣地站起來,大聲道:「鵝就不相信,看看誰敢跟老子動刀?」
  他越說越有氣,還待再發作時,年輕的漢人看了他一眼,他便情不自禁地坐了下來。
  老喇嘛似乎沒有想到對方這個小老頭脾氣這麼大,驚得一驚,乾笑了幾聲,只管吱吱地抽煙,不再吭聲了。
  小老頭還要再說什麼。
  年輕的客人隨即站起來道:「多謝大師父你的關照,我們這就不多打擾了。」
  一面說,由袖子裡拿出了一塊銀子,總有二兩多重,恭敬地放在了老喇嘛的足前。
  老喇嘛接過來看了一眼,臉色突變道:「哎唷唷,太多了,太多了。」
  小老頭擺著手道:「不多,不多,你陪著鵝們談了這麼久,這些錢就算供奉給菩薩吧。」
  「阿彌陀佛……」老喇嘛雙手合十拜道:「兩位客人這麼說,我就收下了,二位客人這是往哪裡去?如有我老喇嘛能夠幫忙的地方,我一定盡力。」
  年輕漢人點點頭道:「大師父不必客氣,我們不過是四下走走罷了。」
  老喇嘛剛要開口說話,忽然眼睛發直,怔了一下,兩隻手拉住二人道:「快進來躲一躲。」
  二人一怔,不由自主前進了幾步。
  老喇嘛搶上去就去關門,卻是慢了一步。
  耳聽得一陣飛蹄之聲,兩騎灰白色的壯馬已來到門前,馬上二人各著彩披,頭上戴著高高的黃色帽子,表情凶悍,敢情是兩個黃喇嘛。
  老喇嘛廟門還未曾關上,來人之一早已飛身自馬背上騰起,好快的身法。只聽「呼」的一聲,黃影閃處,已來到了門前。身落掌現,施展的是習見的「雙撞掌」式,只是內力猛勁,掌勢一出,耳聽得兩扇黃銅大門「嗡」的一聲大響,霍地反彈了開來。
  那個老喇嘛原是正在關門,被這股反彈之力撞得霍地向後一蹌,足下沒有站穩,直挺挺地直向後面倒了下去,所幸那個漢人小老頭就站在他背後不遠,見狀倏地上前一步,右掌驀地向前一推,正好抵住了老喇嘛的後背,這一下恰到好處,老喇嘛身子晃一晃,總算沒有倒下去。
  眼前人影閃爍,兩個黃喇嘛已現身眼前。
  老喇嘛乍見二人,似乎有些慌張失措,先是雙手合十,向著二人膜拜了一下,咕哩瓜啦地說了幾句藏語。
  二喇嘛自一進入,四隻眼睛已盯向面前的兩個漢人,老喇嘛說了半天,他二人理也不理。
  只見二喇嘛一胖一瘦,卻都是身材高大,面現獰惡,每人一襲紅黃相間的敞披袈裟,襯托著頭上那頂又高又尖的帽子,看上去簡直就像是兩個無常鬼似的!沒看老喇嘛說了半天,兩個喇嘛連正眼也沒看他一眼。
  其中那個瘦喇嘛,驀地上前一步,伸手指向對方兩個漢人,大聲道:「你們兩個漢人從哪裡來的?」
  年輕的漢人還沒來得及開口,那個小老頭兒先自一聲狂笑道:「奇怪了,鵝們從哪裡來的。又跟你們有什麼相干?你這個喇嘛說話真是好沒有來由!」
  話聲才住,即見那個瘦喇嘛一聲怒喝道:「該死的老狗,佛爺問你話,還不好好回答,惹火了佛爺,管教你死無葬身之地。」
  小老頭聆聽之下,挑著他那一對黃焦焦的老鼠眉毛,嘻嘻直笑,一面向那個年輕的漢人道:「兄弟,你可看見了,鵝們不惹事,人家卻來惹鵝們,呵呵,沒別的說了,只好放開了手,先把這兩個點子給除了,免得以後礙手礙腳的。」
  年輕漢子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冷冷地道:「你慌些什麼,還怕他們兩個跑了麼?」
  一面說,他徐徐走過去,先把兩扇大門關上。
  兩個黃喇嘛見狀俱是一驚。
  瘦喇嘛最是沉不著氣,一聲怒叱道:「小狗,你想死麼?」
  話出聲起,起落之間已撲到了年輕漢人身後,右掌一吐,夾著甚為強勁的一股掌風直向年輕漢人後背拍按了下來。
  年輕漢人就在他手掌幾幾乎已經觸及到背上的一剎那間,驀地一個快速轉身,「刷」地一聲擰過了身來。
  回身出手,看來連成一氣。「噗」地一聲,已叼住了瘦喇嘛遞出的手掌。
  瘦喇嘛似乎是大吃了一驚,一聲斷喝左手倏起,施展的竟是一手密宗的「大手印」,五指下曲成空塔狀,驀地直向著年輕漢人頭頂上按下來。
  他哪裡知道年輕漢人的厲害,這一式大手印才剛剛遞出了一半,忽然就覺得被對方擒住的那隻手掌驀地一麻。
  這本是極快的一個轉變,瘦喇嘛方自覺出手上發麻,一股極大的力道,已由這個年輕漢人手上吐了出來。
  一股勁道的氣波,霍地把瘦喇嘛身子高高地彈了起來,足足飛起了丈許高下,一起一落,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一尊佛像身上。那佛像是尊盤坐的巨大觀音,瘦喇嘛身子一落,卻是正好坐在那佛像盤起的膝上。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瘦喇嘛身子方自受制落下的一霎,另一邊的那個胖喇嘛,卻也待機發動。別看他身高體胖,動作還真利落。隨著他的一個虎撲之勢,胖喇嘛已閃身而前,張開的雙手活似一對巨大的螃蟹鉗子,倏地向著年輕漢人雙肩上直壓了下來。
  只是看來很奇怪。胖喇嘛的進身姿態不謂不快,雙掌上力道亦不謂不猛,奈何對方這個年輕漢人顯然別具神功,像似在他環身四周,圍繞著一層韌力極強的無形勁道。這股無形勁道,顯然具有十足的反彈之力,胖喇嘛偌大的身子,竟然無能趨近,就在他身子方一襲近的當兒,驀地反彈了出來。「通,通,通!」一連後退了三步。在退到第四步時,胖喇嘛總算拿樁站住了腳,卻已是驚嚇得面無人色。
  是時,那個高坐在觀音膝座之上的瘦喇嘛,嘴裡咕哩咕嚕地說了幾句藏語,反手一探,已把深藏於袈裟之內的一口「三尖兩刃刀」掄到了手上。
  瘦喇嘛顯然是動了真怒,兵刃一到手中,倏地自高而下,「嗖!」一聲竄了下來。
  人到刀到。明晃的刀身,在一片炫目的寒光裡,嗖然有聲的,直向著年輕漢人當頭直劈下來。
  對於這個年輕人來說,這一刀顯然也是白費。刀光閃爍著,即見這個人驀地探出了右手,一出一回,不知是怎麼回事,瘦喇嘛手上的三尖兩刃刀,卻已到了對方這個年輕漢人手上。這麼一來,胖瘦兩個喇嘛才像是忽然明白了對方的厲害,先時的一腔自負傲氣,頃刻之間化為烏有。
  胖喇嘛雖然手裡早已握住了兵刃三尖兩刃刀,卻是不敢貿然再上,一對黃眼睛珠子,只是骨碌碌地在對方這個年輕漢人身上打轉。
  不經意,面前人影一閃,對方那個漢人小老頭兒,活似一隻猴兒那般靈活地來到了近前,當胸一把,直向著胖喇嘛身上抓來。
  胖喇嘛一驚之下,再想掄刀卻已是晚了一步,只覺胸頭一緊,已被對方抓了個結實。
  這個小老頭兒別看又乾又小,手上的勁頭兒卻是相當夠瞧的,一把抓上去,給他的感覺簡直就像是著了一把鋼鉤那個樣,痛得差一點叫了起來。
  小老頭這一把,顯然還附帶的有「拿穴」之功,是以在他五指力收之下,胖喇嘛儘管痛徹心肺,卻是絲毫動彈不得,一時間全身連連打顫不已。
  「說!」這一次該小老頭兒神氣了:「你們是哪裡來的?要是膽敢有半句謊話,老子馬上生劈了你。」
  胖喇嘛只痛得臉上成了豬肝顏色,肥胖的下巴,就像是個豬尿泡那樣地連連打顫。
  「我說,我說,請先放手,才好說話。」
  小老頭怒聲道:「不行,老子就要你現在說,他娘的,你倒是說不說呀!」
  一面說時,五指又加了一成力。
  胖喇嘛「啊」地痛呼了一聲,胸前立刻湧出了一片血漬,小老頭如若再加上一成勁道,保管五根手指頭一齊都插進對方肺裡。就算是鐵打的漢子,料他也挺受不住了。
  「我說,我說,」胖喇嘛斜歪著身子,一時連口涎都淌了出來:「布達拉宮……我們是布達拉宮來……的……我已經說了……你放了我吧。」
  「哼,沒這麼好的事。」
  聽見了「布達拉宮」,小老頭和那個年輕漢人情不自禁地對看了一眼。
  「我們與布達拉宮的人無怨無仇,幹什麼要來找我們麻煩?」年輕漢人在一旁插口道:「是扎克汗巴叫你們來的,是不是?」
  「該……」
  胖喇嘛臉上變成了豬肝顏色,瞅牙咧嘴地道:「是……他老人家要我們留意……留意不認識的漢人,說是……這些……」
  忽然一線銀光發自一旁瘦喇嘛手上,狀如蛛絲,正中胖喇嘛前心,後者身子一陣急顫之後,登時咬牙膛目而亡。
  瘦喇嘛自然知道現場這兩個漢人的厲害,原來他們二人負有密令,乃系王叔扎克汗巴身邊十二親信之二。扎克汗巴對手下極為嚴厲,胖喇嘛果真吐出了所負使命,二人即使平安返回,也是死命一條,是以這才在情急之下,施展出扎克汗巴所秘製的最惡毒的暗器「穿心毒線」,出手之間即將胖喇嘛斃於手下。
  所謂的「穿心毒線」,實在是一門別出心裁的特海暗器,稱得上前所未聞。暗器本身是一道極細的柔鋼軟鏈,長可盈丈,施用之時只須向外一抖,隨心而發,並可自由收回,纏繞於中指下端,體積極小,細若游絲,設非是白晝強光之下,或可為人發覺,若是黑夜之間,便是目光再好亦難發覺,又以毒線尖端,設有一枚小小毒針,針內設有毒囊,內盛劇毒,一經中人,在極為短暫的彈指之間,便可令對方心臟麻痺而亡。
  瘦喇嘛對同伴一經施展出這類穿心毒線之後,身軀絕不敢絲毫逗留,驀地拔身直起,直向著一扇半敞的窗戶撲了過去。
  他雖然身法奇快,但卻仍有比他更快的。瘦喇嘛身子方自騰起一半,只聽見頭頂上噗嚕嚕一陣衣衫蕩風之聲,一條人影居然後來居上搶先他一步落在長窗之上。恍惚裡,瘦喇嘛看見正是那年輕漢人,對方武功之高,簡直令他匪夷所思。
  一驚之下,瘦喇嘛大吼一一聲,右手向外一探,再次發出「穿心毒線」暗器。
  這暗器,當初扎克汗巴贈與之時,曾囑咐非萬不得已時不可輕易施展,因普天之下,擅長此暗器者僅此一門而已,而此刻瘦喇嘛卻已是第二次出手。
  一絲銀光,發自瘦喇嘛手上,直向對方那個長身年輕漢人心上穿去。
  原來這個身材高大的年輕漢人正是海無顏,與他隨行的那個小老頭卻是前此在肇慶不樂行館遇難,多承海無顏仗義打救脫險的鐵馬鋼猴任三陽!二人此番入藏,旨在尋覓邵一子所交囑的那一批寶藏,不意方一入境,即與實力強勁的扎克汗巴手下所遭遇。
  胖瘦二喇嘛武功原是不弱,無如這一次遇見的對頭太過厲害,活該遭難,也算是命該如此。瘦喇嘛「穿心毒線」一經出手,只覺一股絕大的勁力傳自對方身上,勁道極大,兩相迎撞之下,瘦喇嘛簡直把持不住,一個倒栽由空中直跌了下來。
  值此同時,海無顏的一隻手已飛快遞出,只一下已拈住了毒線線身,一收一彈,猙然一聲,已深入對方體內,是以瘦喇嘛身軀「撲通」落地之後,便再也爬不起來了。
  這番情景直把一旁觀看的那個老喇嘛嚇得魂飛魄散,就在海無顏飄身落地的一霎,雙腿一屈,撲通一聲跪倒下來。
  「兩位大老爺……饒命!」
  海無顏一笑道:「老喇嘛,你把我們看成什麼人了,快請起來吧,剛才的情形你也看見了,是他們先下手的,這兩個人都死了,還得麻煩你一下,把他們都給料理了。」
  「是是……」
  老喇嘛一面說,兩片手巴骨只是剋剋直打顫。
  鐵馬鋼猴任三陽這時緩緩走過去,他早已對瘦喇嘛所發出的「穿心毒線」感到興趣,這時便自瘦喇嘛手指上解了下來。
  「這玩藝兒好厲害呀,鵝老人家謝謝啦!」
  一面說,也學瘦喇嘛的樣,將那根細若游絲的毒線,纏到手指上,喜得咧嘴直笑。
  老喇嘛這時把兩具屍體拉在一邊。只是這一會兒的工夫,兩具屍體的臉都已變了顏色,黃中帶黑,瞪目咬牙,狀極猙獰。
  老喇嘛打量著這兩具屍體,神色間一片慌張。
  海無顏料必他有所見,當下安慰他道:「你不用害怕,人是我們殺的,與你沒有關係,看你這個神態,好像你認識他們兩個似的。」
  「是……」老喇嘛木訥的點著頭道:「認識,認識……二位大爺……你們可是闖了大禍了……」
  任三陽道:「闖了大禍?闖了什麼大禍?」
  老喇嘛結結巴巴地道:「這兩個喇嘛不是普通的喇嘛,二位大爺你們不知道呀,他們是黃衣隊的呀,老天,這可不得了啦!」
  一面說這個老喇嘛只管注視著地上的屍身,急得團團打轉,一副手足無措的模樣。
  海無顏見狀微微一笑,他本來急於離開,見狀反倒沉下了氣,當下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
  「我不是說過了嗎,人是我們殺的,與你無關,」海無顏慢慢地道:「你剛才說什麼黃衣隊?」
  老喇嘛想不到對方闖了如此大禍,居然這麼沉得住氣,一時大為驚訝,一對發亮的眼珠子,只管頻頻在二人身上打著轉兒。
  「老天爺……你們連黃……衣隊,都不知道?」
  任三陽一笑道:「可不是嗎!不但黃衣隊,連黑衣隊,紅衣隊,我們都不知道。」
  「黑衣隊?紅衣隊?」老喇嘛一本正經的樣子,像是傻了臉。
  海無顏一笑道:「他是胡亂說的,你用不著緊張,只告訴我黃衣隊是些什麼人吧。」
  「是……」老喇嘛歎息了一聲,神色沮喪地道:「是布達拉宮的人呀,是扎克汗巴老祖宗的人呀,你們殺了他的人,要想活著走出西藏,那可是太難了呀……太難了……」
  他可真是嚇得不輕,一面說竟然情不自禁地咧著嘴哭了起來,哈拉子都淌了下來。
  「你們想想看,人死在我這裡,我也活不了呀!扎克汗巴這個殺人大王要是知道了!我可是一切都完了,一切都完了。」
  越說越傷心,這個老喇嘛竟然咧嘴大哭了起來。
  任三陽忽然大喝一聲:「不許哭。」
  這聲喝叱聲頓時就停住了哭聲,嚇得往後一蹌,瞪著對方。
  任三陽叱道:「他娘地,一再告訴你,人是鵝們殺的不關你的事,你他娘的哭個鳥呀。這裡就鵝們三個人,你不說出來又誰知道?再哭老子先宰了你這個老畜生,也用不著等他娘的什麼扎克汗巴了。」
  他這一口鄉音,老喇嘛聽得似懂非懂,無論如何都是被嚇得不敢吭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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