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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蕭逸]無憂公主[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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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3 23:58:58
第21節

  邵一子幽幽醒轉的時候,似乎已是另一個世界。
  他直直地睡在一張床上,也不知是什麼地方,透過他的視覺,一切是那麼的模糊。
  一張他十分熟悉的臉,就在他眼前。
  邵一子費了半天的時間,才算認清了這個人。
  「啊,海兄弟。」說了這句話,他竟然氣力不繼地喘哮了起來。
  面前這人,竟是曾經把寶圖親手還給他,那個令他心儀的年輕人海無顏。
  邵一子想坐起來,可是他竟然連這一點力氣也沒有。透過瞳孔的視覺,竟是那樣的模糊,隨著知覺的恢復,立刻他也就感覺出來身上的痛楚。他呼吸短促,兩肋間既麻又痠,這種感覺使他覺得好像隨時即將斃命。先時的遭遇,立刻重現眼前,猶記得「白鶴」高立加諸於自己身上那離奇古怪的一招,以後就一切都不知道了,直到現在。他簡直有些迷惑了。
  「你先安靜一下,」面前那個年輕人海無顏沉著聲音道:「我必須告訴你,老前輩,你的傷很重,我正在想辦法幫助你,只怕
  說到這裡,他微微頓了一下,歎了一口氣,才緩緩道:「我已經為你服下了一粒保命元丹,但是看來好像並沒有什麼大用。」
  邵一子總算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在枕上微微點了一下頭,兩行淚水汨汨地由眸子裡淌了出來。
  「謝……謝你,海……兄弟!」
  他雖然說了這個字,可是聲音低到幾乎連自己的耳朵都聽不清楚。
  海無顏點點頭道:「我是今天上午在『黃果樹老棧』發現你的,當時你的情形很糟,店裡面的人以為你已經死了,正在等候官方發落,那位左朋友已經死了,我因見你還有微脈,才冒充你的親人,把你救來這裡,你可聽見了我所說的?」
  邵一子在枕上點了一下頭,汨汨淚水,又自滑落了下來。
  忽然他張大了眼睛,全身起了一陣劇烈的戰抖。
  海無顏立刻俯近了他,想到了他必然有重要的話要說。
  邵一子很吃力他說道:「寶……寶……寶圖!」
  海無顏苦笑了一下,搖搖頭道:「我已經注意到了,可是很不幸,我想是已經被別人拿去了!」
  邵一子身子顫抖了一下,呼吸變得較前更為急促。
  「但是我在你身上發現了這張手抄的字條。」一面說,海無顏隨即抖開了那張奇妙的字紙,然後拿到距離對方眼睛很近的地方。
  「你老人家仔細看一下!」海無顏一面說道:「這是不是與寶藏有關?」
  邵一子頓時又張大了眼睛,只看了一眼,已認出正是左光斗在燈下為自己手抄的寶圖譯文。
  於無比的失望傷懷之中,終於他臉上綻開了一絲笑容,微微點了一下頭。
  「這是……譯文……你……你聽見……沒有?」聲音既低又啞,然而海無顏顯然已經聽見了。
  「我知道了,」海無顏一面折疊起,收在身上:「我先代你收著,你放心,一切聽憑你的囑咐行事!」
  「好!」邵一子感激地點著頭。
  他再次地張開嘴,卻是聽不見他說話的聲音。
  海無顏眉頭微微一皺,毅然地伸出一隻手,按在了他的胸剛。
  「邵前輩,你聽著,你的傷勢過重,請恕我無能為力,我真後悔我離開你早了一步,否則也許情形不至於會糟到如此地步!」
  頓了一下,他接下去道:「這些都不再去說它了,現在我所能幫助你的,只不過把我內力暫時貫注在你身上,也只是可以使你暫時能夠發聲說話,我有幾個問題問你,希望你一一回答,可好?」
  邵一子緩緩點了一下頭,眸子裡交織著傷心、感激的神采。
  海無顏點頭道:「好!現在你已經可以開口說話了!」在他說這句話時,掌心裡驀地傳過去一股力道,邵一子頓時精神為之一振。
  邵一子發出了急劇的喘哮聲。
  海無顏道:「首先我要知道的是,你是被什麼人陷害,受傷如此之重?只要告訴我他的名字就夠了!」
  邵一子喘道:「他……他是……高……高立……」
  海無顏一驚道「『白鶴』高立?」
  邵一子點點頭:「是……就是他!」
  海無顏臉上顯現出一絲冷笑。
  「我知道了,那麼,那卷布達拉宮的寶圖,必然也落在了他的手上了?」
  邵一子點點頭道:「不錯,是他……拿去了……不過……」
  海無顏用手勢止住了他,繼續說:「你只回答我所問的就好了。」
  因為他確知屬於對方的時間已經不多,如果不能作重點說明,將為遺憾之事。
  他接著問道:「這卷寶圖落在了不樂幫手裡,你以為他們能夠拿到那批寶物麼?」
  邵一子搖搖頭道:「我……想那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
  「因為……寶圖上所記載的……文字,當今人世,除了左……光斗之外,再也沒有人認識了。」
  「我明白了,」海無顏接下去道:「那麼左光斗現在已經死了,這卷東西如今豈非成了廢物?」
  「不……」邵一子喘成一片:「不是廢物……海兄弟你聽著……左光斗已把寶圖上的文字翻譯出來,就寫在剛才……你收起來的那張紙上……」
  海無顏點點頭接道:「這麼說,高立雖然奪去了那份寶圖,卻是一無用處,可是?」
  邵一子點點頭:「除非他們……能找到一個通曉前朝西藏五族秘體字跡的人……否則那卷東西對他們是沒有用的。」
  「我知道了。」
  海無顏微微點了一下頭道:「這麼說,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如果當時高立在前輩你的身上再多搜一下,很可能就把這張譯文搜到了。」
  邵一子點點頭,喘哮成了一片。
  「好!」海無顏道:「現在我要問你一句重要的話了,你這麼苦心孤詣地去發掘這批寶藏,真是為了藏族富強康樂麼?」
  「是真的,」邵一子喃喃道:「皇天可鑒,兄弟,你要相信我,相信我!」
  「我相信你,」海無顏一臉正氣他說道:「那麼,現在在前輩你臨去之前,我可以向你發誓,你的這個未了的任務就交給我吧!」
  邵一子頓時全身一振。
  「真的?」
  「蒼天可鑒!」
  「那太好了,那太好了,」邵一子喃喃地接道:「這樣我死也可以安心了!」
  海無顏道:「但是我對於這件事一點也不清楚,前輩你請說出原有的計劃。」
  「好!我說……我說……」接著他說出了他心裡的話:「當今第十五王,是一個賢人可以信賴,但是他叔父……扎克汗巴親王,卻是一個貪婪無厭的小人,你要……防他一防,如今西藏所以貧窮、積弱,這個扎克汗巴應負一大半的責任……」
  「扎克汗巴!」海無顏點了一下頭:「我聽過這個人的名字。」
  「不錯……就是他……」邵一子咳了幾聲,嗆出了一口濁痰,隨即接下去道:「此人……的武功極高,有全藏第一奇人之稱,他一直居住在天竺國,近五年才回轉西藏……」
  「這麼說,當今第十五王,豈非要大權旁落了?他這個叔父,又如何能容他得下?」
  「這的確是一個值得憂慮……的問題……但今王得人民擁戴……或許因為這樣……他才能存在至今……」
  喘息了一陣,他才又接下去道:「所以……你的任務,不但要把這批寶物……交在十五王手裡……最重要的是消滅……消滅……說到這裡他又大聲地嗆咳起來。
  海無顏點點頭,接道:「消滅扎克汗巴……」
  「對了……」
  邵一子費了半天的勁兒,才咳出了嗓子眼兒裡的一口血痰,喘哮得更加厲害。
  海無顏眉頭微皺,他兩手貫聚了真力,沉實地抵附在邵一子的兩肋,徐徐地上下推按,終於又把邵一子已經踏入鬼門關的一隻腳給拖了回來。
  「噢……我現在好像好一些了!」
  「但是不會太長久的,」海無顏明亮的一雙眼睛,注視著眼前這個垂死的老人:「你已經足以自傲了,你能健康地活到了今天這個年歲,是因為你一生正直,主持公理正義,當今武林中人、雖然比你武功高強的人還有不少,但是能有你這種俠義心胸抱負的人,卻是微乎其微。人生難免一死,你的死並無遺憾。」他冷笑了一聲道:「那個用手結束你生命的人,上天明鑒,他必定不會有好下場的!」
  邵一子臉上帶出了一種欣慰:「你說得對極了!我死而無憾了,往後的事,就交給了你吧!」他的眼睛瞇成了一線,那麼神秘地向海無顏注視著:「你是我眼前……僅有值得信賴的人……而我對你,卻認識不多……不過,你的言行,已經告訴了我,你不會讓我失望的……」
  海無顏肯定地點點頭道:「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邵一子把身子彎起了一些,頻頻喘道:「我還忘了一件事,你雖然有那張寶圖的譯文,但沒有原圖指引,你是找不到寶藏所在的,所以,你仍要設法拿回原圖,兩相對照,才能成功。」
  海無顏輕歎一聲道:「這是一件很困難的事,但是我既然已經答應了你,就一定盡力做到,你可以安心地去了。」
  邵一子頹然點了一下頭。
  他的眸子,似乎已經失去了原有的光采。
  「邵前輩,你還有什麼要關照我的沒有?」海無顏輕輕地在他耳邊問,這幾個字傳進邵一子耳中之後,他竟然又像是得到了一些鼓舞,微微合攏的眸子倏地又睜大了許多。
  「賢弟……我今年八十六了!」邵一子聲音沙啞地接下去道:「遺憾的是,我身後竟然沒有一個弟子能夠繼續承我『二天門』……失傳江湖已久的身法……」
  海無顏呆了一呆:「原來你老竟是二天門的傳人,這一點我倒是不知。」
  「豈止是你不知道……」邵一子接下去道:「這是一個隱秘……當今武林只怕還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海無顏十分驚訝地道:「二天門自從『乾坤』二位先生去世之後,江湖上並沒有聽說這二位老人家有任何傳人,想不到……」
  「這是一個天大隱密……」
  「天大的隱密……」
  邵一子努力地想把身子坐起來,他忽然像是有什麼話要說出來。
  海無顏忙把他扶坐起來。
  「邵前輩,你有什麼話要說麼?」
  邵一子未說之前,先自發出了一聲歎息,汨汨的淚水又自他眸子裡淌了出來。
  「天大的隱密……」他注視著海無顏道:「本來我決心不說出來,讓二天門武功隨著我的死永沉人世,但是你的正義卻感動了我,現在我到底忍不住要說出來了。」
  海無顏低頭思忖了一下,苦笑道:「雖然蒙你信賴,但是我卻無意探人陰私,如果沒有十分的必要,我看前輩你也就不必再說了。」
  「不……要說,要說!」邵一子掙扎著侃侃說道:「二天門武功神秘高奧,不是當今任何武林門派所可以想像臆測的,乾坤二先師在本門之中,充其量也只是中人之材,至於我,不怕賢弟你見笑,我只是為門下,至今猶未能踏入門徑,得窺其真實武功菁華堂奧,這是我一生最大的遺恨,萬死不能饒恕的大罪!」
  海無顏十分驚訝地注視著他,卻不知說什麼,在他想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然而以對方垂死前所說的一切,又豈能是假的?
  邵一子抖顫沙啞的聲音接著道:「我的前半生只是乾坤二先師座前的一名茶童罷了,二位先師窮其一生之力,即在想為二天門物色一個理想的傳人,但是這個願望,他們二位直到臨死竟然都未能實現……在失望的心情下,才把我這個明知不成器的人收為門下。」
  海無顏打量著他的神色,緩緩說道:「你不要太激動,慢慢他說吧!」
  邵一子仍然抽搐垂淚道:「事隔數十年了……我猶不能忘記兩位先師當年造就我的苦心……」
  他終於吐出了他心裡想說的話:「海賢弟,我有一件重要的東西要給你,只可惜那樣東西,現在不在這裡。」
  海無顏道:「什麼東西?」
  鐵匣秘芨!邵一子喃喃道:「這是我二天門經三百年,早已失傳武林的下傳絕技,可恨我自兩位先師手中接過之後,至今仍未能叩開門徑,天憐我二天門,竟然會在我垂死前遇見了你……這本秘笈就贈送給你了……希望……你能珍視它……」
  海無顏點點頭道:「我會的!」老實說,對於這件事他並無絲毫喜悅,面對著一個即將離世的老人,他只覺無限悲傷。
  邵一子身子開始緩慢地縮下來,似乎他這盞生命的燈,已經燃到了盡頭,就將要熄滅了。
  「大柱子……那裡……找回……我的黑馬……馬鞍子,鐵匣……秘芨……在……在那裡。」
  含糊他說了這些,他就沉沉昏睡了過去。
  海無顏看了他一下,只見他雙頰間顯現著一絲酡紅,嘴裡雖仍喃喃地訴說著什麼,卻只是些吃語,一個字也聽不清楚。
  就這樣,這位曾經在西北道上,被公認為那一帶武林盟主的老俠客,就這樣撒手離開了人寰。邵一子去了,可是他身後卻留下了一副千斤重擔,這副擔子卻交給了海無顏。
  海無顏以簡單的方式,料理了邵一子的後事,然後便潛返武漢近郊七里鋪,在那裡他找到了那個為人家種田的長工大柱子,取回了邵一子寄存在他那裡的一匹黑馬。
  這匹黑馬,端的是一匹罕見的伊犁好馬!
  一般伊犁馬都是黃色的,像這匹全身純黑的,端是還不多見!想到了邵老人的遺愛,海無顏不禁對這匹坐騎十分愛護。
  邵一子臨終之言,果然含有深意。
  海無顏整理老人身後各物,在那個古老的皮鞍座裡,終於發現了隱藏於其中的秘物:「鐵匣秘芨」。想像中那必然是一本包羅萬有的巨作,事實上卻是不然,那僅是一本只有十二頁的素絹薄冊,其中所載,多是深奧意境的武學用語。
  海無顏僅僅翻看了幾頁,已引起了內心極大的震盪,也只有像他具有如此深奧武學造詣的人,才能會有如此感受。只可惜他眼前待辦之事太多,否則他必將覓一僻靜之處,仔細研究一番。
  「白鶴」高立竟然會離開不樂島來到了中原,顯示著必然有重要的事情,這倒非得要去探查一下了。
  燈光下,那口劍現出藍汪汪的一片光澤。
  「無憂公主」朱翠輕輕地用手指撫摸著它,每一回當她向這口劍注視著的時候,內心即情不自禁地興出一番惆悵,一番憤恨。
  她這「無憂公主」的封號,乃是前朝天子所賜,用以告誡她要永遠保持著快樂天真,無憂無慮。照常理來說,一個美麗的公主,是不應該有什麼事情值得憂慮的,然而她卻是一猝驚變故,迭遭迫害不幸的公主。
  當初離家習武時,曾經發過誓言,要以自己一身所學為人間除盡惡人,消除人間所見之一切不平之事,這是何等雄大的抱負,然而,如今呢?每一次想起來,她都會情不由己地皺起了眉毛。
  父親的死,母親與弟弟的安危,這些不幸的事,就像是一根根尖銳的針,深深地刺紮著她。
  這一霎,只見她緊緊握劍,擰眉剔目,忽然噹啷一聲,拋下了手中劍,驀地伏在床上痛哭了起來。
  房門「吱」的一聲打開來,閃進來黑衣窈窕的潘幼迪,朱翠忙自停住了泣聲,把身子轉到了裡面:「是迪姐麼?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潘幼迪微微一笑,先彎腰拾起了地上的寶劍,插進劍鞘裡,輕輕走過來坐下。
  「你怎麼了?又哭了?」
  「沒有呀!」
  朱翠一面說,一個骨碌由床上坐起來,強自作出了一副笑容。
  潘幼迪伸出手指,揩去了她臉上一滴淚水,朱翠頓時顯得很尷尬。
  「怎麼啦,你又想媽媽和弟弟啦?」
  朱翠搖搖頭,眼圈一紅,差一點眼淚又要淌下來,她可不願在人前示弱,尤其不願意被這個結拜的姐妹給看輕了。身子一翻,下了床,走向窗戶向外面探望著。
  潘幼迪笑了笑,自己倒了一杯茶,呷了一口。
  「這也沒什麼難為情的,幹嗎不好意思?」
  「你再說……」朱翠霍的回過臉來,真像是要惱了。有心要作出一副生氣的樣子,奈何那雙不爭氣的眼睛,偏偏又有些發紅,像是受了什麼委屈的樣子。
  潘幼迪一笑說得:「得了,你也別難受了,倒是有個好消息告訴你,你一定高興!」
  朱翠眨了一下眸子道:「是什麼好消息?」
  潘幼迪冷笑了一聲,道:「我本來想找李妙真的,卻想不到會偶然發現了你想要找的仇人!」
  「是誰?」朱翠精神一振的道:「曹羽?」
  「那倒不是,聽說他已經離開了漢陽。」
  朱翠頓時顯得很失望地歎了口氣道:「那麼看起來,這一趟武漢又白來了!」
  「那倒也不是!」潘幼迪冷笑道:「姓曹的雖然已經走了,但是姓常的卻跑不了。」
  「姓常的?」朱翠立刻精神為之一振道:「你是說常威父子?」
  潘幼迪一笑點頭道:「不錯,就是他們。」
  朱翠頓時興奮的道:「那可好極了,他們不是已經搬離了漢陽府嗎?」
  「亨,那倒未見得,依我看只不過是搬了個家而已!」
  朱翠用力地咬了一下牙:「好吧,你告訴我他們這兩個狠心狗肺的東西藏在哪裡,今天晚上我就找他們去!」
  潘幼迪搖搖頭冷笑道:「你千萬不能這麼衝動,反正我既然找著了他們,他們就一定跑不了,不過經我初步打探的結果,常威那個老賊,大概是怕你報復,可是小心得很,保護他的人多極了,尤其厲害的是神機營的火器抬槍。」
  朱翠挺了一下腰道:「我不怕!」
  說著就過去拿劍,那副樣子像是立刻就要走。
  潘幼迪一把拉住她道:「給我坐下來吧!」
  朱翠想到自己的過於衝動,不禁為之失笑,她一向是嚴密謹慎,想不到此刻竟然會亂了方寸。當下搖了一下頭,苦笑道:「再這麼下去我都要變瘋了!」
  潘幼迪輕輕在她手背上拍了一下,感歎道:「也難怪你了,任何人遭此大故也會有些反常,何況你一個嬌生慣養的姑娘已經很難得了!」
  朱翠翻起眸子白了她一眼:「我們已經認識這麼久了,你還當我是嬌生慣養,哼!」
  潘幼迪一笑道:「比起我來你還是夠嬌的。好啦,咱們先別鬥嘴,言歸正傳吧!」
  朱翠問道:「你真的看見常威那個老賊了?」
  「那倒沒有,」潘幼迪道:「不過,我看見了他那個寶貝兒子常孟!」
  喝了一口茶,潘幼迪才繼續說道:「事情是這樣的,我因為想更瞭解李妙真這個老尼姑到底在弄些什麼玄虛,所以暗中跟了她一下午,想不到這個老尼姑精明得很,大概是被她看出了我的行藏,故意把我引到樹林子裡,轉了一圈就沒影了。」
  朱翠道:「你也真是,就算這個老尼姑行為有些古怪,但是與我們沒有關係,只要她不幹壞事,我們又何必管她的閒事呢?」
  潘幼迪搖搖頭道:「我可不像你這麼想,一個人做事如果光明磊落,自然不怕人知,反過來要是行事詭秘,掩掩藏藏,就一定有鬼。」她冷笑了一聲,接道:「就像白衣庵主李妙真這個人,她明明沒有退出江湖,卻偏偏要裝出已經封劍江湖,吃齋念佛的佛門中入,這當中一定有不可告人的勾當,我非要查個水落石出不可!」
  朱翠無可奈何地道:「好吧,那你就慢慢地查吧,可是這件事又怎麼會與常威父子扯上關係呢?」
  潘幼迪道:「他們之間有沒有來往,我還沒有聽說,我只是誤打誤闖地碰見了姓常的而已。」
  「你在哪裡看見了常孟?」
  「在茶館裡。」
  潘幼迪於是說出了她的所見:「當時我被李妙真騙到了樹林子裡,才知道上了她的當,再找她已經沒有她的影子。出了樹林,見有一個小茶館,因為肚子餓了就去吃碗麵,卻沒有想到那個常孟居然也在座上。」
  朱翠道:「他可看見你了?」
  潘幼迪點點頭道:「當然看見了,這人必定是作賊心虛,一看見我頓時嚇了一跳,匆匆就走了。」
  「你難道沒有跟下去?」
  「哼!那還用說!」潘幼迪冷笑道:「這個人作賊心虛得很,一出門就上馬跑了,還有四個人暗中保護著他,可是仍然沒有跑開我的眼去。」
  朱翠道:「你可找到了他的住處?」
  「那還用說!」潘幼迪冷笑道:「我要不說,你一定想不到,你猜姓常的住在哪裡?」
  朱翠道:「可是一個農莊裡?」
  潘幼迪搖搖頭道:「不是,是個廟裡。」
  「住在廟裡?」
  這倒是朱翠事先猜想不到的。
  潘幼迪冷冷地道:「廟雖然還是廟,可是裡面的和尚卻都搬空了,現在暫時變成了將軍府了!」
  朱翠點點頭道:「這麼說我明白了,姓常的大概想到了我饒不了他,所以想出了這個花樣來,他又能瞞得了誰?」
  潘幼迪道:「廟裡的情形我也大概地看了一下,的確是戒備森嚴,住著很多假和尚,人人武功高強,我猜想這必然是曹羽那邊派過來的人。另外神機營的火器班就散在廟外四周的民房,常氏父子自以為這樣你就找不到他們了,哼,想不到偏偏鬼使神差地竟然會被我給碰見!」說到這裡,她目光注視向朱翠道:「你是不是真的打算下手?」
  朱翠緊緊地咬了一下牙,點點頭道:「那還用說,這種見利忘義,出賣主子的奴才,我恨不能立刻要他們的狗命!」
  潘幼迪冷冷一笑道:「這件事你也不要看得太容易了!」
  微微笑了笑,潘幼迪又接下去道:「誰叫我們是姐妹呢,這件事就算也有我一份!」
  朱翠一笑道:「你也願跟著我去蹚這個混水,可別忘了殺害朝廷的命官,是一等的殺頭罪犯呢!」
  潘幼迪出聲笑道:「現在才說這個豈不是太晚了,第一天跟你在一塊的時候,我呀我這個死罪的罪名已經扣在頭上洗不掉了!」
  兩個人都不禁格格笑了。
  「說真的,」朱翠道:「你看我們什麼時候下手?」
  「你先別急,這種事是急不來的。」說著,潘幼迪忽然站起來道:「這附近有一家小店,芝麻花湯圓搓得很不錯,我們到那邊去邊吃邊聊怎麼樣?」
  朱翠一跳喜道:「好呀,你怎麼不早說呢,我肚子正餓著呢!」
  一面說就去拿寶劍。
  「用不著帶這個,」潘幼迪道:「那裡離常威父子住的地方太近了,要是被人認出來可就不太好。」
  朱翠搖動著頭上的兩根辮子道:「你放心,我這副鄉下姑娘的打扮,就是我媽也認不得我的。」
  潘幼迪久歷風塵,雖說歲數不大,可是江湖經驗卻遠較那久處深宮的朱翠要豐富得多,當下由行囊裡找出了兩套粗布褲褂,拉著朱翠一併換上。
  對著鏡子一照,果然模樣兒一點也不像了。
  二女本來就年歲相若,雖然各有一身了不起的本事,到底年紀輕,稚氣未退,此刻對鏡理妝,看見了自己前所未見的怪模樣,一時樂不自禁,歷久以來所壓諸在身上的萬斤愁擔,似乎一股腦地都暫時拋諸九霄雲外,一時間對著鏡子嘻嘻哈哈地笑個沒完。兩個大姑娘彼此調笑了一陣,這才手拉手地步出旁門,向大街上步去。
  夜也已經很深了,但是眼前這條「王府井大街」,卻仍然很熱鬧,許多夜市仍然開張。這邊上有賣面茶的,有賣面餑餑的,有耍把式賣藝的,還有玩猴兒戲的。
  朱翠、潘幼迪兩個並世無雙的俠女,此刻混身其間,只覺得無比輕鬆,尤其是朱翠,自從家庭連遭事故後,還不曾像今夜這麼開心過。
  混跡在熙攘的人群裡,看看這個指指那個,只覺得有意思極了。
  逛完了夜市,找到了潘幼迪所說的那家小店,兩個大姑娘各叫了一碗湯圓,朱翠一嘗之下,果然美味,一連吃了三碗,仍然意猶未盡。
  潘幼迪白著她小聲道:「夠了,我的小姐,真是好吃相!」
  朱翠笑道:「誰要你帶我來的,這麼好吃,我還要吃幾個芝麻團呢!」
  潘幼迪怔了一下,笑道:「好好!你就吃吧,待會夜裡別叫肚子痛就好了!」
  朱翠道:「管他呢,先吃了再說!」於是招呼道:「喂!老闆,再來四個炸麻團!」
  店老闆答應一聲,剛要轉身,就聽見另一個女人的聲音道:「也給我來幾個麻團!」
  這一句話當然引起了兩個大姑娘的注意。
  朱翠順著對方聲音看去,就在自己左側前方一個小方桌上,不知什麼時候來了一個女客,白白的臉,尖尖的下巴,一雙顴骨雖然嫌高了一點,卻是掩不住對方獨獨具有的那種氣質,是個相當美的婦人。
  這個女人穿著一襲暗紅色的衣裳,尤其是上身的那襲披肩,垂掛著一些金絲銀珠,看上去亮晶晶的十分好看。
  朱潘二女扭臉看她時,對方也正好在看她們,彼此眼光一交接的當兒,紅衣婦人微微一笑,點了一下頭。
  朱翠由於不慣與生人攀交,情不自禁地把眼睛轉向一邊。
  潘幼迪卻冷冷哼了一聲,道:「這個女人看上去有點邪門,還是少答理她,吃完我們走吧!」
  她說話聲音甚低,當然不愁被對方聽見,誰知話聲方落,卻聽見對方那個女人微笑著說道:「明明不是鄉下人,硬要裝成鄉下人,那才叫邪門兒呢!」
  二女心裡一驚,對看了一眼,暗裡詫異著對方好靈的耳朵,自然她這句話是衝著自己說的。
  朱翠不由打量了那個女人幾眼,對方卻連這邊看也不看上一眼。
  潘幼迪微微一笑,向著朱翠搖了一下頭,示意她不要有所異動,隨即站起來道:「我們走吧!別吃了!」
  說時,店夥計正把炸好的一碟麻團端過來,潘幼迪就吩咐他包起來帶回去吃,丟下一小塊碎銀子拉著朱翠就往外走。
  二女經過那個紅衣女人時,對方正自向著手上的一個麻團往裡面吹氣,一雙深窪靈活的眸子,似笑非笑地向朱翠注視著,並微微點頭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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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3 23:59:20
  朱翠生怕為對方看破了自己的行藏,趕忙把眸子移向一邊,匆匆同著潘幼迪步出店外。猛可裡一股疾風,直向著腦後襲到。憑著朱翠過去練武的經驗,立刻就感覺出來必然有暗器襲到,當下也來不及向潘幼迪招呼,霍地一個轉身側步,把身子閃開一旁。
  什麼也沒有,只不過是一股風罷了,再看那個紅衣婦人,一雙筷子夾著一個熱騰騰的麻團,正在微微吹氣。
  彼此間隔距離,少說也有三丈開外,難道對方這個紅衣女人僅僅只憑嘴裡吹一口氣,就能使自己有暗器臨頭的感覺,這也未免太過玄虛一點了。
  走出了小店,拐了一個彎,在巷頭站住。
  「這個人太怪了!」朱翠看著潘幼迪道:「你可看出來她的底細了?」
  潘幼迪哼道:「照你這麼一說,我成了神仙了,什麼人一眼就能摸清她的底細,不過,只憑她剛才那種靈敏的聽覺,就可以知道這個人內功極高,比我們不在以下。」
  朱翠道:「她可能練的有『提呼一氣功』,迪姐,你可聽見過這門功夫麼?」
  潘幼迪斜視著她,奇怪地道:「你說的是『南風』老前輩的看家本領?」
  朱翠點點頭道:「不是她又是誰?」
  潘幼迪一笑道:「這位老人家好像早已經死了,不,不是她!」
  朱翠道:「當然不是她,不過,我在懷疑剛才那個女人可能與她有關。」
  潘幼迪道:「你憑什麼以為她擅長『提呼一氣功』?」
  朱翠隨即把剛才奇怪的感覺說出,潘幼迪聆聽之後亦頗感懷疑。
  她冷冷道:「聽你這麼說,的確有幾分像,不過除了『南風』的提呼一氣功之外,武林中仍有幾門高深的氣功可以達到吹氣傷人的境地,就好比我們『觀濤閣』的『蟬覺之術』,就與你所說的提呼一氣功有異曲同工之妙。」
  朱翠心中著實佩服這位拜姐的見解高越,比較起來自己的經歷差得太遠了。
  潘幼迪接著道:「無論如何,這個女人確是一個不大簡單的人……奇怪,我居然認不出她是誰,讓我想想看……」
  朱翠一笑道:「算了,也許以後一輩子也看不著她了,何必費這個心思!」
  潘幼迪看著她歎了口氣,搖搖頭道:「你太單純了,這些人不會無緣無故地出現的,等著瞧吧,早晚我們還會碰著的,是友是敵,到時候就知道了。」
  說話時,只聽見背後嘩楞楞一陣鈴聲響,一頭黑白花的小毛驢直由身後疾馳了過來。
  二女方自看清驢背上的騎客,正是剛剛在小店所見的那個紅衣婦人,無奈速度太快,瞬息之間,已只剩下了一個背影。
  「哦,」潘幼迪急急趕上一步,看著對方漸逝的背影,冷笑道:「看起來她還真是有心人了!」
  朱翠也是納罕地道:「這麼快的小毛驢,我倒也是第一次見
  潘幼迪在腦子裡仔細盤算了一陣,卻是怎麼也想不起武林中有這麼一個人。
  朱翠道:「我們走吧!」
  潘幼迪問:「去哪裡?」
  朱翠一笑道:「別裝了,你會不知道我要去哪裡?難道我真的只是為了吃這個湯圓才來的?」
  潘幼迪道:「去是可以,不過你一定要答應我今天晚上不許下手!」
  朱翠想了想,點點頭道:「好吧,我原來就沒打算今天晚上動手,要不然我會不帶著劍嗎?」
  潘幼迪道:「好吧,今天晚上我們只是去探察一下,不要驚動任何人!」
  朱翠道:「我知道,你可真夠小心,一切聽你的就是了!」
  潘幼迪看著她點點頭道:「我們兩個相處的日子也不算少了,你可曾想到我們就要分手了?」
  朱翠一愣道:「你要走了?」
  潘幼迪點點頭:「人生沒有不散的筵席,我還有我的事,哪能老跟你在一塊……好吧,我們走吧!」
  朱翠一聽說她要離開,立刻就覺得不大得勁兒的樣子來,潘幼迪既催著走,也就不再多想,當下匆匆上道。
  潘幼迪由於已經走過一次,就頭前帶路。二人撇開大路,來至鄉野,施展開輕功提縱之術,好一陣子急趕,追追趕趕半個多時辰,才來到了潘幼迪所說的那座廟宇。
  廟名「大方禪寺」;這是一座前朝古廟,碧瓦飛簷,甚具規模,尤其是廟門兩側的兩個大石頭獅,看上去更為莊嚴,朱翠忽然記起自己鄱陽湖畔的王府舊居,門前也似有這一般的立有兩個大石獅子,觸景傷懷,心裡不禁越對常氏父子生出恨意。
  二女遠遠來到了廟門正前,只見兩扇廟門已沉實地關閉著,這已是大異常情(按:廟門是永遠開著的),卻在正門門簷內側,懸掛著一溜子氣死風燈,發出一片昏黃燈光,不過也只能照明三四丈方圓內外而已。
  由外面看進去,這座廟宇的規模實在不小,飛簷交錯裡懸掛著點點紅燈。
  二女雖是站在廟前正側,卻隱身在一行柏樹下。
  潘幼迪打量著眼前的大方禪寺道:「這就是臨時的鎮武將軍府了。」
  朱翠恨聲道:「也不知常威那個老賊藏在哪裡,我們進去看看去!」
  潘幼迪道:「這樣吧,裡面地方太大,我走東邊,你走西邊,半個時辰以後咱們來這裡會面。」
  話聲方住,忽然身側草叢裡有一物蠕動。
  二女幾乎同時發覺,不待招呼驀地左右分開。
  就在這一霎,身邊已響起了一聲低沉的犬鳴,一條黑影直循著朱翠身上疾撲了過來。
  朱翠乍驚之下,身子向前一伏,這條厲犬竟然擦著她的背脊撲了過去,「撲通!」撲落草叢。
  顯然這是一條經過訓練的家犬,咬人都不出聲音,一式撲空下,緊接著一個反翦之勢,第二次掉過身來,再次躍起來,直撲向朱翠正面。
  黑夜裡也看不清這畜生是什麼模樣,倒是那雙眼睛反映著月色,現出了兩點綠光,陰森森的十分駭人。
  黑犬一撲不中,第二撲亦未見佳。朱翠迎著對方來勢,這一次是向後面倒下去,這隻狗「嗚!」一聲,又自撲了個空。兩撲不中,朱翠不容它再撲第三次,就在對方黑狗一式撲空前爪方自著地的一霎,她已借助兩時之間的彈力霍地把身子彈了起來。
  正當朱翠要施展特殊身法,向對方厲犬襲近的一瞬間,一線白光「哧」地劃空而過,不偏不倚地正中黑狗前額正中。
  「噗」的一聲,黑狗原待第三次竄起了一半,即為暗中飛來的一口薄刃命中前額,當場深入腦髓,隨即倒地不起,只見它四爪抓動,把附近亂草抓得一塌糊塗,狠狠地折騰了一陣子才斃命。雖然是一隻狗,卻也有其震撼人之處。
  自然,發出飛刀的是潘幼迪了。
  潘幼迪就站在朱翠旁邊,見狀,她冷冷地道:「好險!想不到!」
  朱翠看了她一眼道:「幸虧你身上還帶著有飛刀,哼,你叫我不要帶劍,自己卻帶著暗器!」
  潘幼迪一笑說道:「防身的暗器嘛,總是少不了的,你學過柳葉飛刀的手法沒有?」
  朱翠點點頭道:「學過。」
  「那好!」潘幼迪說:「我身上共有兩件刀衣,每一件上面是十二口飛刀,呶,這裡分給你一件。」
  一面說她探手解下了一件遞過來。
  朱翠接過一看,見是寸寬四尺長短的一條布帶,其上相交對插著十二口細窄短小的薄刃飛刀。
  觀諸這類飛刀,每一口不過四寸許長短,刀身既薄,份量自然極輕,設非是具有極為精湛內功指力的人,簡直無能施展。
  拉起彈管,只須將刀衣往小腿上一纏,不過像是多穿了一雙襪子樣的,一點也不覺累贅。
  朱翠方自把刀衣纏好腿上,驀地一道強光直射過來。
  方纔一場虛驚,二女早已特別留下了仔細,這時燈一現,二人倏地左右分開。只是對方居高臨下的勢子,把現場情形看得十分清楚,燈光乍然一收,一條人影極其快速地已竄到了眼前。
  這人頭纏深色布巾,一身勁服,左手拿著一盞帶有罩頭的長燈,右乎握著一口鬼頭刀,乍然現身之後,左手長燈忽然亮起一道匹練燈光,直向二女之一的潘幼迪藏身處照去。
  朱翠有了前次被犬襲經驗,深悉快戰速決之必要,這人既然已有所發現,便無論如何也留他不得。
  當下,趁著對方注意另一個方向的當兒,驀地躍出,身子向前面一欺,右手纖纖五指,有如五把利刃,直向著這人後背上力插了過去。
  這人顯然也是個練家子,身後勁風一現,他即倏地轉過身來,只可惜朱翠的來勢過於疾勁,迫使他措手不及,一口刀不過才吐出一半,已被朱翠的健步連身掌勢擊中前胸,整個身子直直向後倒下去。
  他身子才不過倒下一半,卻迎著了另一個要命的殺星潘幼迪。後者身形向前一欺,二指著力之處,已準確疾快地點中了對方後背的志堂穴上。這個漢子不過「吭」的一聲,頓時人事不省地直直倒了下來。
  潘幼迪腳尖飛挑,阻住了他倒下的身子,慢慢地把他放下來。
  這一切雖然發展快速而激烈,但由於她二人動作迅速而輕快,並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就這樣一個人一條狗相繼地被擺平了。
  潘幼迪向朱翠比了個手勢,二人悄悄向後撤開。在靜中觀察了一下,不見有什麼動靜,隨即按照原來計劃,分別向寺內掩去。
  朱翠悄悄地掩近廟牆之下,仔細聽了一下,裡面靜悄悄的,不再遲猶,霍地飛身縱起,落身院牆之上,緊接著身子一滾,已輕輕飄落牆內。
  裡面果然好大的地勢,正面是高有兩丈的隱蔽牆,兩邊是放生池。
  順著一條由石塊砌成的雨道,可以直直地通向正面的大雄寶殿,「大雄寶殿」四個字的金色匾額,在月光下閃閃放光,大殿裡隱隱有燈光傳出,卻是靜悄悄的聽不見一點聲音。
  朱翠左右打量了一陣,確信沒有什麼人,隨即現身快速向殿前貼近,身形一長,已拔起了兩丈高下,攀住正面簷頭,緊接著下身一彎,已貼向廟壁,雙手一鬆,有如一隻狸貓似的已蹲在了窗台一角。由她所處身的這個位置,很清楚地可以看清大殿裡的一切。
  一點不錯,確是一座供有神佛的大雄寶殿,金身的佛祖與各路神佛供持正面左右,神案上的萬年燭閃閃有光,卻是不見一個坐殿的和尚,卻有兩個武職打扮的軍官正在喝茶談話,聲音甚低,也聽不出他們說些什麼。
  朱翠已可確定,這座廟宇果然已為官方所徵用,成了臨時的將軍府了。
  她當下施展輕功,一路翻向大殿後側方,見有一排亮燈的閣樓,可想而知這原是和尚就寢的禪房,現在倒不知讓什麼人佔據了。心裡想著。隨即施展輕功提縱之術,直向那排亮燈的閣樓上縱去。那排閣樓雖然不很高,但是卻不易攀登。
  朱翠輕功極佳,也是她藝高膽大,隨著她的「白鶴衝霄」之勢,足足把身子拔起了五六丈高下,身子向下一落,兩隻手已攀向了閣樓窗戶。
  不意她雙手方自一觸及窗台,只覺得手上一軟,像是觸及了一根綱索或是鋼絲之類的東西,心裡頓時知道了不妙,慌不迭身子向後一個倒折,兩隻腳就勢用力地向窗台上一踹,整個身子箭矢也似的倒竄了出去。
  事實的發生確是過於突然,就在朱翠兩隻手方一觸及窗台上那根線索的同時,身邊上已響起了一陣清脆的叮叮聲,緊接她身子的倒折,一排弩箭已向她身側射來。
  朱翠驚心之下,雙足兩手同時翻動,將身邊勁箭全數打落,緊接著身子一個倒翻,輕飄飄地已落向地面。
  然而,已有人不容她這般施展。眼見著那排閣樓長窗霍地啟開,嗖嗖嗖一連快速縱出了三條人影。三個人身法確實夠快。
  就在朱翠身子方自落地的一霎,三條人影已呈「品」字形自空而墜,散落在她身側四周。
  朱翠一驚之下,倒也好整以暇。
  三個人衣衫不整,似乎倉促現身,各人連外衣都來不及穿著,只是裡面的一襲內衣卻是緞質緊身,看來極其彷彿,朱翠出身王族,一眼即可認出,這是朝廷大內的裝束,不用說這三個人必然是此次隨同曹羽下來的大內衛士了,只是據說曹氏已然返京,卻不知他手下的衛士還留在這裡作甚?
  她腦子裡這麼想著,卻是暫時按兵不動,兩隻眼睛滴溜溜地分別在三個人身上打轉。
  三人之中一個霍地揚手,「叭」地一聲打著了手裡的火折子,一團火光發自手上,方圓兩三丈地方,都在火光照射範圍之內,朱翠自然無所掩飾,頓時為對方看了個清楚。
  「啊!」其中一個身材較為矮小的人大為震驚地道:「敢情真是公主閣下你的大駕光臨了!」
  這人一口關外音調,說話時眉飛色舞,極其狡猾的樣子,一面說兩隻手拱了一下,油腔道:「失敬了,公主,我們哥兒幾個可是候駕多時了,您那也就別再折騰我們哥兒幾個啦,留下來吧!」
  話聲隨行的兩個同伴連施眼色,忽然一聲叫道:「上!」三個人霍地一擁而上。
  其中一個個頭瘦高的人,身子一撲過來,抖手打出了一串鏈子槍,蛇形的槍頭,直奔朱翠前額正中點到。
  朱翠本可從容退開,無奈她自悉對方身份之後,牽及舊恨,決計要留下來與對方一個厲害。
  這時為首高個子的鏈子槍到,她頭微晃,蛇形槍頭已然走空。
  高個子當然技不止此,一槍走空之下,手腕子力挫,那截蛇形槍頭倏地又自收回,槍頭上甩起了斗大的一片槍花,卻向朱翠後腦上反兜了過來。
  朱翠冷笑二聲,僅憑兩耳聽風之術,已知對方槍尖來勢,身子向前一個快速搶步,右手突回,只一下已刁住了對方槍頭,就勢用力向回一帶,那個高個頭由於上來得太猛,一下頓失重心,禁不住足下一蹌,差一點摔倒地上。這麼一來,鏈子槍竟然到了朱翠的手上。
  其他二人乍見此情,俱都大大地吃了一驚,想不到同伴一上來才只動手一招,即落敗服輸。
  朱翠顯然技不止此,緊接著足下一上步,手裡的鏈子槍已霍地掄了開來,雪亮的槍鋒,劃出了一丈七八方圓的一個大弧度,其他的兩個人頓時被迫,雙雙跳出戰圈之外。
  這麼一來,正好給了朱翠出手殲敵的良機。
  她恨透了這群狗仗人勢的大內鷹犬,所以下手也就絕不留情,鏈子鋒運足了力道向前一送,「噗」的一聲正中高個子後背。
  這一槍就算沒有扎他一個透明窟窿,卻也夠瞧的。高個頭「啊」的叫了一聲,瘦高的身子就像一扇門板似的,直直地向著前面倒了下來,頓時疼昏了過去。
  剩下二人見狀更加吃驚,他們原來就知道朱翠不是好惹的,現在嘗到了味道,才知道不是好相與。
  其中那個矮個子最是狡猾,一見不妙率先手指按唇,發出了尖銳的一聲呼哨。同時左手翻動、打出了一掌「鐵蓮子」。
  他雖是張惶應敵,不及穿衣、可是暗器鏢囊及隨身的兵刃一口「三尖兩刃刀」,卻是隨手攜掛,一見不妙,就勢發出。
  那掌鐵蓮子一經出手,驀地大片散開來,有如出巢之蜂,霍地直循春朱翠全身上下湧了過來。
  朱翠出來之時,因聽從潘幼迪之言,沒有帶劍,想不到卻演變至此,若非她即時由對方手上奪來了這串鏈子槍,此番勝負可就難以預言了,最起碼眼前這片鐵蓮子便是首先躲它不過。
  此時大片鐵蓮子漫天幕地飛到,朱翠手上運勁一振,鏈子槍唰啦啦殺出一天光雨,只聽得叮噹一片聲響,來犯的鐵蓮子全數磕飛在天。
  矮個子姓秦名耐,人稱「飛天鷂子」,他身邊的那個人叫「兩頭蛇」楚昆,兩個人過去在關外是幹著殺人越貨的買賣,自從投了曹羽當了皇差,每個人都補上了一份功名,此番氣焰較往日又自不同。
  「飛天鷂子」秦耐一心想著能夠生擒了無憂公主朱翠,便是大功一件,哪裡考慮到自己性命的安危,真是名利膺胸。
  眼前乍見朱翠的鏈子槍掃開了鐵蓮子,生怕她伺機逃開,嘴裡向身邊的兩頭蛇楚昆招呼道:「老楚,拾下這個丫頭,可別叫她跑了!」話聲一落,霍地揉身而上,手裡的三尖兩刃刀,對準了朱翠腰眼就扎。
  朱翠想不到自己一再小心,仍然是動了對方,等一會少不了又被潘幼迪奚落,尤其恨惡的是,這麼一來常威父子必將受驚逃離,好不容易找到了他父子的藏身之處,以後又不知他們將藏身何處去了。心裡越是恨惡,偏偏眼前越是不能抽身。
  說時遲,那時快。秦耐的三尖兩刃刀還沒有遞過來,另一面的「兩頭蛇」楚昆已飛躍而前。
  楚昆的兵刃是兩口牛耳尖刀,身子向前一撲進,兩口尖刀霍地抖了出來,照著朱翠背上就扎。
  朱翠冷笑一聲,身子向左一側,鏈子槍霍地反甩起來,飛出去撩向秦耐面門。
  所謂「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楚、秦二人施的都是短兵刃,這類兵刃只有在進身貼近之後:才能發出十分的威力,只要被它一貼近可就危險萬狀了,反之如果不使它近身,便一點危險都沒有。
  眼前朱翠所以感到驚險萬狀,便是因為被他們貼得過近,但是她立刻就瞭解到這種情形的不妙,是以鏈子槍一經抖出,直取秦耐面門,後者在沒有貼身朱翠之前,便不得不趕忙退出,饒是這樣,鏈子槍的銀色槍頭仍擦著他的面門滑了過去,險些在他臉上留下一道血痕。
  朱翠一招逼退了秦耐,毫不遲疑地側身飛腿,直向楚昆心窩上踹去。
  「兩頭蛇」楚昆向左一閃,就地一滾,霍地又騰身躍起,兩口牛耳短刀,照著朱翠正面小腹上扎去,招式之猛看起來簡直是在玩命。
  這時,另一面的秦耐,卻連響起了幾聲呼哨,只見眼前人影閃爍,一連六七條人影快速奔到了眼前,無數道燈光齊向朱翠身上集中。
  立刻就有三人抖動兵刃,加入戰局。
  朱翠雖說藝高膽大,但目下到底情況特殊,第一眾寡懸殊,第二是她沒有稱手兵刃,再加上各種心理原因,一口怒氣難平,頓時就被困住,一時抽身不得。
  「飛天鷂子」秦耐,眼看著自己方面人多勢眾,朱翠已被困住,他們幾個大內武士,所以被曹羽留下來,自然並非為了保護常威父子,實在是旨在擒獲朱翠。原來曹羽不愧老謀深算,他算準了常氏父子出賣朱翠,必不為後者所容,一定會來找他復仇,是以一面傳出去自己返京的消息,好令朱翠與其友排除緊張心理,暗中卻以保護「鎮武將軍」常威父子為名,將手下精銳八人留置常威身側,密切注意朱翠之動態。想不到朱翠鬼使神差真的自行來到。
  當然,秦耐等八人既負有擒捉朱翠之任務,顯然技不止此。
  事實上這麼一鬧,整個大方禪寺早已震驚。
  在另一面負責刺探的潘幼迪一聽見亂聲,即知道不妙,當下匆匆由側面暗中趕到。
  潘幼迪身方臨進,只見前院裡一片燈火通明,無數盞孔明燈圍成了一個圈子,無數燈光所聚處,只見朱翠以一敵眾,正與四五個厲害的敵人戰在一處。朱翠手上施展著的鏈子槍,雖說看起來勇銳異常,奈何對方人物個個凶悍勇猛,其勢已是危險萬分。她心裡一急,顧不得以身犯險,猛可裡縱身而出。
  突的,就在這一霎間,腦後哧的想起了一縷尖風。
  潘幼迪是何等精細的人物?一聽腦後風聲,即知有人暗算,身子向前一個搶僕,已閃開了襲來的暗器。
  其實那是什麼暗器,不過是一片樹葉而已。那枚飛來的樹葉勁道好猛,只聽見「篤」的一聲,深深地釘進了對面樹桿。
  潘幼迪一驚之下,不禁怒火中燒。她原是要搶救朱翠脫險,這麼一來便不得不先照顧身後這個暗殺的勁敵。
  怒火中,她霍地翻過身來,卻只見三數丈外,一個瘦高身材的人影,正以瀟灑的身法,拔上了一座亭子。
  潘幼迪生平最恨人暗算傷人,對方雖然出手的暗器不過是一片樹葉,可是觀諸他出手的勁道,一旦中人也是不得了。對方出手之後並不後退,顯然故示輕敵,潘幼迪便萬難嚥下這口氣,一聲清叱,騰身便起。
  她身子快速騰起,手裡卻是不閒著,彈指間發出了一口柳葉飛刀。
  一縷刀光,閃了閃已來至那人面前。瘦高的人影似乎嘴裡發出了「呵」的一聲輕笑,只見他雙手倏地向前一夾,「啪」的一聲,竟然以一雙肉掌把來犯的飛刀夾於掌心之內。
  這一手手夾飛刀,雖是看來極其驚險,其實也的確是危險萬分,然而這個夜行人卻施展得極其輕鬆自然,這等手法,確實武林罕見。
  潘幼迪自從這人一現身以飛葉出手,就知來人身手不凡,這時見他施展了一手「貼掌」的手法,便知這個人的確高明,只怕今夜遇見了厲害的對頭。
  潘幼迪外號人,稱「燕子飛」,當知其輕功必然有特殊的造詣,這一猛撲上來,恰似燕子凌波,的確是快到了極點,身子向下一落,似乎發覺到對方有一張清懼的瘦臉,雙目炯炯有神。
  這張臉無疑對潘幼迪來說是陌生的。
  隨著潘幼迪的進身掌勢,這個人已自亭子上倒穿了出去,雙足登處,「哧」的一聲,真個是疾若箭矢,這一躥,足足出去有四五丈之遠。
  武林中儘管不少輕功頗佳之人,然而像眼前這人的輕功身法,還真不多見。
  潘幼迪那麼輕快,直似燕子的身法,竟然再次撲了一個空,眼看這個人倒穿的身子,已飛向高有兩丈的牆頭。
  緊接著這人似乎向著潘幼迪微微點了一下頭,倏地反縱而出。
  潘幼迪作夢也想不到敵營之中,竟然會藏有如此厲害的高手,雖然情知朱翠刻下身處險境,卻也不得不先照顧了對方這個厲害勁敵為首要之途,眼下便不假思索地緊跟著向外縱身追出。
  是對現場確是一片急亂。
  朱翠以一當眾,確是施出了渾身解數,那桿鏈子槍舞上盤下,八面威風,已經接連傷了兩個人。可是饒是她如此勇猛,卻依然難於脫因而出,對方的打法顯然是無論你怎麼厲害,傷多少人,就是決計不放你脫身,一任她身子轉向哪裡,俱都被一群頑敵緊緊裹住。
  八名大內衛士,雖然傷了三人,剩下的五個卻是滑溜得很,而且一番激戰之下,打出了經驗,五個人以三人近身對敵,兩個人卻伺機休息,輪番上陣。時間一長,朱翠饒是厲害,卻也顯出後力不繼。
  這時,環繞在身外的敵人卻是越來越多。
  一名身著官衣的武職軍官,正在忙裡忙外地調度著,在他的指派之下,埋伏了厲害的火槍。
  戰陣裡,朱翠長髮披散,汗流滿身,身上多處已見了傷,雖然已有些氣力不繼,卻也余勇可賈。
  她當然知道這樣打法於自己大是不利,只是對方這幾個大內武士,確是不易對付,這一套交相替換的打法更是早經預習,時間越長對自己越是不妙,她不得不急謀脫困。
  她這裡心念才轉,一名留著小鬍子的衛士已揉身貼近,手中雙刀斜刺裡直擦著朱翠左腿劈了下來。這一招當真驚險到了極點。
  朱翠由不住驚出了一身冷汗,而值此千鈞一髮的當兒,另一個施鑌鐵拐黑胖子,亦乘機搶步上前,鑌鐵拐指中門掛兩肩,好不厲害。
  這一霎,朱翠稍一失策,便難免受傷,心裡一急,一狠心,拼著受正面黑胖子一拐,也得脫身重圍。
  黑胖子手中鎮鐵拐雖是勁沉力猛,但是如非直接命中頭部要害,其他各處著它一下,顯然還要不了命,是以就在胖子拐勢之下,朱翠僅僅閃開了頭,卻拼著受傷,把左面肩頭讓給了對方。
  這群大內衛士雖然出手狠毒,那是因為朱翠太過扎手的緣故,不得不全力以赴,其實他們所負的使命是活捉對方,非萬不得已不想傷害對方。
  眼前這個黑胖子進招過猛,容到發覺手中鑌鐵杖已將招呼到對方的剎那之間,心裡一陣子發慌。那是因為對方雖然是欽命要犯,到底是貴為千金的公主身份,自有其神聖不可侵犯的威儀,尤其是朱翠緊緊逼視著對方的那雙眼睛,十足的有「逼人」之勢。
  黑胖子的鎮鐵拐眼看已將落下,忽然為對方那雙明亮的眼睛一逼,便不禁陡地自心底生出了一片寒意,空中的鑌鐵拐頓時為之緩慢了半拍。
  須知動手過招,要緊的決竅乃在乎一個「快」字。
  黑胖子這一遲緩,便不啻失了制敵的先機。
  朱翠自不會放棄這一刻良機,一聲清叱,手中鏈子槍的尺半鐵鏈已力掃而出。「叭!」一聲,正揮中在黑胖子的胖臉上。
  顯然朱翠對他留了一些厚道,沒有用槍尖而用槍鏈,否則只這一下,黑胖子就休想活命了,雖然這樣,對方卻也受不住。
  這個人嘴裡怪叫了一聲,隨著朱翠的鏈子揮處,整個身子一溜子踉蹌,向左面蹌出,臉上鮮血立刻迸出,只疼得他「啊唷唷!」連聲怪叫了起來。
  把握著這一霎良機,朱翠驀地騰身而起,縱出三四丈外,落向一條甬道。
  是時燈火大作,渲染得這片地方宛若白晝一般,無數官兵捕役一個個持刀仗劍,嚴陣以待。
  朱翠這般忽然自空而降,眾人一陣大亂。
  兩名捕役猛地揮動鋼刀就向朱翠身子撲過來,被朱翠揮起鏈子槍當場扎倒了一人。
  這時的朱翠,看上去就像是一隻脫困的獸,隨著那名捕役的跌倒,朱翠已再一次地拔身而起。
  就在她身子起自半空的這一霎,一人怒聲喝道:「放!」緊接著,只聽見「轟」的一聲大響,一陣子黃煙起處,爆濺出無數鐵砂子兒,直向空中射來。
  現場情形相當錯綜複雜。
  按說在這種火器抬槍之下,朱翠萬難全身而退,但她還不該死,就在那名抬槍手揚槍待放的一剎那間,猛地斜刺裡傳出來一股沉厚的掌力,將這名抬槍手身子擊得一個踉蹌,槍雖然是放了,卻是大大失去了準頭。
  朱翠僥倖沒有被火槍打中,卻嚇了個魂飛魄散。
  她原意還想著一不做二不休,闖進後殿搜出常氏父子,當場給他們一個了斷,這聲槍響算是驚醒了她的如意夢,當下不能再有所逗留,隨即一路倏起倏落直向廟外翻出。她雖然逃出廟外,可是身後仍傳出大片喊殺聲;驚慌中不及回看,也不知到底有多少陰魂不捨的人在後面追趕,只覺得腳步聲十分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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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3 23:59:39
第22節

  夜色正濃,四野蕭然。
  朱翠一口氣奔出了不知有多遠,下意識裡彷彿感覺出身後的腳步聲不如先前多了,然而並非沒有,最起碼還有一雙腳,似乎就緊緊釘著自己,一點也不肯放鬆。
  這麼一來,便迫使朱翠不得不繼續跑下去。
  心裡一急,她乾脆施展出輕功提縱之術,當真是施出了全身的勁道。這一陣快速疾縱,少說馳出了五六十里,這麼一來,好像已聽不見身後的腳步聲了。
  朱翠不得不停下來歇口氣兒。她哮喘著在一樹下坐下來,回頭看了看,身後黑沉沉一片,不要說追趕的人了,就連住家的燈火也不見一盞,遠處山上的野狗與狼的吠嚎一聲聲傳來,聽起來倍覺淒慘。
  朱翠放下了手上的鏈子槍,這才覺得身上多處疼痛,敢情很多地方都掛破了,心裡又惦念著潘幼迪,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裡?
  忽然,身側傳出了一聲冷笑。
  一條纖細的人影,有似幽靈般地自樹後傳出。
  朱翠倏地一怔,不禁喜道:「是迪姐麼,把我嚇了一跳,你怎麼先到這裡?」
  話聲出口,卻見那個人影並沒有移近,也沒有回話,透過並不十分明亮的月光,發覺到這人的輪廓,並不十分像潘幼迪,一驚之下,這才知道自己認錯了人。
  「你不是……」朱翠後退一步,吃驚地道:「你是誰?」
  纖瘦的人影緩緩地道:「我們見過,你再想想看。」聲音清脆,毫無疑問的是個女人,一面說肩頭輕輕一晃,已飄前丈許。
  朱翠本能地往後面退了一些。
  她此刻驚魂未定,戰志已消,突然間又殺出了一個人來,怎不令她吃驚?
  「你真是好忘情,從廟裡到現在,我緊緊地追了你一路,難道你不知道?」
  朱翠一驚之下,這才知身後那雙陰魂不散的腳步,原來是她,自己施出了全身力道,卻未能逃開這個人的跟蹤,而且人不知鬼不覺地反倒掩藏在自己前面,只是這身傑出的輕功就令朱翠暗中欽佩而自愧弗如。
  「原來是你!」朱翠仔細地打量著對方:「你為什麼要跟著我?」
  「問得好!」一面說,這個人緩緩移步向前。
  忽然間,朱翠看清了她的臉:「啊,原來是你!」
  就是剛才在湯圓小店一起吃湯圓的那個女人,後來還看見她騎著小毛驢遠遠地趕過了自己,想不到卻在這裡遇見了她。
  「你想起來了?我們剛才不是見過面嗎?」
  「可是我們以前並不認識。」
  「那不要緊,因為我們現在已經認識了!」這個女人說話的口音很怪,大概是南方寧紹一帶的人,雖然她是北方官話說出,卻掩不住那種獨特的口音。
  一面說,這個瘦削婦人,兩隻靈活的眼睛已很快地在對方身上轉了一轉:「你雖然放下了裝束,打扮成一個鄉下人的樣子,可是卻瞞不過我的眼睛,我認識你!」
  朱翠腳尖一挑,踢起了地上的鏈子槍,「唰!」一聲揚起來,伸手接住。
  「哼哼……這麼說,你也是曹羽那個老賊一夥的了?」
  朱翠經過了這一會的歇息,精神多少恢復了一些,對方既只是單身一人,正好趁機與她決一勝負,能夠除一個勁敵自然是好。
  瘦婦人冷笑道:「曹羽是什麼東西!誰跟他是一夥的?我老實告訴你吧,你母親與弟弟很想見你,所以我特別來帶你回去。」
  朱翠猝然一驚道:「啊,這麼說,你是不樂島上來的了?」
  「對了,這一次你猜對了!」
  朱翠不容她話聲說完,早已忍不住一腔怒火,身子一閃已到了對方面前,鏈子槍嘩啦一響,照著瘦婦人當胸紮了過去。
  「且慢!」隨著這聲「且慢」,對方這個瘦削婦人已輕飄飄地閃身一旁。
  朱翠鏈子槍向回一收,怒視著她道:「還有什麼好說的?你雖不是曹老賊一夥的,行為卻是一樣,更卑鄙,既然你們已劫持了我的家人,還有什麼話好說的?」
  瘦女人冷森森地道:「小丫頭好厲害的嘴,你要跟我動手,我當然奉陪,不過我們話可要先說在前面,我這次來就是要把你帶回不樂島。」
  「哼,你休想,」朱翠道:「除非你贏了我,要不然小心著你的命吧!」
  瘦女人點點頭:「那就這麼說了,如果我贏了你,你就得跟我回去。」
  朱翠冷笑道:「你要是輸了呢?」
  瘦女人道:「如果我輸了,也就聽憑你的處置,你說什麼都好!」
  朱翠看著她,忽然一驚道:「說了半天,我還不知道你是誰?」
  瘦女人道:「這麼吧,你先別管我是誰了,總之,我要是敗在了你的手下,我就把你母親弟弟所有的人都放回來,要不然你就要乖乖地跟我回去,一切聽憑我的發落,你看這樣好不好?」
  朱翠想了想,頗是有些猶豫,那是因為這個婦人既然膽敢與自己挑戰賭輸贏,必然是不可能輕視的人物,當然自己未見得就怕了她。轉念再想,自己若是贏了,對方即答應把母親弟弟放回,自是夢寐難求,萬一要是自己輸了,大不了隨她返回不樂島,仍可與母親見面,反正自己只答應跟她去不樂島,至於去了以後再出來,顯然是自己的自由了。
  瘦女人見她臉上現出了一番沉思,只是默默不語,不由冷冷一笑,道:「我早知道你是不敢,這樣吧,你如果自認不是我的對手,脆下來給我叩個頭,我也就放你回去,你看好不好?」
  朱翠看了她一眼點頭道:「用不著激將,好吧,我們現在就動手,只是怎麼個比法,你卻要劃出道兒來!」
  瘦女人道:「那很簡單,我們以二十招分勝負,誰敗了不許賴皮,大家心裡有數。」
  朱翠點頭道:「很好,就這樣吧!」一面說,她把手上的鏈子槍往地上一丟,抬了一下雙手道:「請!」
  瘦女人很快地圍著她身子轉了一轉,站住點點頭道:「好標緻的一個姑娘,怪不得江湖上把你說成了天女下凡,果然不同!」
  朱翠嗔道:「廢話少說,你倒是發不發招呀?」
  瘦女人身子站定道:「我已經準備好了。」
  話聲才住,朱翠已撲身過來。嘴裡叫著「第一招」,兩隻手「呼呼!」帶出兩股疾風,向著對方臉上抓去。
  瘦女人尖叫一聲道:「好招!」
  身子一偏,上下兩截軀體硬生生地錯開了半尺,這種身法果然武林罕見,而且出奇的利落。
  瘦女人身子方自錯開的一霎,朱翠嬌軀忽然一擰,兩隻抓空的手倏地向後一挫,纖纖十指一齊彎起來,有如十把銳利的銅鉤,反向對方瘦女人後腰上力按下來。
  雖然是一招,卻連帶著是連環雙式,的確防不勝防。
  瘦女人顯然是有來頭之人,一身功夫堪稱出神入化。就在朱翠的雙手突然第二次遞出的一霎,只見她身子霍地向後一收,看起來只是數寸之間的差異,偏偏朱翠的雙手又落了個空。
  朱翠發覺到招式落空,慌不迭地向後就撤,進如風,退如雲,嬌軀閃處,已出了丈許以外。她這裡身子還沒有站定,空中一片風聲,對方瘦削的身子,已如神兵天降般當頭罩壓了下來。
  朱翠慌不迭向左一閃。
  對方瘦女人挾著大股風力的衣袖,已向著她臉上捲到,風力之疾勁,顯示著此女內力之精湛。
  二人這一搭上手,轉瞬間已對拆七八招。
  忽然兩個人的身子猝然接觸一團。
  瘦女人左手下沉,施展了一招「玉女投梭」,朱翠用「金絲纏腕」的一招,去反擰她的手。
  兩人招式其實都是虛式,猛然間朱翠往左面翻,瘦女人往右面轉。
  朱翠冷叱一聲,倏地劈出一掌,這一掌聚集了她全身功力,掌勢一出,真有力開山河之感。
  無如對方這個瘦女人確有神出鬼沒的身法,迎著朱翠的掌勢,她瘦長的身子宛若無物地狂飄了起來,整個人身看起來就像是一匹緞子般輕飄。
  朱翠掌勢方出,見狀心裡暗吃了一驚,慌不迭想把出手的勁力收回,卻嫌慢了一步。
  身邊上只聽見瘦女人一聲冷笑道:「你輸了!」
  眼前黑影子乍然一閃,朱翠眼前忽然現出了對方那白皙清秀的一張瘦臉,當真是捷如電閃,交晃間已至面前,只覺得一雙肩頭已給對方尖尖十指抓中,一陣奇痛,彷彿肩骨都將要為對方抓碎,由不住「啊」了一聲。
  這只是奇快的一剎,緊接著肩上一鬆,眼看著對方輕快的身子突地已拔上樹梢。
  「你可認輸了?」話聲出口,隨即輕飄飄地由樹梢上飄身下來。
  朱翠怔了一下,這才似忽然想到了是怎麼回事,只覺得臉上一陣發熱,真恨不能有個地縫讓自己鑽下去。
  瘦女人冷笑一聲,打量著她道:「看你的樣子,好像你還不怎麼服氣似的!」
  朱翠輕輕歎了一聲道:「算了,我輸了!」
  「很好!我們可是有言在先,」瘦女人道:「那就跟我走吧!」
  朱翠無可奈何地道:「你放心,我既然答應了你,當然會跟你去,不過……」
  瘦女人一哂道:「你又在想玩什麼花樣?」
  朱翠冷笑道:「你放心,我不會跑的,我只是有一件事急著要辦,辦完了馬上就可跟你回去!」
  瘦女人道:「什麼事?」
  「我要殺人!」
  瘦女人立刻就明白了:「我知道了是鎮武將軍常威?」
  朱翠奇怪地道:「你怎麼知道?」
  瘦女人眼睛微微打量起她來。
  「我們早就注意你了,還有什麼事情瞞得了我?」她隨即點點頭道:「好吧,既然你這麼。說,我就給你兩天的時間,事完之後我自會尋你就是。」說完點點頭,隨即退身而隱,真像是鬼舵一般,瞬息間已失其蹤影。
  朱翠略一分神,再想到與她說些什麼,卻已失其蹤影。平白無故與人賭約,輸了一陣好不懊喪,然而轉念一想,若是隨她轉回不樂島,正可與家人團聚,共謀對策,倒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心裡這麼盤算著,隨即踏著淡淡月光,往來路上慢慢前進。
  走了一陣,也不知前行多遠,忽然面前人影一閃,撲向自己而來。
  朱翠刻下已是驚弓之鳥,見狀嚇得忙自後退。
  卻聽得眼前人影一笑道:「別怕,是我!」敢情是潘幼迪,只見她喘息急促,倒像是趕了百十里路似的。
  二女見面甚是驚喜。
  朱翠道:「我心裡正惦著你呢!你可是從廟裡剛出來?」
  潘幼迪搖搖頭道:「早就出來了,你倒是怎麼出來的?可受傷了?」
  朱翠懶洋洋地搖搖頭,一時也不知從何說起。
  潘幼迪道:「今天晚上是透著有點邪門兒,咱們邊走邊談。」
  朱翠自忖著與方纔那個瘦女人動手落敗,說出來不甚光彩,卻先問潘幼迪道:「你是怎麼回事?我在廟裡跟他們打得稀裡嘩啦,差一點把小命都送了,卻也沒看見你這位女俠客伸一把手幫幫我,你難道不知道?」
  潘幼迪白了她一眼道:「還說呢,再沒有比今天晚上更窩囊了。」
  朱翠奇道:「是怎麼回事?」
  潘幼迪道:「你在那邊鬧事,我當然聽見了,正想過去幫你一把,可是暗地裡卻出了一個冒失鬼,死纏著我不放,直到現在才擺脫了他。」
  朱翠一愕,心說這可正巧得很,我叫人家欺侮了,你也沒有逃過,當下急忙問故。
  潘幼迪道:「這個人是我生平所遇見最厲害的一個人,一身武功高不可測。」說到這裡頓了一下,輕輕歎息了一聲道:「幸虧他看來對我並沒有什麼敵意,否則真要動起手來,我只怕在他手裡討不了什麼好。」
  朱翠聽她這麼說,不免吃驚道:「啊!這個人是男的是女的?」
  「是個男的,」潘幼迪腦子裡回憶道:「是個老人,年歲很大的老人。」
  看了朱翠一眼,她又接下去道:「我被他引出了廟,還趕了一段路,卻是怎麼也追不上他,我以為他是故意引我出來,好讓你寡不敵眾,剛要轉回去,他卻又回來誘我,就這麼打打跑跑,一直歪纏到現在,等到我決計與他一較高低時,他卻又跑了。」
  朱翠聽後悶悶不發一言。
  潘幼迪見她不說話,於是問道:「你又是怎麼回事?怎麼好好地會跟他們打起來的?」
  朱翠便把才纔經過細細說出,至於自己敗給那個瘦女人的事也不便藏私,照實說了。
  潘幼迪停住腳步道:「這麼說這就明白了。」
  朱翠看了她一眼,像是在問:你明白什麼了?
  潘幼迪道:「原來他們是一夥的。」
  朱翠道:「你是說故意把你誘出去的那個老人和這個瘦女人?」
  「當然啦!」潘幼迪冷冷一笑:「我真是糊塗,居然會沒有想到,原來是他們兩個。」
  朱翠這時心裡也忽然明白了:「你是說,這個瘦女人竟是不樂島上三位島主之一的那個風……」她一時忘記了那位姓風的島主名字。
  「風來儀!」潘幼迪為她接下去道:「那個把我誘出來的乾瘦老頭就是高立,白鶴高立,想不到不樂島的三位島主竟然全都來了。」
  朱翠呆了一下喃喃道:「怪不得他們本事這麼大……」
  潘幼迪打量著她道:「你真的要跟風來儀去不樂島?」
  朱翠默默地點了一下頭:「也只好這樣了,難道這其中有什麼不妥麼?」
  潘幼迪搖搖頭道:「這……我還不知道,也許不會,不樂島上的這三個老怪物,雖然善惡不分,在江湖上名聲並不好,但是他們卻一向自負甚高,倒沒聽說過他們曾經用計謀陷害過誰,而且他們死要面子,尤其是對你一個後生小輩,大概還不至於用什麼陰謀,再說你家人還在他們手上。」
  朱翠輕輕一歎道:「就算他們安著什麼壞心眼,我也顧不得了,哼!我就不相信,難道他們那個不樂島真是銅牆鐵壁,像外面傳說的那麼可怕,只能進不能出麼?」
  潘幼迪搖搖頭道:「這個我也沒辦法告訴你,夜深了,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快回去吧。」
  回到客棧裡,點上了燈。
  潘幼迪皺著眉道:「我活了這麼大,還是第一次遇見這麼厲害的人,那個姓風的女人固然我是不知道,如以白鶴高立這個人的身手來說,真是並世無雙。」
  朱翠聽她把對方敵人首領讚譽得如此之高,心裡大是不服。當下冷笑一聲道:「那也不見得。」
  潘幼迪看著她道:「你知道誰的武功又高過他了?」
  朱翠冷冷地道:「最起碼我就知道一個人的武功不會比他低。」
  潘幼迪微笑道:「是誰?」
  「海大哥!」臉色微微紅了一下,她喃喃地道:「海無顏。」
  潘幼迪怔了一下,半天沒有吭聲。忽然她冷笑一聲,站起來走向窗前:「那你可說錯了。」
  朱翠原本是不好意思在她面前提起海無顏的,但又實在氣不過潘幼迪長他人志氣,這才把她心目中的第一強人搬了出來。當她說出了這句話,看見潘幼迪的表情沉重,心裡頗是後悔,可是這時聽見她這麼一說,卻又不由得代海無顏不服。當下不服地道:「我怎麼說錯了?」
  潘幼迪冷冷一笑,道:「你以為你的海大哥真是天下無雙麼,哼哼!我雖然對這件事知道得不夠清楚,可是卻知道他曾經去過了一趟不樂島,而且被高立打傷了,差一點還送了命呢。」
  朱翠道:「事情並不是如你所說的那樣。」
  「那又怎麼?你說。」
  潘幼迪忽然瞪大了眼睛,那樣子就像是要立刻與她翻臉的神態。
  朱翠竟然未曾留意。當下她侃侃道:「這件事海大哥曾對我說過。」
  潘幼迪神色驀地又為之一變,面色雪白,冷冷哼了一聲。
  朱翠哪裡會想到這幾句話竟然會傷了對方,而且傷得那麼深,只有在飽受愛恨痛苦折磨之後,才能體會出愛情的尖銳。
  朱翠偏偏沒有覺察到,繼續說下去道:「海大哥告訴我說,當時在不樂島是三位島主合戰他一人,才不慎受傷逃走。」
  「哼哼,真的麼?」潘幼迪蛾眉雙挑,冷冷地道:「海大哥海大哥叫得可真甜,你這位海大哥倒是對你無話不談哪!」
  朱翠忽然覺出了對方語氣不對,抬頭望去,正好接觸到對方那雙銳利的眼睛,那種眼神兒情不自禁地使她打了個寒顫,一時悚然。
  潘幼迪冷笑一聲:「對不起,我實在不知道你們……」微微一頓,她強壓怒容道:「既然你那個海大哥本事這麼大,我這個姐姐顯然是比他差得太遠了,有他來幫著你,可比我強多了。」
  朱翠想不到她竟然會對自己說出這種話來,一時大出意外,真不知要怎麼回答才好。
  潘幼迪看著她冷笑一聲,忽然跺了一下腳道:「我走啦!」
  朱翠一時大驚,趕上一步,說道:「迪姐。」
  無奈潘幼迪性情古怪,說走就走,開門向外步出。
  朱翠追上去拉住她道:「你這是幹什麼!我……又說錯了什麼?……」
  潘幼迪冷笑一聲,狠狠甩下了她的手,說了聲:「再見!」當真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朱翠一個人愣愣地站在門前,發了好一陣子呆,忽然追出去,早已失去了潘幼迪的蹤影。好沒來由的一番懊惱。
  返回房間以後,朱翠一個人悶悶地喝了一杯茶,和衣躺在床上;卻是心緒煩亂,無論如何也睡不著覺,越想越不是滋味,竟然趴在枕頭上痛哭了一場。
  幾乎天已經亮了,她才矇矇地睡著,沒有多久卻又被客棧裡的噪雜聲驚醒。
  朱翠緩緩地擁被坐起,想到了潘幼迪的負氣離開,心裡頗不是個滋味,忽然心裡一動,忖道:「她還有個隨身的行囊在這裡,昨夜不曾拿走,難道她不要了?」
  那個隨身的行囊,潘幼迪原來放在床側,等到朱翠想起來忙去看時,顯然已是不見了。這一驚,使得她僅存的一點睡意頓時為之消失了個乾淨,這又是怎麼回事?
  她記得很清楚,昨晚潘幼迪負氣離開時,兩手空空,什麼也沒有帶走,她的刀連同那個隨身草囊,都留在房裡,何以一覺醒來,竟然不見了?
  「莫非是被賊偷走了?」這個念頭不禁使她頓時又為之吃了一驚。
  然而轉念一想,似乎又不對,如果真有賊人潛入,何以單單只偷走了潘幼迪的東西,自己的東西卻絲毫未缺?
  朱翠察看了一下自己的東西,包括金珠細軟一樣不少,所遺失的僅僅是潘幼迪的一個草囊。
  「我明白了!」朱翠心裡忽然想起來:「一定是她又回來過了。」這麼想著,連忙趨前去察看窗戶,果然窗扇虛掩,分明是有人進來過,再一回頭,卻見床頂帳幃上別著一張素箋。這便是了。
  拿下那張紙來,上面果然是潘幼迪的留字。
  翠妹:我之離開實有情非得已之苦,妹自珍重,後會有期!下款署名「迪姐」二字。毫無疑問自然是潘幼迪所留。
  朱翠看著留書發了一陣子楞,苦笑了笑,隨即把這張信箋疊好收起。
  這一霎,她心裡倒是出乎尋常的鎮定,暗付著她走了也好,我反正也要去不樂島,自己的事自己了,用不著拖累別人。
  當下匆匆穿好了衣裳,暗忖著我這就去大方禪寺找常威那個忘恩負義的老賊去。轉念一想,她不禁又猶豫了,蓋因為昨夜那一鬧,常氏父子必已震驚,防衛定然更為嚴謹,自己雖有拚死之心,卻未見得能見得到他們,還是要定一定,另謀對策的好。心裡思忖著,隨即來至室外。
  客棧正前方是一處茶館,兼營早點生意,本地人的早餐食物,與川人甚是類似,除了燒餅油條豆漿之外,另有滋飯、米糕、麻花、棕子、豆腦豆花,林林總總,花樣繁多,鄂人較諸川人更喜歡所謂的「擺龍門陣」,三五個人湊在一起邊吃邊談,真是熱鬧極了。
  朱翠由於已經改了裝束,看來不過是一個普通小家姑娘,自不如以前之惹人注目。
  茶館地方夠大,卻也坐滿了,想要找一個單人小座確是不容易的事,好在這種場合也不必過於拘禮,一個小夥計問明了她只有一個人,隨即把她帶到了一個座位上。
  那張桌子上原本有個老太太帶著一個媳婦兒,還有一個小孩,朱翠與她們湊合著一起坐倒也不算擠。
  要了一碗豆腐腦,一團滋飯(糯米飯),剛剛想招呼夥計泡一壺茶,不意眼光掃處,意外地發現了兒個人,使得她準備的話忽然吞到了肚子裡。
  她眼睛這一霎所看見的敢情是一式衣衫的八條漢子,正巧坐在隔壁座上。
  八個人雖然每人外面都罩著一襲青布大褂兒,可是大褂的裡層,卻是不折不扣的衙門官衣,朱翠只消瞟了一眼,便可馬上知道他們是些什麼人物。
  由於昨天夜裡那番驚天動地的廝殺,朱翠實在難望不被對方一眼認出了本來面目,可是事實上對方顯然是沒有認出來自己。
  八個人只是大口吃著燒餅,大聲地談論著什麼。
  一個操著濃重本地口音的鬍子大漢道:「真是她媽的洩氣,被兩個雛兒嚇破了膽!他媽的,老子是沒有碰見,要不然非把那兩個丫頭給留下來不可。」
  朱翠心裡一動,暗付著:這麼說來,很可能昨夜這些人都不在現場了,這倒是巧得很,自己正愁無處探聽常氏父子下落,難得有人送言上耳,這倒要仔細聽聽他們說些什麼了。
  聽了那個鬍子大漢話後,他對面一個濃眉瞠目的聳肩瘦削漢子嘻嘻笑道:「營座家裡已經有了兩個了還嫌少麼?」
  這句話一出口,引得座上其餘各人俱都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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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0:00:12
  朱翠不禁臉上微微一紅,狠狠瞪了這個說話缺德的人一眼,即見那個鬍子大漢嘿嘿一笑道:「我只怕還沒有這個艷福!聽說這兩個丫頭都是一等一的好姿色,只是只能看,卻不能吃。」
  另一個禿眉漢子喜孜孜地問:「那又為什麼?」
  「你問這話可就外行了!」鬍子大漢道:「人家好不好還是個公主的身份,就是賤賣也輪不到你我的頭上。你沒聽說麼,兩個雛兒本事大得很呢,要不然咱們主兒會被嚇成這個樣子?」
  禿眉漢子道:「師爺也大膽小了,這一次是藏在廟裡,再下一次不知道能躲到哪裡?」
  朱翠已知道一個大概,對方所談到的那個「主兒」、「師爺」即是指的「鎮武將軍」常威,至於這些人的身份,個用說俱都是常威手下的武職人員了,那個鬍子大漢被稱為是「營座」,很可能是個營級軍官。
  是時對方座上一個黑臉矮漢子道:「老帥聽說這次嚇壞了,昨天夜裡沒睡。」
  鬍子大漢哼了一聲道:「他一夜沒睡沒什麼,我們手底下人可他媽的慘了。」
  禿眉漢子道:「光沿途放哨,就好幾百人,一天兩天倒也無所謂,時候長了,真有點吃不消。」
  鬍子漢子道:「那有鳥的辦法,誰叫咱們今天穿著這身號衣,哪天脫下來就輕鬆了。」
  是時夥計又上來了幾籠包子,還有小籠的扣肉,一副恭敬巴結的樣子,想是對各人身份俱已清楚,才會有這些額外的接待。
  朱翠一面吃著豆腐腦,心裡想著:原來常老賊每天進出衙門,還有這番聲勢,這些人敢情是他放出的步哨,旨在暗中保護常威進出平安。這麼想著,朱翠暗中向這幾個人注意打量了幾眼,果然看出他們都暗中帶有兵刃。
  就在這處茶館前,是一條黃土驛道,而且是前往漢陽必經之地,朱翠由是聯想到常威老賊很可能途經於此,是以他手下的人才會出現在眼前小店。
  一念觸及,不禁使朱翠頓時為之精神大振,想不到她與潘幼迪甘冒鋒鏑前往大方禪寺一探的結果,反而還不如目下無意中所得的收穫為大,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毫不費工夫」。一想到常威的車駕可能由眼前經過,朱翠簡直耐不住心裡的激動。
  這時就見那個鬍子大漢放下手上的筷子,向外面張望了一下道:「時間差不多了,咱們得招呼著差事啦。」
  他於是吩咐道:「老李老張你們先走一步。」
  即席站起了兩個人,匆匆拿起內裝兵刃的包袱,馬上離開。
  朱翠注意到這兩個人一出茶館即順著黃土大道向南面去,緊接著又有兩個人站起來向北面去,兩個兩個一撥,最後只剩下了鬍子大漢與那個禿眉漢子留在座上。
  鬍子大漢道:「我們這叫做白忙,大白天誰有這個膽子敢攔路行兇,我就不信這兩個女人能有這麼大的膽子。」
  禿眉漢子道:「你,這可難說,老子不就是叫那個無憂公主給砍掉了一條胳膊嗎?營座你可千萬不要大意,見著了她千萬不要硬上,我們借重神機營的東西來對付,就許能把這兩個丫頭給拾下來了。」
  鬍子大漢冷笑道:「包大勇那個傢伙一直跟我作對,他那個神機營仗著上面的關照,可比我們神氣多了,媽的,我就是不服氣他,這一次我們要是能抓著了鄱陽公主,論功行賞,不但常帥那裡面子上好看,說不定就許換換行頭,調到宮裡當差去啦,那可是露了大臉了!兄弟,你說是不是?」
  禿眉漢子咧嘴笑道:「禿子跟著月亮走,這可全靠營座你的宏福了,你老要是有肉吃,可別忘了給兄弟們也喝一口湯呀。」
  鬍子大漢嘿嘿笑道:「那還用說,走吧,咱們這就瞧瞧去吧。」於是吆喝夥計拿手個把兒。
  鬍子大漢關照那個夥計道:「我們走啦,關照掌櫃的晚上給弄兩桌飯,我們人多,一切開銷寫到賬上。」
  那個小夥計一連串地嘴裡稱謝,連連鞠躬打揖,才算送走了兩位大爺。
  他們剛離座,朱翠這裡也坐不住了,吩咐夥計算賬,順便問那個夥計道:「你們這裡可以賒賬嗎?」
  那個夥計嘻嘻一笑,指著牆上「概不賒欠」幾個字道:「對不起大姑娘。」
  朱翠作驚奇道:「這就奇怪了,剛才我明明看見這桌上的幾位大爺又吃又喝,最後臨走卻是一毛也沒有付,說是寫到賬上,這又是怎麼回事?」
  那個夥計一怔道:「這……」上下打量了朱翠幾眼,他趨前一步小聲說道:「大姑娘,這話你可不能亂嚷的,要不然我們這個小店的生意就做不成了。」
  朱翠冷冷道:「這又為什麼呢?本來是你們不公平嘛。」
  嘴裡雖是與那個小夥計對答,眼角卻是一直留意剛出去的那兩個人,只見他們二人出店後先是左右張望了一陣,隨後才徐徐邁步,沿著道邊向前面緩緩踱去。
  朱翠自信已把握了這條線索,倒也不過於驚慌,卻想聽聽這個小夥計說些什麼。
  這個桌子上原先吃飯的老大太和那個年輕的媳婦及小孩都已吃完離開,說話比較方便。
  小夥計被朱翠這句話一激,紅著臉不自然地笑道:「大姑娘這你就不明白了,你當剛才那幾位大爺是普通的老百姓、莊稼漢子嗎?」
  朱翠佯作不解地道:「怎麼,難道他們還是跟皇帝當差的嗎?」
  「咳!大姑娘你還真猜對了!」小夥計道:「猜得八九不離十兒,他們當中還真有當差的,嘿,派頭可大了!我們小百姓哪裡招惹得起。」
  朱翠假作吃驚地吐了一下舌頭,才又道:「原來這樣,那他們這些人到這裡幹什麼,難道這個小地方還有什麼事要發生嗎?」
  小夥計一面抹著桌子,大概這一輩子從來還沒有跟像朱翠那麼漂亮的女人說過話,樂得身子都酥了。
  「這你就不知道了,大姑娘。」說時他把頭湊近了,一張嘴都快挨到了朱翠的臉上。
  「是這麼回事,大姑娘,我告訴了你,你可不許對外人說,要是有人來問我,我可是不認賬。」
  朱翠皺眉說道:「快說吧,我可要走了。」
  這個夥計才道:「是這麼回事,你聽說過鄱陽王抄家這件事吧。」
  朱翠心裡一陣子難過,微微點了一下頭。
  「這就對了,外面是說鄱陽王雖給抓去砍了頭……」
  朱翠一瞪眼道:「你胡說!」
  小夥計一怔,摸著脖子道:「這……這……大姑娘你可別發火呀,外面人都是這麼說的嘛。」
  朱翠一陣子心酸,差一點連眼淚都淌了出來。
  「咦,大姑娘你怎麼啦?」
  「沒什麼!」朱翠說道:「你說下去吧。」
  小夥計又是一怔,倒是看不出對方這個一身鄉下裝束的大姑娘,卻是有一種說不出的氣質,說話的語氣尤其是不同於一般。
  「是是……」夥計還是真聽話:「聽說鄱陽王人雖然是死了,可是他家裡的人皇上也要抓,娘娘、小王爺和公主都失蹤了,這些人就是負責跟宮裡下來的人聯繫,要把他們抓回去的。」
  朱翠哼了一聲道:「憑他們……」
  小夥計道:「聽說公主又露了面,所以這兩天風聲很緊。」
  朱翠冷冷道:「難道他們知道鄱陽公主是藏在這裡?為什麼會來這裡找呢?」
  「這個……」小夥計笑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不過好像有個什麼大官要在附近這裡經過,他們防備得很緊。」
  朱翠道:「什麼大官,怎麼會住在這裡?」
  「這……我就不知道了。」小夥計道:「反正每天早晚兩撥人,定要到我們這個小茶館歇腳吃飯……」
  說到這裡,只聽見「篤」的一下,他的後腦袋瓜子上著了一下子,小夥計疼得「啊唷」叫了起來。
  一個小老頭,拿著手裡的旱煙袋桿子,狠狠地敲了他一下,看樣子像是這裡的掌櫃的。
  「媽那個巴子的,我敲死你這小子,這麼多生意你不照顧,在這裡窮蹭個什麼勁兒,」小老頭圓瞪著兩隻鴨蛋眼:「要是再敢胡說八道,我扒你的皮。」
  小夥計抱著頭,一溜煙似地跑了。
  朱翠自覺無味,遂離座步出。
  一個駝背的老頭在賣傘,天上正好在下著毛毛雨。
  朱翠本來已走過去了,臨時又走了回來買了一把油紙大花傘,她察看了一下背上的長包袱,一把青鋼長劍就藏在裡面。
           ※        ※         ※
  天是灰濛檬的顏色。
  忽然,她像是一種預感,覺得今天一定能見著常威父子,這個出賣長官,見利忘義的好官要是被自己找著了,非得親手殺了他不可。
  打開了傘,腦子裡儘是父親臨死遇害的種種假想,心裡之淒楚真非言語所能形容,天空中一群烏鴉低飛過去,傳出一片「叭□……」令人沮喪的叫聲。
  驛道上來往行人,都是莊稼漢子,多半肩上都挑著挑子,兩邊旱田裡難得被雨水浸濕,農戶們都趕著牛在忙著耕地翻土。
  走著走著,朱翠就看出了一些名堂。路邊上似乎每隔不遠,就有一兩個官樣的便衣人物,這些人雖然身上穿著看來與一般人沒有什麼兩樣,可是就像是一個模子裡澆出來的典型,逃不過朱翠的眼睛。
  前面是一條岔道,道邊生著幾棵老榕樹,一群人正在樹下避雨。
  朱翠藉著花傘掩飾自己,來到了岔道前面,心裡琢磨著:不知常老賊是走哪一條路?
  一念方興,即見四名身佩腰刀的官差一路喝叱而來,一路走過把一些在樹下避雨的閒人趕開。
  「走走走……不許在這裡躲雨。」
  「這裡開道淨街啦。」
  一些避雨的人,如何惹得起他們?頓時紛紛走避。
  朱翠見官兵把路人逐向正道,心裡已猜知常威必將是走這條岔路了。她剛想轉向岔路,卻被橫出來的一名官兵擋住了去路。
  「不能走這條路!」這名模樣神氣的武弁指著另一條路道:「走那邊。」
  朱翠道:「不行呀,兵大爺行行好,我家在那邊呀。」
  這名武弁一瞪眼,正要發作,忽然接觸到對方的笑臉,臉上立刻現出了微笑。
  「大姑娘你可真會找碴,你家在哪兒呀?」
  朱翠企起腳尖,用手指著老遠的一些房子道:「呶,那不是麼,就是那座紅瓦房子。」
  這個武弁可真是見色心喜,也忘了請示一下,隨即自作主張道:「好吧,你就快走吧,可小心誤了我的差事。」一面說,伸手就向朱翠臉上摸去,無奈朱翠早已防到了對方有此一手,身子一閃就躲開了,一溜煙地就走了。
  這時另一名官差見狀由後面趕上來道:「喂……」
  先時的那個差官攔住他道:「算了,一個大姑娘人家,叫她走吧。」
  朱翠耳中聽見了二人的對答,腳下一路快行,生怕對方又改了主意,要自己回來。
  快走了一程,忽然發覺到有幾個身著藍布大褂的漢子,正遠遠在一路岔口上站著。
  朱翠頓時站住,心裡忖著,自己要是這麼走過去,保不住不為這些人刁難,萬一出手可就露了痕跡,不如乾脆就在這裡避上一避。正好身邊是一處秋收了之後的旱田,稻草堆一堆堆的比人還高。朱翠身子一轉,就藏在了一堆稻草後面。
  她心裡盤算著,若是常威老賊的車駕由此經過,正好出手行刺,忖思著距離車道不過丈許左右,這個距離縱身可及。
  正思忖間,身邊上響起了一陣蹄聲,兩匹快馬直由方才自己來處快疾過來。朱翠一望之下,已認出了騎馬二人,正是方才在茶館所遇見的那個鬍子大漢與其同伴二人。
  兩匹馬風掣電馳地馳過眼前,一會兒的工夫卻又自前路折了回來,一陣風似地疾馳而去。
  朱翠心裡猜測著,大概常威快要出現了。
  眼前這條黃土道雖然是一個岔道,倒也平整,道路兩側生著高高的白楊樹,兩兩對生,看上去十分整齊。朱翠暗中察看了一下地勢,選擇了一處容易下手的地方,換了一個位置。
  她決計要剷除這個出賣自己的好官,心裡充滿了憤慨,膽力大增,當下把自己收拾得十分利落,一口青鋼長劍緊緊握在手上。
  她想到了常威必然是乘坐馬車由此經過,身側護衛必多,略一耽擱定會為他逃逝無蹤。
  心念一動,遂計生出了一個主意,當下查看了一下前後無人在側,便悄悄趨前,把附近道邊的白楊樹樹身之上用劍砍下一圈深深痕跡。
  她胸有成竹,這麼做沒有留下一些痕跡,就這樣她一連在前後十株樹幹上動了手腳。
  正當她完成了這項看似無聊的工作之一霎,遠處傳過來一陣雜亂蹄聲。
  朱翠身子一轉,快速縱起,起落間已藏身在一排葦草之間。她身子方才藏好,大群馬隊已馳過眼前。
  一列少說也有十名之多的騎馬漢子,夾雜著身後的轆轆車聲,浩浩蕩蕩直馳眼前。
  朱翠緊握著長劍,仔細地打量著這列人馬,只見馬上漢子一個個雄赳赳氣昂昂,每人一襲油綢子雨衣,頭頂大笠,為首一個昂然漢子高高舉著一面旗幟,上書著一個「鑣」字。
  這套障眼法,自是瞞不過朱翠,只是若非是她事先已知道一些來龍去脈,是否還能看出其中詐情,可就難說了。
  十騎人馬之後是一輛黑漆四馬雙桅的寬轅馬車,車身漆得油光黑亮,雙門緊閉,難望其中坐著的是否常威父子,不過僅僅憑著這番氣派,料必無差。
  除了車前的十騎人馬,車後也有十騎同式衣著的人馬,另外在車身左右,緊緊貼著馬車前進的另有兩個人。
  兩個人雖然一樣的套著一襲油綢子雨衣,可是衣式色澤卻與前後人馬有著顯著的差別,頭上大笠呈六瓣形,看來十分威武。
  朱翠在這群人馬甫一現身當兒,已敏感地察覺到前道那十騎人馬當中,隨有兩桿火槍。
  那玩意兒長長的,套在一個黃布袋裡,各由一名漢子背著,外行人自然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朱翠由於連番遇險,幾次三番地都差一點在這玩藝上送了性命,是以一看之下,由不住有些心驚肉跳。
  她早先實在沒有想到,常威的隨行護駕人員竟是這麼多,而且防守得如此嚴謹。
  然而眼前朱翠卻拼著性命不要,也要決計一試。
  放過了前進的十騎快馬,朱翠忽然襲身向前,只見她單手用力照著道邊的一株白楊樹上擊去,耳邊上「卡嚓!」一聲爆響。
  一株高有數丈的白楊樹,帶著大片枝丫,驀地直向著車前倒了下來。
  由於其勢突然,倒下的樹身,幾乎當場壓中前行人馬,只驚得眾馬長嘶,尤其是套車的四匹健馬紛紛人立前蹄,身後馬車一掀丈許,雖未仰翻,卻也已大大地為之震動不已,土飛石濺,聲勢端的驚人已極。
  朱翠伎倆又何止如此?
  緊接著第一棵樹身倒折之後,第二棵三棵……俱為朱翠快速進身的連環掌式劈倒在地,一時間爆響連聲,人翻馬仰,眾聲喝叱喧嘩不絕於耳。
  正在奔馳的黑漆馬車,經此一阻,頓時困在中途,前進不得,退亦不能。
  朱翠一經出手,中途豈能自止?一聲嬌叱,奮身而起,有如穿雲白鶴,「嗖」的一聲,已縱身子對方車棚頂上,長劍揮處,「卡嚓」一聲,已經把車門砍開了尺許一角。
  就在這時,一個人倏地暴喝一聲,自馬上縱身而起。
  朱翠方自認出來人正是隨在馬車左右的兩名漢子之一,這人手上的一口閃電刀,已是摟頭蓋頂般直向著朱翠頭上招呼下來。
  朱翠一經現身出手,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是以手下也就格外的狠辣,毫不留情。
  對方閃電刀到,她連躲也不躲,掌中劍迎著對方面門,霍地快劈了下去。
  休看這一招無奇,其實卻是至為狠毒之極,此乃是她所學劍術中最為厲害的三式救命殺著之一,這一劍名叫作「力劈華山」,其凶狠處,在於全然不顧自身安危,以身喂敵,卻在最後的一瞬間,制敵以先機。
  那名躍身而上的衛士,其實武功十分精湛,乃是奉令留守生擒無憂公主的八名大內武士之一,按常情而論,自然大有可觀,無奈對方朱翠一上來即使出要命的殺著,這一劍「力劈華山」,妙在招式無奇而手法高異。
  這名大內武士,只覺得對方劍身之上炫耀出一片異光,劍氣所激處,冷森森浸入髮膚,一覺出不妙,再想閃躲,哪裡還來得及?
  說起來,朱翠的劍不過比對方的刀槍快了半步而已,然而這後發居先的劍勢端的非比尋常。
  隨著那名大內武士的一聲淒厲慘叫裡,左上自肩臂連帶著半截胸腔,整個地被朱翠一劍劈了下來,這個人連一聲也沒有哼,一頭便直向著車下栽了下來。
  朱翠一劍得手,手下更不少緩須臾,身子向前一探,左足施出全身力道,腳向著車窗踢去,「嘩啦!」一聲大響,那扇車窗頓時被她踢了個粉碎。
  車座裡頓時發出了一片驚呼聲。
  透過破碎的車窗,朱翠發覺到那個賣主求榮的鎮武將軍常威,一身官帶,赫然在座,他兒子常孟顯然就在他的身邊。
  父子二人顯然被眼前這番驚恐嚇得面色蒼白,尤其是當他們目光接觸到朱翠的一霎,更是為之魂飛魄散。
  朱翠瞪目怒叱一聲道:「你這無恥的奸賊!」
  話聲出口,抖手一劍,隔著窗口直向常威臉上刺來。
  這一劍本是非中不可,可是偏偏就有人忠心耿耿地在一旁護駕。
  就在朱翠的劍幾乎已經刺在了常威臉上的一瞬間,猛可裡,斜刺裡忽然劈出一刀,「噹啷!」一聲,及時震開了朱翠的劍。
  敢情在車廂裡面另外還藏有兩名近身侍衛,想要一舉手之間誅除常氏父子還真是不易。
  朱翠身形一個倒折翻下車頂,正待施展全力攻開車門,就在這一霎,空中人影交晃間,已有多人攔在她前後左右。
  一名身形矮壯的漢子,手裡掄著兩隻銀光閃爍的流星錘,大吼一聲,飛起一錘,直向著朱翠正面出手擲出。
  幾乎同時,另一個用鑌鐵雙拐的漢子卻由側面滾身而近,雙拐上來著兩股疾風,向朱翠側面攻到。
  這雙錘雙拐一時間帶給了朱翠險象萬端,無可奈何,只能暫時退開現場。
  然而,她實在放不下車廂裡面的常氏父子,而在身欲退前,反手發出了兩口飛刀。
  飛刀出手於俄頃之間,卻也有十分的準頭,兩縷尖風夾帶著兩線白光,分別向常氏父子臉上射到。
  常威驚呼一聲,一時來不及閃躲,舉手直向來物上抓去,哪裡知道刀身的鋒利,一抓之下,掌心立時劃開了一道大大的口子,鮮血立時溢出,常老頭雖是武將出身,然久居高位,早已失卻了當年衝鋒陷陣的膽力,這時手上負傷,幾乎當場嚇昏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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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0:00:31
第23節  

  這一面常孟比他父親也不見得好,他乍見暗器飛到,慌不迭閃身讓開,卻失之於動作太慢,「噗!」一聲,直被對方那口小小飛刀射中了肩窩,深入沒柄,痛得他全身打顫。
  朱翠雖然暗器出手,卻未能將對方殺死,心裡一口怨氣出不來,偏偏環身敵人如附骨之蛆,一時想擺脫頗是不易。
  現場這麼一鬧,頓時情勢大亂,吶喊聲中,二十名馬上衛士,頓時躍身下馬,蜂擁而至。
  朱翠一不做二不休,豁出一死,決計要與對方一拼到底。當下一劍在手,施展出全身功力,左攻右實,招招劍勢俱皆凶狠猛厲之極,瞬息之間已為她砍傷了多人。
  幾名近衛刀劍在手,拱侍在馬車四周,保護著車內的常氏父子,更有人叱喝著要用火槍來對付。
  常氏父子在兩名車內衛士攙扶下匆匆離開了馬車,急欲改換騎馬離開。
  朱翠一眼看見,心裡大急,只是身側敵人卻是戀戰不捨,雖為她一連殺傷了多人,卻是擺脫不易,眼看著仇人父子奔向兩匹坐騎,在環身眾多侍衛保衛之下,正待認鐙跨馬。
  猛可裡,身側響起了一聲清叱。一條人影,像是火星天墜,直由道邊上一棵高有數丈的樹梢上縱身而下。
  這人好快的身法,身形一經撲下,隨即騰起如鷹,起落之間已襲向常氏父子身邊,陡然伸手抓住了常威身後衣領,反手間已把他擲了出去。
  這一手大摔活人當真還不多見!眼看著常威偌大的身體,在這人振臂之間,就像是球也似地被摔了出去。
  朱翠雖是與眼前各人糾纏打鬥,可是一雙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那輛馬車,常氏父子離車待要上馬之際,她眼看著不能脫身,內心之焦急可想而知,想不到卻在危急一瞬間,半路殺出了這麼一個人來成全了自己的心意。
  猝然閃出的那個人手法好快,第一把抓住常威摔出,緊接著第二把就抓向常威之子常孟。
  通過朱翠眼光所見,看見的只是此人一個背影,唯一可以斷定的,對方是個女人。
  這個女人顯然有驚人的快速身法,出手之招式更是奇怪得很,她想要抓誰好像那個人怎麼也逃不開。
  眼前她一把抓向常孟,常孟竟然是無法躲開,被她一把抓在了背上,尖尖五指有如五把鋼鉤深深陷入常孟背心,顯然她無意取他性命,否則在進手上只要加些力道或是改抓為擊,常孟就得當時斃命,然而她卻也饒不過常孟。
  隨著她抖出的手勢,常孟整個身子跟他父親一樣,球也似地拋了出去。
  這一先一後兩個人似球被摔出來,恰恰好就落在朱翠身邊不遠。
  朱翠到現在為止還沒有看見對方的正面之影,不過對方是站在自己這一方面,這一點卻是毫無疑問,尤其是她明明可以出掌致死常氏父子,何以卻僅僅把他們拋開到自己跟前,這又是為了什麼?然而這個問題,不過是一剎那間,就使她得到了回答,原來對方敢情知道自己對常氏父子的刻骨仇恨,是以特地把常氏父子拋向自己,要自己親手予以剪除之。一念觸及,朱翠頓時為之熱血沸騰。
  這可是難得的一個機會,當下嬌叱了一聲,身子霍地躍身而起,當真是起飛如鷹,其勢之疾猛確是出人意外,起落之間已撲到了常威身後。
  常威活該有此一劫,怎麼也想不到拐彎抹角仍然是落在這個丫頭手上。他隨行雖有許多衛士,無奈在此要命的關頭,卻是一個也來不及救他的命。
  朱翠身子一欺,正好來到他身後,掌勢一抖,噗一聲正擊在了他後胯上。
  由於常威身子方自爬起,正是一個前進的姿式,是以這一掌的力量無形中化解了不少,儘管如此,常威卻也大大吃受不起,「哇呀!」一聲,一頭栽倒地上,一張臉頓時為地上沙石擦得皮破血流。
  他畢竟是習武出身,當此要命關頭,也只有拚命自救之一途,腰上既跨有腰刀,當下在地上一個骨碌爬起,驀地抽刀在手,霍地回身,一刀向朱翠身上劈出。
  這一刀他雖是施出了全身功力,在朱翠眼中卻是不值一笑,只是一伸手已捏住了他落下的刀鋒。
  常威一連掙了幾下,未能把刀奪下,急得大吼道:「來人……快來人哪……你們這些死人!」
  驀地朱翠把手裡的刀一鬆,常威一個倒栽蔥反跌了出去,猛可裡,嗖嗖嗖一連縱過來三條人影,吶喊著待向朱翠撲來。
  朱翠心裡一急,掌中劍脫手而出,這一招顯然又是她救命的絕招之一,寶劍一經出手,帶出了一道醒目的白光,只聽見「噗哧!」一聲,正中常威前胸,由於出手勁道極猛,直把他刺了個前後透明窟窿。
  這位鎮武將軍嘴裡發出了沙啞的一聲嘶叫,身子一個前撲,就倒下來不再動了。
  朱翠一連兩個快速的撲縱,縱身而前,自常威身上拔下了長劍,待要回頭再去追趕常威之子常孟時,身邊人影閃動,已有四個人把她團團圍住。
  只見為首一個黑壯高大的漢子在大聲嚷道:「將軍被殺了,千萬不能放她走了。」四下裡傳出了一陣子喧嘩之聲。
  鎮武將軍被刺身死,當然不是一件普通的事,頓時所有各人俱都為之震驚。
  常威之子常孟,這時乍聽父親被刺身死,不禁嚇得雙腿連連打顫,有心返回探看,卻被身邊兩個侍衛拖著匆匆上馬,三匹健馬方自轉身待行,猛可裡先時那個雲龍一現的女殺手霍地自空而降。
  原來剛才這個女人匆匆一現,擲回了常氏父子隨即隱身不見,卻在常孟上馬待逃的一瞬間,又忽地自空而降。樹帽子「嘩啦!」一響,帶著這人纖細瘦削的身影,直直地由空中墜落下來,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了常孟的坐馬之前。
  由於這個女人突然的來勢,三匹坐馬為之大受驚嚇,長嘶聲中,紛紛揚蹄人立而起,馬上的三個人一時無備,俱都由馬鞍上仰身折翻了下來。
  常孟早已是驚弓之鳥,這時驚叫著由地上一個骨碌爬起來,迎面所見的這個女人有著瘦瘦的一張臉,明亮的一雙眼睛,一身黑色長衣,並非她所熟悉的無憂公主或潘幼迪二者任何一人,實在陌生得很。
  然而這個女人卻是他父子不折不扣的勾魂使者、要命煞星。
  若非是這個女人方纔的現身,常威自是不會死在無憂公主手中,是以常孟乍然見到她現身眼前,早已嚇了個魂飛魄散,當下大吼一聲道:「救……命!」
  他身邊的兩位衛士,乍然見狀,俱都奮不顧身地向著對方那個黑衣婦人撲了上去。
  二侍衛一人手拿大環刀,一人是虎尾節棍,一聲招呼之下同時向著對方偎了上去。
  常孟把握著這一霎良機,霍地翻身上馬,策韁待逃。
  他可真是作夢也想不到,對方這個女人敢情出手之快,較之無憂公主更要快了許多,隨著兩名侍衛的刀棍雙雙揮下的一剎那,即見那個女人一雙衣袖倏地向外一分一揚,乍開即合,兩名持械的衛士,頓時像是被點中了身上的穴道,一動也不動地僵立現場。
  瘦女人好快的身手,一式分花拂柳,雙雙點中了二人的穴道,身子卻並不因此而略顯緩慢,猛可裡拔身而起,霍地向下一落,再一次迎向了常孟的馬前。
  常孟手上拿著一把劍,一聲驚叫,霍地直向著瘦女人頭上劈落下來。
  這口劍眼看已經劈中對方臉上,忽地那個女人左手倏揚,只一下捏住了這口劍的劍身,略一連勁,「啪!」一聲,一折為二。
  隨著對方的一隻白皙瘦手,猛地向前一遞,「噗」地一聲,已把常孟當胸抓了個結實,緊接著她身形起處,不過是兩三個起落,已撲到了朱翠與各侍衛混戰現場,只聽得她一聲冷笑,倏地把手上的常孟用力拋出,撲通一聲直落向朱翠面前。
  常孟連驚帶嚇,再加上這一摔,頓時鬼也似地叫了起來,朱翠腳下一個上步,搶到了他身前,寶劍一吐,「噗!」一聲,刺中了他的前胸,結果了他的性命。
  是時圍附在他身邊周圍的十數名侍衛,紛紛大叫著撲身而上,卻被朱翠一連砍翻了兩人。
  猛可裡面前人影一閃,那個黑衣瘦長的女人己來到了。她眼前。
  朱翠方自認出來人正是日前邂逅的風來儀,不禁心裡一驚,後者已欺身而近,大聲道:「還不快走,想死麼?」
  說話間,風來儀雙手同時揮動,一連打倒了兩個人,倏地拔身而起,有如一隻沖天而起的巨鳥,起縱之間已拔身在道邊大樹之巔。朱翠料必她話中有因,不能怠慢,當時聆聽之下、緊跟著她身後也施展一鶴沖天的輕功絕技,陡然拔身而起,落在了那棵大樹上。
  她身子方自踏向一根樹幹,未容站定,風來儀已驀地附身而近,急喚道:「快!」緊跟著,她身子一個急轉,已落向另外一棵大樹。
  朱翠不顧思索地跟著她騰身就起,她身子方自縱出的一霎,耳邊上只聽得「轟隆」一聲大響,大片火光閃處,無數鐵砂子兒飛向先前落足的大樹,大片枝葉散飛得滿天都是。
  敢情是對方已發了火槍。
  朱翠驚心之下,亦不禁對於這位不樂島的女島主暗存感激,若非她及時接引援手示警,自己即使能夠殺了常氏父子,只怕也在敵人火槍之下喪失了性命。
  朱翠一念之興,對於自己僥倖撿得了這條活命,不禁大為慶幸,當下,哪裡還敢多作停留。
  一時間,只見風來儀在前朱翠在後,兩條快速的身影有如星丸跳擲一般,倏起倏落起伏於群樹之間。樹下火槍更不迭連聲發放,煙霧瀰漫裡,無數鐵砂子兒轟向樹梢,無奈對方二女的身法實在太快了,樹下的火槍總是慢了一步,眼看著二女的背影一路騰縱如飛,倏起倏落消逝於視線之外,轉瞬無蹤。
  在一陣亡命飛馳之後,前行的風來儀忽然立足於一座山神廟之前,略候片刻,朱翠方才來到了近前,卻已是上氣不接下氣地喘成一片。
  「小女娃子不知天高地厚,哼哼!」風來儀打量著她冷冷地笑道:「要不是我救你,我看你非但報不了仇,恐怕再多兩條命也早就完了。」
  朱翠原本對她心存感激,打算見面之後對她說上幾句感謝的話,這時聽她這麼一說,激發要強好勝之心,看了她一眼,一言不發。
  風來儀說道:「怎麼了,你還不服氣麼?」
  「有什麼好服的?」朱翠冷笑道:「你雖然幫了我個小忙,目的還不是希望我早一天跟你回不樂島去!哼,你們不樂島的伎倆,還當我不明白?」
  風來儀倏地一挑長眉道:「好個丫頭片子!」話聲出口,霍地就像一陣風似地閃在了朱翠身邊,驀地一掌向著朱翠臉上打去。
  這一掌勁猛力足,眼看著已將打在朱翠臉上,偏偏朱翠竟是不閃不躲,看看風來儀的手已將觸及,忽然她卻臨時停住。
  朱翠臉上含蓄著一片冷笑,分明並不驚怕。
  風來儀奇怪地打量著她道:「你為什麼不躲,難道你以為我真的不敢打你?」
  朱翠冷冷地道:「我們已經打過了,不是麼?」
  風來儀哼了一聲道:「你應該記住,從今天起你已是不樂島的俘虜,可不是不樂島的客人。」說到這裡微微一笑,又接著道:「不樂島上的規矩很多,這一點等你到了以後你就知道了。」
  朱翠聳了一下肩膀道:「我就不相信不樂島有什麼了不起,我能進去就能出來,到時候倒要看看誰能阻擋得住!」
  忽然風來儀身子一晃,快如閃電般已來到了她面前,朱翠不明她究竟何意,嚇得怦然一驚,只覺得雙肋上一陣發麻,再看對方時,風來儀卻已退出兩丈以外。
  朱翠只覺得雙腿關節處一陣發軟,差一點坐了下來,不禁心裡吃了一驚。
  「你……幹什麼?」
  說時她身子搖晃著,只覺得全身乏力,差一點又要坐下來。
  「哼哼!丫頭,這是我們不樂島的規矩!」風來儀接著道:「凡是要去不樂島的,都免不了的。」
  朱翠這時只覺得兩腿彎上一陣子發軟,由不住膝蓋一彎,撲通坐了下來。
  風來儀這時候緩緩向朱翠走近,含笑道:「用不著擔心,我只不過用一種特殊的手法,點了你的穴道而已,一天半天你就能復原如初,一點關係也沒有!」
  朱翠咬牙忍著膝問的痠楚,心中燃著怒火,冷笑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風來儀道:「為什麼?你很聰明,想一想也就明白了,我走了,晚上再來看你!」說罷身子一晃,已拔上了一棵大樹。
  朱翠心裡一急,再加上填胸的怒火,抖手向著她背影發出了一口飛刀。
  這口小小飛刀,一出手即化成了一道白光直襲向風來儀後腦。眼看著即將觸及的一剎那,風來儀霍地一個快轉,二指輕舒,其勢絕快,只一下已將那口柳葉薄刃飛刀拿在了手上,緊接著她身形起落,一路縱跳如飛而逝。
  朱翠嬌叱一聲,霍地躍身而起,想去攔住她,可是身子方自躍起,卻覺得腿彎間一酸,情不自禁地又坐了下來,這一次由於力道用得過於猛烈,兩腿彎間一時宛若針扎,只痛得連眼淚都落了下來。
  一個人坐在野草地裡,起亦不能,愈想愈氣,拔出寶劍左右亂砍了一陣。忽然一陣心酸,趴在地上情不自禁地哭了起來。她一直是要強慣了,想不到一連串的不如意事連番地打擊著她,滿以為此行前往不樂島能相機救回母親弟弟及家中各人,卻沒有想到這個風來儀手段如此毒辣。
  看來她似乎已施展了特殊的手法,將自己雙腿廢了,年紀輕輕落成了殘廢,自是人生至悲之事!
  想到恨處,朱翠真恨不能當時橫劍來一個自了。
  一個人正自傷心飲泣的當兒,忽然身前微風輕襲,以朱翠的經驗,頓時測知有人來到了眼前,陡然吃了一驚,慌不迭地抬起頭來,目光所接觸處,乃是一襲藍緞長衣,像是一整匹緞子那麼的平整光華。
  朱翠心裡由不住怦然一動,因為這襲長衣是她所熟悉,她的心跳得那麼厲害,緊接著她目光已接觸到了那張她所熟悉並深深盼望著的臉。
  「噢……你……海……兄……」
  由於心裡過於激動,太過突然,使得她張口不知所言,這幾個字說得聲音低到只有她自己才能聽見。
  站在她面前的人正是海無顏,正用著那雙深邃的眼睛,仔細地打量著她。
  「噢……海兄,你怎麼來了?」
  「我來了有一會兒了。」
  「那你……」朱翠抓住了一株小樹,想站起來,身子才站起一半,情不自禁地又坐了下來。
  「看見沒有?」朱翠紅著兩隻眼睛,傷心地道:「我……我的腿……我已經完了!」
  「哼!別說這種洩氣的話!來,抓著這個!」說時,海無顏遞出了手裡的劍。那是一口連鞘的劍。
  朱翠用力地抓住了劍鞘,只覺得劍身上含蓄著一股吸力,卻是她從來也沒有體會過的,手上略一用勁,已站了起來。
  「腿上發軟是不是?」
  海無顏聲音顯得很低沉,但是卻掩不住他的關懷情誼。奇怪的是,聽見了這個聲音,朱翠心裡卻有說不出的溫暖,她渴望聽見這個聲音已經很久了。
  「不是軟,是酸!」一面說,她試著走了一步,身子一晃,嘴裡「哎唷!」一聲,差一點又坐了下來,幸虧通過了手裡所抓住的劍鞘傳過來的力道,總算穩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不要緊的,你只要緊緊抓住,倒不了的!」海無顏左右打量了一下,眼睛認定了前面不遠的那個山神小廟:「走,我們到裡面說話去。」
  朱翠委屈地點了點頭。海無顏一手握劍,用這口劍接引著她,緩緩前行。
  朱翠側過眼睛看了他一眼,喃喃地道:「是風來儀,不樂島上的那個風來儀,她……」
  海無顏點點頭道:「我知道,我都看見了。」
  「你看見了?」
  「嗯!」海無顏似乎已猜到了她心裡的疑團,「時候不到,我還不能見她,再說……」
  二人目光接觸,朱翠不知怎麼回事,只感到臉上陣陣發熱,心裡一個勁兒地發慌,彷彿小說裡所形容的那樣,揣著一頭小鹿似的。這種感覺是她以前從來沒有感覺過的,她趕忙低下了頭。
  在海無顏這口劍的接引下,朱翠總算沒有跌倒,當下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到山神廟前。山神廟就是土地廟,小得可憐,兩扇門半掩著,想是長久沒有人來的緣故,其上結滿了蛛網。
  隨著二人足步踏近,兩扇虛掩著的廟門自然地敞開來,朱翠情知這是得力於海無顏精湛的氣波內功,心裡不禁深深為之折服。
  廟裡就只是一間小小殿房,除去了那尊山神像外,余的空處只是很小的一塊地方。
  有一方木製的神案,上面堆著稻草,不知何方的乞兒,曾在這裡夜宿。
  海無顏道:「你先等一下!」隨即把供桌上的稻草清理乾淨,這才扶著朱翠坐下來。
  朱翠感激地點點頭道:「謝謝你,我中了風來儀的暗算,這雙腿可能已經殘廢了。」
  「還不至於吧!你先用不著擔心,讓我來看看!」
  朱翠看著他苦笑了一下。
  海無顏道:「我是聽說了鎮武將軍常威父子被刺的消息才匆匆趕來,當時就猜想到可能是你所為,大白天攔路行刺,哼……你的膽子也太大了!」一面說時,他兩隻手已緩緩伸出,貼在了朱翠的兩邊氣海穴道上。
  朱翠頓時覺得通過他的雙掌,傳過來兩股溫熱氣機,一經入體,隨即蛇也似地順著大脈向身上各處游去。她輕輕的呻吟了一聲,情不自禁地扭了一下身子。
  「我現在運施五行真氣,試一試你到底傷在哪裡。」海無顏微微一頓,隨即接下去道:「當時風來儀動手傷你時,我因為距離很遠沒有看清楚,你告訴我一下當時的情形是怎麼回事?」
  朱翠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真是奇怪得很,其實她武功比我高得多,隨時可以殺了我,又何必出此下策,我只記得她點了我的一雙氣海穴,腿一麻就走不動了。」說到這裡,像是海無顏雙掌所運施而出的氣機觸及了痛處,身子抽動了一下,輕輕哼了一聲。
  海無顏眉頭一皺道:「是這裡了!」
  朱翠只覺得通過對方雙掌所發出來那兩股氣機,忽然中途打住,那地方顯然正是痛楚所在,一時只痛得花容失色,連聲呻吟不已。
  海無顏冷冷一笑,忽地收回了雙掌,只見他雙眉微蹙,沉思著什麼。
  朱翠痛楚稍失,看著他道:「怎麼……你可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海無顏點點頭道:「風來儀用『太陰罡氣』鎖了你的下體十二處穴道,手法險毒得很,但是你放心,絕不會有生命危險。」
  朱翠心裡一驚道:「太陰罡氣……」
  海無顏道:「只要你運功調息,半日之後,痛楚全失,看來與好人一樣。但是這種罡氣一日不消除,就一日潛伏在你身體之內作祟,這倒是一件頭痛的事情。」
  朱翠一驚,低頭不語。
  海無顏道:「看來這是風來儀迫你就範的一種伎倆,這麼一來,你便不得不聽她擺佈了。哼,今天既然被我撞見,我就偏不讓她稱心如願。」
  朱翠心裡一喜道:「你難道知道解救的方法?」
  海無顏看了她一眼道:「這也是機緣湊巧,這幾年來,我為了打通身上各處關節,不得不強習『太陽罡力』,已有七成的火候,正是對方太陰罡力的唯一剋星,這個隱秘,不樂島上三個老怪物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
  朱翠聽後心裡自是高興,當下連連催海無顏快些施展手法解救。
  海無顏站起來舒展了一下身子道:「好吧,我到外面去看看,你不妨先運功調息一下等到痛楚稍失之後,我再下手也是不晚。」說罷他站起來,潛身外出。
  朱翠只以為他所以避開,是要讓自己從容調息,當下寬衣解帶,就在這神案上盤膝坐定運功調息起來。
  小半盞茶之後,她已全身炙熱汗下,這才知海無顏所說果然沒錯,自己下半身多處穴門俱已被一種無形氣機鎖住,雖然運功調息,試通關穴,亦無能打開。
  這一霎,只覺腹部酸痛,十分內急。
  山神廟內自是不便,只得由後門步出,尋一僻靜處行一方便。只見排出之物腥紅一片,大是駭異。
  當她再行返回小廟時,海無顏已然在座。
  朱翠臉色微紅,生怕他問自己上哪兒去了,這類事女孩兒家自是羞於啟齒。
  海無顏像是成竹在胸道:「你可覺得好一些了?」
  朱翠點點頭道:「好多了!」
  海無顏道:「你可試過運氣調息?」
  朱翠點頭道:「試過了,你說得不錯,確實有很多穴道被鎖住了。」
  海無顏道:「你可覺得腹痛,想要入廁?」
  朱翠瞟了他一眼,奇怪他什麼都知道,當下臉色微紅地點了一下頭。
  海無顏道:「這就對了,如果你入廁時注意到排出的穢物如同血塊,那便是身中『太陰罡氣』的證明,我才可以放手與你醫治。」
  朱翠很窘地看了他一眼,索性大方地點頭道:「你真料事如神,都說對了!」
  海無顏由香案上取下了一束香,打火燃著,插在香爐之中。
  朱翠奇怪地道:「幹什麼?」
  海無顏道:「我在施展功力時,除了不得有外力干擾之外,最重要的是不能見風,即使一些微風也要避免,否則對你不利,這束燃香正是要測知風力的流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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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0:00:56
  朱翠注意燃香時,果見香端冉冉升起的白煙偏向一邊,海無顏站起來過去關上了窗戶,才見那縷白煙一線升天。
  海無顏點點頭道:「現在可以了。」
  朱翠奇怪地道:「你要怎麼來治呢?」
  海無顏道:「太陽與太陽罡氣,都可以透過精神的感應傳入對方身上,你我只要四目相對,專心一致,我即可將功力傳入你身體之內幫助你打開穴道,並把留在你身上的大陰罡氣驅出體外。」
  朱翠聽後大感奇怪,她武功涉獵頗廣,只是像對方所說僅憑彼此注目,即可將功力傳送的神奇方法卻是以前聞所未聞,不禁大為駭異。
  海無顏這時已在神案另一端盤膝坐著,朱翠與他對面相向,四隻眼睛自然而然地對在了一塊。
  立刻,她就感覺到通過海無顏的那雙眼睛,傳過來兩股奇熱的勁道。
  想到了海無顏剛才的關照,當下她忙即鎮定心神,運用本身氣機向內收縮。
  這麼一來,果然大生功效,頓時只覺得通過雙瞳傳送進來兩股熱熱的氣機,就像是小蛇也似地順體直下,用不了片刻時間,已聚集體內,一時滿身生熱,頃刻間已貫徹上下,簡直按耐不住。
  二人這時自是全神貫注,意不旁屬。忽然之間,廟外傳過來一聲陰森的冷笑。
  雖然聲音不大,只是在眼前這般情況裡,聽在二人耳鼓之中,卻有似黃鐘大呂般地給人以震撼之感。尤其是朱翠甫一聆聽之下,身子由不住大大地搖動了一下,一時間只覺得遍體上下萬針齊扎,痛得她花容失色,幾乎失聲叫了起來。然而她畢竟知道此舉關係著成敗至大,雖然在如此情況下,也不敢稍微大意,一時咬緊牙關,不使意念旁馳,卻是險狀萬般。
  海無顏目光瞬也不瞬地盯視著朱翠,冷冷地說道:「不要緊,這是找我的,你千萬不可分神。」
  朱翠心裡雖急,無如她知道這一霎對於自己太重要,只得強自鎮定。
  卻聽得門外傳過來一男一女的口音。
  男的說:「海兄弟,有財大家發,幹嗎一個人吃獨食?光棍不擋財路,把我弄走了,自己來個獨吞,太不夠朋友了。」
  女的說:「哼,我們夫婦一直敬重你的為人,這一次你可幹得太不漂亮了。」
  男的又說:「你殺了那邵一子和瞎子這件事,我們也都知道了,哼哼,當真是手段毒辣得很,比我們夫婦高明上百倍不止。」
  女的冷笑道:「要我們不說出去也很簡單,只要把東西拿出來就行了,只是又要做人又要獨吞,那可是休想。」
  這一男一女像是說雙簧似地一唱一答,卻把性命攸關的朱翠嚇出了一身冷汗。
  驀地她身邊響起了海無顏的聲音道:「立刻閉氣調息,守住中宮,只要氣機不散,便對你無妨。」
  朱翠點點頭。她立刻抱元守一改守中宮,果然情緒大為緩和。
  耳邊上又響起海無顏的聲音。
  「來人是青砂堡的瀾滄居士童玉奇夫婦,武功很高,但我足可應付,此二人詭計多端,不可不防,你只不聲不動,一切聽我囑咐行事就好。」朱翠微微又點了一下頭。二人雖相對咫尺,海無顏卻以「傳音入秘」的功力將聲音再送過來,顯然是預防到為外人聽知。
  也就在他話聲方住的一霎間,耳邊上砰然一聲大響,掩著的兩扇木門霍地大敞開來。門雖敞開,卻不見人影進來。
  甚久之後,才見人影閃處,門外雙雙現出了一雙白衣男女,男的四十上下,面相斯文,額下留有半尺左右的三絡黑鬚,身側婦人姿色不惡,只憑外貌,任何人也都會以為他們是士林人物,卻萬萬想不到竟然是殺人不眨眼的黑道人物,當真是「人不可貌相」,來者二人果然是新近敗在海無顏手下的瀾滄居士童玉奇夫婦。
  他夫婦二人,新敗之餘,再次找上門來,自然顯示有幾分「有恃無恐」,只是「所恃者何」?卻顯然又讓人有幾分費解了。
           ※        ※         ※
  童氏夫婦乍然現身門口,對於裡面的情形也像是全然不明,忽然發覺到「無憂公主」朱翠也在座,倒是吃了一驚。夫婦二人情不自禁地互相對看了一眼。
  童妻「芙蓉劍」莫愁花立刻臉上堆滿了笑容。
  只見她細眉微挑,紅唇輕撇,露出了瓤犀玉齒,含著微笑道:「唷,嘖嘖嘖……真想不到,這可真是想不到,好親熱呀!」
  童玉奇呵呵一笑道:「海兄弟,敢情外面傳說你這『蒼海無情』是假的,但不知這位姑娘是什麼人,能夠得到一世奇俠海無顏的垂青,可真是不容易呀!」
  這番話聽在朱翠耳中,頓時大為激動,忍不住目光轉移,向著童氏夫婦看去。
  耳邊上響起海無顏的聲音道:「不必理會他們,我已將『太陽罡氣』盡其可能地都傳進了你的身體,你只守住中宮,便可無害。」
  朱翠原想點頭示意她已知道,只是礙著強敵在側,不便表示出來。
  海無顏又傳聲道:「你原可閉目養神調息,但那麼一來,敵人便有所戒備。」
  微微一頓,他才又接下去道:「現在你我仍裝成原樣,敵人只以為我們性命相關之際,不能分神,必會有所蠢動,那時候便可出其不意地傷他們其中之一,這麼一來,便容易對付了。」
  朱翠又眨了一眼睛,表示會意,立刻目光直視著對方,不再移轉。
  童氏夫婦現身之初,已看清了眼前情形,心內大為興奮,只以為對方處此要命關頭,正是自己下手最佳良機。
  原來他夫婦二人自從被海無顏逼退,將到手的寶圖支出之後,表面上像似懼於海無顏的威勢,不再二圖,其實心裡卻是一萬個不甘心,退回不久即再潛回。
  二人知道海無顏厲害,不敢貿然再次出手,只是在暗中尾隨不去,即使在暗中,他們夫婦亦不敢絲毫大意,生恐為海氏發覺,等到側聞左瞎子與「劍花先生」邵一子先後死亡,才不禁大為吃驚震怒。
  童氏夫婦不知下手殺害邵左二人的是不樂島的白鶴高立,卻直覺地認定是海無顏所為,只以為自己夫婦上了對方的大當,心裡更生忿怒,無如海無顏實在過於厲害,終究不敢貿然出手。
  直到海無顏進入了山神小廟,夫婦二人遠遠躡上來略一商量,認為機會不可惜過。
  原來童氏夫婦所習「瀾滄門」之武功、以奇異之陣法見長武林,這時見海無顏入廟,正是下手良機,由是乃在廟外,按照本門最厲害的「九九生死吞合陣法」,在這座山神小廟外布下了厲害的埋伏。
  他夫婦用心原以為海無顏過於厲害,如果在廟內動手,即使夫婦聯手,只怕恐非其敵,所以才由童玉奇發聲冷笑,只把海無顏誘出入陣,那麼一來,夫婦二人再聯合出手,加以陣勢之威力,定可如願以償,將寶圖逼交出來,無如冷笑之後廟內毫無動靜,這才聯合現身門端,向內探望。
  這一望之下,不禁使得二人心花怒放,戒心大去。童氏夫婦自非泛泛之流,一看之下,即知海無顏正在運用本身純陽內功,渡入對方那個姑娘身內,他們雖不知對方那個姑娘身罹何疾,但是卻可猜知傷勢不輕。他夫妻俱是內功高手,自然知道這一霎的性命攸關,這一霎不要說海氏無能向自己夫婦出手攻擊,只怕說話聲音略大,亦可令他心神失所,一個疏忽,氣走玄關,即形成全身癱瘓,便成終身殘廢。
  又他們哪裡料到海無顏該是何等精細之人,眼前危機又焉能看不出來,是以海無顏在初聞童氏發聲冷笑之際,已測知他夫婦到來,當時卻是吃驚不小。
  如果童玉奇冷笑之後立刻現身廟內向海無顏動手,後者便萬萬難與其敵,後果則不堪設想。無如童氏夫婦二人作賊心虛,發聲之後等候甚久才入內查看,這麼一來,便無形中給了海無顏從容防備的機會,只不過外表上仍然做出難以擺脫的模樣,童氏夫婦初探之下,不及多想,自以為大是得計。
  他夫婦發話探詢,不見回答,更以為所料不差。」
  童玉奇仰天一陣朗笑,其聲嘹亮,聲震屋瓦,這番笑聲用意至為明顯,自是旨在擾亂對方心神。
  海無顏當然明白他的意思,眉頭微皺,臉上現出了無限痛苦的模樣。
  童玉奇細察之下,更是大為得計,笑聲一頓,立刻現出了狂傲形態。身形微閃,已來至海無顏與朱翠身邊站定:「姓海的,想不到你也有落在我童某人手中的一天,可真是天從人願。」
  海無顏仍然目光瞬也不瞬地向朱翠注視著,一副意不旁屬的模樣。
  童玉奇嘻嘻一笑道:「我們不妨打開窗戶說亮話,眼前情形我想你老弟應該比我還要清楚,只要我童某人一伸手,准保就能使你二人死無葬身之地;可是念在你我過去多少還有點情誼的份上,我童玉奇不屑這麼做,可是話得說回來,那可就看你幹不幹脆了。」
  海無顏仍然是看也不看他一眼,一副無動於衷的表情。
  眼前人影再閃,童妻「芙蓉劍」莫愁花現身眼前,冷冷地道:「這種人你又何必跟他多說,他怎麼由我們手上把東西搶過去,現在要他怎麼給吐出來,還有什麼好多說的?」
  童玉奇哼了一聲,點頭道:「海無顏,你可聽見了,那卷布達拉宮的藏寶圖,我們是要定了,你還是乖乖拿出來吧。」
  「芙蓉劍」莫愁花一挑眉毛,尖著聲音叱喝道:「說,那卷東西你放在哪裡了?」
  童玉奇嘿嘿一笑道:「只怕他有心回答你的話也是不能了,這叫做心有餘而力不足,也只好由我們自己下手一搜了。」
  說時身形輕閃,已欺近海無顏身邊,探手摸向海無顏兩肩。
  海無顏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他此刻原可以猝然出手反擊對方,無如心裡卻想到更為適當的時機,竟然掩忍不發。
  童玉奇一雙手掌搭在對方肩頭上,眼見對方宛若木人,分明無能為力,正是大可暢所欲為,心裡好不得意!
  冷笑一聲,他俯身在海無顏身邊道:「對不起,童某放肆了。」一面說時,兩隻手再也不客氣,向著海無顏身上摸索起來。他先摸向海無顏後背,繼而兩肋,再摸向海無顏身上革囊。
  就在這一霎間,猝然感覺到海無顏的坐姿有異,不容他意念多想,海無顏的一隻右掌已驀地翻起,直向他前心兜擊了上來。
  這一掌至為沉實有力,根本不給童玉奇有想念的機會,給童玉奇的感觸,簡直有如翻江倒海之勢。
  一念之興,童玉奇嚇得面色慘變,哪裡還顧得出手反擊,挺腰頓足,霍地騰身就起。他身子雖說是騰起得快,無如海無顏這一兜心掌起得更快,巨大的掌力發自海無顏反扣的五指,有如一個吸盤,正是武林中難得一見的「乾元問心掌」。
  這一掌更是十足勁道地扣在童玉奇前心,一任他銅皮鐵骨,也是萬萬抵受不起,非得當場斃命不可,總算海無顏心存厚道,未曾施盡全力,卻也未便輕饒,這一掌吐出了約有七成勁道、
  眼看著童玉奇的身子,就像是一尾躍波的魚也似地驀地反彈了起來。這一彈足足彈起了有七八尺高,全身幾乎與屋頂橫樑相撞。
  童玉奇身子一個快轉,單手伸出去一撈當空橫樑,把身子懸在了空中。懸是懸住了,卻無助於他沉重的傷勢,「噗」的一聲,噴出了一口鮮血。
  「好,海……」才說了兩個字,由不住又噴出了第二口鮮血,霍地身子一個快挺,隨著整扇窗戶破碎之聲,人已箭矢也似地跌了出去。
  「芙蓉劍」莫愁花大吃一驚,簡直作夢也想不到海無顏竟會在此要命關頭出掌傷人。眼看著丈夫在對方貼心掌勢之下受了重傷,一時心膽俱寒,尖叫了一聲,霍地長劍遞出,化為一道長虹,直向著海無顏身上捲了過去。
  當然,她並非旨在傷人,劍勢一出,身子霍地騰起,奪門而出,眼看著大夫一隻手扶著松幹,面黃如蠟。
  「芙蓉劍」莫愁花顧不得再向敵人出手,慌不迭搶上去扶住了他,倏地眼前人影乍閃,海無顏已欺近身邊。
  莫愁花一聲怒叱,掌中劍施足了力道,照著海無顏當胸就刺。
  劍勢方出,只覺得手上一震,掌中劍已吃對方兩根手指捏住了劍尖。與此同時,眼前寒芒乍吐,海無顏另一隻手上的一口劍已比在了童玉奇的喉結上。
  這一手雙招,確是施展得又快又巧,饒是童氏夫婦心存機警,卻也無法避開。
  莫愁花用力掙了一下手中長劍,無能脫開,眼看著丈夫遇險,嚇得手足失措,一時僵在了當場。
  海無顏這時只須劍勢向前一推,童玉奇便無活理,也就是這樣,把一雙夫婦嚇得宛若木偶,動彈不得。
  海無顏目光炯炯地逼視著面前二人。
  「童玉奇,你夫婦倆居心不良,竟然打算乘人於危,這是第二次犯在我手裡,」目光一轉,視向莫愁花道:「你們是想死想活?」
  莫愁花嘴唇動了一下,雖然沒有吐出聲音,可是臉上神情不啻像是在求饒。
  童玉奇終究是條漢子,目睹此情,長歎一聲道:「我童某人行遍江湖二十多年來,還沒有像今天這樣丟過臉,罷了……姓海的……你就……給我個……痛快吧……皺一皺眉,不算是英雄好漢!」他內傷頗重,勉強提著氣息說了這幾句話,早已喘成了一片。
  「芙蓉劍」莫愁花卻沒有她丈夫那般骨氣,聆聽之下,打了一個哆嗦,忙道:「不!你不能下毒手!海無顏,這件事怪你不義在先,怪不得我們!」
  海無顏冷笑道:「你們莫非真的以為邵一子和左瞎子的死,是我下的毒手?」
  童玉奇道:「是與不是,你心裡有數!」
  海無顏道:「我心裡有數得很,下手殺害他們兩個的,當然另有其人,搶走寶圖的也是這個人,只怕你們兩個都是招惹不起!」
  莫愁花冷哼道:「誰?」
  「不樂島的『白鶴』高立!」
  童氏夫婦頓時為之一呆。
  童玉奇冷笑道:「這是真的?」
  海無顏道:「信不信由你,我這次姑且再饒過你們,要是再撞在了我手上,可就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你們請吧!」話聲一落,松指抽劍,宛若清風一襲,已飄出丈許以外。
  童玉奇呆立少頃,信疑參半地冷冷笑道:「這件事我不會就此干休的,如果你說的是實話,嘿嘿,就算他不樂島上滿了刀山劍樹,我夫婦也要去闖上一闖,如果你姓海的玩的是花招,我們還有……見面的時候……告辭了!」轉臉向身邊的莫愁花道:「我們走!」
  莫愁花一聽說搶奪寶圖的竟是傳說中不樂島上那個最難招惹的魔頭「白鶴」高立,頓時心裡涼了一半。
  當下好不失望,眼前打既不行,丈夫又在重傷之中,面前這個姓海的,更是不易對付,若不見好就收,勢將要吃大虧,只得忍氣吞聲,攙扶著丈夫,緩緩轉身而去。
  走前了幾步,她忽然回過身來道:「這附近我夫婦布有厲害的陣勢,說不得要勞你大駕自己動手來解開了。」說罷,攙扶著童玉奇,身子一連晃動了幾下,隨即消失無蹤,海無顏運目四下觀看了一陣,果見附近有些雲氣氤氳,料定莫愁花說的不是假話,他自信此道精通,並非門外漢,倒也不十分介意。
  轉回山神小廟,朱翠正踐坐案上,只見她臉上汗下,像是方自運功完畢模樣。
  略一察看,海無顏臉現微笑道:「恭喜姑娘,你脫險了!」
  朱翠試一運行,果然氣血全通,由於方才自海無顏處貫入的氣機與自己本身氣機化合,元氣大增,只覺得舒泰已極,當下十分高興地向海無顏道了謝,又問起方才瀾滄居士夫婦之事。
  海無顏輕輕一歎道:「這件事說來話長,說起來竟然也與不樂島扯上了關係,看來天下的壞事,到頭來似乎都與不樂島有些關係。」
  朱翠好奇問故,海無顏遂將此一段經過詳細地說出,直說到「西天盟主」邵一子與左瞎子為「白鶴」高立雙雙斃命,寶圖為之劫走為止。
  海無顏敘述完畢,微微苦笑道:「這件事我原是一時路見不平,有心想助邵前輩一臂之力,卻沒有料到後來的發展竟會演變至此,更沒有想到,邵一子的千斤重擔竟然會落在了我的肩上。」他輕輕一歎,接下去道:「我生平最重信諾,何況這件事又是邵前輩臨終所托,簡直推卸無力,也只有勉為其難了!」
  朱翠十分氣憤地道:「想不到不樂島上的三個老怪物竟然這麼橫行,不要說那位邵前輩死前托了你,就是一個陌生路人遇到了這種事,也不能袖手旁觀,大哥你莫非後悔管了這件閒事?」
  海無顏搖搖頭道:「你不要誤會,我只是覺得這件事太重大了,只怕我擔當不了!」
  「你太客氣了!」朱翠含笑道:「如果連你也無能為力,只怕當今天下武林再也沒有人能管這件事了!」
  海無顏看了她一眼,感謝她的激勵與信賴。朱翠在對方的目神注視之下,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片真情。
  兩性之間的情愫原本就極其微妙,情話款款,兩情歡愉,固然得暢情懷,默默互視,心有靈犀,亦未嘗不佳,正所謂「此時無聲勝有聲」也。這一霎,二人目光互視,正不知已將無限心聲彼此傳送,即或劉楨平視,亦難抑無限相思。
  漸漸地,朱翠風目含羞,微微垂下頭,她雖然沒有說一句話,卻像是「不勝嬌羞」,一霎間,臉上飛起了酡紅。
  海無顏陡然一驚,像是由夢中驚醒,慌不迭地移開眸子,卻不禁暗自詫異:像自己這般定力之人,竟然有時也難免情難自己。
  短暫的寂寞之後,海無顏道:「姑娘,你近來可好?」
  不知怎麼回事,他竟然間了這麼一句,自己也發覺到多此一問。
  朱翠點點頭道:「還好!」
  她緩緩抬起了頭,看向對方道:「有一件事,我得告訴你,海大哥,你可知道潘幼迪來了?」
  海無顏微微一愕,點點頭道:「我猜想她也應該來了,你見著她了?」
  朱翠一笑道:「你猜呢?」
  海無顏道:「你這麼說,自然是見著她了。」
  朱翠點頭道:「不但是見著她了,而且我們還一路同行同住,結成了異姓的姐妹,你信不信?」
  海無顏又是一愕,道:「這倒是我想不到的,她過去的性情不是這樣的。」
  朱翠白了他二眼,道:「你不信?」一面說一面捋起左袖,現出了緊束在腕子上的玉鐲,在海無顏眼前晃了一下道:「喏,你看這是什麼東西?」
  海無顏抓住了她的手,細看了一眼那隻玉鐲,隨即點點頭:「這是她的東西……」
  朱翠抽回了被對方握住的手、怪難為情地白了他一眼道:「想不到吧……」她接著說:「人家都說她怎麼怪,其實一點也不對……」
  海無顏微微一笑,臉上不著表情。
  朱翠道:「她是我這一生所見過最美的一個女孩子,也是本事最大的一個女孩子。」
  海無顏道:「能夠被你這麼誇讚的人,的確是不容易的了。」
  朱翠微笑了一下,喃喃道:「海大哥,你難道不想見見她?我想她一定也想見你呢!」
  在她說這些話時,似乎發覺到海無顏有些心不在焉,心裡微感奇怪。
  果然就在她話聲方頓的一霎,耳聽得窗外一人冷笑道:「是麼?只怕未必吧!」說話人分明是女子口音。
  朱翠一聽之下,頓時驚喜道:「迪姐,是你!」她功力已恢復,自是不礙行動,雙手一按身下供案,全身驀地拔空直起,箭矢也似地穿窗而出。
  其時先她之前,海無顏亦已閃動身形,由正門快速縱出,二人一先一後,身法都稱得上極為快速。
  只是在朱翠來說,似乎仍然是慢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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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0:01:12
第24節  

  廟外一片清靜,不要說潘幼迪了,就連海無顏也像是失去了蹤影。
  朱翠扯著喉嚨叫了兩聲「迪姐」,聽不見一些兒回音,正待縱身撲入前面樹林,忽然面前人影連番閃動,現出了海無顏左閃右晃的身形。
  那樣子煞是奇怪,朱翠待要存心細看時,海無顏已滿臉憤恚地站在眼前。
  朱翠關心地道:「可是迪姐來了?」
  海無顏點點頭道:「就是她!」
  朱翠一呆道:「那……那你們可見著了?」
  海無顏悵恨地搖搖頭,冷冷地道:「她對我仍然不存諒解,這倒也罷了,只是連你卻也不睬,未免太過矯情!」
  朱翠苦笑道:「她只是不好意思,你也不要錯怪了她。」嘴裡這麼說,心裡卻也未免有些漠然,遂道:「我這就去找她回來!」說著就要縱出。
  海無顏忽然橫身攔住他道:「姑娘小心!」
  朱翠道:「怎麼?」
  海無顏指了一下附近道:「剛才童氏夫婦在這附近佈置了厲害的陣勢,你不可大意,再說,潘幼迪早已潛行無蹤,你又怎麼能找得到她?」
  朱翠想一想也是實情,一時悶悶地不發一言。
  海無顏一笑道:「你又何必介意寧她只是對我心存不諒,若非礙於我在這裡,早已與你現身見面,她個性外剛內柔,這一點你顯然還不十分清楚。」
  朱翠苦笑了笑,失意地道:「當然嘍,誰又有你們之間那麼清楚?」說了這句話,她就轉身進了小廟。
  忽然,一陣說不出的落寞籠罩著她,彷彿萬念俱灰,獨自個兒倚著神案,只是漠漠地看著小小的土地菩薩發呆。
  廟外傳過來海無顏的一聲歎息,隨即歸於沉寂。
  朱翠獨自個兒發了半天呆,想想又覺好無來由,回過身來,向外看了一眼,才發覺到海無顏敢情已不在了。
  心裡一驚,趕忙縱身出去,果然已失去了海無顏的蹤影,叫了兩聲「海大哥」,也聽不見他的回音,心裡一賭氣,重重地走回小廟。
  進了廟門又站住了腳,心想:「我幹嗎還回到這個地方?難道等著他們回來看我?」
  想著想著,心裡越覺得怪不是個滋味,彷彿無限委屈,眼圈兒一紅,兩行珠淚,情不自禁地順著腮幫子滑落了下來。
  忽然,她像是有所警覺,狠了一下心,擦乾了臉上的淚,忖道:我這是怎麼了?難道我真的愛上了海……這可怎麼是好?
  一霎間,她腦子裡又興起了潘幼迪的影子。
  「不!不!我不能這麼做。
  這麼做大對不起迪姐了,她以姐妹之情對我,我豈能對她……
  可是,我怎麼能舍下了海……」
  一霎間,腦子裡就像是置了一團亂絲那般地糾纏不清,從而海無顏與潘幼迪不同的面影相繼不停地在眼前打著轉兒。
  她深深地垂下頭,搖著,搖著,搖亂了滿頭的青絲。
           ※        ※         ※
  一隻蝴蝶噗噗用力地拍打著翅膀。
  靜極的時候,這是一種驚天動地的震盪。
  朱翠嚇了一大跳,循聲看去,一隻蝴蝶被蜘蛛網粘住了,夕陽的投影,懶散地在門外擺著姿態。
  敢情一天將盡,又是黃昏時候了。
  驚覺著時光的消逝,朱翠一個骨碌由地上站起來,雖然是一抹殘陽,亦不禁照得她眼前金星亂冒。
  記得來時,天上還下著毛毛小雨,曾幾何時,雨過天晴,又復日出日落,世事人情,是否也如同天穹這般神奇地變幻不定、虛實莫測呢?思索是移不動地上石頭的,有些事多想無益,既不能改變現有的事實,還是待事實來證明一切吧!
  朱翠似乎已經想通了這個道理,決定去面對一切。
  夕陽殘照裡,她步出了小廟,一樹麻雀在喳喳吵個不休,一彎彩虹斜斜地掛在林梢。
  她前行了幾步,忽然又站住,心裡想:我現在該上哪裡去呢?又想:風來儀既已與自己約定去不樂島,她當然是不會放過自己的。轉念再想,既然自己決心去不樂島拯救母弟,若不主動去找到風來儀,只是又上哪裡去找她?
  想著,朱翠就移步前進,足下踐踏著落葉,一徑穿過樹林。走了一陣,忽然感覺到眼前景像十分眼熟,再一定神打量,暗吃一驚,才驚覺到顯然還是起步時的那片方寸之地。忽然心裡一動,想到了方才海無顏所關照的話,敢情這附近佈置有陣勢,自己一上來未曾料到,胡闖亂行,必然已入了陣門,這便如何是好?
  朱翠乃是絕頂聰明之人,加以對各門陣法也曾涉獵研習過,如果一上來加以注意,這陣勢多半難她不住,這也正是海無顏對她放心之故。只是卻因她一時大意,上來未曾料到,俟到發覺不妙時,顯然已深入陣內,此時再想破陣,卻免不了更要大費周章了。
  朱翠過後覺出不妙時,心裡雖是吃驚,卻並不害怕,自信精於此道,定能闖出陣外。她隨即在這邊樹上摘下了一片樹葉,順風將樹葉擲出,卻見那片樹葉繞了個圈子,落向一處。朱翠便向著那片樹葉落處縱身而起。
  這方法原是一般破陣的不二法門,謂之「風葉術」,對於五行八卦的陣勢,一上來即能導入正途,不至迷失了陣腳,無如朱翠上來已先錯了一步,這時施展「風葉」之術,便失了效用。
  眼看著她縱起的身形,方自向下一落,似有雲霧一片隨著她落下的身勢霍地升起。
  朱翠一驚之下,忽然悟出了「正反相剋」之理,霍地一個倒擰之勢,把身子再次拔起,饒是這樣,卻依然慢了一步。眼見著面前樹木,以一生十,以十生百,陡然間彷彿置身子密菶的叢林之內,這一霎固是黑雲蔽空,難辨天日矣。
  朱翠一連向前方試圖脫困了兩次,兩次卻都被硬硬地逼了回來,心裡一急,抖手拔出了長劍,迎面一連砍了幾劍,才知竟是些虛幻的倒影。
  這陣勢乃是瀾滄居士夫婦用盡心智的一番佈置,十分厲害,一上來如能抓住了竅門,便可無懼,若是一時大意,踏入陣門,像眼前朱翠這樣,容得陣勢發動之後再行辨認,便十分困難。總算朱翠心有明見,情知陣勢既已發動,便萬萬不可亂了腳步,否則一番陰錯陽差,便更是萬難出困了。
  她因為有這番明見,便強自鎮定心神,每一次突擊不成之後,便立即轉回原處站定,再觀後效。這樣三數次之後,雖然仍未能看破對方陣勢的奧妙,對方陣勢卻也一時莫能奈何於她。
  雙方僵持了一會,朱翠漸感不耐。
  她自負極高,卻因上來不察,被困陣內,感到奇恥大辱,決計要將此陣破去,出一口心中悶氣。
  方纔之稍事鎮定,已使她略微認清了這陣勢的虛實生剋妙理。
  當下她略一顧盼,霍地騰身而起,在空中頭下腳上一個倒折,落向正北一角。忽然眼前一暗,隨著朱翠的落下之勢,眼前樹石林木突地來了一個倒轉。朱翠胸有成竹,驀地隨著對方倒轉之勢,就空一個倒折,這樣一來,果然穩住了陣腳。
  等到她落實之後,不禁暗中歡喜。這一步算是走對了,她卻要再定下心來觀察下一步該是怎麼個走法?
  就在這時,耳邊上聽見一個女子聲音笑道:「這就對了。」
  朱翠心裡一驚,由對方口音裡,她已聽出是風來儀,不由抬頭四下看望了一陣,卻是看不見對方的身影。
  風來儀道:「你現在當然還看不見我,你剛才所施展的身法很對,記住,這個陣是按小先天易數排的,如果你精通小先天八卦易理,便很容易破陣了。」
  朱翠原本心裡正在納悶兒,吃對方這麼一點,頓時大悟玄機,即見她身子霍地縱起,在空中一個倒翻斜出之勢,緊接著一連幾個快速轉動之後,眼前天光大現。
  耳邊上即聽得風來儀笑道:「好聰明的丫頭片子!」
  等到她身子站定時,眼前陣勢已破。
  卻見風來儀正自笑哈哈地看向自己,兩手交抱地坐在一堵山石之上。
  「我只離開了半日,想不到這裡竟然出了怪事,這個陣又是哪個設下來的?」說時,風來儀一面由那堵山石上緩緩站起來,兩隻瞳子裡顯示著奇怪。
  朱翠若是要說,難免要扯出海無顏來,她當然知道海無顏昔年與不樂島的舊恨,海無顏本人既不願讓對方知道,自己還是不要多嘴的好。
  當下冷冷一笑道:「你倒會裝,明明是你怕我逃走而設下來的,卻反倒問起我來了!」
  風來儀細眉一挑,原思發作,忽然一笑道:「我馬上回來!」
  話聲出口,瘦軀晃處,電閃般地已隱身林內,朱翠自從與她一度交手,並著了她的道兒之後,情知她武技高不可測,這時見她輕功亦是這般了得,心裡好生佩服,暗自慶幸自己還沒有什麼異圖,否則,定然逃不過她的手去,反倒受辱,自非聰明。
  心裡盤算之中,人影再閃,風來儀已回到了面前。
  朱翠不知她這一去一來是什麼用意,一時只是看著她,暫不說話。
  「這裡前後並沒有外人……奇怪!」說著微微一笑,看向朱翠道:「你以為這陣勢是我設下來的,你可是大大的錯了。」
  朱翠料定瀾滄居士夫婦已為海無顏重傷而去,眼前死無對證,風來儀就算再精明,也猜不出來,樂得拿她消遣一番。
  朱翠看著她,翻了一下眼睛道:「那麼又會是誰呢?」心裡卻在想:你要是能猜出來這個人才叫怪呢!
  風來儀輕輕哼了一聲道:「這個人我雖然沒有看見,已猜著了八分,看他佈陣的手法,多系八卦生剋,陰陽互換,除了瀾滄一門,外人倒是很少這麼施展!」
  朱翠心裡不得不刷已假作不解地道:「瀾滄門?我倒沒聽過。」
  風來儀冷冷地道:「瀾滄門原是武林中頗享重望的一派,尤其是他們第八代掌門人『瀾滄龍』丘池掌派以來,武功夫盛,只可惜丘池過世太早,這一門自他死後,近百年以來,就沒有聽說過再出現什麼了不起的人了!」微微頓了一下,她接著又說道:「現在的掌門人瀾滄居士童玉奇,倒也不是弱者,只是為人浮華,太重功利,又好意氣之爭,較之他的那位家師丘池比較起來,可就差得太遠了!」
  朱翠點點頭道:「這麼一說,莫非是這個姓童的來了?」
  風來儀微微點頭道:「看來極像,我只是沒有看見他罷了,要不然,非得好好教訓他一頓,倒要問問他是什麼居心!」說罷看了朱翠一眼道:「你還有什麼別的事沒有?我們這就走吧!」
  朱翠輕輕一歎道:「多謝你助我一臂之力,殺了那賣主求榮的常威父子,中原已無我依戀之處,我這就跟你去不樂島好了!」
  風來儀高興地道:「好!」她似乎對朱翠猝然間生出了許多好感,一雙眸子在她臉上轉了轉道:「不樂島不是普通人可以隨便去的,你只要不心生逃走之意,我擔保不會有任何人虧待你,甚至於你的母親和你的弟弟:我們也都會好好看待,這一點你大可放心。」
  朱翠既已決定隨她去不樂島,索性心情放開朗些,對方既是當今不樂島上的島主之一,權柄可想而知,不如乘此一路與她套些交情,將來在島上也可多得方便。
  當時聽她說罷,遂笑道:「人家都說你們那個不樂島是去得回來不得,真是這樣麼?」
  風來儀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原來你也聽信這種傳說,那只是一般人的說法而已。」
  「事實真相又如何呢?」
  「問得好,」風來儀看了她一眼:「因為到今天為止,除了我們本島的人外,還沒有外人去過不樂島,所以我不能回答這個問題。」
  朱翠一笑道:「答得好!」看了她一眼道:「等於沒有回答一樣。」
  風來儀一雙深邃的眼睛在她臉上一轉道:「調皮!」
  二人邊說邊行,眼前已出了這座稀疏的樹林,前面是一條迂迴於山坡之間的小道。
  朱翠站住道:「我們現在去哪裡?我一天沒吃東西,肚子實在餓了。」
  風來儀點點頭道:「你不提我倒沒有想到,我也有點餓了,我們這就先去吃點東西吧!」
  朱翠皺了一下眉道:「這裡是什麼地方?我可是一點也不清楚。」
  風來儀道:「你用不著清楚,一切只跟著我就是,保管你錯不了。」
  一面說,腳下放快,逕向前面行去。朱翠不甘落後,也放快了腳步,緊跟上去。
  風來儀笑道:「好啊,你要跟我比輕功嗎,我們就來賽一賽吧!」說罷腳下突地加快,只見她上肩水平不動,僅僅足下邁動,這是輕功中最上乘的氣波功夫。
  朱翠雖知比不過她,卻也不甘示弱,當下提聚真力,施展出師門中絕頂輕功「凌波步」法,全力追趕。
  朱翠、風來儀二人一展開絕頂輕功,簡直就像是飄忽中的一雙鬼影,瞬息間已是百十丈外。
  起先朱翠倒也與她並肩而進,十數丈後才拉了下來,容得到達山下。
  朱翠奮全身功力衝出面前石障,只見風來儀立在一排竹下,正在納涼,不覺大為汗顏。
  見面後,風來儀微微頷首道:「想不到你的輕功竟到了如此境界,……怪不得江湖上把你說得那麼厲害,真不容易,假以時日,前途無可限量。」
  「你這是在誇我嗎?乾脆不如誇你自己好了!」朱翠心裡一氣,乾脆把頭扭向一邊。
  風來儀細眉一挑,冷笑道:「嬌寵任性的孩子!你還想勝得過我嗎?」
  朱翠嗔道:「為什麼不能,你也是人呀!」
  風來儀倏地睜大了眸子。
  說真的,在整下不樂島來說,誰不知道這位風三島主最難說話,瞪眼殺人,偏偏她竟然會對於眼前這個年輕的姑娘一容再容,似乎對了脾胃。
  「你今年幾歲了?」說時,眸子緩緩在朱翠身上轉動著,竟然現出了幾許慈祥。
  朱翠白了她一眼道:「你猜呢?」
  風來儀也皺了一下眉:「你一直對人都是這種說話的態度麼葉
  朱翠點點頭道:「當然,難道在你面前我還會變了一個人不成?」
  風來儀「哼」了一聲:「任性!」
  朱翠一笑,向著她道:「一個人自由自在生活在天地之間,原來就該無拘無束地活著,任性有什麼不好?難道你就不任性?」
  風來儀冷笑了一聲,緩緩走向一邊,舉目向前面看過去。
  朱翠心裡很高興,覺得自己跟她說話,居然處處都佔了上風,雖然打不過她,口頭上逞一時之快倒也不錯,這時見她沒有說話,心裡大力得意。
  「喂!我還忘了問你,」朱翠打量著她道:「你今年多大了?」
  風來儀微慍道:「對於長輩不可以用這種口氣說話!」
  朱翠冷笑道:「你的話也許有道理,但對行為道德不像長輩的人,我卻用不著客氣。」
  話聲方住,驀地眼前人影一閃,呼地一聲,風來儀真像風也似地來到了她面前。
  朱翠猝然一驚,霍地向後退了一步,不容她抬起雙眼,一雙肩頭已吃對方尖尖十指緊緊抓住。一陣刺肌的奇痛,使朱翠彷彿感覺到整個肩頭都要被她抓碎了。
  「你胡說!」風來儀眼睛裡充滿了忿怒,說了這句話,兩手一掄,朱翠只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內力將自己平空提起,霍地向外面拋了出去。這一下要是摔實了非受傷不可。
  朱翠總算夠機靈,身子骨夠靈巧,隨著墜下的身子,她本能的一個快翻,僅僅是手掌和右臂在地上沾了一沾,整個身子已旋風似地轉了起來。
  她僥倖沒有摔著,卻是嚇了一跳。好漢不吃眼前虧,知道再逞口舌之利,更加不妙,當下向著風來儀怒視了一眼,把頭偏到一邊。
  風來儀嘴裡「咦」了一聲,閃身來到了她面前。
  朱翠只以為她要向自己出手,慌不迭比手待迎。
  風來儀忽然一笑道:「用不著害怕,我不會打你!」
  朱翠嗔道:「我才不怕呢!」
  風來儀看著她微微皺了一下眉,搖搖頭,似乎拿她沒有辦法。
  「剛才你竟能夠化解我的『浪淘沙』手法,姿勢很好,那個身法到底是誰教給你的?」
  「誰也沒有教過我,是我自己變出來的。」
  「真的?」風來儀張大了眼睛道:「你再施展一次給我看看?」
  朱翠一笑道:「為什麼?」
  話聲方住,風來儀陡地欺身而上,和先前一樣,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朱翠的兩隻肩頭竟然又被緊緊抓住,一股巨大的氣波力道,霍地又把她身子拋了起來,情形和先前一般無二。
  這麼一來,朱翠不得不重施故技,等到身子一經墜地,像剛才一樣,一經施展已躍身而起。
  風來儀因為這一次注意在先,是以看得很清楚。等到朱翠躍起站定之後,風來儀笑瞇瞇地連連點頭道:「高明,高明,這一招施展得的確太妙了!」
  忽然,她向朱翠注視道:「你師父是誰!」
  朱翠揚了一下眉毛:「不告訴你!」
  風來儀道:「你以為不說,我就猜不出來麼,總有一天我會猜出來的。」一面說,她看了一下笑道:「我們已經耽誤了太多的時間,走吧!」
  說罷繼續前行。朱翠一聲不哼地在後面跟著。
  「你知道,」走了幾步,風來儀忽然定步回頭道:「你實在是一塊很好的練武料子!」
  朱翠想不到她忽然會冒出了這麼一句,當時卻也不知怎麼回答,只是看看她翻了個白眼兒。
  風來儀說了這麼一句,轉過身來又繼續前行。
  眼前來到了一處江口。
  朱翠倒沒有想到,這個地方竟然會有這麼一條河,河道雖不甚寬,卻是流水湍急。
  正前方岸上搭有一座蘆棚,算是臨時的一個渡口,這種小地方,談不上什麼商業貿易,有之則是些雞鴨菜販子而已。
  這個時候,天近黃昏,更是沒有什麼人。
  二人來到棚下,即見一艘小船遠遠擺過來,划船的是位堂客(婦人),頭上戴著竹笠,遠遠地張著一張紅嘴,笑著招呼道:「要搭船麼?今天是順風,快得很呢!」
  風來儀遂招呼她停了下來,問明了這地方敢情叫「仙女山」。二女方才走了半天,便是仙女山的山腳,這條河仍然是「漢水」,風來儀目的是要去漢陽,只要順路,倒不在乎她在哪裡停船。
  划船的婦人,出身漁家,丈夫是魚販子,她平日在家織網賣錢,偶爾搖船搭客,賺上一點零錢施用,想不到今天碰見了貴客,風來儀一出手就是二兩銀子,而且說明了只是順江下去,找一個市城停下,去哪裡都無所謂,簡直喜從天降。
  須知那時太平年月,這二兩銀子,足可養活一家人一月溫飽有餘了。
  船婦慶幸今日碰見了財神奶奶,哪能不打起精神小心侍候。
  小船爐子上,煮的是香嘖嘖的茶葉蛋和香茗,二女早就餓了,每人吃了兩個茶葉蛋,手捧熱茶,這一時倒也心曠神怕,自得其樂。
  朱翠喝了幾口茶,近看江水蔚藍如碧,來去歸舟漁歌互答,帆影片片,倒也自有其趣,默默中她不禁有些自憐起身世來了。
  想到自己雖曾貴為公主,食邑萬戶,無奈一旦遭此變故,頓時家破人亡,萍飄天下,形若喪家之犬,未來情景更是難以判知,自是父親,幼弟人影,一個個自眼前掠過。
  一番傷感之後,又想到了方才匆匆一見的海無顏,不知怎麼回事,自己對他卻是一千一萬個放不下,正是「才下眉頭,又上心頭。」
  水花茫茫,舟行如矢,此一刻正所謂「晚來弄水船頭濕」,雖不見「笑脫紅裙裹鴨兒」的江南嬌媚,卻也別有一番江上綺麗景致。
  原來不知什麼時候天已黑了,小船撐起了紅白兩盞燈籠,來去所見,五光十色,水面倒影更增情趣。
  然而這一切,都似俱不為朱翠所見。
  她的心已為海無顏裝滿,曾幾何時這個人在她腦子裡誠如其名地幻成了一片汪洋大海,濤濤巨浪一次次無情地拍擊著她:「唉唉……滄海……滄海……」她對自己說:「當真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麼?」
  猛可裡,一片水花由她身邊濺起來,朱翠躲不及被弄得全身透濕,「呀」然一驚。
  一艘黑漆快舟,巨鯨般地自小船邊擦身而過,耳邊上立即聽到風來儀一聲低叱道:「小心!」
  似乎船身一震,即與那艘黑色大船快速分了開來,身後的巨浪,把小船高高地湧起來,沉沉地壓下去,划船的婦人見狀,驚嚇得「啊唷唷!」連聲叫了起來。
  這一霎忽見風來儀自船上站起,兩足分踩前後,顛簸的船身,竟然在她的內力鎮壓下,漸漸平息了下來。
  這番舉止看似無奇,其實極為驚人。朱翠若非親眼看見,簡直不敢相信,想不到風來儀內功竟然到達如此境界,心內奸生折服。
  果然風來儀在小船平穩下來以後,一聲不響地坐下來暗中運功調息。雖然這樣,她的一雙眼睛仍然沒有放過前面的那艘快船,朱翠也注意到了,剛才快速由身邊擦過的那艘黑色大船,看來像似一艘官船,船面上除了兩名舵手之外,不見外人,她心裡難免有些希罕。
  「你看見了沒有?」風來儀似乎已經平息了下來:「我們被人給綴上了。」
  朱翠奇怪地道:「是麼?我卻看不見一個人影!」
  「多半是曹羽那個老畜生手下的鬼爪子,」風來儀慢吞吞他說道:「等著看吧,他們還會再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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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0:01:35
  朱翠暗暗握了一下劍把,心中想著:那好,這條船真要再敢來這麼一次,我可要給它個厲害。心念一動,卻又忖道:「我現在既與這個老太婆同行,我的安危自有她來負責,我又何必多事,樂得放鬆了心情,來個天塌下來也不管,倒要看看她怎麼來處理這件事。」
  雖然風來儀外表看上去不過三十許人,不過她實在的年歲最少已是六十開外,所以朱翠下意識裡仍然是把她當成老太婆看待。這麼一想,她那只緊握住劍把的手不禁已鬆開了,偶一偏頭,接觸到風來儀微微含笑的臉,似乎自己的心意已被她看穿了似的。
  「看起來他們對你還不死心。」風來儀慢吞吞地道:「你的運氣總還算不錯,這一次有我同行,他們要想動你,先要看看我答不答應。」
  朱翠一笑道:「這麼說我便可高枕無憂了!」
  風來儀唇角帶出了一絲微笑,點點頭道:「往下看吧!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身後的船娘忽然道:「太太小姐,前面是二姑屯了,要不要靠岸?」
  風來儀看著朱翠含笑道:「聽見沒有,二姑屯?這名字好像是為我們取的,好地方。」轉過臉來關照道:「好,就去二姑屯吧!」
  船娘嘴裡應了一聲,剛剛轉過了帆要把小船攏進眼前岔流。
  身邊上忽聽見風來儀一聲急叱道:「小心!」
  船娘心裡一驚,再一抬頭,不知何時,敢情方纔那只黑色快船去而復返,正以無比快速直向著小船迎頭撞來。
  朱翠正面坐著,對於這番情勢看得最清楚。
  原來眼前是條水道岔口,一條直放漢陽,一條是岔口,可通二姑屯,卻在這岔道正面,聳起數丈高山石壁,形成一面水上石屏。
  這艘黑色巨大快船,顯然掩於短峰後背,俟到朱翠等所乘坐的小船來到面前,這才忽然閃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直向小船迎頭撞了過來。
  朱翠目睹此情,猝吃一驚,她雖有意作壁上觀,當此生命關頭,卻也不能沉著,心裡一急,順手操起一隻木槳,待向眼前快舟頭上插去,身側的風來儀卻又比她快了一步。
  一技長篙倏地怒蛇般地飛點而出,「篤!」一聲正中前面大船船頭。
  你看這小小一枝竹篙,所加諸其上的力道,何止千鈞。大小二舟兌擠之處,眼看著風來儀手中這枝長篙變成了一盞弓的形狀,在危機一瞬間,小船總算定住不動。
  大黑船由於來勢至猛,忽然吃風來儀手上長篙定住,奈何龐然大軀所帶來的水勢,卻是無論如何難以壓制得住,狀若小山一般的巨大波浪,直把小船高高地打起來,像是要騰空而起。
  大船兩舷各立著兩個身著勁服的漢子,原本打算以大吃小,目睹小船破碎時一場好戲,卻萬萬沒有想到一枝竹篙,就把行將相撞的危機輕輕化解,這一驚才知道不是好兆頭。
  原來船上四人,果然是曹羽手下配屬常威之大內衛士,自從常威父子為朱翠刺喪之後,俱感責任重大,非抓住朱翠不足以向曹氏交差,此刻早已是繪影圖形,水陸兩遣散開了海捕公文,明察暗訪,務必要把這個欽命要犯朱翠擒到手中,事情活該湊巧,想不到竟然會在江上遇見。
  四衛士心知朱翠厲害,硬打硬拿不是她的對手,乃自想到了硬撞碰這個詭計,想不到這一伎倆臨時卻被風來儀給攪了局,功敗垂成。
  四人分別是「夜貓」方天,「沒羽神箭」齊天化,「翻江鷂子」魯平,「大力神」董江元。
  沒羽神箭齊天化站在最前面,眼睛也最尖,一看風來儀功夫了得,小船轉危為安,情急之下,右手翻處「唰!唰!」一連擲出了兩支白羽神箭。
  他綽號「沒羽神箭」,可知其暗器上必有高招。暗器一經出手,分向朱翠風來儀二人面門飛到,黑夜裡更見驚險,一閃而至。
  風來儀哼了一聲,右手輕揚,已把迎面飛來的箭矢夾於二指之間,此同時朱翠亦把迎面箭矢撥打開來。
  小船起伏的一霎問,風來儀已如同一隻巨大的蒼鷹,騰身直起落向對舟之上。
  大船上四人乍吃一驚,哪裡知道對方這個女人的厲害?
  「夜貓」方天霍地拔出身側「萬字奪」,率先撲上,萬字奪抖出一朵銀光,照著風來儀心窩就扎。
  風來儀原是氣量狹窄之人,加以素日在江湖行走,黑白兩道的人物多是對她望而生畏,日久天長早已養成了她唯我獨尊的性情,這一次江上遇險,對方竟然毫不把她看在眼裡,更不禁激起了她的無邊怒火,決計要給對方一個厲害。
  眼前「夜貓」方天這只萬字奪分心刺到,她冷笑一聲,不退反進,反手向對方兵刃桿上搭了過去。
  方天一驚,心想:你這個女人可是來找死!
  原來這種兵刃「萬字奪」上,藏有兩處暗刃,皆在桿柄兩側,施用時只須用力一抖一振,狀若雙翅的一雙飛刃自會彈出,平常對敵對,用來封鎖對方的兵刃最是有效,亦可作「方天戟」那般的施用。
  眼前風來儀似不知,居然膽敢伸手,直向萬字奪的桿子上抓來。
  「夜貓」方天哪裡肯放過這個機會,容得風來儀這隻手眼看著將抓住了萬字奪柄的一瞬間,霍地用力一振奪身,眼前「錚」地一聲脆響,突地由萬字奪柄兩側跳出兩口薄刃。
  只聽得又是「錚」然一聲脆響。
  風來儀的手依然抓了上去,只不過在危機一瞬間,改抓為拿,五指收處,緊緊拿住了對方萬字奪上閃閃生光的刀鋒。
  與此同時,她的另一隻手卻已快速遞出,「碰!」一聲擊中在方天的左胸之上。
  這一掌看似無力,其實卻極其驚人。顯然是風來儀盛怒頭上,這一掌暗聚真力,內力吐處,夜貓方天的身子就像球也似地被拋了出去,不容他身子落下,在空中先已噴出了大口的鮮血,緊接著頭下腳上,連同著手裡的那根萬字奪「撲通」一聲,栽到了水裡。
  風來儀決計要給對方一個厲害,一經出手勢若疾風驟雨,腳下划動,一個快速的轉移,已來到了「翻江鷂子」魯平身邊。
  魯平的兵刃是一對「分水蛾眉刺」,這時不假思索地照著風來儀兩肋上就扎。
  其他二人「大力神」董江元和「沒羽神箭」齊天化,眼看著上來的這個女人如此厲害,只一招已將夜貓方天斃於掌下,俱都嚇寒了膽,卻也起了同仇敵愾之心,呼嘯聲中,全數向風來儀擁來。
  大力神董江元施的是一柄雪花板斧,沒羽神箭齊天化施的是蛇骨鞭,再加上魯平的分水蛾眉刺,三個人自三個方向同時擁過來,聲勢端的驚人。
  風來儀的身勢怎麼拔起來的,三個人可都沒有看清楚,混亂之中,再聽得一陣兵刃交擊聲。蛾眉刺、蛇骨鞭、雪花斧敢情這三樣東西迎在了一塊,叮噹亂響中,擊起一片火星。
  空中的風來儀起得快落得亦快。
  首先遭難的是「大力神」董江元,耳聽得背後衣衫響處,卻是連頭也來不及轉,即為風來儀的一雙手掌擊中在背胯之間。
  大力神董江元雖說是自負神力,卻難當對方雙掌上所加諸的內元真力,腳下一個踉蹌,一跤直向眼前摔了出去。
  沒羽神箭齊天化,翻江鷂子魯平,一左一右同時快速轉過身來,只覺得眼前疾風襲面,情不自禁地腳下踉蹌著向後退了一步,卻另有一股尖銳的風力混雜其間,二人只覺得身上一涼,頓時就愕在當地,動彈不得,敢情是為對方點了穴了。
  這種隔空點穴的手法,當今武林還極其罕見,四個人怎麼也沒有想到竟然會在這裡遇見了這麼一個厲害的對手,一舉手之間,四名大內高手相繼為之制服。
  雙方動手時,小船已錯開一邊,兩者距離約在兩三丈遠近。
  划船的船娘看著船上的這個女人如此神武,嚇了個魂不附體,雙手把著櫓,只覺得全身上下連連打顫。
  「這……這……位……小……小……姐……」她原意是想問朱翠怎麼去把風來儀接回來,可是心裡太緊張,只覺得兩片牙骨上下直打戰,說了半天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忽然眼前人影一閃,風來儀去而復還,已好端端地站在了船上。
  這個船娘只以為是見到了鬼,嚇得「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連連地向著風來儀叩頭不已……
  「大仙……饒命……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朱翠看著不忍,一伸手,把她拉了起:「別害怕,這裡都是人,沒有神仙,快劃你的船吧!」
  划船的船娘驚魂甫定,再看看風來儀這個人確實與自己無異,當下真有點傻了。朱翠又連連催促,她才站起來把著桅舵,把小船馳進了原行的岔流。
  好在二姑屯就在前面不遠,一拐彎就到了。
  風來儀與朱翠下了船,朱翠因見她嚇成這個樣子,安撫了她幾句,又賞了她一錠銀子,這個船娘才又轉驚為喜,幾疑身在夢中,二女上岸走了甚遠,她仍然看著她們發呆。
           ※        ※         ※
  這一天她們來到「肇慶」地面。
  時令雖說是已到了初冬,但這裡卻暖洋洋的,感覺不出一些寒意。
  經過了數十日的相處,兩個人在行跡上早已不再拘束,看起來儼然就像是一對好朋友。當然這只是表面上看來而已,事實上朱翠在內心裡卻不能不防範著她,生怕再著了她什麼計謀。
  對於朱翠來說,廣東這個地方她實在大陌生了,話更是一句也聽不懂,所以打從一踏進廣東地面,她簡直就成了聾子和啞巴,有耳朵聽不懂話,有嘴卻說不通,實在是苦惱極了。反之,風來儀卻好比回到了家鄉一樣,哇啦哇啦,廣東話說得流利極了。
  才來到肇慶的當天,即有一位被稱為高先生的老廣東親自來謁,經過風來儀的介紹,朱翠才知道這個高先生敢情是在肇慶開大買賣的,他手下有錢莊、客棧、綢緞生意,然而對風來儀卻必恭必敬,像是唯命是從的樣子,而風氏對他卻是派頭十足。
  「這……小姐……是?」
  高先生有意撇著京腔,一雙小黃豆眼骨碌碌直在朱翠身上打著轉兒。
  風來儀點頭道:「這就是鄱陽湖的無憂公主,你見個禮吧!」
  高先生像是吃了一驚,嘴裡啊了一聲,後退了一步,連連向朱翠注目,一面抱拳道:「久仰,久仰,失禮,失禮!」
  京腔撇得又不標準,再加上有點大舌頭,聽在朱翠耳朵裡真是渾身都不舒泰。
  「這位高先生跟我們頗有淵源,在這裡我們就擾他幾天。」一面說時,風來儀向著高先生點點頭道:「怎麼樣,房子可準備好了?」
  高先生躬身道:「卑職已遵囑備好了行館,這一陣子粵江水淺,入冬以來海面上風大,島主只怕一時半時還不能走!」
  風來儀皺了一下眉道:「討厭,要等多久?」
  高先生賠笑躬身道:「等不了多久,最多三五天也就行了,卑職已經派人觀望去了,水位只要一高,馬上就能成行,再說……」眼睛向朱翠瞟了一眼,嘻嘻笑了兩聲,想是礙於她在眼前,說話不大方便。
  「我知道了!」風來儀點點頭:「有話回去再說,大爺和二爺可回去了?」
  高先生搖搖頭道:一大爺往南邊去了,二爺說是去廣西辦點事,大概下個月初才可以回去,倒是吳少爺來這裡住了一個月,已經回去了。」
  風來儀看了朱翠一眼,點頭道:「好吧,回去再說!」
  高先生答應著,親自陪著二人出了客棧,棧外停著一輛黑漆描金純頂的嶄新馬車,馬車門上漆著一隻怪樣的鳥,朱翠看了半天才看出來是一隻貓頭鷹,心裡著實奇怪。
  因為貓頭鷹又名「梟鳥」,是一種不吉祥的禽類,卻想不到竟然會被用來作為裝飾門面的標誌。
  高先生親自敞開車門,欠身說道:「請!」
  風來儀點點頭隨即與朱翠相繼登車,車把式向著二人深深一躬,跨上車轅,抖動車轡,馬車即開始前行。
  朱翠通過懸有薄紗簾的車幔,看見高先生騎著一匹棗騮紅,隨在車後,那匹馬的配件十分鮮明講究,在在顯示著這位高先生是個很有錢的人。
  當然,朱翠也曾留意到高先生上馬的姿態,一按一旋,身輕如燕,只是這一手輕功,就不在自己之下。
  看在眼裡,朱翠暗存警惕,心裡有了一個概念,不樂幫端的是大不簡單,這位高先生明似殷商,誰又知他暗中在為不樂幫幹些什麼勾當。
  車廂裡擺飾得極為奢華。紫紅絲絨的軟墊,輕紗車幔,紫紅檀木的活動長几,長度正好與坐椅一般平齊,上面置著精緻的兩個本朝仿宋青花窯瓷蓋碗。
  「口渴了,喝杯茶吧!」
  風來儀揭開碗蓋,散出來陣陣茶香,遞與朱翠。
  朱翠說:「不客氣!」卻把自己面前的一杯端起來,喝了一口,道:「好香!」
  風來儀道:「這是我們自焙的八珍茶,便是當今的皇帝老子,也只怕享受不到呢!」
  朱翠點頭說道:「你們真的很會享受。」
  風來儀道:「人生苦短,若不好好享受一番,死了又將如何?」
  朱翠一笑道:「只是你們一快樂,別人就糟了!」
  風來儀道:「這就是我們的宗旨,要別人不快樂。」說到這裡微微一頓,道:「你大概注意到代表本幫的一個圖案,是吧?」
  朱翠想了一想:「你說的是漆在車門上的那個貓頭鷹!」
  風來儀道:「我們叫它『寶禽』。」
  朱翠道:「事實上它是禽類中一種最無情無義的鳥,寶禽這個名字不知從何說起?」
  「這你就不知道了!」風來儀緩緩說道:「第一,它是我們島上的特產,所見尤多;第二因為它的出現,天下武林望風披靡,為本島帶來了無限財富,所以稱之為寶禽,應屬無愧!」
  朱翠道:「原來這樣!」她微微一笑道:「至於讓別人看了不舒服、不快樂,則更是切合貴幫『不樂』的宗旨與涵義了!」
  「對了!」風來儀嘉許地看了她一眼:「你越來越朗了我們了!」
  朱翠暗忖道:「原來不樂島慣以別人的不樂來取悅自己,我今後倒要注意,切莫著了他們的道兒。」隨即又想道:「哼,你們要是讓我不快樂,我就偏快樂給你們看,」想到這裡,忍不住「哧」地笑了起來。
  風來儀道:「笑什麼?」
  朱翠搖搖頭,收斂住笑容道:「沒什麼,我只是想你們不樂幫這個規矩的確很好玩。」
  風來儀白了她一眼,冷冷地道:「你這句話以後千萬說不得,要是被大爺聽見,你這條小命可就保不住要遭殃了!」
  朱翠眨了一下眼睛道:「誰又是大爺?白鶴高立?」
  風來儀哼了一聲道:「就憑你這四個字,他就饒不過你,以後你要稱大爺。」
  朱翠搖搖頭道:「那可要看我高不高興了!」
  風來儀忽然用力抓住了她:「你是我帶來的,一定要聽我的話,我可不希望你有意外,知道吧!」
  朱翠一笑道:「好,看你的面子。」
  風來儀一雙菁華內蘊的眸子一剎那在她臉上轉了幾轉,緩緩鬆開了緊抓住她的一隻手,那雙眸子裡顯示著一些少見的慈輝。
  朱翠已是第三次領受她這樣的眼神兒了,心裡不禁大為奇怪。
  「咦,你為什麼用這種眼光看我?」
  風來儀微微窘迫地笑了笑道:「那是因為……因為……」搖搖頭,她把那句話又嚥回肚子裡。
  朱翠一笑道:「你今天好奇怪,說話吞吞吐吐的,難道還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麼?」
  風來儀臉上紅了一下。
  朱翠一笑說:「算了,我不問也就是了。」
  風來儀道:「告訴你也沒什麼,我有一個女兒,如果活著,大概也有你這麼大了!」
  朱翠道:「原來如此,這麼說她現在是死了?」
  風來儀點點頭,慢吞吞地道:「是死了吧……」一瞬間,她臉上刻劃出無比的悵惘,像是觸及了無邊的往事,那是極痛苦的一霎,然而很快地又從她臉上消失。
  笑了笑,她打量著朱翠道:「你知道吧,你的眼睛長得特別像她,看見你這雙眼睛就使我想到了她!」
  朱翠一笑道:「既然這樣,你以後就多看看我吧!」
  車行至為平穩,車把式稱得上趕車的第一流高手,以至於眼前停下來時,也直如未覺。
  風來儀看了一下窗外道:「到了,下來吧!」
  那位高先生親自前來開了車門,垂手一邊。。
  朱翠隨著風來儀身後下了車,發覺到來至一處深宅大院門前。
  巨大的黑漆大門,門前左右各踞著一尊石頭獅子,紫色如葡萄串兒的籐蘿花,一串串地由巨大的門扇上垂下來、正門前方青色板路,打磨得光淨淨的,連片落葉都沒有。
  十名青衣小廝,分列在正門左右站立,雖然另有扇耳門卻已啟開了。
  朱翠暗中讚了一聲,這所巨宅雖不若自己鄱陽湖的故居那麼排場,可是卻也相差不遠,再想到這裡只不過是不樂島駐在粵省的一處行館,卻已這等可觀,那麼其本島的一切當是可想而知了。
  當下朱翠隨著風來儀身後,一徑向正門步入,十名青衣小廝一律躬身為禮。
  外面排場如此,裡面更不含糊,在一片花樹叢裡,聳立著五座巨大的樓閣。
  是時高先生趨前向風來儀請示道:「三島主有什麼囑咐沒有?大傢伙已在候著了!」
  風來儀搖搖頭道:「沒有什麼好說的,讓他們散了吧!」
  高先生躬身道:「是,三島主的行館已佈置好了,這就請吧!
  風來儀點點頭說:「你下去吧,有什麼事我自會叫你!」
  高先生又答應了一聲,向二人分別見禮,隨即退下。
  朱翠看著風來儀道:「怎麼,我們要在這裡住很久麼?」
  風來儀搖搖頭道:「不會很久,剛才你不是已經聽見了,天旱水淺,再下一場雨也就行了!」說時,忽然閃電一亮,嘩啦的響了一個焦雷。
  風來儀一笑向天道:「說著說著就來了,要下雨了!」
  繞過了一排冬青樹,進入到一座朱紅小樓,樓前有一池荷葉,枯黃殘葉,看在眼裡別具肅殺,將一座臥波的弧形小橋,襯托得別有詩情畫意。
  朱翠忍不住駐足看道:「真美!」
  風來儀已走上小橋,用手指了一下眼前紅樓道:「樓下房子很多,你自己挑一間隨便住吧。」說罷自去。
  朱翠緩緩步上小橋,順著橋走到另一端,見有一座紅柱茅草小亭,不覺住步走過去坐下來。
  不意她身子方一坐下,卻把一個正在睡覺的人驚醒,驀地坐了起來。
  朱翠事先不知道這裡竟然會睡著一個人,頓時嚇了一跳。那人忽受驚嚇,乍見朱翠似乎吃了一驚,一時還睜著兩隻眼,直直地向朱翠看著。
  饒是朱翠藝高膽大,可是卻被這番突然的舉止,嚇了一大跳。敢情是眼前的這個人太可怕了。
  舊小說裡形容的「頭如笆斗,眼似銅鈴」,可正應上了眼前這個人,看起來對方正是如此。一頭黃髮又長又亂,其中一些卻已蒼白,再襯著這個人滿臉的于思,形容「其貌如鬼」都不盡然,因為鬼也不會有這麼醜。
  這還是其次,最可怕的是暴露在此人灰布短長衫下擺的一雙足踝,敢情已齊踝斷去,剩下的兩截小腿光禿禿的,那傷處說紅不白,尖尖圓圓,就像是兩根舂米的樁子,乍然看上一眼,卻會令你情不自禁地為之打了個寒戰,實在可怕得很。朱翠簡直嚇得差一點叫了起來。
  「啊,你……是誰?」
  那人卻似朱翠一般好奇地打量著對方,聆聽之下顯然吃了一驚,慌不迭單手搖動,蛇也似地溜了下來,緊接著枯草叢裡一陣子顫動,再看這個怪人已走在兩丈開外。好快的身法:
  荒草堆裡,掩飾著一個地洞的入口。那人方待一頭向地洞扎入,忽然發覺不妥,倏地掉過身來,又向朱翠打量著,臉上表情一片茫然。
  朱翠簡直傻了。她只是無比驚異地打量著他。
  那個人也打量著她。
  二人足足對看了好一刻,心情幾乎都是一樣的。
  朱翠之驚嚇離奇固不待言,那人之驚奇也似較朱翠並不少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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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0:01:55
第25節

  一段長時間的對看之後,雙方都比較鎮定了。
  「你……到底是……誰?」說了句話,朱翠倒覺得有些過於冒昧了,因為自己第一天來,分明是客,豈有詢問對方的道理,似乎這句話應該由對方來問才有道理。
  然而這個人的行為,顯然說明了他絕非這裡的居停主人,甚至連客卿的地步都談不上,天下哪有讓客人鑽地洞的道理?
  這個人顯然看清了朱翠不是這裡的人,膽子才放大了,忽然他身子一收,朱翠簡直都沒看清他是怎麼個移動的,總之人已經又回到了亭子裡了。
  「啊!」一驚之下,朱翠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
  再看那人敢情已坐在了板凳上。
  他上下動作,極為輕靈,宛若蛇鼠,看在朱翠眼中,簡直是不可思議,一個人豈能練成如此身法?更何況對方尚還是一個殘廢。
  「小姑娘,你是這裡的人?」口音太難懂了,分明百粵口音,卻似又問雜著一些別地的怪腔,若非是這點怪腔,朱翠簡直還聽不明白。
  「不,我不是!」一面說,朱翠搖了一下頭。
  怪人聽到這裡才像是鬆了一口氣,橘皮般的臉上綻開了幾道笑紋。
  「你……」朱翠嚥了一下唾沫喃喃道:「可是你又是誰呢?」
  「嘿嘿……問得好……問得好……」怪人蹺起了光禿禿的一隻斷腿:「你先不要問我,我只問你,你可是從不樂島上來的?」
  朱翠搖搖頭:「你說錯了,我不是從那裡來的,而是要往那個地方去!」
  「你要去不樂島?」
  朱翠點點頭。
  「那你是……」說時,他那雙銅鈴般的眸子現出了一片驚恐。
  「你是說我是不樂幫的朋友?」
  「你是麼?」
  「不不不!你猜錯了!」朱翠似乎已經猜透了對方的心意,接著說下去道:「我不是他們的朋友,只是被他們捉住,逼迫前往而已!」
  怪人臉上一瞬間轉換了兒種表情,像是將信又疑。
  朱翠現在對他懼心既去,剩下來的只是無比的好奇而已。
  「你不必擔心我會把你的秘密說出去,我不會這麼做的。」
  果然這句話立刻像是給怪人吃了定心丸一樣,臉上的表情立刻不再是那麼疑惑了。
  朱翠隨即介紹自己說道:「我名叫朱翠……」才說到這裡,即見怪人表情有異道,「住聲!」
  他一面說,一面機警地向著亭外看了一眼,又轉向朱翠道:「奇怪,今天園子裡不大安靜,除了你以外,還有其他的人來麼?」
  朱翠點點頭道:「不樂島的三島主,『妙仙子』風來儀也來了!」
  怪人頓時神色大驚,一怔說道:「噢,你應該早告訴我,她也來了?哼哼……」
  一面說著,那雙銅鈴怪眼越加的靈活,不時地四下轉動,兩隻耳朵也更像貓似地聳動不已。
  朱翠這才注意到對方穿著一襲灰白色的皮質長衫,多處都已磨破了,上無領下無擺,形式簡陋,根本談不上手工,一望之下即可猜想到是對方自己拼湊成的。
  「既然這樣,我走了。」說時,怪人單手接動,肚子微挺,蛇也似地就滑落了下來。
  這一次朱翠特別注意他離開的身法,饒是這樣,仍然是看不住他動作的關竅所在,只覺得他彷彿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在動,都是力道的源泉,就好像當一條大蛇在爬行時,你是不能看出來它何處著力的。
  不過是眨眼的當兒,這個怪人已經出去數丈以外。像剛才一樣,朱翠所能看見的只是草叢中一陣子蠕動,他已又來到了那個地道入口。他回過頭來看了朱翠一眼,隨即回身扎入,轉瞬間已消逝無蹤。
  天上烏雲密佈,閃電頻頻,一個個的焦雷自空中劈落下,卻只是不見雨點落下來。
  朱翠已被方纔那個怪人所帶來的一切給弄得有些神不守舍,一個人只是愣愣地發著傻。
  忽然背後傳來了腳步聲。
  一個身著杏色長衣的長身少女踏上板橋道:「公主可要休息了?」
  朱翠不由一驚道:「噢,我倒是忘了。」
  杏衣少女上來向著朱翠行了個萬福,站起來道:「婢子青荷,奉了三娘娘的口諭,來侍候公主的!」
  「三娘娘?」朱翠聽了怦然為之一驚,幾疑身在深宮。
  「啊!」青荷笑起來,嘴角微牽,倒是蜜甜的:「三娘娘是島上對三島主的稱呼。」
  「哦!原來是這樣,青荷姑娘,」朱翠喚著她的名字道:「你以後不要叫我公主了,我已經……」
  青荷一笑道:「不可以的,公主的大名我們早就聽說了,娘娘與小王爺殿下在島上也過得很好。」
  「啊!」朱翠道:「你是說我娘和弟弟?」
  「是,」青荷輕移蓮步走過來道:「娘娘與小王爺開始不大習慣,可是現在已生活得很好了。」
  朱翠喜道:「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在騙我高興?」
  「婢子說的句句實言,過幾天公主到了島上一看也就明白了。」
  因為這是馬上就可以看到的事實,朱翠極信不會是假的,心裡頓時大為輕鬆,無形中對面前這個叫青荷的姑娘,頓生出無限好感。
  「謝謝你告訴我這個消息!」朱翠上前一步拉起了她的一隻手,略似親熱地道:「你姓什麼?」
  青荷後退一步,道:「婢子不敢,婢子姓莫。」
  「莫青荷,嗯!這名字不壞!」朱翠坐下來,手拍坐處道:「來,坐下來說話!」
  青荷說道:「公主不要回房去歇一下麼?」
  朱翠一笑說道:「我不累,又不是七老八十,天不黑睡的哪門子覺?我倒寧願在這亭子裡坐坐,跟你聊聊,你看這樣可好?」
  青荷笑道:「公主說好自然是好的了,這樣吧,婢子已為公主備下了晚膳,既然公主喜歡外面,我這就端到外面來好了!」
  朱翠笑道:「這樣最好,」心裡一動搖搖頭道:「這樣也許不好,你需先問過你們三娘娘再說,看看她的意思怎麼樣?」
  青荷道:「公主放心,一切您自可主張,三娘娘早已關照婢子了,就是公主悶著想出去散一散心,也可悉聽尊便。三娘娘要婢子侍候公主,若是有不周不敬之處,還要拿婢子是問呢!」
  朱翠搖搖頭道:「這就不敢當了!」嘴裡說著,心裡卻有些納悶,她原以為不樂島擒拿自己一家人,全系為了向朝廷勒索銀子,這麼看來倒似又另有原因了。她久聞不樂島之種種非法行為,頗是對他們不恥,自非對方對自己一家之嘉惠,便能改變初衷。好在這件事日後不難明白,眼前倒也不必打破砂鍋間到底,再說對方不過是島上一個婢子,也不見得就樣樣知道。
  青荷見她不說話,隨即福了一下道:「婢子這就張羅著開飯了!」
  朱翠道:「慢著,三娘娘呢?」
  青荷一笑道:「三娘娘剛二回館,就被高桐請駕出去了,可能要一兩天才能回來呢!」
  「啊!原來這樣。」朱翠奇怪地道:「可是我卻沒有看見她出去呀!」
  青荷一笑道:「公主有所不知,三娘娘行館共有三道門,可以直通內外各處,所以她進進出出,公主不能盡知。」
  「這就難怪了!」
  一聽說風來儀外出要一兩天才回來,她頓時大感輕鬆,對方青荷口齒伶俐,秀外慧中尤其討人歡喜。
  「那就麻煩你了,」朱翠一笑道:「我肚子倒是有點餓了。」
  青荷道:「菜飯都現成,廚房早預備下了,婢子這就張羅去。」說罷襝衽自去。
  朱翠這一刻心裡十分舒暢,彷彿忽然間又回到了昔日鄱陽宮內。人生苦短,況乎年來受盡內外煎熬,身心俱疲,能有這個地方少舒愁懷,重溫舊夢,萍蹤略定,豈非一得。這麼一想,朱翠也就暫把心事拋開,難得青荷慧心蘭質,倒要與她盡一夕之歡了。
  那青荷倒也行動快速。」
  其實正如她說,飯菜俱已齊備,只見她來至廳內,伸手拉動一根特製的絲練,這根絲練通著戶外一根銅絲,銅絲又接向廚房銀鈴,銀鈴聲響,便是傳膳的信號。須臾間,便有專人打點,專用一個雕籠錦盒,將佳餚細點置於盒內送上。
  青荷這才笑瞇瞇的,提著錦盒送來亭內。
  朱翠一見,大為驚奇地說道:「這麼快!」
  青荷笑道:「東西都是現成的,一傳就到,公主您可要點酒?這裡有島上帶來的『二頭芬』,味道很好!」
  朱翠點點頭道:「我只要一杯,為什麼叫『二頭芬』?」
  青荷一面在石頭桌上鋪鋪擺擺,回頭道:「上來第一口香到喉嚨,喝完了以後,嘴裡還香,所以叫『二頭芬』,公主您一嘗就知道了。」
  一面說她輕斟玉壺,滿了一杯:「公主請!」
  經她這麼一說,朱翠興致大增,走過來坐下,石几上四樣菜餚:「藕片糟小魚」、「青筍的百葉」、「揚州獅子頭」、「黃悶栗子雞」,青瓷蓋碗裡是一盅「雪菜黃魚羹」,另一碟花卷,一缽香米飯,還有一甕小米清粥,四樣下粥的小菜是「熏魚」、「筍豆」、「鹵蝦小黃瓜」、「龍鬚菜」,滿滿地擺開了一桌子。
  朱翠搖搖頭笑道:「太講究了!」
  青荷道:「公主玉食瓊漿慣了,吃吃這個倒也新鮮。」一面說,一面請聽朱翠用飯還是用粥。
  朱翠看上了那四樣下粥的小菜,就道:「吃粥吧!」一面拿起一個花捲來撕下一塊就口嚼著,側臉向青荷道:「你來一塊吃些!」
  青荷道:「婢子早用過了,這裡規矩大,婢子也不敢!」
  朱翠知道她說的是真的,也就不再勉強。
  青荷笑笑道:「婢子回房一趟,這就回來。」
  朱翠情知道她是有意迴避,好讓自己盡興吃喝,略略點頭,青荷即行自去。
  吃了一碗粥,兩個花卷,又喝了一碗湯,約莫著差不多夠了。
  她這裡斜倚過身子來,將一杯「二頭芬」就嘴沾著。
  忽然草叢裡一物蠕動,現出了先時怪人去而復返的一隻大頭。
  朱翠幾乎嚇了一跳,道:「呀,是你!」
  怪人睜大了眼睛,滿臉饞相地道:「好香,好香!」
  朱翠回頭看了一眼,又察看一下左右,確實無人才道:「你要吃點麼?」
  怪人連連點頭道:「好好!」
  朱翠一笑道:「好!」
  手筷輕翻,先將一條藕片糟小魚擲出,隨著怪人大嘴張處,正好落入嘴裡。
  「酒!」怪人說。
  朱翠道:「小心了!」
  玉腕輕翻,滿滿一杯「二頭芬」形同一團冰珠,落在了怪人大開的嘴裡。
  怪人一口吞向肚裡,咂著嘴道:「好酒!太妙了,太妙了!」
  朱翠一連擲出了三杯,杯杯不落空,全進了怪人肚子裡。
  怪人酒過三杯,頻頻呼菜,竟將四個盤子吃了一空,又吃了兩個花卷兒,才向著朱翠點了點頭道:「好姑娘,有人來啦,我走了!」黃草輕翻,人已無蹤。
  朱翠再回過身來,即見青荷裙帶飄飄地由小橋一端移步過來,見面一笑道:「公主吃飽了!」
  「啊!」朱翠說:「太飽了!」一眼看見桌上盤干碗淨,不覺心裡一動。
  青荷也似微微吃驚,一笑道:「公主想必是餓了!」
  朱翠點點頭未待說出,兩隻哈巴狗,忽然吠著跑來亭內。
  青荷一笑道:「我說呢,敢情這兩個饞東西在這裡,都是三娘娘把它們給寵壞了!」
  朱翠只是笑笑未說什麼。
  青荷一面把碗筷收拾妥當,為朱翠斟上了一杯香茗,再把兩隻小狗引開,這才笑瞇瞇地回到亭子裡,看了看天道:「看樣子今天晚上要下大雨。」
  朱翠說:「你坐下來我們聊聊吧!」
  青荷道:「是。」
  回頭看了一眼,才在一邊落座。
  朱翠道:「這裡地方很大,人一定很多吧!」
  青荷搖搖頭道:「不多,平常只有二三十個人。」
  「都是島上來的?」
  「不,只有高桐和婢子我是島上調來的。」
  「高桐?」
  青荷點點頭:「就是陪公主和三娘娘來的那個高先生,他叫高桐。」
  朱翠點頭道:「原來是他……」遂道:「這個高先生我看他不但會做生意,而且武功不錯吧。」
  青荷怔了一下,才緩緩道:「公主眼光真準,他的武功得自大爺親授,很不錯。」
  朱翠一笑道:「還有你,一定也不錯,誰教你的?」
  青荷想是知道瞞她不過,再說也無須隱瞞,遂含笑道:「婢子的武功是三娘娘傳授的,只是比起高桐來可差遠了。」
  「這是說,三娘娘的武功,不及大爺了?」
  「那倒也不是,是婢子練功的時候短,也沒有高桐那麼專心。」
  朱翠點點頭道:「你可知三娘娘上哪裡去?」
  青荷道:「婢子不知道,這裡的事一切都由高先生負責,婢子只是管裡面的家事。」
  朱翠點點頭,道:「三位島主都出來了,島上沒有了主人怎麼成?」
  青荷道:「不,還有劉公劉嫂。」
  「誰又是劉公劉嫂?」
  「劉公公是島上的總管,」青荷接下去道:「劉嫂是他太太,也是管事的。」
  朱翠點點頭道:「這麼說起來,這兩個人的武功一定也是不錯的了。」
  青荷點頭道:「劉公劉嫂是上一代島主跟前的人,武功高不可側,但他們對三位島主卻極為忠心。」
  朱翠心裡一驚,卻把她的話記了下來。
  話題一轉,她又問道:「青荷你來這裡有多久了?」
  「婢子才來了八個月。」頓了一下道:「是隨著三娘娘來的。」
  「這麼說平常你是專門侍候三娘娘的了?」
  「是的。三娘娘頂疼我,到哪裡都要我跟著。」
  朱翠一笑道:「有幾句話我也許不該問,但問問也無妨,你該說就說,不該說就不說,我不怪你就是。」
  青荷點點頭道:「婢子知無不言,不知道的也就不能說了。」
  朱翠道:「這個自然,我問你,你家三娘娘為人怎麼樣,是好人還是壞人?」
  「這……」青荷微微一笑,喃喃道:「這很難說。」
  「不要緊,你說說看。」
  「嗯!」青荷咬了一下嘴唇,喃喃地道:「她是個好人,不過你一定要順著她的性子就是了。」
  「你意思是說,她的好壞不定,性子好的時候就好,性子壞的時候就壞?」
  「對,她就是這樣的人。」
  朱翠點點頭道:「那她還是個壞人,因為人家並不能順著她的性子過活。」微微一頓,她接下去道:「我聽說她很喜好詩詞,常常以此來作為生殺的取捨,可真有這件事?」
  青荷一笑道:「怎麼沒有?光是我知道,就有好幾次。」
  朱翠微微一笑,暗思她對自己倒還沒有這樣,倒是未曾想到。
  「好吧!」朱翠道:「我們再談談大爺這個人吧。」
  青荷吐了一下舌頭道:「我可不敢說了。」
  「這裡沒有外人,你又怕什麼?」
  青荷道:「好吧,我說歸說,公主千萬不要對外人提起,否則我可就慘了。」
  朱翠點點頭道:「當然。」
  青荷咬了一下牙,兩彎眉毛挑了一下道:「大家都叫這位大爺是魔王,公主你也就知道這位大爺有多厲害了。」
  「大魔王?」
  「比魔王還厲害!」青荷像是驚嚇地道:「不過,我也弄不清楚他就是了,反正瞪眼殺人,吃人不吐骨頭,可怕極了,誰能惹得了他?」
  朱翠道:「難道說就沒有人能制得了他?」
  青荷想了一下,歎了口氣道:「現在是一個人也沒有了。」
  朱翠聽出來她話中有病,遂問道:「現在沒有,難道說以前有?」
  「以前……嗯!」青荷點點頭,喃喃道:「我也是聽人說的,我可沒見過。」
  「誰?」朱翠頗為好奇地問道:「你是說,難道還有什麼人的武功能夠勝過這位高大爺嗎?」
  「現在是沒有了,」青荷冷笑了一聲:「以前可就難說,起碼我就知道十年前有一個人的本事就比他大得多,而且是他唯一的剋星?」
  朱翠心裡一動,想到了海無顏,想想又似不對,因為十年前的海無顏分明絕非高立的對手,即使十年後的今天,也未見得就能勝過他……那麼這個人又會是誰?
  「這個人……是誰?」朱翠忍不住問道。
  青荷站起來,臉上顯示著頗為後悔的表情,後悔她的多此一言。可是話既已出,想收口已是不及,再者,對於「白鶴」高立這個人她確實郁集著一種內心潛在的仇恨。當然,要追究這種仇恨的原因,可就把話岔開了。
  「他是……」
  「唉!」青荷歎了一聲道:「我說出來以後,公主你一定要為我守口,否則大爺一定是不能留我活命,只怕三娘娘想保全我也是不能了。」
  「我已經答應你了,難道你要我發誓麼?」
  「婢子不敢。」青荷上前一步,悄悄道:「婢子實在害怕會被人家聽見,這件事,關係太重要了。」
  朱翠道:「你是說這附近會有外人?我看不會吧。」
  「很難說……」青荷提起內置碗盤的錦盒道:「婢子陪公主進房去如何?」
  這麼一說,不禁大大引起了朱翠的好奇,倒是非要一聽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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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0:02:13
  當下她點點頭,二人踏過小橋,即見一葉小舟,方自由竹樓一隅撐過來。
  一個白髮皤皤的老婆婆坐在船尾,正在採菱角。
  撐船的人,是一個白白瘦瘦的漢子,頭上戴著竹笠,一眼看見二人,先是一愣,遂笑道:「是荷姑娘麼,這是上哪裡去啊?」
  青荷笑道:「天快下雨了,還不陪你娘回屋裡去,小心淋濕了衣裳著了涼。」
  白瘦漢子笑道:「放心吧,娘說啦,越是雷雨陰天,那玩藝兒才出來呢。」
  青荷一笑道:「敢情你娘又要抓黃鱔了。」
  說時已同著朱翠進入竹樓。
  朱翠奇道:「這母子又是哪個?」
  青荷歎了一聲道:「公主問得好,他們是『桑氏母子』,公主你可聽說過『南劍』桑太和這個人麼?」
  朱翠想了想,似乎這個名字很熟,但是卻想不起來這個人是誰。
  青荷道:「你大概想不起來了,這個『南劍』桑太和,據說當年是大爺很好的朋友,武功也很高,剛才那個老婆婆就是他的妻子,叫什麼我可記不起來了,不過卻知道她用一把潑風斷腸刀,武功很了不起。」
  「那個年輕人是她的兒子?」
  「嗯!他叫桑平,武功得自他們桑家家傳,也很不錯。」
  朱翠點點頭道:「這麼說,他們桑家一家人都住在這裡了?」
  「桑太和已經死了。」青荷微微頓了一下,輕聲道:「據說他死得很不明白,有人說是大爺親自下的手,至於為什麼,婢子可就不知道了。」
  朱翠一驚道:「那麼桑太和的妻子怎麼會又住在這裡?」
  「這就是婢子想不明白的地方了,不過,桑老太太自從她丈夫死了以後,好像變得瘋瘋癲癲。奇怪的是,大爺把她母子送到了這裡,他們在後院種菜養雞,過著與人無爭的日子,真是一對奇怪的人,婢子就是想不通他們……」
  朱翠心裡也很奇怪,想了想笑道:「這也罷了,我們還是談談高大爺這個人吧,你剛才說高大爺十年前怕一個人……」
  「婢子是聽一個人說的,這個人是大爺的貼身跟班,他叫呂昆。」說到這裡,她的眼圈忽然微微發紅:「就是因為他多嘴,說出了這件隱秘,所以……所以大爺把他的舌頭給割了……現在已變成了一個啞巴,真比殺了他還厲害。」
  朱翠一陣慄然,若非聽眼前青荷道及,她真不敢想像天下真有這麼狠心的人。
  青荷終於淌出了眼淚。
  她抽搐了一下道:「公主您也許還不知道,我們在不樂島幹事的人,都有不可告人的血恨,婢子的爹娘也都是這麼死的。」
  「怎麼死的?」
  「被大爺手下人殺的。」
  「真有這種事?」朱翠一時怒火中燒:「這又為了什麼?」
  「不為什麼……」青荷一面擦著眼淚:「只是島上的規距,凡是在島上工作的人,都不許有家人拖累,只有極少數的幾個人例外,這幾個人卻也是今生休想踏出不樂島一步……公主……」
  朱翠搖搖頭,臉上悚然,道:「太可怕了!」
  青荷破涕一笑,輕聲地道:「婢子太激動了,其實這些仇恨在婢子來說,應該早已淡然了。」
  朱翠搖搖頭道:「這是什麼話,父母血仇不共戴天,豈能淡然?」
  青荷輕歎一聲道:「您不是生活在那個天地裡的人,您是不能想像的,其實有關我父母被殺之事,也只是婢子引證旁測而悉知,婢子雖可斷定為千真萬確之事,但是卻難能有其真實的憑證,日子久了,也就淡了。」
  朱翠點了點頭,道:「這也難怪,不過紙是包不住火的,早晚有一天,你們會瞭解真相的。」
  青荷苦笑著搖了搖頭。
  朱翠想起來道:「你還沒說出大爺所怕的那個人來,他是誰?」
  青荷道:「他是大爺的……」
  忽然竹樓一隅起了極為輕微的一聲輕響,朱翠與青荷都聽見了,因而青荷到嘴的話突然止住。
  嘴裡輕叱一聲:「誰?」只見她纖腰輕擰,「嗖!」一聲已縱身而出。隨著青荷的兩隻手掌推處,兩扇虛掩的門扇驀地張開來,卻在那裡直直地站著一個人。
  這個人想是正伸手叩門,卻不意房門猝然敞開,把他嚇了一跳。
  朱翠這時也由位子上站起,看見進來的人之後,她才鬆了一口氣。
  原米是方才划船採菱的那個桑老太太的兒子。只見他一隻手提著兩串鮮菱,笑問青荷道:「荷姑娘要出門麼?」
  青荷又好氣又好笑地瞅著他道:「原來是你,把我嚇了一跳,幹什麼來啦?」
  桑老太太的兒子提了一下手上的東西:「這是剛摘下來的『老雞頭』(蓮之一種,極鮮美),姑娘有客,所以送來給姑娘與貴客嘗嘗新。」
  青荷接過來笑道:「謝謝你,你也許不知道三娘娘已經回來了,這院裡,你們還是少來吧。」
  桑老太太的兒子似乎吃了一驚,連連稱是,看了朱翠一眼,抱抱拳正要告退。
  朱翠忽然將身子一橫,攔住了他的去路,笑道:「謝謝足下盛情,還沒有請問尊姓大名號?」
  桑老太大的兒子頓時顯出一副怪模樣,連連望向青荷道:「這……這位是……是……」
  青荷道:「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無憂公主,還不見過?」
  桑老太太的兒子頓時吃了一驚,立刻伏地就拜。
  朱翠白了青荷一眼,怪她話說得太直,一面閃身讓開,嘴裡道:「不敢當。」
  桑老太太的兒子抱拳道:「公主的大名,在下久仰極了,在下桑平,這就不打擾了,告辭。」說完又打了一躬,緊跟著雙足頓處,一片彩霞般地飄了起來,極其輕巧地已飄身而出。
  朱翠特別留意他的輕功身手,只見他一隻腳尖輕輕在一片荷葉上一點,隨即彈了起來,輕若無物地落向另一片荷葉,如此閃得兒閃,已隱入湖側荷叢。
  朱翠心裡一驚,忍不住讚道:「好身手。」
  青荷道:「他的輕功雖好,但是比起他母親桑老太太來,卻是差得遠了。」
  朱翠心裡大為驚詫,她自付觀諸方纔這個桑平輕功身手,已與自己相去不遠,如照青荷說法,那個桑老太太便不知深到何等程度了。
  她越來越對不樂島不敢等閒視之了,桑老太母子、高桐以及隱身荒草的那個大頭怪人,這麼許多人,各有千秋,身份之玄妙、深奧,真個莫測高深。要想一一瞭解這些人,可又是煞費周章之事了。腦子裡想著這些人,不禁傻傻地望著桑平離去的背影發起愣來。
  青荷輕咳一聲道:「公主。」
  朱翠警覺道:「啊,我是在想桑氏母子……」
  青荷一面把剝好的雞頭蓮肉,用荷葉托上道:「桑平的一番心意,公主您嘗嘗新吧。」
  朱翠含笑取過一些就口嘗著,果然入口甜嫩,昔日鄱陽湖湖鮮所產,總以王邸為先,這類湖產,每年都不曾錯過,嘴裡吃著腦子裡「亂紅鞦韆」憧憬著幾許往事,真是別有一番感觸了。
  青荷一面把廊子裡竹簾放下來,湖風穿廊,引得正簷角下那串風鈴叮叮作響。
  朱翠又似一驚,笑向青荷道:「你說下去吧,這一次大概沒有人再打岔了。」
  青荷道:「好,我去去就來。」說罷離座上樓,須臾下來,手裡拿來一面錦緞長披。道:「公主披上這,天涼了。」
  朱翠一怔,認識這領披風正是自己隨身之物,只是連同兩具箱籠,都似忘記在旅邸未曾帶出,何以會出現在此,心裡大是奇怪。
  「這……你從哪拿來?」
  青荷笑道:「公主的衣物箱籠。高先生己派人取回來,公主人還沒到以前,這些東兩都已來了。」
  「啊……」朱翠喃喃道:「原來是這樣。」
  心裡卻在想,所幸自己隨身所帶並無不可告人的隱秘,否則,豈不盡落對方眼底、她雖然心裡這麼想,表面上卻是微微一定,不當回事地向青荷道:「你說下去吧。」
  青荷道:「是。」
  「據呂昆告訴婢子說,」她聲音忽然變了許多道:「當初不樂島的掌門大弟子,並不是現在的大爺。」
  朱翠一怔道:「你是說當年金烏門的門主,除了現在的三位島主之外,另外還有一個徒弟?」
  青荷點點頭道:「不錯!那個人姓單,是當年雲老祖的掌門弟子,據說這位單大爺一身內外功夫,盡得雲中玉老祖宗的傳授,武功要較今天的高大爺高多了。」
  這倒是朱翠前所未聞的一件新聞,她不但不知道,就連海無須當日與她談論起不樂島一段始未事時,也未曾提到過,顯然海無顏也不知道。
  「他姓單,你可知他的名字?」
  「這,婢子不知!」青荷搖搖頭道:「除了三位島主外,只怕沒有一個人知道這個人,呂昆雖然知道一些,但也並不十分清楚。」
  朱翠道:「這位單老爺子如今又在哪裡?」
  青荷苦笑道:「這正是婢子要告訴公主您的,聽說他已經死了。」
  「噢!這可真是太不幸。」
  「詳細情形,婢子不知!」青荷微微停了一下接下去道:「呂昆告訴我說,這位單老爺子出為貪好杯中物,而中了大爺的計,被斬去了手腳,已經秘密處死,詳細情形婢子就不知道了。」
  朱翠皺眉道:「高大爺為什麼要這樣做?」
  「哼!當然有原因啦!」青荷挑動著一雙眉毛道:「第一,要是那位單老爺子在,可就輪不著如今的大爺當家了;第二,那位單老爺子有數不清的家財,聽說大爺是謀財害命;第三,他們師兄弟一直不和,反正,就是因為這些,大爺就把單老爺子給害死……」
  朱翠低頭在尋思著什麼,忽似有所感觸地道:「單老爺子真的已經死了?」
  青荷點點頭,忽然張大了眼睛道:「啊,對了,不久以前,好像有人傳說單老爺子還活著。」
  朱翠一怔道:「是麼?是誰說的?」
  「這個婢子就不知道了。」青荷喃喃道:「反正島上很多人都在暗中這麼傳說,有人說那位單老爺子被砍了兩隻腳,有人說被砍了兩隻手,現在還活著,可是卻沒有一個人見過他老人家的面,只不過是這麼傳說罷了。」
  朱翠想了想道:「這個人要是活著,今年有多大歲數了?」
  青荷想了想道:「總有七八十了吧,誰也沒有見過他老人家。」
  朱翠微笑點點頭道:「謝謝你告訴我這個隱秘,我倒是希望這位單老爺子如今還活在人世上,如果他沒有死,如果真是高大爺謀害了他,這筆血海深仇,他一定會報復的,你等著瞧吧。」
  說話之間,廊子外風勢大起,黃豆大的雨點子已落下來。
  青荷道:「下雨了。」說時她忙站起來,忙著去關窗戶。
  朱翠心裡這一霎似乎想到了很多事,頗不寧靜,就站起來道:「我也該回房問休息一會了。」
  青荷道:「公主請隨代來。」說罷邁出這間廊閣,只見正面一間雅室,湘簾低垂,她撩開簾子道:「請。」
  朱翠邁步進入,鼻子裡立刻聞見了淡淡的花香,只見正面白石長案上平列著一行石盆,盆子裡種植著水仙,都已綻放,襯以室內其他擺設顯得極為雅致,床是純木色的,燈是貝質吊燈,襯以窗外的湖景古柏,真有幾分仙氣。
  青荷點著了吊燈,朱翠才發覺那具別緻的吊燈敢情是用二種不同色澤式樣的海貝所綴制而成,映以燈光,尤其好看。
  朱翠見自己的衣物,連同兩隻箱籠一樣不少地都陳置在室內,這裡琴棋書畫無所不備,即使長此住下去,亦不會嫌得寂寞。
  「看樣子三娘娘一兩天是不會回來了。」朱翠看向青荷道:「可是?」
  青荷一笑道:「公主真聰明,三娘娘確是關照過,說是如果事忙,可能要多耽擱兩天才能回來。」
  朱翠一笑道:「她必定關照你陪我下棋了?」
  青荷點點頭一笑道:「婢子棋下得不好。」
  朱翠坐下來點點頭道:「我已經耽擱了你不少時間,你去休息吧。」
  青荷道:「公主有事關照,只需拉一下這根繩子就好了,我就住在後面院子。」
  朱翠含笑道:「今天,是不會有事了。」
  青荷請安告退。
  朱翠忽然道:「啊,還有一件事要麻煩你。」
  青荷道:「不敢,公主千萬不要客氣,婢子奉命就是專門侍候您的,您請關照吧。」
  朱翠道:「剛才你給我喝的『二頭芬』,味道很不錯,如果有得多的話,請拿一瓶來可好?」
  青荷應了聲:「是!」轉身退下。
  須臾,她又返回,手中拿著一個白瓷小壇,一面笑道:「公主的酒量好,乾脆我就把罈子搬過來,夠您吃幾大的了。」
  朱翠心裡暗道:你道是我喝麼?傻丫頭!
  當時笑著道了謝,青荷又留下了一個青瓷小瓶,說是用來盛酒,便於攜帶,這才退下。
  這時雷聲隆隆,閃電頻頻,雨愈下愈大,隔窗向外看去,整個院落都在狂風暴雨之中。
  朱翠和衣坐床,盤膝運了一會兒內功,全身上下十分通暢,再看窗外夜色已濃,只是不復再聞雷雨之聲,大概雨已經停了。
  她整理了一下身上,覺得有點冷,隨即披上披風,信步步出室外。
           ※        ※         ※
  整個樓閣,想必只有她一個人居住,顯得那麼靜寂,倒是懸掛在客廳內的四盞別緻的吊燈,散播出一片青霞流光,美固然美,卻別有陰森之感。
  她倒是很久沒有這麼靜過了,睡覺又大早,又不便再把青荷找來閒聊,一眼看見一旁大理石案上置放的一樽焦桐,不禁觸發了她的雅興。
  朱翠緩緩走過去,隨便播弄了幾下琴弦,其音郁然,頗有古味,再看那琴式樣,竟是一樽古琴,這一來更觸發了她必欲一試的興頭。
  窗外驟雨初歇,細雨連續,尤其是落在荷葉上的聲音,十分淒然,古人有「留得殘荷聽雨聲」的絕句,足見可以激發思古之幽情了。
  朱翠大家出身,小小年歲時,已涉獵琴棋書畫,那時雖皆通曉,到底造詣不深,真正領會音韻之妙,當在十六歲隨師深居高山之年。然而離師後這兩年來,整日忙於凡俗,不思此閒情逸致久矣,這時睹物思昔,便感到非彈一曲不足以排遣旅邸寂寥了。
  這麼想著,便不自覺地坐下來,彈弄起琴弦來了。
  窗外細雨聲聲,她的琴韻不期然地與之湊合,一曲《雨打芭蕉》,簡直如應斯景,兩者配合恰到好處,弦音飄渺,如縮天音。
  一曲方終,朱翠已不能自己,正待一傾餘興再彈上一曲《悲秋》,就在這一霎,她彷彿看見了一條人影由窗前掠過。
  朱翠一驚之下,手按石案,驀地把身子拔了起來,起落之間,翩若驚鴻地已撲出門外。
  一條人影,自樓欄間撲向荷池。來人膽敢躍身荷池,足見其輕功造詣極深,朱翠自然不敢等閒視之。她冷笑了一聲,足尖飛點之下,疾若箭矢地縱身而起。
  她在空中強收真元,提起了一口真氣,輕飄飄地落向荷叢。她身子方自落下的一霎,眼中已窺見前面人影極其輕捷地躍上了岸邊。
  天黑,又下著小雨,朱翠實在看不清對方的身形,只能約略辨別出一個人的影子而已。並不是一個十分高大的影子,似乎不像是一個男人的背影。
  「難道是青荷那個丫頭。」心裡想著,決計要把這個人給截下來,倒要看看是什麼人,對自己究竟又有什麼企圖。
  一馳一追,眨眼間已是百十丈外。
  方纔兩者之間的距離不過兩丈左右,此刻反倒遠了,約在三四丈之間。
  這還像是對方故意示情,否則只怕兩者距離將要拉得更遠。
  朱翠這一陣追趕之後,心裡大為吃驚,敢情對方這身輕功是自己生平罕見的高,即以所知的海無顏、風來儀二人來論,亦不見得就能勝過對方。
  大雨之後,小雨未歇,到處都是水淋淋的,由於出來過於倉促,未能來得及換上雨衣,這時已是全身透濕,行動越嫌不便。
  更因為這樣,她才決計不肯與對方干休,暗中咬了咬牙,俯展出。「凌波虛步」身法,連續幾個起溶,向前快速欺進。
  眼前來到一處僻靜的院落。
  前面那個人一頭扎進了像是開滿了籐蘿花的花架,腳下早已放慢,正因為這樣,才被朱翠自身後霍地欺近上來,這人迎著朱翠猝撲的身子,倏地一個急轉,差一點與朱翠撞在了一塊。
  黑夜裡看不清對方那張臉,卻可見對方已呈花白的頭髮,朱翠一愣之下,還不及思索下一步的動作,對方這個人已欺身上步,驀地抖出右手,一式「二龍搶珠」,直向她兩眼上點了過來。
  好尖銳的指上風力。
  朱翠倒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會向自己出手,暗吃一驚,當下右手用「分花拂柳」的一招,霍地去撥對方的那隻手,同時身子滴溜溜一個快轉,已到了這人左測,清叱一聲,擊出了一掌。
  在內功招式上,這一招叫「吐氣開聲」。
  這一招朱翠為的是測量對方功力深度,倒是用了八成的力道。
  那人啞著嗓子一笑道:「丫頭。」擰身錯步,霍地劈出一掌,招式巧妙,大出常規。
  朱翠心裡一動,兩隻手掌已迎在了一塊兒。
  一股內勁之力,通過對方那隻手直傳了過來,以朱翠之能,亦不能不騰身化解,當下不假思索,霍地騰身掠起,飄出丈許以外。
  身子一經站定,卻見對方那個人好端端地站在花架之下,天雖然黑,但朱翠已略能窺清對方面影。
  她心裡怦然為之一動,真有點令人難以相信,敢情對方那個人竟然會是傍晚時分所見的那個桑老太太,當時她一言不發地在小船上採蓮,只當她是個尋常婦人,雖然青荷沒有對她介紹一番,到底令人費解,這時見她身手才知果然厲害。只是,彼此並無仇恨,何以她上來即向自已施以重手,卻是令人難猜透。
  「是桑老太太麼?」一面說著,朱翠抱了一下拳道:「失敬了。」
  對方愣了一下,哼道:「你怎麼知道我姓桑?」
  朱翠輕輕閃身,來到了她面前,再次抱拳道:「青荷已告訴了我你的一切,剛才也見過了令郎,賢母子具有如此身手,令人佩服。」
  桑老太太翻了一下眸子,嘿嘿冷笑道:「我就知道那個丫頭最愛嚼舌,她都對你說些什麼?」
  朱翠道:「也沒有什麼,只是談到你丈夫桑太和……」
  她本來想說出桑太和被高立所害死事,但到底事屬揣測,未便輕易出口,話到唇邊,頓了一下又吞回肚裡。
  桑老太太上前一步:「我丈夫怎地?」
  朱翠見她說話口氣甚硬,心裡未免不悅,只是到底來此是客,不便發作。微笑了一下,她接口說道:「桑大俠武功蓋世,我很久就聽說過他了。」
  桑老太太「哼」了一聲,道:「一派胡言,你今年才多大,居然會聽過先夫的名字!」
  朱翠倒是沒想到這一層,被她兩句話一搶,一時只有翻白眼的份兒。
  桑老太大冷笑一聲,踏進一步道:「說,你來這裡幹什麼?」
  朱翠見她這般盛氣凌人,不禁心裡有氣,當下冷冷地道:「我的事又何勞你來動問?」
  桑老大太碰了個軟釘子,越加有氣。「嘿嘿!說得是!」桑老大太眸子裡閃爍著凶光:「如果在你的鄱陽湖,我是管不著,虧你還是名門望族之後,竟然認賊作父,我倒是看錯你了。」
  毫無來由的一番臭罵,直把朱翠罵得火冒三丈。
  「你胡說!」朱翠一時氣得臉色蒼白,大聲道:「你憑什麼開口罵人!哪個又是認賊作父了?」
  桑老太太一雙三角眼瞪得極大,聆聽之下,沉聲笑道:「事實俱在,還要狡辯,你以為有了風三婆娘撐腰,別人便不敢奈何你了,今天碰見了我,可是你八字排錯了,先廢了你這個賤人再說。」說時,陡地向前跨出了幾步。
  像是海無顏那般內功傑出之人一樣,立刻就由她身上傳出了大股的內力。
  這股內力,宛如一面無形的鋼箍,倏地緊緊勒住了她的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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