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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蕭逸]甘十九妹[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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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23:44:16 |倒序瀏覽
甘十九妹 作者:蕭逸

第01節

  冬天日短,吃過午飯好像沒有多大會的工夫,天就快黑了!
  西邊的日頭只剩下了半邊臉兒,薄薄的一抹殘暉,透過正面的那排老樹枝丫,照射在「岳陽門」三字的金漆大匾上,交織出一片絢麗彩光,說不出的一種惆悵,一種單調!很有點「盛極而衰」的味道!
  雪,還沒有化完,放眼看過去,滿目瘡痍,到處都是泥濘,沒有風,但是很有一股子冷勁兒!
  往手心裡呵上一口氣,老馬用力的搓著那雙生滿了硬繭的粗手,貓也似地伸著懶腰,慢吞吞地由門廊子下面站起來。
  每天,他都要在這個地方曬上一陣子太陽,背倚著石頭獅子,又開兩條腿,讓溫暖的冬陽照著。他的老棉褲襠裡一暖,混身上下就有說不出的舒坦!
  他今年五十七了,有個渾號叫「螳螂刀」,雖然說不上是岳陽門的嫡傳弟子,但是多年來,蒙兩代掌門人的愛護,多少傳了他一些刀法身手,雖然幹的是門房裡的粗活兒,可是岳陽門上下誰也不會小瞧了他,輩分小的見了他還得叫上一聲「大叔」。就這樣,他哪裡也懶得動,一年一年的可就呆了下來。
  四十年來,他眼看著這座武林名門一天天地成長壯大,聲名遠播,前掌門人「一鷗子」冼冰一身出神人化的武功更是無人不曉,他老人家年事已高,前年退隱之後,即把門派交給了當今的掌門人——「無雙劍」李鐵心。
  跛足老人一面抽纜,一面問:「三位要過湖?」
  孔松道:「隨便,往哪裡走都行,越遠走越好。」
  木船搖搖晃晃地離了岸,老人升起了那面破帆,船就認著一個固定的方向,直向湖心行進。
  三個人對看了一眼,心裡一塊石頭落下地,算計著這條命總算是保住了。
  外面風大,孔松就跟老者取個商量,道:「喂,船老大,借你的艙躲躲寒,回頭上岸多給你幾個錢可以的吧!」
  跛足老者道:「就是地方太狹了,再加上三個人怕裝不下。」
  孔松呵呵笑道:「不要緊。」
  門簾子一掀,就往艙裡鑽。
  才鑽進去一半,頓時如同泥塑木雕般地愕住了!
  敢情艙裡有人。
  一張方桌上陳設著豐盛的酒菜,一紅二白,三個人正自舉杯互飲,白衣服的兩個固是看著臉生,可是那個穿著大紅的瘦削漢子,可是再熟也不過,尖白臉,刀子眉,分明就是那個甘十九妹的紅衣跟班:阮行。
  這一個突然的發現,不禁使得「摩雲手」孔松驚出了一身冷汗,突然間有如置身冰窖的感覺。「青萍劍」汪人傑以及「大力神」趙天保,在孔松身後,顯然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見狀大感驚訝,各自向內探頭觀看。
  一看之下,也呆住了!
  孔松驚魂甫定,忽然覺出了不妙,急叱一聲,道:「退!」
  二弟子也像是才由夢中醒轉過來,驚魂乍定,隨著孔松的這一聲喝叱,雙雙身形後仰,猛地倒竄而出。
  太晚了!
  幾乎與他二人的身法同時之間,紅衣人一隻白手向外翻得一翻,手中的一雙竹筷,二龍搶珠般地脫手飛出了。
  「嗖!」兩股尖風破空直出!
  雙方的勢子都太快了!
  天空間,似乎有鮮紅的血光閃得一閃,根本看不清是怎麼回事。
  二弟子倒竄的身勢更是有如「金鱔戲波」,在雙雙騰空的勢子裡,足足倒穿出兩丈開外,「哧——哧——」水面上炸開了兩條紋路,雙雙投身湖面。
  緊跟著,兩條白影,分別由艙內騰身躍出,撲向船邊。
  「摩雲手」孔松幾乎也在這個時候,擰身後退。紅衣人阮行在飛出飛箸的同時,並不曾忘記照顧他,只見他瘦軀弓伸之間,已自掠身撲出,隨著他掠起的身勢,左掌已劈出一掌。轉瞬之間,像是一團風般的,艙裡的人全都撲到了艙外!木船在猝失重心的情況下,激起了軒然大波,船身搖蕩得那麼厲害!
  「摩雲手」孔松追循著紅衣人阮行劈出的掌風,身軀快速的一個飛轉,已旋身而出,身子重重地撞在了艙板上,發出了「彭」的一聲,雖不曾為對方劈空掌力所傷,卻也覺出紅衣人掌風疾勁,大是不可承當!
  孔松在岳陽門身為內四堂堂主之一,身份甚高,自不能像兩個門人一般見面就逃。事實上,他目睹著二弟子雙雙投身入水,心中已放了一半!決計以全身功力,與對方周旋到底。
  一念不逃,他已失去了千載難逢的良機!
  猝然間,他覺得身上一陣發冷,己吃紅衣人阮行身上所逼出的凌人力道罩定,身側白影連閃。兩個白衣人已分左右,雙雙牽制著他的身後左右。」摩雲手」孔松一口長劍藏在魚竿之內,見機不妙,陡地取出,拔劍在手。
  迎面那個紅衣阮行,臉上現出深刻的兩道笑紋:「孔老頭,上天有路你不去,入地無門自來投,橫豎都是一個死,何必不等在家裡的好?」
  孔松由於前此與對方照過臉,受制於對方的那根青竹馬竿,深知他出手極快,是以雙目緊緊逼視著對方,絲毫也不敢大意!
  聆聽之下,他冷笑道:「姓阮的,你休要猖狂,孔某三人,一時大意,誤上賊船,未見得就是著了你的道兒,你雖用心良苦,亦不能阻止我門下二人人水逃生,這一點卻是你始料非及吧!」
  紅衣人阮行鼻子裡哼了一聲,冷冷地道:「是嗎?孔老頭,你當真是有服無珠了!」
  說著,那雙冷峻的眸子,移向湖面。也就在這時,但聽得嘩啦!水響之聲,水花翻動裡,陸續地浮起了兩個人來。孔松方自認出是汪,趙二弟子,心中驚異著二人何以不曾遠去?哪裡知道,當他目光再看清楚時,才赫然發覺到二弟子飄起的身子,在一陣激烈的翻動之後,雙雙平臥變成僵硬,變成不折不扣的兩具屍身!這一驚,直把孔松嚇得遍體生涼!他倏地睜大了眼睛,再細認了一下,一點都不錯,正是汪人傑、趙天保!
  二人死狀如一,每人前額上俱都插有一根竹筷,竹筷在擲出時,必然附有足以穿石入牆的內力,否則斷斷不能深入二人腦髓!
  隨著湖水的起伏,沖蕩著一片血水,看上去端的是慘不忍睹!「摩雲手」孔松,足下一蹌,幾乎坐倒在地。
  紅衣人阮行冷森森笑道:「孔老頭,你可以死心了吧!」
  話聲出口,足下後退一步,一雙白衣弟子,由左右兩個不同方向同時向著孔松身前襲來,兩口牛耳尖刀,陡地由袖中抖出分向孔松兩肋刺來。孔松長劍一振,叮噹兩聲,拒開了白衣人手中的一對牛耳短刀,足下飛點著,已襲向正中紅衣人阮行。
  人到了拚命的時候,常常有意想不到的力量!即以此刻而論,孔松這口劍上的威力即大異尋常,稱得上八面威風!
  人到,劍到,在一片銀色光華裡,長劍分心刺到!
  紅衣人阮行仍是十分的托大,對於岳陽門這一武林名門來說,除了掌門人李鐵心以外,沒有一個人看在他眼睛裡,眼前這個「摩雲手」孔松,自是不在話下。
  冷笑一聲,他身形猝然向左方挪出了半尺,輕叱一聲:「大膽!」
  仰身,翻面!那是一招極其漂亮的「臥看巧雲」姿態,配合著靈巧的翻勢,兩隻瘦手倏地向著當中一夾!
  「噗!」一聲,已把對方冷森森的劍鋒,夾於雙掌之間。
  稱得上觸目驚心!
  內功精純到敢以「空手入白刃」,起碼須具有練氣的功力,蓋以氣機所行,以其剛韌互濟,兵刀不傷!那是一門絲毫取巧不得的內家功力!眼前紅衣人阮行雖然未必說得上是此道高手,但是看著他手、眼、身、步,已大有可觀,分明得窺堂奧!
  是以,就在他的兩隻瘦手方一夾中對方劍身時,孔松整個身軀情不自禁地起了一陣劇烈顫抖!要是換在另一個功力較差的人,說不定已當場負傷丟劍出醜,而孔松畢竟是岳陽門的先進健者。這一招,看似無奇,事實上卻是雙方內力巧妙的互制!
  孔松的劍抖顫得那般厲害!他面紅耳赤,眉剔目張,正以三十年純陽內功,將內力貫注劍身。這口劍一時光華大盛,冷焰婆娑!紅衣人阮行的一雙瘦手顯然也貫注了力道,漲得通紅,看上去似乎較原來粗大了一倍,卻是緊緊夾擊著當中的那口長劍!
  那副樣子看上去很怪!紅衣人顯然已大不輕鬆!也許是他上來小看了孔松,以至於自陷危艱!他的兩隻手已不如先前的牢固,像是抱住了一塊烙鐵似的,不時地分開又合上,合上又分開。反之,「摩雲手」孔松,也不能就隨意地抽出他的劍,他的臉更紅,身子戰抖得更為劇烈!
  以眼前情形論,紅衣人阮行如能繼續拿著對方的劍,則必可穩操勝券!反之,孔松能夠奪出劍來,也無疑將可制勝對方!
  兩個白衣人各立左右,並不曾乘虛而入,倒也不失武者的風度!
  漸漸地,孔松的勢微了。
  一顆顆的汗珠由他赤紅青筋畢現的面頰上滾落下來,他挺立的身軀、再也不似先時的穩固,而開始左右搖晃了起來。「紅衣人」阮行看看時候己到.在長時的內力堅持之下,他以難能的毅力,終於取勝了對方,卻也是飽受驚嚇!黃蠟似的臉上,綻開了幾條笑紋。驀地,他吐一口氣,發出了「嘿」的一聲!
  沉肩,擰腰,飛足!三式合而為一,運施得那般巧妙。
  只一腳,正好踢中孔松喉結部位。
  孔松驚惶中,方自窺出對方那隻腳有異尋常,卻已被隱藏在阮行鞋尖上的一截利刃,狠狠地貫穿喉頭!怒血飛濺裡,他的軀體有如一隻鳥般的騰空而起,「哧」的聲,倒栽向湖水之內!翡翠綠的水面上,深深地炸開了一道縫口,吞噬了這個人,不過只微微興起了一片漣漪!
  船老大,那個跛足的老頭兒,在這般毛髮悚然的一連串目擊之後,早已嚇破了膽!看著船上的三個凶神惡煞,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像抽筋似地縮在了艙板上。
  紅衣人阮行這一剎,又似恢復了原有的從容!在起伏不定的船而上,他打量著手上的那口劍。甚至於他仍然還保持著原來的那種捧劍的姿態,陡地雙手飛出,長劍破空直起,穿雲直上,高到肉眼看不甚清時,才作弧狀般下墜,直沒入湖水之中。
  兩個白衣人操縱之下,這艘船改變了一個方向,向著煙波浩渺的湖心駛去。
  天色漸漸地黑了。
  風吹,雲散,暗灰色的穹空裡,點綴著一系列的銀河繁星,恰同於眼前洞庭隔岸漁火。
  對某些人來說,期待比死亡更痛苦!
  死亡常常離不開黑夜,黑夜又似乎永遠都包含著罪惡。因此,在黑夜無聲無息地悄悄來臨時,每個人心裡都有種被壓迫的窒息感覺。人們的臉早已失去了笑容,似乎都已經嗅到了死亡的氣息,因此在彼此目光對視時,所能看見的只是一具具呆塑的偶像,早已失去了那種原有的內在活力!
  「醉八仙」段南溪,就像喝了醇酒般的沉醉,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腦子裡只是空洞的一片。他手裡一直緊緊地握著那支暗器「連枝箭!」
  由於這支暗器的發現,已使得所有現存的岳陽門弟子心生警惕,不啻是敲響了喪鐘!人人喪魂落魄,等候著死神的降臨!
  遠處寺廟裡響起一陣鐘聲。「鐘聲」激盪起的那種韻律,似乎又使這幾個人復甦了!
  廳堂裡漆黑一片,由於四窗齊下,簡直伸手不辨五指!
  段南溪驚訝著站起來低叱道:「掌燈。」
  燈光恰於這時亮起。尹劍平手持著燈,正由過道裡走進來,燈光映著他豐朗的神采,那種足以能向死亡挑戰的神采,頗使得身為長者的段南溪為之汗顏!
  燈光照亮了大廳!五個人,一老四少,乍見亮光,才像是在光明裡突然拾回來了些什麼!尹劍平擱下了燈,同時也擱下了手上的那個托盤。盤於裡是一大盤包子,幾個於饅頭。看到了這些,警黨的再去觀察他的臉,才想到是怎麼一回事,每個人都吃了一驚!
  段南溪一愕道:「你……出去了?」
  尹劍平點頭道:「灶上已斷了炊,沒有什麼好吃的,弟子想到堂主與三位師兄已經全天未進飲食,才出去買了些吃食回來。」
  段南溪發出了啞然的一聲歎息,微微點頭道:「還是你想的周到。」
  他本然伸手拿起一個包手來,就嘴咬了一回,三位弟子似乎突然才覺到飢餓,一時各自動手,風捲殘雲般的,轉瞬間吃了一空。
  段南溪忽然眼睛看著尹劍平:「你不吃嗎?」
  「弟子已經吃過了。」
  「你吃過……了?」
  「是的,」尹劍平道:「弟子是在湖邊小店吃的。」
  「這麼說……」段南溪才似乎忽然想到了什麼,直著一雙眼睛,道:「你可曾發現了什麼?」
  尹劍平點點頭:「弟子發現了很多……不過,堂主還是不要聽的好。」
  「不不!」段南溪鎮定地道:「你不妨說出來,唉!到了這個節骨眼還有什麼不好說的,來,你坐下來說吧。」
  尹劍平點點頭,坐下來,一時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段南溪道:「是不是發現了敵人蹤影?」
  「不錯!」尹劍平回答道:「另外,還發現了……」
  「發現了什麼?」段南溪迫切地問。
  「另外還發現了幾具屍體。」
  說到這裡,他輕歎了一聲,緩緩地垂下了頭。
  「屍體?」段南溪神色微變,怔了一下,強自鎮定著:「不必吞吞吐吐,快說吧!」
  尹劍平苦笑道:「弟子在外面雪地裡,發現謝堂主的屍身,他老人家被人以利器點穿心肺因以致命!」
  「謝師弟?……」段南溪聲音忽然變啞了:「他……死了?」
  尹劍平緩緩點了一下頭,繼續說下去:「在距離謝堂主屍身不遠的山坡上,弟子又找到了方剛、劉詠兩位師兄的屍身,也都是死相猙獰,慘不忍睹!」
  段南溪呆了一呆,坐下來道:「他們三個全部死了!」
  「不!」尹劍平呆滯地搖了一下頭:「不止是他們三個……還有……」
  每個人部神情一怔,四雙目光利劍似地逼視著他。
  「你是說?……」段南溪舌橋不下地道:「孔師弟他們……莫非也有了意外?」
  尹劍干苦笑道:「恐怕是這樣……」
  「你,你胡說!」段南溪睜大了眼睛:「莫非你親眼看見了?」
  尹劍平搖搖頭道:「沒有,弟子只是在小店買包子的時候,聽見小店老闆老江說的。」
  「他說什麼?」
  「老江他說,在湖中心,發現了三具屍體的事……」
  段南溪霍地站起來,尹劍平話聲因而中斷,三個少年弟子無不驚駭動容。
  尹劍平喟歎一聲道:「堂主請鎮定下來,弟了才好說話。」
  段南溪緩緩坐下來,咬了一下牙齒道:「你說吧!」
  尹劍平道:「據小店老闆老江說,死者三人,是一老二少三個漁民,並曾在他店中歇腳,買了一袋煙葉之後才離開的,弟子默算時間,正與孔堂主、二位師兄外出的時間相吻合。是以才大膽如此猜測。」
  段南溪一時呆若木雞,兩行淚水汨汨淌下,三弟子也都垂頭飲泣不已。
  「完了!」良久之後,段南溪才發出了一聲喟歎:「岳陽門七代基業,到這裡算是全完了……」
  弟子之一,「鐵拳」盛小川,忽地上前一步,道:「請堂主下令,我等全數外出,與對方一拚死活。」
  說話的這個盛小川,豹頭環眼,顯然是張飛一號的人物,除了他以外,另外的兩個弟子,一個是面黑顴聳的張松明,一個是亂髮不修,身材偉昂的郭搏雄,如果算上尹劍平,這四個少年,也就是目前「岳陽門」碩果僅存的門下弟子。
  聽了「鐵拳」盛小川的話,「醉八仙」段南溪看著他冷笑了一下道:「這樣做,圖逞一時意氣之勇」是沒有用的。」
  另一個弟子郭搏雄道:「堂主有什麼打算?天已經黑了,要走也該是時候了。」
  段南溪看了一旁的尹劍平一眼,道:「也許劍平說得有理,一動不如一靜,我們就來個以靜觀變吧!」
  盛、郭、張三弟子對看了一眼,頗不以為然,只是限於門規,卻不敢說什麼。
  段南溪冷冷地道:「如果劍平說的不錯,對方分明己在水陸兩面布下了天羅地網,我們由任何一面突圍,部逃不開他們的耳目,反不加以靜制動的好。」
  黑面弟子張松明道,「堂主的意思,是怎麼一個以靜制動?」
  段南溪五根手指輪流地在桌面上敲著,忽然像是聽見了什麼聲音,神色一震。
  尹劍平也聽見了聲音,微驚道:「有人來了。」
  各人俱已是驚弓之鳥,如何當受得這番驚嚇,不禁相繼臉上變色!
  段南溪低叱一聲道:「熄燈!」
  尹劍平就勢低頭,「噗」一聲,把燈吹滅!頓時整間廳堂,成了一片黑暗,各人只憑著先前的認識,感應著彼此的立處。又過了一會兒,各人目力適應之後,才能彼此略見端倪。各人凝神傾聽之下,什麼聲音都沒有,只有風聲唆唆地疾叩在桑皮紙窗上的「噗噗」聲。
  段南溪輕舒了一口氣,道:「也許是聽錯了。」
  他眼睛轉向站立在最外面的張松明道:「松明,你到外面看看去,有什麼不對,立刻回來報告。」
  張松明應了一聲,一個快速的起落,貼著門板向外面聽了聽,遂即開門側身外出。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2-25 00:17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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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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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23:44:33
  院子裡滿是積雪,幾竿修竹被風吹得嘩嘩作響。一行行聳立的雪松,就像是站立不動的人影,頗有些風聲鶴唳的味兒!張松明定下了心來,四下打量了一眼,在白雪的映襯下,這進院子可以一目瞭然地看得很清晰,一個人影也沒有。膽子大了一些,反手把背後長劍拔到了手裡,身軀彎處,箭矢也似地撲向正面牆頭,遂即向前院飄落!
  忽然,他鼻子裡嗅到了一種異香!
  初嗅時,極似秋日的桂花香氣味,等到他分辨出那種氣味遠較桂花的清香濃馥時,身上已覺出了不對勁兒。最先的感覺,是身上的那種怠懈無力的感覺,真恨不能眼前有一張床,能夠使自己馬上可以躺下來歇上一歇才過癮,緊接著這種感覺更為加劇,轉瞬間舉步維艱,由不住膝上一軟,「噗通」一下坐倒雪地!
  使他更為驚訝的事情發生了。
  就在他身方坐下的一剎那,眼睛裡可就看見了一樁怪事。
  他看見了當前院子裡的那個朱漆茅亭,倒不是這個亭子有何異狀,而是亭子裡的那幾個人。
  在一片淡淡的煙霧裡,首先映人他眼簾的是插在亭柱上的那盞燈,那盞水紅琉璃罩子的燈,透過晶瑩透徹的琉璃燈罩,所泛出的光是那麼的紅,以至於使得亭子裡的那幾個人,看上去都著上了一層紅色。
  一個年歲約在十九二十之間的妙齡少女,側坐在石几一角,長長的一襲銀色披風由左面肩頭輕輕曳下,露出那右面的一半身子,顯現出玲瓏的曲線,襯以花容月貌,乍看之下,幾疑是瑤台仙子、月裡嫦娥,在水紅的燈光映襯之下,更具一種神秘、朦朧的意態之美。
  一片輕煙,如紗似霧般地遂自石几上的一個細頸玉瓶裊裊而出,一經出現遂即如雲霧般地擴散開來。那種類似桂花般的芬香,正是由此散發出來的。
  亭子裡除了那個妙齡少女以外,另外還有三個人。兩個頭戴大笠的長身漢子分別站在少女身後左右,剩下的那個人。卻側立在少女身前,這個人站立的姿態,是那種說不出的僵硬,宛若是一具殭屍,一身紅衣紅帽,再加上他手上所拄的那根馬竿子,活生生地像煞戲台上的小丑。
  張松明目光甫一接觸到這個人,由不住嚇出了一身冷汗!方自認出正是那日隨轎來犯的那個紅衣跟班兒阮行,對方身軀已如長空一煙般地拔起來,起落之間已站在面前。隨著紅衣人神兵天降的落勢,他手上的那根青竹馬竿子已深深插入張松明前心部位。可憐張松明話都來不及說一句,在對方穿心直刺的一擊之下,頓時怒血噴濺倒斃當場!
  亭子裡那個姑娘,似乎不曾想到紅衣人阮行,竟會這麼快地向對方出手,方自輕喚一聲:「慢著!」已是晚了一步。
  紅衣人阮行身軀再轉,疾若旋風般地回到亭裡,躬身請示道:「姑娘有什麼交侍?」
  銀披少女細長的眉毛,微微挑動一下,輕聲嗔道:「你的性子太急了,我正想要問他話呢。」
  阮行躬身問道:「姑娘是想刺探岳陽門的虛實?」
  銀披少女輕輕點頭,說道:「正是這個意思。」
  阮行嘻嘻笑道:「姑娘放心,岳陽門到現在為止,死的已差不多了,依卑職看來,姑娘大可長驅直入,再也不會有什麼阻攔了。」
  銀披少女臉上現出了一片笑靨,緩緩由石凳上站起來,道:「是嗎?我看還不一定,李鐵心雖然是死定了,可是保不住那個老的還活著。」
  阮行道:「姑娘指的是冼冰老頭?」
  「當然是他!」銀披少女眼睛裡交織著寒光:「別的人倒是不必擔憂了。」
  阮行道:「姑娘所慮倒也不錯……只是就算這個老兒還活著,只怕身邊己無可用之人,可差之兵,不要說姑娘親自來了,就是卑職一個人,也能制他於死命而游刃有餘。」
  少女那雙深逢的眼睛,白了他一眼,紅衣人阮行頓時發覺說錯了話,後退一步,躬身請訓。
  銀披少女伸出一隻白手,輕輕掠了一下長髮,抖下來幾片雪,那雙黑白分明的人眼睛斜睨向紅衣人阮行,冷冷地嬌哼了一聲。
  「阮行!你忘了臨行前,姑娘是怎麼關照你來著?」
  紅衣人阮行頓時吃了一驚,抱拳道:「卑職不敢!」
  銀披少女把長髮甩向身後,說道:「我們這一趟,可是不能出岔子,還是小心一點的好!」
  阮行道:「是!」
  銀披少女問道:「我要你預備的埋伏都佈置好了?」
  阮行道:「南北西三面,都照著姑娘吩咐,設下了卡子,布下了七步斷腸紅,岳陽門要是還有活著的人,管保他們不得擅出一步!」
  「怎麼會沒有活著的?」向著地上的那具屍體呶了一下嘴,她嬌聲道:「這個人剛才不是活著出來的嗎?依我看,最少還有兩三個活著沒死的,來!我們進去瞧瞧去。」
  紅衣人阮行答應一聲,立刻上前由亭柱上拔下了那盞紅琉璃罩燈,領前帶路。一行四人循著通向第二進院子的那條石板甬道,穿過一個月亮洞門,直向聳立在院千里的那座廳堂走近。
  院子裡到處都是積雪,四個人腳步更輕,根本就聽不見一點點腳步聲。距離著大廳約有三丈左右,銀披少女忽然站住。她微微點了一下頭,示意阮行不再前進,四個人就佇守在大廳前門站定。阮行正要開口說話。銀披少女輕輕向他搖了一下手,她側過臉來,凝神細聽了一下。
  「我沒有猜錯!」她徐徐地道:「這裡面還有活著的。」
  阮行道:「待卑職入內一青。」
  少女道:「這又何必?」
  她微笑了一下,又道:「只需要兩顆『斷魂丸』就不怕他們不出來受死。」
  紅衣人阮行面上一喜道:「還是姑娘想得周到。」
  說罷遂即戴上一副特製手三,拉開隨身皮囊,由裡面拿出了一個竹筒,當即由筒內倒出了兩粒大小僅如雀卵般的白色丸粒,兩粒白丸一經倒出。立時發出一陣「滋滋」輕響.空中頓時散出一片淺淺白煙。
  銀披少女似練有特殊的辟毒功力,可以無懼,卻也情不自禁地向後退了一步。紅衣阮行與兩個戴笠漢子,嘴裡早已事先含有解毒丹藥,這時也都迅速地閉住了呼吸。阮行更不遲疑,足下微點,把身軀錯開丈許以外,一抖手,將兩粒白色「斷魂丸」權作暗器般地打出。
  「波!波!」兩聲輕響!
  「斷魂丸」透過了桑皮紙窗,打入大廳之內。
  瞬息之間,即聞廳裡傳出了驟咳之聲!緊接著兩條人影,有如穿梁而出的燕子,霍地破窗而出,落地之後,現出了一雙張惶失措的少年身影——郭搏雄與盛小川。兩人顯然在無力抗拒侵體的劇毒之下才不得不破窗而出。盛小川首先怒嘯一聲,揮手發出了一口飛刀,直向當面持燈的紅衣人阮行迎面擲去。
  寒光一閃,正中阮行面門,只是部位略有偏差。在抖顫顫的一片刀刃寒光裡,這口刀尖部位,卻冷森森地咬在阮行的牙縫裡,「噗」一聲,直循著發刀的盛小川反射出去,盛小川反手掄劍,「噹」一聲,把飛刀格落,不容他抽身換步,那兩個頭戴大笠的白衣漢子,已雙雙來到了面前,盛小川急怒痛苦之中,猛力地劈出一劍。
  亂髮不修的郭搏雄更是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聲吼叫,旋身換式,斜著身勢,向當前撲來的一個戴笠漢子舉劍就砍。無奈敵人這一方面實在是太強了,先不說那個銀披姑娘甘十九妹的出神入化身手,即使她那個隨身紅衣跟班兒阮行以及幾個隨身門下,無不身手驚人,即以眼前的兩個白衣戴笠漢子而論,觀其出手之手眼身步,無不深具勢派,非比等閒之輩!
  盛小川、郭搏雄兩口劍,無異是奮死的一擊,自然深具功力,然而一雙白衣人用以躲避對方劍勢的身法,顯然經過高明的傳授。在白刃加身的一剎,兩個人似乎同時施展一種奇妙的身法,在一個快速的閃避之後,兩口劍相繼地都落了空。
  盛、郭二弟子尚來不及施展第二次殺著之時,兩個白衣人已猛襲而近,如風似浪,如影附形!幾乎是同時,兩隻有力的手已深深插迸了盛、郭二人的後背。
  拔手,血濺!
  二弟子蹣跚著向前面跌出了好幾步,相繼臥倒雪地,遂即命喪黃泉!
  空氣裡洋溢起一片濃重的血腥氣味,白衣人雙雙撤身,輕飄飄地又復落在了銀披少女左右。一進一退,快若旋風,看上去絲毫也不著痕跡,更不似白手殺人於頃刻之間!
  透過那扇破開的紙窗,可以清晰地看見外面發生的一切!對於「醉八仙」段南溪來說,真是如坐針氈般的痛苦!
  他,顯然正在施展一種「閉氣」的功力,把呼吸減低到細若游絲,用內功的調息來代替呼吸,強撐著以期渡過眼前的難關!儘管如此,他的額頭上已現出了一層汗珠,身軀不時地搖晃著,像是隨時都支持不住要倒下來的模樣。
  比較起來,坐在他對面的尹劍平似乎鎮定多了。奇怪的是,由他身側好像散發出一種怪異的無形力道,是以那些毒煙迫近他來時,都會自然地格拒開來,咫尺天涯,秋毫不侵!對於廳外所發生的一切,他看得很清楚,他特別注意到了那個銀披少女的存在,猜想著她必然就是那個傳說中的甘十九妹!
  她的功力,早已由掌門人所留下的那口「玉龍劍」上獲悉甚清,是以他絕不致冒失到出去送死!經過一番深入的內心分析之後,他遂即有了見地,不再保持緘默。當下緩緩站起身來,走向段南溪身前。
  「你……居然還活著?……」段南溪沙啞著聲音,道:「我……一直小瞧了你……橫豎是死路一條,劍平!我們殺出去,跟那個丫頭拼了!」
  尹劍平以指按唇,輕聲說道:「堂主,小聲。」
  段南溪怔了一下,沒有吭聲。
  黑暗裡,尹劍平把臉湊近了。
  「堂主要是那麼做,那麼,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死路一條?」段南溪臉上現出了一抹淒涼,啞聲道:「你以為我們還能活著走出岳陽門?不……你太天真了,那是不可能的。」
  尹劍平目光注意著窗外,道:「只要堂主肯合作,應該還有活命之機。」
  段南溪似乎精神一振!
  尹劍平低聲道:「堂主您以為,對方何以遲遲不曾闖進大廳?」
  段南溪怔了一下,搖搖頭表示不知。
  尹劍平道:「那是因為他們以為冼老宗帥還活著。」
  「噢!」段南溪輕輕發出了一聲喟歎,點點頭道:「有理,不過,即使是老宗師仍然在世,也只怕無能為力!」
  尹劍平道:「對方這個姑娘雖然身懷蓋世絕技,但是她顯然對冼老宗師還存有一些戒心,雖然她武功足以制老宗師.卻也不能過於大意。」
  段南溪點頭道:「嗯,這又怎麼樣?」
  尹劍平向外看了一眼.輕聲道:「所以。堂主只需要模仿老宗帥的日氣.對那個姑娘說上兒句話,即可以收到拖延之效
  段南溪苦笑搖頭道:「拖……延……拖延又有什麼用?」
  尹劍平道=有用,弟子自忖,除了那個姑娘以外,餘下的幾個人,都還不是弟子的對手。如果再有堂主從側面幫助,當可順得突圍而出。」
  段南溪驚得一驚。瞠然道:「你……原來你是帶藝投身本門的?」
  尹劍平道:「正是如此,堂主,有關此事,弟子當在平安脫身之後,再向堂主詳稟請罪,眼前卻不宜多說,堂主萬請海涵才是。」
  段南溪驚訝地打量著他,緩緩點頭道:「莫怪乎老宗師要……對你格外器重了……說吧!孩子!不瞞你說,我……我是一點主意都沒有了。」
  尹劍平道:「堂主即刻發話,以老宗師生前所說,點破這姑娘的行藏,苟得片刻相安,即可有活命之機!」
  段南溪喟歎一聲,緩緩點了一下頭,道:「好吧!」
  話聲方住,即見窗外紅光晃動。透過半開的窗扇,已看見對方一行四人,在那盞紅色琉璃罩燈的導引之下,已緩緩向前逼近,段南溪怔了一怔,尹劍平即刻給了他一個明顯暗示,他遂即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聲冷笑。這聲冷笑,猝然使得窗外四人頓時止步。
  紅衣人阮行大聲道:「什麼人?冼冰!你這老兒當真還沒有死嗎?」
  段南溪冷笑出聲道:「你是什麼人,競敢在老夫面前日出狂言,放肆無禮?」
  紅衣人阮行看了銀披少女一眼,臉上現出了一絲希罕,冷森森地笑了一聲,道:「冼冰!這麼說,果真是你了,大廳裡面除了你以外,還有什麼人?」
  段南溪道:「除了老夫以外,再也沒什麼人了。」
  話聲才住,那個銀披少女卻微微一笑道:「冼冰,你以為我會信你的話嗎?我明明聽見裡面有耳語之聲,以此判斷,應該至少還有一人!這個人又是誰?」
  段南溪怦然一驚,然而他到底是老於世故之人,不難隨口應付。
  當下,微微一頓,遂即歎息道:「姑娘聽力過人,看來的確已得令師真傳了,你就是那個自稱甘十九妹的姑娘嗎,何以對老夫如此無禮?」
  銀披少女冷笑道:「不錯,我就是甘十九妹,冼老頭,以你昔年之所為,我這麼對你已是客氣了!」
  段南溪喟歎一聲道:「這麼說,水紅芍,果真……是你的師尊了?」
  甘十九妹一笑道:「你現在才明白?太晚了!」
  段、尹兩人雖然在堂屋暗角,卻可知窗外一切,對方甘十九妹話聲一落,舉步向前走來!
  段南溪忙道:「姑娘止步。」
  甘十九妹定住身子,冷冷地道:「冼冰,你還有什麼話說?」
  段南溪道:「我只問你……令師,水紅芍,如今還安好否?」
  說到這裡,他發出了一聲淒涼的歎息,這聲歎息雖系做作,但揉合了自我的感傷處境,聽起來確是情發於衷,令人肝腸繞結,大生同情。
  甘十九妹頓了一頓道:「事到如今……你還問這些幹什麼?」
  段南溪道:「人皆有不忍之心……況且我與令師,昔年交非泛泛,這些年,我……」
  「不要再說了!」甘十九妹打斷他的話道:「我今天來,旨在取你性命,說這些又有什麼用?你以為我會對你手下留情,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姑娘這話就說錯了。」段南溪緩緩他說道:「……姑娘且看,我岳陽門一門,十數條人命,雖稚齡弟子,看門老人,俱不曾得免於難,老夫焉能有苟脫倖免之意?姑娘……你小小的年紀,造此殺孽,莫非不覺得太過分了?」
  甘十九妹蕪爾地笑了。
  雖然間隔甚遠,房內的兩個人,卻能清楚地窺見她臉上美麗的笑靨!
  「冼冰你這話就錯了,『井以甘竭,李以苦存』,做人也是一樣
  「老夫願聞其詳!」
  「那我就告訴你,」甘十九妹侃侃道:「就拿我師父來說吧,如果她老人家當年一直保持著她原來的作風,對任何男人都不存信任,手下不留情,又何至於會有後來的那一場劫難?可見得,做人不能心存厚道,不殺則己,一出手就得斬草除根,要對方死個乾淨,寸草不留!」
  這番話出自一個莽漢或是糾糾武夫之口,倒也罷了,出在甘十九妹這般罕世的美人之口,卻不禁令人霍然震驚,側目而視了。
  段南溪冷冷地由鼻子裡哼了一聲!
  「怎麼,冼老頭,你莫非不以為然葉她冷冷地道:「當年我師父,如果不為你花言巧語所騙,又何至會為你所陷害,落得了那樣的下場?」
  段南溪冷笑道:「這話應該由老夫來說才對。」
  「你說!」
  「如果當年老夫也如同姑娘今日這般狠心!」段南溪寒著聲音道:「那麼在鳳凰山火焚地道時,也就不會網開一面,將地道一端打開,聽從令師脫逃,而種下了今日本門滅門的禍害了……」
  甘十九妹嬌軀顫抖了一下:「冼冰,虧你還說得出口?這件事你是做錯了,錯在你的行為三心二意,你可知道,我師父恨惡的原因嗎?」
  段南溪沉聲道:「老夫願聞其詳!」
  甘十九妹臉上猝然升起了一片寒霜:「那我就告訴你,四十年來,我師父所以恨恨不忘的,就是你不該在那個時候打開地道,救她出來。」
  段南溪想到了冼冰死前的追敘,頓時明白,遂即歎息道:「姑娘所指的,乃是令師當年的花容月貌?」
  甘十九妹冷冷一哂,說道:「你明白就好了!」
  說到這裡面色一沉道:「阮行聽令!」
  紅衣人阮行橫身而前道:「姑娘有什麼指示?」
  甘十九妹道:「快進去替我取下冼老頭的人頭,不得有誤!」
  阮行高應一聲道:「遵命。」
  「且慢!」段南溪忽然插口出聲:「甘家賢契,你以為打發一個奴才,就能取下老夫這顆六魁陽首?你也大小看老夫了!」
  紅衣人阮行「吃吃」笑道:「冼老兒!你死在眼前,尚敢這麼猖狂?我馬上就要你知道厲害!」
  說完一橫手中竹杖,正待向大堂裡攻進,卻被段南溪陰森的一陣笑聲所中止。
  笑聲一輟,段南溪喃喃地道:「奴才,你不妨且試試看,果真膽敢侵入大廳,老夫必叫你五步橫屍。」
  紅衣人阮行怔了一下,冷笑一聲,重新振作道:「阮某不信,倒要試上一試。」
  他第二次橫杖在胸,待要撲上,甘十九妹忽然攔住!
  「慢著!」她冷笑道:「阮行你少安毋躁,既然這樣。我就自己進去一趟。」
  說完將一領銀色披風解下來,現出了同色的一身勁裝!她腰肢細細,長身玉立,夜風下秀髮飄散,宛如上樹臨風,當真是個麗質天生的漂亮姑娘!
  「不必了!」段南溪歎息一聲道:「帶著你的人,後退五丈以外,半盞茶之後,再來取我首級好了。」
  甘十九妹微微笑道:「我原是有這個打算,既然你自己說出來,那就太好了,就這麼辦吧,半盞茶之內,為你收屍也就是了。」
  言罷微微揮手,隨著所來三人,同時撤身五丈以外。
  大廳內,段、尹兩人看得甚請。他兩人處身在黑暗的角落裡,加以屏風掩身,自不愁為外人所窺知。
  這座大廳除了一道走廊與後院丹房所銜接,三面皆屬空地,任何人如果妄圖在甘十九妹的視覺下脫逃,可謂之妄想!
  段南溪假扮冼冰,暫時使強敵退卻,只是眼前危難,並未解除!
  他轉向尹劍平苦笑了一下,喃喃道:「你以為這樣就可以了?唉,難!」
  尹劍平眸子裡閃爍著智光,站起來輕聲道:「堂主措施很好,時間不多,事不宜遲,我們走吧!」
  段南溪應了一聲,方待站起,只覺得雙腿一軟,又坐了下來。
  「噢!」他面色慘變,有氣無力地道:「我忘了……」
  「堂主你……怎麼了?」
  「我忘了……」段南溪淒慘地笑道:「我原先是施展『閉息』功力,才不為毒氣……所乘……只是剛才與對方出聲對答……不知覺問,已為廳內餘毒所侵……只怕性命休矣!」
  尹劍平頓時一呆,淒然垂下頭來,他一向機智過人,卻想不到竟然也會有此疏忽,蓋因為他本身有一方辟毒玉玦,卻忽略了毒性的依然存在,聆聽之下,幾乎為之半身麻木。須知岳陽一門,除了眼前的段南溪以外,已不曾再有一個活人!尹劍平雖拜命於冼冰的垂亡之際,甘心為岳陽門之忠貞弟子,但是事實上他確實算不上是岳陽門的嫡系,他決心想保全住這位身尊位高的段堂主活命,也算為岳陽一門留有一分號召之力。
  然而,這個希望,幾乎也將要喪失了。
  段南溪淒然笑道:「孩子……這是造化,是命……岳陽門活該有此一難……嗯,我幾乎忘了。」
  他的手摸著繫在背後的鐵匣於,想到了本門的開山至寶:「鐵匣秘芨」!
  段南溪輕微地喘息道:「雖然老宗師有令,要我把這個匣子交給你,但是……實在說,我當時確實不能同意,看來……老宗師這麼做,確實有道理,我不得不佩服他老人家的神機妙算……也許你真的能逃得活命也說……不定。」
  手拍了匣子一下,他苦笑一聲,又道:「你拿去吧!」
  尹劍平冷冷地道:「堂主你雖中毒,看來卻並不深,也許毒氣早已散盡,余微不足以致命也未可知。」
  段南溪只是搖搖頭,臉上帶著說不出的淒慘。
  尹劍平蹲下身子道:「無論如何,我不能棄堂主獨去,來,請讓弟子背負你老,就此去吧!」
  段南溪輕歎一聲道:「你還是不死心……也罷,我們就姑且一試。」
  說著勉強站起,伏向尹劍平背後。
  尹劍平匆匆用一根緞質腰帶,將他繫好,遂即站起,略一顧盼,即由桌上拿起了掌門人所留下的那口「玉龍劍」,身形略閃,已飄身門側!
  站在大廳後門,向外窺伺了一下,只覺得靜悄悄的,不見任何人影,顯然甘十九妹一行四人,仍然在前面不曾移動。
  一片烏雲緩緩由天空飄過,院落裡更顯得異常的黝暗。把握住此一刻良機,尹劍平已閃身而出。他身法異常的輕靈,顯系輕功極佳,起落之間,己來到了一棵大榕樹下。
  寒風颼颼,夜色益加顯得昏黯!
  尹劍平身軀再轉,用「追星趕月」的步法,三數個起落,已飄身在第三進院落之內。
  這所院子,遠比第一二進院子要小得多,一邊建立著兩排房屋,是為素日弟子宿住之用,再一邊卻聳峙著岳陽門的宗廟詞堂。岳陽門新添的這些冤魂,就供奉在宗廟裡!時值新喪大禮,岳陽門的兩位掌門人以及一干同門的靈位都供奉在宗廟裡,神案上點有兩盞長生燈,顫曳著碧森森的寒光!
  尹劍平輕靈地來到了宗廟門前,距離三丈站定。
  那宗廟兩扇門扉半掩半合,輕輕地發出喉呀聲息,一方舊匾懸在簷下,吞吐著未襲的夜風,輕輕噓嘯著,更似增添了一份夜的陰森恐怖!尹劍平站在門側,考慮著是否要進去拜別宗廟。有一絲異感,使他感覺到將有什麼不測。他緊緊握著玉龍劍的劍柄。
  身後的段南溪目睹著本門宗祠,內心升起一種異樣的悲哀!
  他喘息著道:「進去看看吧!」
  尹劍平輕輕應了一聲,足尖點地,已來到門邊,右掌隔空推出,那扇門霍地大開。也就在這扇門啟開的一剎,一道寒光猝然由門內的側面落下來,夾帶著一股尖銳的兵刃劈風聲音。
  一個白衣人正以快速的手法,劈出了他的殺手劍法,只可惜由於他的估計錯誤,以至於眼前的這一劍落了空招,連帶著敗露了身形。尹劍平的機警,使得他躲過了一招凌厲的殺著。把握著此一瞬進身良機,他足下陡地向前襲進,就在對方白衣人驚惶失措中,還不及抽招換式的一剎那,他己向對方展出了殺著。玉龍劍在一聲輕微的龍吟聲裡閃出劍鞘,由於劍身上聚集著劇毒,看來一片黝黑,絲毫不見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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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23:44:58
第02節

  出劍手法極佳。
  有如金鱔行波,空氣裡傳出尖銳的一聲輕嘯,白衣人臉上現出了無比的驚嚇,趕忙翻腕掄劍,只是卻限於對方那種怪異的劍式!不知怎麼回事,白衣人的劍卻翻不上來,格限於對方那口黝黑的劍下!
  白衣人猝吃一驚!他想回身換步,巧的是也局限於對方那雙站立的腳步,就是這麼一遲疑,尹劍平的玉龍劍,已由他頸項前斬了過去。劍尖過處,正中白衣人咽喉喉結。
  這一手劍法,不但絕妙,絕狠,更厲害的是使對方不得出聲,連最起碼的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就這般他步履踉蹌著,跌倒地上,再也爬不起來了!
  尹劍平這一劍施展得更為巧妙,一招得手,他身軀毫不遲疑,旋風般地轉到了另一個方向,猛可裡白影一閃,就在他身子方自轉開的一剎,第二口劍,貼著他的衣邊削了下來。這一劍看上去較入門前的那一劍,更具驚險之勢,只是也由於尹劍平的事先警覺,而變為空招,白衣人身法疾勁,一招失手,點足就退。
  在一個擰身現腕的勢子裡,第二劍再次出手,這一劍白衣人是以「玄鳥劃沙」的手法施出的,冷森森的劍鋒由下而上,直向著尹劍平前腹間撩上去。尹劍平鼻子裡冷哼了一聲。多日以來,他隱忍著對方的咆哮,強制著己方的滅門血恨,已到了怒血沸騰,無以復加的地步,想不到在亡命之際,敵人仍然步步進逼,毫不放鬆!此時此刻,他自忖著有絕對的把握,能夠制勝對方,豈能有手下再為留情的道理?
  墨色的玉龍劍鋒向外輕磕,「噹」一聲,格開了對方的劍勢。就在白衣人張惶失措,尚還來不及抽身的一剎,尹劍平的身子己如影附形地貼了過來。
  明眼人,如段南溪者流,方自驚悉出這一勢身法的詭異——分明是南普陀「冷琴閣」閣主「冷琴居上」的「六隨」身法之一。白衣人已被逼得遁影無形,他踉蹌著向後退出一步,地上有隙,卻苦於無處下腳,掌中有劍,卻礙於無出劍之機。
  這雙白衣人,身法劍術,均非泛泛,顯得經過高明傳授,如非深得甘十九妹器重,也不會收留在身邊效勞,此行隨十九妹走闖江湖,所向披靡,幾乎不曾遇見過一個強硬敵手,不覺目空一切,養成了驕縱性情。這一次,遇見了尹劍平,活該他們倒霉喪生。
  白衣人乍然覺出不妙,方待出聲呼叫,已吃對方一隻左腕扼住了咽喉!那是他有生以來,從來也不曾領受過的巨大力道,隨著對方那只有力的手腕力收之下,怕沒有萬鉤巨力!
  哪裡是一隻肉腕,分明像鋼鐵所鑄!
  白衣人雙眼翻白,全身一陣子顫抖,只聽得頸項骨上「噗」的一聲輕響,用以縱貫全軀的那根中椎項骨,已自折斷。一陣死前的痙攣掙扎,白衣人霍地翻起了掌中劍,劍鋒狠狠的砍在了尹劍平那只用力扼殺他的臂腕上,只聽見「嗆啷!」一聲,反彈起來,聲若鳴金,哪裡像是砍在肉肢上?
  白衣人倒了下去。他的眼睛瞪得極大,他實在不明白,對方這只胳膊,何以得能不畏懼劍鋒?然而無論如何,他是得不到這次答案了。
  不過是瞬息之間的事,尹劍平已料理了兩個強敵。
  他不慌不忙地回劍入鞘,走向神案前,卻聽得身後的段南溪發出了嗆咳聲音,他呼息沉濁,似乎不妙!
  尹劍平驚道:「堂主,你老可好?」
  「放下我……」段南溪嗓子像是有一口痰:「快……放下我。」
  尹劍平一怔道:「堂主,我們不能久耽擱,恐怕他們就要來了
  段南溪嘶啞他說道:「放……下我,放下我。」
  尹劍平意識到了不妙,匆匆解開絲帶,將他放下來,燈下,段南溪的臉色異常的憔悴,整個臉膛,泛出了一片黝黑!有了前此那麼多的經驗,根本不需要置疑,只一眼,就可以判斷出,毒!極深的毒!
  尹劍平驚得一果,只覺得眼睛一陣發酸,兩行淚水滂沱落下!
  自古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時」!這一剎那,他無寧感覺到極度的傷心。
  忿怒、自卑、仇恨……那麼多的感受,一股腦地紛至沓來,岔集在他腦海裡……他傷心,傷心的是岳陽門碩果僅餘的一個長者,最後也要去了,忿怒、自卑,是怨恨自己的無能,至於仇恨,那只有對敵人了!
  「劍平!」段南溪嘴角掛著微笑:「你去吧!我不行了,但是我心裡很高興!」
  尹劍平冷漠地搖頭,眼淚一顆顆地掉落下來。
  「你老還有什麼值得高興的?」
  「若是你……」段南溪的身子成一盞弓的樣子:「你……還活著,只要你活著,岳陽門就還有希望!」
  那盞彎起來的弓,終於鬆弛了下來。
  他要死了,只是還不甘心:「告訴我……你怎麼能不畏毒?還有你的那些奇妙……奇妙的武功?」
  他雖然提出了心裡的疑問,卻來不及等著聽知答案,在一陣劇烈的抖顫之後,七竅裡溢出了紫黑的血,遂即命喪黃泉!
  尹劍平緊緊地咬著牙,忽然苦笑了一下,動手由死者背上解下了那個包有岳陽門「鐵匣秘芨」的布包,改繫在自己背後。目光掠處,忽然覺出了有異,身形略閃,已來至神案前,案上置有一隻玲瓏的小小香爐,爐內裊裊地散發著數縷香煙。
  顯然含蓄著桂花的那種馥郁清芬!
  毒!一個念頭由他腦中掠過。
  他忽然明白,何以段南溪在進入宗廟之後,猝然為之喪生,毒!好厲害的「七步斷腸紅」!
  如非是冼冰垂死前。所贈送給他的那塊「辟毒玉塊」。焉得還會有他的命在?想到這裡,他不禁驚慄得由眉心裡沁出了汗珠!尹劍平轉向兩個白衣人屍前,用腳尖踢開了兩人的下顎,匆匆看到兩人嘴裡。赫然都含有一顆綠色的藥丸,大如雀卵,是化毒丹!
  在歷代宗師的牌位前,叩行了別師大禮,他站起來,方欲向宗廟外步出,卻機警地中止住這個動作。他彷彿聽到了一種異聲,足步聲,身軀微閃,飄向窗前,點破紙窗,向外窺探了一下,頓時吃了一驚!
  甘十九妹,在那個紅衣人阮行的護伴之下,己進入了這座院落
  眼前形勢,當真是千鈞一髮:
  此時此刻,再想從容脫身,無論如何是來不及了!
  尹劍平退身一步,他有一種衝動,恨不能立刻向門外縱出,然而他卻不能,不敢如此莽憧行事,因為他知道,那個叫甘十九妹的姑娘,武功確是了得,自己絕非是她的對手!」小不忍。則亂大謀」,這口氣,他只有吞到肚子裡。眼前已沒有思索的餘地,既不能奔出,就只有就地藏身,目光一轉,發覺到神案下有四尺見方的一塊空隙,外面垂有藍布的布簾。尹劍平不假思索地潛身入內,以如意卸骨之術,將身了縮得異常的瘦小,強倚向神案下的角落裡,他身子剛剛掩好,幾乎來不及審視一下是否得當,門外紅光乍閃。那個叫甘十九妹的姑娘,已同著她那個紅衣跟斑兒阮討,在那盞紅燈的門照之下,雙雙現身廟內。
  透過了布簾的側面縫隙,尹劍平清清楚楚地看見了這兩個人,大敵當前,即使他冉能自持,又焉能不為之驚心?總算他平素養性功深,慣於亂中取靜,當下忙即閉住了」呼吸,身軀固苦磐石,紋絲不動。
  甘十九妹與那個紅衣跟班阮行,在進入宗廟的一剎那,先後都怔住了!
  一片怒容,起自甘十九妹那張秀麗的臉上,她緩緩走過去,在一雙白衣人屍身前,各自站立了一刻,最後才轉向段南溪屍前站定。紅衣人阮行跟著走進來,他臉上帶出十分驚異的表情!
  甘十九妹注視著段南溪,冷冷地道:「這個大概就是冼老頭子了吧!」
  阮行蹲下身子來細認了認,搖頭道:「不!他不是,這個人姓段,在岳陽門是一個堂主,卑職見過他,雖不曾和他動過手,但是自信當時對他審查得很清楚。奇怪……想不到他竟然會有這麼一身好功夫,居然能把盛氏兄弟殺死,這倒真有點難以令人置信。」
  甘十九妹搖搖頭道:「不像!」
  阮行奇道:「姑娘是說……」
  「你還看不出來嗎?」甘十九妹道:「這個人是中了七步斷腸紅而致死的,他焉能會有能力去對付盛家兄弟?一定是另有高人。」
  所謂的「盛家兄弟」,當然是橫死地面的那兩個白衣戴笠的少年。
  一聽說另有高人,紅衣人阮行頓時面色一驚,那張瘦削木訥的臉上,起了兩道很深的紋路,冷冷地搖了一下頭。道:「卑職不以為然!」
  甘十九妹斜睨著他,冷笑了一聲!
  阮行道:「在未來岳陽門以前,卑職奉姑娘的命令,已把岳陽門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查得很清楚,這裡絕沒有任何外人。」
  「我並沒有肯定他說是外人。」
  「那更不可能了!」阮行說:「岳陽門的人都死光了,哦……」
  他似忽然想起了一個人,大聲道:「冼冰!莫非這個人就是冼老頭?」
  甘十九妹方自點了一下頭。可是眼光一瞟,立刻發覺到停置在宗廟兩廊之間的兩副館材,身軀微閃,一陣風似地已來到了棺前!阮行忙跟蹤過來。
  眼前是兩副白木新棺,上面各有神簽標寫著死者的姓名,其棺正前方赫然標寫著冼冰與李鐵心的名字。甘十九妹面色不驚地注視著冼冰的那具棺材。
  紅衣人阮行大聲叫道:「不!這一定是假的!」
  「我看是真的。」甘十兒妹冷笑著道:「我判斷冼老頭子應該早就死了。」
  「可是。」阮行道:「剛才那個答話的老人又是誰?」
  「是他!」
  甘十九妹伸出的那只纖纖玉手,指向地面上的段南溪。
  阮行怔了一下,真有點弄不清這是怎麼回事。
  甘十九妹道:「不信,你就打開棺材來看看。」
  阮行雙下向那具白木棺材上一按,只聽見「嚓」一聲,他正欲施展「巨靈金剛掌」力.將整個棺材震碎,甘十九妹卻阻止住了他!
  「個要這樣,」甘十九妹說:「對方是一代名門宗帥,應該得到起碼的尊敬,你只打開棺蓋,看看他究竟是不是也就算了。」
  阮行道:「卑職遵命!」
  說話時他已施展內力,將釘入棺蓋內的木楔震斷,一扇棺蓋就這樣地啟了開來。
  神案下的尹劍平感到一陣難以克制的憤怒與傷心,對甘十九妹卻也有了另一種的認識,他原以為她是個十惡不赦,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卻沒有想到,倒也有令人尊敬的一面。
  棺蓋啟開了。
  阮行把燈重新挑起,就近照向棺內。
  甘十九妹道:「這個人你見過嗎?」
  阮行細認再三,搖搖頭道:「沒有。」
  「那麼毫無疑問,他必然是冼冰了。」
  甘十九妹一面說著,向後退了一步。
  阮行遲疑著道:「姑娘怎麼知道?」
  「不會錯的,」甘十九妹臉上帶出了一抹冷笑:「阮行,難為你學會了一身不錯的功夫,卻連這一點閱人的眼力也沒有,把蓋子蓋上吧,除非是那個冼老頭,別人是不會有這種氣派的。」
  阮行喃喃稱是,遂即把棺材蓋子蓋好。
  甘十九妹輕移蓮步,走到了盛氏兄弟屍身旁邊,低眉凝目地注視著兩人。她臉上雖沒有顯著的悲傷,但是一雙剪水瞳子裡卻含蓄著很深摯的情誼,阮行那張白臉上,卻現出了無比的悲忿!想不到盛氏兄弟這等的武功,居然也會遭人毒手,這個人卻又到底是誰?
  阮行臉上起了一陣痙攣,狠狠咬著牙,狠聲道:「我要是找著了他,一定要把他碎屍萬段!」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盛氏兄弟的武功,雖不及你,卻也相差不多。兄弟聯手,武林中己罕有敵手,即使是冼冰在世,也未必能夠同時取勝他兩人,這個人的武功非但是高,簡直是高不可測!」
  阮行呆了一呆,木訥地道:「姑娘怎麼知道?」
  甘十九妹道:「只看盛氏兄弟的死狀就可以知道了。」
  她指著第一具屍體。道:「你只看這一劍.是何等的利落,從
  這個李鐵心也不含糊,自接掌門戶之後,才不過兩年的時間,就很幹了幾件光宗耀祖、值得大聲讚賞的事情!比方說:走石門,劍劈七凶:清洞庭;單騎破寇;君山一戰,火焚洞庭幫的湖邊大寨,劍逞三十六友……這幾件赫赫往事,哪一件都轟動一時,都夠他叫字號的!莫怪乎武林中要傳說:岳陽門,日正當中:無雙劍,蓋世元雙!哩!這個威風可真是夠瞧的。
  所謂創業難,守成更難,李鐵心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樹大招風,名高風嫉,懂得韜光養晦才是處世之道。
  不知是什麼原因,自從這位掌門人今年初遠走了一趟太湖,回來以後就不再出去了;整整一年,他沒有出過遠門,本門中人都知道他不出去的原因,是在閉門練功,至於練什麼功夫?為什麼忽然發奮練功可就沒有人知道了。
  忽然起了一陣風!
  風是貼著雪地刮起來的,襲在人臉上可真是夠瞧的,像是小刀子在刮,小剪子在鉸般的疼痛!
  老馬鐵青著臉,冷得直向牙齦裡面抽氣,他挪動著一雙老棉鞋,剛想由側面小門裡進去,可就看見了一件新鮮事兒。
  一乘翠簾紅頂的小轎於,正向這邊走了過來。
  抬轎子的兩個青衣小廝,拾掇的是那麼乾淨,腰上繫著紅緞子的帶子,白襪子青鞋,雖然行走在雪泥裡,全身上下竟是不染一點泥痕!二人步伐一致,高矮相等,模樣兒怪清秀的,一看即知道是大宅門裡面當差的。
  這還不算稀奇,稀奇的是隨在轎子前面還有一個人。
  三十二三歲的年紀,青白臉,弔客眉,高高瘦瘦的個頭兒,乍看上去這個人真像個吊死鬼似的。身上穿著大紅面子的狐皮袍子,頭上戴著同色的一頂圓面小便帽,子裡面還拉著一根大湖斑竹的馬竿子,這個人真像戲台上唱三花臉的小丑。貼在轎子前面,多半是個跟班兒。就這麼,這乘轎子一路晃晃悠悠,直向著岳陽門這名門大派的門走了過來。
  轎子多的是,根本說不上「稀奇」二字,稀奇的是這種排場,這隨轎的三個人。
  老馬眼睛都看直了!
  記得他剛剛發現對方這乘小轎的時候還在林子那一頭,不過轉瞬之間眨眨眼的工夫轎子已經來到了眼前。
  三個人,六隻腳,走踏在雪泥地上,說不出的那麼輕巧利落,輕輕落下高高抬起,簡直像是凌空虛步,若非是施展上乘輕功,焉得如此?
  老馬只覺得頭皮一陣子發炸,簡直就像是看見了鬼般的驚懼!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
  彩轎已來到了岳陽門那座巍峨的大門前面。
  轎子停了下來。
  紅衣瘦漢往前面走了幾步,帶有三分木訥地仰著脖子,不是打量人,是打量「匾」——岳陽門三字的金漆大匾。
  看清楚了,他手裡的竹竿在雪地上插了三下,轎子就平平地放了下來。
  轎簾子還依舊搭著,透過細細的竹絲縫隙,只能夠依稀地辨別出轎子裡坐著一個人,至於是個什麼人,穿著什麼衣服,可是無論如何也看不清楚。
  轎子毫無疑問地是停在岳陽門的正門前方,離著岳陽門的大門約在三丈左右。
  紅衣瘦漢轉身走近轎前,不知小聲說了些什麼,轎子裡的人也不知小聲地關照了他些什麼,反正是老馬一句也聽不見。遂見那紅衣瘦漢子向著兩名轎夫揮了一下手,兩名轎夫躬身執禮離開。他二人並未遠離,只退向附近,在一塊上馬石上坐下來。紅衣人遂即用手裡的青翠竹竿,圍著轎子在雪地裡劃下了一個兩丈見圓的圓圈。
  這塊地方原是青石鋪道,是以只見白雪,不見泥痕,圓圈劃在平平的雪面上看起來極為清楚醒目,只是,到底是什麼用意?老馬可又糊塗了。
  那個木訥的瘦削漢子,根本無視於「老馬」這個人的存在,劃完了這個圓圈之後,緩緩走向轎前,只見他瘦削的身軀,微微向前一傾,兩隻瘦手合拄著那根太湖斑竹往雪地裡一杵,就這麼他就不動了。
  老馬睜大了眼,簡直不明白這算是怎麼一回事。
  轎簾子仍然垂著,那個腰彎得跟蝦米似的瘦削漢子閉著眼睛,像是沒事人兒似的,那副樣子簡直就像是睡著了。
  老馬可不能再不管事了。他清了一下他的嗓子,咳嗽了一聲,衝著那個紅衣瘦削的漢子抱了一下拳,含笑道:「這位兄台,你們是?……」
  紅衣人眼睛是睜開了,只是看了他一眼卻又閉上了。老馬怔了一下,心裡不大自在,對方這副樣子,分明是狗眼看人低,根本就沒有把自己這個人看在眼裡!越想越氣,他就又往前走了一步,腳尖距離著對方所劃的那個圈子不及三尺。
  「這位兄台,」老馬放大聲音道:「你們這算是怎麼回事?怎麼轎子停在人家的門口?這……」
  紅衣人這一次乾脆連眼皮都不睜,看也不看他一眼!
  老馬兩次發話,對方連吭也沒吭一聲,不禁心裡火起,鼻子裡冷哼一聲,大步向轎前走近。他不想再跟轎前紅衣人打交道,要直接去問問轎子裡的主人,看看他們到底是個什麼來頭。不意他足方邁動,也就是他的左腳方自跨進對方所劃的那個圈子的一剎那,一股凌人的奇寒氣息,直襲褲腳,老馬的這條腿,突然間就像是被電閃了似的。
  他驚叫了一聲,身子一個踉蹌,噗通!坐倒地上。
  那條左腿,隔著厚厚的一層棉褲,突然就像是被冰凍住了,像是忽然中了風,一股冰寒氣息,透過了他的這條腿,剎時間遍佈全身。老馬掙扎著站起來,只覺得全身上下冷得打顫!他那張紅通通的臉,一下子變得蒼白!那雙眸子也像是失去了靈活。總之,全身上下在片刻之間忽然都變得不自在了!
  的確像是「中風」的樣子,只是老馬卻肯定絕非是中風,他彷彿記得那股侵襲自己的陰風,分明是由對方那乘轎子裡傳出來的,這件事端的透著「古怪」。
  身子不自在,心裡卻是明白。他要把這件事回去報告給掌門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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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23:45:18
  紅衣人睜開了眼睛,正在看著他。
  老馬掙扎著由地上爬起來,爬是爬起來了,可是只走了兩步卻又倒了下來。這一次他卻是再也爬不起來了!
  一種異樣的感受,老馬只覺得心上好像壓了一塊大石頭。「冷」,說不出的「冷」!他口中發出了淒厲的一聲吼叫,遂即動彈不得。
  這聲吼叫驚動了另外兩個人!只見一老一少,驀地由側門內張惶奔出,老的那個其實也不太老,大概六十來歲,少的一個也不太少,總在二十左右。老馬乍見二人,就像是遇見了救星似的。
  「徐二爺!」老馬嘶啞地喚道:「快……救我!」
  被稱為「徐二爺」的那個老者,白淨的臉皮,花白的頭髮,面相清懼,在岳陽門裡目前雖是個賦閒的身份,但是輩分很高,是內堂七老之一,人稱「追風叟」徐斌!
  年輕的那個小伙子,卻是岳陽門三代弟子的健者,人稱「玉面哪叱」熊坤亮!
  老少二人,顯然被眼前的這個奇怪場面給驚得怔住了!
  熊坤亮縱身而前,十分詫異地把老馬由雪地裡攙了起來,後者簡直就像是個泥人似的,全身上下連一點力道也提不起來。隔著厚厚的棉祆,熊坤亮都能體會出對方身上的那股子冷勁兒,不像是攙著個人,倒像是抱著一塊冰。熊坤亮禁不住大吃了一一驚,道:「馬大叔,你這是怎麼了?」
  「追風叟」徐斌不愧見多識廣,陡地上前一步,一把扣住了老馬的脈門:「說,這是怎麼回事?」在徐斌內力灌輸之下,老馬似乎精神微微一振,他仍似難耐身上的奇寒,上下兩片牙骨嘿嘿交戰著連一句整話都說不清楚!
  「二爺……小心那個轎子……」
  「轎子?」徐斌扭過頭來打量著那乘轎子,卻也發現了雪地裡的那個圓圈。當然,更不會漏過了站在轎側那個活殭屍般的傢伙。
  這一切把他弄糊塗了!
  老馬看上去更萎靡了,他的臉由蒼白漸漸轉為暗青色,一雙眸子佈滿了血絲,用力的睜著,幾乎像是要脫眶而出。
  他全身戰抖著,極為吃力他說道:「……小心……千萬不要走進……走進地上那個……那個……」他一口氣說了好幾個「那個」,那個什麼,卻是沒說出來,眼看著他那張鐵青的臉忽然轉成了暗黑色。徐斌仍然扣在他的腕脈上,忽然體會出了他的脈相有異,心中方驚,即見一片紫黑色的濃血由老馬的嘴眼耳鼻七孔中溢出!
  老馬的身子在一陣疾烈的顫抖之後,向前猛力地衝動了一下,遂即不動,「玉面哪呸」熊坤亮嚇了一跳,慌不迭地把他的頭抬起來打量著他那張慘不忍睹的臉!
  「追風叟」徐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死了,先把他抬進去。」
  熊坤亮答應了一聲,挾持著老馬的屍體往門裡走。
  徐斌冷冷地關照道:「告訴當家的說,有貴賓上門!」
  「玉面哪吒」熊坤亮,顯然是被這意外事件驚嚇得有點神不守舍,三腳兩步地攜屍而入。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憑著「追風叟」徐斌這雙照子,一打量眼前這番情景可就大大地感到不妙!他不敢輕視來人,身子向側面走了幾步,正視向停在雪地的那乘紅色小轎。
  轎簾深垂,裡面依稀地坐著一個人——什麼人,還是看不清楚!
  穿著紅衣紅帽的那個人,仍然保持著他原來的姿態,似乎正沉醉在濃濃的睡鄉里!
  徐斌把寬大的一雙袖子挽了一下,心裡老大的透著稀罕,他咳了一聲冷冷地道:「尊駕既然到了岳陽門門口就是敝掌門的貴客,有什麼事請入內一談如何?」
  把一件血淋淋的殺人勾當避而不提,反倒以禮待人,這就是徐斌的老於世故了!無奈話放出去,卻連個回聲也沒有。不要說轎子裡的主子沒有回聲,就連轎外的那個奴才也沒有吭氣。
  「追風叟」徐斌的臉可就有些掛不住,他算計著熊坤亮這時一定見著了掌門人,大批援軍即將來到,自己一身武功自不能與老馬相提並論。可是就算對方身負奇技,也不至於能在三招兩式裡叫自己喪命,怕他何來?
  一念之間,徐斌膽力大增!
  打量著那乘小轎,距離自己不過兩丈左右,那轎前紅衣漢子距離更近,他不信連對方一個跟班的奴才也鬥不過,冷笑一聲向前跨進。
  情形和那個老馬並沒有什麼兩樣。
  就在他身子方自向前跨進的一剎那,一股凌人的陰寒氣息,由那乘小轎裡陡地傳出。「追風叟」徐斌只覺得右腿一陣發麻,禁不住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霍地向後打了個踉蹌。
  那個紅衣紅帽,狀似活殭屍般的怪人恰於這時睜開了眼睛,臉上現出一抹陰森的冷笑!
  「追風叟」徐斌總是一個練家子,有十五年跨馬立架之功,內功尤其精湛,雖然覺出了不妙,但仍有些自恃不服。
  他內力下沉,第二次向前跨進。
  這一次左腿在先,不意足下方自邁入一步,遂即面色大變。一種他生平從來不曾領受過的奇寒氣息,剎那間擴遍全身!以徐斌三十年鍛煉之功,競是忍受不住,一時冷得全身打抖!非僅如此,卻似另有一股無形的巨大力道橫隔在面前,用力地把他的身子向外推著。「追風叟」徐斌強自提力,不過向前勉力的走了三步,竟似再也提不起勁道,小腿一陣發軟,噗通!跌倒在雪地裡。
  他的臉色瞬間大變,變成了一片鐵青。一剎那,他似乎領悟出圈裡圈外的確是兩個不同世界,他想到趕快爬出這個圈子,只是卻已無能為力!
  岳陽門的兩扇大門,恰於這時霍地敞開,大群的人擁身出來。
  岳陽門一門精銳,顯然聚集於此。
  首先擁身出來的是八名年在二旬左右的少年弟子,其次是四堂長老,緊接四老之後,幾乎與四老同時現身的,卻是當今職掌岳陽門第三代掌門人,也是武林中近二十年來,最負盛名被號為一代大俠的「無雙劍」李鐵心!
  這麼多的人,同時現身,襯托在岳陽門三字金匾之下,顯現出此一名門大派的顯赫聲威,不同凡響的威儀!
  八名少年弟子各著青衣,腰扎絲絛,佩帶著同樣形式的一口長劍,自一現身之始,遂即閃向正門兩側,左右各四,雁翅般地排列開來。
  四堂長老,每人穿著一襲灰衣,高筒白襪,福字履,各人年歲雖然都在六旬以上,但是絲毫不顯老態,看上去無不精神抖擻,神采煥發。
  掌門人「無雙劍」李鐵心,不過四旬左右,顯然是個神俊人物,長身闊膀,鼻直口方,紫色的緞質長衣,加上一領猩猩紅的披風,顯示出此人於威嚴之外,別有風流豪放一面!
  緊貼在他身邊,另有一個年輕弟子,雙手捧持著一口青鯊魚皮劍鞘,白銅吞口的細窄長劍,正是他仗以成名的那口玉龍寶劍。
  李鐵心劍術高妙,已是盡人皆知,據說他目前正在練習「以氣御劍」的上乘劍法,至於已經達到何等境界卻是知者不多。
  岳陽門一門精銳,在片刻之間,幾乎全部出動,當然是由於老馬的死。而眼前卻又發現本門中另一個人「追風叟」徐斌遇害。
  「無雙劍」李鐵心顯然沒有注意到眼前雪地裡的那個圈子,隨同他出來的老少同門也沒有一個發覺到徐斌的倒地競與那個圓圈圈有關聯。兩名青衣弟子本著同袍之義,不待掌門人關照,雙雙向前奔進,搶救倒地的徐斌。對於在場各人來說,這真是一種奇怪的目睹。
  兩名青衣少年弟子身子原是奇快無比,只是當他們方一踏入圓圈第一步的開始,驀地,他們的身子就像是忽然被冰鎮住了一般,一剎時面色慘變,汗如雨下。緊接著,這兩個人在一陣劇烈的顫抖之下,全身萎縮著倒了下來。
  各人目睹及此,俱都大吃了一驚!
  每個人都呆住了!
  六名弟子呼嘯一聲,各自抽出了兵刃,一擁而上。
  李鐵心猝然吆喝道:「且慢。」
  掌門人的話就是命令,六名青衣少年弟子頓時聞聲而止,所站的部位恰恰在圓圈之外,看起來真是險到了極點!
  在場雖有這麼多人,卻是沒有一個人開口出聲,有之,卻是來自圈內倒地的老少三人。
  「追風叟」徐斌入圈最早,自然是受創最重,只見他臉色黝黑,青筋暴現,盤軀雪地,蛇也似地伸縮著,顯然處在無比的痛苦之下!徐斌必然是發現了掌門人以及諸同門的來到,顯得十分激動,他急欲要把身受的痛苦遭遇,以及於垂死慘痛中澈悟出的道理提供給掌門人,只是顯然他已經失去了這個能力。只見他扭動著軀體,咽喉裡發出了痛苦的一種呻吟。可能因為聲音受阻不出,而變成了一種悶啞的吼叫。忽然他翻過身來,膝行了幾步,終因力不從心再次跌倒,大股的紫色濃血,由他眼耳口鼻怒溢而出。
  又是一條人命的結束!
  圈子裡另外兩人,顯然正在步徐斌後塵,也正向死亡步進!
  站在轎子邊側的那個活殭屍樣的紅衣漢子,仍然是保持著原有的姿態,只有那雙鋒芒內斂的眼睛,卻是瞬也不瞬地盯視在李鐵心身上。在場所有各人,包括四堂長老在內,目睹著現場這番淒慘狀態,都難以克制平靜。
  四堂長老在岳陽門輩分皆尊,分掌「青」「香」「雲」「采」四堂職責,論輩分俱在掌門人之上,武功各有所長,年歲既長,齒德與涵養兼修,平日很少發怒,只是這時目睹及此,俱不禁憤恚著色,各現猙獰!
  岳陽門門規至嚴,掌門人權力至大,可操生殺大權,即以眼前情形論,沒有掌門人的關照,誰也不敢擅自趨前,闖越雷池一步。
  大家的眼睛俱都向李鐵心注視著,等待他一聲令下,即向來人出手。
  提到「來人」兩個字,著實還是一件笑話,因為到目前為止,除了對方那個紅衣紅帽的跟班的以及兩名轎夫以外,那乘紅頂彩轎裡到底坐的是何許人,居然還不曾有一個人看見。
  掌門人李鐵心似乎也特別的注意著眼前的這乘轎子,包括四堂長老在內,憑著他們豐富閱歷,居然沒有一個人能夠看出對方的來歷。
  「無雙劍」李鐵心那雙銳利的目光在現場轉視一圈之後,忽然後退了三步。
  各人都跟著他退後三步。
  就在這一剎間,地上的兩名青衣弟子,相繼地發出了一聲慘嗥,各自七孔流血而亡!
  看著面前死者三人,連同方纔的那個老馬,雖然死態各異,可是卻有一點是相同的,四個人死時臉色發黑,俱都是七孔流血而亡!
  這個現象,立刻為各人所洞悉。
  「毐!」
  長老之一,首先忍不住脫口說出!
  說話的人,是職掌「青」堂的長老「火刺猥」彭萬麟,此老六十七八歲的年紀,長眉細目,面若重棗,各處膚色,也都呈現出一片赭紅,他這「火刺猥」的外號也正是這麼來的。「火刺猥」,彭萬麟所職掌的這個「青」堂,正是負責教授門下弟子武功最直接的場所,也可以說與門下弟子接近最密切的地方。是以,彭萬麟目睹著這兩名弟子的慘死,也就更覺得有切膚之痛!
  這一聲「毒」,使得各人心中都不禁怦然一動,雖然大家都是已經想到了這一層,但是現在由於彭萬麟長老的親口證實,便顯得更為震驚有力!
  李鐵心其實是最早洞悉真情的一人,他所以喝令六名弟子懸崖勒馬,以及退後三步的措施也正在此。身為掌門人,武林中眾所推崇的李鐵心,畢竟有其不同一般的舉止,他的氣量涵養,更顯得高人一等。即以眼前而論,在目睹著本門四個老少同門,先後遇害之後,尚能保持著這分鎮定,實在是難能可貴得很!
  李鐵心面染青霜,目注向彭萬麟微微頷首道:「彭堂主所見甚是,只是眼前之毒,顯然大異尋常。」
  彭萬麟向著場內一人一轎看下一眼,憤恚地道:「只請掌門人吩咐一聲,老朽即刻趨前領教,倒要看看來人有什麼了不起的能耐。」
  他方自說完,其他三老也都隨聲附和,俱都有意出手與對方一拼生死!
  李鐵心緩緩向彭長老道:「彭堂主深通毒道,當不致為來人所乘,只是以本座所見,徐長老與二弟子之死並非純係中毒,顯然對方更有厲害殺著,不可不防。」
  四長老對於這位掌門人素所敬仰,悉知他年歲雖較各人為輕,只是一身內外功力,早已登峰造極,平素為人,更是言不輕發,發必有的。即以眼前情形論,李鐵心似已看出了蹊蹺,當然不會是平空虛指,定然有其原因。是以,各人聽了掌門人的話,一時緘默,俱都不再吭聲!
  眾人的目神,俱都向著場內的一人一轎集中。
  他們雖有對答,但出聲極微,絕不致為對方所聞。
  「無雙劍」李鐵心打量了一下眼前情形,他身為掌門人,必須要盡速對眼前多作一番交待。
  心裡有了主見,隨即上前一步,目注正中小轎,冷冷一笑道:「貴客臨門,理當入內一敘,何以垂簾不出以玄虛弄人,未免貽笑,人命關天,尊駕何以自處,尚請出轎有所交待才是。」
  話聲出口,眾人目注小轎,期待著對方回答。
  就見轎前的那個紅衣怪人忽然改變了一下站立的姿態,雙手向空,伸了老大老大的一個懶腰,眾人甚至於可聽見他身上的骨節聲響。
  忽然,他像是凝神細聽著什麼,一隻右耳頻頻向上聳動著,遂見他那雙異光頻現的眸子轉向面前的「無雙劍」李鐵心。臉上帶出一種輕視,這個人用著純重的南方口音道:「主人指示,岳陽門不論尊卑老少,誰要能走進眼前這圈子,揭開轎簾,才配與我家主人答話,否則活該身死,明白了沒有?」
  他說話時,咽喉部位那顆甚大的喉結上下跳動,襯以此人那張青皮少肉的瘦臉,看上去更加恐怖厭人!這番話聽在岳陽門老少諸人耳朵裡,俱不禁大吃了一驚,吃驚的是對方的這種論調,簡直幾近瘋癲,說話的人若非是神經失常,怎能當著聞名天下的李鐵心,出此狂言?未免幾近狂妄。
  岳陽門這方面在聞知對方紅衣人話聲過後,顯然起了一陣騷動,各人臉上俱都現出了一片憤慨。
  「無雙劍」李鐵心成名多年,自掌本門後,還不曾遇見過一個敵手,對方這種當面的凌辱,誠所謂「是可忍,孰不可忍」了。然而這一口氣,他居然吞到了肚子裡。
  當下他冷冷一笑,目注向這個紅衣怪人道:「這是你家主人要你傳的話嗎?」
  紅衣怪人冷哂道:「不錯。」
  李鐵心鼻子哼了一聲,道:「李某自掌岳陽門後,嚴於律己,寬恕待人,尊駕主僕這番氣勢,來得好無來由,請示其詳!」
  紅衣人冷面上綻開了兩條深刻的紋路,徐徐道:「我家主人已說過了,要得答話,先要請足下揭開轎簾,否則恕不多說。」
  李鐵心臉上頓時罩起了一片怒容,寒聲道:「貴上既然執意如此,恭敬不如從命,敝門只得開罪了!黃蔡二弟子聽令!」
  六弟子中的為首二人應聲而出,躬身抱拳聽令。
  二弟子一名黃雲飛,一名蔡南勳,功力出眾,即將出師,為岳陽門第二代弟子中最具聲望者。黃雲飛豹頭環眼,蔡南勳眉清目秀,看上去一文一火,一粗一細,確是很妙的一對搭配。
  李鐵心指令這兩個人心中自有主見,黃雲飛外功見長,蔡南勳卻精於內功,如聯手對敵,可收剛柔互濟之功,且二人先後從師,熟習「閉穴」「閉氣」之功,對於侵體的毒氣,似可先作預防。
  李鐵心還怕他們兩個過於大意,特別指明道:「你二人可以師授的閉氣之法人內一試,只須揭開轎簾,即匆匆轉回。」
  二弟子同聲應道:「遵命!」各自抬手,將一口冷氣襲人的青銅長劍抽到了手中。
  眼看著場內倒地的三個同門,他二人也著實不敢大意!各人長吸了一口氣,運功閉息之後,才相繼舉步向那個圓圈之內步入。
  李鐵心與同門老少各人凝神屏息地注視著二人背影,卻見二弟子踏人的第一步,似乎平安無事,俱不禁心情為之一鬆。
  第二步依然無事。
  第三步,左側的蔡南勳首先站住,緊接著右側的黃雲飛也停步不進。
  一剎時二人臉色大變!
  那只是極快的一剎,在一陣劇烈的戰抖之後,雙雙向地面癱瘓跌倒。
  李鐵心猝然一驚,正待騰身進前,只覺得面前人影一閃,彭長老己先他而前縱身圈內。
  彭長老職掌岳附門青堂已二十年之久,平素教學相長,內外功力已臻爐火純青,自是不同凡響。眼看著他身軀向下一落,一對枯掌已相繼按在了黃、蔡二弟子的背上,吐氣開聲:「嘿!」隨著他遞出的掌勢,黃、蔡二弟子霍地騰身而起,足足蹌出丈許以外,跌倒雪地,李鐵心長軀微閃,一陣風似地已來到了二弟子身側,雙手探處,分別抓住了他們的手上脈門。只覺入手奇寒,形同冰枝!心知不好,正思以本身純陽內力貫注入對方軀體之內,卻已慢了一步。眼看著他二人身子又是一陣劇烈的戰抖,雙雙垂首而死,一片濃血,分別由二人口鼻間溢出,點滴在白雪地上,真有觸目驚心之感!
  目睹愛徒慘死,不禁肝腸寸斷,一陣心酸,熱淚奪眶而出,雙手一鬆,二弟子屍橫就地!
  眼前那個兩丈見圓的圈子裡,顯然又有了新的變化!
  彭長老仗著精純的內功以及他深諳毒理的經驗,果然情勢略有不同。事實上在彭長老方一落身圈內之始,即已經感覺出凌人的氣勢,他落身定足,保持了一段時間,才舉步向前。前進三步,遂即停住,微頓之後,才又繼續向前跨了三步,再次停下來。
  場外各人,俱不禁為他捏了一把冷汗。
  彭長老似乎喘息得厲害。一個精於內功的人,除非遭遇到不可抗拒的外力,否則斷斷不可能有這種反應!這種現象看在掌門人與三堂長老的眼睛裡,甚為費解,因為彭長老的功力,他們深所悉知,以他精湛的內功和所練的護體罡氣,何會有如此現象?實在是他們所難以想像得透的。
  彭長老喘得更厲害了!
  他所站立的地方,距離那乘轎子,已不足八尺,只需身軀略縱即可摸著轎簾,偏偏越到後來,越有舉步維艱之勢,到了這個地方,似乎再要向前跨進一步也是萬難。彭長老咬牙切齒,作出萬般困難的樣子,他一連舉了三次右腿,三次都又徐徐地放了下來。
  李鐵心不禁歎了一口氣,三長老也都黯然神喪!他們也都看出彭長老已頻於失敗!失敗就是死亡!
  彭長老身子仍然挺立不倒,只是己現出疲勞累極的形象,不時地左右搖晃著。
  他臉上忽然現出了一種淒慘,道:「職座有辱掌門人昔日厚愛,只怕……只怕……」
  李鐵心急道:「彭長老不可開口!」
  彭萬麟面現死灰,苦笑道:「來人功力蓋世……毒氣更烈,雖閉氣穴也……不足以防止……掌門人如施展本門『血罩』功力,或可……或可……」
  李鐵心陡然心中一動,如非彭長老提醒,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本門這道臨危救命的絕功,彭長老如非自知死亡將至,不可能再有機會向掌門人私相授意,他絕不會這麼露骨明顯的說出來。
  果然這番話激怒了敵人!
  彭長老話方出口,即見那台彩轎的轎簾微微向外揚動了一下,空中頓時現出了一隻紅色的掌影,電光石火般地閃了一閃,瞬即無蹤!彭長老即像是中了一記悶心雷那般的慘烈,身軀霍地倒翻下去,一口鮮血足足噴出了兩尺來高,在雪地裡打了個滾兒,登時一命嗚呼!
  各人目睹及此,一時啞口無聲,無不慘然色變!
  悲憤、恨惡、痛心、驚懼一股腦岔集在各人心裡,除了掌門人以外,在場各人自問功力都不如彭長老那麼精純,彭長老尚且如此,他們焉能無自知之明?內心雖是痛心恨惡到了極點,卻再無一人甘願以身相試,趨前送死!
  空氣似乎一下子被膠住了,每個人的內心都湧起了一陣戰慄!
  那個紅衣紅帽的活死人向前跨進兩步,伸出手上的那根太湖斑竹,像是釣魚般地,即把彭長老的屍身由雪地裡挑了起來。偌大的一個屍身,挑在他手指粗細的一截竹竿上,竹竿竟然經受得起,不能不謂之奇跡。隨著那紅衣怪人竹竿震處,彭長老屍身足足飛出三丈開外,直向岳陽門階前落來。李鐵心身形微閃,捷若電馳般已迎住了落下的屍身,雙手微探,已把彭長老的屍體接住。
  當此大變,他身為掌門人,內心之沉痛可想而知!李鐵心臉色雪白,一言不發地把彭長老屍身平托而起,轉向另一位「香」堂堂主「混元掌」謝山。謝山噙著滿眼的淚,伸手接住。另外兩堂長老,也都神色黯然地趨前聽候指示,他們是「雲」堂堂主「摩雲手」孔松;「采」堂堂主「醉八仙」段南溪!四位長老平日「年相若,道相似」,情同手足。雁行折翼,自是無比沉苗
  李鐵心看著三老道:「對方欺人過甚,本座職責所在,不容怠忽,勢必要討還一個公道,就是一死,也要看清來人廬山真面目,如能取勝自是不說,萬一不幸身死,三位長老切記不可步我後塵,速速轉回,請出白培恩師以圖謀救本門之大劫,切己
  顯然他內心之沉痛,已達極點,卻能臨危不亂,作冷靜之交待,誠是不易!三長老聆聽之下,俱都面現悲慼!
  「混元掌」謝山道:「掌門人萬金之軀,此舉過於冒險,尚請以本門繼往開來為重……且容職等三人聯手對付來人為宜。」
  孔、段二老也都點頭稱是。
  李鐵心冷笑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三位長老自信功力較彭長老如何?不必多說,請遵令行事!」
  他語氣沉著,面冷如霜!急難關頭語氣更是堅定不移,毫無妥協可能。三長老聆聽之下,嗒然垂首!
  李鐵心轉身由那個年輕弟子手上拿過了他那口「玉龍」劍,微微一頓,遂即向地上那個圓圈內踏近。須知李鐵心九歲從師,幼習童子功,因根骨俱佳,又知努力上進,乃得前掌門人「一鷗子」冼冰看重,認為當世奇才,將一身內外功力傾囊相授,岳陽門最稱神妙的「血罩」功,也只有他一人得能習透。自是視非等閒人物。
  在各人目睹之下,李鐵心偉岸的軀體在圓圈邊沿站定,圓圈內那個紅衣紅帽的怪人,顯然並不因為對方掌門人的逼近而有所驚異,冷峻的面頰上不著絲毫表情。李鐵心緊緊偎著圓圈的邊沿站定,雖不曾踏入一步,但是卻已施展玄功,將所練護身游潛,試行向著圓圈內伸入,他所得到的結果,使他不甚樂觀!然而,眼前的情形,有如箭在弦上,有非發不可的趨勢!李鐵心決心與對方一拼,也就不得不把一己的安危暫時置於度外。玉龍劍翩若游龍般地抽在手中了,森森的劍氣上映著李鐵心的臉。
  他抱劍在手,冷冷地道:「岳陽門老少五條人命,要請尊駕一一償還,李某開罪了!」
  話聲方住,他長吸了一口氣,陡然問,他臉上起了一片紅潮,那是鮮紅的一片,最先發自他寬厚的額頭,遂即迅速地向著額面之下擴展開來。頓時,他整個的軀體,就像吹了氣般地鼓脹起來。
  這只是極短的一剎!
  在眾人目睹不勝驚異地一瞬,這種現象遂即消失,岳陽門的幾個少年弟子,不勝駭異的彼此互看著,現場的三堂長老卻是心裡有數。他們都知道,掌門人在大敵當前的情況下,已經施展出本門最奇妙的「血罩」功夫了。
  據說這種「血罩」功夫,得力於最原始的「童子功」,再輔以本身所聚練的「混元氣功」,這其中除了先天的質稟與後天的勤習之外,更重要的是得自名師的慧心指點,三者缺一不可!功成有金剛不毀其軀的效能。李鐵心是當時岳陽門第二代弟子中,得擅此功的唯一一人,就他記憶所及,似乎自己學成這門功力以後,從來還不曾運用過,有之,這就算是第一次了。
  「血罩」功使得李鐵心增加了信心,那是一種非內功達到相當程度之後不足以控制的頑強功力,無比的沖激閃爍力量,在李鐵心內力壓制之下,逐漸在他身體內趨以穩定,最後在他「百會」、「湧泉」兩處穴道上盤踞下來。由是,他瞳子裡精光四射,兩道劍眉一根根挺刺直起,當真有震撼天地之感。
  圈內的紅衣怪人漸漸收起了臉上的倨傲表情,他瘦削的軀體緩緩地向正中移了一步,改側面而站立在那乘彩轎的正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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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23:45:50
第03節

  怪人怪行徑。
  那個人,重複以前的動作,像一隻彎腰蝦米似的,把身子向前俯了下來。
  天色漸晚,由於岳陽門地處荒野,倒不曾驚動什麼閒人,在場眾人目睹著掌門人的親自出手,俱都沉寂了下來,人人心情緊張,對於眼前敵我的一番爭執,實在難以預料。
  李鐵心正面對著轎子,在圈外站了一會,並不急著向圈內切人,他身子微轉,繞到了另一個方向,再次站定。轎前的那個活死人也跟著這個動作,把身子轉了過來,李鐵心徐徐邁步,第三次換到了轎子的後側方向。紅衣人想是知道李鐵心的意圖,卻也跟著把身子轉到了後面。
  就在這一剎那,李鐵心已切身入圈。
  他是側著身子進來的,方一步進,已切入三尺以外,然後身軀猝轉,滑到了另一個角度,再次側身,又切入三尺,身法極為快捷,只是並不輕鬆,圈外的三位長老俱已看出了一些道理,發覺到掌門人這種奇妙的進身之法,是絕對有道理的,他們並且猜測出掌門人之所以如此,主要是在追循著一種旋回的氣流,乘虛而入。
  三位長老雖然身在圈外,卻似能體會出圈內的波譎雲詭,猜測到必有一種迫人氣勢,一種強力向外排斥著,是以掌門人才會以這種身法向內層切入,李鐵心的進身方法,較喪生圈內的彭長老確實高明了許多,眼看著他轉動的軀體似乎較前更急,更快,進退轉側之間翩若驚鴻!
  圈子裡的那個紅衣人,顯系因為李鐵心的這種進身方法而大現緊張,只是他仍然保持著他的強者姿態,一顆頭跟隨著李鐵心的身子不時地轉動著,鷹樣的目光,交織著機警和凌厲,醞釀著隨時待機出手。
  李鐵心轉動的身勢快若流星,旋踵之間,又為他切進了一層,現在距離著當中的那台轎於只約莫有五尺光景,而他的身子卻忽然慢了下來。他顯然遭到了一種壓力,一種極度向外推張的無形力道。
  李鐵心陡地站住了身子!動如風,靜如山,儼然一派大家風範!
  即使不明個中玄奧的人,現在也能看出一些端倪來,他們依稀看著一層朦朧的霧氣,團團地圍繞在小轎的四周,緩緩向外擴散著。
  李鐵心顯然就在這團霧氣籠罩之中。
  剎時之間,圈子裡像起了一陣風暴般的疾勁,風力的起點,赫然也正是當中的那乘小轎,圈外人雖然難以體會出風力凌厲到如何程度,只是卻有一絲蛛絲馬跡可供尋索,首先他們看見地上的白雪自彩轎為中心點,漸漸向外拱起,擴散著。其次他們發覺到掌門人李鐵心身上衣襟顯明地向後揚起,一頭長髮也箭似地甩向腦後,非但如此,更似有難以想像的一種奇寒氣流在圈內擴散著,這種現象只須由李鐵心的發眉上即可以看得出來,只是極短的一剎,李鐵心的眉、發上已凝結了一層薄薄的寒霜。
  漸漸地,就連他的臉。手,也都似凝凍注了!
  由於李鐵心本身功力的抗衡,那些甫自他顏面上凝結成的薄冰,瞬息間溶成了水珠,點點滴滴地向下淌灑著,不明究竟的人,也許會以為他是在淌汗,只是這些「汗珠」尚不及墜臨地面,卻已經變成了一顆顆細小的冰珠,散發在地上珍珠有聲!
  這個時刻裡,李鐵心必然是十分痛苦的,只須看他不止一次地戰瑟著身軀即可想而知。看到這裡,場外的三堂長老以及六名少年弟子內心俱不禁浮現出一種失望與悲哀!然而,「強者」的姿態正在顯示出難以為大多數人所接受或是想像的現實!
  就在場外各人深深為之痛惜沮喪的一剎,那個看來幾乎已將結冰的李鐵心,突然閃電般地向轎前切入!也就在同一個時刻裡,立在轎前的那個紅衣紅帽的活死人,依著同樣快捷的速度向著李鐵心面前撲到。
  長劍如龍,竹竿更似點綴在龍身上的萬點青鱗!
  在極為短暫的一剎間,只聽見一連串的叮叮脆響,雙方至少已接觸了十招以上的快攻。
  緊接著在李鐵心匹練般的一汪劍氣之下,紅衣人身子迅速地向左面盪開來,一剎時,後者臉上已失去原有的矜持與驕傲,代之而起的,卻是無比的驚訝與欽佩!也許他從來也不曾想到過岳陽門裡,竟然會有像李鐵心這般身手的一位掌門人:無論如何,他確實已經嘗到了厲害!
  像是梟鳥般地發出了一聲怪嘯,紅衣怪人身軀弓伸之間,蛇也似地再次向李鐵心身邊襲近,竹節杖幻成了一天碧影,幕天席地般向著李鐵心全身捲來。
  李鐵心對於這位奇異的跟班兒,自一開始就深具戒心,現在事實證明對方比自己所想像的更要厲害得多,簡直是他有生以來遭遇過的最最強硬的一個勁敵:眼前情勢如此,李鐵心如欲揭開轎簾,面會轎中的主人,勢必先要擊退對方這個極具威力的跟班兒。奴才如此,主人可想而知!李鐵心已經沒有考慮思索的餘地,事實上他恨惡這個紅衣跟班更不下於轎內的主人。
  這第二度的攻勢,較前番更為猛烈。
  青影銀芒,彙集成一片猛濤駭浪!
  劍光如海,浩泛的劍氣,恰似拍岸的潮水,紅衣人看來已被這片劍海籠罩住了,白光吞噬了綠影,綠影突擊著白光!
  景象至為分明!
  這種情景,就像是一隻抽打旋轉的陀螺,白光在外,綠影在中,只有這兩種鮮明的景象,其它一切都混淆不清!白雪在急劇的旋風裡,紛紛由地面上捲起來,更增加了無比的朦朧意
  圈外各人,看到這裡,只覺得心胸緊扣,幾乎有一種「窒息」的感覺!
  忽然,白圈裡的綠影,異軍突起,蛇躍青波似地突破而出!
  紅衣人猙獰的面相……狂嘯著向李鐵心遞出了一掌,李鐵心接著了這一掌,身軀卻大大地搖晃了一下,他右子的玉龍劍由斜下方反捲上來,極其清楚地在紅衣人右頰上留下了一道血口子!
  傷勢不重,卻足以使紅衣人兢驚!
  冷森森的劍氣裡,紅衣人一連後退了三步,在他還來不及施出厲害的殺著之前,李鐵心身軀猝轉,以無比強悍的勁勢已切至轎前,長劍探處,只聽得「唰啦!」一聲,已把深垂的轎簾挑了開來。
  這一剎,無異是站立在圈外每個人所深深期盼的,各人的眸子就在轎簾揚開的一剎,只覺得眼前一亮!
  想像中,這乘小轎裡坐著的殺人魔王,不知該是如何醜陋恐怖的一個人物,事實上卻是大謬不然!
  那個人非但不醜,而且極美,美得驚人!
  長髮披拂,蛾眉淡掃!
  黑白分明的一雙剪水瞳子,更是集「靈性」與「秀美」於一體,薄薄而略呈弧度的紅唇,與左頰上的一顆小小朱斑,陪襯得那麼富有情趣!
  總之,那是人見人愛的一張臉,但不知怎麼回事,在你第一眼注視之下,卻給人以無比「冰寒」。望之生畏的感覺!
  她那般安詳,若無其事地坐在轎子裡,鬢角上斜插一朵紅梅,益增無比嬌艷,一襲湖青色的長披肩輕裹著她看似亭亭的嬌軀,不過二十上下的芳齡,還是個姑娘人家!
  圈外的人呆住了!
  圈裡的人也呆住了。
  李鐵心作夢也沒有想到,這般凶神附體,殺人於無形之間的劊子手,竟然會是生具如此姿色的一個少女!即使是敵人,在目睹著如此曠世姿容、絕代風華的一剎那,也不由得你不怦然心動!「無雙劍」李鐵心怦然心驚之下,轎中女子已發出了一聲清叱,翠袖輕揮,一隻纖纖玉手夾附著凌人的破空之聲,捷如電光火石般地劈轎而出。李鐵心在目睹對方之初,萬萬不曾想到她會有此一手,等到那翠衣少女發出清叱聲,才猝然發覺到不妙,肩頭微晃,急向右閃,張惶之間、猶自不曾忘記出劍!玉龍劍一聲龍吟,抖出了一點寒星,直取少女印堂。
  圈外各人看到這裡,俱都不禁驚出了一身冷汗!
  事實上這一招,已決定了雙方勝敗生死的命運!
  轎中女子身軀在整個動作過程裡,不過僅僅微微欠起,遂即坐下,白嫩的細手上,己多了一口長劍。
  李鐵心的玉龍劍!
  「劍」是拿在她左手上,她的另一隻手,顯然已完成了方才出擊的動作,一出即現,其快無比!
  這一掌不但震開了李鐵心苦練多年的「血罩功」,也使得此一名聞四海的掌門人注定了必死的命運!在一個疾烈的翻仰姿態裡,李鐵心龐大的軀體,就像是一枚球似地被拋了出去,等到他由雪地裡挺身站起,才發覺到此身已在圓圈之外。
  那扇先前為他長劍挑起的轎簾,即在那絕色少女發招之後,唰啦!一聲,重複落下來。
  李鐵心只覺得身上一陣驟冷,由不住牙關「嗒嗒」戰抖不已,一張臉剎時間泛出鐵青顏色!
  眾目暌暌之下,這個臉他可是丟不起!
  李鐵心怒吼一聲,虎撲而前。
  說也奇怪,剛才他並不十分費力地就踏進圈裡,而此刻看似用盡全力,卻反倒被格於圓圈之外!一連闖了兩次,都未能進入,身形一蹌,遂即坐倒在地。站在一旁的三堂長老俱不禁吃一驚,慌不迭地撲過來,「香」堂堂主「混元掌」謝山探手將李鐵心扶起,手觸下只覺得對方軀體其寒如冰。
  他打了個寒顫道:「掌門人你?……」
  「雲」堂堂主「摩雲手」孔松與「采」堂堂主「醉八仙」段南溪,目睹及此,俱不禁怒由心起,各自怒吼一聲,待向圈內攻進,卻有一人身法遠較他二人更快。
  人影一閃,那個紅衣紅帽的活死人已來到面前。
  「摩雲手」孔松一口劍方自撒出一半,已吃紅衣人手上的竹杖點在了前心部位,前者只覺得身上一麻,掌中劍「嗆嘟!」一聲,已脫手落地。「醉八仙」段南溪原待撲上的身子,乍見此情景,不禁嚇得怔了一下,頓時呆住!六名少年弟子聳動的身子,也都臨時止住了!那個紅衣紅帽的活死人,冷冷地好笑著,露出他白森森的一口牙齒,一雙白多黑少的眼珠子在每個人臉上轉了一下,最後注定在李鐵心身上。
  「掌門人請了!」他冷冷他說道:「叫你的人最好不要蠢動,否則,我是不在乎多殺幾個人的。」
  「醉八仙」段南溪忍不住手握劍把,只是在李鐵心嚴厲制止的目光之下,只得又鬆了開來。李鐵心這時臉色更為難看,青中透黑,那是一種慘灰的顏色。
  他努力地挺直了身子,道:「李某生平行事,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地……你們主僕到底是哪裡來的?為什麼要對岳……陽門下這個毒手?」
  紅衣人冷冷地笑著,露出白森森的一口牙齒。
  「岳陽門?……」他哼了一聲道:「豈止是岳陽門……只怕普大之下……哼哼……」
  說到這裡連哼了幾聲,就不再說下去。
  李鐵心「聞絃歌而知雅意」,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喃喃道:「這麼說尊駕台從莫非是針對……整個武林來的?」
  紅衣人斜著那雙白多黑少的眼睛盯著他,「吃吃」地乾笑了兩聲,不像是笑,倒像是往嘴裡面喝風抽氣,說不出的一股子冷嗖嗖感覺,讓人打心眼兒裡不自在,有些畏懼!
  「雖然不是針對整個武林,倒也差不了多少!」
  垂下頭他「吃吃」又笑了兩聲,道:「無風不起浪,事出必有因,任何一件事的發生,當然都是有原因的……」
  李鐵心喘息著冷笑一聲,道:「什麼原因?李某人自接掌岳陽門,兩年來,從來不曾結怨武林……」
  他的話又為紅衣人「吃吃」的笑聲打斷。
  各人既驚又忿的目光,齊向紅衣人臉上集中!
  「掌門人,」紅衣人極其冷漠地道:「你的時間觀念有所偏差!」
  李鐵心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紅衣人「吃吃」笑了兩聲:「我們不算新賬,只算老賬!」
  「算老……賬?」
  「不錯!」紅衣人一下子拉長了臉:「回去問問冼老頭吧,告訴他說,四十年前他的老朋友,打發人來看他來了?」
  「冼老頭」不用說當然指的是「冼冰」,冼冰是岳陽門的前掌門人,如今年事已高,垂簾坐塔,已不復再問本門與武林中事!想不到四十年前的一件悠悠往事,竟然又把他捲入到漩渦之中!「宿仇」是所有仇恨中最可怕的一種,「四十年」該是何等漫長的一段歲月。如果積四十年的悠悠歲月而不能忘懷的仇恨,必將是刻骨銘心、魂牽夢繫,永生也忘懷不了的深仇大怨,即所謂的「宿仇」了。
  李鐵心與在場各人聽到這裡,俱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冷戰!一時作聲不得。
  良久,李鐵心發出了一聲歎息,苦笑道:「我明白了,這麼說來人……也就是那轎中的女子,並不是這一件事的主人了?」
  紅衣人翻著白眼,道:「你想知道的,也未免太多了一點,我頂多只能告訴你,我家姑娘姓甘,人以『十九妹』稱呼,這『甘十九妹』四個字,也就是我們姑娘的名號,你記住就是!」
  說時眸子在李鐵心臉上一轉,白卡卡的臉上,現出了一種悲戾表情:「你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回去見著冼老頭,告訴他說,我家姑娘體念他是武林前輩,不欲向他親自出手,他如有自知之明,就該自己抹脖子一死,要不然,吃吃……」
  才說到這裡,只聽得那乘小轎裡傳來了一聲女子嬌呼:「阮行,你過來一趟。」
  紅衣人正自「吃吃」笑著,乍然一驚,頓時面現肅容,應了聲,「是!」
  瘦軀轉側之間,快若旋風般已飄向轎前。
  李鐵心與一干同門雖然不知他們說些什麼,但是確知轎中女子對那個叫「阮行」的紅衣人有所交待,只見紅衣人不時躬身稱是,遂即探出雙手,自轎簾內接出一物:一口寶劍。
  李鐵心方自看出那口劍像是自己的玉龍劍,紅衣人阮行身軀再轉,去而復還,紅影略閃,已來到了近前。
  只見他冷笑一聲道:「我家姑娘壁還你尊駕的寶劍,請小心接著。」
  言罷雙手把劍托向李鐵心面前,李鐵心冷冷一笑,伸手接過,待到接過手中,才不禁吃了一驚!原來這口他最心愛的隨身長劍,顯然已失去了原有的光澤,由本來的燦爛銀光變成了通體烏金之色!使李鐵心更驚異的,乃是劍身平面上的三個清晰的指印,每一個都約有半分深淺,深深嵌入劍身。李鐵心幾乎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劍橫眼前,仔細地再看了一眼,一點都沒錯,非但指印實在,就連指印上的指紋也昭然若揭!
  這一驚,有如兜心一捶,李鐵心由不住打了一個寒顫,頓時作聲不得。
  他雖然不明白這口玉龍劍為什麼忽然間會變了顏色,但是劍身上的指印,分明是轎中女子以極上內功指力留上去的。他分明記得剛才以此劍揭開轎簾的一剎間,即為轎中那絕色少女拿住了劍身。這時回想起來,那女子拿劍的手姿,正是三指在上一指在下。想到這裡,他忙自將劍身翻轉過來,果然不錯,在劍身的另一面,清晰地留下另一枚拇指的指印。
  武林中以指力稱勝的名家,固然多不勝舉,大不了練到穿牆洞石,已是駭人聽聞,如以眼前轎內這個絕色少女論,竟然能在百煉精鋼的劍身上留下指印,這等指力,如非李鐵心親自目睹,簡直是不可思議!他身邊的三堂長老以及六名少年弟子看到這裡,也都禁不住赫然變色!
  紅衣人阮行冷森森地道:「拿回去給冼老頭看,就說我家姑娘交待,孽是他造下來的,叫他自己看著辦吧!天以後,我會來聽回音的,到時候希望他不要叫我們費事。話說到這裡為止,掌門人你可以回去了。」
  說罷,他後退一步,把青竹竿插在雪地裡,用力地拍了兩下手,守在一旁的兩名轎夫趕忙站起走過來。眾目睽睽下,轎夫抬起了轎子,紅衣人走在轎前,這乘彩轎就像來時一般,循著方才地舊路一徑地去了。
  目送著這乘轎影完全消失,玉龍劍脫手墜地。
  「摩雲手」孔松距離他身於最近,慌不迭忙把他攙起來,「混元掌」謝山與「醉八仙」段南溪驚嚇得偎過來,只發現李鐵心的一張臉,這時越加顯得發黑!
  「摩雲手」孔松大吃一驚道:「掌門人,你覺得怎麼樣?」
  李鐵心此刻已在忍耐著一種侵體的酷寒,只見他全身抖動得那麼厲害,牙關緊咬著,雙目怒凸,分明在忍耐著強烈的內在痛苦!他生平要強慣了,更不願在死前,示弱同門。鼻子裡哼了一聲,他喃喃道:「暫時……無妨,我還忍得住!」
  隨在他身邊的那個青衣少年,由地上拾起了那口玉龍劍還劍人鞘。不意,他手觸劍身時即感覺到像是觸了電般的一陣發麻,等到把這口劍插入斂鞘之後,已把持不住,膝下一虛,噗通!跪倒在雪地裡。各人驚視之下,只見李鐵心這名隨身劍僮,眉剔目張,一張臉已變成黝黑顏色,忽然,大吼一聲,臉朝下跌倒地上,頓時七孔溢血而死!
  兩名青衣弟子驚呼一聲,正要上前攙扶。
  李鐵心叱止道:「慢著!」
  二弟子頓時止步。
  李鐵心那雙佈滿血絲。凸出的眸子在每一具屍體上轉視一周後,臉上現出痛苦的一絲慘笑。
  「你們暫時不要動……這些屍體上,都可能染有劇毒,我們回去……再說……」
  在場各人聆聽之下,益加驚心不已!
  李鐵心緩緩道:「我雖然還不知道……對方所施展的是什麼樣的……毒,但是……毒性劇烈,卻是我生平所僅見……且容我……且容我……」
  喘息一陣之後,他才繼續道:「……且容……請示坐塔恩師之後……再聽發落!」
  說罷,他指了一下地上的那口玉龍劍。
  一名弟子趨前,正要拿起,想到了毒,中途忽然住手,卻回過頭來看向掌門人。
  李鐵心苦笑道:「劍己入鞘,無妨……事了!」
  那弟子仍是十分小心地輕輕托起。
  各人在身經目睹本門如此大變故後,一個個心驚肉跳,無比的驚懼壓迫著,看上去都帶著三分木訥,就像變了個人似的遲緩。
  天黑,雪飛!
  每個人咀嚼著死亡的陰影,更像斷了魂似的落拓……
  燈下,「一鷗子」冼冰正自展視著手上的那口玉龍劍。
  他左掌輕壓劍鞘,右手緊握劍柄,「虎口」與劍的白銅「吞口」緊挨著,就這樣緩緩地抽劍出鞘。
  雖說是上了八十的人了,看上去卻並不十分顯老!銀髮被一條寬約四指的青色緞帶子輕輕紮著,緞帶正中嵌有一塊墨綠色的玉結。老人有著遺興豪飛的一雙長眉,含蓄著飽經世事與幾許滄桑的一對深邃眸子,白面,無須,看上去是屬於文靜一型的讀書人。一襲灰衣,輕裹著他修長的軀體,細白的手上,留著長長的指甲,每一枚晶瑩的指甲上,都套著一截講究的縷花竹絲指甲帽,整個的一個人,由頭至腳,看上去的確稱得上「不染纖塵」!
  他,十分安詳地跌坐在一個寬大的蒲團上,身側左右,各立著一個古燈盞,燈芯飽潤著松子油,燃放出來的光彩一片碧光。
  岳陽門的掌門人「無雙劍」李鐵心就坐在他對面,其實不應該是「坐」,應該說是「倚」,甚至於「睡」,都比較恰當一些。在那張寬大的紅木太師椅上,加有厚厚的褥墊,李鐵心就像全身沒有骨頭似地半倚半躺在上面。他雙腿平蹺在一具矮几上,兩膝的一雙「犢鼻」穴上,各插著一根銀質的鋼針,針尾上炙著艾色,裊裊的幾縷輕煙向上散發著,空氣是那麼的沉寂!
  三堂長老,六名弟子,連同老人身邊的一個黃衣少年,一共是十個人,坐的坐,站的站,卻是沒有一個出聲音的,每個人的臉,都似罩了一層霜般的寒冷。這些人聚結在一起,把老人的這問丹房擠得滿滿的,每個人的臉固然冰封了,心上卻更似壓了一塊鉛般的沉重!
  劍光在青白的燈光下面輕輕顫抖著,老人一隻左手微微抬起來,不時地向外輕輕晃著,嘴裡連連吹著氣。由於內心的震驚,已使得他蒼白的面頰上,沁出了一片密密的汗珠。
  「毒!」他喃喃他說道:「好厲害的毒氣!」
  接著他把劍拿遠了,一雙銀眉頻頻眨動著,吃驚而戰慄的口氣道:「來人是用『含沙射影』的驚人內功,將劇毒貫注入劍身的。」
  「含沙射影?」李鐵心癡癡地道:「弟子不曾聽說過這門功夫。」
  「一鷗子」冼冰怠滯的目光看著他,淒苦地道:「你當然沒聽說過……就連為師也是風聞而已……這種功力一但練成,可以本身內力,在百步之內取人性命,傷人元氣精魄於無形之間!」
  在場各人,聆聽至此,無不心驚膽戰,作聲不得!
  冼冰繼續打量著劍身,苦笑著道:「至於劍身指印,顯示出此女更擅『五指燈』的驚人指功!」
  李鐵心喃喃道:「五指……燈?」
  冼冰點頭道:「就我所知,當今武林,還不曾有人擅施這種指力……噢……」
  他似乎忽然之間想到了什麼,一時面色驟變!
  「不會是……她……不會……」冼冰喃喃地自語著,那雙眸子,猝然間失去了光采,盯向李鐵心:「那個姓阮的紅衣人,是怎麼關照你的?」
  李鐵心這一刻臉色泛紅,只是那種紅看上去很不自然,像是紅中帶黑,而且,他的喘息,像是較諸先前更厲害了。老人微微一驚,提起手,為他把紮在左膝上的一根銀針拔了下來!李鐵心哼了一聲,臉上泛起了一層虛汗。
  冼冰關心地道:「你覺得哪裡不對了?」
  李鐵心是在以本門「血罩」功,抵抗著攻心的毒氣,那雙膝銀針似乎對他幫助不大,只是他仍然倔強地忍耐著。
  輕輕哼了一聲,他咬著牙道:「還好……弟子還忍得住……那個紅衣人讓弟子轉告你老,說他們是來向你索討四十年前的一筆;日賬來的。」
  冼冰突地呆住了。
  很長的一段時間,他只是兩眼發直,不說一句話,每個人的心情也就越加地感到沉重。
  良久,冼冰才像是轉過念頭來,他點了一下頭道,「這應該就不會錯了……是她!『丹鳳』水紅芍!」
  一剎時,他面色如土,舌橋不下,「丹鳳」水紅芍這個名字,像是一把鋒利的寶劍,深深地刺進了他的胸瞠!
  往事如潮,在他追憶四十年前的那件痛心往事時,猶不禁使得這位岳陽門的前掌門人不寒而慄!
  丹房裡靜俏悄的,在突臨大敵的此刻,每一個人都不啻死了半截,在魂飄魄離的夢境中生存著,那麼多雙眸子,居然再也看不出昔日所含蓄著的銳氣精芒,只是沉沉垂死,一番暮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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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23:46:13
  「一鷗於」冼冰像是三魂悠悠地又回到了現實。
  「謝師弟。」冼冰轉向身側的「混元掌」謝山,喃喃他說道:「你應該還記得這個人吧?『丹鳳』水紅芍……」
  「混元掌」謝山打了一個冷戰,躬身道:「屬下不敢忘懷……」
  「那麼你看……可是此女?」
  「這個……」謝山不寒而慄地道:「屬下不敢斷定,經師兄這麼一提,倒是有幾分相似……只是,這個女人,如今還活……著嗎?」
  冼冰慘然道:「愚兄既不曾死,又何怪她尚在人間?」
  另一位長老,「采」堂的「醉八仙」段南溪,聆聽到此,忍不住趨前一步,插口道:「老宗師……你們說的莫非是數十年前,鳳凰山遇害的那個女魔頭……水紅芍?」
  「一鷗子」冼冰目光一轉,看向他,苦笑道:「段師父……你也知道這個人嗎?」
  段南溪道:「屬下怎能不知?……如果屬下記憶實在的話,尚還記得當年老宗師你老曾偕同當年六位故友,你們七個人,不是在『鳳凰山』火焚了這個魔頭,怎麼又會?……」
  冼冰喟然長歎一聲道:「段師父你的記憶不差,這件事情難得你還記得這麼清楚……」
  段南溪一怔道:「這麼說,『丹鳳』水紅芍火焚喪生這件事是真的了。」
  冼冰頹然搖了一下頭:「那是假的!」
  能夠聽得懂他們之間這番對話的,也只有在座的三堂長老,而此刻,三堂長老卻都怔注了!「混元掌」謝山與冼冰乃是同門一系,誼屬師兄弟,故此以兄弟見稱,「醉八仙」段南溪與「摩雲手」孔松卻是同宗不同門,故而以「宗師」見稱。其實「混元掌」謝山較這位退休的前掌門師兄要小上十五歲,一身武功半成於這位師兄的調教,嘴裡雖以師兄見稱,事實上卻敬其勝於師尊!聽了冼冰的話,謝山不禁也怔住了!
  「師兄……」他喃喃地道:「這話到底該怎麼說?」
  「一鷗子」冼冰苦笑道:「這件事莫怪你們不清楚,事實上悉知當年鳳凰山實情的,僅僅只有我們七個人而已………
  「武林七修?」段南溪冒了這麼一句。
  冼冰點點頭,沒精打采地道:「不錯!『武林七修』這是當年江湖上對我們七個人的稱呼……」
  「師父!」無雙劍李鐵心喘息著道:「這件事……弟子從來不曾聽你老人家說過……請即賜告,以釋愚昧……才好!」
  冼冰「啪」一聲合起了手上的玉龍劍,瘦削面頰上,帶出了無比的淒苦表情!
  「我會告訴你們的……」
  顯然是一件令他極為痛心、也是極難啟口的一件往事,只是被眼前情勢所迫,他不得不吐出實情。
  冼冰又發出了冗長的一聲歎息,才喃喃地道:「人非聖賢,誰能無過,為師也不例外!這件事是為師生平所幹最大的一件錯事……就是現在追憶起來,仍然使我後悔沉痛不己……也可能是我的一念之仁,才會留下了今日的後患,我固咎由自取,卻害了你們……
  說到這裡,由不住語氣哽咽,竟自落下淚來!
  「無雙劍」李鐵心痛心地道:「你老人家何必這麼說,這件事只怪弟子無能……不足維護本門,才會落得如此下場!弟子對不起你老托咐之恩,更對不起我岳陽門歷代宗師……」
  說者傷心,聽者動容。想到了臨身的大禍,每個人更不禁由衷地興起了悲哀,一時垂首落淚,傷心不已。丹房裡,傳出了一陣嗚咽之聲,宛若楚囚對位,哪裡看得出半點生氣!悲慘的氣氛繼續蔓延著,每個人都陷於恐懼的沉思裡,空氣陰沉得可怕。一種大難臨頭的不佳之兆籠罩著,想到切身處,人人都木訥三分。
  「老宗師。」說話的是侍立冼冰身邊的一個黃衣少年,他並且輕輕地發出了一聲咳嗽。
  這聲咳嗽,不啻黃鐘大呂般地在每個人耳鼓震撼了一下,所有的目光,幾乎在同一個時候,齊向著這個黃衣少年集中。說來奇怪,居然有一半以上的人,對這個少年感到生疏,甚至於連他的名字也叫不上來。也難怪,說起來他只是派來服侍冼冰起居靜坐、本門中的一個末代弟子而已!
  尹劍平!
  他來本門似乎為時不長,不足三月。掌門人李鐵心第一眼看上了他的文靜,他雖然不是本門嫡系,但卻是來自第一高門「雙鶴堂」的門下。雙鶴堂堂主修書推薦,李鐵心也就破格把他留下來,要他在「白塔」先敬師八月,再觀後用。
  尹劍平在眾人目光逼視下,並不拘澀,他向著當前的冼冰深深一揖,道:「老宗師,你老人家還沒有說出當年肇事之因……弟子愚昧,以為眼前時間寶貴,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共圖良策的好!」
  真是一針見血的金玉良言。
  話是再簡單不過,道理更是人人懂得,誰都會說,只是在此時此刻說出來,可就大不簡單!
  「一鷗子」冼冰枯澀的臉上,綻開了一絲笑容,頻頻點頭道:「劍平,難得你這個孩子,在這個節骨眼上,尚能臨危不亂,你說的不錯,老夫卻是眼前方寸已亂,那是因為老夫是此一事件的過來人,深深體會出此一劫難的不能倖免與可怕!」
  他頓了一下,接下去道:「四十年前,武林中曾經出現了一個極其可怕的人物,這個人,就是剛才我所提到的那個女人『丹鳳』水紅芍!」
  冷笑了一聲。他娓娓道來:「這個水紅芍的出身來歷,江湖上傳說不一,有人說她是來自青海『達裡木』,有人說她是來自西崑崙,總之,這些都無關宏旨,令人不解的是她的武功怪異驚人,大大有別於各門派,尤其驚人的是此女獨擅一種怪異的毒功!」
  「七步斷腸紅!」說話的是「采」堂堂主段南溪。
  「一鷗子」冼冰看了他一眼,點頭道:「不錯,七步斷腸紅,這不是一種毒酒,而是一種駭人的毒功,這種毒功如果混合我先前所說的那種『含沙射影』的內功共同施展,其效力則更為顯著,能使人身中此毒後,七步之內七孔流血而亡,故名『七步斷腸紅』,直到如今為止,武林中甚至於還不曾有人考究出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毒?更逞論防止之法了。」
  「無雙劍」李鐵心聽到這裡,禁不住發出了一聲嗟歎,在場各人,凡是目睹著方才門外那一場怪異之戰的人,無不心內雪然。至此,那轎內神秘少女,與冼冰口中所說的這個「丹鳳」水紅芍,她們之間的關係已甚為明顯,那致人於死地的玄奧功力,無疑的已是昭然若揭。
  「七步斷腸紅」!每個人心裡,都不禁重複地念了一遍,『情不自禁地浮現出一種陰森的恐怖!
  「一鷗子」冼冰在先前的一度驚惶失措之後,現在又復變得慣常的冷靜!
  他冷冷地接下去道:「但是,你們絕不會想到,這個水紅芍她最厲害的地方,並不在她奇異的武功和無人可以化解的『七步斷腸紅』,而是……」
  冼冰不勝歎息地搖著頭。
  掌門人以次,每個人都凝神傾聽,無疑的,那個叫「丹鳳」水紅芍的女人,已緊緊扣壓住了他們的呼吸。
  冼冰臉上現出了一些不自在,他喃喃地道:「……那是她的美色!」
  女人的美,在任何場合裡提出來,都應該是屬於輕鬆一面的,然而此刻,由於心情的迎異,在大家聆聽之下,居然沒有一點點輕鬆的感覺,反倒更為沉重!
  「一鷗子」冼冰看了各人一眼,輕歎一聲道:「……那是一種出奇的美,美到使任何男人在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都會情不自禁。」
  下面的話,他卻是礙於出口,頓了一下,才喃喃地接道:「……因此,江湖武林中,許多人都沉迷於她的美色,陷泥足而不克自拔,毀家毀身,而甘心充作她為害江湖的奴役……此女貌美如仙,但心如毒蠍,一旦達到目的,即翻臉無情,對其面首任情殺戮,形成當時最可怖的粉紅色陷階,這才有後來的武林七修挺身而出,為江湖主持公道。」
  掌門人和三堂長老俱都知道這位前掌門人早年義結江湖,風度翩翩,美如子都,正是「武林七修」之一。似乎聽到了這裡,才有些眉目。
  「一鷗子」冼冰表情至為沉痛,苦笑了一下,臉上現出至為尷尬的神態,頓了一下,才接道:「那時我年事尚輕,閱歷不深……竟然……為她所乘,如非事後覺悟得早,險些做了岳陽門的罪人!」
  話說得很含蓄,但是大家心裡都有數,很明顯的,這位前掌門人當時也著了那個女魔頭的道兒,為她的美色所乘,本門中人俱都知道這位前掌門人是本門振衰起疲,建功至偉的一個人,本門之所以有後來的聲望,也多得力於他的堅定和威望。如果不是他親口說出來,任何人也難以相信他的早年,竟然還隱藏著如此不足為外人道及的一段隱秘。
  故事的發展,顯然已迫近眉睫。
  冼冰冷冷地接道:「……我當時確是鬼述了心竅……主要也是由於水紅芍看來對我的情有獨鍾,我當時總以為她並非是一個如外界所傳說那般行徑的女人,因此遲遲不肯對她下手,這件事頗不為其他六位兄弟所諒解,鬧到後來幾至於起了內證!」
  他輕歎了一聲,搖搖頭,頗有往事不堪回首的感傷,銀色的雙眉頻頻顫動著,細長的一雙眸子,蘊含著無比的沉痛,似乎到現在,他還弄不清昔年加諸在自己身上的那段情愛的真偽。
  「直到有一大,我們兄弟裡的二人先後遇害,驗屍證明是喪生在水紅芍的『七步斷腸紅』下,才使我醍醐灌頂,決心為二位已死的拜兄復仇雪恨!因為只有我與她最接近,當時就決定由我出面設計約她中伏。」冼冰緩緩地接道:「那一天在鳳凰山,我們五人布下了大羅地網,在迂迴曲折的地道裡佈滿了引火之物,地道一端的出口,也都先行設法嚴密封鎖,遂即由我出面誘她入洞。」
  說到這裡,冼冰忍不住長歎了一聲,道:「……水紅芍活該有此一難,她平日為人最稱精細,想不到這一次竟是大大的失察,而著了我們五人的道兒,直到發覺不妙時,已是進退維谷,大拜兄石子奇一聲令下,各人皆將事先藏置的火種引燃地道裡的乾柴,大火頃刻而起,火龍也似地蔓延開來。」
  冼冰呆住了,不再出聲。
  「香」堂堂主「混元掌」謝山忍不住道:「師兄……這麼一來,那個水紅芍焉能有活命之機?」
  冼冰苦笑了一下,冷冷地道,「你說的不錯,她原是不應該再活著出來的……如果不是我在她臨危之際,打開了地道的出口,她必然是死定了!」
  「師兄……是你?」謝山瞠目結舌,百思不解地道=你老……為什麼要這麼做?這麼一來,豈不是前功盡棄了嗎?」
  冼冰緩緩垂下頭來,他輕抬袍袖,在眼角上揩了一下,各人才忽然警覺到這位前掌門人,被譽為本門「宗師」的老人,竟然不勝傷情地淌出了眼淚!
  微微搖著頭,冼冰慘笑著道:「大火引燃時,我清楚聽見她痛苦的呼叫聲,並且不時地叫喚著我的名字,訴說對我的真情……我實在狠不下這個心,才為她打開了地道的出口……可憐她雖然逃得了活命,卻將一張閉月羞花的玉貌,燒得慘不忍睹,一頭秀髮也付之一炬而化為飛灰,就那樣,她像鬼也似的凌厲,叫囂著衝門而出,一去不返……自此以後,就再也沒有她的蹤影了。」
  空氣短時間呈現出一片靜寂,各人這才明白此一段事件的本末。
  冼冰苦笑道:「我知道她恨我……雖然事隔四十年,只是每當我想起這件事時,內心總會興起無限的內疚,我永遠也忘不了她奔出地道時的狼狽淒慘情景,忘不了當時她注視我的眼神,雖只是匆忙中的一瞥,也令我永世不能忘懷。這些年來,我也常為這事責怪我自己,直到如今為止,我還不知我是否錯了!」
  「無雙劍」李鐵心喘息著道:「這是她為害人間自落的下場,師父己對她網開一面,她焉能……責怪你老的不當?……更沒有理由,在事隔漫長的四十年之後,兀自上門復仇……太不應該了……」
  各人都抱持與掌門人同樣的看法,紛紛隨聲附和。冼冰卻獨持異議地搖著頭,他是這一事件的當事人,自有排斥眾議的理由。
  「不!是我錯了!」冼冰沉痛地道:「你們不能怪她向我復仇,只能怪我當時狠不下心來,如果我聽令她的哀求呼喚不理睬的話,或是與四位拜兄一樣,引火之後即行離去,根本就聽不見她的呼叫也好,偏偏只怪我對她難忘故情……
  「你們都不是女人!」他繼續道:「所以你們不會瞭解女人,尤其不會瞭解一個很美女人的內心思維。事實上,一個很美的女人,她所愛惜美容的程度,可能有甚於生命,所以,我在水紅芍遭受毀容之後才救她出困,本身就是一項極大的錯誤,還有……」
  冼冰苦笑了一下,接著道:「如果當時水紅芍在地道被焚燒時,所說的都是實情的話,我的這種作為,在她看來,便是忘情薄義!一個女人,最不能容忍的是男人的欺騙無情!我何不幸,卻把這兩種女人視為十惡不赦的大罪,都集於一身。所以,水紅芍苟活人世一日,她必然不會放過我的,不幸的卻是連帶地害了你們,害了我岳陽門數百年來相承不斷的千秋大業!」
  說到這裡,語音哽咽,不覺老淚縱橫,婆娑滴下。
  李鐵心發出了一陣輕微的咳聲,他這時看上去很不好,一張臉想系因為過久閉穴的結果,已經變成了豬肝顏色!只見他上胸劇烈地起伏著。
  「師父!」他頻頻喘息著道:「本門三百年基業,不能……就這麼毀了……你老人家務必要想一個法子拯救本門這步劫難……弟子……弟子……只怕……」
  冼冰只顧追敘著那段痛心往事,倒不曾注意到眼前李鐵心的情形,這時乍然驚覺,不禁猝然一驚!
  他身軀前探,一把抓住了李鐵心手上脈門,驚惶地道:「不要開口出聲!」
  五指觸處,只覺得對方脈象宏大,跳動劇烈,身上奇寒似冰,分明已現危急,情急之下,正思以本身內力貫人,以補充他虧損的元氣,但其勢已是不及,只見李鐵心嘴張處,一口鮮血箭也似地噴了出來,身軀一歪,全身頓時萎縮下來!各人目睹及此,俱不禁大吃一驚,紛紛趨前,「一鷗子」冼冰驚呼一聲,左掌探處,已按在了李鐵心頂門之上。在他真力灌注之下,李鐵心全身起了一陣疾烈的顫抖,霍地睜開了雙目,像是忽然振奮了一下!無奈傷毒過重,眼前已是回天乏術。
  緊接著,數股紫黑的血液分別由他七孔內淌了出來,眼看著他怒凸的一雙眸子,幾乎是要奪眶而出,一滴滴紫黑色的血液,卻是由瞳子裡向外滴出!看到這裡,即使是最能自持的人,也不禁為之毛髮聳然,打心眼兒裡滋生出一片寒意!
  「一鷗子」冼冰悲慘地叫著:「徒……兒……你死不得……是為師害了你……」
  他原想以本身真力補足李鐵心元氣所耗,卻不曾料到反而加速了對方死亡!目睹著自己最心愛的衣缽傳人,本門中最具前途的一位掌門人,在死亡瞬息間的痛苦掙扎,冼冰整個的心都碎了。
  「徒兒……」他嘶啞地叫著:「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死」字剛出口,「無雙劍」李鐵心忽然大吼一聲,足蹬處,一具香爐「嘩啦啦」倒翻在地,他魁梧的軀體一下子變得了畢直,直挺挺地躺了下去。各人目睹及此,俱不禁發出了一聲驚呼!紛紛圍攏上去。李鐵心眉剔目瞪,面如墨金,已是一命嗚呼了!
  值此同時,只聽見「一鷗子」冼冰發出了悲愴的一聲呼叫,整個身軀立時向後倒仰了下去。侍立他左右的那個黃衣少年尹劍平,慌忙縱身撲前,大驚道:「不好!老宗師昏過去了!」
  面臨著此一刻驚地動天的大變,岳陽門老少兩代弟子,俱都嚇傻了!黃衣少年尹劍平,不顧一切地抱起了冼冰的身子,平放在丹室內的石案上,謝山,段南溪,孔松,七名弟子,全都擁了過來。
  謝山老淚婆裟地重重頓足道:「這可怎麼好,怎麼好?」
  段南溪力透雙掌,倏地向著老人兩肋氣海俞穴上一擠,後者就像猝然為雷電擊中了般的一陣子急顫,倏地睜開了一雙眸子,緊接著,他大咳了一聲,嗆出了一口濁痰,瘦削的面頰上,起了一陣紅潮。
  「混元掌」謝山忍不住痛聲位道:「師兄……你這是怎麼了?
  「一鷗子」冼冰緩緩閉上了眼睛,兩行淚水順著眼角淚淚淌下來。
  「摩雲手」孔松悲切地道:「老宗師請以本門為重……千萬珍重!」
  年輕的一代弟子,在目睹本門連番大變之後,早已嚇得魂飛魄散了,驚魂甫定,悲從中來,都不禁悲泣起來!在一片哭聲裡,冼冰緩緩睜開了眼睛。想是內心過於悲痛,以至於引起了急發的症狀,看上去他那張臉,似乎變得扭曲了,自眼角以下,半邊臉斜斜地向下用力拉著。
  他語無倫次地斷續道:「岳……陽門完了……我不行了
  各人頭上就像是響了一聲焦雷。頓時作聲不得,倒是那個黃衣弟子尹劍平,尚還能勉強自持住,他上前一步,力扣著「一鷗子」冼冰的脈門,後者在內力灌輸之下,似乎精神微微一振!
  尹劍平涕淚交流著,道,「老宗師.請你告訴我們,岳陽門今後將何以自處?」
  冼冰扭曲的臉上,帶出了無比的淒慘,微微搖了一下頭,他緩緩地道:「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岳陽門完了,你們各自逃命……去吧!」
  「混元掌」謝山熱淚迸落著道:「不: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我們跟他們拼了!」
  「那是沒有用的。」冼冰慘笑著道:「來人如是我剛才所說的那個水……水紅芍的弟子,那就不得了,只怕今後整個武林都將要遭劫受害……」
  黃衣弟子尹劍平注意地聆聽著,他雖傷心,但表面上卻不十分顯著,他也震驚,但不失理智!
  「老宗師!」尹劍平沉聲說道:「照你所說,這個世界上莫非再也找不到一個人能夠是那個水紅芍的敵手了?」
  「難……」冼冰有氣無力地搖著頭:「太難了……我不敢說沒有……但就我所知……還不曾有一個人……孩子……你死了這條心……你們……」
  他的眼睛轉向三堂氏老以及七名弟子,扭曲的面頰上浮現出一絲死灰色!
  「聽我的話……忘了這件事,」他喃喃地道:「逃……命去吧,晚了怕來不及了……」
  各人臉上情不自禁地現出了一片陰影!
  「一鷗子」冼冰喘息著,作出一個想要欠身坐起的姿態,尹劍平忙把他身子扶起來,用自己半邊身子抵住他的背,只覺得宗師整個身上,俱都為汗水濕透,分明真氣已散。在一個終身修為武功的人來說,「真氣渙散」就是命喪黃泉的前奏,換句話說,這位老宗師眼前已注定了必死的命運!對尹劍平來說,這一個發現,真使他大吃一驚,內心儘管驚恐萬狀,外表卻越加的沉著,他想到冼冰的忽思坐起,必然有重要的話要關照,此刻如把冼冰傷情道出,必然徒增混亂。卻是與事無補!說不定更加速了冼冰的死亡,是以尹劍平不曾道出。
  「一鷗子」冼冰一雙眸子,先注視著三堂長老,遂即又移向七名弟子。他喘息著不發一言,只是靜靜地看著,在每一個人的臉上都逗留了一刻,彷彿急欲要觀察出一些什麼似的,看著,看著,他不禁又淌出了眼淚!
  「混元掌」謝山似乎由他的目光裡看出了不妙,他驚異地道:「師兄,你有什麼話要囑咐嗎?」
  「一鷗子」冼冰顫聲說道:「不……不……是我的眼花了……我的眼花了……這是不可能的事,不可能的事……」
  各人俱吃了一驚,感覺到一派陰森!
  謝山汗毛聳然地道:「師兄,你看見什麼了?」
  冼冰全身顫抖著,那雙迷離的眸子不停地在每個人臉上觀察著,形態越加的驚嚇,那副樣子簡直就像是見了鬼!
  「不……不……我看錯了……」他不停他說道:「是我的眼花了,我的眼睛花了……」
  忽然,他眼睛接觸到了身後的尹劍平。
  這個人,居然使他緊張的神態忽然定了下來:
  「噢!」他長長地吁了一口長氣,說道:「劍平,你過……過來……讓我好好地……看看你!」
  尹劍平頓了一下,心知冼冰這麼做必有原因,當下應了一聲,把身子轉向老人正面。兩張臉至為接近,冼冰的那雙眸子,在一陣震驚之後,忽然展示無比的喜悅!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欣慰,和先前的那種驚恐截然不同。面對著他的這個少年尹劍平,有著沉毅的一張臉,發黑而濃,目深而邃,在舉座皆驚的現場,只有他還能夠保持著原有的一份鎮定。然而這些似乎並不是冼冰所要觀察的,他流離的目光,只是注視著他開朗挺出的印堂,繼而觀看他遺飛的雙眉……看到這裡,冼冰臉上的喜悅,益加顯著表露出來,他抖顫著伸出了一隻手,扳在了這個一向並不十分重視的弟子肩上,這時他喘得更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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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23:46:39
第04節

  尹劍平道:「老宗師,你有什麼話,要囑咐弟子嗎?」
  「一鷗子」冼冰悲極欲泣地點頭道:「有……的……」
  尹劍平道:「老宗師請說當面,弟子等洗耳恭聽!」
  冼冰目光遲滯著掃向室內各人,卻是期期難以出口。
  尹劍平頓時心內雪然,只是他雖然窺知了冼冰的內心涵意,卻因秉性忠厚,一時也難以代為出口。當然,明白冼冰這番內心涵意的並不止尹劍平一人,「混元掌」謝山頓時有所領悟。他立刻道:「師兄,你老是有什麼話要單獨關照尹劍平弟子可是?」
  冼冰淒慘地看著他,緩緩點了一下頭。各人頓時明白了這位老宗師何以遲遲不曾出口的原因,彼此不禁對看了一眼。
  「混元掌」謝山後退一步,深深一禮道:「既然這樣,我等先行退出,容師兄交待完畢之後,再行參見,可好?」
  冼冰微微點了一下頭,他雙目微合,兩行眼淚,汩汩淌出!這番舉止,使得在場各人心中都暗吃一驚,只是老宗師既有命令,不敢不遵,相繼行了一禮,紛紛向大廳魚貫步出。
  丹房外,有短短的一條廊道通向大廳。
  各人俱都默默無言地退守在大廳之內。
  冼冰容各人俱已退出之後,才又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眼睛只瞟了一下,尹劍平己明白了他的意思,當下先把冼冰身子抱向靠椅,才走過去把兩扇空花格門關好,然後再走到了他面前站定。
  「一鷗子」冼冰輕歎一聲道:「你可知道我真力渙散,五氣盡虛……眼前即將撒手西歸了嗎?」
  尹劍平點了一下頭,神色黯然!
  冼冰道:「你……你剛才已經知道了,是不是?……」
  尹劍平又點了一下頭,忍不住熱淚滂沱墜下!
  冼冰苦笑道:「難得你……識大體……到這時,才將內心悲傷……發洩出來……誠所謂『小不忍……則亂大謀』……我昔日只看出你根骨不凡……生性忠厚……倒還不知你竟是忍辱負重之人……更沒有看出你還是一個身懷絕學的少年奇人……孩子,是嗎?」
  尹劍平微微一驚,屈膝跪倒。
  冼冰慘笑道:「起來吧!我沒有絲毫責怪你的意思……你對本門的忠心不二.在你入門之始,我已觀察得很透徹……這一點掌門人也看得很清楚,否則,萬萬不會把你派在我身邊來當差的。」
  「老宗師聖明!」尹劍平叩首道:「弟子的確帶藝投身,但絕不如老宗師所贊如此之高,弟子並無意隱瞞掌門人與老宗師,只是時機未到,故而未曾稟告自白,尚請老宗師開恩不罪!」
  「一鷗子」冼冰輕歎一聲,道:「若非你剛才以本身『小天星』真力灌輸我身體之內,我此刻早已氣絕身亡,你年歲不大,竟然得擅『六合門」內功精髓,誠是不易,你既然身負如此絕學,卻甘心屈就做我身旁一名雜役弟子……這又是為……什麼?」
  尹劍平沉聲道:「老宗師有所不知……弟子乃是遵奉先父臨終旨意,要吃盡人間至苦,學盡人間至功!」
  「吃盡人間至……苦……學盡人間至……功。」冼冰驚訝地打量著他,道:「你可曾這……麼做了?」
  尹劍平點頭道:「弟子確實這麼做了,先父在弟子九歲時故世,自此而唇,弟子即漂泊四方,先從鐘先生練童子功,習經書三年,後人『行易門』即現在的『雙鶴堂』,以三年時間學會了『金剛鐵腕』之功。」
  「啊!」冼冰岔口道:「那金剛鐵腕功乃是行易門不傳之秘,焉能會傳授你一個外人?再說短短三年的時間,你竟能習會?」
  尹劍平道:「萬功不離其宗,天下武學雖然分歧眾廣,其實根本之學,卻是不變的,雖然各有門戶,也只是手法的不同,弟子以至誠打動行易門的坎離上人,在弟子入門兩年又七個月之後,才以「金剛鐵腕』秘訣相授,弟子不曾讓他老人家失望……」
  冼冰聽得睜大了眼睛,喃喃道,「你是說……你只有五個月的時間就學……會……了『金剛鐵腕』……之功?」
  「正是!」尹劍平道:「五個月已經太多了……」
  冼冰眨了一下眼睛,期期道:「說……說下去。」
  尹劍平道:「受人點水之恩,當報以湧泉,弟子蒙受行易門如此大恩,便在三年之內,力行易門抄繕門史經卷以及七十二功譜,共七百三十六部,這些經史原是紊亂元章,經弟子整理繕寫以後,足可一襲相承,保留千秋萬世了!弟子又作了三年的教習,為行易門甄選了三十名弟子,親自調教其中十二人,乃為現在的雙鶴堂墊實了基礎。」
  冼冰點頭道,「善哉……值過了。足足值過了!」
  尹劍平膝行一步,打量著這位老宗帥道:「老宗師!你摒退門下……莫非只為一聽弟子這些過去的瑣碎歷史嗎?」
  冼冰搖頭道:「當……然不是……不過.我臨時改變了主意……要聽下去……劍平,你說下去!」
  尹劍平答應了一聲,遂道=弟子離開行易門時,那坎離上人米如煙焚香相送,他老人家知弟子志願以後,自動修書一封。扒薦弟子到了南普陀山的『冷琴閣』……」
  「啊!」冼冰睜大了眼道:「冷……琴……閣……你是說你又改投到了「冷琴居上」門……下?」
  尹劍平道:「正……是……」
  冼冰喘息著,但極振奮,道:「說……下去!」
  尹劍平道:「那冷琴居士對本門功力自惜更甚,他探知了弟子心意之後,於是存心與弟子刁難,意在使弟子知難而退,他留給了弟子一個難題……」
  「說……說下去……說下去!」
  「是!」尹劍平道:「冷琴居土要弟子效古人之愚公移山,指明要想習他『春秋正氣』,先要把南普陀山後角移向內海,何日功就,何日才得傳我『春秋正氣』之功。」
  冼冰喘息著道:「讓我打一句岔……『春秋正氣』……這個名宗我聽過……只是卻始終不明它是一種什麼樣功夫……?」
  尹劍平微一點頭,道:「老宗師,那只是一種高奧的智域功力,卻不是行動上的傳流武功……」
  冼冰輕輕「哦」了一聲,即不多說。
  尹劍平道:「弟子拜受冷琴居士指示之後,以一年六個月時間。獨力在普陀山後角,開出了一條橫通的岔道。」
  說到這裡,他發出了一聲歎息道:「那是一段極為艱苦的歲月,晝夜勤勞,一日夜常常只得一二個時辰睡眠,幸虧弟子自幼已習全『入日』功力,倒也能支持得住。」
  冼冰喃喃道:「居士……要你開山填海,你何以只開了一條橫通的岔道?」
  「老宗師有所不知,」尹劍平道:「普陀山四面環海,尤其後角地方,海濤洶湧澎湃,水勢急回,弟子查明了水勢之後,才想出這個取巧的辦法!」
  「什麼……取巧的辦……法?」
  「弟子開了那一條岔道,事實上已將該開除的普陀後角部分隔開。」
  冼冰睜大了眼,似乎還不明白。
  尹劍平道:「岔道一開,整個普陀後角,全在水勢澎湃的急急漩渦之中,後山地質全系泥質,是以不出三月,已自動為急流駭浪所吞噬,夷為平地,弟子也就完成了這件看是不能的大功了!」
  「一鷗子」冼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沒有說什麼話,只是他流露在目光外的那種神色,已說明了他內心的激賞與讚佩。
  尹劍平輕歎一聲道:「就這樣,弟子學到了冷琴前輩的『春秋正氣』功力。這門功力對弟子日後成就真有極大的幫助,真是終生享用不盡。」
  「一鷗子」冼冰咳了幾聲,他原已瀕臨死境,卻想不到意外地得了振奮之力,憧憬著一種祈求,一種希望!這種力量支持著苟活到現在。然而畢竟他是要死的人了,灰白的臉上忽然升起了一片紅潮,那是「迴光反照」。
  「原來如此!」冼冰點頭道:「這也罷了……隨後,你就來到了我岳……陽門?」
  尹劍平道:「正是!岳陽門的『血罩』功,弟子嚮往已久,只是……」
  說到這裡頓了一下,面現恨痛地道:「……弟子豈敢上來就有奢求?原思薄盡微功,再向老宗師進言,卻不曾料到竟然會發生了這件事……誠然始料非及,真是太令人痛心了……所謂一日為師,終生敬事,弟子此身既是岳陽門中人,現當與本門人共存亡,老宗師如有差遣,弟子萬死不辭!」
  「一鷗子」冼冰感傷復激動地道:「你說的可是……真話?卻不可欺……騙我。」
  尹劍平道:「句句實言,皇天后土實所共鑒。」
  冼冰那雙流離欲出的瞳子,深深注視著他,甚久之後,他才歎息道:「我相信你說的是真的……如此,劍平,本門也太虧負你了,其實以你今日成就,原不必再多學我門中『血罩』一功……只是,你如不受我這門功力……老夫又何敢將重任托付於你……」
  尹劍平驚惶道:「弟子只求能為本門略盡所能,卻不敢在徽時此刻,要求老宗師賞賜什麼,區區此心,大地共鑒,老宗師如有交待,即請明言,弟子敢不從命,肝腦塗地亦在所不惜!」
  冼冰喘息得那麼厲害!
  「我知道。」他說:「但是,我要求的也許太過分一點了……你雖然歷事多師.但是卻算不上是其中任何一門派的弟子,可是老夫我……卻要你在我面前,親日答應我,你是我岳陽門忠心不二的弟子……可以嗎?」
  這個要求的確是太過分了。
  岳陽門可以說已是完了,掌門人以及老宗師先後死亡之後,這個門派不啻己是瓦解,尹劍平如果口允為岳陽門下的弟子,自不得不為今後之復門工作而努力,成敗之命運,關係著岳陽門千秋大業.這該是何等艱巨的一種任務?一項承諾?尹劍平目注向垂死的冼冰,後者面頰上所蕩漾出的那種渴望已幾乎近於祈求……
  「死不瞑目」無疑是眾多死亡之中最痛苦的一種,也是最悲哀的一種結局。
  面對著這個至死的老人,忽然尹劍平心中湧現出無限的同情.其實他到目前為止,整個的少年時光,無不是在艱難困苦之中搏鬥著,他的血液裡無時無刻不在湍流著那種與生命抗衡的急流!
  人,總是免不了戰鬥和敵對的。縱然沒有敵人。又何能逃避自己?尹劍平早已想通了這層道理。他毅然地點了點頭道:「弟子答應。老宗師,你若有什麼話。快囑咐吧!」
  冼冰臉上交織著的那種感慨,又豈止興奮而已?
  他頻頻點著頭,眼角上拉開了深深的兩條笑容,汨汨眼淚就循著那兩道紋路淌下來……
  「這樣我雖身死,也就無憾了!」冼冰的聲音,幾乎已經沙啞。他喃喃地道:「劍平,你可知我單獨要你留下來的道理嗎?」
  「弟子愚昧!」尹劍平道,「老宗師必然有要事囑咐弟子。」
  冼冰說道:「我當然有……事要囑咐你……最主要的是因為……你是本門中唯一能夠活著的人……」
  尹劍平登時大吃一驚,惶恐地道:「老宗師……這句話請恕弟子聽不明白。」
  冼冰涕淚交流,沙啞著聲音,說道:「那是因為……外堂的三堂長老以及七名弟子……他們都恐怕難以在眼前的劫難裡逃……得活命……只有你……只有你一個人,卻是逢凶化吉……」
  尹劍平呆了一下,內心的沉痛,猝然升起,只是直直地看向冼冰,一時卻無以置答。
  冼冰微弱及復沙啞地道:「那是方才……我由你們面相上復以先天易數推算出來的……我生平閱人多矣……這一次也不會有什麼意外……所以……孩子……」
  他的一隻手,不知何時己緊緊地抓住了尹劍平。
  「你的存在……對本門該是問等的重要……」冼冰沙啞著道,「我欣見你已具備生存的能力……只要逃過了眼前之難,才能再得徐圖匡復大計!」
  尹劍平至為痛心,一想到本門中各人俱將喪命,內心真有說不出的悲忿、沉痛!
  「老宗師!」他傷心地道:「難道眼前這步劫難,就不能化解了?」
  冼冰緩緩地搖著頭,聲嘶力竭地道:「記住我的話……目前再也沒有一件事,比活著更有價值……須知敵人武功高深不測……你必須要設法深入瞭解,知彼知己……才是制勝對方唯一的途……徑!」
  尹劍平道:「弟子記住了。」
  冼冰掙扎了一下,吃力地道:「除掉水紅芍這個……女人,才能造福武林……劍平,你過來。」
  尹劍平應了一聲,趨前站定。
  冼冰靜靜地看著他道:「解開我的……上衣……在內衣荷包裡,有一件東西你……拿出來。」
  尹劍平應了聲:「是。」
  他略為遲疑一下,遂即動手把冼冰上衣解開,在黃綢的小褂荷包裡,他摸到了硬硬冰冰的一塊東西。拿出來一看,卻是一塊雕磨得碧光閃爍的翠塊!那塊翠牌正中,嵌有一顆約有小指般大小的銀色珍珠,襯以翠塊上那般精雅的雕工,卻是一塊十分名貴的飾物!
  「這是一塊能辟百毒的翠塊……乃是當年水紅芍親手送給我的……」冼冰喃喃道:「佩戴在身,能收辟毒之效。至毒如『七步斷腸紅』者,只要對方不施展『含沙射影』的功力推送,亦可無害,你留在身上,也許有用。」
  尹劍平恭應了一聲,也不再客套,遂即收好。
  冼冰喃喃說道:「當年的武林七修,如今只剩下三人……除我以外,一個是如今的……雙鶴堂主……米如煙!」
  尹劍平陡然一驚,作色道:「……什麼……米恩師原來也是七修之一?」
  冼冰頷首道:「不錯……他行七……我行六……還有一個是目前隱居淮上的……樊鐘秀……樊三哥……他是七修之中,武功最高的一人,一向潔身自好,自鳳凰山火焚水紅芍之後……他就不再復出武林……風聞他隱居在淮上清風嶺下……我們已多年沒有來往……」
  他喘息得那麼厲害,像是隨時都要斷氣的樣子。
  尹劍平關懷他說道:「老宗師,你老的意思我明白,我會盡快地去通知這兩位老人家……叫他們早作準備的。」
  冼冰微微點了一下頭,他張開嘴,只發現他嘴裡的舌頭似乎已變得僵硬了。尹劍平知道這位老人家已將大行,一陣傷心熱淚泉湧,他立刻轉過身來,走出丹房,來到了大廳。大廳裡,三堂長老以及七名弟子,皆默默無言地坐候著,尹劍平的猝然來到,每個人都吃了一驚,相繼站起。
  「混元掌」謝山趨前一步,道:「老宗師怎麼樣了?」
  尹劍平抱拳道:「情形不好,前輩等請速速入內一見吧!」
  謝山愣了一下,重重歎息一聲,各人皆隨同他身後,直向冼冰下榻之丹房走去。冼冰誠然是行將撒手人寰,只是他仍然圓睜雙眼,強自掙扎著不肯就去。每個人目睹及此,都忍不住,淒然流下淚來。
  「混元掌」謝山低聲位道:「老宗師……你安心去吧,還有什麼最後的交待沒有?」
  冼冰吃力的道:「有……」
  他的眼睛轉向職掌「采」堂的「醉八仙」段南溪,說道:「把你奉令密封保管的……保管的……」
  「醉八仙」段南溪明白他的意思,忙道:「老宗師指的是『鐵匣秘芨』?」
  冼冰點了一下頭,眼睛向尹劍平注視過去。
  段南溪微微一驚道:「老宗師的意思,莫非要屬下將……本門『鐵匣秘芨』交給尹……」
  顯然,他連「尹劍平」三字還弄不清楚。
  「鐵匣秘芨」是鎖封在鐵匣內本門最主要的十六種秘功的秘本,包括「血罩」功在內,這些秘本無疑就是維持本門最主要的傳統武功,如無掌門人命令,即令負責保管的堂主,也不得擅自開看。是以,這位負責保管的「采」堂長老,乍聞要將「鐵匣秘芨」交付與一個人門才不過三個月的少年弟子,自是大吃一驚,豈止是段長老一人驚愕,所有在場各人,俱都驚異得面色大變,彼此對看一眼,懷疑地向著垂死彌留的冼冰望去,他們絕不相信這句話是真的。
  答案是肯定的。
  冼冰吃力地點了一下頭。
  他惟恐這個答覆還不夠明顯,遂即追加一句道:「是……交給尹……劍平……你們不……能……抗命……這是命……命令!」
  「令」字出口,他全身起了一陣極為劇烈的顫抖,忽然牙關緊咬,雙目翻白,遂即撒手西歸。目睹者無不心驚膽戰。每個人都似乎兜心著了一拳,半天作聲不得。
  「混元掌」謝山伏身探了一下他的腕脈,頹然地點頭道:「老宗師死了!」
  年輕的弟子行裡,傳出來一陣飲泣聲,他們的悲哀在掌門人「無雙劍」李鐵心棄世的時候已達到了頂點,這時再加上這位前掌門人老宗師的猝逝,在這雙重力量摧擊之下,再也忍受不住了。
  頃刻之間,丹房裡充斥著一片哭聲!
  悲哀的氣氛延續了很久很久,才漸漸靜止下來。
  老少兩代掌門人的屍體並排陳列在一起,「混元掌」謝山暫行權令,立刻吩咐為本門各死者辦理後事。
  大敵當前,一切從速,一切從簡。
  儘管這樣,也是忙了兩晝夜,悲切。驚懼雙重壓力之下,岳陽門老少兩代弟子,每個人看上去,都像是生了一場大病般的惟淬!似乎沒有人想到,第三天已悄悄地降臨了。
  在極度傷心創擊之下,人常常會變得麻木不仁,腦子裡是一片空白。然而這只是很短的一段時間,在這一段極致的痛苦感覺消失後,很多的現實問題就會不期然地紛至沓來,這個時候人人才會顧及到自己所謂切身的問題。
  岳陽門在三位長老堂主的主持之下,臨時召開了一項特別緊急的會議。與會者除了三堂長老之外,也只包括尹劍平在內的八位弟子!顯然這幾個人,也就是目前岳陽門的所有人了。
  在供有岳陽門歷代宗師金漆塑像的大廳裡,三老八少十一個人圍坐一團。
  人的面相雖然各異,但是透過五官所表現出來的表情卻是一樣的,大難臨頭之下,很少能有人處之泰然!尹劍平僥天之悻,總算還能夠保持著一份既有的鎮定。然而他的身份顯然已經由於掌門人李鐵心以及的掌門人冼老宗師先後喪生而大為降低,低到原有的身份,一名記名弟子而已!所謂記名弟子也就是暫時記名,身份還待決定的意思。當然很低。低得連一名本門第二代弟子還不如。在這種情形之下,他的處境當然至為尷尬,甚至於連說話的資格都沒有。
  三位長老甚至於七位同門,部門乎並個曾十分地去注意他。他也就顯得格外冷落。然而他心裡卻遠較任伺一個同門都要來得熱。他不敢相信老宗師個別交待他的那番話,起碼是不敢十分的相信,尤其是關於老宗師對三老七少十個同門生命所下的斷語。一想到這裡,尹劍平就有一種置身於寒冰的感覺,下意識裡也就格外地對面臨的敵人感到警惕與良懼,對十個同門的未來,更是充滿了無比的關懷!
  「采」堂堂主段南溪並沒有遵從冼老宗師的話把本門的「鐵匣秘芨」交給尹劍平,這件事尹劍平卻保持著冷靜,靜觀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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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23:47:06
  「鐵匣秘芨」顧名思義可知是裝置在鐵匣內的秘芨書冊,那是一個僅僅只有一尺見方的黑鐵匣子,卻在四角騎縫處。配有四個暗鎖。現在,這個匣子已被取出來,背在段南溪背後,而包括段南溪在內的三堂長老,看上去行色匆匆,每人都備有一份簡單的行囊,像是有急欲脫離之意。
  「混元掌」謝山一身勁裝,外罩紫色狐裘大擎,他面色鐵青,內心充滿了悲忿與痛恨!
  「各位!」他啞著嗓音道:「本門一日之內連遭大敵,敵人的可俱,我想大家都弄得很清楚,用不著我再多說,現在對方所給我們的三日期限,已經到了,至於下一步,敵人到底要施展什麼手段還不知道,不過絕不會善罷於休,這一點我可以斷言。」
  微微一頓,他又冷笑道:「……關於這一點,本座以為,如其坐以待斃,不如奮鬥圖生,所以……」
  他的眼睛在每一個弟子臉上掃過去:「本座已與謝、孔兩位堂主商量妥,決定將現有的人數,分成三路,在入夜之前分批撤退。」
  「雲」堂堂主「摩雲手」孔松接下去道:「本門的基業雖在洞庭,但是『雙鶴堂』與本門淵源深厚,米堂主更與老宗師有結拜之義,所以我們暫時可以投靠他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我們活著,今後就不愁沒有報仇的機會!」
  這番話立刻取得各弟子的同意,彼此相對,發出一片欣慰附和之聲。
  「混元掌」謝山道:「過去的兩天,我們忙著為兩位掌門人與己故的各同門料理後事,誰也不曾注意到敵人的動態,他們是不是來了,或者根本就沒來,我們也不知道。」
  話聲一頓,他目光注視向未座上的尹劍平道:「劍平,你有什麼話要說嗎?」
  尹劍平站起來,道:「啟稟堂主,以弟子拙見,敵人顯然已經來了。」
  「啊?」謝山面色一寒道:「此話怎講?」
  各人在聆聽尹劍平話語之後,俱不禁大吃一驚!一時間相顧失色!
  尹劍平道:「事實上,敵人根本就沒有離開!」
  謝山道:「你怎麼知道?」
  尹劍平表情凝重地道:「老宗主駕歸之日,弟子曾暗中觀察,發現四門之外異常寧靜,非但沒有行人,甚至連平素的樵子獵夫,也不曾看見一人。」
  謝山冷冷笑道:「就因為這樣,你就可以斷定敵人不曾離開?」
  尹劍平道:「弟子不敢如此武斷。」
  謝山道:「那你怎麼說敵人沒有走?」
  尹劍平道:「弟子當時出門,行過數百步,發現在通過驛道心經的林前,茅亭內有兩個白衣人在對弈,當時不敢驚動,速速退回。」
  三老微微一愕!
  一向甚少發話的「雲」堂堂主「摩雲手」孔松,點頭道。「雪天對弈,確實有異常情,但是也不能就因為這樣,就斷定是敵人派出的探子。」
  尹劍平抱拳道:「啟稟堂主,弟子還有下文。」
  孔松點頭道:「你說下去!」
  尹劍平道:「當時弟子為恐打草驚蛇,不曾現出一絲痕跡,遂即退回,直到昨天,弟子再探,又見那兩個白衣人,仍在原處下棋,弟子乃匆匆退回,改向洞庭湖邊觀察,發覺到湖中『扁山』的旁邊,泊有一艘平頂畫舫,那畫舫形樣,亦與平常出沒洞庭之各種舟船,大不相同,最奇的是,舟上亦有兩個白衣人在盤足對弈!」
  「混元掌」謝山眉頭一皺,冷冷地道:「這麼說,水旱兩道都被他們監視住了?」
  尹劍平道:「弟子以為確是如此。」
  謝山沉沉地歎息一聲,頗是氣餒地道:「怎麼辦?」
  剎間,每人的臉上都罩起了一片陰影!
  「摩雲手」孔松行事較為穩健,當下輕歎一聲道:「既然這樣,我們的行動就該好好重新安排一下了。」
  「混元掌」謝山道:「沒有什麼好安排的,時限已到,莫非你還要等著敵人殺上門來不成?」
  尹劍平正要說話,謝山擺了一下手道:「你不要再說了,現在明擺著,反正就只有這兩條路,一條是坐以待斃,一條是自謀生路,我以為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
  各弟子血氣方剛,俱不禁同聲附和!顯然只有尹劍平不曾吭聲,並非是他不以為然,事實是他想兩條路都是一樣,比較起來,他反倒以為「一動不如一靜」的好!目前他是人微言輕,所以話到唇邊,又復吞進肚子裡。
  謝山看著孔松道:「孔師兄以為如何?」
  「摩雲手」孔松一聲長歎道:「師弟你所說不無道理,看來也只有如此了,只是愚兄以為……此舉過於冒險……再說我等人數眾多,如果同時出去,未免太過於顯眼。……我看還是分批的好!」
  「混元掌」謝山點頭道:「我原是這個意思。」
  他又轉向「采」堂堂主「醉八仙」段南溪道:「段師兄以為怎麼樣?」
  段南溪點頭道:「我以為先派出三個人,試探一下,以測對方虛實,在半盞茶之內,第一撥人如果沒有消息,第二撥和第三撥再繼續出動。」
  「混元掌」謝山點頭連連讚好,遂道:「我就算第一撥吧!」
  他目注弟子行中道:「你們來兩個人。」
  為首二弟子立刻站起走過來,二人一個姓方名剛,一個叫劉詠,在少年弟子中,素稱健者。
  謝山道:「你二人速速喬裝一下,各擔柴薪一擔,內藏兵刃,隨我外出。」
  方、劉二弟子答應一聲,領命退下。
  謝山香向各人道:「事成之後,大家在雙鶴堂見面,萬一事敗,我當以本門『連枝箭』射向四門,你們如發現有我暗器,就該另圖打算了。」
  言罷站起來轉身退出。
  不久,三人相繼步出,一老二少,己打扮成一副莊稼漢子模樣,芒鞋,蓑衣,儼然山居樵子。謝山脅下還加挾著一把傘,他的一對兵刃「文昌筆」就藏在傘內,二弟子方剛、劉詠,各背柴薪一擔,柴中亦藏有兵刃。三人來自前院中,互道珍重,遂作別上道!
  出得門來,但見天色昏暗,雪雖不大,卻是簌簌落個不停,展目四望,一片銀色世界!謝山比手勢,令二人先行止步,遂即運功調息,長吸一口氣,施展「踏雪元痕」輕功,向外步出十丈以外向四下打量了一下,遂即退回。
  一來一往。雪地上只留下淺淺足印,如非注意觀看,根本著它不出,再等些時候,很快就會被落雪覆蓋而不現任何痕跡。
  岳陽門座落地勢,一面背山,一面臨湖,兩側乃是荒蕪的田地。左面有一排衍生的修竹,導引著一條曲徑小道。這條小道頂尖,通向一條衙道,南來北往的客商,莫不以這條縱貫官道為進出主要幹線,四通八達的無數小路,即是作放射狀,俱從這條主要幹道分散開來。換句話說,只要能夠上了這條官道,也就算性命保住了一半。
  岳陽門是這附近唯一的一所大建築物,東南西北四門,各通有一條道路,附近雖有幾戶住家,但距離都不算近,值此雪天,更是罕見人跡!
  「混元掌」謝山,是選擇左面門出來的,他打量過附近情形之後,關照方、劉二弟子說:「我們三人以父子相稱,若有人盤問,只為山居以柴獵為生,這一次入市,採購些東西,以柴易米罷了。」二弟子隨口答應。
  謝山又道:「萬一有變故,你二人亦切忌不可忙於出手,須聽我指示行事,必要時趕緊退回。」
  言罷,揮手令進。三人前行數丈,遂即改變方向,循著面前的那列修竹直行下去。
  雪雖不大,但風勢卻是十分凌厲,嗖嗖的風,貼著左面遼闊的洞庭湖方向刮過來,經過一片雪野,迎面撲向這叢茂竹,於是發出呼呼竹響聲,透過竹隙穿出的鳳,更像是一根根尖銳的針,刺得人遍體生疼,搖下的散雪,更像是萬點銀星!
  謝山在前,方、劉二弟子在後,彼此不發一言地向前面大步邁進。前行了約有數十丈,即見到聳立在竹叢之間的那個茅草小亭,果如尹劍平所說,亭子裡有兩個寬袍大袖的白衣人正在對弈,兩個白衣人衣著寬鬆,一色的雪白,卻在領袖大襟邊沿之處,滾有一圈黃色的邊,看上去甚是特別。
  亭桌之上,除了設有棋枰以外,另外還豎有一個小小的銀質鶴形香爐。
  看上去,兩個人的年歲都不算大,大概都在三十左右,最奇怪的是,兩個人的下已上都留有一絡黑黑的鬍子。
  方、劉二弟子乍然看見亭內二人,都不禁怔了一下,頓時止步。
  謝山低哼一聲,說道:「不要張望,繼續走路。」
  二弟子從命,忙自收回驚惶形態,仍是由謝山在前,二人殿後,三個人遠遠走來。彼此相距約在五六丈左右,白衣人之一,忽然停住,站起來回長長地伸著懶腰。「混元掌」謝山裝著未曾看見,繼續前行,二弟子更是心內忐忑,越加警惕著,不敢用眼睛向亭內觀看。
  站起的白衣人忽然笑道,「難得,難得,老丁,你我在這裡坐了半天,競不曾看見一個行人,這倒是頭一回,真是新鮮。」
  說著舉手向著謝山招呼道:「來來來!老頭兒,你們三個人過來,有話要問問你。」
  謝山先是一愕,作出一副茫然不解的樣子,然後左右看望一眼,才打著湘省土音道:「先生是招呼我們的嗎?」
  白衣人瞇著眼睛笑道:「當然是叫你們,來來來!」
  謝山赫赫一笑,嘴皮不動,卻以傳音知會二人道:「不要妄動,聽我命令行事!」
  說時三人已走向茅亭。
  就在這時那坐著的另一個白衣人,卻取出打火器,「拍」的一聲,打著了火。他打火的目的並不是抽煙,卻是點著了那具置在石桌上的鶴形香爐,顯然那具香爐尾端伸出的部分可供燃燒,一經點燃,立刻由鶴嘴冒出一股裊裊的白煙!
  坐著的白衣人由身上取出一個扁扁的盒子,打開盒子,由裡面取出了一件什麼物件放入嘴裡,同時也遞與站著的那人一
  「混元掌」謝山帶著劉、方二弟子已走近茅亭,見狀機警地忙自站住。無奈已似慢了一步,他鼻子裡忽然觸及到一股異香,方欲出聲向二弟子示警,二弟子中的方剛已發出了一聲慘叫,足下踉蹌著向外跌出,謝山到底見多識廣,在對方火點香爐的一剎,已體會到不妙,只是萬萬沒有想到那鶴嘴香爐內的毒氣擴散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烈:
  乍見此情,已顧不得再行掩飾,急吼一聲:「退。」
  雙方距離約在兩丈左右,這一聲「退」字方自叱出,謝山錯步出掌,一掌擊向方剛後背,說是「擊」不如改為「推」來得妥當!
  方剛原已即將跌倒,被謝山這一掌足足飛出丈許以外,向來處跌出,「砰」的一聲坐倒雪地!在同一個時間裡,另一弟子劉詠亦覺出不妙。他顯然也已吸進了一些飄送過來的毒氣,只是為數極少,儘管這樣,對他來說也有一種窒息的感覺!不及等到謝山出聲招呼,先已向側面縱出。
  「混元掌」謝山到底功力深湛,一覺出不妙遂即運功自行閉住了呼息,於掌推方剛的同時,點足向右方縱出。
  三人分成三方面退出,快同電光石火!只是,他們仍然並不能夠脫離眼前這步厄運!
  劉詠的身子方自縱出,還不曾著地的當兒,亭子裡的白衣人已發出一聲急叱:「打!」
  大袖揮處,兩點寒星已隨手擲出。
  劉詠在岳陽門雖是弟子的身份,一身武功卻是了得,這時他身子雖不曾落下,耳中卻已聽見了暗器破空之聲,霍地向後一個倒翻,他倉促撤退,一擔乾柴拋棄在地,卻獨獨仍有一根扁擔,隨著他轉身的身子平揮而出,只聽見「叭」的一聲,迎著了當面直飛而來的那枚暗器,卻不曾把那枚暗器磕飛,卻深深嵌入扁擔之內,原來是一粒白色的棋子。同時間.第二枚棋子,已經洞穿了他身上的蓑衣,深深陷入他腹腔之內。可憐劉詠幾乎連什麼人對他下的手,都不曾看清,遂即喪生在這粒圍棋子之下。
  在同一個時間裡,「混元掌」謝山已落身在地,隨著他一個疾快的回身勢子,左掌已用力地向外劈出。這一掌是迎向正面的一粒棋子劈出去的,雖不曾把這枚奔向面門的棋子劈飛了,疾勁的掌力卻逼使得它改了方向,「嗖!」一股尖風,滑腮而過。
  面前人影一閃,先前發話的那個白衣人已經站在了面前。
  「老兒!」白衣人冷森森地笑道,「你是找死!」
  一隻瘦削如同烏爪般的怪手,已向謝山臉上抓來。
  「混元掌」謝山心中驚懼可想而知,他小心上道,想不到甫自出門,即著了敵人道兒,悲忿之下,怒吼一聲,迎著白衣人的手勢一掌擊出。
  兩個人的身子乍一交接,即如同燕子般地忽然分開來。
  雙方掌力力較之下,謝山已試出了來人功力深湛,不在自己之下,更不敢少緩須臾,右足屈處,旋風般地已滾出了丈許以外。白衣人似乎有震於謝山的掌力,微微一驚,遂即長笑了一聲。值此同時,亭子裡的另一白衣人,已如同白鶴般地騰身而起!兩個白衣人,像是事先早已商量好了似的,在一個奇快的夾擊勢子裡,雙雙襲向謝山。
  謝山在岳陽門中,論功力不過只次於掌門人,卻與另二堂堂主相伯仲,所練「混元掌」力,更是遠在段、孔二堂主之上,只可惜上來無防,吸人了少許毒香,以至於現在後繼乏力!
  兩個白衣人無論身材衣飾,看上去都極為相似,只是一個較胖,一個較瘦,一個是濃眉圓臉,另一個卻生有一雙兔子耳朵,只是就身手論,卻是一等的高手,在這種突然的夾擊式子裡,更是快若電光石火,兩口牛耳尖刀,幾乎在同一個勢子裡由袖中抖出,一前一後直向著謝山前心後背上猛扎過來。
  「混元掌」謝山畢竟身手不弱。
  像是一隻猝然展翅的鴻鳥,兩支判官筆同時遞出!
  筆鋒迎著了刀尖,「叮」的一聲脆響,兩個白衣人一觸之下,有如脫兔般地向兩下裡分開。「混元掌」謝山身軀晃了一下,單膝跪地,他圓瞪雙眼,雙筆分別指向二人。
  白衣人第二次的攻勢更是猛厲,卻是一高一矮,瘦的那個自空中來,胖的那個卻是來自下盤,兩團自影,挾持著凌人的疾風,在同一個勢子裡猝然攻來。
  「混元掌」謝山顯然知道對方這一手的厲害,隨著他快速旋轉的身子,右足尖勾掃之下,揚起了大片的白雪,萬點雪珠,分向二人全身罩來。緊接著他左足力點之下,整個身子怒鷹似地撲了出去。身軀一經撲出,絕不稍緩須臾,一路兔起鵲落,直向來處折回。謝山身手不凡,有心脫逃,更是施出全身之力,倏起倏落,直似星丸跳擲,眼看著又遁出百十丈外,驀地面前紅影一閃,一條人影,拔身自翠竹婆娑間,起身,落地,出手,三個不同的順序,卻揉合成為一個式子,快到目不暇給!「混元掌」謝山驚慌中,方自認出來人正是那日轎前的那個跟班兒阮行,第二個念頭還不及興起,已吃後者手中的那根青竹杖點胸破衣刺中。
  快,快到目不及視!
  狠,狠到無還手之機!
  一招得手,紅衣人阮行,絕不逗留,竹節杖一出即收,一收即離,拔杖,騰身,看來又是混然一式!來如電,去似風!
  隨著一陣衣袂蕩風聲,來人阮行在一個高起高落的勢子裡,已落身在覆滿白雪的竹梢之尖。雪花簌簌裡,他落身在竹梢的身子,就像是粘在了上面一般的牢靠,一任竹梢擺動得那麼厲害,他身軀卻是穩如泰山。
  雪地裡的謝山,就像是突然中風般地一一陣顫抖,他手捂前胸,步履蹣跚著蕩出了六七步,「噗通」坐倒,鮮紅的血,箭矢也似地由他的指縫裡穿出來。翻了個身兒,他又爬起來,迷迷糊糊地認著遙遠的家門,發出了一支暗器「連枝箭」,卻因為勁道不足,中途跌下,墜落在雪地裡。
  謝山再次的跌倒。這一次他卻是無論如何再也爬不起來了!
  紅衣人自行消失。
  白衣人又回到亭子裡對奔。
  現場的狼藉,不久即為雪花所掩飾。
  一切是那麼的寧靜,就好像這地方從來也不曾發生過什麼事情似的,除了橫倒在雪地裡的那三具屍體。其實,再過不久,屍體也會同樣地為白雪所吞噬不見了。
  岳陽門沉陷於一片死寂之中!「求生」的意念,在每個人內心裡燃燒著,然而在「死亡」的陰影籠罩下,人人噤若寒蟬!
  「雲」堂堂主「摩雲手」孔松來回走了一轉,停下腳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一弟子應道:「已時將盡,午時未到。」
  孔鬆手捋著下已上的那一絡山羊鬍子,微微點頭道:「謝堂主已經走了一個多時辰了,如果走的是陸路,應該已出了岳陽。如系水路,也應過了洞庭,唉!好不為他們擔心!」
  「采」堂堂主段南溪站起道:「我看他們八成兒是沒事了,這麼吧,我走第二撥,走水道。」
  孔松擺手道:「不行,段師兄,你身護本門『鐵匣秘芨』,萬一有所失閃,那還了得?千萬草率不得!」
  段南溪怔了一下,道:「那麼……又將如何?」
  孔松說道:「還是我走第二撥,如果僥倖過湖,在彼岸能夠聯絡上謝堂主,再圖對你接應。」
  段南溪道:「要是有了意外……呢。」
  孔松冷森森地笑了一下,說道:「兄弟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全靠各人的命了!」
  段南溪喟然一歎,低頭不語。各弟子面色黯暗,如喪考妣!
  孔松忽然一笑道:「我們也不要先往壞處想,說不定謝堂主已脫了險境,四門之上,不見暗器示凶是好兆頭,只是……」
  眉頭一皺,他喃喃接道:「……怕的是他中伏之後,不及轉回。」
  每個人心頭一震,相顧失色。
  孔松見狀毅然道:「就這麼著吧,第二撥由我帶路,馬上出發,段師兄你這第三撥,須等到夜裡再走,那時候我們苟得不死,必然暗中接應。」
  段南溪點頭道:「但願如此,孔師弟,你去吧!」
  孔松乃轉向包括尹劍平在內的六名弟子行列中,道:「你們來兩個人。」
  各弟子木訥地對看了一眼,最前面的二人不容商量轉身步出。他二人是「青萍劍」汪人傑,「大力神」趙大保。汪人傑頎長英挺,趙天保矮壯有力,前者是劍中高弟,後者用的是一對「金瓜錘」。除了尹劍平以外,在場各弟子俱是本門十年以上的資深弟子,論武技功力,各以所長而得個別深造、多年苦研,成就不易!
  「摩雲手」孔松看著二人,心裡情不自禁地興起了一種悲哀!只是,眼前卻不便現在表面。
  他點頭道:「你二人可精水功?」
  汪人傑大聲應道:「岳陽弟子,豈有不精水功的道理?堂主不必擔心,弟子與趙師弟水陸都能應付!」
  此時此刻,尚能保持這番豪氣,誠是不易!
  「摩雲手」孔松被這位弟子一提醒,才想到岳陽門武功教習中,原有水功一課,各弟子俱有從師十年以上的經歷,焉得不識水功?反倒是自己多此一問了,雖是小小一點矛盾,亦足見各人平素的養性功力。自忖度人,孔松反倒不如對方一個少年弟子來得鎮定,心中好不慚愧!
  孔松苦笑了一下,含著讚許的目光看了那弟子汪人傑一眼,道:「很好,你能這麼自信,足見平素勤於練功,現在正是你等以武功報效師門的時候,你二人隨我去吧!」
  二弟子各自抱拳應了一聲,遂即上前叩別段南溪,同門彼此握別。雖是短暫的一刻,卻洋溢著動人的親澤情義。冷眼旁觀的尹劍平看到這裡,不忍卒視地垂下了頭!他雖然不以孔松此舉為然,但是卻也實在想不出另一條更好的辦法,眼看著老少各同門一一赴死,內心真如刀割一般的痛苦!
  「摩雲手」孔松遂即與段南溪話別,彼此又囑咐了一番,匆匆上道。
  這一次三個人喬裝為打魚的漁夫。孔松執著釣竿,二弟子各攜魚網,魚簍,披蓑戴笠,由右側門步出,先轉向左側竹林!就在這時,「青萍劍」汪人傑忽然有了驚人的發現,隨著他駭異的目光,孔松與趙天保也相繼一怔!
  他們看見了一雙腳!
  一雙凸出於地面白雪外的腳,這雙腳由於蹺起略高,是以在全身各處皆為雪花所掩埋之後,僅僅只剩下了這一雙腳。在一望無際的雪原上,除了白色以外任何別的顏色看上去都極為顯眼,這雙人腳當然也不例外!
  有腳就有人。
  憑著三個人的常識判斷,馬上就得到了一個結論:死人!不可置疑的,那裡橫著一具人的屍體!
  這一個驚人的發現,使得三個人猝然一驚,情不自禁地施展身法,向著停屍處撲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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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節

  天昏地暗,風聲颼颼!
  附近雪原上不見任何人跡,幾枚乾草球,被風吹得在雪地上滾動著,烏鴉低飛著由眼前掠過去,發出了「呱!呱!」足以震人心魄的叫聲!
  「屍體」很快地被挖了出來。
  當第一眼看清了死者冰鎖的面容時,三個人頓時有如晴天霹靂,全身木然被鎮在了當地!
  死者「混元掌」謝山,咬牙瞠目,一副痛苦、死不瞑目的猙獰形樣!
  「摩雲手」孔松青白的臉上,甚久之後,才現出了一些兒血色,探出手來,輕輕為謝山合上了眸子!遂即後退了一步,說道:「埋起來!」
  兩個弟子愕了一下,遂即動手,重複以白雪將謝山全身掩埋起來。孔鬆肩頭微晃,閃身竹林,二弟子左右跟進。
  「大力神」趙天保道:「看來,敵人就掩藏在這附近不遠,我們還是快把謝堂主屍體抬回去,重新研討對策的好!」
  孔松搖頭道:「沒有什麼再好研究的了,照原定計劃不變,我們繼續前進。」
  說完掉過頭來,向著湖邊方向行進,汪、趙二弟子忙自跟上去,三人沿著竹林反方向前進,走了十幾丈,孔松忽然站住。他的悲哀情緒,直到現在才現露出來,只見他身軀微微顫抖著。輕啟長袖,在眼下拭了一下。二弟子更是忍禁不住,發出了低沉的一片泣聲。
  孔松回過頭來道:「你二人不可現出痕跡,如是敵人就在左近,我三人性命休矣!」
  一句話有如醍醐灌頂,二弟子悲聲頓止。
  孔松那雙銳利的眸子,徐徐掃過附近,遂道:「你二人連發連枝箭,向本門示警,快去快回。」
  二人答應一聲,各自施展身法,撲前數十丈,發出了暗器連枝箭,射向門上,再折了回來。
  孔松這一剎,亦掩不住內心的情虛!想到了生死有命,他終於硬下心來,向二弟子看了一眼,點頭說道:「走吧!」
  心中有了主見,遂即不再猶豫。
  一行三人順著竹道一直向湖邊走來。只發覺沿途如入無人之境,不要說是人了,就是狗也不見一隻。由於地形高於湖面。是以在沿途邊側,特意地打下了一列石樁,行人如須渡湖,必須拾極而下,在一處荒涼的渡口,搭舟載渡。
  這地方居民甚少,如無特別事情,長年累月也不會外出,是以鮮見客商,經常停泊在渡口的只是一艘老破渡船,由一個跛足老者負責接運,現在,這艘破船,仍然繫在那裡,撐船的老人大概是冷得發荒,坐在艙簷下,抱著兩隻腿,埋首臂彎正在打盹兒。
  岸上,原來設有一家茶館,兼賣些零碎吃食,三人來到時,發覺小店生意異常清淡,店外拴著兩頭小毛驢,一個老頭帶著一個姑娘家,縮在角落裡正在吃麵,孔松帶著汪、趙二人站在店外,向裡面望了一下,看不出絲毫異態!
  店老闆兼夥計老江,一個瘦削的中年漢子,正在門口用鏟子鏟雪,看見二個人來,忙放下傢伙走過來。
  孔松生怕被他認出來,拉低了帽沿,用湖南土腔道:「對不住,我要買一袋煙,有沒有呀?」
  老江點頭道:「有有……我這就拿去。」
  須臾轉回,手裡拿著一根竹管,竹管滿是煙葉。
  孔松接過來,給了他兩個制錢,笑道:「生意好啊?」
  老江咂著嘴,道:「別說了,到現在總共才四個客人,來來來,三位請裡面坐,我給你們沏三碗熱茶,驅驅寒。」
  孔松笑一笑,道:「不用了,我們還要趕路呢。」
  老江像是很失望的樣子,看著三個人道:「三位這個時候還下湖?」
  「可不是,」孔松搶答道:「我們來晚了,只能等退潮時候的那一陣梭子魚了。」
  老江把兩個制錢塞在腰裡,想著要去撈他的鏟子。
  孔松忙道:「你店裡只兩個客人,你不是說有四個客人嗎?」
  老江隨口道:「那兩個剛走了。」
  孔松一怔,左右看了一眼,不見有人,遂笑道:「喂!老闆,你說的那兩個人,可是幹我們這一行,打魚的?」
  老江彎下腰來,一面鏟著雪,搖頭道:「不不不……人家是貴客,穿的是皮襖!嘿!是『玄狐』皮裡子哩!」
  說著手指道:「拿,往那裡去了!」
  那邊根本沒人,老江怔了一下,搖搖頭,奇怪地道:「咦?真快,才走沒多大會工夫呀!」
  孔松心裡怔了一下,暗忖著:好險,要是早來一會兒可就碰上了,盤算著躲過了這一步劫,心裡好不高興,當下告了擾,同著汪,趙二弟子拾級而下,直趨渡口。
  撐船的跛足老頭,看見生意來了,站起來迎客。
  三人匆匆上船,孔松擺手道:「快走。」
  跛足老人一面抽纜,一面問:「三位要過湖?」
  孔松道:「隨便,往哪裡走都行,越遠走越好。」
  木船搖搖晃晃地離了岸,老人升起了那面破帆,船就認著一個固定的方向,直向湖心行進。
  三個人對看了一眼,心裡一塊石頭落下地,算計著這條命總算是保住了。
  外面風大,孔松就跟老者取個商量,道:「喂,船老大,借你的艙躲躲寒,回頭上岸多給你幾個錢可以的吧!」
  跛足老者道:「就是地方太狹了,再加上三個人怕裝不下。」
  孔松呵呵笑道:「不要緊。」
  門簾子一掀,就往艙裡鑽。
  才鑽進去一半,頓時如同泥塑木雕般地愕住了!
  敢情艙裡有人。
  一張方桌上陳設著豐盛的酒菜,一紅二白,三個人正自舉杯互飲,白衣服的兩個固是看著臉生,可是那個穿著大紅的瘦削漢子,可是再熟也不過,尖白臉,刀子眉,分明就是那個甘十九妹的紅衣跟班:阮行。
  這一個突然的發現,不禁使得「摩雲手」孔松驚出了一身冷汗,突然間有如置身冰窖的感覺。「青萍劍」汪人傑以及「大力神」趙天保,在孔松身後,顯然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見狀大感驚訝,各自向內探頭觀看。
  一看之下,也呆住了!
  孔松驚魂甫定,忽然覺出了不妙,急叱一聲,道:「退!」
  二弟子也像是才由夢中醒轉過來,驚魂乍定,隨著孔松的這一聲喝叱,雙雙身形後仰,猛地倒竄而出。
  太晚了!
  幾乎與他二人的身法同時之間,紅衣人一隻白手向外翻得一翻,手中的一雙竹筷,二龍搶珠般地脫手飛出了。
  「嗖!」兩股尖風破空直出!
  雙方的勢子都太快了!
  天空間,似乎有鮮紅的血光閃得一閃,根本看不清是怎麼回事。
  二弟子倒竄的身勢更是有如「金鱔戲波」,在雙雙騰空的勢子裡,足足倒穿出兩丈開外,「哧——哧——」水面上炸開了兩條紋路,雙雙投身湖面。
  緊跟著,兩條白影,分別由艙內騰身躍出,撲向船邊。
  「摩雲手」孔松幾乎也在這個時候,擰身後退。紅衣人阮行在飛出飛箸的同時,並不曾忘記照顧他,只見他瘦軀弓伸之間,已自掠身撲出,隨著他掠起的身勢,左掌已劈出一掌。轉瞬之間,像是一團風般的,艙裡的人全都撲到了艙外!木船在猝失重心的情況下,激起了軒然大波,船身搖蕩得那麼厲害!
  「摩雲手」孔松追循著紅衣人阮行劈出的掌風,身軀快速的一個飛轉,已旋身而出,身子重重地撞在了艙板上,發出了「彭」的一聲,雖不曾為對方劈空掌力所傷,卻也覺出紅衣人掌風疾勁,大是不可承當!
  孔松在岳陽門身為內四堂堂主之一,身份甚高,自不能像兩個門人一般見面就逃。事實上,他目睹著二弟子雙雙投身入水,心中已放了一半!決計以全身功力,與對方周旋到底。
  一念不逃,他已失去了千載難逢的良機!
  猝然間,他覺得身上一陣發冷,己吃紅衣人阮行身上所逼出的凌人力道罩定,身側白影連閃。兩個白衣人已分左右,雙雙牽制著他的身後左右。」摩雲手」孔松一口長劍藏在魚竿之內,見機不妙,陡地取出,拔劍在手。
  迎面那個紅衣阮行,臉上現出深刻的兩道笑紋:「孔老頭,上天有路你不去,入地無門自來投,橫豎都是一個死,何必不等在家裡的好?」
  孔松由於前此與對方照過臉,受制於對方的那根青竹馬竿,深知他出手極快,是以雙目緊緊逼視著對方,絲毫也不敢大意!
  聆聽之下,他冷笑道:「姓阮的,你休要猖狂,孔某三人,一時大意,誤上賊船,未見得就是著了你的道兒,你雖用心良苦,亦不能阻止我門下二人人水逃生,這一點卻是你始料非及吧!」
  紅衣人阮行鼻子裡哼了一聲,冷冷地道:「是嗎?孔老頭,你當真是有服無珠了!」
  說著,那雙冷峻的眸子,移向湖面。也就在這時,但聽得嘩啦!水響之聲,水花翻動裡,陸續地浮起了兩個人來。孔松方自認出是汪,趙二弟子,心中驚異著二人何以不曾遠去?哪裡知道,當他目光再看清楚時,才赫然發覺到二弟子飄起的身子,在一陣激烈的翻動之後,雙雙平臥變成僵硬,變成不折不扣的兩具屍身!這一驚,直把孔松嚇得遍體生涼!他倏地睜大了眼睛,再細認了一下,一點都不錯,正是汪人傑、趙天保!
  二人死狀如一,每人前額上俱都插有一根竹筷,竹筷在擲出時,必然附有足以穿石入牆的內力,否則斷斷不能深入二人腦髓!
  隨著湖水的起伏,沖蕩著一片血水,看上去端的是慘不忍睹!「摩雲手」孔松,足下一蹌,幾乎坐倒在地。
  紅衣人阮行冷森森笑道:「孔老頭,你可以死心了吧!」
  話聲出口,足下後退一步,一雙白衣弟子,由左右兩個不同方向同時向著孔松身前襲來,兩口牛耳尖刀,陡地由袖中抖出分向孔松兩肋刺來。孔松長劍一振,叮噹兩聲,拒開了白衣人手中的一對牛耳短刀,足下飛點著,已襲向正中紅衣人阮行。
  人到了拚命的時候,常常有意想不到的力量!即以此刻而論,孔松這口劍上的威力即大異尋常,稱得上八面威風!
  人到,劍到,在一片銀色光華裡,長劍分心刺到!
  紅衣人阮行仍是十分的托大,對於岳陽門這一武林名門來說,除了掌門人李鐵心以外,沒有一個人看在他眼睛裡,眼前這個「摩雲手」孔松,自是不在話下。
  冷笑一聲,他身形猝然向左方挪出了半尺,輕叱一聲:「大膽!」
  仰身,翻面!那是一招極其漂亮的「臥看巧雲」姿態,配合著靈巧的翻勢,兩隻瘦手倏地向著當中一夾!
  「噗!」一聲,已把對方冷森森的劍鋒,夾於雙掌之間。
  稱得上觸目驚心!
  內功精純到敢以「空手入白刃」,起碼須具有練氣的功力,蓋以氣機所行,以其剛韌互濟,兵刀不傷!那是一門絲毫取巧不得的內家功力!眼前紅衣人阮行雖然未必說得上是此道高手,但是看著他手、眼、身、步,已大有可觀,分明得窺堂奧!
  是以,就在他的兩隻瘦手方一夾中對方劍身時,孔松整個身軀情不自禁地起了一陣劇烈顫抖!要是換在另一個功力較差的人,說不定已當場負傷丟劍出醜,而孔松畢竟是岳陽門的先進健者。這一招,看似無奇,事實上卻是雙方內力巧妙的互制!
  孔松的劍抖顫得那般厲害!他面紅耳赤,眉剔目張,正以三十年純陽內功,將內力貫注劍身。這口劍一時光華大盛,冷焰婆娑!紅衣人阮行的一雙瘦手顯然也貫注了力道,漲得通紅,看上去似乎較原來粗大了一倍,卻是緊緊夾擊著當中的那口長劍!
  那副樣子看上去很怪!紅衣人顯然已大不輕鬆!也許是他上來小看了孔松,以至於自陷危艱!他的兩隻手已不如先前的牢固,像是抱住了一塊烙鐵似的,不時地分開又合上,合上又分開。反之,「摩雲手」孔松,也不能就隨意地抽出他的劍,他的臉更紅,身子戰抖得更為劇烈!
  以眼前情形論,紅衣人阮行如能繼續拿著對方的劍,則必可穩操勝券!反之,孔松能夠奪出劍來,也無疑將可制勝對方!
  兩個白衣人各立左右,並不曾乘虛而入,倒也不失武者的風度!
  漸漸地,孔松的勢微了。
  一顆顆的汗珠由他赤紅青筋畢現的面頰上滾落下來,他挺立的身軀、再也不似先時的穩固,而開始左右搖晃了起來。「紅衣人」阮行看看時候己到.在長時的內力堅持之下,他以難能的毅力,終於取勝了對方,卻也是飽受驚嚇!黃蠟似的臉上,綻開了幾條笑紋。驀地,他吐一口氣,發出了「嘿」的一聲!
  沉肩,擰腰,飛足!三式合而為一,運施得那般巧妙。
  只一腳,正好踢中孔松喉結部位。
  孔松驚惶中,方自窺出對方那隻腳有異尋常,卻已被隱藏在阮行鞋尖上的一截利刃,狠狠地貫穿喉頭!怒血飛濺裡,他的軀體有如一隻鳥般的騰空而起,「哧」的聲,倒栽向湖水之內!翡翠綠的水面上,深深地炸開了一道縫口,吞噬了這個人,不過只微微興起了一片漣漪!
  船老大,那個跛足的老頭兒,在這般毛髮悚然的一連串目擊之後,早已嚇破了膽!看著船上的三個凶神惡煞,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像抽筋似地縮在了艙板上。
  紅衣人阮行這一剎,又似恢復了原有的從容!在起伏不定的船而上,他打量著手上的那口劍。甚至於他仍然還保持著原來的那種捧劍的姿態,陡地雙手飛出,長劍破空直起,穿雲直上,高到肉眼看不甚清時,才作弧狀般下墜,直沒入湖水之中。
  兩個白衣人操縱之下,這艘船改變了一個方向,向著煙波浩渺的湖心駛去。
  天色漸漸地黑了。
  風吹,雲散,暗灰色的穹空裡,點綴著一系列的銀河繁星,恰同於眼前洞庭隔岸漁火。
  對某些人來說,期待比死亡更痛苦!
  死亡常常離不開黑夜,黑夜又似乎永遠都包含著罪惡。因此,在黑夜無聲無息地悄悄來臨時,每個人心裡都有種被壓迫的窒息感覺。人們的臉早已失去了笑容,似乎都已經嗅到了死亡的氣息,因此在彼此目光對視時,所能看見的只是一具具呆塑的偶像,早已失去了那種原有的內在活力!
  「醉八仙」段南溪,就像喝了醇酒般的沉醉,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腦子裡只是空洞的一片。他手裡一直緊緊地握著那支暗器「連枝箭!」
  由於這支暗器的發現,已使得所有現存的岳陽門弟子心生警惕,不啻是敲響了喪鐘!人人喪魂落魄,等候著死神的降臨!
  遠處寺廟裡響起一陣鐘聲。「鐘聲」激盪起的那種韻律,似乎又使這幾個人復甦了!
  廳堂裡漆黑一片,由於四窗齊下,簡直伸手不辨五指!
  段南溪驚訝著站起來低叱道:「掌燈。」
  燈光恰於這時亮起。尹劍平手持著燈,正由過道裡走進來,燈光映著他豐朗的神采,那種足以能向死亡挑戰的神采,頗使得身為長者的段南溪為之汗顏!
  燈光照亮了大廳!五個人,一老四少,乍見亮光,才像是在光明裡突然拾回來了些什麼!尹劍平擱下了燈,同時也擱下了手上的那個托盤。盤於裡是一大盤包子,幾個於饅頭。看到了這些,警黨的再去觀察他的臉,才想到是怎麼一回事,每個人都吃了一驚!
  段南溪一愕道:「你……出去了?」
  尹劍平點頭道:「灶上已斷了炊,沒有什麼好吃的,弟子想到堂主與三位師兄已經全天未進飲食,才出去買了些吃食回來。」
  段南溪發出了啞然的一聲歎息,微微點頭道:「還是你想的周到。」
  他本然伸手拿起一個包手來,就嘴咬了一回,三位弟子似乎突然才覺到飢餓,一時各自動手,風捲殘雲般的,轉瞬間吃了一空。
  段南溪忽然眼睛看著尹劍平:「你不吃嗎?」
  「弟子已經吃過了。」
  「你吃過……了?」
  「是的,」尹劍平道:「弟子是在湖邊小店吃的。」
  「這麼說……」段南溪才似乎忽然想到了什麼,直著一雙眼睛,道:「你可曾發現了什麼?」
  尹劍平點點頭:「弟子發現了很多……不過,堂主還是不要聽的好。」
  「不不!」段南溪鎮定地道:「你不妨說出來,唉!到了這個節骨眼還有什麼不好說的,來,你坐下來說吧。」
  尹劍平點點頭,坐下來,一時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段南溪道:「是不是發現了敵人蹤影?」
  「不錯!」尹劍平回答道:「另外,還發現了……」
  「發現了什麼?」段南溪迫切地問。
  「另外還發現了幾具屍體。」
  說到這裡,他輕歎了一聲,緩緩地垂下了頭。
  「屍體?」段南溪神色微變,怔了一下,強自鎮定著:「不必吞吞吐吐,快說吧!」
  尹劍平苦笑道:「弟子在外面雪地裡,發現謝堂主的屍身,他老人家被人以利器點穿心肺因以致命!」
  「謝師弟?……」段南溪聲音忽然變啞了:「他……死了?」
  尹劍平緩緩點了一下頭,繼續說下去:「在距離謝堂主屍身不遠的山坡上,弟子又找到了方剛、劉詠兩位師兄的屍身,也都是死相猙獰,慘不忍睹!」
  段南溪呆了一呆,坐下來道:「他們三個全部死了!」
  「不!」尹劍平呆滯地搖了一下頭:「不止是他們三個……還有……」
  每個人部神情一怔,四雙目光利劍似地逼視著他。
  「你是說?……」段南溪舌橋不下地道:「孔師弟他們……莫非也有了意外?」
  尹劍干苦笑道:「恐怕是這樣……」
  「你,你胡說!」段南溪睜大了眼睛:「莫非你親眼看見了?」
  尹劍平搖搖頭道:「沒有,弟子只是在小店買包子的時候,聽見小店老闆老江說的。」
  「他說什麼?」
  「老江他說,在湖中心,發現了三具屍體的事……」
  段南溪霍地站起來,尹劍平話聲因而中斷,三個少年弟子無不驚駭動容。
  尹劍平喟歎一聲道:「堂主請鎮定下來,弟了才好說話。」
  段南溪緩緩坐下來,咬了一下牙齒道:「你說吧!」
  尹劍平道:「據小店老闆老江說,死者三人,是一老二少三個漁民,並曾在他店中歇腳,買了一袋煙葉之後才離開的,弟子默算時間,正與孔堂主、二位師兄外出的時間相吻合。是以才大膽如此猜測。」
  段南溪一時呆若木雞,兩行淚水汨汨淌下,三弟子也都垂頭飲泣不已。
  「完了!」良久之後,段南溪才發出了一聲喟歎:「岳陽門七代基業,到這裡算是全完了……」
  弟子之一,「鐵拳」盛小川,忽地上前一步,道:「請堂主下令,我等全數外出,與對方一拚死活。」
  說話的這個盛小川,豹頭環眼,顯然是張飛一號的人物,除了他以外,另外的兩個弟子,一個是面黑顴聳的張松明,一個是亂髮不修,身材偉昂的郭搏雄,如果算上尹劍平,這四個少年,也就是目前「岳陽門」碩果僅存的門下弟子。
  聽了「鐵拳」盛小川的話,「醉八仙」段南溪看著他冷笑了一下道:「這樣做,圖逞一時意氣之勇」是沒有用的。」
  另一個弟子郭搏雄道:「堂主有什麼打算?天已經黑了,要走也該是時候了。」
  段南溪看了一旁的尹劍平一眼,道:「也許劍平說得有理,一動不如一靜,我們就來個以靜觀變吧!」
  盛、郭、張三弟子對看了一眼,頗不以為然,只是限於門規,卻不敢說什麼。
  段南溪冷冷地道:「如果劍平說的不錯,對方分明己在水陸兩面布下了天羅地網,我們由任何一面突圍,部逃不開他們的耳目,反不加以靜制動的好。」
  黑面弟子張松明道,「堂主的意思,是怎麼一個以靜制動?」
  段南溪五根手指輪流地在桌面上敲著,忽然像是聽見了什麼聲音,神色一震。
  尹劍平也聽見了聲音,微驚道:「有人來了。」
  各人俱已是驚弓之鳥,如何當受得這番驚嚇,不禁相繼臉上變色!
  段南溪低叱一聲道:「熄燈!」
  尹劍平就勢低頭,「噗」一聲,把燈吹滅!頓時整間廳堂,成了一片黑暗,各人只憑著先前的認識,感應著彼此的立處。又過了一會兒,各人目力適應之後,才能彼此略見端倪。各人凝神傾聽之下,什麼聲音都沒有,只有風聲唆唆地疾叩在桑皮紙窗上的「噗噗」聲。
  段南溪輕舒了一口氣,道:「也許是聽錯了。」
  他眼睛轉向站立在最外面的張松明道:「松明,你到外面看看去,有什麼不對,立刻回來報告。」
  張松明應了一聲,一個快速的起落,貼著門板向外面聽了聽,遂即開門側身外出。
  院子裡滿是積雪,幾竿修竹被風吹得嘩嘩作響。一行行聳立的雪松,就像是站立不動的人影,頗有些風聲鶴唳的味兒!張松明定下了心來,四下打量了一眼,在白雪的映襯下,這進院子可以一目瞭然地看得很清晰,一個人影也沒有。膽子大了一些,反手把背後長劍拔到了手裡,身軀彎處,箭矢也似地撲向正面牆頭,遂即向前院飄落!
  忽然,他鼻子裡嗅到了一種異香!
  初嗅時,極似秋日的桂花香氣味,等到他分辨出那種氣味遠較桂花的清香濃馥時,身上已覺出了不對勁兒。最先的感覺,是身上的那種怠懈無力的感覺,真恨不能眼前有一張床,能夠使自己馬上可以躺下來歇上一歇才過癮,緊接著這種感覺更為加劇,轉瞬間舉步維艱,由不住膝上一軟,「噗通」一下坐倒雪地!
  使他更為驚訝的事情發生了。
  就在他身方坐下的一剎那,眼睛裡可就看見了一樁怪事。
  他看見了當前院子裡的那個朱漆茅亭,倒不是這個亭子有何異狀,而是亭子裡的那幾個人。
  在一片淡淡的煙霧裡,首先映人他眼簾的是插在亭柱上的那盞燈,那盞水紅琉璃罩子的燈,透過晶瑩透徹的琉璃燈罩,所泛出的光是那麼的紅,以至於使得亭子裡的那幾個人,看上去都著上了一層紅色。
  一個年歲約在十九二十之間的妙齡少女,側坐在石几一角,長長的一襲銀色披風由左面肩頭輕輕曳下,露出那右面的一半身子,顯現出玲瓏的曲線,襯以花容月貌,乍看之下,幾疑是瑤台仙子、月裡嫦娥,在水紅的燈光映襯之下,更具一種神秘、朦朧的意態之美。
  一片輕煙,如紗似霧般地遂自石几上的一個細頸玉瓶裊裊而出,一經出現遂即如雲霧般地擴散開來。那種類似桂花般的芬香,正是由此散發出來的。
  亭子裡除了那個妙齡少女以外,另外還有三個人。兩個頭戴大笠的長身漢子分別站在少女身後左右,剩下的那個人。卻側立在少女身前,這個人站立的姿態,是那種說不出的僵硬,宛若是一具殭屍,一身紅衣紅帽,再加上他手上所拄的那根馬竿子,活生生地像煞戲台上的小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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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23:47:52
  張松明目光甫一接觸到這個人,由不住嚇出了一身冷汗!方自認出正是那日隨轎來犯的那個紅衣跟班兒阮行,對方身軀已如長空一煙般地拔起來,起落之間已站在面前。隨著紅衣人神兵天降的落勢,他手上的那根青竹馬竿子已深深插入張松明前心部位。可憐張松明話都來不及說一句,在對方穿心直刺的一擊之下,頓時怒血噴濺倒斃當場!
  亭子裡那個姑娘,似乎不曾想到紅衣人阮行,竟會這麼快地向對方出手,方自輕喚一聲:「慢著!」已是晚了一步。
  紅衣人阮行身軀再轉,疾若旋風般地回到亭裡,躬身請示道:「姑娘有什麼交侍?」
  銀披少女細長的眉毛,微微挑動一下,輕聲嗔道:「你的性子太急了,我正想要問他話呢。」
  阮行躬身問道:「姑娘是想刺探岳陽門的虛實?」
  銀披少女輕輕點頭,說道:「正是這個意思。」
  阮行嘻嘻笑道:「姑娘放心,岳陽門到現在為止,死的已差不多了,依卑職看來,姑娘大可長驅直入,再也不會有什麼阻攔了。」
  銀披少女臉上現出了一片笑靨,緩緩由石凳上站起來,道:「是嗎?我看還不一定,李鐵心雖然是死定了,可是保不住那個老的還活著。」
  阮行道:「姑娘指的是洗冰老頭?」
  「當然是他!」銀披少女眼睛裡交織著寒光:「別的人倒是不必擔憂了。」
  阮行道:「姑娘所慮倒也不錯……只是就算這個老兒還活著,只怕身邊己無可用之人,可差之兵,不要說姑娘親自來了,就是卑職一個人,也能制他於死命而游刃有餘。」
  少女那雙深逢的眼睛,白了他一眼,紅衣人阮行頓時發覺說錯了話,後退一步,躬身請訓。
  銀披少女伸出一隻白手,輕輕掠了一下長髮,抖下來幾片雪,那雙黑白分明的人眼睛斜睨向紅衣人阮行,冷冷地嬌哼了一聲。
  「阮行!你忘了臨行前,姑娘是怎麼關照你來著?」
  紅衣人阮行頓時吃了一驚,抱拳道:「卑職不敢!」
  銀披少女把長髮甩向身後,說道:「我們這一趟,可是不能出岔子,還是小心一點的好!」
  阮行道:「是!」
  銀披少女問道:「我要你預備的埋伏都佈置好了?」
  阮行道:「南北西三面,都照著姑娘吩咐,設下了卡子,布下了七步斷腸紅,岳陽門要是還有活著的人,管保他們不得擅出一步!」
  「怎麼會沒有活著的?」向著地上的那具屍體呶了一下嘴,她嬌聲道:「這個人剛才不是活著出來的嗎?依我看,最少還有兩三個活著沒死的,來!我們進去瞧瞧去。」
  紅衣人阮行答應一聲,立刻上前由亭柱上拔下了那盞紅琉璃罩燈,領前帶路。一行四人循著通向第二進院子的那條石板甬道,穿過一個月亮洞門,直向聳立在院千里的那座廳堂走近。
  院子裡到處都是積雪,四個人腳步更輕,根本就聽不見一點點腳步聲。距離著大廳約有三丈左右,銀披少女忽然站住。她微微點了一下頭,示意阮行不再前進,四個人就佇守在大廳前門站定。阮行正要開口說話。銀披少女輕輕向他搖了一下手,她側過臉來,凝神細聽了一下。
  「我沒有猜錯!」她徐徐地道:「這裡面還有活著的。」
  阮行道:「待卑職入內一青。」
  少女道:「這又何必?」
  她微笑了一下,又道:「只需要兩顆『斷魂丸』就不怕他們不出來受死。」
  紅衣人阮行面上一喜道:「還是姑娘想得周到。」
  說罷遂即戴上一副特製手三,拉開隨身皮囊,由裡面拿出了一個竹筒,當即由筒內倒出了兩粒大小僅如雀卵般的白色丸粒,兩粒白丸一經倒出。立時發出一陣「滋滋」輕響.空中頓時散出一片淺淺白煙。
  銀披少女似練有特殊的辟毒功力,可以無懼,卻也情不自禁地向後退了一步。紅衣阮行與兩個戴笠漢子,嘴裡早已事先含有解毒丹藥,這時也都迅速地閉住了呼吸。阮行更不遲疑,足下微點,把身軀錯開丈許以外,一抖手,將兩粒白色「斷魂丸」權作暗器般地打出。
  「波!波!」兩聲輕響!
  「斷魂丸」透過了桑皮紙窗,打入大廳之內。
  瞬息之間,即聞廳裡傳出了驟咳之聲!緊接著兩條人影,有如穿梁而出的燕子,霍地破窗而出,落地之後,現出了一雙張惶失措的少年身影——郭搏雄與盛小川。兩人顯然在無力抗拒侵體的劇毒之下才不得不破窗而出。盛小川首先怒嘯一聲,揮手發出了一口飛刀,直向當面持燈的紅衣人阮行迎面擲去。
  寒光一閃,正中阮行面門,只是部位略有偏差。在抖顫顫的一片刀刃寒光裡,這口刀尖部位,卻冷森森地咬在阮行的牙縫裡,「噗」一聲,直循著發刀的盛小川反射出去,盛小川反手掄劍,「噹」一聲,把飛刀格落,不容他抽身換步,那兩個頭戴大笠的白衣漢子,已雙雙來到了面前,盛小川急怒痛苦之中,猛力地劈出一劍。
  亂髮不修的郭搏雄更是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聲吼叫,旋身換式,斜著身勢,向當前撲來的一個戴笠漢子舉劍就砍。無奈敵人這一方面實在是太強了,先不說那個銀披姑娘甘十九妹的出神入化身手,即使她那個隨身紅衣跟班兒阮行以及幾個隨身門下,無不身手驚人,即以眼前的兩個白衣戴笠漢子而論,觀其出手之手眼身步,無不深具勢派,非比等閒之輩!
  盛小川、郭搏雄兩口劍,無異是奮死的一擊,自然深具功力,然而一雙白衣人用以躲避對方劍勢的身法,顯然經過高明的傳授。在白刃加身的一剎,兩個人似乎同時施展一種奇妙的身法,在一個快速的閃避之後,兩口劍相繼地都落了空。
  盛、郭二弟子尚來不及施展第二次殺著之時,兩個白衣人已猛襲而近,如風似浪,如影附形!幾乎是同時,兩隻有力的手已深深插迸了盛、郭二人的後背。
  拔手,血濺!
  二弟子蹣跚著向前面跌出了好幾步,相繼臥倒雪地,遂即命喪黃泉!
  空氣裡洋溢起一片濃重的血腥氣味,白衣人雙雙撤身,輕飄飄地又復落在了銀披少女左右。一進一退,快若旋風,看上去絲毫也不著痕跡,更不似白手殺人於頃刻之間!
  透過那扇破開的紙窗,可以清晰地看見外面發生的一切!對於「醉八仙」段南溪來說,真是如坐針氈般的痛苦!
  他,顯然正在施展一種「閉氣」的功力,把呼吸減低到細若游絲,用內功的調息來代替呼吸,強撐著以期渡過眼前的難關!儘管如此,他的額頭上已現出了一層汗珠,身軀不時地搖晃著,像是隨時都支持不住要倒下來的模樣。
  比較起來,坐在他對面的尹劍平似乎鎮定多了。奇怪的是,由他身側好像散發出一種怪異的無形力道,是以那些毒煙迫近他來時,都會自然地格拒開來,咫尺天涯,秋毫不侵!對於廳外所發生的一切,他看得很清楚,他特別注意到了那個銀披少女的存在,猜想著她必然就是那個傳說中的甘十九妹!
  她的功力,早已由掌門人所留下的那口「玉龍劍」上獲悉甚清,是以他絕不致冒失到出去送死!經過一番深入的內心分析之後,他遂即有了見地,不再保持緘默。當下緩緩站起身來,走向段南溪身前。
  「你……居然還活著?……」段南溪沙啞著聲音,道:「我……一直小瞧了你……橫豎是死路一條,劍平!我們殺出去,跟那個丫頭拼了!」
  尹劍平以指按唇,輕聲說道:「堂主,小聲。」
  段南溪怔了一下,沒有吭聲。
  黑暗裡,尹劍平把臉湊近了。
  「堂主要是那麼做,那麼,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死路一條?」段南溪臉上現出了一抹淒涼,啞聲道:「你以為我們還能活著走出岳陽門?不……你太天真了,那是不可能的。」
  尹劍平目光注意著窗外,道:「只要堂主肯合作,應該還有活命之機。」
  段南溪似乎精神一振!
  尹劍平低聲道:「堂主您以為,對方何以遲遲不曾闖迸大廳?」
  段南溪怔了一下,搖搖頭表示不知。
  尹劍平道:「那是因為他們以為冼老宗帥還活著。」
  「噢!」段南溪輕輕發出了一聲喟歎,點點頭道:「有理,不過,即使是老宗師仍然在世,也只怕無能為力!」
  尹劍平道:「對方這個姑娘雖然身懷蓋世絕技,但是她顯然對冼老宗師還存有一些戒心,雖然她武功足以制老宗師.卻也不能過於大意。」
  段南溪點頭道:「嗯,這又怎麼樣?」
  尹劍平向外看了一眼.輕聲道:「所以。堂主只需要模仿老宗帥的日氣.對那個姑娘說上兒句話,即可以收到拖延之效
  段南溪苦笑搖頭道:「拖……延……拖延又有什麼用?」
  尹劍平道:「有用,弟子自忖,除了那個姑娘以外,餘下的幾個人,都還不是弟子的對手。如果再有堂主從側面幫助,當可順得突圍而出。」
  段南溪驚得一驚。瞠然道:「你……原來你是帶藝投身本門的?」
  尹劍平道:「正是如此,堂主,有關此事,弟子當在平安脫身之後,再向堂主詳稟請罪,眼前卻不宜多說,堂主萬請海涵才是。」
  段南溪驚訝地打量著他,緩緩點頭道:「莫怪乎老宗師要……對你格外器重了……說吧!孩子!不瞞你說,我……我是一點主意都沒有了。」
  尹劍平道:「堂主即刻發話,以老宗師生前所說,點破這姑娘的行藏,苟得片刻相安,即可有活命之機!」
  段南溪喟歎一聲,緩緩點了一下頭,道:「好吧!」
  話聲方住,即見窗外紅光晃動。透過半開的窗扇,已看見對方一行四人,在那盞紅色琉璃罩燈的導引之下,已緩緩向前逼近,段南溪怔了一怔,尹劍平即刻給了他一個明顯暗示,他遂即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聲冷笑。這聲冷笑,猝然使得窗外四人頓時止步。
  紅衣人阮行大聲道:「什麼人?洗冰!你這老兒當真還沒有死嗎?」
  段南溪冷笑出聲道:「你是什麼人,競敢在老夫面前日出狂言,放肆無禮?」
  紅衣人阮行看了銀披少女一眼,臉上現出了一絲希罕,冷森森地笑了一聲,道:「洗冰!這麼說,果真是你了,大廳裡面除了你以外,還有什麼人?」
  段南溪道:「除了老夫以外,再也沒什麼人了。」
  話聲才住,那個銀披少女卻微微一笑道:「冼冰,你以為我會信你的話嗎?我明明聽見裡面有耳語之聲,以此判斷,應該至少還有一人!這個人又是誰?」
  段南溪怦然一驚,然而他到底是老於世故之人,不難隨口應付。
  當下,微微一頓,遂即歎息道:「姑娘聽力過人,看來的確已得令師真傳了,你就是那個自稱甘十九妹的姑娘嗎,何以對老夫如此無禮?」
  銀披少女冷笑道:「不錯,我就是甘十九妹,冼老頭,以你昔年之所為,我這麼對你已是客氣了!」
  段南溪喟歎一聲道:「這麼說,水紅芍,果真……是你的師尊了?」
  甘十九妹一笑道:「你現在才明白?太晚了!」
  段、尹兩人雖然在堂屋暗角,卻可知窗外一切,對方甘十九妹話聲一落,舉步向前走來!
  段南溪忙道:「姑娘止步。」
  甘十九妹定住身子,冷冷地道:「洗冰,你還有什麼話說?」
  段南溪道:「我只問你……令師,水紅芍,如今還安好否?」
  說到這裡,他發出了一聲淒涼的歎息,這聲歎息雖系做作,但揉合了自我的感傷處境,聽起來確是情發於衷,令人肝腸繞結,大生同情。
  甘十九妹頓了一頓道:「事到如今……你還問這些幹什麼?」
  段南溪道:「人皆有不忍之心……況且我與令師,昔年交非泛泛,這些年,我……」
  「不要再說了!」甘十九妹打斷他的話道:「我今天來,旨在取你性命,說這些又有什麼用?你以為我會對你手下留情,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姑娘這話就說錯了。」段南溪緩緩他說道:「……姑娘且看,我岳陽門一門,十數條人命,雖稚齡弟子,看門老人,俱不曾得免於難,老夫焉能有苟脫倖免之意?姑娘……你小小的年紀,造此殺孽,莫非不覺得太過分了?」
  甘十九妹蕪爾地笑了。
  雖然間隔甚遠,房內的兩個人,卻能清楚地窺見她臉上美麗的笑靨!
  「冼冰你這話就錯了,『井以甘竭,李以苦存』,做人也是一樣
  「老夫願聞其詳!」
  「那我就告訴你,」甘十九妹侃侃道:「就拿我師父來說吧,如果她老人家當年一直保持著她原來的作風,對任何男人都不存信任,手下不留情,又何至於會有後來的那一場劫難?可見得,做人不能心存厚道,不殺則己,一出手就得斬草除根,要對方死個乾淨,寸草不留!」
  這番話出自一個莽漢或是糾糾武夫之口,倒也罷了,出在甘十九妹這般罕世的美人之口,卻不禁令人霍然震驚,側目而視了。
  段南溪冷冷地由鼻子裡哼了一聲!
  「怎麼,冼老頭,你莫非不以為然葉她冷冷地道:「當年我師父,如果不為你花言巧語所騙,又何至會為你所陷害,落得了那樣的下場?」
  段南溪冷笑道:「這話應該由老夫來說才對。」
  「你說!」
  「如果當年老夫也如同姑娘今日這般狠心!」段南溪寒著聲音道:「那麼在鳳凰山火焚地道時,也就不會網開一面,將地道一端打開,聽從令師脫逃,而種下了今日本門滅門的禍害了……」
  甘十九妹嬌軀顫抖了一下:「冼冰,虧你還說得出口?這件事你是做錯了,錯在你的行為三心二意,你可知道,我師父恨惡的原因嗎?」
  段南溪沉聲道:「老夫願聞其詳!」
  甘十九妹臉上猝然升起了一片寒霜:「那我就告訴你,四十年來,我師父所以恨恨不忘的,就是你不該在那個時候打開地道,救她出來。」
  段南溪想到了洗冰死前的追敘,頓時明白,遂即歎息道:「姑娘所指的,乃是令師當年的花容月貌?」
  甘十九妹冷冷一哂,說道:「你明白就好了!」
  說到這裡面色一沉道:「阮行聽令!」
  紅衣人阮行橫身而前道:「姑娘有什麼指示?」
  甘十九妹道:「快進去替我取下冼老頭的人頭,不得有誤!」
  阮行高應一聲道:「遵命。」
  「且慢!」段南溪忽然插口出聲:「甘家賢契,你以為打發一個奴才,就能取下老夫這顆六魁陽首?你也大小看老夫了!」
  紅衣人阮行「吃吃」笑道:「冼老兒!你死在眼前,尚敢這麼猖狂?我馬上就要你知道厲害!」
  說完一橫手中竹杖,正待向大堂裡攻進,卻被段南溪陰森的一陣笑聲所中止。
  笑聲一輟,段南溪吶吶地道:「奴才,你不妨且試試看,果真膽敢侵入大廳,老夫必叫你五步橫屍。」
  紅衣人阮行怔了一下,冷笑一聲,重新振作道:「阮某不信,倒要試上一試。」
  他第二次橫杖在胸,待要撲上,甘十九妹忽然攔住!
  「慢著!」她冷笑道:「阮行你少安毋躁,既然這樣。我就自己進去一趟。」
  說完將一領銀色披風解下來,現出了同色的一身勁裝!她腰肢細細,長身玉立,夜風下秀髮飄散,宛如上樹臨風,當真是個麗質天生的漂亮姑娘!
  「不必了!」段南溪歎息一聲道:「帶著你的人,後退五丈以外,半盞茶之後,再來取我首級好了。」
  甘十九妹微微笑道:「我原是有這個打算,既然你自己說出來,那就太好了,就這麼辦吧,半盞茶之內,為你收屍也就是了。」
  言罷微微揮手,隨著所來三人,同時撤身五丈以外。
  大廳內,段、尹兩人看得甚請。他兩人處身在黑暗的角落裡,加以屏風掩身,自不愁為外人所窺知。
  這座大廳除了一道走廊與後院丹房所銜接,三面皆屬空地,任何人如果妄圖在甘十九妹的視覺下脫逃,可謂之妄想!
  段南溪假扮冼冰,暫時使強敵退卻,只是眼前危難,並未解除!
  他轉向尹劍平苦笑了一下,吶吶道:「你以為這樣就可以了?唉,難!」
  尹劍平眸子裡閃爍著智光,站起來輕聲道:「堂主措施很好,時間不多,事不宜遲,我們走吧!」
  段南溪應了一聲,方待站起,只覺得雙腿一軟,又坐了下來。
  「噢!」他面色慘變,有氣無力地道:「我忘了……」
  「堂主你……怎麼了?」
  「我忘了……」段南溪淒慘地笑道:「我原先是施展『閉息』功力,才不為毒氣……所乘……只是剛才與對方出聲對答……不知覺間,已為廳內餘毒所侵……只怕性命休矣!」
  尹劍平頓時一呆,淒然垂下頭來,他一向機智過人,卻想不到竟然也會有此疏忽,蓋因為他本身有一方辟毒玉玦,卻忽略了毒性的依然存在,聆聽之下,幾乎為之半身麻木。須知岳陽一門,除了眼前的段南溪以外,已不曾再有一個活人!尹劍平雖拜命於冼冰的垂亡之際,甘心為岳陽門之忠貞弟子,但是事實上他確實算不上是岳陽門的嫡系,他決心想保全住這位身尊位高的段堂主活命,也算為岳陽一門留有一分號召之力。
  然而,這個希望,幾乎也將要喪失了。
  段南溪淒然笑道:「孩子……這是造化,是命……岳陽門活該有此一難……嗯,我幾乎忘了。」
  他的手摸著繫在背後的鐵匣子,想到了本門的開山至寶:「鐵匣秘芨」!
  段南溪輕微地喘息道:「雖然老宗師有令,要我把這個匣子交給你,但是……實在說,我當時確實不能同意,看來……老宗師這麼做,確實有道理,我不得不佩服他老人家的神機妙算……也許你真的能逃得活命也說……不定。」
  手拍了匣子一下,他苦笑一聲,又道:「你拿去吧!」
  尹劍平冷冷地道:「堂主你雖中毒,看來卻並不深,也許毒氣早已散盡,余微不足以致命也未可知。」
  段南溪只是搖搖頭,臉上帶著說不出的淒慘。
  尹劍平蹲下身子道:「無論如何,我不能棄堂主獨去,來,請讓弟子背負你老,就此去吧!」
  段南溪輕歎一聲道:「你還是不死心……也罷,我們就姑且一試。」
  說著勉強站起,伏向尹劍平背後。
  尹劍平匆匆用一根緞質腰帶,將他繫好,遂即站起,略一顧盼,即由桌上拿起了掌門人所留下的那口「玉龍劍」,身形略閃,已飄身門側!
  站在大廳後門,向外窺伺了一下,只覺得靜悄悄的,不見任何人影,顯然甘十九妹一行四人,仍然在前面不曾移動。
  一片烏雲緩緩由天空飄過,院落裡更顯得異常的黝暗。把握住此一刻良機,尹劍平已閃身而出。他身法異常的輕靈,顯系輕功極佳,起落之間,己來到了一棵大榕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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