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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蕭逸]甘十九妹[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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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23:52:10
第11節

  尹劍平站定了身子,只覺得一顆心跳動得異常劇烈,手握之處虛浮淋漓,唇舌之間,更覺得乾裂極渴。一想到要喝水,耳中卻情不自禁地聽見了淙淙的流水聲音。聲音來自左邊那片起伏的山坡地帶,尹劍平仔細地諦聽了一下,遂即改向左邊前進。
  他一隻手持著那口玉龍長劍,以劍鞘為杖,拄著地面,尚能保持著身軀的穩定!如此前進了數十丈,眼前流水聲更加清晰在耳,等到他步下了面前的一片高地,赫然看見了那正前方的一汛流水,月光下,那彎流水,就像是一匹緞子般地迤邐舒徐,水面映著月色,反射出千萬點星光,更像是群魚掠波所泛射出的點點金鱗。
  尹劍平渴望著喝幾口水,乍然發現了這灣流水,精神頓時一振,遂即以手中劍鞘,拔打著眼前的蘆葦,向水邊走近去,足下已步入淺水之中。
  當他伏下身來時,水面上倒映著他的臉,蓬頭散髮,狀極狼狽,這副形象,不禁把他嚇了一跳!他單手掬水,就口吮吸了幾口、只覺得水質清冽甘芳,不似尋常河水,這附近大山環抱,必系山上白雪融化後彙集山泉沖流成溪,只不知這條溪水通向何處?可有舟楫之利?想到這裡遂即站起身來,四下裡打量一番,奈何卻有礙著眼前參差的蘆葦,卻是看它不清,尹劍平正侍抽劍出鞘,斬翻附近蘆叢,不意手方握住劍柄,耳邊卻聽見了一陣悉索之聲,即見側面數丈處,似有一巨大物件行過,身過處,蘆葦向兩面傾翻過來,一陣悉索劈拍作響。
  尹劍平眼下已是驚弓之鳥,當不得任何驚嚇,乍見此情景。忙即把身子蹲了下來,就一手用劍鞘分開眼前蘆枝,繼續向前觀察著。
  那大物件,並非是什麼蛇蟒怪獸,卻是一葉兩頭高翹,至為輕便的平底方舟。尹劍平心中一怔,倒是想不透這個時候。在這個地方,竟然會有人涉水行舟,卻是怪事一件。隨著小舟過處,眼前亮起了一片燈光,透過蘆枝之間的空隙,尹劍平看見了高挑在船尾的一盞油紙風燈。那個操舟的人,手持高篙,站在船邊,似乎正自聚精會神地在觀察著什麼。
  尹劍平心中一喜,暗自慶幸自己苦候長奔之後,終於找到了一個人,雖然這個人未必就是自己的救星,起碼總可以幫助自己逃脫過眼前一時之困。
  想到這裡,正待出聲招呼,卻見那人在燈下作出了一個輕細謹慎的動作。首先他極為輕微地收回了手上的長篙,把身子緩緩地蹲了下來。這種動作,倒使得正要出聲的尹劍平不便開口出聲了。雙方距離約有三丈左右,只因為當中隔著大片的蘆葦,那人在明處,尹劍平在暗處,是以尹劍平可以隱約看見那人,那人卻不能看見尹劍平。
  幾隻蝶蛾在燈下飛撲著,此時此刻,當得上萬籟俱靜,只有湍急的流水,偶爾發出些聲音,夜深風寒,濃重的寒意,陣陣的侵襲了過來。尹劍平一雙褲腳深耀入流,衣衫亦濕,禁不住打了個寒顫,傷處更是隱隱作痛。然而眼前的這一人一舟,卻激發了他的好奇之心,決心要窺伺一個究竟。
  那人一襲粗布青衣,頭戴大笠,濃眉大眼,儀表堂堂,上身披著半截棕蓑,腰懸魚簍,分明一副漁家打扮似的。只是那英挺氣質,卻非尋常漁家子弟所堪比擬。
  這時見漁人由身上拿出來一個小小竹筒,信手一晃竹筒一端,即亮起了一團火焰。隨後他探手出去,即把燃有火焰的竹管套插在水面上原已設好的一根竹籤上,頓時水面上下,各現出笆斗大小的一團火光。這人遂即由身上取出了一根系有竹節的絲絛,信手繞了一個套結,以系有竹節的一端緊持手中,卻把那套結的一端置入水中。
  看到這裡,尹劍平也就明白了,這個人不過是一個尋常的漁人,正在從事例行的捕魚工作而已,只是對方何以會有這種奇特的捕捉方式,他卻是未曾深思。只因腰胯間傷處痛楚難當,猛可裡像是抽了筋似地一陣抽痛,足下一蹌,「噗通!」踏了一個水花。那人正在聚精會神地觀察著什麼,聆聽之下,驚得一驚,頓時站起身來。
  尹劍平既已現形,乾脆也就不再掩飾,遂即現身步出,出聲招呼道:「仁兄!」
  那人乍見尹劍平又是一驚,以手按唇「噓」了一聲,尹劍平忙即止聲。
  披蓑人向他怒目看了一眼,擺擺手,示意他不要出聲,遂即緩緩又蹲了下來,也就在這人身子才自蹲下的一剎,只聽得,嘩啦!一聲水響,一條黃影自水面翻縱而起,冒了個高兒,卻向丈許以外疾流之中,扎落下去。
  那人在黃影甫現時,驚呼一聲,整個身軀快閃直出,極為快捷地搶落向水面!只見他單足一點水面蘆尖,龐大的身軀,像是一頭巨鷹般地搶向疾流,信手一抓,抓向空中那條黃影,卻是慢了一步,眼前水花一濺,卻被那物件入水逃去無蹤。尹劍平方自看出空中黃影,像是一條極為粗大的巨鱔,細鱗闊口,粗若人臂,端的不可多見,眼看著它入水逃逝,不覺甚是遺憾。心中正自痛惜內疚,面前人影一閃,那披蓑漁人,已然站立眼前。
  這人雖說是一身重笨蓑衣,可是觀其來去,卻不嫌絲毫笨拙,來去如風,分明輕功一流身手。尹劍平內心固然驚異萬狀,奈何胯間傷勢,可能因著了水,一經發作痛苦難當!他實在無能兼顧許多,嘴裡痛呼一聲,足下又打了一個踉蹌,卻把手上連鞘的一口長劍,力插水內,才穩住了前跌的身子。
  那人一張發怒的臉,原似正要發作,或許是發覺到尹劍平的動作有異,表情怔了一怔,掩忍著心裡的怒火未曾當時發出。
  「你這個人……」那人打量著尹劍平不勝驚異地道:「你怎麼了?」
  尹劍平這一剎,只覺得傷處抽痛,如萬蟻附骨,簡直是難以忍受得住。
  當下猶自挺身道:「在下身中鏢傷,急須延醫求治,仁兄可肯載我一程嗎?」
  那人一雙目光,很快地在對方身上轉了一轉,由他身形外表斷定他所說非偽,頓了一下才開口出聲道:「你是從哪裡來的?」
  尹劍平強行忍著身上的痛楚,說道:「福壽居。」
  三字出口,只覺得胯間一軟,足下一蹌,再也挺立不住,直向水面上倒了下來。那人表情一驚,身形略晃,已撲到了他身邊,猝然伸手抓住了他一隻胳膊,及時制止他倒下的身子。
  「走!」那人說:「我們上船去再說。」
  緊接著身形己騰空躍起,尹劍平由對方那只接觸的手,體會出這個人臂力甚大,看著他擰腰騰身之勢,可知他身手不弱,當時也就配合他的起落之勢,即時點動足尖,三數個起落之後,二人己雙雙落身於小舟之上。那葉平底方舟,猝然落載了兩個人。不停地在水面上搖晃著,直似要翻轉過來。卻見那人身子向前踏進一步,雙腿分跨著略微向下一蹲,水波在船頭上揚起了一片浪花,頓時平定了下來。
  尹劍平這時已忍不住坐向船板,見狀點頭讚許道:「仁兄好俊的功夫!」
  那人卻將高挑在空的一盞燈取下來,照向尹劍平臉上點頭道:「你說身中鏢傷,在哪裡?」
  尹劍平指了一下傷處,那人就近細看了一下,頓時神色一變道:「是毒藥飛鏢嗎?」
  「大概是吧!」說了這句後,他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呻吟!
  那人道:「既然是毒藥飛鏢,卻要有解毒的藥才成,你可有解藥?」
  尹劍平強力提運著真氣,不使毒氣上攻,諦聽之下,搖搖頭道:「沒有,小哥,這附近有外傷的大夫沒有?我……我可是支持不住了!」
  那人年歲約在二十六七,與尹劍平相差不多,一副年輕人的直率純樸,卻絕不笨拙,舉止更似極為精明。
  聽了尹劍平的活,他搖搖頭道:「不不,這附近根本就很少住家,更別說傷科的大夫了……」
  說罷細看了一下尹劍平的傷,皺眉道:「所幸傷在下盤,要是別處,只怕這時,早已發作了!」一面說,他遂即駢起中食二指,一連向尹劍平傷口處附近的幾處穴道戳去。
  他一連點戳了幾處地方,才驚異地看向尹劍平道:「原來你已先把這幾處的穴道封閉?」
  尹劍平十分佩服地點頭道:「不錯……這麼看來仁兄誠是高明了!」說著喟然歎息一聲,接道:「在下所中毒傷,非比尋常,如非我先已將各處穴道封閉,又已止住流血,現在早已喪命,只是……唉……看來也沒有什麼大用……」
  那人一雙濃眉緊緊顰著,冷冷笑道:「這也很難說,人不該死五行有救,要是你沒遇見我呢,豈非要暴屍荒野了?看來我們倒是緣分不小!」
  說罷即由水上把先時插在竹籤上的火種摘下來,就手熄滅收入懷中,即由船邊拿起長篙,逕自將這艘平底方舟撐向溪流。水勢湍急,小舟被沖得橫出了老遠。小舟在水上一連打了幾個圈子,才認定一個方向筆直前進。
  尹劍平一隻手扶住了船上柱子,把身子倚向正中船篷之上。卻見小舟在那人操持之下,在水面上一瀉如箭,經過了一條狹窄彎道,才見開闊,水流既緩,舟行也就平穩了下來。
  那人才得閒兒,扭過臉看著尹劍平道:「還沒有問你姓什次?」
  尹劍平說道:「尹,伊尹之尹!仁兄貴姓?」
  那人頓了一下道:「我姓吳。」少頓接道:「怎麼樣,忍得住嗎?」
  尹劍平道:「忍是忍得住,只怕毒勢發作,時間一久可就麻煩了。」
  那人一笑道:「這可就看你的造化了!」
  尹劍平聽出對方話裡有話,不禁神情一振道:「吳兄的意思是……」
  姓吳的道:「你剛才問到這附近可有傷科大夫,其實這話是多餘的,即使是有,也只能醫治尋常刀傷,像你這等毒藥鏢傷,哪一個又懂得醫治?」
  尹劍平失望地道:「吳兄說的是,只是在下心裡存著萬一的指望罷了!」
  姓吳的搖搖頭道:「一點指望也沒有。」
  尹劍平怔了一下道:「那……可怎麼好?我們這是去哪裡?」
  那人道:「且先回到我住處再說。」
  尹劍平道:「吳兄住處遠嗎?」
  「不遠,就快到了。」說時伸手向前面指了一下:「就在那前面。」
  尹劍平道:「吳兄家。中還有些什麼人?」
  姓吳的搖搖頭道:「沒什麼人,就只有我臥病的一個老娘。」
  尹劍平心裡一陣失望,暗忖著既然這樣,你又何必把我帶回家去?心裡雖是這麼想,嘴裡卻不曾道出。
  那人歎息一聲,說道:「我娘這個病,是長年累積下來的,一時也好不了,只是這麼拖著了!」
  尹劍平無精打采地道:=就該找個名醫求治才是。」
  「名醫?」姓吳的「噗哧」一笑道:「誰是名醫?我娘就是名醫!」
  「你娘?」尹劍平驚異地道:「吳兄,你說什麼?」
  「我說我娘就是最好的大夫!」
  尹劍平怔了一下,以為自己聽錯了。
  「慢著!」他重複追問道:「你說你母親本人就是個為人治病的大夫?」
  「不錯!」姓吳的說道:「是個最好的大夫!」
  尹劍平抱拳道:「失敬!失敬!吳兄你這麼說,我心裡就踏實了。」
  那人微微一笑,說道:「你可也不要高興太早,這話可難說得很,什麼事都保不住會有意外。」
  尹劍平心頭又是一沉,道:「這話又怎麼說?」
  姓吳的道:「很簡單,我娘雖然說得上是醫中聖手,但是在這個地方,卻並沒有外人知道,到時候她老人家是不是答應給你治傷,還很難說。」
  尹劍平沒有話說。
  姓吳的道:「就算我娘答應看你的傷,是不是就能解開了你所中的那種毒,這也很難說,所以這一切只有看你的造化了!」
  尹劍平苦笑了一下道:「吳兄說的不錯,這確是事先無法知道的事情。」他接著歎息一聲道:「真要如吳兄你所說,那也只怪我命當如此,夫復何言?」
  姓吳的收回手中長篙,倚向尾舵,眼睛看著他道:「不過,你也不要太失望,我娘真要是醫不好,只怕很少有人能醫得好,你就是再去別處也是枉然!」
  尹劍平點頭道:「吳兄你這麼說,我倒是安心了,請教吳兄你大名怎麼稱呼?」
  姓吳的道:「這個,我叫吳慶,慶祝的慶,老兄,你看來武功不弱,想必是武林中人了?」
  尹劍平感歎一聲,道:「亡命天涯,九死一生,敗軍之將,再也不敢稱勇了!」
  「這麼說,你是為仇家所迫了?」
  「這,」尹劍平不得不承認道:「就算是吧!」
  他隨即轉變話題道:「吳兄分明高人,何以這等打扮,想是一隱者了。」
  吳慶一笑,搖搖頭道:「什麼高人不高人,隱者更當不上,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我娘是個病人,這裡地僻人靜,很適宜讓她老人家養病,我呢,雖是粗通武藝,卻也不能拿來當飯吃,打打魚,倒也安閒。」
  尹劍平翻了個身子,輕輕哼了一聲!
  吳伏皺了一下眉道:「又痛了?」
  「還好!」尹劍平手撫傷處道:「府上到了嗎?」
  吳慶看了一下道:「快了!」
  尹劍平道:「方纔聽吳兄這麼一說,可知令堂必系一個有分寸教養的長者,既精通醫術,又為什麼不懸壺濟世,造福鄉梓呢?」
  吳慶呆了一下,張唇欲說,卻又臨時止住,遂道:「我方纔已經說了,我娘是身染疾病之人。」
  尹劍平點頭道:「這麼說,令堂何不自己醫治一下呢?」
  「唉!」吳慶苦笑道:「當然為自己治過了!」
  說到這裡,目光裡略似責怪的,看著尹劍平,「說起來,這還要怪你!」
  「怪我?」尹劍平一時為之瞠然!
  吳慶道:「你聽我一說也就知道了。」頓了一下,他才又接道:「我母親所患的乃是百年罕得一見的『風毒症』!」
  「風毒症?」尹劍平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這是發自雲苗族的一種怪病。」吳慶道:「我母親早年在苗疆停過一段時間,同先父從事醫療工作,但不慎為當地風毒所中,真正發作,卻是近十年的事情。」
  尹劍平道:「什麼是風毒?」
  吳慶說道:「野花盛放,花香互傳,再為當地瘴毒所侵,隨風四散,中人無知,累積成疾。」
  「這可真是聞所未聞的怪病!」
  「可不是。」吳慶皺著雙眉道:「這種病怪在病者平時不知,春夏時節和好人一般無二,只待一過中秋,病勢才行發作,入冬就更為厲害,發作時候,遍體生出桃紅斑塊,全身麻癢不堪,每一根骨頭都軟麻無力,真是一種奇怪的現象!」
  尹劍平一面提運著下腹真氣,奇怪地問道:「這種病莫非就……沒有醫治的方法嗎?」
  「有!」吳慶說:「是我父遍查醫籍,拜訪高明,才得了一個方子,這個奇怪的藥方,除了數十種希罕草藥之外,最難求的卻是那個藥引子!」
  「什麼樣的藥……引子?」
  吳慶道:「那個藥引子需要百年老鱔王一條,取其血膏為引,才得成藥。」
  「啊……」尹劍平忽然明白過來,一時作聲不得。
  吳慶苦笑了一下道:「我父親故世之後,我母子窮數年之力,足跡走遍大江南北,遍搜窮鄉僻壤,為的是找尋一條百年鱔王,只是哪裡找得著?我娘的病也就一年重似一年!」
  說到這裡,他重重地歎息了一聲,又道:「我娘固然是心灰意冷,不再存指望,我雖力圖振作,卻亦是無可奈柯,哪裡想到遷居來此之後,卻意外地發覺到,這積翠溪附近,盛產鱔魚!」
  吳慶的臉上忽然生出了光采,尹劍平卻內疚得垂下頭來。
  「這麼多年來,我早已熟悉了捕鱔的經驗!」吳慶說:「經我四處探察結果,斷定就在這積翠溪上流水源處,藏有一條老鱔,觀其洞穴,斷定這條鱔魚,最少也有三百年的年歲,是我用盡苦心,耗費了許多時日,才將它引到淺水蘆叢,因知這類老鱔,喜食翠皮之蛙,又愛水中弄月,我熬費苦心,故佈疑陣,不意第一次我心太急,被它逃脫,第二次,也就是剛才你所看見的那一次……」重重地歎息了一聲,他沉痛地道:「這一次按理說,它是無論如何也不該逃掉的,卻又遇見了你。」
  尹劍平頻頻苦笑,卻也無話可說。
  吳慶道:「這類老鱔,性又通靈,復又多疑,好不容易我看著它將要上鉤入套,卻被你發出的水聲所驚,臨時受驚脫逃,看來再要擒它,又不知什麼時候了。」言下頻頻搖頭歎息不已!
  尹劍平愧疚無已地道:「這件事純係我的冒失……我真是太大意!」
  吳慶看了他一眼,哼道:「當時我真恨不能給你一個厲害,可是看見你這副樣子,氣也就消了,你也不是故意的,當然不能怪你。」
  尹劍平歉疚道:「話雖如此,我卻是內疚萬分……」
  吳慶道:「你也不必這樣,好在,這條老鱔的習性,我也摸熟了,它雖逃過了今天,逃不過明天,早晚我一定能夠把它擒到手中,只是……」
  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遂即關照尹劍平道:「這件事你可不能在我娘面前提起來,否則再想要她老人家為你療傷可就萬難了!」
  尹劍平皺了一下眉道:「為什麼?」
  「這還要問?」吳慶苦笑道:「今天晚上她老人家還指望我能捉到那條老鱔回去,我看她八成一夜都沒睡覺。」頓了一下,他才又歎息一聲接道:「如果她老人家知道是因為你的緣故才功敗垂成,還豈能為你療傷看病?所以你千萬不能說,否則的話,一切後果我可不負責。」
  尹劍平黯然點頭道:「吳兄既這麼說,我也不提就是了。噢……府上快到了嗎?」
  「已經到了。」
  一邊說,吳慶彎過了舵來,小船緩緩地向著岸上靠去,尹劍平乍然發覺到眼前敢情來到了一個孤處波心的陸台坡地。
  月色下,只見這片地異常幽靜美雅,在一片蘆葦繚繞裡,響起了起落和諧的蛙鳴聲。這是一個孤處水面的小島,極小的小島,看過去頂多只有六七丈見方。
  吳慶用力地撐船上岸,然後扔下了篙,走過來扶起了尹劍平道:「來!我扶你下去。」
  尹劍平實在也不能再客氣了,點點頭道:「有勞。」
  吳慶扶著他下了船,往前走了幾步,就看見一間竹舍聳立在小島正中,除了這間竹舍,全島再也找不出第二間房屋,這間竹舍,必然就是吳家了。
  一隻黑狗撲過來大聲吠著。
  吳慶連聲驅著,一面向尹劍平道:「我娘果然還沒睡,且先到我房子裡躺下再說。」
  尹劍平這一陣只覺得傷處疼痛不堪,感覺到一團熱氣直向上衝,情知毒性已發,當下忙自運提真力,強行壓制著,一時連話也說不出來。
  吳慶扶著他繞向竹舍左邊,踢開了一扇門,進入一處尚稱寬敞的房間,摸著黑先把他扶到床上睡好,才轉身外出,就門框上把懸著的一盞燈拿進來置好。
  尹劍平倚在木床上,只是呻吟不已。
  吳慶把燈端過來,向他臉上照了一下,驚道:「啊!想不到這麼快就發作了,這可怎麼是好?」
  一面說,他忙把他鞋襪脫下,還為他解下了身後那個沉重的背包,連同尹劍平手上的那口玉龍劍一併放好。
  尹劍平苦笑道:「兄弟……我這身衣服都濕透了……實在不好拜見令堂……」
  吳慶道:「不要緊,來,先換上我的。」
  於是取出一套乾淨的粗布衣褲為他換好,手足接觸時,吳慶發覺到他週身火熱,心裡也不禁著起慌來。
  等到一切就緒,吳慶扶著他睡好,遂道:「你先歇著,我這就去請我娘去。」
  尹劍平點頭道:「多謝!」
  忽然門外傳來聲音道:「用不著請,我來了。」
  緊接著一片燈光,從門外溢進來。
  一個雞皮鶴髮,手持鳩杖的瘦削老嫗,已現身門前。
  尹劍平猝吃一驚,單臂力撐著坐起身子,卻見吳慶已張惶地趕了過去。
  「娘!」吳慶驚異地道:「你老人家怎麼起來了?」一面說著話,他趕忙用手去攙扶那個老婦人。
  不意,那老婦人卻倔強地後退了一步,道:「你別管我,我還有話問你。」
  說時,這個老婦人把另一隻手上提著的一盞燈高高地舉起,一片燈光照在尹劍平臉上。
  「我問你!」她忿聲說道:「這個人是誰?」
  尹劍平至為尷尬地道:「伯母,我……」
  「你不要開口,」老婦人忿忿地轉向吳慶道:「你說。」
  吳慶面現肅容地道:「娘,這個人為仇家所迫害,身中毒藥暗器,你老人家要是不救他,他可就活不成了!」
  老婦人用濃重的鼻音冷笑著,一面抖顫顫地走進來,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
  「你這個孩子……」她獰厲的目神,卻狠狠地盯向吳慶道:「娘平常是怎麼關照你來著……真個不長進的東西!」
  吳慶頓時臉上現出畏懼之色,垂手道:「兒子不敢,娘……這個人生命垂危,請你老人家務必要……」
  老婦人插口道:「你不要多說……我比你清楚,娘活了這麼大,什麼沒見過……」
  一面說,她頻頻冷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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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23:52:24
  尹劍平睡在床上,打量著這個老婦人,只見她面色蒼白,滿臉皺紋,可怕的是在她臉上手上頸項上,都似有一塊塊的紅色斑塊,襯以她形銷骨立的瘦長身材,簡直形同鬼噬一般!那雙眼睛,閃爍在下垂過長的眼皮裡只剩下豆大的兩點瞳仁,看起來益增陰森恐怖之感!
  現在,那豆大的兩點瞳仁,已經移視向尹劍平身上,尹劍平下意識裡感覺到一種戰慄、緊張!
  老婦人目注著他,甚久才說道:「你姓什麼?」
  「尹,」尹劍平頓了一下,道:「尹劍平!」當他說出了真實姓名之後,心裡不禁又有些後悔!
  老婦人卻並不十分在意他的名字,卻冷冷地道:「從哪裡來的?」
  「福壽居。」
  「十里坡的那個客棧?」
  「不錯……就是那裡。」
  說到這裡,他實在支持不住,緩緩地把身子向後面躺了下來,並且忍不住發出了呻吟!
  老婦人似乎無視於他的痛苦,一雙瞳子凌厲地盯在他的身上,道:「十里坡一向平靜,從來沒有江湖人的行蹤,你又怎麼會落下了這身傷?」
  一旁的吳慶忍不住插口道:「娘,是這樣的,他……」
  老婦人搶白道:「你不要插口!我要他自己說。」
  吳慶倒是真的不敢再吭聲了。
  尹劍平無可奈何,強忍著身上的痛楚,一面運著氣,一面吶吶地道:「在下是追躡一位仇家來到了福壽居……不意為其所敗……中了暗器……你老人家行行好……可否先看看我身上的傷……再說。」
  老婦人哼了一聲,說道:「我並沒有答應要為你看傷,況且,我對你真實的身份,還很懷疑!」
  「懷……疑?」
  尹劍平語氣悲愴,心裡卻充滿了怒火,如非他此刻傷勢發作動彈不得,復有性命之憂,對於這個老婦人的無情與諸多怪異斷乎不能忍耐。只是眼前,他卻連發作的力量都沒有,為了想活命,一切只有盡量委曲求全!
  「不錯!」老婦人接著他的話題道:「我這一輩子,已經一錯……再錯……」
  語氣裡充滿了悲憤、凌厲,那雙綠豆般的瞳子掃向她兒子,再轉向尹劍平,更似具有無比陰森的氣質。「如今老邁病弱,退隱天涯……我們不能再錯了!」她手中鳩杖連聲地頓著地面:「我已經多年不見生人……更不願隨便管人家的閒事,並不是我不願意,實在是我已心力交疲,無能為力,你知道吧!」
  尹劍平已由對方話中聽出了這母子二人的離奇身世,必有不可告人的隱情,只是這些都不是他眼前所能關心的,他再也沒有閒情逸致去關心別人了。諦聽之下,他只能報以一聲痛苦的呻吟!
  「娘!」一旁的吳慶幾乎在哀求了:「這位尹兄,他絕不會是你老人家想的那些人……要不是他身上中了毒藥暗器,兒子也絕不敢帶他回來惹你生氣……娘,你老人家,就行行好吧!」
  老婦人哼了一聲道:「那要看看他到底該不該死了!」
  吳慶道:「你老人家這話是什麼意思?」
  老婦人道:「我要先證實了他的身份才能給他看傷。」
  吳慶急道:「可是他已經不行了呀!」
  「你知道什麼?」老婦人慢吞吞地道:「放心,他死不了的。」
  說著她緩緩地自位子上站起來,一隻手由桌子上提起了燈,向床前走過來。
  吳慶忙跟上來,老婦人遂以手上燈向著尹劍平臉上照過去。一面冷笑道:「這個人內功高深,非比一般等閒人!」
  她是在跟她兒子吳慶說話:「你可看見了?他身上雖然中有毒傷,但是到此刻,卻能真氣聚結,並不曾散,這證明了他精幹一種『內鎖元陽』功力,很可能是來自『西崆峒』的門下。」
  一聽到「西崆峒」三字,吳慶神色由不住倏地一陣大變,禁不住後退了一步。
  「西崆峒?」吳慶疑惑的眸子,視向尹劍平說道:「娘是說他……他是西崆峒的來人?」
  「我還不能肯定,但是有這個可能。」
  「這……」吳慶頓時亂了章法:「這……不會吧!」
  「所以……」老婦人把手上的燈交到了兒子手上,「我們不能不弄清楚。」
  話聲甫落,手上的那根鳩杖乍然翻起,「噗」的一聲已點在了尹劍平心窩上。尹劍平「喔」的一聲,身子倏地弓起,緊接著又緩緩地躺了下來,只覺得老婦人那根鳩杖之上傳射出一種凌人的勁道,雖說是一種無形的勁道,給人的感覺,卻像是一支有形的利劍,深深地洞穿了他的前心後背。在這種勁道之下,尹劍平全身上下,情不自禁地起了一陣痙攣。
  「說!」老婦人那副樣子,簡直就像是要把他吃下去:「你是不是西崆峒山來的?」
  尹劍平強忍著身上的痛楚,搖搖頭道:「不是的……你們弄錯了!」
  老婦人呆了一呆,冷笑道:「那麼……你怎麼曉得鎖陽凝氣的功夫?」
  尹劍平指了一下她手上的杖,痛苦地道:「你老人家請……拿開手杖才好說……話。」
  老婦人倏地收回了杖頭,叮!一聲頓點在地。
  「你要實話實說!」她獰笑道:「要是有一字虛落,我就要你的命!」
  她的話端非虛語,只要尹劍平有一字虛假,老婦人那根鳩杖要想取他性命,不過是舉手之勞。尹劍平顯然已經瞭解到眼前情勢,分明自己已落在了對方母子波譎雲詭的隱情之中,一個對答不妙,即有性命之憂,果真這麼死了,較之毒發身死更為不值!
  忍著痛發的痛楚,他倔強地冷笑了一聲道:「前輩你錯了……我這門功夫,並非是你所說的『鎖陽功』,在下更不是什麼西……崆峒的門下!」
  老婦人兩道灰眉分了一下道:「胡說!天下武功,我少有不知,除了西崆峒一門的『鎖陽定血功』以外,我就沒聽說還有什麼功夫,能夠聚結真力於穴不開的。」
  不可否認,眼前這個老婦人乃是武術界中的一個大行家,在她面前更休想虛言搪塞!
  尹劍平冷笑著,微微點頭道:「老前輩,你這就太武斷了,聽你老人家的口氣,應該不會不知道,冷琴閣的獨門內功……吧!」他強忍著身上痛楚,說了這幾句話,已禁不住汗下如雨,大有氣色不接之勢!
  老婦人聆聽到此,忽然嘴裡「哦」了一聲,由不住向後退了一步!「冷琴閣?」她驚異地道:「你說的是南普陀山的冷琴閣?」
  尹劍平點點頭,喃喃道:「不錯,冷琴閣的主人冷琴居士,他老人家的『六隨』功力,就具有前輩你所說的那種功能!」
  老婦人忽然呆了一呆,卻把那張瘦瘦皺紋滿佈的臉仰了起來,她顯然是在運用思潮,費心地想著什麼。漸漸地,她臉上已消失了原有的凌厲!
  「你說的不錯……我倒是忘了這門功力……」她緩緩地點著頭道:「這麼說,你莫非是『冷琴閣主』冼心子的門下弟子?」
  尹劍平點點頭,斷斷續續地道:「在下曾……隨閣主習過幾年功力……蒙閣主盡心傳授……故此得擅這門功夫!。
  一旁的吳慶忍不住看著母親道:「娘,他說的可是真話?」
  老婦人點頭道:「我幾乎忘記了,冼心子確實具有這一門功力,只是並不見得他說的就是實話!」
  尹劍平喘息著說道:「在下說的,確是實話。」一面說,他痛得轉換過另一面身子。
  吳慶持燈在他臉上照了一下,不禁吃了一驚,道:「娘!他的情形只怕不好!」
  老婦人鳩杖乍翻「噗!噗!噗!」一連點中了他身上「風市」、「鳩尾」、「桑門」三處穴道。鳩杖一出即收,儼然高明出手。
  尹劍平登時感到身上一鬆,原先上湧的強大氣機,猝然間為之緩和下來,頓時痛楚大減!他感激地點了一下頭道:「謝謝前輩慈心加惠!」
  老婦人鼻子裡冷哼一聲道:「冼心子與老身交非泛泛,我與他湘江一別,至今雖二十年不曾見面,可是他冷琴閣的武功,我卻是知悉甚清,你卻休想騙得過我。」
  尹劍平聽她方才一開口,竟然呼出冷琴居士鮮為人知的名號,就猜知她與居士必有交往,現在由她話中加以證實,不禁大為驚喜!想不到在此窮途末路之際,竟然認識到這等高人異士,卻是大大出乎意外!
  老婦人卻不知他心裡想些什麼,只把一雙綠豆大小的瞳子注定著他道:「我只不過暫時為你阻止住毒氣的上攻,並非為你解開了身上的毒,這一點你可省得?」
  「在下懂得。」
  「那就好!」
  一面說,她遂即退身,在椅子上坐下來。
  「現在你說,六隨之功,是哪六功!」
  尹劍平道:「是……」心中一動,卻搖搖頭道:「請恕在下不能實說。」
  老婦人獰笑道:「為什麼?」
  尹劍平道:「在下當初隨居士習功之時,曾許下諾言,今生今世,不得以此功,示知外人!」
  「這也罷了!」老婦人冷笑道:「你既是居士傳人,當然知道居士生平喜好,我問你,他平素起居,最喜穿著什麼顏色衣服?」
  尹劍平不假思索地道:「青布長衣!」
  老婦人點頭道:「不錯,那麼他右手無名指上可曾戴有一枚指環?」
  「這個……」尹劍平略一思索,遂道:「前輩錯了,居士右手食指自幼折斷,哪裡戴有什麼指環?」
  老婦人輕歎一聲,面上神色更為緩和地道:「這麼說就對了!老身與他多年知交,豈能不知他自幼傷指!但他卻以此為憾,裝有義指,非身邊人萬萬不會得知,這麼看來,你確實是他門下,倒是老身過慮了!」
  頓了一下,她才又道:「我家的事情,也就不與你再多說,總之,我不得不對任何一個上門的陌生人,保持警覺,這一點你還不要怪罪!」
  尹劍平苦笑道:「在下不敢!」
  老婦人感慨道:「老身痼疾糾纏,十年輾轉,羞見故人,你既然是冷琴居士的弟子,說起來也不算是什麼外人,且容我看一下你的傷吧!」說到這裡,她遂即站起身向一旁的吳慶道:「掌燈過來。」
  吳慶甚為欣喜地把燈掌了過來。一片燈光,照向尹劍平面上、也照亮了老婦人那張瘦削染有紅斑可怖的面頰!
  尹劍平移了一下身子,想把胯間傷處露出來,老婦人伸手按住他。「你先不要動,讓我先瞧瞧你的這一雙照子。」
  「照子」就是眼睛,老婦人雖靜居十年,但她說話談吐的口吻裡,卻含有很濃重的江湖氣味,這證明了她過去的歲月,絕不單純!
  「燈!」她示意兒子把燈掌低一點。
  吳慶把燈往下面移了一些,近到幾乎已經挨著了尹劍平的臉。
  「嗯……」老婦人的那一雙眸子,死死地盯著尹劍平一雙眼睛,道:「毒!一點都不錯!」
  她直起身子來,冷冷他說道:「好厲害的毒!」
  吳慶急聲道:「娘!你趕快給他治一治吧!」
  老婦人凌厲的眸子掃了他一眼,像是在說:你懂什麼?吳慶頓時就不再吭聲了。
  「現在你可以把身子轉過來了,」老婦人說:「你傷在哪裡?」
  尹劍平勉強地轉過身子來,現出了胯傷。
  「解開他的衣服!」她對兒子說:「照亮了。」
  吳慶忙把尹劍平褲子解開,褪下來,燈光下現出了濕淋淋的一片血漬。
  「好傢伙!」吳慶眼睛發直地道:「竟然會流這麼多的血。」
  老婦人伸出一根手指,沾了一下,然後放在眼前看了看,兩根手指,搓了一下,忽然,她像是觸及了什麼,面色倏地變得很深沉的樣子。
  「娘,這是什麼毒?」
  吳慶似乎發覺到母親的臉色有異,老婦人卻已經回過身子,在一旁位子上坐了下來。
  「說!」她臉色顯得異樣的陰沉:「這是誰下的手?」
  「是……」尹劍平喃喃道:「是晚輩師門的一個仇家!」
  「仇家?」老婦人冷笑著道:「你這個仇可是結大了!」
  「娘……」吳慶道:「你老人家,莫非知道?……」
  老婦人眼睛不曾離開尹劍平,冷冷地道:「如果我猜得不錯,你所中的是一種很特殊的暗器,大概是一支籤形的東西吧?」
  尹劍平登時一怔,喃喃道:「不錯!你老人家怎麼知道?」
  伸出一隻手,老婦人道:「那麼,拿出來給我瞧瞧。」尹劍平伸手一摸,隨身革囊不在身上。
  吳慶道:「在這裡,我來給你拿。」
  他三腳並兩步走過去,拿起了尹劍平原先繫在身上的鹿皮革囊,轉遞與他,卻為老婦人伸手拿了過來。革囊上染滿了血,老婦人不避血腥地打開了囊蓋,嘩啦!一下子把裡面的東西都倒了出來。略一顧視一下,她毫不猶豫地拿起了那支暗器。燈光下,那是一枚長有七寸,通體烏黑色的鋼質長簽,她的臉忽然間為之扭曲了。
  「就是它!」老婦人嘴裡喃喃地道:「丹鳳簽!」
  「丹鳳簽?」
  尹劍平還是第一次聽過這個名字。
  「你莫非還不知道?」
  老婦人的眼色裡,這一剎又似乎充滿了忿恨!那該是一種長時積壓在內心的隱恨吧!
  「那麼我告訴你!」老婦人苦笑著道:「你的死期可能不遠了!」
  尹劍平臉上一陣黯然!吳慶卻遠比他更為驚嚇!
  「娘,這話怎麼說,你老人家不是最擅解治毒疾嗎?怎麼會……」
  「你知道什麼?」老婦人鬆弛的眼皮,忽然搭了下來:「你說的不錯,娘確是擅解百家之毒,自信這個天底下,沒有我不識的毒,也沒有我解不開的毒,但是卻惟獨這一樣例外,只有這一種毒,我沒有把握。」
  「沒有把握?」尹劍平神色一振:「你老是說,我還有一線希望?」
  「哼哼……」笑聲完全由鼻子裡傳出來,老婦人黯然地搖著頭道:「線希望:一線希望,大概也不能這麼說吧!」
  吳慶緊張的嚥了一下唾沫:「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毒?這麼厲害?」
  「七步斷腸紅!」
  「七步斷……腸紅?」
  說話的是老婦人,答話的卻是尹劍平,他身子一下子坐了起來……
  「完了!」他心裡吶喊著:「我竟然會中了這種毒!我命休矣!」
  一剎間,有好幾張不同的臉,由他眼前歷歷閃過去——李鐵心,徐斌,段南溪,謝山……以及這些人口吐鮮血,掙扎不起垂死前的慘狀!尹劍平驀地呆住了!他輕輕地歎息了一聲,什麼話也沒有說。
  老婦人道:「你知道這種毒?」
  「我太清楚了!」尹劍平苦笑著道:「我而且知道,正如你老人家所說,這是一種任何人也解不了的毒,看起來後輩這條命只怕保不住了!」
  「情形確是如此,但是……」老婦人吟哦著,一時沒有說出來。
  吳慶忍不住道:「那……莫非你老人家還有什麼辦法?」
  「我已經說過,我沒有把握!」老婦人一剎間,似乎眼睛裡充滿了淚水:「但是詳細情形,還要等我試過之後才能知道……」
  「試過?」吳慶驚喜地道:「難道你老人家已經有瞭解這毒的方子?」
  「我自己研究出來的方子,」她笑得那麼淒涼:「卻從來也沒有試過。」
  頓了一下,她轉臉向吳慶道:「你去一趟,把我的藥箱子拿來。」
  「是!」吳慶答應了一聲,放下燈,轉身向門外奔出。
  「這可就要看你的命了!」老婦人看著他道:「碰好了,你這條命或可保住,碰不好,更可能加速你的死亡!」
  老婦人臉上帶出了一種淒慘,冷笑著道:「小伙子,你有這個勇氣試嗎?」
  尹劍平性情,原本該毫不考慮地一口答應下來。可是他卻有許多顧慮,那是因為他身上所負的使命實在是太重了……他不能馬上就死了!一定要死,也要最起碼等到自己把事情交待之後。
  談到事,眼前最迫切的事情,莫過於去淮上找樊鐘秀,把甘十九妹復仇的消息帶過去!要他趕快設法逃命,聯合志士以圖復仇。還有一件事,就是到「鳳陽府」去找到尉遲一家,見著那位叫尉遲蘭心的姑娘,把晏春雷的死訊以及晏的證據告訴她,並請他們盡快為晏把後事料理了。當然,最重要的是肩負在他雙肩之上的復仇大任。然而,這一項使命,在眼前看來,似乎是太過遙遠,幾乎是不可能的了!
  想到了如許多的長者托囑,那一張張垂死的臉,一句句沉重期望的托囑,尹劍平忽然眼睛一酸,不覺熱淚為之盈眶!老婦人頓時臉上現出鄙夷之色。
  她面色一沉,道:「怎麼,你害怕?怕死?」
  「不!」尹劍平說了那聲「不!」立刻又點頭改口道:「是的!老前輩,我不是怕死,而是我這時是不能死!」
  「那可難說了。」老婦人冷笑著,斜乜過那雙豆子大的眸子看著他:「這個願望,不操在你手裡,也不操在我手裡。」
  頓了一下道:「在閻王爺手裡,閻王要你三更死,誰能留你到天明?到底怎麼樣,你可要快一點作個抉擇了。」
  「老前輩,」尹劍平把身子坐正了道:「我必須要知道,我如果不吃下你老人家的藥,還能活多久?」
  「告訴你,七步斷腸紅,是一種特製的劇毒,毒性發作之快,為古今毒藥罕見,最快時在七步之內,即能使人喪命,功力至好的人,也最多只能延續兩個時辰。你是什麼時候負傷的?」
  「幄!」尹劍平想了一下,點頭道:「約莫有兩個時辰了!」
  老婦人皺了一下眉,道:「罕見!這就是我想不通的了。不過,你應付的措施極好,可能是使你毒性緩和發作的原因之一,另外,我剛才封閉了你的那三處穴道,對你的幫助很大!」
  她苦笑了一下,又道:「可是儘管如此,你卻無法逃過毒性第二次的發作!」
  「第二次?」尹劍平驚惑地道:「還有第二次?」
  老婦人慢慢地點了一下頭:「大概也快了,如果我猜得不錯,在一個時辰之內,第二次毒性將要發作,而這一次,多半就會奪去了你的性命!」
  尹劍平怔道:「這麼快?」他接著點頭道:「這麼說,我已別無選擇……我願意接受你老人家的醫治,請老前輩就下手吧!」
  說話時,吳慶已提著藥箱子奔進來道:「娘這個箱子藏得好隱秘,讓我找了半天。」他邊說,遂即把箱子送到了老婦人手上。箱子裡滿盛了一些丸散膏丹,其中有一個黃綢子小包,放置在箱邊一角,老婦人把這個小包拿起來。綢包上緊緊纏著紅帶,老婦人雙手拿著這個小小綢包,卻像是重有萬斤似的。
  「娘!」吳慶道:「這裡面是什麼?」
  「是……」老婦人冷森森的笑著:「你一看就知道了!」一面說,她把這個小綢包,交到了兒子手上。吳慶遲疑了一下,遂即匆匆解開紅帶。把這個綢包打開來。尹劍平的眼睛情不自禁地移向綢包。老婦人表情黯然!
  綢包打開來,「叮噹」一聲,跌下一個鐵器。
  老婦人吩咐兒子道:「拾起來。」
  吳慶彎腰拾起。
  然而,當他目光初一接觸到手上這件物件時,陡然間他就像一具木頭人般地呆住了!
  「啊!毒……毒簽!」
  燈光下,那是一枚墨黑色微有光澤的,長有七寸的鋼簽,色澤尺寸甚至於形樣,簡直就與尹劍平所中的那枚「丹鳳簽」一模一樣。
  「這……」吳慶喃喃道:「這不是……他身上的那根暗器嗎?怎麼會跑到了你老人家的箱子裡來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不是他身上的那一根。」一面說,她隨手由桌上把尹劍平身上所中的那根毒簽拿起來。
  燈下,兩根毒簽,並列比較,簡直一模一樣。
  「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吳慶大為疑惑地道:「怎麼你老人家也收藏著一根?」
  尹劍平也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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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23:52:46
第12節

  事情的發展似乎過於離奇,除了這位吳老夫人自己申述之外,任何人也無法解開這個謎團。老婦人一剎那間,臉上帶出了無限傷感!卻又似有無限忿恚!
  冷笑了一聲,她斷斷續續地道:「我不但……收藏了這件暗器……而且還認識這個暗器的主人!」
  尹劍平登時又是一驚!
  「這個人……不用說,也就是打傷你的那個人,」她的眼睛移向尹劍平道:「你說!打傷你的那個人是誰?」
  尹劍平怔了一下,道:「阮,阮行!」
  「姓阮?」老婦人搖搖頭,說道:「不對吧。」
  她臉上猝然間罩上了一層寒霜:「你用不著瞞我,對於這個人,我應該認識得比你清楚,我告訴你吧,她是個女的!」咬了一下牙:「一個姓水的女人,也是天下最狠毒最厲害的一個女人!」
  尹劍平神色一振道:「老前輩莫非說的是那個『丹鳳』水紅芍嗎?」
  老婦人身上起了一陣顫慄!
  「不錯!」她含有責備的眼睛盯向尹劍平:「那麼你剛才為什麼不說實話?」
  尹劍平歎息道:「你老人家誤會了……以『丹鳳毒簽』打傷我的的確不是她,但是卻與她脫不了關係。」
  「什麼關係?」
  「這個姓阮的,只是水紅芍手下的一個奴才!」
  「一個奴才?」老婦人呆了一下道:「說說看。」
  尹劍平道:「後輩的仇家雖是水紅芍,但迫害我師門破碎,殺害我同門師兄弟,迫我至深的卻是一個姓甘的少女:甘十九妹!」
  「甘十九妹?」
  老婦人搖了一下頭,表示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你老人家隱息十年,自然是不知道如今江湖之間的事了……這件事說來話長……」
  「長話短說。」
  尹劍平點點頭道:「你老人家說的那個水紅芍,如今早已息隱江湖。」
  「這一點我知道,」老婦人道:「可是我卻不知道她的門下如今又出現了。」
  「甘十九妹!」尹劍平悵悵地道:「如今出現的這個甘十九妹,據幾位前輩估計,她的武功,並不遜於當年的水紅芍,更可能有過之而無不及!」
  「啊!」老婦人的臉色益加陰沉!她緊緊地咬了一下牙齒,緩緩地又低下了頭。
  尹劍平似乎很累了,說了上述的幾句話,情不自禁地把身子躺下來,並且發出沉重的呻吟聲!
  老婦人驚了一下,道:「你的毒可能又要發作了……我本來有很多話要告訴你,也只有先緩一步了。」
  她獰笑了一聲,接著又道:「先試試你的命吧!」
  說到這裡她扭過臉看向兒子道:「來吧,我們得趕快下手了。」
  吳慶早已迫不及待,當下忙走過來。
  老婦人看著尹劍平道:「我不瞞你說,對於醫治你所中的這種毒傷,我可是絲毫也沒有把握。不過,我確信,如果我眼前不試一試的話,你同樣的會很快地喪失性命,如果這樣,那就不如乾脆來賭一賭你這條命了!」她繼續道:「不過有一點,我可以告訴你,丹鳳簽不止是使你一個人受害、喪命,我同樣也是受害人
  可憐尹劍平,他現在實在已經不能出聲說話了,卻只能以點頭來表示他的感激,並催促老婦人快點下手醫治。
  吳慶驚訝地道:「娘,您看他的臉,怎麼會這麼紅。」
  可不是嗎?燈光下,尹劍平那張臉,已由先前所見的蒼白變成了赤紅。他像是在克制著一種難以言宣的極度痛苦,黃豆般大小的汗珠,一剎間佈滿了他整個面龐,他緊咬著牙,全身上下顫動得那麼厲害!
  老婦人由藥箱拿起了一柄小刀,抽出來,現出了銀光四射的刀鋒。她似乎很沉重,遂即把手上這口刀伸向燈焰,反覆地燒著。
  吳慶不解地道:「娘,你要幹什麼?」
  老婦人沒有吭聲,她遂即由藥箱裡拿起了一個油皮紙包,打開來,裡面是一個樣子像是蘿蔔般的東西。
  吳慶伸出手要去拿,但卻被老婦人用手抓住:「你想死嗎?」她冷笑著說:「這東西有毒!」吳慶頓時收回手來。
  老婦人那雙豆大的目光,遲疑著掃向床上的尹劍平,喃喃他說道:「我別無抉擇,小子,只好看你的命了!我要你知道,我所用在你身上驅毒之法,乃是大相違背一般傳統規則的。」
  她用刀指向尹劍平兩處肩頭,以及前胸部位,十分陰沉地道:「告訴我,這三個地方是不是特別疼痛?有什麼感覺沒有?」
  「是,」尹劍平掙扎著道:「酸……酸痛!」
  「這就是了。」老婦人頻頻點著頭:「這叫『毒侵三關』,又叫『一字並肩』,一到酸痛停止,你這條命就沒有了!」
  這幾句話,非但身當其事的尹劍平驚駭不置,就連旁立的吳慶也聽得毛髮聳然!
  「娘!」吳慶顫抖地道:「你老要救他一救……」
  「廢話!」老婦人道:「你當娘是拿他在試著玩兒嗎?」
  一面說,她即以手上短刀,向著那個狀似蘿蔔般的東西戳去,一連幾刀,那物件被戳破了幾個小洞,流出一種白色如同乳液般的東西。至此,刀鋒上已沾滿了那種白色,狀如乳液的濃汁。老婦人忽然發出了幾聲咳嗽,一面忙即用原來的那張油紙,匆匆把那個「蘿蔔」包好,遂即把藥箱放到一邊。
  「娘!那不是一個蘿蔔嗎?」
  「蘿蔔?」老婦人冷笑道:「那是『地籐瘤子』,是一種人世罕見的奇毒東西,為了這玩藝兒,我曾煞費苦心!天知道……」她的聲音忽變得很低,喃喃地接下去道:「……我留著它……原就是來對付這種『七步斷腸紅』的。」
  尹劍平在床上發出劇烈的喘息,他看上去幾乎像是要「窒息」了。
  「快……」他掙扎著道:「你老人家請快出手吧!」
  「還不到時候。」老婦人目光注視著他道:「這叫做以毒攻毒,…定要等到毒氣上湧的一剎間,我才能下刀,你的性命,也就在那一剎那才能決定……」
  「可是……」尹劍平劇烈地喘息道:「我……已經不行了……」
  「你的神智還清醒。」
  方纔住口,只見尹劍平大吼一聲,整個身子魚鋌而起,那張紅臉猛可裡轉為黝黑,他猝然張開了口,似有一口怒血要噴出來。就在這一剎間,老婦人已翻起了手上的那口短刀,神速無比地一連在尹劍平身上「心坎」、「咽喉」、「氣海」三處穴道上戳了下去。隨著她的刀勢拔起,奇怪的是卻不見怒血濺起,由三處刀口所噴出來的,卻是紫黑色的三股氣體。尹劍平上挺的身子,陡地就像是一隻洩了氣的皮球般的,忽然鬆弛了下來。也就在一剎間,三處刀傷處,同時冒出了血花,三股血箭,每一股都足足噴起了有尺許高下。
  老婦人容得這三股血箭方一噴起,即速運指如飛,一連點了他數處穴道,止住了流血,那上竄的血勢,一經冒起,卻又迅速地降落下來。只聽見尹劍平呻吟一聲,遂即直挺不動。
  持燈在側的吳慶,看到這裡,方要說話,老婦人已拉著他迅速地向後退開,並示意他不得開口出聲。母子退立一隅,足足站立了一些時候,老婦人才長長地吐出氣息道:「好了,現在可以出聲說話了。」邊說遂即向床前走過去,吳慶掌著燈隨後跟上去,只見床上的尹劍平,全身直僵,一動也不曾動一下。
  看到這裡,吳慶由不住熱淚奪眶道:「他……死了!」
  老婦人冷冷一笑,說道:「現在還言之過早。」
  吳慶怔了一下,走過去以手探了一下尹劍平的鼻息,氣急敗壞地道:「什麼言之過早……他已連氣都沒有了……」
  他邊說邊自忍不住低下頭,一陣傷心,淚如泉湧!老婦人在兒子傷心悲泣時,卻只是注意地觀察著尹劍平的臉,並且翻開了他的一雙眸子,仔細地看了一下,然後她卻似胸有成竹地退坐一邊。
  看著兒子傷心的模樣,她微微點頭道:「你這個孩子,難得你還有這番至情!」
  吳慶抬起衣袖,把臉上的眼淚擦了一下,痛心地道:「他死得太慘了,娘,我們甚至於連他的身世來歷都還不知道……您太大意了!」一面說,他痛泣出聲,手上的燈搖曳出一片淒迷:「早知道這樣,我也就不該把他救……回來了,只以為你老人家醫術高明……誰知道……反而加速了他的死……」
  老婦人那雙閃爍著精光的眸子,只是在兒子臉上轉著,冷冷一笑道:「擦乾你的眼淚,一個男人寧可流血也不要落淚,那是我們婦道人家的事。」
  吳慶怔了一下,重重歎息一聲,像是負氣又似沉痛地坐下來。
  老婦人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再長長地吐出去。自從她罹患那個「風毒症」以後,她即有這個奇怪呼息的習慣,「風毒症」不但使她髮色轉變銀白,也使她整個面部輪廓變得醜陋不堪,間接地也腐蝕了她原有的溫柔與屬於女子的那種慈藹,因此在某些方面,她看起來幾乎是「怪癖」與「殘酷」的。
  她由矮几上拿起了那盞燈,走向床邊。
  吳慶看著她道:「等一會我去為他買口棺材去。」語氣裡顯露出對母親的深深不滿!
  「棺材是用來裝死人的,」老婦人道:「我們這裡還沒有一個死人。」
  吳慶登時一呆,霍地站起。老婦人特意地把燈掌高了,四隻眼光逼視之下,床上的「死人」居然有所異動。
  這像是「奇跡」似的,他首先是睜開了眸於,緊接著眼珠子開始轉動,手足四肢也不甘寂寞地開始移動了起來。老婦人那張冷峻的瘦臉,看到這裡,居然破例地帶起了一絲笑容,卻把眼光移向吳慶,後者在這一剎間顯示出來的驚喜,直非言語所能形容。
  他忽然撲過去,緊緊地抓住了尹劍平一隻手,歡聲道:「你活……了……你活了!」
  尹劍平看著他,又轉向床邊的老婦人,微微點了一下頭,那副樣子,就像是大夢初醒一般,緊接著那張木訥的臉上,陡然顯示出一種喜悅,遂即作勢要探身坐起。
  老婦人的那根鳩杖陡地壓在了他肩上:「小伙子,你最好少安毋躁。」
  尹劍平點了一下頭,遂即平身睡好。
  老婦人道:「我這一手,雖說是行險,卻總算做對了!要不然,我這個兒子,也饒不了我!」
  吳慶不禁臉上一紅,訕笑了一下,低下頭來。
  老婦人眸於裡交織著一種喜悅,打量著床上的尹劍平道:「總算你命不該絕,也是我十年深思熟慮的苦心沒有白費,這個世界上絕沒有僥倖的事情,現在,我已經證明,我可以不畏懼『丹鳳軒』的『七步斷腸紅』了!」
  那份喜悅,只如雲霓一現,那麼短暫的,又自她的面頰上消逝,代之而起的,卻是一番悵惘。往事,卻又把她帶到了另一番悲痛的境界裡。
  「要是當年……我……能研究出這種解毒之法,那該多好?……該多……好!」
  說到這裡,她臉上又重複現出了初見時的那種凌厲,倏地轉身向門外步出。
  ***
  吳慶呆了一下,喚道:「娘!」
  老婦人身於停了下來,道:「記住,從現在起,兩個時辰之內不能飲水,以後就不礙事了。」
  吳慶答應了一聲。
  老婦人道:「暫時不要他離開,我還有重要的話告訴他,一切等天亮了再說。」
  說完向門外步出。
  一覺醒轉,卻已是日上三竿時分。尹劍平由床上欠身坐了起來,感覺到自己確已是另一番感受,有一種「兩世為人」的意味!
  吳慶由對面椅子上站起來,道:「謝天謝地,你總算不妨事了。怎麼樣,覺得哪裡還不舒服?」顯然他就在這張椅子上守了一夜。
  彼此目光對視之下,尹劍平眼神裡充滿了感激之情,不知何時,他們兩雙手已經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看你的神情,大概是復原了,來!」吳慶由幾上拿起了一個瓦罐,裡面滿盛清水:「口渴了吧?」遂即遞過去。
  尹劍平雙手接過來,一股腦把一滿罐清水喝了個點滴不剩,遂即跨下床來,卻由不住足下打了一個踉蹌。
  吳慶一把抓住他道:「小心點,兄弟。」
  尹劍平一隻手扶在門框上,面對著捨外的冬日陽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猶記得昨夜毒發垂死的一番感受,不禁餘悸尚存!那時候充滿了悲哀,所見的一切,都是灰色的,自己莫名其妙地想了許多,卻又似什麼也沒有想,只是空洞洞的……
  面對著陽光,他忽然又恢復了自信,感覺到未來的不可限量,情緒之於人,其微妙以至如斯。
  就在那棵大樹下,陽光交織著一片燦爛,黃葉在寒風下打著圓圈,幾隻翠羽尖嘴的翡翠烏低飛穿梭著,綠色的羽翼,衝刺著試探著,像是在探覓著人生的秘境!那些久已壓積在心靈上的痛苦感受,諸如仇恨、責任……確是一種幼稚,對於整個宇宙空間,面對著大自然的一切,這些「人為」的困境,似乎說明了人類的低能與愚蠢……如果一個人能夠把任何自己不愉快的情緒擺脫開來就好了。就像是那幾隻翡翠鳥,生活在純自然裡,該多好?然而,對於「萬物之靈」的人類來說,那是一種「侈望」,永遠也辦不到的,豈非諷刺?
  吸引住尹劍平目光的,倒不是那棵樹,亦非是那幾隻翡翠鳥,而是坐在樹下的那個人。
  那個銀髮皤皤的老婦人。
  也許是冬日的陽光大寶貴了,老婦人久病之身,浸溶在陽光裡,是在體會著一種享受。她手裡拿著那支片刻不離的鳩杖,聚精會神地在思索著什麼,不時地以杖梢在地面上劃著,銀白的長髮,在陽光的映襯之下,閃閃發光,而那張瘦削的面頰,也就益加顯得猙獰可怕!
  他們的目光終於不期而遇。
  老婦人遠遠地點著頭,抬動著一隻瘦手,示意他來到近前。
  吳慶說道:「我娘在叫你呢,來,我們過去!」
  說著,他遂即扶著尹劍平來到樹下。
  老婦人看著他點頭道:「你已經好了。可喜可賀!」
  尹劍平撲地拜倒道:「老伯母救命大恩,沒齒不忘!」
  老婦人歎息一聲,道:「不用客氣,你站起來。」
  她以手中鳩杖,指向一塊大石道:「坐下來,我還有好些話要問你。」
  尹劍平應了一聲:「是!」遂即在那塊石頭上坐了下來。吳慶也在一旁坐下來。
  老婦人看了兒子一眼,道:「今天難得看見了太陽,你去把娘醃的鹹魚拿出去曬一曬……還有那兩面魚網該曬一曬了。」
  吳慶不大想去,老婦人不停地揮著手,他只好站起來不大甘心地去了。尹劍平心裡有數,老婦人這是藉故有意把兒子支走,她必然有些話,不打算要她兒子聽見。
  「我是故意要他走開的。」老婦人看著兒子漸去的背影、道:「因為有些話,不能告訴他!」
  「我明白你老人家的意思!」
  老婦人點點頭,神色大為緩和地道:「你是一個聰明、智勇兼具的年輕人,昨夜初一看見你的時候,我就看出了你的大異尋常。」
  「你老人家太誇讚了!」尹劍平感傷著道:「果如伯母所說,我也就不會負傷,落得如此下場了!」
  「那可不一樣。」老婦人的那張臉,忽然拉長了。「那是因為你的仇家過於厲害!」她冷森森地接下去道:「這個天底下,我想能夠與『丹鳳軒』為敵的人大概還不多見。」
  尹劍平怔了一下,昨夜他毒發之時,語無倫次,到底說了些什麼,他實在已無從記憶,對方又與自己說了些什麼,卻也印象模糊!是以,乍聞老婦人提起「丹鳳軒」這三個字,由不住使他大吃一驚!
  略為收斂鎮定,他反問道:「伯母莫非也認識丹鳳軒的人?」「我太熟了……」老婦人冷冷地道:「你用不著再對我有什麼懷疑,把你所經過的都告訴我吧,我已經對你說過……我們是一條路上的。」
  尹劍平神色一凝,道:「你老人家想知道一些什麼?」
  「你的真實姓名,身世!」老婦人緩緩地道:「最重要的,是你與『丹鳳軒』的結仇經過。」
  經過了昨夜的一番邂逅,他已經對眼前的這個老婦人有了較深刻的認識,況乎對方母子與自己有救命之恩,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虛言搪塞。頓了一下,他喃喃地道:「這件事說來話長了,伯母一定要聽嗎?」
  老婦人點了一下頭,說道:「我非要知道不可。」
  尹劍平苦笑道:「好吧!我也實在應該找一個人傾訴一下了,只是這件事關係重大,伯母還請代為守口。」
  老婦人冷冷地道:「孩子,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件事到頭來不為外人所知的,你的事也並不例外。」
  尹劍平想不到她竟然會這麼說,當時想了想,事情也確是如此,再深一層想,簡直就沒有守密的必要。
  老婦人冷漠地笑著,接下去道:「一個人不能永遠在黑暗中過活的,要想強大,就必須要接觸陽光,退縮和逃避都不是應敵之策。說出了你心裡的畏懼,找出其中的癥結,試著去克服它,這才是上上之策!」
  尹劍平在對方昨夜拿出了另一枚「丹鳳簽」暗器的時候,心裡已對她有了初度的認識。聽了她這番話之後,心裡略一運思,也就不再隱瞞,當下遂即簡單擇要地將自己姓名出身以及結仇經過,說了一個大概。
  老婦人不止一次地表現出「震驚」神色,直到尹劍平一直訴說到小店謀刺甘十九妹不幸自身遇害時,她才伸出手止住他再說下去!
  「以下的我都知道了。」
  一面說著,她遂即由位於站起來圍著眼前的這棵大樹,轉了一個圈子。臉向著外面的一片湖水,她用手裡的鳩杖,擊點著面前的一塊大石:「老天……老天……想不到我十年不入江湖,竟然會有這麼大的變化……」
  轉過身來,尹劍平發覺到她的那張臉已經變成了一片絆紅,原先臉上的那些塊狀紅斑,似乎在這一剎,都串聯在一塊。她並且發出了劇烈的喘息聲,很困難地搖動著她瘦長的脖子。
  尹劍平嚇了一跳,上前道:「你老人家……怎麼了?」
  「不要……緊!」老婦人擺了一下手,回身又跌坐在座位上:「簡直難以令人置信,岳陽門滿門上下,居然就這麼完了,還有雙鶴堂……哼哼……」
  說到最後,她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連串的冷笑,忽然抬頭看著尹劍平道:「你曾提到了岳陽門李鐵心的那口玉龍劍?」
  尹劍平道:「晚輩已經帶來。」
  「好!」老婦人道:「拿給我瞧瞧。」
  尹劍平答應了一聲,轉身回房,須臾取劍步出,恭敬交到老婦人手上。
  老婦人一隻瘦骨如柴的手,輕輕在劍上摩挲著,連連點頭道:「不錯,這口劍我見過。」
  一面說著,隨手向劍匣上一拍,只聽「嗆」的一聲脆響,匣內長劍已自行跳出。
  老婦人手握劍柄緩緩抽出。
  尹劍平忙道:「小心劍上有毒。」
  「我知道。」一面說,她把劍放遠了,嘴裡向外輕輕吹著氣:「好厲害的毒氣。」
  尹劍平道:「你老人家可曾留意到劍上的那個指印?」
  老婦人徐徐點著頭,豆大的目光,緩緩地在劍身上轉動著。她又輕輕點了點頭。
  「你是說,這個指印,是甘十九妹留下來的?」
  「不錯!」尹劍平道:「就是她。」
  老婦人那張瘦臉上,拉下了極深的兩道皺紋。良久,她才點了一下頭,說道:「這個丫頭,果然同你所說,是一個身懷絕世奇功的女子……」
  尹劍平現在已漸漸地看出來這個吳老夫人大有來頭,只不知她在武功造詣方面達到如何境界。當下,他遂即以試探的口氣問道:「你老看出了什麼?」
  吳老夫人輕輕地哼了一聲,手指著那口玉龍劍上的一個指印道:「這個指印,極不尋常,揆諸天下武功絕學,能夠在百煉精鋼之上,留下指痕的只有一兩種功力,這一兩種功力,也都早已失傳武林。」
  尹劍平追問道:「那麼這又是一種什麼指力?」
  「一指金剛!」吳老夫人冷冷地道:「內著以『五指燈』的內功,兩招合濟,乃構成『絕命一指』!」
  尹劍平內心不禁大為折服。吳老夫人所說的顯然又較乎當日之「一鷗子」冼冰更深一層,這也就證明了她本人的武功造詣絕非等閒之輩!
  「這個小女孩,竟然有這等功力,莫怪乎所向披靡,天下無敵了!」
  一面說,她反覆地看著這口劍,鬆弛下垂的眼皮,連連地眨動著,不時地「嗯」上一聲。
  「還有,」她喃喃道:「這個丫頭顯然已同她師父水紅芍一般精於施毒之術,較之當年的水紅芍確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尹劍平心裡充滿了震驚!呆了一下道:「你老人家是說這口劍上的毒?」
  吳老夫人緩緩說道:「這些毒是以『含沙射影』的內功真元加附上去的,孩子……你可曾看出了那毒的出處來嗎?」
  「這個……」尹劍平道:「想必是由體內發出來的吧!」
  「不然,那就太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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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23:53:02
  一面說,她遂即揚起了一隻手,又道:「我告訴你吧,這是武林之中,從來不曾聽說過的秘聞,哼……水紅芍這個女人,我實在對她太瞭解了!」
  接著她冷笑道:「毒是由十根手指上發出來的,你知道吧!不是指內,而是指外。」
  尹劍平一時不知如何置答。經過這麼多次的挫折,尹劍平才開始慢慢地對這個甘十九妹有了較深的瞭解,然而瞭解越深,也就越加地對這個姑娘心存畏懼!
  吳老夫人冷森森地一哂,道:「這類『七步斷腸紅』的劇毒,經過濃縮之後,注入大小如同米粒般的蠟丸之內,用時藏於十指之內,一經湧出,即可傷人於無形之間,實在是陰狠毒辣之極!」
  尹劍平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
  吳老夫人道:「話雖是如此,一般人卻是萬難這般施展,除非是具有我方纔所說的那等功力,否則自身必為所害……」她頓了一頓,又道:「當然,對於水氏師徒來說,卻是例外,因為她們師徒日夕浸淫毒內,體內早已有了免疫於這等劇毒的抵抗能力,就這一點來說,她們已佔盡了優勢,一般武林中人,即使是一等一的高手,如果事先不能瞭解此點預作防護,吃虧喪命事在必然。」
  尹劍平由不住打了一個冷戰!
  吳老夫人把寶劍遞過去道:「收起來吧,這口劍你好好留著,以後還有用處。」尹劍平接過收好。
  吳老夫人雙手拄著那根鳩杖,由籐椅上站起來,緩緩地向前走了幾步。陽光把她留在地上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她的臉上這一剎那間似乎變得更為蒼白,那些殘留在她的臉上的玫瑰紅色的斑痕,也就被襯托得更為顯著了。她心裡包有一團火,可是外表卻是一塊冰,兩種截然不同的性質,構成一種強烈的衝突,這正是終年她坐立不安,內心猶豫痛苦的主要原因。
  前面沙灘上,吳慶正把一條條的干魚平鋪在地上,浪花不時地捲上來又退回去,留下雪白的泡沫,在冬日驕陽下,閃爍出燦爛的銀光,很快地就又消失了。一切是那麼的「靜」,卻又是靜中有「動」。吳老夫人像是有滿懷心事,只是遠遠地認定那個方向注視著。往事、仇恨、年華……如同捲起的浪花,碎濺在心頭上,「生命」卻像是掠過眼前的一雙翡翠鳥,剎時間拉遠了。
  尹劍平不知何時也跟了過來,靜靜站立在她身後。
  吳老夫人臉上忽然綻開了一片苦笑:「日月逝於上,體貌衰於下……人畢竟是很渺小,世界上只有極少數的人,能夠終生堅持信心和固守原則。」她頓了一下,才又接口道:「然而……即使是最堅強的人,在無窮的歲月侵襲之下,也會憔悴,欲振乏力,也變成了歲月的俘虜,空有壯志雄心,而莫能施展,就像是那堵水中的礁石。」
  她揚起手中鳩杖,指向疾流中的一塊凸起礁石。
  「十年前,我初來這裡,它是何等雄壯,當得上中流砥柱!」她感傷他說道:「然而,十年後的今天,你再看看它,幾乎已將崩塌了!」
  疾流奔浪,已把那堵屹立波中的礁石中心都掏空了,整個正面都陷凹進去,相信再過數年,就有倒塌的可能。
  吳老夫人回過頭來,十分感慨地道:「人也是一樣的,所以空抱雄心和固守原則,如果不能付諸實踐,始終仍將失敗,更悲哀的是打敗你的不是敵人,而是你自己,是無窮的蹉跎的歲月!」
  這番含有深銳哲理的話,出自一個婦人之口,確實令人吃驚!
  吳老夫人緊接著暴露了自己。「就像我,」她頗為傷感地接下去道:「我足足可以當得上是一個堅強的人了,這多年來,我飽受窮困、疾病、仇恨的煎熬,可是內心卻不曾鬆懈過片時一刻,然而,我卻一直不曾去實踐我的理想,十數年來聽令仇人日益壯大,我覺得自己的苦心白費,歲月磋舵!我實在是白活了!」兩行淚水,由她熠熠精芒的一雙眸子裡滾落下來。
  尹劍平點頭道:「這麼說,老夫人,你也同晚輩一樣,身負血海深仇了?」
  吳老夫人吸進一口氣:「血海深仇?說得好!情形正是如此。」
  「你老的仇人,如今還健在嗎?」
  「應該還活著……沒有死吧!」
  「那麼,這個人就是水紅芍?」
  吳老夫人身上一陣戰抖,點點頭道:「你都知道了。」
  「自從你老人家拿出了那支暗器丹鳳簽,後輩也就可以想知了,只是後輩卻想知道得更清楚一點,不知你老人家可肯賜告其詳?」
  吳老夫人臉上帶出了一絲苦笑:「你果然是個有心人,比起我那個不成材的兒子來,你確是強多了。」說時,她已徐徐轉身,走向那張籐椅前坐下來。
  尹劍平跟上來道:「你老人家未免小看了令郎,以晚輩看來,令郎天性敦厚,木訥少言,正是成就大器之才,而且,他的武功事實上已經很高了。」
  吳老夫人眼角上帶起了兩道笑紋:「你和他昨夜一度相見,竟能看出這麼許多?」
  尹劍平點頭道:「令郎步履輕靈,目蘊光采,如後輩沒猜錯,他必然自幼習練過『洗筋易骨」之術,足足有十年以上的精純內家功力,而且輕功造詣尤高,己至踏雪無痕之境!」
  吳老夫人忽然「赫赫」有聲地笑了。「好眼力!一切都說對了。」吳老夫人道:「能夠有此見識的年輕人,極不多見,莫怪乎一干武林同道,俱都對你青眼相加,肯以絕技相授,實在是難能可貴!」
  「老夫人誇獎!」
  吳老夫人卻又歎息了一聲道:「你雖然對我那個兒子批評得極為中肯,只是有一點卻不曾看透,他雖然全身上下都稱得上是上駟之材,卻有一樣略欠完美,僅得上中之資,是為極大遺憾!」
  尹劍平怔了一下道:「這個後輩倒不曾看出。」
  老夫人輕歎道:「這一點,也是一個欲成就極上武功所必須要具有的一一點,那就是『靈性』。」
  尹劍平不得不點頭表示贊同。
  老夫人長歎一聲道:「我那慶兒正如你所說,樣樣都好,即以『智靈』方面來說,也算得上是不錯了,但是我所要求的並非『不錯』就夠了,而是要『極上』之質才可。」
  尹劍平道:「有時候後天的努力,亦可補先天的靈性不足。」
  「孩子,你是故意安慰我了!」
  吳老夫人臉上雖掛著微笑,但是笑得卻是那麼淒涼,她頻頻地搖著頭,大不以尹劍平之話為然。
  「你所指的乃是一般的武功,」吳老夫人鳩杖點地,琤然有聲地道:「內功,外功,輕功,各樣的橫練功夫,都可以由努力力行之中求得,只是唯有我所謂的那種『靈性』之功,卻是不能,哪怕你力行百年,也是無濟於事……況且……」
  她像是很傷心地搖了一下頭,又道:「人生是那麼的短暫,哪有許多的歲月,讓你去糟蹋浪費……對慶兒這個孩子來說,他距離我所要求的,顯然還差有一截。」
  頓了一下,她喃喃地接道:「這一截也是最重要的一截,差了這一截,充其量他只能稱當一面之雄,要想領袖武林,為人中之龍,卻是萬萬不能。」
  這番話聽得尹劍平怦然一驚,當他目光再次向這個瘦削病弱的老婦人一望時,已由不住肅然起敬!他忽然發覺到,眼前的這個老婦人,正是自己心目中夢寐以求的那種賢者異人之流,只是,她的出現,過於平凡,使得自己一上來就忽略了!
  「老夫人!」他肅然道:「我可以請教你老人家的大名嗎?」
  「我丈夫姓吳……」吳老夫人冷冷地道:「只要知道這個就夠了。我本人不是沒有名字,而是這個名字平凡得很,平凡到我說出來你也不會知道,但是,你卻萬萬不能輕視了我這個老弱的婦人!」
  尹劍平陡然站了起來道:「後輩景仰尚且不及,焉敢心存半絲輕視之心!唉,後輩此刻內心所充滿的,只是萬分的喜悅,只彷彿覺出,認識了您,已距離日後的復仇,向前大大跨了一步。」
  吳老夫人瘦臉上帶出了一抹笑容,頻頻點頭道:「那可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她手裡的鳩杖指向水中那塊礁石:「這塊石頭的歲月已經不多了,再也不會有第二個十年的到來了!」一剎間,她眸子裡聚滿了淚水。「尹劍平,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她站起來,冷笑道:「那可就要看你到底比我那個兒子強多少了。」
  尹劍平道:「後輩不敢侈求,後輩明白你老人家的意思!」
  吳老夫人目光轉視向他,仔細地注視了一刻,歎了一聲道:「你看看我,如今我幾乎已經可以說是一個廢人了,即使我那兒子能為我捉到那條百年老鱔,解除了我身上的病痛,我也沒有幾年好活了,長年的病痛侵蝕下,已使得我身子幾處機能失去了原有的靈活,我對我自己早已喪失了信心,不存指望了。」
  她又歎息了一聲,步回原來座處坐下來。苦笑了一下,她打量著尹劍平道:「但是,我仍然是個不可令你輕視的人,那是因為我這些年所累積下來的思慮和經驗。」提到這些,她臉上忽然綻開了一絲微笑!「我確信這些思慮的集中綴合,己使我創就出一些前無古人的奇異武功、劍術。」說到這裡,她移動手中的鳩杖,在地上劃了一個「Z』和一個「S』形狀。
  這也許只是一種隨便的動作,但是給與尹劍平的啟示卻極大,他甚至於體會出那些簡單的符號,顯示出一種凌厲的劍招攻殺之力,配合著吳老夫人的杖梢,表現的那種靈活自如,確有迥異尋常之處!
  吳老夫人伸出一隻腳,把地上的奇怪圖樣塗抹掉。她已經注意到對方這個年輕人的機警與那種渴望,瘦削的面頰上露出一種欣慰!
  沙面上陳列著許多五色小石子,間以黃沙,在和煦的陽光下,放射出點點星光。
  吳老夫人忽然觸動靈感,道:「人的智域是要靈性來啟發的,就像陽光之與石子,這些美麗的石子,各有其光彩,只是本身絕不會發出光來,必須要經過陽光的刺激與渲染!人,也是一樣的。」她臉上的笑紋,忽然增加了許多,顯示出此時此刻,她內心的舒泰與恬靜!
  彎下身子來,她抓起了一把五色石子。「尹劍平。」她含笑說:「由你臉上、眼睛裡所放射出的光采,我斷定你是個有超人智力的年輕人,是我所尋求的那種人。來吧,現在,就讓我試試看,你蘊含在內的那點『靈性』,到底又有多深!是否能夠與我參與共事!」
  一面說,她雙手搓動著,手中石子經過磨擦,發出一片碎響,接著她很快地把這些石子分抓在左右兩隻手裡。
  「我問你!」她目光逼視著他:「我手裡一共有多少顆石子?」笑了一下,她神秘地道:「如果你猜對了總數,我更要再問你左手有多少顆?右手有多少顆?」
  尹劍平心中怦然一驚,只覺得一股熱血,箭矢也似地射向腦門,全身上下不住起了一陣震盪。
  他知道,這個吳老夫人,已經抓住了適當的時機,在伸量自己的那點「靈」性了。這是一個根本不著邊際的問題,也是不可能由智力與經驗去分析解答的問題。正如吳老夫人所說,它是一個屬於純靈性,超越想像之外的問題,但是你卻絕不能像對付賭局押寶一樣地去胡猜亂測。雖是極為短暫的一剎,尹劍平臉上已現出了汗珠!
  「定下心來!」吳老夫人眸子裡閃爍著精光,就像沙灘上那些石子,要在安靜裡放射光芒!
  尹劍平輕輕點了一下頭,「靈」性的顯示,純非深思熟慮的所得,而是一觸即發,一閃而逝。
  忽然,他耳邊聽見了一聲翠鳥的調啾!
  抬起頭,正有一群翡翠鳥由水面上低飛掠過眼前。
  尹劍平目光電轉,看清了翠鳥之數!一十三隻。腦中一動。那一十三隻翠鳥已自眼前略過,左五右八旋翅疾分而逝。
  遠處廟宇裡,隱隱傳來了幾聲鐘響,一種靈性的沖激,使得尹劍平面現異采,他不假思索地脫口道:「左五右八,合為十三之數。」
  吳老夫人攤開手掌,看了一眼,嗟歎一一聲,道:「不錯,你答對了。」邊說邊即把手中石子散落地上。果然左五右八,符合十三之數。
  以鳥數來印證玄機,看系無稽巧合,其實卻關係著一種先天至靈的昇華,除非生具慧根大智之人而不易善於捕捉。
  吳老夫人頻頻點頭,表示嘉許!
  「你是一個罕世奇才!」她感歎著道:「看來我的凌亂思維,卻有待你為我來整理了……」
  她再次地感歎著,一種冀圖獲償的欣慰,浮現在她臉上,像是一湖死水,忽然著以春風,吹起了片片漣漪,雖長於自持,亦不免現出了激動!
  「你知道,」她和藹地道:「一個人的精力畢竟是有限的,也許我只是一個採礦的人,發掘了銅、鐵、金、銀的礦石……卻有待你的冶金之術,使它們成為精緻的器皿!」
  她太興奮了……枯瘦的臉上不止一次地現出了笑容。
  尹劍平道:「只是,吳老夫人……」
  吳老夫人打斷了他的話:「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現在正要告訴你,你是因為還不明白我的身世,而覺得有些猶豫可是?」
  尹劍平臉色微微一紅,卻不擅說謊地點了一下頭。
  「你的這種猶豫是應該的,也是正確的。」吳老夫人臉色忽然變得很嚴肅:「但是務必請你相信,我與你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實的。」
  說時,她的眼光遠遠眺望過去,她兒子吳慶顯然已把所有的於鹹魚都晾好了,正在張羅著兩面大魚網。魚網許多地方都已經破壞了,不但要攤開來曬,而且還要去補,端的是一項費時費事的工作。
  吳老夫人眼睛看著兒子,卻喃喃地向尹劍平道:「這件事,我至今還沒有告訴我那個兒子……那是因為我知道他聽後會受不了,他不夠沉著,再者,他的武功也絕非是仇人的對手……」
  尹劍平道:「但是殺父大仇不共戴天,你老人家又豈能永遠瞞下去!」
  「哼!」吳老夫人冷冷地道:「除非我認為他的武功一日能勝過仇人,否則我是不會告訴他的,我寧可含恨吞仇而終,也不願他前去送死!」
  尹劍平肯定地道:「你老人家的仇人必然是水紅芍了?」
  「你說對了!」吳老夫人臉上出現了一種忿恨:「就是她,十五年前,外子身中丹鳳毒簽因而喪命,我也在那個女魔頭手上吃了極大的苦頭,若非一時僥倖絕處逢生,卻也萬萬保不住這條性命!」
  尹劍平吃驚地道:「吳老伯所中那支毒簽,又與後輩所中的這支毒簽有什麼不同?」
  「完全一樣,」吳老夫人冷笑一聲,道:「只可惜,那時我夫雖行醫苗疆,以神奇妙手,活人萬千,然而這一次,卻眼睜睜地讓我看著他撤手歸西!」
  說到這裡,她臉色黯然地道:「水紅芍那個妖女,生具一副俏麗姿色,間以擅施嫵媚之術,武林中越是有造詣成就之人,也就越是她下手獵獲的對象,我丈夫也不例外!男人!哼哼……」
  在這項事件裡,似乎是還包含有「題外之恨!」尹劍平豈有不知之理?只是他卻不想問,吳老夫人也不想說。話題仍然又回到了水紅芍身上。
  吳老夫人臉色十分陰沉地道:「水紅芍那個女人,最令人驚異的卻是一身登峰造極的武功,我夫婦練有一套聯手劍招,幾年走遍天下未逢敵手,然而在這個女人手上,卻只鬥了一半,就雙雙敗下陣來。」
  說到這裡,她仰首穹空,一面思索,一面冷笑著道:「雖然事隔十年,我仍能清晰地記起她所施展的每一招每一式,終身也不會忘記。」
  尹劍平道:「吳老伯莫非就是那一次身中暗器而死的?」
  「不不……」吳老夫人道:「那只是第一次接觸,我夫婦雖然落敗,卻仍能全身而退。經過那一次教訓,返回之後,我那先夫才算認清了水紅芍的真正面目,悉知她是一個面若桃花,而心似蛇蠍的女人!也明白了水紅芍必欲置其死而後休的心意,是以才痛下決心,與我細心研究對付之策。」
  她略含傷感地又道:「我們經過數月的研討,找出了許多上次落敗的原因,就在水紅芍第二次再找來時,全力以敵,這一次果然較上一次強多了,的確給了水紅芍極大的威脅,然而這個女人,她的武功實在大高了,劍術也太玄了!」
  說到這裡,她忽然頓住了。她的臉顯然起了一陣子的痙攣,兩行眼淚卻情不自禁地汩汩流了下來!
  「先夫就是這一次喪生在她的『丹鳳毒簽』之下!」她木訥地接下去道:「我也因一時求勝太切,過於欺近,被她的那一手『反手三劍環』傷中左肋,疾痛之下當場昏死現場!」
  尹劍平驚得一驚,遂道:「只是……你老人家卻又怎麼逃得了活命?」
  「哼!這就是所謂人不該死,五行有救了!」吳老夫人緩緩道:「水紅芍自以為她那『反手三劍環』為蓋世無雙的奇妙劍招,出必中,中必死,哼哼……她無論如何也不曾料想到,這一次卻是例外!」
  尹劍平「哦」了一聲,道:「這麼說,她必然是誤以為你老人家中劍已死,乃才大意而去。」
  「你說得不錯,事實確實就是這樣。」吳老夫人冷笑道:「……那一天,我直到午夜時分才迷迷糊糊地醒轉過來,只發覺遍身都是鮮血,我抖顫踉蹌地由地上站起來,向家裡走進去……等到我點亮了燈,才忽然發覺先夫的屍體……他已經死了多時了!」
  吳老夫人兩隻手用力地握住杖首,身子微微顫抖著:「他當時臉色發黑,雙目怒凸,七孔流血……死相奇慘……而我就在這時聽見了慶兒的哭聲,那哭聲顯然是傳自後院裡的……這才使我想到了這個孩子竟然還活著……」
  吳老夫人淚流滿面,無限痛心地接下去道:「是我當時循著慶兒的哭聲,找到了後院,仔細聆聽之下,發覺到那哭聲,竟是傳自水井中。」
  說到這裡忽然頓住,她抖顫地拭了一下臉上的淚,輕輕歎息著道:「我那先夫倒不失是一個有心的人,他唯恐我們吳家絕了後,悉知那惡婦水紅芍必欲斬草除根,是以在身中毒傷之後,兀自返回家門,將慶兒置身於一個空籃子裡,半吊在後院井內,想是那時慶兒是睡著了,如果早時發出哭聲,被水紅芍聽見,性命必己不保了,如果再晚些時候啼哭,也就不會被我聽見,卻是不早不晚,正好被我聽見,足見是命不該絕,吳家祖上有德了!」
  尹劍平慨然道:「如此說來,慶兄這條命真是撿來的了。」
  吳老夫人情緒好像平和了不少,一雙閃爍眸子,注視向尹劍平道:「自此我母子東奔西躲,生怕被水紅芍發現了蹤影,孤兒寡婦相依為命,過著一般人難以想像的艱苦歲月,輾轉來到了這『積翠溪』才算安定下來,在這裡竟然也一晃十年了!」
  尹劍平臉上現出了同情,更有一種同仇敵愾的悲憤溢於言表。吳老夫人說了半天,其實只是一個引子,似乎還沒有說到更重要的主題。可是接下來的話,立刻使尹劍平感到了震驚!
  「這將近二十年來的歲月,對我來說,除了含辛茹苦把慶兒養大成人外,對我來說,並沒有絲毫浪費!」她直看著尹劍平道:「你可明白我這句話的意思?」
  尹劍平道:「你老人家是說,你已經研討出了對付水紅芍的武功招法?」
  「你很聰明!」吳老夫人點點頭:「就是這個意思,非但是這樣,我更研究發現了,用以對付她們丹鳳軒『七步斷腸紅』的解藥,有關這一點,已經在你身上應驗了。」
  說到這裡,她似乎顯得很高興,冷笑一聲又道:「那水紅芍自詡她那『七步斷腸紅』為她丹風軒獨門劇毒,除了她們丹風軒的特製解藥以外,普天之下,再也沒有第二種藥物可以解救,多少年來,死在她這『七步斷腸紅』下的武林人士,真不知有多少,包括先夫在內。現在終於被我想到了破解之法,有了這次的經驗,我更將無懼於她的劇毒!」
  尹劍平道:「只是,你老人家卻又怎麼知道,研討出來的武功招法能夠敵得過水紅芍?」
  「說得好!」吳老夫人苦笑一聲,道:「事實上,我確實不知道,不過,我卻有這個自信!」
  「為什麼?」
  「因為,」她搖搖頭道:「這很難說,就像你剛才能夠迅速猜出我手中所抓的石子數目是一個道理。當然也有不盡相同之處,那是因為我研創出來的這些武功招式到底脫不了經驗的累積,而你的對答,卻是純靈性的,這是唯一的一點不同之處!」說到這裡,她臉上,情不自禁地帶出了笑容!
  「當然!」她接下去道:「我剛才已經說過了,能夠看得透我這些奇異的武功招式,卻又非要具有那麼一點純『靈性』不可。這個道理說起來似乎有些矛盾,其實卻不然。」
  她微微一笑,注目於正前方丈許以外的溪水,這時正有無數的小魚,成群結隊地在疾水中游竄著。
  「這些魚你可看見了?」
  尹劍平點點頭道:「看見了。」
  吳老夫人微笑道:「你可知道它們何以要這麼費力地逆水而行?」
  「這……」尹劍平一時不知何以置答。
  「那就是因為它們要跳越過這塊石頭。」她用手中杖,指向逆水中一塊尺許大小的凸出的石塊:「你可相信?」
  「這……」尹劍平搖了一下頭。如果這個問題可以解答,誠然天下無不可解答之問題了。
  吳老夫人點點頭道:「但是我預測它們一定會這麼做的,不信,你就注意的看吧。」
  果然,話方住口,只聽得「嘩啦!」一聲水響,第一尾魚已脫水躍出,越過了石塊,落向彼面,緊接著第二尾魚亦奮身而起,穿越過去。
  第三尾,第四尾……
  所有的魚,一條接一條地全數都掠了過去,其中有幾條體力不足的穿越過去,只落在石塊上跳動挺刺不已,陽光下銀鱗閃爍,十分惹眼!
  「怎麼樣?」吳老夫人看向他道:「你覺得太奇怪了嗎?」
  尹劍平眼光裡充滿了迷惑,不甚奇怪地道:「如果這種現象,伯母以前沒有見過,那麼確是太奇怪,而不可思議了!」
  「我當然沒有見過,」吳老夫人冷森地道:「但是我所以能有此精確的猜測,乍然聽起來像是不合情理,其實我一說出來,你就會感覺到完全在乎情理之中。」
  「後輩願聽其詳!」
  吳老夫人微微一笑道:「那是因為對這條水,我瞭解得太清楚了。」她用手杖指劃著溪上道:「這條溪水是由兩處逆流岔集而成的,眼前這塊地方,也就是這塊有凸出礁石之處,正好是二流交匯之處的一個漩渦,最適宜水族棲息,是以兩流群魚,都拚死拚活地要來到這個地方。」
  她那張瘦削的臉上,閃爍著一種智慧,卻非僅僅只是一般人所謂的那種聰明,而是飽經世故,無數經驗所累積的那種幹練。
  她繼續接道:「眼前這些魚,若想求舒適安寧,就非得要躍過眼前這塊石塊不可,所以,我只需一經著眼群魚的方向與神態,即可以作如此的斷定。這件事情,拿來和我那些奇怪的武術招式比較起來,情形完全是一樣的。你不能僅僅對於那些招式的奇妙形成,而心存不解!」
  她肯定地點著頭,又道:「任何一件事情的形成,都必然是有原因的,只是因為你不曾瞭解到那些事情形成的客觀因素罷了!」
  吳老夫人臉上又閃爍出那種智光。
  「又如果我事先不曾知道水的動態,我就不敢貿然猜測魚群會躍石而過,猜測出魚躍固然有幾分靈性的表現,但是,如果沒有事先對這條溪水所瞭解的經驗作為後盾,那點靈性,雖閃爍出光,卻無濟於事,人智的浪費,莫過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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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23:53:32
第13節

  尹劍平忽然瞭解到這個吳老夫人的深浚與卓然不凡,由衷的對她生出了折服!聞君一夕話,勝讀十年書!
  尹劍平說道:「你老人家這一番話,對我感觸實在太大了!」
  「那是必然的。」她冷森森地笑著:「世有伯樂而沒有千里馬,人的才智,如果不為另一個所激賞和發掘,那與平凡也就相去不多,就像是一塊未經雕磨過的玉,看上去充其量也只是一塊石頭吧了!」
  說到這裡,她似乎覺得很高興,咧開了乾癟的兩片嘴唇,發出了奇怪的笑聲。在她張開嘴唇的時候,尹劍平才忽然發覺到她嘴裡的牙齒,敢情十有九都已脫落,就僅存的幾個,看上去也都似乎動搖。忽然,他對這個老婦人,潛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尊敬與同情!他已感覺出她的「日薄西山」,不禁有些黯然神傷!
  吳老夫人道:「這十幾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運思著用以攻破水紅芍的奇異招式。唉!那真是一件極艱難極不易持久的工作。」
  尹劍平凝神靜聽,沒有接口。
  「情形是這樣的,」她注視著尹劍平道:「你也許還不知道吧,我除了精於醫術以外,還當得上是一個出色的畫匠。」尹劍平沒有打斷她的話,生怕擾亂了她的思緒。現在,他已經知道,這個吳老夫人有極為精敏的潛智,每一句話都有很深切的涵意,確能發人深省。
  「並且我的記憶力也較一般人要強得多,」她說:「凡是經過我記住的事情,我確信今生今世也不會忘記的,就利用我的這一項特長,我記住了水紅芍所施展過的每一手劍招,每一式拳腳,並且把這些招式繪於圖面上,我用了整整三天時間,把她歷次出手的招式一共描繪下一百二十八手。」
  尹劍平驚訝地道:「竟有這麼多?」
  「你哪裡知道,」吳老夫人冷笑道:「這些招式並不僅是她當初用來對付我夫婦兩個的招法,還包括她用來對付別人的,一經我當初留意過目之後,就存在了記憶之中。」
  尹劍平不禁為她的這種記憶力,深為折服。
  吳老夫人接著說道:「這些招法,幾乎每一招都稱得上詭異絕倫,最初五年,我幾乎無時無刻不在研究著這些招法,只是進展極慢,對我來說,簡直就像是在研究著一卷天書一般的困難。」
  微微一頓,她轉向尹劍平道:「你可知道是為什麼?」
  尹劍平道:「這,大概是伯母本身功力未達到這個境界。」
  「不錯!」吳老夫人道:「功力與智力,均未能達到這個境界。」
  她歎息了一聲,緩緩接下去道:「我年歲已大,自信在今生今世,也不能達到水紅芍那般精湛的功力,只有在智力方面,或可取勝於她。」
  吳老夫人頻頻冷笑著,手中鳩杖在地上拄了一下:「這一方面來說,我確信我已經做到了。」
  尹劍平道:「伯母所說的是『智謀』還是『智力』?」
  「智力!」吳老夫人道:「其實這些智力的結晶,已大大地彌補了我的功力不足,我確信一旦加以運用,即可對水紅芍構成致命的威脅。」
  尹劍平道:「伯母為什麼這麼自信?」
  「問得好!」
  吳老夫人冷笑一聲,接下去道:「如果在一年以前,我尚還不能有此自信,但是今天,我卻敢誇下這個海口。可是,你要記住我話中那『加以運用』那四個字,就能體會出其中還有困難存在了!」
  尹劍平點頭道:「伯母你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
  吳老夫人道:「你明白什麼?」
  尹劍平道:「伯母這些年苦心思慮,所研究出來的奇招異式,就像是滾落玉盤的一盤珍珠,其中每一顆都是智靈的結晶,光華燦爛,但是卻缺少了一根用以貫穿的精緻鏈子。」
  「不……錯!」吳老夫人幾乎驚訝了:「你……你怎麼知道?」
  尹劍平歎息道:「你老人家這麼一說,後輩自然也就可想而知,只是我卻有點懷疑,怕母你所得自水紅芍處的招式,只能說是水紅芍所精擅的一部分,並不能代表她的全部。」
  「你說錯了。」吳老夫人臉上掛著冷笑:「一葉知秋,人也是一樣的,一個人,達到某一水平之後,所說的每一句話,必須合乎他現有的身份,這也就是聖賢豪傑所以異於一般人的地方。一個人的武功,更是如此,是以,只須用這個人所出手的招式,即可以斷定他功力的成就與水平!」
  頓了一下,她又道:「況且,我所搜集她的這一百二十八手招法,更是她功力的菁英!我曾經把這一百二十八手不同的招法,加以詳細研究比較過,結果證明這些招式全在一個水平面上,這更證明了我的看法完全正確,你一定要相信這一點。」
  尹劍平沒有吭聲。這一剎,他思索電轉,忽然覺出吳老夫人的話,很有道理,雖然其中還有某些地方有待商榷,但是老夫人的堅持,必定有她賴以堅持的道理。況乎她曾身體力行,更不容自己僅憑想像就加以懷疑。
  吳老夫人冷笑一聲,道:「你可贊同我所說的?」
  「理論上晚輩已經贊同。」
  「事實上呢?」
  「那卻要待事實來加以證明才行。」
  吳老夫人臉上現出了不悅,一雙銀灰色的眉毛忽然挑起,可是,忽然間她臉色又平和了下來。
  「你是一個有見地,不隨波沉浮的人,這種個性,倒與我很相像。」吳老夫人喃喃地道:「對求學抱有這種懷疑的態度是應該的,但是對於已經證實的真確,就切記再不要存心疑惑,這件事你不久即可證實。」
  說到這裡,她緩緩站起來,又道:「你跟我來。」
  尹劍平答應了一聲,跟隨在她身後。
  吳慶迎面走過來,見狀道:「娘,上哪去?」
  吳老夫人點點頭道:「你也來。」
  說完,她拄著鳩杖踽踽繞向後捨,那裡有一間長方形的茅舍,門窗都緊緊關閉著。
  吳慶奇怪地叫道:「這不是娘打坐的地方嗎?」
  吳老夫人已經推開了門,回過身來道:「你們都進來,慶兒把燈點著了。」
  尹劍平覺得房間光線異常的黑,尤其剛由明處進來,更覺得一片黝黑,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第一盞燈點亮了,光華照處,首先迎著尹劍平眼睛的,是一張女子的大幅畫像。這幅畫像,立刻就吸引住尹劍平的目光,原因有二:
  第一,那畫中人,當得上「絕色」二字,確是一個罕見的美女!
  第二,就畫的本身來說,亦可當得上是精緻傑作,雖是初初一見,即給人栩栩若生,先聲奪人的感覺!
  是以,尹劍平立刻就被這幅不尋常的畫兒吸引住了。
  那一幅水墨丹青,是畫在一大疋白緞子上的,迎著燈光閃閃而有光澤。不止是尹劍平吃驚,就連吳慶也似乎怔住了。
  「娘,這是您畫的?」
  「當然是我畫的。」
  「啊!」吳慶嘴裡讚美著,一面走過去道:「您什麼時候畫的?怎麼我都不知道?」
  「你當然不知道,」吳老夫人打量著兒子,道:「這些年以來,娘所作的什麼事你又知道?」
  吳慶似乎早已為畫中人的綽約風姿吸引住了,只管把一雙眸子,不停地在那幅畫上轉著,臉上充滿著希冀與傾慕,幾乎達到了「忘我」之境!吳老夫人這時又陸續地點燃了兩盞燈,一時間全室大見光明。燈光不但照明了那幅美人丹青,更照見一些更奇怪的東西。就在整個牆壁上,畫滿了奇奇怪怪的圖畫。
  這些圖畫並非是畫在畫布或者紙頁上,而是名符其實的壁畫,畫在牆壁上的。牆壁是事先經過粉刷的粉壁,一經著以彩筆,顯得十分透剔玲瓏而具有立體之感!只是,令人費解的,卻是不知道到底畫的是些什麼東西。
  吳老夫人只管把分散在各處的燈,一盞盞地點著了,遂即走向當中的一具坐墊上坐了下來。
  尹劍平上下打量著,只覺得這奇奇怪怪的畫筆,在不同位置的燈光映襯之下,各有角度。似乎有某種強烈的感受刺激著他
  他一連看了幾次之後,這種感覺,更顯得深刻,一剎時,彷彿身處在千軍萬馬之中,在強烈的意識形態裡他心靈頓時遭受著一種難以想像的壓迫力。自此目光所見,已不再是那些靜態的各式彩筆,倒像是無數閃爍著銀光的一片劍海。身邊更像是響起了震人耳鼓的兵刃交磕聲、喊殺聲、喝叱聲。有人悲號,有人狂笑!一時之間,大昏地黯,日月天光,兵刃的交磕,劍氣的縱橫,勾劃出慘絕人寰的一場廝殺!
  尹劍平慌不迭地閉上了眸子。眼不見,心不亂!
  略為定神之後,他才敢緩緩睜開眼睛,那雙眸子卻是再也不敢投向壁面,只是直直地向著中座的吳老夫人身上看去,儘管是心裡強自鎮定,已難以掩飾他先時所形成的心理狼狽和不安!吳老夫人卻只是看著他,微微點頭髮笑。
  尹劍平心裡更為慚愧,偷眼一瞧吳慶,只見他仍在端詳著那幅丹青美人,那副樣子,簡直像是被畫中那個美人迷住了!吳老夫人歎息一聲,向著尹劍平招手道:「你過來。」
  尹劍平緩緩走過去,一直走到她的座前站定。
  吳老夫人兩隻手拄著鳩杖,那雙眸子,瞬也不瞬地注視著他,道:「告訴我,你心裡的感覺。」
  尹劍平臉上一紅道:「這……」
  吳老夫人道:「不要緊,你說吧……這些牆上的畫,你覺得怎樣?」
  尹劍平苦笑了一下,喃喃道:「我……受不了,我不敢看。」
  「很好!」吳老夫人點頭道:「這證明我的苦心沒有白費!」
  說到這裡,她面色一沉,向著一旁的吳慶大聲道:「慶兒!」
  一連喚了兩聲,吳慶才似忽然警覺,忙即轉身走過來。
  吳老夫人冷笑一聲道:「那女人美嗎?」
  「太美了!」吳慶驚異地道:「這是你老人家平空想像出來的嗎?」
  吳老夫人冷冷地道:「不錯。」
  吳慶反身又打量了那幅畫一眼,讚歎道:「我想也是的,世上絕不可能會有這麼美的人!」言下頻頻搖頭,似乎為著世上不曾有這般美女而大為惋借,感傷不已。
  聽了兒子的話,吳老夫人歎了一口氣,緩緩垂下頭來,一剎間,她眸子裡聚滿了淚水。
  「娘,您怎麼了,」吳慶上前一步:「你又不舒服了?」
  吳老夫人冷笑道:「我是不舒服,很不舒服!你下去吧,去打幾條鮮魚來,我們也快該吃午飯了。」
  吳慶點頭道:「對!你不說我還忘了。」
  說完拍著尹劍平道:「難得我娘喜歡你,你就陪著他老人家多聊一會兒吧。」
  一面說,他遂即又向那幅美人丹青看了一眼,才匆匆向外步出。
  吳老夫人看見兒子離去的背影,歎息一聲,喃喃道:「這孩子……不知長進的東西!」
  說罷轉向尹劍平道:「你當然知道我畫中的那個女人是誰了。」
  尹劍平點點頭道:「自然是當年殺害怕父的那個元兇,水紅芍了!」
  「不錯!」吳老夫人冷笑道:「你剛才可看見了,我那兒子注視這張畫時的神態,簡直就與當年他父親初見那個賤人的樣子一般無二,所以才禁不住使我傷心。」
  尹劍平道:「慶兄既不知畫上人的真實身份,自然難免,他年輕力壯,對於漂亮的女人心存嚮往,這也是人之常情!」吳老夫人面色極為陰沉。尹劍平抱拳道:「後輩一時口不擇言,伯母尚請海涵!」
  吳老夫人苦笑道:「我當然不會怪你,我是恨鐵不成鋼,也許對慶兒我期望太高、太深,所以也就要求太過分了一些。」
  尹劍平道:「伯母既喚我與慶兄一齊來,想你有話要說,怎麼又叫慶兄先走了?」
  「唉!」吳老夫人冷冷地道:「你莫非還看不出來嗎?我是故意把他支走的。」
  「這又為什麼?」
  「不為什麼……」吳老夫人道:「如果今天沒有遇見你,也許我……也許我會撞頭而死,我……我真的對他灰心失望極了……」
  尹劍平呆怔了一下,欲言又止,心裡想到老夫人嘴裡所謂的失望,絕非僅僅是指吳慶多看了幾服那張水紅芍的畫像而已,當系別有所指。
  吳老夫人雖然嘴裡這麼說著,可是她的表情,卻顯現著一種欣慰。雖然兒子讓她失望了,可是兒子所帶回來的這個人,卻又給她帶來了無比的希望。
  「我原本想把這些奪天地造化的奇異武功招法傳授給我那個兒子,可是,他偏偏不是這個材料。」
  吳老夫人苦笑著舉起了手上的那根鳩杖,指向四壁道:「這些招法……每一招,每一式,都是我心靈智慧的結晶……只有具有像我這般靈性的人,才能有所體會,一般人是萬萬不會有此感應的!」
  頓了一下,她喃喃地道:「就像我那個兒子,卻沒有任何感觸。如果我告訴他,這些詭異的圖畫,是我畢生心靈的結晶,乃是開創武林各門派前所未有的奇招異式,他必定會認為我這個娘瘋了……」
  尹劍平心中一驚,雖然他已經猜得到這些古怪的壁畫必有名堂,只是如果說畫中所示,果真如吳老夫人所說的,乃是一些武功奇招異式,那也確實大玄了,令人簡直難以相信。但是無論如何,吳老夫人的這些話,卻已提起了他極高的興趣。他迫不及待地扭過臉,向著右邊這堵牆上看去。這片牆壁上,繪畫著大小約有七八十幅壁圖,大小格式無一雷同。有圓的,有方的,有的甚至於只是一條彎曲的線,或只有一些奇怪的符號。說得上「琳琅滿目」,一眼看過去,林林總總充斥得滿壁都是。一片強烈的殺機,就在尹劍平目光方自觸及這片牆壁時,再次向他腦中所反映的意識反捲過來!
  這一次也許由於他看得較為仔細,所反映過來的那種意識也就較前次更激烈!強大的感應力道幾乎使得他難以挺受,足下一個踉蹌,由不住向後退了一步。吳老夫人手中鳩杖,卻在這時忽然探出,點在了他後腰上,她顯得極為振奮!
  「說出你的感覺來!快!」
  尹劍平定了一下,道:「難以形容,只是眼前充滿了殺機……令人心膽俱寒,氣勢難以抗拒!」
  「赫赫……」吳老夫人笑聲裡充滿了自負與得意。這證明了她歷年的苦心沒有白費。
  「不錯!」她很欣慰地道:「這說明了你很有眼力,你繼續看下去,並把你的感覺告訴我。」
  尹劍平這時只覺得心血沸騰,大是難以自己!那些奇怪的壁畫,似乎蘊含著無限神奇的威力,在他仔細逐個觀望之時,更不禁發洩無遺。尹劍平感覺到那種無形的壓迫力漸次聚增著,漸漸地達到他無從抗拒的境界。
  一剎時他呼息急促,眼前像是飛起了萬千蝴蝶,一隻隻彩翼繽紛,上下翩躚,以至於眼花繚亂,不知不覺間冷汗涔涔而下!他不得不閉上了眸子。眼不見心不亂,冀圖片刻安靜。
  吳老夫人一直留意著他的表情,這時見狀,啞然一笑,搖頭道:「不行,你不能逃避,睜著眼睛。」
  尹劍平搖頭道:「我受不了……這些圖畫裡,莫非摻和了什麼邪法不成?」
  「胡說!睜開眼睛。」
  尹劍平神智少清,聽見她語氣裡含蓄的怒氣,不敢不遵,遂即眼睛睜開。
  吳老夫人道:「現在你聽我的話,從第一幅圖畫上看起,也許情形就好得多。」
  尹劍平依言,遂即把目光落在第一張壁畫上。
  畫面是一枝梅花。
  雪天寒梅,應該是一種無比的「寧靜」!然而,在尹劍平一經注目之下,這枝梅花卻大反「靜極」的常態,有一種奪人心魄的威勢!這一剎,他眼中所見雖然只是一枝梅,只是意識裡卻交織著寒風的凜冽,大雪紛飛的奇寒!
  吳老夫人緩緩道:「此為天山之『綠萼梅』,花單蕊挺,於四面風雪中怒挺高標,散王者之香於幽谷,你著眼它幸生之理,即可識八方風雪之勢,識此先機,可於亂軍之中取敵首級,動心忍住,靜中求動,可以成大功!」
  經她這麼一說,尹劍平再看壁上梅枝,果較前大生迥異!
  他耳中依稀聽見了狂風的吼嘯,眸子裡亦點綴出大雪狂飛之勢,眼前梅枝左舞右伸,前仰後覆,惟危而不傾,曲而不折,此中關竅,端的大有趣味!尹劍平陡地心花怒放,先時恐懼,一股腦地拋了個乾淨!他方待定目細觀時,眼前風雪動態,已趨於寂靜。風雪已失,一切如常,眼前梅枝,不過即是一枝梅枝而已!
  尹劍平既已識破此中關鍵,不禁大生遺憾,臉上由不住現出了悵然若失神態!
  吳老夫人沉著笑道:「夠了,你還不知道嗎?」
  尹劍平面上一紅,欠身道:「伯母明察,小侄只是覺得寓意甚深,方有體會,卻又消失,這時心中模模糊糊,卻像一無所悟,是以大生遺憾而已。」
  「哼!」吳老夫人冷哼了一聲道:「這就是所謂的『靈性』了,你能及時現出靈性,善於捕捉,已是大智之人,常人萬中難覓其一,上來不可期功過甚,能有眼前成就已很不錯了!」
  尹劍平應了一聲:「是。」
  他眼睛兀自注視著那枝梅花,希冀著先時景象再現一次,只要再現一次,他就有把握識透先機,偏偏那枝寒梅在一度猖狂之後卻是再也不曾顫動一下。
  吳老夫人道:「傻小子,靈性之現,如白駒過隙,一縱即逝,那是沒有用的!」
  尹劍平苦笑了一下,遂把眼睛移向第二幅壁畫,這幅畫更簡單,畫的是一個山,只是草草幾筆,山頂細長尖出,而底部卻很闊大,更不知是什麼意思?」
  第三幅畫的較似有生趣,畫的是貓撲鼠。也只是草草勾畫而出,較為強調特殊的是貓的眼神和一雙肩胛。
  再下面一幅畫,是一個奇怪的星狀標誌。
  尹劍平一連向下又看了一些,林林總總,無不莫名其妙,令人匪夷所思!
  他的視線在一幅較大的畫面上停下來。這幅畫,無疑是他感覺到最為驚奇的一幅了。畫面上,一共只有六條線,交叉成為一個「米」字形狀。
  尹劍平雖然是靈性一縱即逝,未曾再現,但是對於這幅畫,他卻似有甚高的領悟力,足下情不自禁地向前跨走了兩步。吳老夫人亦不禁緩緩站起來,跟著他向前步近。
  尹劍平全神貫注在這幅圖畫上,神色至為深沉。吳老夫人由他的眼神,已經知道他著目之處。
  「你看見了什麼?」
  「六口劍!」
  「嗯!」吳老夫人緩緩地點了一下頭:「還有呢?」
  「六口交鋒相對的劍。」
  這麼一說,已是再明顯不過。吳老夫人霍地咧開了僅僅只有幾顆牙齒的嘴,啞聲笑著,她樣子高興極了。
  「好小子!真有你的,」她頻頻點頭道:「看來我的這些絕技是非你不傳了。」
  尹劍平沒有說話,他只是聚精會神地認真打量著那幅圖畫。
  「伯母!」他目不離畫地道:「這幅畫應該不是你老人家的假想招式。」
  吳老夫人道:「這話怎麼說?」
  尹劍平道:「小侄只是這麼猜想罷了。」
  「說下去。」
  「是!」尹劍平道:「以小侄所見,六道線代表六口劍,卻顯示著不同的六手絕招,攻防兼施,卻是妙絕天下!小侄已經感應出畫上強烈的殺機,是以判斷這些招式,必然有其真實性。」
  吳老夫人冷森森地笑了一下,道:「有道理,那麼,你看六劍交鋒的勝負如何?」
  「這個……」
  「不要緊張,你已經把握住了重心,說下去。」
  尹劍平注視了一刻,他雙眉微蹙,殫精竭慮地在搜索枯腸。須知他學兼各家之長,自幼智力超人,長久以來,他早已訓練出自己敏銳的判斷力,能夠在面臨難題的一剎那,施展急智,而有所斬獲。此刻,他更不願放棄這片刻之機!顯然他正如吳老夫人所說,已經把握住這幅圖畫所顯示出的關鍵重心,然而卻只差那一點「呼之即出」的即興!剎時間,他眉心已現出了顆顆汗珠。
  吳老夫人感歎一聲道:「你既已看出六劍交鋒,焉不知主客之勢?」
  尹劍平陡地心中一動,恍惚之間,像是解開了一個大扣子。
  吳老夫人一笑,道:「何不換個方向再看看?」
  一言驚醒夢中人,尹劍平陡地向左面跨出兩步,果然情形大異,神色一振,終於釋然,臉上遂即現出了笑容!
  吳老夫人笑歎一聲道:「這六手蓋世絕招,已是你的了!你說與我聽聽。」
  尹劍平點頭道:「上三口劍是主,下三劍為賓。」
  「勝負呢?」
  「前兩劍,主勢大勝,只是客劍卻在第三招敗中取勝,挽回了狂濤!」忽然他變得極其興奮地道:「妙呀!這等劍勢,實小侄畢生僅見!」
  吳老夫人道:「你可曾領略習會?」
  尹劍平微一點頭,道:「今生今世也不忘記!」
  吳老夫人啞然笑道:「好狂的口氣,口說無憑,你可願與老身試過?」
  尹劍平退後一步,打量著吳老夫人道:「伯母要怎麼比試才信得過?」
  吳老夫人點頭道:「就用你手上的這口劍,與我接上三招,看看能勝我否?」
  她一面說,一面已拉開了架式,把手上鳩杖權作寶劍,一吐即收!這種出手,已透著大大的不凡,偌大的杖身,竟然在吞吐之間,化為子虛,完全隱藏在腕時之下。
  「來吧!尹劍平!」吳老夫人歡聲道:「我主你客,三招之後,你即可盡悟精髓,拔劍吧!」
  尹劍平被她這麼一激,也不禁躍躍欲試,當時反腕出劍,把劍身緊貼上臂。
  吳老夫人啞聲笑道:「好!這是冷琴閣主的『抱劍吞天』架勢,且留神接我眼前三招吧!」
  話聲出口,足下又向前邁出。休看她老邁不堪,弱不禁風的一副病軀,一經動起手來立刻就像是換了個人似的。只見她身軀猝然間向下一一矮,右手平揮,「呼」的一聲,那根鳩杖已平吐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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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23:53:52
  疾風一縷,直襲向尹劍平雙眉之間。此番招勢大非尋常。
  尹劍平若非事先在那張壁畫上識得先機,只怕這一招,即有性命之憂!只覺得雙眉間一陣發炸,對方杖梢已迫近眼前!
  吳老夫人顯然不曾手下留情,她手中所施展雖然只是一根木杖,卻是當長劍來使喚,隨著她出手之勢,內力貫注,一股尖風,直向尹劍平眉心間襲去,由於她側身掩飾得法,乍然出手,簡直令人防不勝防!進而看她出手之勢,四平八穩,卻有大股凌人勁道,在她出手之前,先己投體而出,分佈向敵人的身側四周,形成一種無形箝制之力。這等出手,大是迥異一般,君臨天下,而顯露出「王者之風」!
  尹劍平雖然和她是印證過招,卻也由不住驚出了一身冷汗!總算他已盡悟了那畫中正反六劍迎對之勢,見狀哪裡敢小緩須臾,左步向外猛地錯開,那口「玉龍劍」卻由反身之間,由肩後推出。
  劍尖迎著了杖梢,由於雙方兵刃間俱已貫注了內力,是以不待真的有所接觸,卻行反彈而開。
  吳老夫人一聲怪笑,鳩杖向前再伸,整個身軀,卻隨著前進的杖身,猛地向前欺進了過來。尹劍平頓時大吃一驚!
  吳老夫人這第三劍,更似具有風雷之勢,就在她揚首挺軀之間,已直直地向著尹劍平當胸挺刺過去。尹劍平驚呼一聲,已被吳老夫人眼前杖勢,霍地向後壓倒,然而對方的杖勢卻不曾絲毫放鬆,保持著原來之勢,猛地刺壓下來。
  尹劍平這第二劍是用滾翻之勢遞出,只聽「叮噹!」一聲脆響,劍梢磕在了杖身之上,以「四兩撥千斤」之勢,悠然已把吳老夫人鳩杖蕩起。
  把握住此一刻進身之機,尹劍平的劍身翩若驚鴻地平飛而起。
  吳老夫人卻也在這時施展出了她早已備好的第三招,鳩杖乍舉——「舉火燒天」!
  雙方的劍招演變至此,可以說已到了最後關鍵。
  吳老夫人為了要證實她心中急於想知道的,這一招也就越加的施展得力,鳩杖乍舉,遂即霍然拍下,這一招看似無奇,其實卻具有難以防制的奇特威力。在她杖勢之下,尹劍平「頂門」、「咽喉」、「心坎」三處要害,全在控制之中。然而尹劍平卻已事先防到了她有此一招,劍勢就在她身形猝轉之間,已向外掄出,只聽得「叮噹!」兩聲脆響,無巧不巧地封開了吳老夫人下奔的杖勢。
  吳老夫人發出了一聲怪嘯。她的身子顯然由於對方劍勢的逼迫,已難以自持,可是卻施展出全力,意圖脫困,鳩杖揮處,四面兼顧,在她怪叫聲中,向外直闖而出。
  然而,她實在是已難能為力。就在尹劍平猝然施展出第三招的那一剎,已注定了她必有的命運。這一招「四兩撥千斤」,較前一招施展的尤為漂亮,劍尖觸及杖身,發出了「錚」的一聲輕響,吳老夫人那根極具力道的鳩杖,「噗」地被彈了起來!在不過是尺許之間的空隙,卻已使她露出了破綻。尹劍平的那口玉龍劍,就把握住此一刻良機,陡然由這個空隙裡挺刺直進。
  吳老夫人驚喜交迸地大叫了一聲:「你贏了!」
  說時遲,那時快,尹劍平的那口玉龍劍真像是鬧空之龍,劍勢一經撒出,直如決堤河水,一發不可收拾。尹劍平顯然慌了手腳,嘴裡驚叱一聲,以左掌力擊右腕,硬生生把遞出的劍身向後撤出了半尺。
  吳老夫人早已嚇得面色慘變,見機行事,霍地向外滾身而退。饒是如此,她卻也免不了一場虛驚!
  玉龍劍劍走輕靈,一片烏光閃過,卻將吳老夫人頭上皤皤的白髮,削下了老大的一絡,霍地散開來,就像是灑向空中的一蓬銀絲。
  吳老夫人固是嚇得面無人色,尹劍平卻也深以孟浪失態而大為尷尬!緊接著吳老夫人放聲大笑了起來。她笑得那麼狂,那麼無拘束,像是久壓在心裡的怒火,忽然間為之發洩而出。就在這間草堂裡,她放蕩無拘的狂轉著身子,笑著,叫著……
  這番聲勢,不禁把尹劍平驚得呆住了!
  吳老夫人聲嘶力竭地跌坐在位子上,手中鳩杖「噹啷!」墜地,那副樣子,就像是一隻洩了氣的球。只是她臉上所瀰漫的笑容,卻顯示出她內心的喜悅!
  尹劍平心情稍定,趨前告罪道:「小侄一時失手,伯母萬請見諒!」
  「你沒有罪!只有功!」吳老夫人探身坐直了,歡聲笑道:「由於你的活用,已把我所構恩的奇招,表現得淋漓盡致,使得我信心大增!這也證明了,我所構思的這些奇功異招,絕非是虛空的幻想,確是有超越凡流的價值!」
  她忽然伸出一隻手,緊緊地抓住了尹劍平的肩膀,溫聲道:「你可知道這三招劍招的原始出處嗎?」
  「這……」尹劍平搖頭道:「小侄正要請教!」
  「那麼,我就告訴你,」吳老夫人臉泛激情地道:「我所施展的三招,正是當年水紅芍用以取勝我的三招,也是她自以為最得意的『追命三劍』,據我所知,多少年以來,死在她這三劍之下的人,已不知凡幾,現在,終於為我所破!」
  頓了一下,她接下去道:「非但為我所破!而且反過來為我所制!」
  她冷冷一笑,又道:「你所施展的『反命三劍』,正是我多年來苦思竭慮的結晶,非但在我畫圖的理論上得以成立實現,並且在方才對證的手法上,已得以證實,這可真是令人振奮的好消息!」
  尹劍平聆聽之下,亦不禁驚喜不置!
  「恭喜伯母,」尹劍平笑道:「這可的確是令人振奮的好消息!」
  吳老夫人啞笑道:「恭喜我?哦,不不,真真應該恭喜的,卻是你自己。」
  「我?」
  「你難道還不明白?」吳老夫人緩緩伸出右手,指向四壁,微哨著說道:「這些曠世的奇招異功,自從我發明了它們以後就與它們絕了緣分,真正能夠活用它們,用以克敵制勝,揚威天下的,卻只有你,難道,你還不值得恭喜嗎?」
  「這……」尹劍平喃喃道:「小侄只覺得無限惶恐,生怕沒有這個福分與造化!」
  吳老夫人又啞笑了起來。
  「福分和造化,就同一個人的命運一樣的。」她侃侃道:「只有一它選人,卻不容人來擇它,一旦它選中了誰,你雖千方百計,亦無力拒絕。」
  尹劍平頓時呆住了!他心裡充滿了過度驚喜,由於這番驚喜,來得是那麼突然,正如吳老夫人所說,它選中了自己,就不容許自己有所逃避。當然,對於尹劍平來說,這種福分,他求之尚恐不及,哪裡有拒絕的道理?
  吳老夫人打量著他,十分詫異地道:「你不高興?」
  「不,我太高興了,只是……」
  「只是什麼?」
  「這些招法,無不巧奪造化之妙!」尹劍平奇怪地道:「你老人家既然創造了它們,自己卻又為什麼放棄研習?這樣豈非功虧一簣,太可惜了!」
  吳老夫人啞聲笑道:「我老了!你說的不錯,這些招法確實是我所獨創的,一招一式,都是我智靈的結晶,然而孩子你要明白,一個傑出的發明者,諸葛亮擅布百陣,呼風喚雨,當得上神機妙算吧,然而你又如何能讓他親自上陣殺敵?」
  笑了一下,她又道:「當然,這個譬喻不見得恰當,不過事實確是如此,況乎,這些神奇百怪的招法,有很多只是我一種構想湧現,卻有待比我更聰明的人去加以潤色,去蕪存菁,去加以改良。」
  頓了一下,她才又道:「現在,這個責任,已經落在了你的肩上……我確信你一定能作到!」
  她像是很高興,臉上閃爍著無以名狀的神采!
  「你學兼數家之長,這樣使你對於各門外來的家數,都易於吸收……」
  吳老夫人說了這幾句話,忽然皺了眉頭:「只是,我這些奇異的招法功式,也應該有一個綜合的名字才行……你看應該取個什麼名字才好?」
  尹劍平點頭道:「自然應該冠以伯母的名諱,來用以紀念你老人家的苦心孤詣!」
  「不不不……那樣就太俗了!」吳老夫人喃喃道「水紅芍的武功,美其名叫『丹鳳軒秘功』,冷琴居士有『春秋正氣功』……我。這門功夫,可就……」
  尹劍平一笑道:「這麼一說,伯母又何妨也由這間草堂來取個名字?」
  吳老夫人咧嘴笑道:「好!只是這問草堂卻還沒有命名,你很有見地,書大概讀過不少,就煩你給我這草堂取個名字吧!」
  「這……」尹劍平抱拳一拱,道:「小侄遵命!」
  「你看看取個什麼名字好呢?」
  尹劍平前後打量了一眼,心裡一動道:「有了!伯母這間草堂,只前後開有門扉,兩側無窗,更不見日光,何不取名為」雙照堂』,取意前後貫穿之意!」
  「有理!」吳老夫人道:「對!就叫『雙照草堂』,很好。」
  尹劍平說道:「那麼,伯母這些絕技,即可取名為『雙照堂秘功』,不知道伯母意下如何?」
  「好!」吳老夫人道:「就叫雙照堂秘功!尹劍平,你既然習我絕技,也就是我雙照堂的嫡傳弟子,我並無意使這門武功光大武林,卻只有一個願望!」
  「什麼願望?」
  吳老夫人嘿嘿笑道:「這個願望,其實也不難達到,那就是不可使我雙照堂絕技蒙羞武林!」
  尹劍平躬身道:「小侄遵命!」
  吳老夫人點頭道:「還有一點,你須切記,不可以雙照堂武功洩露他人,你可答應?」
  尹劍平點頭道:「小侄答應。」
  吳老夫人啞然笑道:「好了!就是這麼簡單,你既然已經答應了岳陽門的冼冰,身負有岳陽門振興復派工作,我也就不勉強你必須人我門下……」
  說到這裡,她忽然歎息了一聲,苦笑著又說道:「你可知道,我此刻的心情,該是多麼的矛盾?」
  尹劍平發覺到她眸子裡閃動著淚光,一時不禁愕然。
  吳老夫人輕輕咳了一聲,道:「這些絕世異招奇功,我原寄望傳授我兒子吳慶,誰知道……他偏偏沒有這個造化……而我,又是如此的老朽不堪,看起來,我最後的一點願望,也要寄望你來代我完成了!」
  尹劍平道:「伯母請放寬心,受人點水之恩,當報以湧泉,況乎伯母對小侄有救命再造之恩,當得上恩重如山,小侄只歎粉身碎骨,亦難報伯母大恩大德。你老人家如有什麼囑托,只請關照就是。」
  吳老夫人點點頭道:「很好!難得你有這顆心!那麼,你就聽清楚了!我要你代我手刃了水紅芍那個女人。」
  尹劍平想不到她會有此一說,聆聽之下,不禁驚得一震!
  吳老夫人哼了一聲,道:「怎麼,你害怕了?」
  尹劍平冷冷一笑道:「伯母你誤會了、水紅芍如今不只是你老人家的仇人,幾乎已稱得上是武林公敵,即使沒有怕母關照,小侄又焉能放得過她,所以請放寬心,這件事小侄是責無旁貸!」
  吳老夫人點了一下頭道:「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不過,你切莫要輕視了這個女人,據我所知,當今天下還不曾有一個人,能夠是她的敵手。況乎事隔多年,她的武功必然更有進展,所以,這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唉……希望我的病能夠早一天痊癒,也許尚能助你一臂之力。」
  她遲滯的目光,緩緩視向四壁,一剎間像是蒼老了許多!
  「尹賢侄!」她喃喃地道:「我畢生的精力,全都在這裡……這裡每一幅圖畫,都是我智靈的結晶,你也許難以置信!」
  她緩緩地走到尹劍平身邊,又道:「除了一部分我後期的創始靈構,我尚能追溯回憶,其它的對我來說,已經失去了意義,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尹劍平搖搖頭,表示不大明白。
  吳老夫人緊緊抓住他一隻膀子:「那就是說,這些奇妙的靈思構想,有很多對我已經沒有意義,使我覺得陌生,好像它們根本不是我創作出來的!」
  尹劍平微一點頭,道:「伯母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那是因為伯母創造這些奇異的招式時,適逢智靈的湧現,當時未能存入記憶,事後靈性消失,自然就不易理解了,這是很可惜的!」
  「就是這樣!這兩年,我苦苦摸索我自己的創作,用盡了心智,才不過理解了一半,另一半,竟是無論如何也難以理解!」
  歎息了一聲,她接下去道:「所以由這件事情上證實我是老了,我對我自己很灰心,所以必須要找到一個傳人。總算皇天有眼,竟然在這個時候,會遇見了你。」眸子裡一剎間交織了興奮!「從剛才你踏進草堂的開始,我就知道這些奇招異功,竟是為你而創作的!」
  她身子坐下來,但是抓著尹劍平的那隻手,卻抓得更為有力:「所以,我不得不把我的經驗告訴你,那就是你要把握機會,我確信靈性是不可思議的東西,以我自己的經驗來說,如果在三至五天之內,你並不能參透這些東西,那麼很可能你三年甚至於十年或者畢生你都未必再能參透,你明不明白?」
  尹劍平怔了一下,道:「這麼說,你老人家是要我馬上開始著手練習了?」
  「不錯!」吳老夫人道:「但不是今天,今天,你的靈性已經過去了。」
  「已經過去……了?」
  「記住!」吳老夫人道:「一個靈性充滿的人,不可能在面對著一百二十八手奇招異式而無所驚恐動心的,這就是一個最好的測驗!」
  尹劍平忽然想到了剛才踏入草堂時的那種感受,不禁深信不疑!
  「就像你剛才初進草堂時那種情形,那是非常寶貴的一種智靈湧現,只有那種情形下,你才能對我的這些奇招異式有所悟解,如果你一時心存畏懼,把目光避開,那種寶貴的靈性,就會很快地消失!」
  停了一下,她又道:「這就是你現在何以會面對四壁,而無所知覺的原因,因為你已經喪失了方一踏入這間草堂初時的那種靈性!而我……」
  她苦笑著又接道:「……我所求這種像你的靈性,已經有一年了……每一天,我進出這間草堂無數次,但是,就像現在一樣,似乎早先鍾愛我至深的那種靈性,已經不再屬於我所有了……所以,這一年來,對我來說是一無所獲。」
  尹劍平這才瞭解到她何以那般失望沮喪的原因,心裡不禁對她大生同情。
  吳老夫人痛心地道:「上天既然利用我的腦子創造了這些巧奪人智的奇功異招,卻又不使我自己佔有它們,這簡直是一種諷刺,一種懲罰……這近十年以來,和我鬥爭,深深讓我感到威脅困惑著我的,不是敵人,而是我自己!」鳩杖力點地面,掙然作響。
  吳老夫人的表情也就更加憤恚激動,她頻頻冷笑著又道:「再加上我的舊病復發,真使我生不如死,好像老天爺故意地在折磨我,延阻我的復仇工作。起先,我是一千個不服,可是現在,我終於想通了這個道理,使我瞭解到,我與武林中的緣分,也許已經結束了,這一切,也許是上天有意作的安排,我不得不認命服輸,對於我自己,我已經不再有什麼雄心抱負!」
  說到這裡,她深深地垂下了頭,也許是心情過於激動,她身子微微地在顫抖著。
  尹劍平輕輕攙扶著她,道:「你老人家想得太多了,回去休息一下吧!」
  吳老夫人點了一下頭,緩緩地站起來,「唉……我這身討厭的病……」
  一面說,她身子劇烈地搖晃著,彷彿突然加身的劇痛,使得她全身上下的骨節都松卸開了。那些散置在她顏面雙手皮膚上的玫瑰紅斑,看上去也就更加的顯著,其紅如血,一塊塊閃爍著紅光,似乎要滴出血來。
  吳老夫人那般毅力之人,竟然也忍無可忍地哼出聲來!
  「快……扶我回去……快快!」
  尹劍平答應了一聲,急忙攙著她,步出草堂!
  吳老夫人卻又回過身來道:「把裡面的這些燈熄掉。」
  尹劍平答應了一聲,揮掌以掌風把燭火熄滅!
  二人步出草堂,關上門,吳老夫人顫抖的雙手把門鎖鎖好,卻把手裡的一把鑰匙交到了尹劍平手上。
  「這個你收著……」吳老夫人牙關「剋剋」戰抖著道:「我的病這一發作,只怕十天半月也難以下床,我幫不了你什麼忙,一切得靠你自己來琢磨了!」
  尹劍平遲疑了一下,才由她手裡接過了鑰匙。吳老夫人說話之間,看來病勢發作更為劇烈,瘦弱的軀體幾乎難以自持,那雙眸子,猝然間像是失去了原有的光銳,變得十分黯然!
  「扶著我進去……我要躺下來……」
  說了這句話她似乎再也提不起一絲勁道,整個身子就像是忽然被人抽去了骨頭,緩緩地向下癱軟下來!
  ***
  子夜。
  萬籟俱寂!
  茅屋一片寂靜。
  吳慶獨自捕鱔去了。
  尹劍平沿著積翠溪邊走了一轉,心裡感受到一種說不出的寧靜。
  當空是一系列的繁星,月如鉤。自此淡月星光之下所見的一切,都是那等井井有序,快慢舒徐而有節拍。
  水的韻律,星群的羅布,顯示著那種永恆的存在意義。
  大自然的一動一靜都像征著冥冥中的休養生息!
  生為萬物之靈的「人」果真能夠「善體天心」,對於人生的未來作一番抉擇,從而所顯示的宏旨就將大為可觀。
  來到吳家這是第二天。
  尹劍平絕處逢生,死中求活,這不能不謂之「異數!」這條命雖是假手吳老夫人才得回生,但是細細嚼味起來,卻又未始不是上天所注定,天、地、時、人……一切配合得恰到好處!
  一個人既然領略到了「死」的威脅,再生之後的一切觀感也會較前不同,有的人自此一撅不振,有的人卻顯得更為積極,尹劍平是屬於後一類型的。吳老夫人說得不錯,他的確是屬於「靈性」那一類的超人,他的思慮,常常較一般人為尖銳,對於任何困難,一些所謂的難題,只要他一經留意,就會很快地把意志力集中。除非極為特殊的一些事例,通常他都能順利地通過。
  現在,擺在他面前的,顯然是一件極為特殊的事例了。
  一百二十八張壁畫。
  一百二十八張全屬「靈性」而創作的圖解!
  如何運用一個人精明的思維,去透視去領悟,迸而據為己有,由完全的「靜止」一變而為殺氣四溢十面刀光的「凌厲」,由極度的「靜」突變為極度的「動」,這其中勢必牽扯著幾許天機。
  尹劍平重任在身,不可能在此久留,面對著吳老夫人這個罕世奇人,以及她所創始的,連她自己本人也難以全部透解的奇異功譜,這其中的緣分端的不輕。他反覆地思索著吳老夫人的那幾句話,自己如果不能在極短的三五日內領悟出那些壁上圖解,很可能將永遠喪失了領悟的機會!這幾句話看似誇大,其實卻包含著神秘的哲理,只有身歷其境的過來人,才能會有感而發!其實三五天對他來說,已經是太長了,如果他不能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淮上清風堡,去通知那個叫「樊鐘秀」的人,那毫無疑問的,這個樊鐘秀必將緊接「坎離上人」之後慘死在「甘十九妹」手下!有了這一層顧慮,尹劍平怎能不離心似箭?
  踏著河岸邊上的石塊,尹劍平反覆地思索著這個問題,深深地感覺到身不由己,「今夜」也就是他能在此最後停留的時間。
  隔著一層紗帳,吳老夫人打量著這個心目中唯一的理想傳人:尹劍平。
  她失望地盯著他。
  「你決定了?」
  「決定了。」
  「明天一早就走?」
  「是……」
  吳老夫人道:「為什麼?……你可曾仔細地盤算過了?」
  「小侄已經盤算再三,」停了一下,他繼續道:「如果我每耽擱一天,那位樊老前輩的生命也就更加危險一日,我一定要趕在甘十九妹之先找到他,這一次卻是萬萬不能再出差錯……否則,小侄將勢必抱恨終天,更對不起臨死托囑小侄的各位前輩師尊!」
  吳老夫人冷笑了一聲,呻吟著,欠身坐起來。
  「哼!這樣說,我對你的一番期望,又將如何?你可曾想到這是今生今世,再也難以遇見的曠世良機,你就這麼自自地放棄了?」
  「伯母您誤會了!」
  「你說……」
  尹劍平道:「小侄只是急在一刻,一待見著了那位樊老前輩,將消息傳達之後,當即轉回,料必不會有多久的耽擱!」
  吳老夫人搖搖頭,說道:「天下事,萬難兩全……一得必有一失,尹劍平……你不可算計得這般如意……須知道,世事之瞬息萬變,錯過眼前,再來時說不定已是物我兩非,你可想過了?」
  「這個……」
  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吳老夫人竟會有此一說,當然,老夫人的這種論調,也是他深表懷疑不能接受的。頓了一下,他苦笑道:「你老人家太多慮了,依小侄想來,事情斷斷不至如此!」
  「斷不至如此?」
  吳老夫人重複著這句話,遂即冷笑著把身子平躺了下來。尹劍平趨前一步,道:「伯母……這件事務必請你老人家諒解答應,否則……小侄將淪為無義之人!小侄又何忍貪圖一己之得,而置那位樊老前輩全家性命于飛燕之巢!萬祈伯母恩允成全……小侄感激不盡!」
  吳老夫人喟然長歎一聲,柔聲道:「癡兒,你原是自由之身,老身無縛於你,這裡,更非是你的家,你大可來去自如,又何必央求於我?」
  尹劍平怔了一下,單膝跪地,一時熱淚簌簌道:「伯母對小侄恩重如山,這麼說實令小侄深感愧疚無地自容,小侄原不忍在伯母病中遠去,只是道義如山,卻不容小侄稍脫仔肩,這件事無論如何要求你老人家恩允成全……小侄再返之時,必以母事而聽令差遣。」
  他說得詞意激昂,禁不住一時涕淚交織,情發於衷而難以自己!
  吳老夫人慨然歎息一聲,喃喃道:「時也,命也,非人力所能挽回,尹賢侄……你起來說話……」
  尹劍平哽聲道:「伯母不罪,小侄才敢站起。」
  「我不怪你就是。」
  「多謝伯母成全!」
  尹劍平叩了個頭,才站起身來。
  只見眼前一盞高架燈搖曳著迷離青光,透過紗帳,照見老人那張瘦削的臉,那張臉非只是原有的病弱,此刻看上去更像是籠罩著一層灰白,煞是嚇人!
  尹劍平陡然一驚,道:「伯母,你覺得可好?」
  吳老夫人眸子裡汩汩淌出了淚水,她轉向尹劍平注視道:「不要緊,我還死不了,劍平,你應該知道像我這樣的一個人,這般的心情,常常會想的很多,也許是我終日無所事事,常作幽冥之思,這無非是那點自命不凡的靈性在作祟罷了!」
  尹劍平一愕,道:「你老人家想到了些什麼?」
  吳老夫人冷冷地搖頭,苦笑道:「不再去說它了,你既然決定明晨動身,我也不再阻攔你,那個樊鐘秀雖與我不曾見面,但是,我卻對他有個耳聞,這人擅長『氣吼之功』,功力不弱,只是為人過於自信,目高於頂,但願他不要辜負你的忠告就好,否則,你的一番好意,勢將白費……」
  尹劍平道:「多謝伯母關照,這位樊老前輩,小侄也只是聞名而未曾眼見,有關當年他與先師冼冰等七人結義為『七修』之好,共抗『丹鳳軒主』水紅芍之事,小侄曾在先師臨終之前,聽其口述,聞悉此老武功甚高強,果能出手,未始不是甘十九妹一個勁敵!」
  吳老夫人搖搖頭苦笑道:「難!」
  尹劍平道:「伯母有什麼指示?」
  吳老夫人道:「這個甘十九妹我雖不曾見過,但是卻由你詳述裡知其一個大概,只怕這個丫頭較昔日之水紅芍武功有過之而無不及,這等厲害角色,萬不可力敵,避之則吉,樊鐘秀雖然武功稱『七修』之首,看來亦不是這個甘明珠的對手,你且不可勸其強自出頭,避走為上上之策!」
  尹劍平點頭道:「小侄謹記。」
  吳老夫人道:「從現在起到天亮,還有兩個時辰,我要是你,當不會輕輕放過……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尹劍平點頭道:「小侄正有此意,這就告退了!」
  吳老夫人臉上現出了一抹淒笑,緩緩地揮了一下手,遂即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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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23:54:13
第14節

  「雙照草堂」再次啟開了門扉。
  尹劍平一燈在手,佇立在門前,久久不曾踏入。
  冷月天星之下,幾隻夜鳥振翅由當堂掠過,留下了動人心魄的幾聲嘶叫之聲。
  他所以未曾立時踏入,正是在搜尋著適當的時機!人的心靈有時候與四時所聯繫,任何的一點身外瑣碎在某一個適當的時刻裡,都可能有啟發作用。准此而觀,那幾聲淒厲的鳥嘶,已陡然問把尹劍平帶領到一種恐怖世界裡!
  他毫不遲疑地向草堂步入!果然,在他足步方一踏進之後,頓時就感覺到一片無形的壓力猝然加在他身上,那種感觸正與日間隨吳老夫人踏入之初相彷彿,尹劍平有了先人之見,自然不再驚惶失措!
  他即知這類所謂的「靈性」一縱即失,也就心存小心,警惕著不使縱失。身子一經站定,遂即將手中燈盞,高高舉起。
  一片燈光揚向壁間,他的目光遂即就接觸到繪塗於四壁的那些奇妙圖畫,頓時之間身上起了一陣戰慄,強烈的打殺氣息,四面蜂湧而至!
  尹劍平無論如何也不曾想到,這番氣勢,竟然較他日間初次步入時更為猛烈!像是自四面八方射來了無數的箭矢,千百道尖銳的冷風猝然加體,配合著重若山嶽的無形壓力,這種滋味當然大不好受!豈止是不好受,簡直是難以令人消受。尹劍平在這般氣勢裡,偉昂的身軀由不住滴溜溜一連打起轉來。這種現象,顯然是由於四面八方所沖激而來的無形力道所致,由於力道的衝擊面角度不一致,才會形成這般的形態。尹劍平為恐掌中燈盞熄滅,乃將之高高舉起。
  眼看著他轉動的身軀,有如正月裡的走馬燈般地疾轉著,其勢越轉越快,竟然不能自己,如此百千轉之後,尹劍平已有頭暈目眩之感!所幸那盞燈已然高高舉起,不曾熄滅。
  尹劍平有了白天經歷,深知這種靈性的感應,稍一不慎就有消失之可能,是以形勢如此,他猶自不曾眨一眨眼!換句話說,那就是他的一雙眸子兀自睜開著,盯向四壁,雖然他明知只要眼睛一閉,一切將會趨於安靜,然而相對的「靈性」也即為消失!非僅僅如此,他尚要顧慮著手上的燈光,如果燈光一熄,情形也是一樣。
  雖然他是身不由己地這般快速轉著,尹劍平卻盡可能地保持著步伐不亂,這一點最為重要!果然,在他控制步伐數十轉之後,已把速度慢慢地減慢了下來,最後趨於靜止。等到他全身靜止站定之後,己禁不注全身汗下,目眩金星!饒是如此,他的一雙眸子仍然睜大著,腦子裡更不敢摻以屬於靈思以外的任何雜念!
  在一個適當的機會裡,他緩緩把身子坐下來,卻把手中的一盞燈,抱在胸前。燈芯連聳,由先時的跳動而趨於靜止。尹劍平的心也終於在亂糟糟的無數鱗光裡,理出了一條鮮明清楚的靈思!
  漸漸地,他的意識越現清朗,心緒也更見沉實!至此,他才敢略為喘上一口氣,那雙眸子遂即移向第一幅壁畫:寒梅!
  由於時間有限,同時他警惕到吳老夫人事先的昭示,深深感覺到「靈性」的可貴,如果一幅幅地深求透解,很可能在洞悉一二幅之後,已是疲憊不堪,再者時間更是有限,掛一漏萬,實屬不智。有了這層觀念之後,他遂即大大改變了初衷,那就是每一幅圖畫,先作重點的記憶,而不求甚解。這一個嶄新的觀念,確實極為明智!
  尹劍平一時福至心靈,為他日後帶來了出類拔萃、登峰造極的成就,確是他此刻未曾料及。
  雖說不求甚解僅作重點的記憶,在他來說也是一件極不容易的事!若非此刻的靈性充滿,在平昔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這一項記憶,重點在把握著每一幅圖畫的神態、形樣,以及特殊的內涵之意,使之收入記憶。由於每一幅圖畫的形象、性質,以及內涵的意義大相逕庭,記憶起來自是感觸不一!
  半個時辰之後,他已大感精力不繼,何況一百二十八幅圖解所加的無形力道,並不曾減去絲毫,由是乃形成內外雙重的煎熬!尹劍平強自忍著此項內外煎迫的痛苦,付出他僅有的精力,保持著頭腦的清醒,這樣,在極為困苦,常人萬難忍受的情況下,一幅幅奇奧神妙的圖樣,深刻牢實地印在了他的心版上。
  「卯」時末,「辰」時未到!天光早已大亮。
  吳老夫人向著帳前的吳慶道:「『我要你準備的船和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都準備好了。」吳慶道:「怎麼,您要叫尹劍平走?」
  「不是我要他走,而是他使命在身,非走不可。」吳老夫人緩緩地道:「你可以叫他出來上路了。」
  吳慶怔了一下道:「他人在哪裡?」
  「在草堂裡。」吳老夫人臉上現著神秘的微笑:「娘沒有告訴你,是怕你打擾了他的用……功,他已經在草堂裡停留了整整一夜……如果心領神會,應該獲益不少了,否則這一覺也夠久的了,你叫他來一趟。」
  吳慶一笑道:「原來是這樣,好吧,我這就去找他去。」說完轉身步出。
  對於母親幻想的那些奇奇怪怪圖畫,他認為不值一笑,簡直不敢相信其中涵蓄著什麼武學奧秘,日久生煩,根本不屑一顧,想不到居然還會有尹劍平這樣的傻子竟然會去專心思索研究。吳慶心裡好笑,一直來到了草堂門前,正巧,尹劍平由草堂向外步出。二人乍然相見,吳慶不覺一愕!尹劍平那副樣子就像是跑了好幾十里路般的疲累,全身上下更似為汗水所濕透,說不出的那種疲累不堪!
  吳慶莫名其妙地看著他道:「你這是怎麼回事?」
  尹劍平苦笑道:「一言難盡,這一夜真把我累慘了!」
  吳慶「噗哧」一笑,道:「問你可有收穫?」
  尹劍平慨然道:「伯母神交天人,蓋世無雙,短短一夜,豈能有什麼收穫,只是卻把這些圖樣,牢記心中而以備日後再行自己揣摩罷了!」
  吳慶搖搖頭氣餒道:「你這是何苦?你大愈初起,原該好好休息,想不到卻來自己找罪受!」
  尹劍平用袖子拭了一下臉上的汗,迎著朝陽晨風,他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感覺到一夜的苦心不曾白費。因為那一百二十八幅巧奪人智的圖樣,已經分別牢記心中,並且他確信在任何情況下,這些已經留入記憶的形象都不會為之消失!
  吳慶看著他哼了一聲,道:「你真的相信我娘說的那些話?那些亂七八糟的鬼畫符,竟會是什麼玄奧的奇招異式?」
  尹劍平驚訝地打量著他,肯定地道:「我當然相信,莫非慶兄你不相信?」
  「我不相信,」吳慶怪笑了一聲:「只有像你這種傻子才會相信!算了,你不是要走嗎?我都給你準備好了,娘叫你進去一趟?」
  尹劍平道:「慶兄大恩,小弟沒齒不忘,只待這次去淮上,見著了樊老前輩,交待事畢,再回來與你長聚切磋練此不世奇功!」
  吳慶笑道:「好吧!從第一眼看見你,我就知道你這個人不錯,我娘更是對你讚不絕口,老實說,要不是我放心不下她老人家一個人在家,我倒真想跟著你四處跑跑,長點見識,老在這個鬼地方呆下去,人都惹得發霉了!」
  邊說著,二人已經踏進草舍,吳慶大聲道:「娘,尹兄弟來啦。」說著上前推門步入。
  吳老夫人倚床半坐,打量著尹劍平,上下看了一回,含笑點頭道:「看來昨晚你已經領會了不少,可喜可賀!」
  尹劍平深深打了一躬,道:「伯母靈思妙想,堪稱曠古鑠今,短短一夜小侄豈能領會許多……」
  吳老夫人不禁面色一沉,頗為失望地道:「你是說這一夜……你白白地曠費了?」
  「小侄不敢偷閒!」尹劍平道:「這一夜小侄已將一百二十八幅圖解,牢記心中,以備暇時細細領會。」
  吳老夫人冷笑道:「短短時間,你豈能記下許多,在我看來,你若能記下一半,已經極為難能可貴了!」
  尹劍平道:「小侄確實是已經記下了。」
  他說時語氣誠懇,不帶絲毫做作。吳老夫人目光在他身上一轉,發覺他雖是疲憊不堪形象,只是那雙眸子裡,卻洋溢著無比的喜悅與智慧,心下思忖,我且也不要小瞧了他。
  當下她微微點頭道:「你應該知道,差之毫釐,謬之千里,如果你記憶略偏差,勢將徒勞無功……這一點你不可不注意。」
  尹劍平道:「伯母指示得甚是……只是小侄確信,已把握住重心,留存記憶,雖十年留置,亦不會忘記分毫。」
  吳老夫人愕了一下喃喃道:「你真的有這個……把握?」
  尹劍平道:「伯母何妨一試?」
  吳老夫人苦笑道:「果真如此,你比我還強呢……因為到現在為止,我本人尚不能全都記下來……我且問你,即以第三幅圖畫為例,你可記得畫的是什麼?」
  尹劍平道:「是貓撲鼠。」
  「不錯!」吳老夫人道:「特徵呢?」
  尹劍平道:「以小侄所見,這幅圖畫的特點,在於一動一靜。」
  「說得清楚一點。」
  「是!」尹劍平道:「以小侄所見,伯母這幅畫的重點在於顯示靜中求安,鼠雖弱小,若能不畏強貓之勢亦可轉危為安!」
  吳老夫人輕吁一聲,道:「你果然是個有超人悟力的年輕人……竟然看破了這幅圖畫的內涵之意……你可曾看出了那頭強貓的欲動之勢?」
  尹劍平點頭道:「小侄看出來了。」
  吳老夫人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卻沒有開口詢問。
  尹劍平道:「伯母所顯示於那頭貓的欲動之勢,在於貓的一雙目神與微微下沉的右胛部位,是以那頭貓的將出之勢,必在於右爪,而從它目神裡所傳出的機智,卻又可窺知它同時兼顧到了左側方,後腿半踞,也將有翻翦之勢。不知小侄所說可對?」
  吳老夫人先是睜大了眸子,遂即收斂了目光,最後那張瘦削的臉上帶出了極度欣悅的笑容!
  她頻頻點著頭,用著近乎哭泣的聲音道:「好孩子……你果真不曾辜負我對你的一番……厚望……」
  頓了一下,她才揮揮手道:「你可以去了……我知道,你是不會讓我失望的……」
  尹劍平心裡一陣黯然,當時屈膝跪地道:「小侄蒙伯母成全造就之恩,沒齒不忘,此番事了,當即刻轉回侍候病榻,不敢稍離,小侄這就告辭了!」言罷叩頭站起。
  吳老夫人道:「我會等著你的,不過,萬一你我緣盡,卻也不得怨天尤人。」
  她眸子裡忽然聚滿了淚水,嘴唇蠕動著,想是要說些什麼,卻是話到唇邊,又吞到了肚子裡,卻轉向一旁的吳慶道:「你送他一程,由水路去吧。」
  吳慶笑道:「娘放心吧,那條百年老鱔,今天凌晨,已被我發現了藏處,若非是一個紅衣人來得突然,幾乎可以手到擒來,不過今夜我一定可以想法子把它捉到手裡,您的病也就不用發愁了!」
  尹劍平驀地一驚道:「紅衣人?慶兄,你說你看見了一個紅衣人……」
  吳慶道:「不錯,要不是他,我也許已經捉住了那條鱔魚。」
  尹劍平微微一怔道:「那紅衣人是一副什麼長相,慶兄你可看見了?」
  吳慶想了想道:「這人身材不高,好白臉,弔客眉……好像頭上還戴著一頂紅氈媚。怎麼,你莫非認識他?」
  尹劍平先是一驚,遂即冷笑道:「豈止是認識!我們是活冤家,死對頭!」
  吳慶怔道:「啊!這麼說,他是……」
  尹劍平道:「這人就是甘十九妹最得力的手下阮行,我那一支『丹風毒簽』就是他照顧我的,想不到他居然找到這裡來了。」
  床上的吳老夫人也似吃了一驚,看向吳慶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說清楚。」
  吳慶應聲道:「是……凌晨時分,我正在湖西捕鱔,忽見一條梭船由蘆叢中撐出,那條老鱔好容易被我火光引得探頭而出,聞得水響,卻又收身岩石縫中,我當時真是氣憤不過,正想罵上幾句,卻沒有想到船上紅衣人,竟然先行向我發話。」
  吳老夫人道:「他說些什麼?」
  「看樣子他是在找尋什麼東西。」吳慶道:「這人一副要死不活神氣,卻問我附近可有什麼住家沒有?」
  尹劍平一驚道:「你怎麼說?」
  吳慶道:「我當時因憤他驚走了鱔魚,自是對他沒有好氣,也沒有理他,這人見我不曾理睬他,只瞪著一副死魚眼看著我,看了大半天,我還是沒有理會他,他以為我不懂他的話,就揮手令那個操船的把他載到別處去了。」
  尹劍平輕吁一聲道:「還算好,這廝一定是在尋訪我的下落。懷疑我是否真的死了?」
  吳慶點頭道:「你這麼一說,果然有點像。我見他一路行船,都命那個舟子在撥打著水邊蘆草,像是在尋找著什麼,大概是認為尹兄你一定死在這裡。」
  「不錯!」吳老夫人插口道:「凡是中了丹鳳毒簽的人,必定口渴難耐,所以他才會在水邊找尋。」
  吳慶怔了一下,慶幸地道:「好險!當時我如果與他對答幾句,可就保不住被他套出了住處。」
  吳老夫人哼了一聲道:「話雖如此,可也保不住他不會再來,為了萬全之計,你還是快送他走吧。」
  尹劍平也覺有理,當下再次拜別吳老夫人,遂即與吳慶步出院外。
  小舟早已備好,尹劍平來時所攜各物。俱都經吳慶歸置一包,放置船上。
  二人登上小舟,吳慶指了一下遠處道:「從這裡前行二里,有一條岔道,一直下去可到『八里坡』,到了八里坡,你就可上岸,這兩天聽說前道的橋已經修好了,你一個人單身上道,應該沒什麼困難。」
  說完長篙點水,小舟已離岸駛出。
  尹劍平感慨著道:「慶兄對我思義並重,真不知何以為報,大恩不言謝,只好留待日後了!」
  吳慶一笑道:「你這個人樣樣都好,就只是有這一樣,太過客氣了,其實應該道謝的是我,你可知為了什麼?」
  尹劍平搖搖頭表示不知。
  吳慶道:「是因為我娘,」他搖搖頭又歎了口氣道:「這十幾年,我還從來沒見她老人家這麼高興過,尤其是她一直幻想那些圖畫,說是藏有武林曠世奇技絕招,我雖然明知是假的,卻是不忍使她失望,一直順著她老人家,可是日子一久,實在對那些圖畫望而生厭,她老人家看出來了,以後也就不再跟我多說,卻對我大夫所望,罵我沒有出息!」
  說到這裡,他皺住眉頭,現出很沮喪的樣子,兩隻眼睛看著尹劍平,苦笑道:「難得你一來,雖然短短兩三天的時間,卻討得了她的歡心,老實說,這麼多年,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她對人笑過,尤其是對那些鬼畫符,你也能編出一番道理,哄得她喜笑顏開,說起來煞有介事,倒像是真的一樣。」
  尹劍平登時一愕!原想向他慎重地表示那些圖畫確是極具研討價值,可是轉念一想吳老夫人窮十年苦心,都未能使他領悟相信,自己又何敢望短短數語,使其回心轉意!再者,吳老夫人所說不錯,那些經她所繪製的一百二十八幅圖解,確是詭奇怪異,設非具有那種特有靈性,也萬難窺其奧秘!心中有此一念,也就不再與他爭辯,決心待此番事畢轉回之後,再設法幫助他對那些圖深入理解,果能使他有所領悟,也算是報答他母子一番恩情於萬一了。
  吳慶見他沉思不語,更加斷定自己沒有猜錯,當時微笑道:「你這個法子果然妙,我回去後也如此炮製,定能討回她老人家的歡心,她心裡一高興,也許病體就輕快多了!」
  他邊說邊笑,手裡卻是不閒著,那艘平底舟在他操作之下其快如矢。不覺已駛到了大湖彼岸,繞過了一片沙洲,來到了一條細小的溪流。那溪流寬度僅容舟行,兩側伸出的乾枯蘆葦在舟行過時,紛紛攏上船板,發出一陣劈拍聲響。早上的寒氣尚未消失,一陣陣侵襲過來!尹劍平手抱膝頭,把身子縮成一團,不再說話,心裡卻不禁憧憬著來日之難。經此一役後,他更加體會到仇人甘十九妹的不可輕視,從而也就更加激發起自身努力勤習絕技的決心!
  這一路水道既窄,波流又疾,吳慶不得不小心操舟,不再說話!約莫盞茶之後,眼前水勢忽然為之開闊,兩岸雖甚荒僻,卻可依稀看出有幾戶人家。附近高山岔集,形成沉沉的一圈陰影。
  水面上亦可見有形式不一的漁舟來往行駛,或臨淵撒網,或舟首垂釣,漁歌互答,其樂融融!較之先時半天不見人跡之荒涼情景,更自是不可同日而語了!尹劍平正顧盼間,小舟卻在一處搭有舢板的野渡岔口處停了下來。吳慶長篙定住船身道:「好了,地方到了,包袱裡我給你留有一些碎銀子,加上你原有的一些,足夠你一路花費用度,就此別過,我也就不下船了。」
  尹劍平背負好了行囊包袱,懇切地向吳慶話別,遂即捨舟上岸,吳慶在船上又指點了他附近道路,這才掉過船身,向來路上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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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23:5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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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個時辰後,這艘平底小舟又返回來處家門。就在吳慶系舟上岸的一剎間,忽然,他發覺了一件不平凡的事情。
  一艘搭有艙棚的大船,正由對面湖上駛近過來。
  說得更清楚一點,這艘船不僅僅是對面駛來,而且也同吳慶一般,向著吳家所在地的這片小小孤島迫近過來。吳慶心中怦然一動!
  多少年來,這地方由於地處偏僻,一向渺無人跡,突然有船隻泊岸,自非等閒:吳慶心中一驚,忙即大步上前。然而緊接著,他卻突然地又定下了腳步。他的驚惶失措,透過眼神己表露無遺,原因是他看見了一個人,一個紅衣紅帽怪人。那個凌晨時分所看見的活殭屍般的怪人,赫然就站立在眼前船頭之上。紅衣人似乎早已發現了他,那雙眸子瞬也不瞬地盯著他,足下大船在兩名舟子操使之下,已緩緩向岸邊靠攏。
  吳慶忍不住上前道:「喂喂,這是怎麼回事?」
  紅衣人那張蒼白木訥的臉上,帶出了一絲冷笑,並不理睬他。兩名船夫早已跳下船,搭起了一條搭板,然後又退回大船,這時那個紅衣人才慢條斯理地踏著搭板,緩緩地由大船上走下來。
  吳慶怒聲叱道:「站住。」
  紅衣人充耳不聞地依然向前邁著方步,他手裡拿著一根青竹杖,一步三晃,那副樣子簡直像煞祭奠死者時所供把的紙人!
  吳慶手裡還拿著那根撐船用的長篙,當時足下一點,「颼!」一聲已搶在了對方紅衣人左前方,長篙一抖,比在了紅衣人身剛。
  「站住!」吳慶厲聲道:「你要是再敢胡亂走,可就休怪我對你不客氣了!」
  紅衣人看著他,「哈哈」笑了兩聲,那雙白多黑少的眼珠子在他身上轉了轉。
  「不錯,你就是我早上遇見的那個小子!」他慢吞吞地道:「我認得你。」
  吳慶大聲道:「認得又怎麼樣,你怎麼胡亂地往人家家裡闖,你是安著什麼心?」
  紅衣人低下頭,「吃吃」又笑了兩聲,露出了白森森的一嘴牙齒。
  「好吧!你小子既然問,大爺就不妨告訴你,我是來找一個人!」
  「一個人?」
  「也許是一具屍體!」
  吳慶頓時心裡明白,想到了尹劍平所說的果然不錯,只是他嘴裡卻不能承認。當時,他冷笑了一聲,搖頭道:「我不明白你說的是什麼,我們這裡從來也沒有生人來往,更不見什麼屍體,你請吧!」
  吳慶嘴裡說著,長篙平伸,幾乎都快指到了對方臉上。
  紅衣人那弔客眉陡地一挑道:「放肆!」
  二字出口,手中青竹杖霍地掄起,「叭」一聲,磕在了吳慶手中長篙上。難以想像這一磕之力,竟是大得驚人!吳慶更不曾料到,一時運力不及,只覺得手心一震,掌中長嵩已忽悠悠脫手發出,足足飛出四五丈以外,龍蛇入海般「颼」地一聲,扎人湖水之中。
  事出突然,倒使得吳慶大吃一驚!他原是個精武技之人,自是奮不得對方上門欺人。心念一動,正侍向對方出手,不意他心念方動,對方更較他要快上一籌,而且即時付諸於行動。一股尖風透體直刺過來。
  紅衣人手中那根青竹杖,有如毒蛇出穴,透著凌厲的一股尖銳風力,陡地破空飛點而至,吳慶自覺得當胸「心坎穴」上一陣發麻。
  在全身一百三十六處大小穴道來說。「心坎」一穴最屬緊要,屬於幾穴之一,吳慶當然絕不容許此一生命攸關之重穴,受制於人,當時陡地轉身擰腰,向外錯出半尺,同時輕啟右掌,向著對方手中青竹杖上切了下去。紅衣人「吃吃」一笑,似乎早已料到他會有此一手,不詩對方招式遞出,先就抽招換式。這一手的確施展得極為漂亮。
  青竹杖一出即收,突地一跳,放過了對方「心坎」一穴卻改向「雲門」穴上落去。
  吳慶心中乍驚。再想閃躲已是不及。頓時,他只覺右邊半個身子一陣酸麻,遂即動彈不得:敢情他已為紅衣人以定穴手法定住穴道。這可是一件極為尷尬而又無可奈何事情!吳慶心裡明白,嘴巴也說得,就只是一樣,動彈不得。
  紅衣人那張好白臉,就在他眼前面,雙方距離不及二尺,清楚到連他臉上的汗毛孔都清楚可見。
  吳慶只覺得一陣厭惡,驚懼道:「你……你想幹什麼?」
  「還是那句老話,」紅衣人道:「我要你實話實說,你可看見了那麼一個人?」
  吳慶厲聲道:「沒有!」他說時怒血上衝,一張臉漲得通紅!
  「我不信!」紅衣人一對死魚眼連連眨動著:「你這小子分明是存心給我找彆扭,我一看你就知道不對勁兒!」
  「你……要怎麼樣?」
  「怎麼樣?」紅衣人「吃吃」冷笑著道:「我寧相信自己的一雙眼睛,用不著你,你先給我退到一邊去吧。」
  左手一晃,「叭」一掌,已推在了吳慶肩頭上。這一掌看似無奇,其實卻暗含著巧妙的勁道!吳慶只覺得肩上一涼,足下一蹌,不覺後退了兩步,當他定身站住時,才忽然發覺到敢情自己被他定住了穴道,這種「定穴」手法,堪稱武林少見。
  吳慶幼隨母親,曾學習「混元氣功」,這種功力的微妙在於可以自行運使氣機,打通穴脈關節,用以解開被封鎖穴道,亦非什麼難事。他一時大意,連番受制於人,內心之羞愧自可想知,偏偏一時為對方定住了穴道,行動不得,急怒之下發眉皆張!
  紅衣人打量著他,「吃吃」又笑了兩聲,遂即輕揮右手,用留有長長指甲的手指,把衣衫拂了一下。
  「憑你……還不配!」
  說完遂即移動腳步,向著吳氏母子所居住的草舍,緩緩走了過去。在草舍前,紅衣人站定了腳步,青竹杖信手一揮,「嘩啦」一聲,己把堂屋兩扇門打得破敞開來。門被破開的一剎,他瘦削的身軀,有如沙丘海鳥般地雙手開合之間,已向屋內撲進去。
  吳慶雖是身子動彈不得,可是心裡卻是有數得很,眼看著對方這番舉止,真不禁氣炸了心肺!然而,緊接著高潮迭起,卻是大大出乎吳慶意外!紅衣人身子海鳥飛般地乍然入房內,不及彈指的當兒,卻以著更為快捷的速度又反撲了回來。
  一進一出,不及交睫!只是慧心人卻能獨獨領會出這進出之間兩種身法的迥異之處!顯然他回來的身法,已不似前進時那般從容,而顯著相當的窘迫與狼狽!在空中猝然一個倒翻之後,夾著噗嚕嚕一陣疾風聲,紅衣人身軀張慌地自空而墜,落在地面上。
  緊接著堂屋門前人影一晃,閃出了一個身著睡裙,雞皮鶴髮的老婆婆!
  吳慶心中既驚復喜,卻是不曾想到母親竟然會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然現身而出。儘管是疾病纏身,看上去吳老夫人卻仍然八面威風!一個身懷絕技的強者,無論在任何情況之下,都不容許別人貿然侵犯的。手裡緊握著那根鳩杖,老夫人那雙細小的眸子,狠厲地盯在紅衣人身上,那副樣子簡直像是要把他一口生吞下肚。紅衣人在她這般目光之下,禁不住心裡怦然一驚。
  「大膽狂徒!」吳老夫人厲聲道:「青天白日,你這廝擅闖人家,意欲何為?」
  紅衣人驚魂甫定,自忖險為對方一個病弱老婦所傷,不禁大大的不是滋味!冷笑一聲他遂即邁動方步,向前走過來。
  「老乞婆,倒是看不出來,你還是一個練家子,失敬,失敬!」
  話聲一落,他身子陡地騰空掠起,捷若飛鷹地向著吳老夫人肖頭落下來,手上的那根青竹杖使了一招「撥風盤打」之勢,夾著一股凌人風力向著吳老夫人正面霍地揮落下來。
  吳老夫人早已料到他會有此一手,她雖在重病裡,也絕不容許對方肆虐!只見她瘦弱的身軀霍然向下一蹲,掌中鳩杖平著向上一舉,左乎作半月狀向外劃了一個弧度。那是一種看來極為滑稽的動作,但是卻含蓄著莫測高深!休看紅衣人那般猛烈的攻勢,竟然在吳老夫人這般近乎於兒戲的動作裡大為狼狽!
  雙杖碰擊之下,乒乓一聲大響。
  紅衣人一如先前那般模樣,攻得快退得更快!這一次似乎較上一次更為不同,紅衣人怪嘯一聲,就空疾翻之下,倒退出三丈以外,只是他落下的身子,再也難以兼顧平穩,兩條腿交叉著一連後退了四五步,「噗通!」坐倒在地。
  吳老夫人雖然簡施出了一式怪異絕招,奈何她體力過於衰弱,雙膝一陣發軟,蹣跚著一連後蹌了兩步,「彭」一聲撞擊在門板上!她遂即以鳩杖拄地,穩住了搖晃的身子。她雖顯狼狽,但比起紅衣人來卻還是光彩得多!
  紅衣人一個咕嚕由地上躍起來,那張瘦削蒼白的弔客臉上,帶出了一種極為驚異、難以置信的表情。他回頭打量了一下岸邊的那艘大船不見任何動靜,遂即再回過頭,把一雙死魚眼盯向吳老夫人!
  吳老夫人似乎已由先後的兩招出手,伸量出對方的能耐,也就不再似一上來那般驚惶失措。她儘管體力已十分不濟,卻不得不強力振作而故示從容,當下手扶鳩杖,緩緩向前走過來。紅衣人情不自禁地連連後退著,若說是就此認敗服輸,紅衣人可是一千個不服,然而他卻也無論如何不敢再像上次那般的冒夫!
  一進一退,約六七步左右,紅衣人遂即站定下來。吳老夫人也扶杖仁立不動。紅衣人一雙死魚眼咕嚕嚕在對方身上轉著,忽然凌笑一聲道:「老乞婆,你報個萬兒吧!阮大爺眼睛裡可是揉不進砂子。」
  吳老夫人冷森森的臉上下屑地冷笑著,她頻頻地點著頭道:「阮大爺!你一定就是那個叫阮行的混帳東西了。」
  紅衣人這一次可真是吃了一驚!不為別的,只為吳老夫人報出了他的名姓。
  「你?」
  阮行神色一變道:「老乞婆,你怎麼知道阮大爺的名字?」
  「哼……」吳老夫人連聲地冷笑著:「混帳東西,你還是糊塗一點的好。」
  一邊說著,她拄杖走到了兒子吳慶身邊!
  打量著吳慶,她顯得沒有好氣地道:「練武跟讀書一樣,要到用時方恨少,沒出息的東西!」話聲一頓,一隻枯瘦手掌倏地翻起,「叭」地一掌擊在了吳慶後脊樑上。
  她五指箕開,一掌拍下,卻照顧了吳慶背後「啞門」、「崇骨」、「肩井」三處穴道。雖然在同樣的穴道上招呼,可是作用卻大有區別。即以吳老夫人所施展的這一手而論,顯然旨在開脈和血,三處穴門乍然一開,一股氣機已由老夫人掌心逼出,倏地透體而入。
  吳慶先已在運施「混元真氣」,自行開穴,只是一時未能衝開穴路,這時吃母親手上一掌力灌直下,兩股氣機倏地迎在了一塊,頓時融會貫通,身子霍地大搖了一下,一連蹌出了四步才行站定,身上穴道已被解了開來。
  只是這一剎間,紅衣人阮行卻也把握住時間,猝然間出手,再一次向吳老夫人身邊攻來。他想是心銜前恨,決心要施展辣手,給吳老夫人一個厲害。是以身形乍一攻到,手中青竹杖便「突!突!突!」一連點出了三團杖影,分向吳老夫人「天突」、「大池」、「天樞」三處穴道上點來。
  這一手殺著,可較先前的那兩手要厲害得多了,紅衣人阮行心想著誓雪前恨,又以對方老夫人招式奇奧,乃引為大敵,是以這一次出手事實上也是「處心積慮」的一招。
  這一招有個名堂,名叫「一杖三天」。所謂「三天」乃是指的「大突」、「天池」、「天樞」三處穴道,就穴位部署來說,這三處穴道,事實上已控制了一個人上中下三處要害。阮行以無比內力。會合成煞,透過竹杖猝然點出,一式三招,渾然一氣,端的是厲害之極!吳老夫人想是未曾料到對方竟然會忽然向自己下此手法,加以她體力至衰,想要對付他這般猛烈的招式,的確不易,也不容少緩須臾!
           ※        ※         ※
  十數年以來,吳老夫人潛心練功,雖然發明了許許多多的奇怪招式,但是其中絕大多數只具形象,尚還有待推敲,要她整理出一套完整的對敵招式,卻是不能。雖然如此,那少數已為她悟出的招法,卻也無不各具妙理,頗有奇效,這些招法已深入記憶,可以隨時提出運用,也只是隨機應變,毫無經驗邏輯可供追循!
  紅衣人阮行這一招來得至快至猛,隨著他進身的步法,杖梢連響三聲,強勁的力道,有如是破空擲出的三把飛刀,在同一個時間裡,分向吳老夫人三處穴道上點未,吳老夫人陡然身子向後一仰,掌中鳩杖在她身子後仰的一剎間,一在擎天地直豎起來。這一招看上去更覺得不倫不類!然而吳老夫人所施展的每一個招式,顯然都是她智靈的結晶,無不具有奇妙效果!
  如果你是一個有高深武功造詣,兼復具有極上智慧的人,你當能看出這些招式的特點每在於攻敵氣勢,換句話說,它的威力在於「攻心為上」,其作用在於奪人心魄尤勝於奪人兵刃。這些招式一經運用,果然威力至猛!厲害之處在於敵人心魄驚慄之下,自不能兼顧出手傷人,必欲先救自己才能再傷敵人。
  阮行十拿九穩地發出了一招殺手,卻是怎麼也不曾想到對方又施出了這麼一手更加莫測高深的招法。就在吳老夫人豎起的鳩杖之下,阮行由不住一陣心驚膽戰!給他的感覺是無限惶恐,彷彿自己若不及時抽身,盡快抽身的話,對方那根鳩杖勢將要砸開他的腦袋,或者搗進他的胸肋。
  好厲害的招法!
  以阮行這一般身手,復久經大敵之人,竟然在吳老夫人的杖勢之下,感覺無比惶恐,難所適從。不容他多作猶豫,遂即抽招換式,長嘯一聲,凌空一個倒折,向後翻下來,吳老夫人的這一招,顯然並不是僅僅在於防守,卻更兼有攻敵之勢!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阮行長嘯滾翻而出的一剎間,吳老夫人手中鳩杖已劈頭蓋頂地猛力揮了下來。其勢如狂風驟雨,杖上所帶出的風力,更似有排山倒海之勢,絕難想像出這等威猛的勁道,竟然會出自吳老夫人這般瘦弱的軀體。
  阮行的身子一連在地面上打了幾個滾兒,等到他翻身躍起之後,才發覺到身上的一襲紅衣,己吃對方杖梢掃過撕成了兩片,非僅如此,尖銳的杖風,更在他前胸部位,劃開了尺許長短的一道血槽,殷紅的鮮血,汩汩地浸染著月白色的中衣小褂。
  這一杖設若再前進寸許,阮行必難逃「大開膛」之災,難保全性命,此刻雖說是皮肉之災,卻也痛得他面色慘變,一個勁兒地由牙縫裡向嘴裡抽吸著冷氣。活殭屍似的軀體更禁不住往後面一陣子踉蹌,差一點又坐倒下來。
  吳老夫人這一招施展得至為高明,武林罕見,設若在平時她病勢未曾大發之際,這個阮行是無論如何也難以逃開她的杖下,只是此刻這一杖顯然是己盡其全力。她滿打算這一杖定能取對方性命,卻未曾料到由於自己內力與行動未能配合到「恰到好處」,以至於大大削弱了這雷霆一杖的威力。
  眼看著她瘦弱的軀體起了一陣子劇烈的戰抖,彷彿風擺殘荷,幾乎要倒了下來。這般將倒未倒、欲倒不倒,雖說甚見狼狽,可是正因如此,才能益見其功力之精湛!
  吳老夫人何嘗不知道自己內裡的衰疲睏窘猶已甚於表面,只是大敵當前,這架子卻硬要撐下來。
  果然,阮行在三度失手,負傷之後、己喪失了自信,他發覺這個老婆婆大非常人,就其所施展的各式武功招法而論,確是他畢生僅見,從而衡量這個老婆婆自非易與之輩。
  須知阮行雖不過是甘十九妹座下一個聽憑差遣的管事奴才,只是他幼蒙軒主水紅芍垂青,賜以傳授武功,有一段時候,卻曾與甘十九妹項背,較武林各大門派之一流高手,並不遜色,有過之而無不及!是以自其跟隨甘十九妹出道以來,除了在岳陽門掌門李鐵心手中吃過一次敗仗之外,幾乎戰無不勝,自是有其神聖不可侵犯之尊嚴!然而他的這分自尊與狂傲,卻喪失在吳老夫人的手裡。心裡儘管充滿了恨惡怨仇,卻是不敢再貿然向對方出招。
  「奴才!」吳老夫人似乎已窺知了他的心境,手指著他道:「你膽敢再上來一次……我必叫你……血濺五步,杖下喪生……不信你就試試!」阮行哆嗦了一下,確是不再移動。
  一旁的吳慶正在怒視著他,由於吳慶心懷著方纔的屈辱,隨時等待著出手之機,如此足令阮行感覺到有兩面受敵之勢,更不敢輕舉妄動!
  然而,這口氣他是萬萬吞不下去的,況乎他有強大的後盾,自是有恃無恐。
  「老乞婆!」阮行凌聲道:「你確知我是誰嗎?」
  吳老夫人拄著鳩杖冷森森笑道:「我不是已經叫出了你的名字,莫非你不是阮行?」
  阮行怔了一下,心裡確實感到懷疑。「這是誰告訴你的?」
  吳老夫人冷笑道:「我當然知道。」答案是廢話一句。
  阮行氣呼呼地翻著那雙死魚眼,身上的傷陣陣發痛,他很快地在胸前自封了幾處穴道,阻住了流血。雖然如此,那傷處給冷風一襲,真像是小刀子割肉一般的疼痛,由不住使得他一個勁兒地往嘴裡倒抽著冷氣,兩道弔客眉緊緊地擰在一一塊。
  「老乞婆!」他緊緊咬著牙:「你既然知道阮某的大名,當然也知道阮大爺的身份。」
  說到這裡,他冷森森地笑著,掀起兩片嘴唇,像驢子般地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齒,依然是狂態不改:「老乞婆!」他說:「在你插手阻攔姓阮的任務之前,我可要提醒你,這件事不是你所能阻擋得了的,而且你顯然已經惹上了麻煩……你明不明白?」
  吳老夫人冷冷道:「你竟敢恐嚇老身?」
  「我說的是實情。」阮行確是夠狡猾的,立刻改變口氣道:「不過,如今你仍可戴罪立功。」
  「立什麼功?」
  「嘿嘿,你心裡明白。」
  「我什麼都不明白。」
  「好!」阮行冷下臉來道:「那我就告訴你!我現在已經確定我要找的人,就落在你手裡,我要你把這個人交出來。」
  「哼!」吳慶忍不住在一旁插口道:「不知死活的東西。你此刻性命己在找母子掌握之中,尚還敢信口雌黃,我倒要看你怎麼能夠全身退離此地。」
  說罷身形一晃,已閃身在阮行身側三尺左右,雙掌一錯。向阮行胸肋間攻出。
  「且慢!」吳老夫人忽然制止道:「慶兒,你先退下!」
  吳慶愕了一愕,極不甘心地向後面退了幾步。
  阮行見狀「吃吃」冷笑了兩聲,道:「識時務者為俊傑,老乞婆你不枉活了這麼一把子年歲,比起你這個毛躁的兒子來確要強多了!」
  吳老夫人冷笑道:「無恥的奴才,你當老身當真就殺你不得嗎?」說罷鳩杖平起,指向阮行面頰。
  阮行有了前番三次敗跡的經驗,再也不敢心存大意,只驚得登時退後了三步。
  吳老夫人那雙豆大的眸子在他身上一轉,道:「狗才,你所以敗而不退,無非是狗仗人勢,仗著有你主子為你撐腰罷了!老身倒想要見識一下這個姑娘,是什麼驚天動地,三頭六臂的人物!」
  話聲一落,遂即看向吳慶道:「慶兒,你代為娘去把船上那位姑娘請下來當面一試。」
  吳慶心中一驚,這才知道母親所以持重的原因,原來她老人家竟然留意到舟中尚有厲害的高人。想到了尹劍平嘴裡所訴說的那個甘十九妹之種種神威,吳慶不禁大吃一驚,當下應了一聲:「是!」
  「用不著!」三字妙語,宛如珠滾玉盤。
  也就在這三個字方一吐出的一剎,只聽見「嘩啦啦!」一陣竹簾捲動之聲,大舟座艙前面所垂掛的一面竹簾竟然自行反捲而起,「叭打」一聲,反搭在艙篷之上,緊接著一條人影,電閃星馳般的快捷,已落在了距離大船泊處兩丈開外。
  這般身手,足可當得上「不落痕跡」四個字!
  吳氏母子頓時只覺眼前一亮,已與那個有「絕色」之稱的甘十九妹打了個照臉。來人端的稱得上是美人坯子,瞧著她亭亭玉立的身材,以及微風下所顯示出的玲瓏曲線,僅此就足有先聲奪人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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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23:54:56
第15節

  她的臉你已無須再細端詳。
  透過那一襲淡淡的輕紗,隱約可以窺見她美麗的面頰,那兩彎分起的蛾眉,以及黑白分明的那雙剪水雙瞳。這一切都似蕩漾在充滿了神奇霧海裡,卻又別具有「逼人」之勢!
  吳慶只覺得喉頭一陣發乾,緊接著對方那雙隱藏在淡淡輕紗之後的眸子,已由他臉上掠過去,吳慶由不住下意識打了一個寒顫!不過是一照臉的當兒,他已領略了對方佳人兩種截然不同的風華絕質,恰似在春風沐浴的同時,兜頭蓋臉地傾以冰露!吳慶由不住足下一蹌,後退了一步才行站定。相形之下吳老夫人卻較他要鎮定多了。
  「哼哼!」她一連串地哼了幾聲,厲顏向著兒子吳慶道:「這裡沒你的事,你且退下去。」
  吳慶怔了一下,喃喃道:「是……兒子遵命!」
  他似乎不敢再看來人一眼,也不敢與母親含有強烈責備的眼光接觸,當下匆匆低頭向草舍步入。
  來人,甘十九妹那雙剪水瞳子,透過隔著眼前的一襲面紗,一直目送著吳慶的背影消逝草舍!之後,她那一雙目神,才移向吳老夫人!
  「這是令郎?」
  語音嬌柔,如新鶯出谷,只是襯以她冷漠的面色,卻給人以無比冰寒之感!
  「不錯!」吳老夫人回答得更冷:「姑娘敢情就是江湖上人稱的甘十九妹?」
  「你居然知道?」頓了一下她才點了點頭:「不錯,我就是,甘十九妹是我師門的稱呼,傳之江湖,竟是不脛而走。」
  「那麼姑娘你本來的名字是什麼?」
  「我一定要告訴你嗎?」
  「你當然可以不說,不過我對你已經很清楚了!」
  「啊?」甘十九妹冷峻的目光逼視著她:「後輩願聞其詳!」
  「不敢當。」吳老夫人後退了一步,臉上充滿了仇恨,冷峻地道:「老身當受不起,姑娘何以會改了稱呼?」
  甘十九妹淡然一笑,道:「那是看在你的松鶴高齡分上,別無它意!我可以請教你貴姓嗎?」
  「我姓吳。」吳老夫人冷峻地道:「老身幼承庭訓,守婦道女子之德,從不敢在江湖拋頭露相,這吳姓乃是先夫的姓氏,你就稱呼我一聲吳嫗就是。」
  甘十九妹輕哼一聲道:「前輩之意,是說我們女子不該行走江湖,更不該與男兒家一般稱強鬥狠了?」
  「姑娘你太聰明了!」
  甘十九妹「哧」的輕笑一聲道:「你何不明說你心裡所想說的?」
  吳老大人道:「老身心裡想的,姑娘又如何得知?」
  「我當然知道。」甘十九妹一針見血地道:「你何不直說出『女子無才便是德』!這樣豈不乾脆了當?」
  吳老夫人頓了一頓,點頭道:「人道你甘十九妹錦心繡口,果然名不虛傳!只是你須當記聰明反被聰明誤』這句話!」
  甘十九妹輕輕哂道:「我記住就是了,吳嫗,你剛才說到對我很清楚,請你說出你所知道的。」
  吳老大人由於正適病熱發作之日,且知道甘十九妹之絕頂歷害,是以雖悉知對方為仇人門下,儘管內心恨惡對方到了極點,卻是萬萬不敢上來造次!是以乃借答對之際,強自緩和內在病機,強調氣息,以備必要時予對方致命的一擊!
  她雙手力拄著鳩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臉上的玫瑰紅斑,早已渲染成大朵紅云:她恨自己的狼狽與無能來掩飾自己的病態支離的臉面!尤其在敵人面前,她更不願顯現出這種窘態!
  甘十九妹偏偏卻瞧得她那麼仔細,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透過一襲面紗,細細地在她臉上移動著,把一切都瞧在眼睛裡,她心裡頓時有了一番見解。
  吳老夫人冷森森地道:「我知道你……你叫甘明珠,我還知道你的出身來歷。」
  甘十九妹道:「說下去。」
  吳老夫人道:「你師父是水紅芍!」
  甘十九妹倏地嚇得一驚!
  吳老夫人冷笑道:「你師門早年原是在崆峒山冷魂谷定居,後來遷居至西崑崙,自立門戶為『丹鳳軒』,令師水紅芍自此也就以『丹鳳軒主』自稱,是不是?」
  甘十九妹眸子裡蕩漾著一片迷離!
  吳老夫人啞聲冷笑道:「令師水紅芍以艷姿名噪江湖,一身武功卻是了得,丹鳳軒武功自命天下無敵,令師身負麗質天生,加以武技高人一等,由是目生於頂,為所欲為,不曾把天下人看在眼中!」
  「夠了!」甘十九妹插口道:「吳嫗,你的話可以告一段落了。」
  「不」!我還沒有說完!」
  吳老夫人雙手用力拄著鳩杖,向前邁動一步,啞聲道:「誰知道鳳凰山一把火,把令師那自負天生絕姿的一張臉,燒得面目全非,慘不忍睹!」
  「吳嫗!」甘十九妹一聲清叱道:「你說完了沒有?」
  吳老夫人緩緩抬起細小的瞳子,注視向她道:「丫頭,你少在老婆子面前神氣活現的,我與令師打交道的時候,你這丫 頭只怕還沒有出生呢!」
  甘十九妹頓了一下,冷冷地道:「你到底是誰?」
  吳老夫人道:「我剛才已經告訴你了。」
  「你丈夫叫吳什麼?」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好!」甘十九妹緩緩上前一步,道:「你雖然守口如瓶,但是仍然告訴了我很多,吳嫗!你不覺得你的行為很愚笨嗎?」
  吳老夫人道:「願聽高論!」
  甘十九妹冷笑一聲,道:「既然你對丹鳳軒以及家師過去事知道得這麼清楚,你當然知道我們丹鳳軒的戒條之一,是絕不容許你這種人存在的。」
  吳老夫人仰天啞笑了一聲,滿臉不屑!
  甘十九妹道:「你無須多說,我已經知道你與我們師門結有仇恨!」
  吳老夫人冷冷「哼」了一聲,她原是一個十分內在的人,如非在極特殊的情況之下,絕不願把心裡的事吐訴出來,更何況是所謂「隱情」!是以,在她聆聽甘十九妹這番探測之後,仍然無動於聲。
  甘十九妹輕輕歎道:「你是一個很了不起的女人,守寡多年,猶能教子成人,其實你很可以不必捲入眼前這個多事的漩渦裡,但是你的倔強偏偏不此之圖,終於把你甚至於那個兒子都帶入萬劫不復的死域裡!」
  吳老夫人對於後半段話並不十分在意,前半截話,卻使得她十分震驚!她冷寞地看向甘十九妹道:「你何以知道我是死了丈夫的寡婦?」
  「這並不難知道?」甘十九妹冷冷地道:「丹鳳軒的仇人除了極少的幾個苟活江湖之外,可以說絕無僅有了!你既然言語之中,顯示出仇恨之意,這個仇恨多半是由你那死去的丈夫身上而起。」
  「為什麼?」
  「因為敢與丹鳳軒為仇的人,都不會還活在人世!因此,」甘十九妹一針見血地道:「我斷定你仇恨起自那死去的丈夫身上!」
  吳老夫人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暗忖著,好厲害的丫頭,一雙凌厲的眸子,也就情不自禁地在對方身上上下轉動了一周。
  甘十九妹道:「既然你不曾否認,那麼也就證明我說的話不錯,殺夫之仇不共戴大,難為你竟能掩忍了這許多年……實在是不容易!」
  吳老夫人眸子裡出現了怒光仇焰,頻頻點頭道:「甘明珠,你猜對了,十數年前,先夫喪生在令師之手,是我含辛茹苦教子成人,這多年以來,我無時無刻都在等待著復仇的時機,今天,總算讓我等到了……」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天下的事盡多不平,理論上說,似乎上天應該幫助你復仇成功才是,但是結果卻是你復仇不成,反倒落得母子慘死,結局遠較現在更為悲慘,誠然是人生一大遺憾恨事。」
  吳老夫人陡然大怒,手中鳩杖方待掄起,卻似忽然又止住了心裡的怒火,緩緩地放了下來。
  「小妮子大言不慚!」吳老夫人冷森森地道:「你何敢輕視老身?別人怕你丹鳳軒的武功,有如蛇蠍,老身卻不在乎,你如心存輕視,可就是自己找死!」
  甘十九妹冷靜地道:「吳嫗,你說得不錯,我確實是不能輕視你的武功,非但是不敢心存輕視,而且簡直還有些畏懼!剛才你與我手下動招時,我已看得十分清楚,那些奇特的招法,的確巧奪天地造化,令我心羨之至。」
  吳老夫人臉上閃爍出一片陰沉、孤傲!敵人的讚美,自非虛假阿諛之詞,當系由衷之言,吳老夫人下意識似乎先已得到了克敵制勝的滿足。
  但最不幸的是甘十九妹的話,顯然還有下文。
  「但是,」她接著說:「你卻絕非是我的敵手,今日之會,似乎早已注定了你悲哀的下場!」
  「胡說!」吳老夫人驚愕地道:「你憑什麼這麼認為?」
  「原因很簡單,」甘十九妹道:「因為你身罹重疾,已經大大地削弱了你的這些奇功異式的功力,所以我幾乎可以斷定,你絕非是我的敵手。」
  吳老夫人驚得一呆,嚴峻地道:「你的話不無道理,但是我的功力到底如何,卻也並非你僅憑臆測就可以知道的。」
  甘十九妹道:「那只有以事實來證明。」
  吳老夫人倏地向左面跨出一步,掌中鳩杖微微攜起一半,卻把左手握向杖身,成了雙手握杖之勢,這種握杖的方式極怪,原因在於她左右手之間的空間甚大,差不多距離約在一尺左右。
  甘十九妹明察秋毫,立刻有所覺察。須知她生就冰雪聰明,透剔玲玫,武功智慧,都稱得上極流境界,出道江湖戰無不勝,觀其原因,主要的乃在於「知敵」二字。
  這個道理很簡單,即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對於莫測高深的敵人,她一向引為大戒!吳老夫人的話不錯,她忽然覺出對方這個老婆婆的波譎雲詭,有再待觀察的必要。眼前吳老夫人所擺出的這一個杖勢,尤其令她有「虛實莫測」之妙!
  甘十九妹以百戰百勝之威望,可不願因輕敵大意而為自己留下敗績,她尤其能夠體會出一個成功者「愛惜羽毛」的重要性!是以,在吳老夫人擺出了敵對的姿態之後,她卻不急於迎戰,當下淺淺一笑,反倒向後面退了一步。吳老夫人沉聲道:「甘丫頭。你少逞口舌之利,且把你丹鳳軒的秘功盡情施展出來,看看能奈我何!」
  甘十九妹冷聲道:「我不會讓你失望的,只是在你我對手之前,卻仍有一件事要弄個清楚。」
  說到這裡微微一頓,才又接道:「我想對於這件事,你已不必再多隱瞞,尚請你賜告實情才好。」
  吳老夫人「哼」了一聲,放下了鳩杖道:「有什麼事,你問吧!」
  甘十九妹道:「你當然知道,我們這一次的見面,只是一個巧合吧,其實我來這裡,並不是為了找你才來的。」
  吳老夫人點頭道:「怎麼樣?」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我是專為找一個人來的,這一個人,多半就藏在你這裡。」
  吳老夫人冷冷笑道:「什麼人?」
  「岳陽門孽徒,依劍平!」
  吳老夫人搖搖頭冷漠地道:「我沒有聽說過這個人。」
  嘴裡雖這麼說,可是心裡卻暗自為尹劍平慶幸不己,她因先已聽過尹劍平對此一結仇經過敘述其詳,並知甘十九妹將尹劍平之「尹」誤做為「依」之一節,現在果經證實。當下心內暗笑不與說破。
  甘十九妹聽了她的回答後。搖搖頭道:「不可能,你在說謊,你的神態早已經告訴了我實話。」
  吳老夫人道:「我已說過了的話,不再重複。」
  甘十九妹一笑道:「那也不要緊,阮行聽令!」
  一旁的阮行頓時上前一步,躬身道:「卑職在。」
  甘十九妹道:「姓依的一定就在這幢房子裡,你去給我把他搜出來。」
  阮行應了一聲:「是!」遂即開始行動。他先前雖然受有杖傷,但經過他止血,並迅速包紮之後己不礙事。眼前吳老夫人有甘十九妹對付,正可見機立功,當時身形一轉,正待向茅舍撲進去,不意吳老夫人陡地身形一轉,如旋風一樣,已攔在了他面前。
  「狗才敢爾!」
  嘴裡喝叱著,掌中鳩杖霍地一擺,正待向阮行身上擊去,猛可裡身側一股疾風襲過來,吳老夫人轉過身來,才發覺到出擊者甘十九妹的一隻手正放下來。「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雖然她只是舉手投足,但吳老夫人已立刻感覺出對方驚人的實力,頓時使得她大生警覺,不敢妄加向阮行出手。只是她卻不甘心任人欺凌!
  適巧吳慶正由門內踱出,見狀遂即向阮行迎過來。吳慶心銜前番被阮行定穴之恨,一直在找尋機會報復,見狀自是不肯放過,他身子一縱上來,雙掌平胸推出「排山運掌」直向阮行前胸攻到。
  阮行身子一個倒仰,翻出丈許以外。站定之後,他狂笑一聲道:「又是你這個小子,手下敗將還敢逞能?看我不收拾你。」
  說罷正待撲上,卻聽得甘十九妹冷笑道:「強將手下無弱兵,你休要小看他,方纔你僥倖得手,不見得這一次你就能勝得過他。」
  透過那襲面紗,目光轉向吳老夫人,她微微一笑道:「吳嫗,你敢莫是有什麼話要交待你這個兒子吧!」
  吳老夫人心中頓時動了一動,臉上一陣發窘,暗驚道:「這個丫頭,果然心思過人,居然連我心裡想的,也都能猜測出來,的確不可輕視!」
  但是事關兒子生死,卻也不能不說。
  當下,她冷冷一笑道:「你說的不錯,小兒才落敗,只是昧於上來無知,過於大意,此刻當著你面前,就讓他討教令高足幾手過招,看看勝負如何?」
  甘十九妹頷首道:「這樣很好。」話聲一頓,遂即向阮行吩咐道:「吳家兒子內力充沛,你看他一雙眸子,當可知道他長於『練氣』之功,小心不要給他太過於接近你即可無妨!」
  阮行冷笑道:「姑娘放心,卑職足可以應付得了他,十招之內即可叫他一命歸陰!」
  吳老夫人「哼」了一聲,說道:「那可不一定!」
  一頓,她關照吳慶道:「慶兒,這廝仗勢看來得了他主子一點心法,不成氣候,不足為慮,你只要施出我傳授你的」風月劍法』,諒可從容應付。」
  吳慶應了一聲,一振手腕,將長劍抽出。阮行已怒哼一聲,猝然撲向前來,他似乎長於空中狙擊,身形倏地騰起。疾風聲中,掌中竹杖已平直地向著吳慶頭上猛擊下來。吳慶身子向左一閃,阮行一杖落空,可是他緊接著一個滾翻之勢,掌中杖由下而上,霍地倒捲起來,反撲向吳慶面門。這連環二杖一氣呵成,施展出來真有排山倒海之勢,妙在這第二杖施展得較前一杖更為疾猛,攻之倉促使人防不勝防。
  吳慶顯然吃了一驚,長劍向外一揮,「叮噹」了響,平壓在對方的杖身之上。緊接著他一長身騰身而起,真有「起若奔雲」之勢,起落之間,已閃向阮行身形右側,劍光一閃,這口劍直向阮行左肋間刺過去!阮行怪叫一聲,橫過杖身來想去磕開對方的劍身,無奈吳慶卻在這時,陡地搶近一步。卻聽得甘十九妹一聲清叱,道:「快退!」
  阮行也曾料到有此一著,只是礙於對方劍勢來得太快,聆聽之下,點足飛退,卻似乎略慢了半步!
  「哧!」一股尖風穿過去。
  阮行這襲紅衣今天是多災多難,順著吳慶劍勢之下,又行劃開了尺許長的一道破口!看上去可真是險到了極點。阮行一招失手,卻未曾忘了敗中取勝的絕招,左手向下一招,魚躍鴦飛般地穿了出去。
  「噗」的一掌,擊中在吳慶肩頭上。吳慶痛呼一聲,霍地向外跌出。阮行倏地騰身而起,揮杖如龍,趕向吳慶正面猛擊下來,卻又犯了輕敵的大忌!這一剎可真是高潮迭起!
  阮行這一杖方揮出一半,甘十九妹忽然歎息道:「蠢才,你上當了」!」話聲才吐出一半,吳慶已施展出「風月劍法」中的「吞月氣影」一招。「唰」的一聲,劍光像是一輪寒月,倏地跳升而起,直向阮行臍上腹下那一線方寸之地掃劈過來。這一劍真當得上狠厲之極!阮行顯然神色大變,值此一息相關,他萬難逃開這一式凌厲的殺手,由不住驚出了一身冷汗!幾乎連吳老夫人都不曾驚覺到,甘十九妹竟然在此一剎間騰起了嬌軀,其快如電,只見身形一閃,已掠向當空。
  像是風捲殘雲。又似長虹經天,總之,那種速度實在是太快了!
  隨著她落下的身子,帶出了一陣衣訣飄風之聲,一隻白皙手掌霍地向下一分,已抓住了阮行衣領,緊跟著向外一抖,像是球也似的,己把阮行給摔了出去!值此同時,她的一隻腳尖,也踢了出去,不偏不倚地正好踢在吳慶那口長劍之上,「嗆」然一聲脆響,這口劍霍地反彈而起,帶起了一道銀光,自吳慶掌中脫出,足足穿起十數丈高下,才隱沒於穹空蒼冥。
  吳慶嘴裡「啊」了一聲,身子由不住向後打了個踉蹌,隨著他揚起的右手,不啻門戶大開,甘十九妹這一剎果真要取他的性命,當真有如「探囊取物」,只是她自持身份,卻似有所不屑,儘管,是如此,她也有意要對方吃些苦頭,隨著她落下的軀體,玉腕輕翻,半襲長披,扇面似地撩起來,吳慶不過才似沾著了一點邊兒,遂即被摔了出去。
  誰的人有誰護著,這可是一點不假。
  吳老夫人顯然對甘十九妹的介入極表憤慨。你看她老邁病弱,一旦貫注精神,猶是余勇可賈!只見她冷笑一聲,霍地挺軀而前,鳩杖一吐,「噗」的一聲抵在了吳慶背後,阻住了他疾翻猛退的身勢,緊接著鳩杖一振道:「閃開!」
  吳慶身子一歪,踉蹌一旁,現場可又成了吳老夫人與甘十九妹,兩個正主兒對峙之勢。
  「甘丫頭!」吳老夫人滿臉怒氣地道:「你如自恃武功,看我們吳家人好欺侮,那可是想錯了!」
  一面說,由不住氣勢上湧,一張瘦削的臉漲成了通紅,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陣嗆咳,一時間瘦軀疾顫,才嗆出了一口濁痰!甘十九妹靜靜無聲地注視著她。吳老夫人咳出了那口痰,才似乎心情鬆快了一些,頻頻發出沉重的喘息聲,連眼淚都流出了。雖然如此,她仍然嚴謹地監視著眼前的甘十九妹,提防著她的突然出手。
  甘十九妹輕輕冷笑,道:「吳嫗,看起來你的病勢確是不輕,這般樣子,只怕臨床就醫已嫌不及,你居然還敢強自出頭,豈非是自己找死!」
  這番話固系說得狂傲自大,卻也多少暗含著有同情憐惜的情意,偏偏這些都非吳老夫人所能聽得進去的,卻反而更增添了她無比的怒火!
  「好個無恥丫 頭……」吳老夫人氣得聲音發抖:「我的病關你屁事……如果你認為我有病就怕了你,那可想錯了,丫頭,別覺著你那兩手打遍天下無敵手,在我老婆子跟前,說不定今天叫你去丟個大臉……」
  說到這裡,想是由於情緒過於激動,又自引發了一陣疾咳!這一陣子咳聲,看起來較之前一次更為劇烈,到臨了所唾出的那口痰,顯然是「血紅」之色!吳老夫人似乎並不介意,抖手指向甘十九妹道:「賊丫頭,我越看你的這副神態越跟當年你那個師父一個模樣,這可真是有其師必有其徒……看見你我的氣就不打一處來,等殺了你以後,再到丹鳳軒去找你那個老鬼師父算賬!」鳩杖往空中一舉,她厲聲道:「來吧,丫 頭,拔出你的劍,我等著你
  甘十九妹冷笑一聲道:「不知死活的老太婆,我原有憐惜之心,打算待你交出我要找之人,對你母子網開一面,既然你一再催促,自己找死,可就怪不得我劍下無情了!」
  說到這裡右手輕起,已經握在了胸前那口短劍的劍柄上,登時一股冷森森的劍氣,向著吳老夫人撲面襲了過來。
  吳老夫人何嘗不知道對方的厲害,只是她生性急烈,嫉惡如仇,況乎眼前情形,除了放手與對方一拼之外別無良策,是以才迫使她放手一搏!然而,眼前這一蓬冷森森的劍氣,卻又使得她頭腦頓時為之清醒不少!她畢竟大病纏身,難以在功力方面與對方頑抗,況乎這其中,還牽扯到兒子吳慶。一想到兒子吳慶,吳老夫人頓時心頭一陣發涼,情不自禁地向著吳慶看了一眼,吳家唯一的獨子,他的性命也很可能難以保全了!這一突然的觸念,頓時瓦解了吳老夫人凌厲的戰志!「不行!」她心裡想著:「我不能叫他也跟著我一塊死,我要讓他想法幹活下去……」一片「親情」的慈暉在她臉上蕩漾著。
  「慶兒……」她終於忍不住道:「這裡沒有你什麼事,你去吧,打你的魚去吧。」
  吳慶怔了一下,怎麼也想不到母親竟然會在這個最要緊的關頭,對自己說出這麼一句話來,不禁一時愕然。
  「我……」吳慶喃喃道:「娘……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我不去。」
  「傻小子!」甘十九妹冷冰冰地插口接道:「天下父母心,你娘的意思是要你逃命,這還不懂嗎?」
  吳慶臉色一紅,奇怪的是他自一開始起,明知道對方這個少女就是「甘十九妹」,可是卻難以向對方表現出強烈的敵意,這是一種微妙的感情作祟,主要是他已為甘十九妹那種天姿國色鎮住。
  吳老夫人看見了這副模樣,禁不住心頭火起,厲叱一聲道:「畜生!你沒有聽見我的話嗎?還不快給我滾!」
  吳慶並非愚笨之人,經甘十九妹這麼一提,忽然觸悉母親用心,頓時心如刀割!
  他搖搖頭,悲憤地道:「我……不走……娘……要活要死,我們都在一塊。」
  吳老夫人先是一呆,緊接著怒由心起,身子一陣發抖,用力地搗著手中鳩杖:「好個畜生,你居然膽敢不聽我的話……真是氣……氣死我……」
  吳慶正要說話,面前人影一閃,阮行已攔在他面前,這傢伙險處逢生,居然衰氣不減。
  一擺手中杖,他怪聲怪氣地道:「小子你想走,沒那麼好的事。今天就是你的黃道吉日,你小子預備,也好到閻王老子那邊報到去了。」
  「對了!」甘十九妹道:「你給我好好地看住他。」
  目光一轉,她遂向吳老夫人道:「吳嫗,你打的好如意算盤,慢說我不容你這麼做,就是你兒子自己本身也不會同意,這是他做兒子的孝心,你可不能一廂情願哩!我看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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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23:55:16
  吳老夫人臉色一陣發白,忽地怒嘯一聲,瘦弱的軀體陡地騰縱而起,疾若流星般地直向著甘十九妹頭上落下去。
  甘明珠早已料到了她會有此一著。
  就在她的身子方一落下那一剎間,她足下適時邁動,施展的是「丹鳳軒」的獨門秘功,咫尺天涯,換身之術。
  即見她足下微一錯步,嬌軀已翩若飛鴻般地移出了丈許以外。吳老夫人那麼疾猛的一個落勢,竟然會撲了一個空。
  高手對招常常是嚴謹綿密,一點空隙也疏忽不得。吳老夫人這一動肝火,無形中可就自暴其短。甘十九妹何等精細之人,自不會錯過此一刻良機。就在吳老夫人身子方一落下未曾站定的當兒,她已把身子陡地欺近了過去,左手一分,劈出了一股尖銳的風力,向著吳老夫人右肋部位出手插過去。
  吳老夫人頓時吃了一驚。
  對方的厲害在於力道招法的相互配合,就此兩點來說,都當得上無隙可擊!吳老夫人頓時感覺出本身的護體真力,難以當受對方的那種「透點」攻勢。所謂「透點」即是聚積內力於某一個細小的部位作「點」的攻破,是以,吳老夫人乍然感覺到本身護體真力無能防止時,對方的一隻纖纖玉手,已然臨近她肋前,一種尖銳的力道,猛然加於其身,使得她因此而不住發出了一陣子的驟咳!
  卻也不要小看了她,這個老婆婆確實有些古怪,再者她閉門造車所研究出來的那些奇異招式,確實具有莫名其妙的威力!
  現在就在甘十九妹這隻手,眼看著它將穿入她的胸膛,值此性命相關的片刻之間,吳老夫人忽然身子向後面一弓,霍地一個倒翻!
  那是一種十分怪異罕見的動作,眼看著吳老夫人瘦削的軀體在一個倒折之後,足足飄出了八尺以外,甘十九妹的那一式「如意插手」竟然破例地走了空招。非但如此,吳老夫人身子一經站定,手上的鳩杖已然攻出!
  又是一手不見經傳的奇怪招法。
  那條鳩杖席捲著如同一條鬧空烏龍,在這個栽出的姿態裡,吳老夫人三度起伏,杖頭的疾風裡彙集出一天杖影。甘十九妹在她疾翻出去的當兒,顯然充滿了驚慌,在對方這般疾猛的攻勢之下,她竟然無懈出手,被逼得後退出丈許以外。
  吳老夫人雙手端杖,目注著甘十九妹喘成一片。
  「丫頭!」她頻頻喘息著道:「你可看見了……你不是我的對手!」
  甘十九妹緩緩抬起一隻手,把罩遮在臉上的那一襲面紗摘下來。
  頓時,現出了她本來面目。
  吳老夫人由不住身子劇烈地抖顫了一下:「老天!」她心裡情不自禁地叫著:「這簡直是水紅芍當年的化身!」
  在她印象裡,當年的水紅芍與今日的甘十九妹,這兩張臉幾乎一樣。看著這張臉,吳老夫人由不住興起了一腔宿仇,也就更為激動,那雙持杖的手抖成了一片!
  幾乎是一種習慣,每在殺人之前,甘十九妹總喜歡揭開她臉上的那襲面紗,其實動機不過為使自己能夠看清楚敵人的動態而已。久而久之她那殺人前揭面紗的習慣,也就成了戰前的一種暗示。
  「吳嫗!」她打量著吳老夫人道:「這些怪異的招式,你是從哪裡學來的?」
  吳老夫人凌笑道:「你可是害怕了?」
  「的確是怪異得很!」甘十九妹道:「我不得不承認你這些奇怪的招法是我生平所僅見,只是我方纔已經說過了,雖然這樣,你最後仍然是難逃一死!」
  「哼……你是作夢!」
  嘴裡說著,吳老夫人身子微微向下一蹲,手上木杖垂鼻直立,確是豪氣於雲!甘十九妹那身子滴溜溜向左面一轉,在那個方向她站立了一小會兒,又轉向右面,只覺得對方仍然是無懈可擊!
  對於甘十九妹來說,這實在是意想不到的驚訝。她確是弄不清吳老夫人這是一種什麼招式,只覺得在她環身四周圍繞著一層凌厲的殺機,任何一個角度,都不適宜向她攻擊出手!
  在一連掉換了幾個角度之後,她仍然回到了原本的正面,遂即從容站好。
  「的確高明!」甘十九妹打量著她,一雙剪水瞳孔裡充滿著機智與恨惡!
  吳老夫人「哼」了一聲:「丫頭,我老實告訴你吧,這些招式是我二十年苦心功力研究出來,專為對付你們丹鳳軒武功……」
  想系她情緒過於激動,說到這裡氣機內溢,整個瘦軀不停地前後擺動著,那副樣子像是捆紮在旱田地裡的一具稻草人!原是八面密封,無懈可擊的處身之招,卻由於吳老夫人力道不繼,從而現出了破綻。
  須知招法的運用在於本身功力為後盾,雖有鬼神不測之玄妙招式,如無龍馬精力為後盾,亦是枉然。
  甘十九妹稱得上心思靈敏,目光更是明察秋毫,吳老夫人的衰勢一落眼底,自是不會錯過。只見她身於猝然向前一撲,紫衣飄動,一朵雲似地向著吳老夫人身邊襲了過去。
  她顯然早已看出吳老夫人內在的功力之不濟,是以隨著前撲的身勢,聚凝了極為猛銳的功力,以霹靂萬鈞之勢猝然向吳老夫人身前攻了過去。果然,在這般猛銳的攻勢之下,吳老夫人頓時大現不支,怪嘯一聲,整個瘦軀即向後倒了下去。
  甘十九妹自出道以來,所以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其道理即在於她動手時的千變萬幻,思維之明斷,出手之神速,兩者一經配合,常是操勝制敵最有利的先機。
  速度快極了。
  一個身於向下倒,一個身子是往前湊,兩者匯合處,現場忽然捲蕩起一片猛烈狂風!倏地白色的劍光像是閃電般地一亮!吳老夫人發出了嘶啞的一聲怪叫,隨著她疾滾的身子,掌中鳩杖已點了出去!
  雙方的招式看過去都微妙極了。
  吳老夫人吃虧在於內功的不濟,否則這一式怪招當有可觀,然而眼前除了勉強尚能具有嚇阻的作用,甚至於連傷害對方都似難能。
  那種出手的杖勢,確是美極了。
  像是一條躍水的靈蛇,「噗」一點,中在甘十九妹右膝上寸許之間。
  甘十九妹來得快去得更快,鼻子裡嬌哼了一聲,快出的身勢就像倒捲而回的浪花,霍地一個反翦,已飄出丈許以外,只覺得膝上一酸,一連打了兩個踉蹌,差一點坐倒在地。
  吳老夫人這一式「怒蛇行波」原可以有十分制勝的把握,這一杖本意是奔向甘十九妹右膝之「犢鼻穴」,卻吃虧在功力與臨場經歷之不夠紮實,以致失了分寸,「失之毫釐,謬以千里」,否則一經點中了對方此一穴道,甘十九妹的這條右腿可就算是廢了。然而眼前,卻僅僅不過給與甘十九妹以短暫的痛苦而已。一剎間,她那張花容月貌般的面頰變成了雪也似的白,嬌軀亦情不自禁地起了一陣顫抖。似乎是極為短暫的一剎,她遂即又恢復了正常。吳老夫人杖勢一經遞出,身軀幾乎是一般的快捷,鯉魚打挺般地自地面上躍起來。可是,她卻不能像甘十九妹那般的再能保持從容,瘦弱的軀體一連晃了幾晃,才算站穩了,大片的鮮血,由她左面肩窩部位淌出來。甘十九妹的劍,顯然在她那個部位留下了半尺的一道血槽,傷勢雖說不重,可是看來卻十分駭人,尤其在吳老夫人精氣兩疲之際,這一處劍傷加在她心裡的威脅,尤勝於外表之所承受。
  「好個……賊丫 頭……」
  也許是由於這一劍,使她更加提高了警覺,打自內心起,對面前的這個甘十九妹,再也不敢心存大意,甚至充滿了驚悸。她喘息得更加劇烈,手中鳩杖時高時低,變幻著不同的姿態,用以阻嚇甘十九妹再次的進攻。
  老實說,甘十九妹確也對她存了戒心,由於方纔的一式出手,使她再一次地證實了對方這個老婆婆果然厲害,那些奇異的招式,確是她畢生見所未見,雖然自己在功力方面遠佔上風,是無可疑,但是對對方這些鬼神莫測的招法,卻也不得不提高警覺。
  「吳嫗!」甘十九妹冷笑著:「你已經嘗過了我劍上的威力,下一劍也就是你喪命之時!」
  「你……休想……」
  吳老夫人咧著嘴,病體劇喘使得她不勝狼狽,口涎不停地淌滴著,身子又開始不安穩地那麼晃動起來。雖說如此,但是她已嘗過了敵人的厲害,再也不敢少緩須臾,一雙眸子狼鷹般地狠厲地向甘十九妹身上盯視著。
  甘十九妹把對方這副樣子看在眼睛裡,情不自禁地現出一番從容。
  她微微一笑道:「用不著這麼緊張,先止住了你的流血再說!」
  吳老夫人搖晃著身子卻是不理睬她,她雖知自己失血不少,可是卻知道再也不能分神兼顧。
  一旁的吳慶不禁悲從中來,猛地撲過去道:「娘,你受傷了!」
  吳老夫人一揚手中杖道:「滾開!」
  吳慶身子一蹌,通通通一連後退了三步,險些為母親鳩杖所中,他還是第一次看見母親發這麼大的脾氣,不禁嚇了一跳,有點手足無措的樣子。
  「沒有出息的東西……」吳老夫人怒視著兒子罵道:「早先你要是肯認真……練功,今天……為娘何至於會受這般委屈……你……」
  她一邊訴說著,情不自禁地落下了眼淚,那副樣子更見凌厲。
  「到了這個時候,娘可顧不了你了!」吳老夫人眸子裡閃爍著凌厲的淚光,眼睛看向甘十九妹,卻是向兒子說話:「小子!吳家可只有你這麼一條根……要死要活可全在你……好糊塗的東西!」
  吳慶心裡怦然一動:他哪裡會不明白母親的心?只是一時之間體會不出來罷了,現在猝然為母親一提,才忽然想到了事情嚴重。一念之間,不禁使得他驚出了一身冷汗。吳老夫人有意為兒子製造機會,話聲一出,陡地身子向前欺近,掌中鳩杖呈「一」字形,直向著甘十九妹身上封了出去。
  這一招分明是屬於她的怪招之一,鳩杖一經遞出,形勢頓現不同。看上去雖只是平列著的一根木杖,可見透過這根鳩杖的前後左右,俱都顯現出凌厲的一種殺機,這種感覺只有敵對的一方才能得以體會。
  甘十九妹對她早已深具戒心,自不願再輕試其鋒。其實,在這一場戰鬥裡,她已穩操勝券,更不必非要與對方硬拚死活。
  一念觸及,甘十九妹抱元守一,退立不動,耳邊只聽得呼!呼!兩聲杖風,吳老夫人的鳩杖緊擦著她兩耳邊落了下來……看上去卻是險到了極點。
  也不過只是這兩杖而已。面對著甘十九妹這種沉著之勢,這第二杖她卻是萬難揮出,非但如此,她更覺出格阻於甘十九妹正面的氣勢之外,不得不急忙退後。
  甘十九妹仍然站立在原來地方,她雙手捧著劍柄,那口短劍閃爍出一片白光,除了她本身功力之外,這口劍更像是有斬金削鐵之利!
  吳老夫人一顆心分作兩處,既要專注於甘十九妹的攻勢,更要為兒子安全退身而分心!
  偏偏吳慶並不能體會出母親的苦心,只作出一副難以取捨的猶豫形象。
  吳老夫人驀地閃身到了他面前,叱道:「來!為娘護著你,只管走你的。」
  吳慶遲疑了一下,喃喃道:「娘……不走,我也不走。」
  吳老夫人凌厲的目光盯著他正要喝叱,陡然面前人影一閃,甘十九妹已襲身過來。
  一股強猛的殺氣驀地切進來,甘十九妹掌中那柄短劍光芒乍吐,電光石火般地直向著吳老夫人身上捲到。吳老夫人大吃一驚,左掌一推,把兒子用力地推出去,就勢鳩杖盤舞,叮噹!一聲,迎著了對方的短劍,足下「倒踩浮雲步」,一連向後退了兩步,才把身勢站住。
  只是甘十九妹的劍勢不止如此,這頭一劍只是個虛晃子,緊接著第二劍跟著出手。只見她皓腕輕投,短劍卻由手腕之下翻出去,一片劍光平掃而出,直削吳老夫人面首。
  這連環雙劍施展得至為巧妙,腕底現劍,更稱得上一絕,吳老夫人嘴裡「啊」一聲,急切間左手一吐,身軀向下一彎,活像個彎腰的蝦米,右手鳩杖卻反向背後一背!
  甘十九妹短劍已將得手,臨時改變了計劃,身軀翩然翻出,落向一隅。
  她實在猜測不透,何以吳老夫人這些怪異的招式,卻給自己以無形的威脅,自從出道以來,即使對付晏春雷一役,也不曾這般一再失手,走過空招,甘十九妹顯然已被激起了一腔怒火。
  吳老夫人雖說是逼退了甘十九妹的凌厲攻勢,可是看起來她本身卻已是強弩之未。
  這時候甘十九妹卻又由她身子側面切身逼近過來。隨著甘十九妹踏進的腳步,傳過來那種凌人的無形力道,頓時使得吳老夫人大不輕鬆!為了抗拒對方的內力攻勢,她不得不勉為其難地提聚內力,這麼一來,使得她原本就空虛疲竭的身子益加難以支持。
  二人只相峙了短短的片刻,吳老夫人頓時體軀搖晃不已,並且發出了咳聲。
  「吳嫗!」甘十九妹冷笑道:「快把那個依劍平交出來吧!也許看在你獻人的分上,我可以饒你母子不死,要不然,哼!你心裡明白,你還能支持多久?」
  吳老夫人剔眉睜目,滿臉獰惡,卻是一言不發,她在盤算著一招凌厲的殺著,如果這一招能夠得手,雖不見得就能立斃對方於杖下,卻足可以挽回自己的頹勢,立於不敗之地。是以,在她諦聽甘十九妹語涉奚落的一番話後,根本未想到置答。
  一旁吳慶眼見母親這般形狀,心裡大生恐懼,當時忍不住道:「甘姑娘且慢出手!」
  甘十九妹冷眼向他一掃道:「你有什麼話說?」
  吳慶喃喃道:「實不瞞姑娘說……你要找的那個人,已經傷癒離開了這裡。」
  甘十九妹神色微微一變,搖搖頭道:「不可能!」
  吳慶道:「我說的是真話,他雖然身中了你們的毒藥暗器丹鳳簽,可是我娘卻把他救好了!」
  「哦?」甘十九妹目光轉向吳老夫人,臉色尤其駭異:「你居然能解救我丹鳳軒的獨門暗器?簡直令人不可置信!」
  吳老夫人聆聽至此,忍不住哼了一聲道:「信不信由你,畜生!不許你再多說。」
  甘十九妹把對方母子這番對答形象看在眼中,卻已相信了八分,當下冷冷一笑道:「這麼說,那個依劍平確實並不曾死了?好吧!我姑且相信你們的話就是了,只是,這麼一來,我卻是不能饒過你們母子,除非是你們能把他再找回來。」
  眼神一偏,盯向吳慶,嫣然一笑道:「吳慶,你能找到他嗎?」
  話聲才落,耳聽得一旁的阮行忽地急叱一聲!值此同時,甘十九妹也察覺到了。
  空中人影「呼」的一閃。
  吳老夫人蓄勢已久的一招殺手,終於在她認為適當時候施展了出來,其勢絕快,快到令人不及交睫,在吳老夫人騰起的身勢裡,活像是疾風裡的一片烏雲。
  甘十九妹面迎著對方凌人的身勢,動若脫兔地向著右面閃出了丈許。
  雙方的勢子都算得上快到了極點!大片的力道在她二人身子猝然迎合時,迅速地向著四下裡擴散開來。
  在吳老夫人揚起的衣角裡,鳩頭杖那麼沉實有力,筆直地抖刺了出去,其勢萬鈞,如蒼龍出海。
  甘十九妹陡地花容失色,發出了淒厲的一聲嬌叱!
  人、杖接觸的一剎那,快同電光石火,但只見甘十九妹甩揚當空的一天秀髮,馬尾也似地散開著,驚嚇、凌亂,已使得她那張美麗的臉一時為之扭曲了。
  就在那一霎,劍光再閃,依然是發自腕底,隨著甘十九妹揚起的一片單寒翠袖,一片血光,再次由吳老夫人腕臂間濺飛了出來。
  緊接著甘十九妹的身子,有如旋地的陀螺,颼颼!一陣子疾轉,飛擲了出去!
  她已經難以再保持著從容的姿態,「噗通!」坐倒在地!可是緊接著她手拍地面,足足把身子躍起來八尺開外,翩然如白騖翔空,飄飄然落向地面。
  吳老夫人的那一杖似乎又差之毫釐,雖不曾直接命中她的前胸,卻在她身披的斗篷上貫穿了一個透明窟窿,非僅僅如此,杖上的力道已重重地侵入了她的體魄,若非是她本身內力充沛,再萬幸於吳老夫人的內力不濟,兩者倘失其一,甘十九妹已萬無命在。這一切怎不令她心膽俱寒!
  反之,吳老夫人功虧一簣,已使得她自身再也無反轉乾坤之能!她似乎已使出了全身之力,再也不可能有能力攻出第二招,甚至於退而求其次地未保全自己了。這一招,設若在她病勢未曾發作之前,甘十九妹萬萬不能夠逃得活命,只由於本身內力的不足,而坐失了大好良機!非但如此,卻反為對方敗中求勝的劍勢所傷!吳老夫人之悲痛懊喪可想而知。
  隨著她蹣跚跌出的足步,一頭白髮鬼也似地散了開來:「好賤人……」
  只說了這麼三個字,只覺得眼前一陣金星亂冒,機伶伶打了個寒噤,乍然出了一身虛汗,那一層緊盤丹田的真力,突然渙散了開來。
  對於一個練武的人來說,這種現象不啻是死亡前的一種暗示,任何情況下「真氣渙散」都顯示出「死亡將臨」!吳老夫人乍然有感,不禁驚得一呆,遂即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啞笑。須知吳老夫人亦如甘十九妹一般,是屬於極聰明的那一類人,也只有具有她那種「大智」的人,才能在生死頃刻的關頭,慎於自處。
  「丫頭……」她強自作出一副「強者」的姿態,打量著對方說道:「你可知道我的厲害了?」
  甘十九妹目光瞬也不瞬地逼視著她,聆聽之下,她情不自禁地作出了十分淒涼的微笑。對於這個老婆婆她起自內心地感到欽佩。只是她的自負絕不容許向敵人示弱,她正在謀求取勝對方的招法,同時也在觀察對方可能的異動。
  吳老夫人鳩杖點地,蹣跚地向前走幾步!
  甘十九妹蛾眉一揚,抱劍前胸!
  閃爍的劍氣,說明了她仍有極充沛的內力,可以隨時與對方作一番殊死周旋。
  吳老夫人站住腳步道:「丫頭,警告你,下一招,我絕不會再失手……你小心著吧!」然後,她掉過身子來,徐徐地走向吳慶身邊:「來!」吳老夫人自持著道:「跟為娘進去,我不信誰有能力阻攔著我。」說罷,怒視甘十九妹一眼,轉身向草堂步入。
  吳慶巴不得與母親能即刻抽身,當下答應一聲,緊跟在母親身後向前行進。
  甘十九妹冷笑一聲,卻不曾有何行動,腦子裡這一剎急轉如電!她雖看出了吳老夫人的鬼詐。卻一時猜不透她此刻的用心,再者她確實也領教了對方的厲害,對方既敢在自己監視之下,從容轉回,必然是有恃無恐,一個輕舉妄動,必將要吃大虧。有了這一層的顧慮,甘十九妹儘管心存疑惑,卻仍然按兵不動,未曾出手。可是,她卻也不甘心就這麼中了敵人的緩兵之計,當下輕移蓮步,向前跟進。
  吳老夫人發覺到她跟過來,頓時止了步,回過頭來冷冷地道:「丫頭!你要再跟過來,可休怪我杖下無情!」杖勢一揮,「呼」一聲橫架當頭。然而,畢竟她力道不濟,過分恃強,情不自禁地就露出了破綻。雖然只是小小的破綻,卻也難以逃過甘十九妹精明的一雙眸子。她發覺到吳老夫人舉起的那條鳩杖微微顫抖了一下,就只憑這一點點小的現象,頓時使她感觸到對方的精力枯竭,立刻她臉上展露出勝利的微笑!
  「強弩之末,吳嫗!你還敢恃強詐人?」一面說著她繼續向前步迸:「我倒要拆穿你這個紙老虎。」
  話聲出口,手中短劍猝然暴射出一片奇光,迅速地向著吳嫗身上罩落下來,也就在劍光罩體的同時,掌中劍已如同流星曳空般直向著吳老夫人頂門上飛刺下來。這一招劍法奇猛,真有飛虹貫日之勢,又如江河倒瀉,所謂「劍以氣行」,看起來卻有不同凡響之勢。劍勢的威力立刻就顯示了出來!吳老夫人由不住大吃一驚,儘管她精竭力疲,面對著敵人這般凌厲的壓倒性殺手卻不能再假作鎮定,隨著她嘶啞的一聲呼叫,瘦弱的身子倏地倒翻過來,掌中鳩杖施出全身之力,作「乙」字形向上揮格出去。若在平時,這種「乙」字杖形,配合著吳老夫人的特殊手法,必將會有十成的功力,然而此刻在她力竭三窮之下,不啻大大地減弱了它的威力。只聽見「喳」的一聲脆響,那支平素吳老夫人愛若性命的鳩杖,竟然被甘十九妹的短劍一折為二。
  劍光下瀉有若是飛捲而起的一片浪潮,白光一閃,緊接著血光乍現,吳老夫人身形一個快旋,巨鷹一般地飛了出去!前胸部位,已為甘十九妹冷森森的劍尖劃開了一道血口。
  事實上,即在甘十九妹落劍斬斷鳩杖之初,也就嚴重地傷害了吳老夫人的內臟!她原本就已經真氣渙散,哪裡還承受得住內外兼具的一擊?頓時忍不住嗆出了一口鮮血。可是她仍然十分倔強,她心裡惦記著一件要緊的事,絕不甘心在沒有完成之前,就此伏誅。
  帶著一聲淒厲的怒吼,只見她陡地躍身而起,就像是瘋狂一般地撲了出去,就在她一雙斷杖力揮之下,已把「雙照堂」的兩扇大門砸了開來。緊接著這兩扇木門突地又沉重關上。
  甘十九妹冷笑一聲,正要撲身上前,驀地面前人影一閃,吳慶已橫身攔在面前。
  「你……敢!」
  聲音裡充滿了無比的悲憤,他倏地抽劍在手,抖顫的語音,抖顫的劍身……顯示著此一刻他內心的驚悸與矛盾。
  「哼!」甘十九妹烏油油的一雙眸子輕睨地盯著他:「怎麼,就憑你那兩手,還敢攔著我嗎?」
  「我……」吳慶大喝一聲:「我殺你!」
  寶劍一偏,「颼!颼!颼!」一連三劍,猛厲地向著甘十九妹身上攻了過去。
  甘十九妹似乎根本就不當回事,甚至於她臉上尚還帶著一絲微笑。在吳慶凌厲的三招劍勢之下,只見她「長身」、「側身」、「擰身」不過是毫不起眼的三個動作,妙在這三個輕微的動作用以化解吳慶的劍勢,卻是恰到好處!以至於吳慶所揮出的每一劍,看上去都似砍中,事實上卻都是差之毫釐,緊緊擦著她的衣邊呼嘯而過!
  三招之後,受招人若無其事,出招人卻因一時用力過猛而收招不住,踉蹌數步才得拿樁站穩。
  甘十九妹看著他,輕輕一歎道:「你的功夫太差,比起你母親來,至少要差上七成!」
  吳慶睜圓眸子道:「你!」足下一上步,當胸一劍直向甘十九妹刺扎過來。
  這一次甘十九妹更是毫不在意,左手輕起,但憑左手三指,已拿住了對方的劍尖。唏哩哩!一陣子寶劍顫抖聲,那口劍搖動得那麼厲害,顫曳出點點寒光。
  「是怎麼回事?」甘十九妹那雙妙目睇著他道:「我看你的心意不專,這一劍比起前三劍來,更要差上許多。」
  吳慶雖是瞪圓了眼,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一張臉更是齊脖頸往上發紅,甘十九妹順勢向前一推,吳慶由不住通通通一連向後退了三四步才得站穩。
  一旁的紅衣人阮行倏地舉杖怒聲道:「我殺了他。」
  竹杖一舉,正要撲上去,卻為甘十九妹反手抓住了杖身道:「慢著!」
  阮行怔了一下道:「姑娘莫非還打算要留下他的活命不成?」
  甘十九妹微微點了一下頭:「不錯,我是有這個意思,他現在還不能死!」
  話聲方住,只聽得吳慶怒吼了一聲,再次撲了過來,掌中劍倏地高舉著,直向甘十九妹當頭砍下!他如何能夠得手?卻見甘十九妹手勢微起,倏地駢指向前一指,吳慶忽地打了個哆嗦,遂即定身不動,只見他瞠目結舌,一副木訥表情,敢情是被對方以隔空點穴手法點住了穴道。遂見吳慶五指一鬆,掌中劍噹啷一聲跌落塵埃!他身軀僵直,一動不動,活似一個門神般地站在當場。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關照阮行道:「看住他。」
  遂即微微一笑,轉身重向「雙照草堂」那兩扇緊閉的門扉道:「不用說,那個依劍平一定藏在這裡了!」
  阮行說道:「姑娘須慎防這個老婆婆的鬼詐!」
  甘十九妹冷笑道:「她真氣渙散,氣血兩虧,已是將死之身。還能有什麼花招。」
  蓮步輕移,向前走進了幾步,忽地冷笑一聲,五指猝聚功力,籌地一掌推出,只聽見「彭」的大響一聲,木門霍地被重力撞開,連帶著整個草堂都為之搖動不已。
  一股火光,由敞開著的門扉裡映射出來。
  甘十九妹吃了一驚,身形微閃,飄向門邊,這才看清了草堂的一切!確是使她驚詫不已。
  只見吳老夫人自發散披,一身鮮血躍坐在草堂正中,環其身側左右四牆,俱都燃著熊熊的烈火,火勢向上蔓延著,大有席捲整個草堂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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