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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蕭逸]甘十九妹[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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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5 00:10:43
第36節

  夜雨、孤燈。
  這一場雨下了有好幾天了。
  尹劍平整整兩天,足不出戶。當然這意思並非是說他真的連房門都沒有出過,而是說他不曾離開過所居住的客棧碧荷莊。
  窗外是聒耳枯燥的蛙鳴聲。這些小動物各據一荷,仰頭向天,沐身在霏霏霪雨裡,只管不停不歇地叫個不休,雨聲、蛙聲在這個時刻裡,似乎佔有了一切的空間。
  聆聽及此,你會感覺到無比的煩累、睏倦,全身上下侵滿了那種惱人的不自在,卻又驅之不去,揮之不離!因此一切的「懊喪」和「不如意」都會在這個時候向你開始侵襲不已!
  尹劍平在燈下看著他的劍,那口新得的「海棠秋露」。碧瑩瑩的劍身,映著搖曳的燈焰,乍飛起滿室的瑩光。桌子上置放著細脖大肚的一壺酒,他不時地端起來灌上一口!火辣辣的一股子熱氣,由嗓子眼一直通向丹田。人哪!有時候就喜歡這個調調兒。
  這一刻看劍飲杯壓制著他滿腔的英雄氣概,不會有所發洩,相對地抑助長了兒女情懷!
  似乎有一刻已進入到真正的忘我境界。那一剎他腦子裡什麼也沒有想,有如一張白紙那麼的單調,然而這一剎,當他矚目於寶劍飛螢時,卻又禁不住興起了一腔激動!
  人是靜不得的,靜極思動!
  人也是動不得的,動極思靜!
  只有深明動靜,識大體的人,才能在此「動」與「靜」二字之間,尋覓到那種適度的折衷!
  耳邊上蛙鳴鼓噪,眼前劍氣如虹。而尹劍平的心卻早已飛躍出這個巢臼,正在從事追捕著某種大自然的神秘。
  所謂:「師今人不如師古人,師古人不如師自然!」
  此刻,尹劍平似乎已經領略到了這句話的真諦。
  此刻當他神遊於吳老夫人那些奇妙的壁畫圖案時,腦子裡反映的卻是一片自然。以自然來印證那些純屬靈性的幻想,常能啟發他一些新的境界。
  這幾天,他常常藉著神遊太虛之便,領略了更多的智靈,對於吳老夫人那些純屬靈性自然的武功謎結,也就解開了不少!他的進度極其驚人,只是人我不知!
  有時候,他像夢囈般地嘴裡說著什麼,一隻手莫名其妙地在空中比劃幾下,自得其樂地笑上一笑,這裡面往往包含著神秘的學問,說不定正是一式絕妙靈招的心領與突破!他的進度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急飛猛進的。
  蛙鳴聲使他陷於沉思而神遊太虛幻境。哇鳴聲的突然停止,卻又使得他乍然警覺,意識到某種事態將要發生!正如眼前的這一剎。在蛙聲突然停止的一刻,尹劍平的那口罕世寶刃「海棠秋露」卻已經歸入劍鞘!
  此時此刻,「簾外雨瀑瀑,春意闌珊……」正是「羅衾不耐五更寒」時刻!
  蛙鳴鼓噪,顯示著一切正常,而此刻的突然中止,卻似乎反倒有異尋常了。
  尹劍平手掌前送,那盞高懸在空中的燈盞應勢而滅,一剎時,房子裡籠罩著一片黝黑!
  坐在椅子上,一動也不動。
  尹劍平只是靜靜地運用著他的靈思,靈智所聚,耳聰目明。自此,在他環身左右十數方丈內外,他能夠細細地觀察到一切動象衍生。
  蛙聲沉寂。
  這現象顯示著,那個突如其來的形象仍在持續之中,直到現在仍未消失!
  他悄悄把背部後靠,凝神靜氣,神遊五中!
  頓時他就感覺到一些輕微的腳步聲音,這些聲音也許聽在任何人耳朵裡都極為平常,可是聽在尹劍平耳裡,卻認為極不尋常!如果你不留神傾聽,簡直就無法辨出那種輕微的「嗒!嗒!」細響。
  尹劍平一經入耳,立刻就感覺出那是一種特殊情況下才能發出的聲音,就像是一個人的腳,踏行在碧綠闊大的荷葉面上。尹劍平似乎可以認定,必然是這樣,因為只有在這情況之下,才能會發出這種聲音!一個人,能夠踏行於水面荷葉,自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這個人設非具有一流的輕功身手,可難為力。
  尹劍平把長劍往背後一插,手肘輕按,「呼」地騰身而起。起落之間,已躍向窗前。輕輕點破窗戶紙,他湊近一隻眼向外觀察著。沉沉夜色所顯示的一切甚為模糊,所幸有幾間房子裡透有昏黃的燈光。藉著這一點昏暗燈光的襯托,倒使得他可以隱約看清了眼前的一切。他看見一條人影,正由水面上踏波而過,那人身材高健,尹劍平著目他時,來人已飛躍而起,輕巧地落向湖心敞亭。
  自從甘十九妹等一行出征洪澤湖以來,這所碧荷莊裡,再也不曾看見一個江湖道上的人物,這人突然的現身,倒不禁引起尹劍平十分的關注與好奇!
  那個人站立在亭子裡,瞪著一雙圓圓的眼珠子,向著尹劍平居住的這一邊觀望著。
  藉著湖心亭一角高懸的一盞吊燈,尹劍平猝然看清了那人的臉,禁不住心裡大大地動了一下!
  「雲中鶴!」他心裡禁不住大聲地吶喊著:「你好大的膽!」
  一點都沒錯,這個人正是前此在鳳陽地面上誤打誤闖,所結下的那個對頭「雲中鶴」!這人原想偷盜尹劍平岳陽門的「鐵匣秘芨」,不意偷雞不成反而蝕了一把米,竟把他本身一口罕世寶刃「海棠秋露」失去,落在了尹劍平的手上。不用說,他是越想越氣不過,此番前來,必定為了要奪回失劍和湔雪前恥而來。
  尹劍平臉上不禁現出一絲冷笑,心裡暗忖著,這可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少不得我要代尉遲家門向你討回那件「鎖子金甲」。這一次,又看你是怎麼個逃法?心裡這麼想,他貼著窗角凝神閉息,一動也不移動地向著窗外注視著。那個雲中鶴想是悉知尹劍平此人的扎手,雖然心懷仇恨,只是大敵當前,卻不能現出絲毫大意神態,兩隻精芒暴露的眼睛,從這一邊移到那一邊,又從那一邊移到這一邊,轉動之間,凶光四射!
  由於這一面共有上房十間,外表看過去模樣完全相似,一時使他亂了方寸,弄不清自己所要找的人,到底置身在哪一間房子裡?
  忽然,他身子由湖心亭裡驀地拔空而起,直向著尹劍平所居住的這一排房舍為首的那一間屋脊上落去。
  把握住這一剎,尹劍平陡地推開半扇窗,身形一個快速的滾翻,已飄身窗外。
  隨著他左手後勾,極其輕巧地把敞開的那半扇窗戶關閉,同時足尖飛點,有如「夜蝙剪空」,「哧!」掠出三丈四五。
  這一手輕功,施展得既驚又險,然而卻是恰到好處!雲中鶴落身屋脊的一剎,也正是尹劍平落向石後的一剎。無形中,倒像是兩個人忽然掉換了一個位置。
  這時,尹劍平匿身在一堵凸起丈許的假山石後,正可賴以障身,不愁為雲中鶴發現。
  雲中鶴身法至為靈巧,只見他快速地在屋瓦上踏行一遍後,驀地身形一晃,飄身而下。
  尹劍平方自心中一動,這個雲中鶴已極其輕巧地向著一扇亮有燈光的窗戶附身過去。
  現在尹劍平可以十分清楚地看清眼前的一切,就見那個雲中鶴正自點窗而窺,而且發覺到室內那個人不是自己所要找尋的對象,身中一閃,又移到另一間窗前依然如法炮製,向內窺伺一番,然後,很快地又看向了另一扇窗。
  尹劍平幾乎已經可以斷定,對方必然是在搜索自己,意圖下手暗害。心裡想著,他遂即由地上拾起了一粒小小石子,那枚小石子約莫有黃豆大小,但是一經著以內力,卻可當作暗器般地施用!
  尹劍平把這枚石子扣在指上,用「鐵指金丸」的暗器打法,陡地彈了出去!
  一絲極為細微的尖嘯聲,驀地襲向雲中鶴後腦!
  雲中鶴方自身形前傾,忽似有所警覺,霍地一個倒剪,緊接著一式「潛龍升天」,高頎的健軀猝然騰身而起!在他起身的一剎,足尖飛點,已把直奔自己的那粒小小石子踢飛眼前。他似乎已經感覺出敵人的方向,是以身形猝然騰起,霓虹經天般直向著尹劍平棲身處撲了過來。尹劍平就在他身子方一襲來的同時,反身踹足,「唰」的一聲,把身子倒穿出去了,直向著湖心亭內落過去。
  雲中鶴忽然發覺尹劍平的猝然現身,由不住大吃了一驚!他原是尹劍平手下敗將,這一次來,無非是想乘著黑夜,對方熟睡之際才暗下毒手,倒不曾想過與對方明張旗鼓地硬拚硬打。可是眼前形勢,卻又使得他不得不與對方一較長短。當時狠下心來,鼻子裡冷哼一聲,右手翻處,發出了一支「瓦面透風鏢」:
  這枚暗器一出手,哧——帶出了一股尖銳勁鳳,直循著尹劍平前胸打到。
  尹劍平就防著他有此一手,見狀右手斜封,用順手椎舟一式,叮的一聲,已把這支鏢封了出去。
  雲中鶴暗器一經出手,身子緊跟著拔空直起,驀地向下一落,已撲到了尹劍平身邊。後者其時早已蓄勢以待,雲中鶴掌勢猝然向下一沉,兩隻手用「飛鷹搏兔」之勢,霍地直向著尹劍平兩肋上插下去。尹劍平一聲冷笑,他決心要接對方這一招,而且還有心要讓他吃點苦頭,當時霍地揚臂上封,用「雙柱錦旗」硬硬地向著雲中鶴雙腕上封了過去!
  四隻膀臂交接之下,其力道何止萬鈞?
  在一陣顫抖之下,雲中鶴的兩隻手,竟然被硬硬地拉了開來,從而滋生出來的餘勁,由不住使得雲中鶴足下打了個踉蹌,驀地後退一步。
  尹劍平這時近看來人,由對方那雙凶光畢露的眸子,以及衍生在下巴上的一叢鬍子,更可判定,來人正是那個橫行數省,甚至於驚動朝廷,到處繪影圖形要捉拿的欽命要犯「雲中鶴」!
  尹劍平一經著目之下,頓時興起了切骨之恨,想到了前此劍傷之仇,真恨不能立刻將之斃於劍下。然而眼前這個地方,卻令他心存忌諱,似乎不便放手與他一搏。是以,就在雲中鶴方自退後的一瞬,他身軀猝然向後一仰,「哧!」又自縱出丈許以外。
  雲中鶴未及深思,只當是。對方怕了自己,見他不戰而退,心裡好不怨恨,一聲低叱道:「哪裡走?」足尖一點,循著尹劍平退身之勢,快速地追了上去。
  二人一退一追,相繼落身在眼前這片荷花池上,那可真是驚心動魄的一剎!
  眼看著兩個人的身勢,在荷葉面上倏起倏落的,其勢一如「靖蜒點水」,又似「星丸跳擲」,不及交睫的當兒,已相繼循出院牆以外。一出棧外,尹劍平更是足下加快,其勢有增無已。
  雲中鶴這一剎,實在也有些鬼迷了心竅,他其實應該想到對方既然有此身手,又何懼自己?然而,他一腦子想著要奪回自己那口『海棠秋露」,乍然發覺到對方不戰而退,哪裡能夠容得!再者,雲中鶴之所以膽敢以身犯險,另還別有原因,除了他內穿的那一襲「鎖子金甲」之外,他身上還帶有一件厲害的玩藝兒,只要時機適合,猝然展出,必然將使尹劍平難以招架,因為有了這雙重原因,才會使得雲中鶴心懷必勝,不顧一切地直循著尹劍平猛追不捨。
  一逃一追,轉瞬之間已奔出三數里以外。
  眼前是一片高低不平的亂石沙地,那淅淅細雨兀自下個不停,任何一等一的輕功絕技,亦難能逃開雨勢的籠罩之下!兩個人身上早已被雨水濕透了。
  驀地,前面的尹劍平忽然站住,緩緩回過身來。雲中鶴之所以有了這麼一個外號,自然是因為他輕功造詣深湛,然而這時和前面尹劍平較量起來,顯然差了一段相當的距離!
  對於雲中鶴來說,簡直是一件他認為奇恥大辱的事情,心裡正自怒不可遏,乍見對方忽然停住,哪裡按捺得住?藉著一個快速的撲身之勢、兩隻手猝然直向著尹劍平肋上猛插了下來。
  尹劍平一聲冷笑道:「你還差一點!」嘴裡說著,身子霍地向後面一吸。雲中鶴那麼快的身手,依然是落了個空,十根手指擦著對方的衣邊落了下去。
  尹劍平擦身錯步,把身子飄出丈許以外。
  雲中鶴眸子裡精光四射,瞬也不瞬地盯向尹劍平:「請恕我健忘,朋友你報個萬兒吧!」
  「我姓尹,」尹劍平面若寒冰地道:「雲中鶴,你也報上個萬兒聽聽吧!」
  蕭蕭細雨繼續飄落著,兩個人臉上都沾滿了雨水,點點滴滴順腮直淌下來。
  「金……」雲中鶴抬起手腕子,在臉上擦了一下:「金步洲!尹朋友,金某人不辭風霜勞苦,總算是找著了你,嘿嘿!光棍一點就透,朋友你當然知道在下的來意是什麼了。」
  尹劍平在他說話時,一雙眸子早已兼,顧了四方。這裡雖說地方夠空曠,但是一旦動起手來,卻也是不盡理想之處,主要是可供掩身的地方太多。
  聆聽了對方話後,尹劍平冷冷地搖了一下頭:「尹某不敏,你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好!」雲中鶴冷笑了一聲,說道:「兄弟是想問朋友要回一樣東西!嘿嘿!老兄要是再裝作不知,支吾其詞,可就有點不近人情了!」
  尹劍平一哂道:「好說!」
  反手一拍背後長劍,「海棠秋露」「噹」的響了一聲:「金兄說的是這口『海棠秋露』?」
  「哼哼!」金步洲那雙眸子簡直就像是要噴出了火來:「尹朋友你真是明知故問了,君子不奪人所愛,在下要請朋友你發還的,正是這口『海棠秋露』。朋友你大概還不會說這口劍原本為你所有吧!」
  尹劍平一笑道:「紅粉贈於佳人,寶劍能者居之。金兄你又何能說這口『海棠秋露』原來即為你所有?是不是?」
  「雲中鶴」金步洲怔了一怔,由不住後退一步,一時目射凶光!
  「赫赫……」他嘴裡一連怪笑了幾聲,頻頻向尹劍平打量著:「聽足下口氣,莫非是有意要把這口『海棠秋露』據為己有不成?」
  尹劍平一笑道:「不錯,目前我是有這個打算。」
  金步洲陡地探手腰間!尹劍平也同時握住了劍柄。一蓬劍氣,陡地由他背後拉開一線的劍鞘裡升起來。
  「雲中鶴」金步洲顯然是劍道中的高手,對於所謂的「內家劍氣」當然不會不知道。這幢發自對方長劍上的劍氣,頓時使得他止住了一時衝動,探向腰間的手,慢慢地又收了回來。尹劍平那只握劍的手,也遂即為之緩緩鬆開。
  「金兄不必心懷不忿!」尹劍平慢吞吞地道:「在下方才也已經說過了,寶劍能者居之,這口劍不過暫為在下所保管而已。」微微一頓,他遂即接下去道:「……即使現在,閣下你仍可以隨時拿回去。不過,有一個先決的條件,那就是先要問一問閣下是否有這個能力!」
  「雲中鶴」金步洲陡地一呆,冷森森笑道:「尹朋友你的意思我明白,沒有三分三,不能上梁山,哼哼,在下既然來了,當然不能空手而回。」
  尹劍平道:「你來得正好,其實我正有事要找你。」
  金步洲緊緊咬著嘴唇,聆聽之下,徐徐地道:「洗耳恭聽!」
  尹劍平道:「既承見問,我倒要告訴你,在下受人所托,也正是要向金朋友要還一件東西。」
  「噢,那倒是一件新鮮事了!」
  「一點也不新鮮,」尹劍平一哂道:「套用一句老兄的話題,你是明知故問。」
  「哼哼……」
  一面冷笑著,金步洲那雙眼睛裡交織著凌厲的殺機,可是他卻遲遲不敢出手。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雨點子夾著斜風,打在人臉上麻刺刺的挺不是滋味!
  即使穩操勝券的尹劍平也忽然感覺到這種情形之下對他來說是不適宜出手對敵的,畢竟對方「雲中鶴」這個人非比尋常,而且是慣施鬼詐出名。
  「雲中鶴」金步洲竟然也已經有同感。
  「尹朋友,這裡不是談話的好地方!」雲中鶴用手前指一下:「那一邊,有一所廢置的『青雲道觀』,我們到那裡避避風雨如何?」
  尹劍平道:「很好,不過我不認識那個地方!卻要煩老兄你領前帶路了,請!」
  金步洲凌笑一聲,腰身猝擰,箭矢也似地率先縱身而出,一路輕登巧縱,倏起倏落直向前道撲進。他一口氣跑出了二三里外,足下方自站定,卻意外地發覺到敢情尹劍平就站在身邊!心裡一凜,就像是著了一記悶棍那麼的不自在!
  那所「青雲道觀」顯然就在眼前。
  歪斜的觀門有一半已經倒塌了,一道迴廊曲曲折折地直由觀門向裡面延伸下去,遠遠看上去,就像是一條臥地的巨龍!道觀有一半早已經塌了。那歪斜的一半,原已不蔽風雨,整個屋頂都早已「上空」,如果說在這裡還能找到一處躲避風雨之處,那捨棄這道迂迴長廊,可就再沒有另外之處了。尹劍平、金步洲兩個人毫不疑遲地踏入長廊。由風雨中驀然踏向避風雨處,自然有一種說不出的寧靜之感。
  兩個人幾乎是同時踏進長廊。四隻腳步一經著地,頓時向兩下裡猝然分開來。
  尹劍平往左,雲中鶴往右。
  幾乎是同時,兩個人霍地又轉過身來,成了「照臉」之勢,雙方的距離約莫在一丈二三。
  「說吧!相好的!」金步洲一雙眸子瞪得又圓又大!「你受什麼人所托?又問我要還什麼東西?」
  尹劍平那雙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視著他。
  「尉遲太爺所托,問足下討還家傳至寶「鎖子金甲』!」
  這幾個字講說得再利落不過,雲中鶴乍然聽到尉遲太爺其名,禁不住大吃一驚,容得尹劍平話聲一落,他一連後退了兩三步。
  「哼!很好,這麼說,我今天晚上的確是找對人了。」一面說,他伸出一隻手,在胸上拍了一掌,「彭」響了一聲:「不錯,你要的鎖子金甲,現在就在我身上,只要你能夠由我身上拿走它。」
  一面說,右手抖處,「嗆」的一聲脆響,一條銀光燦然的「蛇形軟槍」,已由腰間抖了出來。
  緊接著在空中舞了一轉,唏哩哩一陣子串響,蛇也似地又盤在了胳膊上,那一截蛇頭梭子形的槍尖子卻捏在他手心裡。
  尹劍平冷笑一聲道:「很好,咱們看來是標上了,我輸給你,背上長劍由你拿回去,你要是輸給了我,說不得我卻要剝下你身上的鎖子金甲。」
  話聲方自出口,只聽見金步洲一聲輕叱,驀地掠身而起,速度之快,出人意外。這一式出手,顯然他蓄勢已久,身子一經縱過去,兩隻足尖捷如流星般地直向著尹劍平一雙眸子上猛踢了過來。
  尹劍平身子霍地向下一矮。
  「呼」的一聲,「雲中鶴」金步洲的一雙腳尖,雙雙踢了個空,可是緊接著雲中鶴的身子隨著他猛然舉起的雙手,驀地拔空而起。
  這一手,尹劍平倒是萬萬沒想到的。
  金步洲既名雲中鶴,當知輕功不弱,看他眼前這一手滾翻之勢,更是極不平凡。
  只聽見「噗嚕!」一連衣袂飄風聲,雲中鶴的身子已到了尹劍平身後,掌中的索子槍「嘩啦」一聲脆響,直向尹劍平身後掄打過來。尹劍平心中一驚,若以常情而論,眼前情形,他一定要旋身面敵,可是不知如何,就在他腦子裡方自興起這個念頭的同時,卻又有另一個念頭驀地升起,一時隨著後者這個奇異的意念,整個身子平直地向著前面倒了下去。
  「雲中鶴」金步洲這一式滾翻盤打之勢,原有十分把握要制勝對方,甚至於他早已盤算好了,在尹劍平一旦回過身來時,轉以何種手法來制勝對方,只是卻萬萬不曾想到,對方竟然拼受著挨打之害,大悻常情地全身直向前倒下去,這種意外的情形,由不住使得「雲中鶴」金步洲吃了一驚。當下冷笑一聲,掌中「蛇形軟槍」加速向前揮落下去,其勢有如「流星趕月」,快到了極點,卻是令人匪夷所思。
  尹劍平的身子是如何向左面旋滾而出,雲中鶴是壓根兒也沒有看清楚。
  簡直是莫名其妙。
  反身,出劍,躍起,三式連成一氣。
  以「雲中鶴」金步洲印象所及,腦子裡還不曾有過這麼一個例子,不曾有過任何一個人,能夠把這三種動作揉成一起;而旋展得這麼矯捷自如。
  眼前的這個尹劍平,你說他是「人」,而在他旋展這一式傑出而不可思議的殺手時,簡直形同鬼魅。
  「雲中鶴」金步洲驚心之下,禁不住嚇出了一身冷汗,掌中「蛇形軟槍」固然原勢揮出,只是莫名其妙地竟然會失去了準頭。就在對方「蛇」也似扭轉了的身形裡,金步洲的軟槍已經走了一個空。一招落空,卻已把他自己身形暴露在對方凌厲的劍鋒下,無法脫困。
  像是閃電般地亮了一亮。
  尹劍平手上的那口「海棠秋露」,在炸開的一點劍星裡,錚然一聲,己刺在了金步洲的前心上。金步洲的身子被扎得彈空而起,可見對方出劍之猛。按常情而論,金步洲劍中要害,萬無活命之理,無奈他內著的一襲寶衣「鎖子金甲」,卻使他意外地又逃得了活命之機。
  尹劍平長劍一經遞出,立刻覺出了有異,劍勢拉動之下,將「雲中鶴」外衣劃開了一道長口子,後者借力施力,倏地身軀一個倒翻,「哧!」穿出了一丈以外,落身長廊之外。
  「雲中鶴」無疑是慣用心機,絕頂聰明之人,對方這一劍早已使得他心膽俱寒,卻也使他認清了自己萬萬不是對方對手。即以方才一招而論,若非是自己身上那一襲「鎖子金甲」,此刻還能有命在?一驚之下,嚇得他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不啻由夢中驚醒,這才知道敵我之間,功力相差得也太懸殊,再不見機脫離,必無幸理。
  一念之餘,雲中鶴哪裡再敢多留片刻。
  是以,就在他身形一經穿出長廊的同時,左手抬起,食指下扣,按動一管緊貼在腕上的特製箭筒,「卡喳!」一聲輕響,一枚蛇頭銀羽小小弩箭,陡地射出,直向尹劍平的前胸力射過來。金步洲暗器一經出手,足下哪裡再敢絲毫逗留,身形陡地一個倒擰,用「鷂子鑽天」之勢,猛地凌空直起!只是他身子才縱出一半。陡然問,黑暗裡一條人影,有如「飛星天墜」,驀地落下來。
  隨著,這人一聲清叱道:「去!」
  「雲中鶴」金步洲簡直還不知是怎麼回事,一雙腕臂兩側已吃對方十指拿住。一股透骨奇寒氣勁,由這人兩隻手驀地傳過來,雲中鶴只覺得一剎間痛楚難當,縱起在半空中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已被按落下來。
  情形更不止此。
  隨著這人向外翻動的掌勢,「雲中鶴」金步洲身不由己的已被摔了出去。
  來人似乎一經現身,就認定了雲中鶴其人絕非善流,是以這一摔之力著實施展得格外勁道,以雲中鶴之武功身法,竟然難以化解。隨著這人的猝然出手,「雲中鶴」金步洲的身子遠遠地飛出了兩丈開外,「噗通」一聲跌倒在殘垣斷壁之間。
  說時遲,那時快。
  就在「雲中鶴」金步洲根本還來不及翻身站起的一剎,來人身形再度穿起,夜幅穿空般,再次來到了他身前,右足乍出,「噗」一聲已踩在了金步洲前胸之上,金步州身子還來不及站起,隨著這人足踏之勢,「彭」一聲又倒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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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5 00:10:56
  夜色迷漫裡,他雖然一時看不清對方是怎麼一個長相,可是那長長秀髮,以及輕盈體態,卻是逃不過雲中鶴的觀察之中。他猝然吃了一驚,這才發覺到對方敢情是個少女。
  來人青絹扎頭,在水盈盈的一雙澄波瞳子之下,系紮著一襲黑色面紗,是以難窺全豹。
  「雲中鶴」金步洲陡然驚心之下,方待掄起手上「蛇形軟槍」,驀地只覺得胸前「玉堂」穴上一陣發麻,敢情已吃對方少女那隻小蠻靴的靴尖點在了穴道之上,頓時全身一陣麻軟,遂即動彈不得。
  人影再閃。
  尹劍平已由廊子裡飛身迎前。
  他乍然看見站在面前的這個少女,不由心中吃了一驚,當下後退一步,將掌上那口「海棠秋露」倏地背向身後,目注向正面少女道:「是甘姑娘嗎?失敬!」
  長身少女微微頷首,說道:「尹兄不必多禮,也是我來得湊巧,意外地幫你拿住了這個惡賊。」
  一面說,她那雙盈盈秋波,先在地上的雲中鶴身上轉了一下,遂即轉向尹劍平。
  「尹兄你要怎麼發落他?交待一句話就行了。」
  可笑「雲中鶴」金步洲平素該是何等狂傲之人,今夜一旦落在強人手上,景象竟是這等淒涼。他雖是被對方足尖定住了穴道,到底神智未失,也不礙開口說話。尤其此時,「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淪落在眼前情景,一個不對,立刻就有喪失性命之憂。這情形之下,「雲中鶴」金步洲可是一點威風也施展不出來了。
  「這位姑娘,」他語音打顫地道:「有話好說,千萬請手下留情。」
  來人——甘十九妹,眸子裡微微現出了一抹笑意。
  「這個,恐怕由不得你。」眼光遂即向著一旁的尹劍平一瞟:「要看這位尹先生了。」
  微微一頓,她遂即向尹劍平道:「怎麼樣尹兄?到底要怎麼發落他?」
  尹劍平對甘十九妹的忽然出現,著實吃了一驚。然而,越是這般突然的情況,他越要表示出特殊的鎮定。靜聽之下,他緩緩地,來到二人身前站定。
  「甘姑娘,此人欠我朋友一樣東西。」他緩緩的說道:「且容我親手為他討還回來吧。」
  甘十九妹像是一笑地道:「是嗎,那我就不必多事了。」
  話聲一落,她那只踐踏在雲中鶴前胸「玉堂」穴上的腳,驀地鬆開來。
  雲中鶴心下早已蓄勢以待,甘十九妹的腳一鬆開,他身上穴脈頓時也跟著解開,當下迫不及待地一個鯉魚打挺,兀地自地上躍身而起。只是一旁的尹劍平,顯然早已防到了他有此一手,只見他足下猛地踏進一步,左手虛空向外劈出一掌,封住了雲中鶴的退路,右手長劍疾若流星,只一閃已比在了後者喉結之上。
  出手之快,簡直出人想像。
  雲中鶴的躍起之勢,不謂不快,只是較之尹劍平的出手,卻仍然是慢了一步。一時,在尹劍平冷森森的長劍封喉之下,他嚇得當場呆若木雞,動彈不得。
  「哼!金步洲,你還想跑嗎?」
  尹劍平的劍鋒幾乎已經挨著了他的喉管,無論任何情況之下,對方只要稍有異動,他劍勢向前一推,即可將其首級取下。正因為這樣,雲中鶴才被嚇得不敢心存異動。只是,他為人極有心機,卻也不會就此甘心。冷聲一笑,那雙深湛的眸子,在尹劍平身上一轉:「要不是這個姑娘多事,金某人又豈能這麼輕易地落在你的手上?姓尹的,你也用不著這麼神氣活現。」
  尹劍平微微冷笑道:「我知你會此一說,尹某豈能佔你這個便宜?好,我就再給你一次出手之機,看看你是否能夠逃開我的手去?」
  說罷,長劍倏地向後一收,不意,他這裡劍勢方自一撤,「雲中鶴」金步洲早已迫不及待地擰身縱出。他胸有城府!「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哪裡還有心真的與對方戀戰。
  是以,就在他身子乍然縱出的一剎,緊接著右足力頓,施展出「燕子鑽空」的一式輕功絕技,第二次鑽天直起。
  然而尹劍平卻已防到了他會有此一手。雲中鶴足下力頓,方自竄起一半,乍然間當頭劍光壓頂,冷森森的長劍,直向他當頭力劈下來。
  「雲中鶴」金步洲若膽敢無視於此,必得喪生劍下,驚魂一剎間,他身子陡然向左一個快閃,掌中「蛇形軟鞭」刷啦啦盤打而出,直向尹劍平手上那口「海棠秋露」力捲過去,同時他身子也施展出「大力千斤墜」身法,霍地向下落來。尹劍平決心要在雲中鶴面前施展一番,一來叫對方心服口服,再者也可給一旁的甘十九妹瞧上一瞧。
  他自從參透了吳老夫人雙照堂秘功之後,所出招式往往奇形怪狀,不可捉摸。
  即以此時而論,雲中鶴蛇形鞭方自揮出一半,猝然就覺出不對,眼看對方摹起當空的身子,有如晴空飛絮那般忽然升了起來。「雲中鶴」金步洲心中一慌,摸不住對方這一手到底是什麼路數,恍惚間,手上的「蛇形軟槍」已走了個空招,一驚之下,這才發覺到對方招式有異,大非等閒。他這裡方自驚心,不容他心生別念,尹劍平卻已由斜刺裡快速地切身進來。雲中鶴只覺得身上一冷,緊接著肩腫上一緊,由不住打了個哆嗦。偏頭一看,禁不住嚇了個魂飛魄散,敢情已吃對方那口明晃晃的劍鋒壓在了肩上。情勢與先前並無二致,雲中鶴只要心存逃脫,管教他身首異處,當場橫屍就地。「雲中鶴」金步洲一驚之下,高舉在空中的「蛇形軟鞭」情不自禁地鬆了下來。
  「唉!」他歎息一聲,看了尹劍平一眼,無可奈何地道:「我輸了。」
  尹劍平冷笑一聲:「既然你自認輸了,你我有言在先,又該如何?」
  金步洲苦笑道:「大不了把身上『鎖子金甲』脫給你就是了。」
  尹劍平道:「很好,你就脫吧。」
  「雲中鶴」金步洲看了一下腫肩上的劍鋒,冷笑道:「這樣你要我怎麼脫法?」
  尹劍平在他說話時,卻己留意到他閃爍不定的眼神,情知他必有意圖。
  這時聆聽之下,冷冷一笑,長劍猝然收回道:「好,這樣總可以了吧?」
  雲中鶴似乎沒有想到對方這樣容易就信過了自己,見狀由不住呆了一呆。看到這裡,一旁的甘十九妹微微笑了一聲,卻沒有說什麼。
  「雲中鶴」金步洲樣子顯得很緊張,那雙閃爍不定的眸子,在顯示著狡智與不安。尹劍平一雙深邃的目光,瞬也不瞬地盯視著他。雲中鶴冷笑一聲,似乎在無可奈何的情形下,被逼得不得不從命。只見他緩緩抬起一隻左手,慢慢解開著身上衣服的盤扣鈕子。
  第一個扣子解開了,他又去解第二個,第三個……整個一件箭襖的扣子都解開來,他忽然不自然地向著一旁的甘十九妹看了一眼。
  「姑娘。」他冷笑著道:「莫非你不迴避一下嗎?」
  甘十九妹搖搖頭道:「我看沒有這個必要,我只要眼睛不看你也就是了。」一面說,她遂即把眼睛轉向一旁,再也不看他一眼。
  「雲中鶴」金步洲獰笑了一聲,這才緩緩將一件箭襖脫下來。頓時,尹劍平就覺出眼前一亮,一片金紅色光華,由金步洲身上閃起。這才看清了,就在他上身緊貼中衣處,穿著一襲金光耀眼的鎖子金甲!那襲兵刃不傷的寶衣,原來為一片片金錢大小的薄薄金色亮片穿綴而成,卻在每小片連接之處,綴有一顆紅寶石,那閃閃紅光,正是因此而起的。金紅相映,寶氣上衝,端的是一件武林罕見的防身至寶,即使是一個不識貨的人,也能在一眼之下,斷定其價值連城!
  「雲中鶴」金步洲抖著身上那一襲「鎖子金甲」,發出了唏哩哩一陣子聲息。
  「姓尹的,我看這件鎖子金甲,你未必就會還給尉遲太爺吧?別是你閣下自己吞了。」一面說,雲中鶴眸子裡閃爍出忿忿的凌光。
  尹劍平冷冷地道:「那是我的事,你就用不著操心了,姓金的,你脫你的衣服吧。」
  他說時劍尖緩緩探出,卻由劍尖之上白濛濛地吞吐著一種劍氣,顯示著他傑出的劍術功力。這副形象看在「雲中鶴」金步洲眼睛裡,不免滋生出一種新的畏懼。他試圖向後退一步,尹劍平卻是一動也不動,只是那口劍上的光華卻顯然又比前增強。
  金步洲兩隻手像是在解脫著「鎖子金甲」上的特殊扣子,忽然,尹劍平意外地發覺到,金步洲的雙手捧著胸前一件飾物。
  那是一件像是金鎖般的東西。
  總之,就在尹劍平的眼睛方自接觸到這件東西的一剎間,只聽得「彭」的一聲大響。
  一片白煙,霧也似地陡然自金步洲身前升起,於此同時,更有一蓬細若牛毛的銀雨,沒頭蓋臉地直向尹劍平,甚至於連俏立一旁的甘十九妹也不放過,大片銀光有如怒海狂潮,萬點銀星羅罩著丈許方圓的空間,幕天席地飛捲了過來。
  其實尹劍平和甘十九妹早已看出雲中鶴的行為有詐,但他們卻誰也沒料到對方手段如此之毒!就在銀光耀眼裡,尹劍平、甘十九妹不約而同地雙雙騰身而起。隨著尹劍平左手揮處,極其迅速地把長衣脫下揮出。這一手「鐵衣」功夫,尹劍平在其上更灌注了無窮內力,是以隨著他揮出的衣浪,空中劈拍一聲爆響,鼓動起極大的一團氣窩,其勢直如排山倒海,端的駭人已極。
  也虧了他有此一手。
  眼看著那一天銀雨,猝然遭遇到尹劍平的這一手「鐵衣振腕」的回擊,兩股氣勢甫一交接,空中銀雨頓時彼炸開滿空,頃刻間消逝無形。即使那一片雲中鶴用以掩身的白煙,吃這股強大的氣流猝然震盪之下,也同時消逝無形。「雲中鶴」金步洲以為這一手必然可以奏功,卻沒有料到竟然也會失效。
  是時,他早已反竄出三數丈外。
  猛可裡頭頂上黑影掠過,甘十九妹竟然又趕在了他的前面。落身,出擊。
  一股尖銳疾勁掌風,極其凌厲。
  「雲中鶴」金步洲猝然當受之下,簡直無從躲閃,他已是驚弓之鳥,更不曾想到攻防措施,情急之下哪裡躲避得及。
  「彭」一聲,不偏不倚地擊中在雲中鶴左胸上方。
  就算他身著「鎖子金甲」,也只能勉強保其不宛,將掌力化解一半,而那餘下的一半力量亦是可觀,足足將他身子震得離地飛起三四尺高下,一個斤斗翻了出去。
  「雲中鶴」金步洲畢竟狡智兼具,只要一息尚存,絕不甘心雌服。這時,就在他身子倒地滾翻的一剎,仍然忘不了乘機傷人,即見他右手再次按動當胸金鎖,砰然大響聲中,再次飛出了一片銀光,狂風驟雨般,直向著當前甘十九妹全身上下飛捲了過來,其勢端的驚人已極。甘十九妹豈能不知。
  就在雲中鶴暗器方自飛出的一剎,甘十九妹亭亭嬌軀,在一個極快的後仰勢子裡,直直地平倒了下去,好俊的一手「鐵扳橋」功夫。
  大片銀雨,鳳卷殘雲般全數都由甘十九妹身上呼嘯著飛了過去。
  值此同時,狡智的雲中鶴身子一個疾滾,霍地躍身而起。他身法雖然至為快捷,奈何當前兩個敵人,不啻是當今乾坤兩道上最拔尖的兩個人物。在尹劍平、甘十九妹這樣兩個人面前,若想使詐脫身,簡直是無異夢想。
  於是,雲中鶴身子方自騰起,猛可裡,一股疾風已臨面前。
  雲中鶴方自著出來人是尹劍平,後者一隻肉掌已臨眼前。尹劍平決計要給他一個厲害,這一掌可不再半點留情。「彭」一聲,正正地擊中在雲中鶴前胸右側。
  尹劍平是施展「小天星」掌力,再加以他巧妙地利用出掌角度位置,更可兼收「四兩千斤」之勢。雲中鶴饒是有寶衣護體,亦是難當其銳,登時,他身子直直地平飛了出去。
  「彭」一聲,背部猛烈地撞在一堵石柱上,「轟隆」大響聲中,合抱粗細,高約三丈的一根擎天石柱陡地從中兩折,分作兩下倒了下去。雲中鶴就算他是鐵打銅鑄的身子,也是吃受不住。隨著倒下的石柱,他發出一聲淒厲的怪嘯,也同時像那半截倒下的石柱一樣,一時直直地倒了下來。一口鮮血,直直地由他嘴裡噴出來。
  饒是如此,他仍然放不過迎面而來的尹劍平,就在他倒下的一剎,掌中那口長劍已抖手飛出,劃出了一道銀虹,直向著尹劍平臉上直射了過來。當然,這一劍他是萬難奏功。
  「嗆啷」一聲,已為尹劍平揮劍格落在地,緊接著他身形前躍,只一腳已踏在了雲中鶴前胸之上。為恐他再施鬼詐,尹劍平這一腳運足了勁力,一腳下去,只聽雲中鶴慘叫一聲,再次噴出了一口鮮血,當場昏死過去。一場要命的搏鬥,到了這時,總算告一段落。
  尹劍平將一口長劍收落匣內。意外地,忽然發覺到身側亮起了一蓬燈光,敢情是甘十九妹亮著了「千里火」!一隻手揚著千里火,甘十九妹面若芙蓉地含笑道:「怎麼樣,這個忙幫的是時候吧。」
  尹劍平最怕與她單身相處,卻又無法迴避,見狀只得抱拳稱謝。
  「謝謝姑娘仗義援手,差一點,叫這廝跑了。」
  「這個人是誰呢?」
  「他姓金,叫金步洲。」
  「我沒聽過,」甘十九妹搖搖頭:「是幹什麼的?」
  「是個獨行大盜,欽命緝賞的要犯。」
  「欽命,哼!」甘十九妹微微一笑,斜過眼珠來瞧著他:「這可是新鮮,我倒是不知道,原來尹兄你是公門裡當差的人物呀,失敬,失敬。」
  「姑娘多疑了。」尹劍平伸手把雲中鶴由泥地裡提起來:「來,我們到廊子裡再說!」二人先後縱身進人長廊。
  甘十九妹一隻手亮著千里火,卻把身子倚著一根廊柱,她臉上含著逗人的微笑。自從那一夜與尹劍平有過特殊的邂逅之後,他們之間已有了微妙的感情進展,尤其是對於甘十九妹來說,這種情誼簡直前所未見,足令她魂牽夢索,雖然說蕙心蘭質,冰雪聰明,然而一經著染了「愛」的成分在裡面,卻會使之大大變質而亂了方寸。
  尹劍平擦了一下臉上的雨水,正要動手把雲中鶴身上的「鎖子金甲」剝下來,忽然,他心裡動了一下,倏地偏過臉來,直直地看向甘十九妹。一剎時,他充滿了激動,心裡陡然興起了強烈的震撼,眸子裡閃爍著異樣的神采,驚惶的特殊感覺,使得他竟顧不得剝下那襲「鎖子金甲」,而驚惶地站了起來。
  「怎麼啦?」甘十九妹揚著一雙秀眉:「你看什麼?」
  「我,」尹劍平強制著自己,鎮定下來,搖搖頭:「沒什麼,只是奇怪姑娘摘下了面紗而已。」
  不知什麼時候,甘十九妹竟然解下了那襲一直蒙在臉上的面紗,現出了她難得一見的廬山真面目。
  細長的一雙蛾眉,其下是黑白分明的眸子,挺直的鼻樑,大小適宜,而略呈弧度的一張嘴,尤其在含笑的這時,嘴角輕啟,一顆顆貝齒,潔白而有光澤,確能引人注目,心曠神怡。
  尹劍平在一度注視之後,又蹲下來,有意回過頭,不再看她一眼。
  「為什麼又不看了?」
  「已經看過了。」
  「嚶!」甘十九妹低笑了一聲:「你難道以前沒有看過我的臉?」
  尹劍平搖搖頭:「好像沒有!」
  「真的?」
  一面說,她輕轉蓮步,緩緩走到了尹劍平跟前。
  尹劍平心頭只是「噗通」地跳著,不知是怎麼回事,自從他剛才看了她一眼,心裡竟然會如此激動,是她有勾魂攝魄的姿色?抑或是心底潛意識的仇恨作祟?只怕是兩者兼而有之。尹劍平一聲不吭地由雲中鶴身上剝下了那襲「鎖子金甲」,盡快地穿到自己身上。
  甘十九妹看得很奇怪。
  「咦?這件衣服是……」
  「鎖子金甲!」尹劍平道:「是我一位前輩的傳家之寶,卻落在了這個賊子身上。」
  甘十九妹喃喃地念道:「鎖子……金甲?啊,我好像聽說過。」
  尹劍平站起身來,打量著地上的雲中鶴,一時真不知道怎樣處置他才好!
  甘十九妹道:「一劍結果了他算了!」
  尹劍平偏過頭來看著她。
  「怎麼?」甘十九妹道:「你認為我的心太狠了?」
  尹劍平點點頭,道:「的確是這樣!」
  他輕歎一聲,又道:「人死不能復生,姑娘莫非在動手殺人之前,從來都沒有動過惻隱之心?」
  甘十九妹一笑道:「好呀,你這是在拐著彎罵我!哼,怎麼沒有,如果我真的見人就殺,只怕閣下這條小命,也活不到現在了!」
  這倒是實話。一想到那夜二人劍鋒相對,設非是甘十九妹手下留情,尹劍平的確已沒命了。只是尹劍平卻不領這個情。
  他冷冷一笑道:「姑娘何以要對我手下留情?」
  「哼!你好像還不領情似的!」一面說,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上上下下在他身上轉著:「說良心話,你這個人真叫我……弄不清楚……」
  尹劍平微笑道:「一個人認清一個人並不簡單,這就所謂『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也許你永遠也不會清楚我!」
  甘十九妹道:「是嗎?」她笑了一笑,睨著地上的雲中鶴,道:「這個人,你要怎麼處置他?」
  尹劍平一笑,道:「我原先也和姑娘一樣念頭,想殺了他,可是,轉念一想,一個人要練到他這樣一身功夫,實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你的心軟了!」甘十九妹冷哼一聲道:「這世界上我最恨的就是賊,這種人一旦落在我的手上,我絕不會對他手下留情!」
  尹劍平一笑:「賊固然可恨,可是這個天底下比賊更可恨的人還多得很,而這等人卻並不一定都得到了壞報應!」
  他原已拔劍在手,說到這裡,突然又有所感,「嗆」的一聲合劍入鞘。
  「怎麼,大俠客,你動了惻隱之心了?」
  「不錯!讓他躺在這裡吧!」
  「他死不了!」甘十九妹看了一下地上的雲中鶴:「而且他就要醒過來了!」
  一面說,她纖指突出,突地點中雲中鶴左脈下側方,後者突地身上打了個哆嗦,遂即不動。
  尹劍平一驚道:「你殺了他?」
  「沒有,你放心好了!」甘十九妹微微一笑:「我才犯不著做這個惡人呢!只是叫他再多躺一會,這樣才不會打擾我們兩個說話。」
  「只怕並不止此吧!」
  「還有什麼?」甘十九妹一雙盈盈秋波凝視著他:「你猜猜看?」
  「這還用猜嗎?」尹劍平一笑:「姑娘你是不願意要他看見你的廬山真面目!」
  甘十九妹嬌笑了一聲:「你很聰明!」
  她把手裡的千里火放在地上,然後倚著一根柱子抱膝坐下來。
  尹劍平選擇了一個面對她的地方,也坐下來:
  二人相距不遠,隔火對座,輪廓分明,火苗子「哧哧」地竄著,閃爍得兩人的臉時明時暗,含蓄著無限的神秘朦朧!
  甘十九妹隨便抓了一根樹枝在手裡玩著,眼睛卻瞟向尹劍平道:「我是從很遠地方,趕來看你的。」
  「啊!」尹劍平打量了她一眼:「姑娘從哪裡來的?」
  「銀心殿,」甘十九妹神秘地看著他:「聽過這個地方沒有?」
  尹劍平點點頭:「你是說樊銀江所佔據的那個銀心殿?」
  甘十九妹一笑道:「你也認識樊銀江?」
  尹劍平看了她一眼,對於這個姑娘,他無時無刻不提高了警覺,只要有一句話說錯,就可能暴露了自己身份,也好不容易,費盡了心機,才打進到她身邊,自是不願前功盡棄!
  聆聽之下,他微微一笑:「你以為呢?」
  甘十九妹心裡一動,暗忖道:那一天,我看見他跟樊銀江同桌飲酒賦詩,晚上又來討公道,是了,我不如詐他一詐,看看他是否居心叵測!嗯!她心裡繼續想著:我如果說他認識,他必將說不認識,我如果說他不認識,他是不是會說認識呢?心裡這麼想著,她遂即一笑道:「我想你們一定認識?」
  說了這句話,她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視著他。如果尹劍平說一句謊或是言不由衷的話,她必然會看出一些破綻,這一點她確可自信。然而,她的這一試探,似乎沒有得到預期的效果。
  尹劍平點點頭道:「你猜對了!我們不但認識,而且交情不錯!」
  甘十九妹一笑道:「你們可見過面?我是說,他可知道你住在碧荷莊?」
  「當然知道!」尹劍平道:「他非但知道,而且還來看過我。」
  甘十九妹漫不經心地用手裡樹枝,在地上劃著:「什麼時候?我怎麼不知道?」
  尹劍平道:「因為,那時候我還不認識姑娘!」
  甘十九妹一雙盈盈秋波,不禁轉向黑沉沉的雨夜,心裡情不自禁地說道:尹心!你是真的言出至誠呢?還是在跟我鬥智?然而,無論如何,這個年輕人卻是越來越對了她的胃口。事實上她的來,早已證明了她的鍾情於先,只是在選擇一個異性知己之前,不得不使她慎重從事,雖然在一開始已有了偏差。
  「這個樊銀江說來有點小家子氣。」甘十九妹笑道:「既然你們是好朋友,他應該把你接到他家裡,好好招待,豈有任你這個貴客淪住客棧的道理?」
  尹劍平搖搖頭,道:「姑娘錯了,我們雖是好友,但卻是君子之交,姑娘當知君子之交淡如水這句話吧!」
  甘十九妹看他,腦子裡回憶著那日在窗內偷偷打量他們的一幕。那一日,他們賦詩飲酒,確實是一般讀書仕人的應酬模樣!她一向是懷疑人慣了,可是這一次竟然破格對尹劍平寄以信任。「甘十九妹微笑了笑,她遂即沒有再繼續問下去……
  尹劍平冷笑了一聲,反問道:「聽你口氣,好像你已經拿下了銀心殿似的!」
  「我本來就拿下了銀心殿。」
  「那!」尹劍平似乎吃了一驚:「樊……樊銀江呢?」
  「你放心,他死不了,因為我已經把他放了。」
  一面說,她十分注意地觀察著尹劍平的神色。
  「我不得不這麼做!」甘十九妹喃喃地道:「因為我曾經答應過一個人!」
  尹劍平保持著原有的沉默,是要緊關頭,隨便說一句即可能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他乾脆一句話也不說。
  甘十九妹笑了笑:「為了實踐我對那個人的諾言,所以我才放走了他,可恨的是,那個左明月也走了!」
  「左明月?」尹劍平搖搖頭,道:「沒有聽說過!」
  甘十九妹忽然站起來,苦笑道:「有什麼用?他們逃過了這一次,卻逃不過下一次!哼,即使能逃過了我,卻逃不過……」
  「逃不過誰?」
  「哼!」甘十九妹看著他微微一笑:「也許你還不知道,軒主就要來了!」
  尹劍平心裡一驚,道:「你是說丹鳳軒主,水……」
  「水紅芍!」甘十九妹伸出一根纖指指著他:「記住,無論什麼時候,你都不能直呼我師父的名諱,只能稱她老人家軒主,否則,你可是跟你自己過不去,到時候萬一出了事,連我都不一定能救得了你!」
  尹劍平一笑道:「原來令師是這麼跋扈的人,我倒是還沒有聽過。」
  「豈止是跋扈,哼!」
  說了這一句話,她卻又似有些礙於出口,話到唇邊又吞到肚子裡。尹劍平心裡動一動,他忽然發覺到敢情對方師門,已有了怨隙,這倒是他始料非及。
  「姑娘莫非有什麼礙難出口之處嗎?」
  「那倒也不是……」甘十九妹輕輕發出了一聲歎息,道:「我的感觸,不是你能體會出來的!」
  「為什麼?」尹劍平有意試探地道:「像你這樣的人,我實在想不出來還有什麼不如意的。」
  「我,」甘十九妹似笑又顰地看著他:「那你說說看,我應該是屬於哪一型的人?」
  尹劍平道:「你的武功高,任性,人又漂亮,這一型的人似乎不會有什麼傷感!」
  「你一直是這麼認為?」
  「難道你不是這樣?」
  「如果你這麼認為,你就錯了!」
  一面說著,她那張美麗的臉上情不自禁地現出了一副傷感,苦笑了一下,遂即把目光投落在沉沉夜色裡。
  忽然她偏過頭來,向著尹劍平一笑道:「我們還是不要談這些吧!老實說,我雖然跑了這麼遠來看你,卻並不期望著你在這裡,我以為你已經走了。」
  尹劍平道:「在我事情未辦完之前,我是不會走的。」
  「你原來是來辦事情的。」甘十九妹似乎很驚訝:「什麼事?」
  「我已經辦完了。」
  甘十九妹臉上立時飛起了一層迷惘。
  「姑娘不信嗎?」尹劍平笑道:「這樁事我剛辦完。」伸手指一下昏睡的雲中鶴:「拿!就是他!我等的就是他。」
  甘十九妹含笑道:「你是說要取回他身上那件『鎖子金甲』?」
  「不錯!」尹劍平道:「現在衣服我要回來了,事情也辦完了,隨時都可以離開了!」
  「你是說,你就要走嗎?」
  尹劍平搖搖頭:「我沒有這麼說,我只是說我可以走了。」
  「那你到底要不要離開呢?」
  「暫時我還沒有想到這個問題。」
  甘十九妹道:「好吧,既然你不願意談這個問題,我們就換個題目,談談其它別的吧。」
  尹劍平一笑,道:「我對什麼題目都有興趣!」
  甘十九妹那雙深邃的眸子,隔著一片火光,打量著他:「在生我的氣?」
  「姑娘你誤會了!」
  「不!」甘十九妹注視著他:「我看得出來,你心裡一定充滿著仇恨!」
  她似若有所失地淒慘一笑:「我真希望你的仇恨不是因我而起就好了!」
  尹劍平微微一怔,喟然長歎了一聲,由不住垂下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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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5 00:11:14
第37節

  自從與甘十九妹見面之後,他就一直在壓制著自己的情緒,彼此的立場不容許他去接近她,但是戰略的運用,卻又不能容許自己過早現出敵意,如何保持著一種屬於個人的超然,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想到這裡,尹劍平只得暫時把激烈的仇焰拋開一旁,不得不虛與委蛇一番。這毋寧是尹劍平所感到最最痛苦的一件事。如果拋開這些加諸在他身上的仇恨不論,那麼甘十九妹早已贏得了他的愛情,即使現在,每當他向她注視之時,也會有突然性的迷惑之感!如其說這是由於甘十九妹的美使然,倒不如是她那種特殊的氣質所以致之!
  尹劍平在立場上不得不仇視她,但是如果捨開立場這兩個字不論,對方實在早已深獲他心,她的一顰一笑,甚至於她尖銳的談鋒,無不是他所欣賞的範疇!
  現在,當他再次把目光集中在她身上時,情不自禁地內心又起了強烈的震盪!「孽障!」他心裡不禁吶喊著:「上天為什麼這麼來安排我和她?」
  一想到二人最終的結局,尹劍平只覺得起自足心的生出了一陣涼意!畢竟他久已習慣了痛苦折磨,受人之所不能受,忍人之所不能忍!內心幾經翻騰,感觸幾經壓制,終於使得他再次平和了下來。然而明眼如甘十九妹,卻已由他奇異的目光裡看出了一些端倪!
  丟下了手上的樹枝,她緩緩地站起來,慢慢地走過去,一直走到尹劍平面前站住。
  「難道你這幾天,從來也沒想過我?」
  尹劍平幾乎不敢接觸對方那雙眼睛:「我……沒有!」
  「我不信!你說謊!」甘十九妹近看著他:「你怎麼不看著我?」
  尹劍平沉默了一下,緩緩抬起頭來。
  兩雙目光交接之下,尹劍平輕歎一聲,遂即把眼睛轉向別處。
  甘十九妹秀眉輕輕皺了一下:「說真的,我的確有點想不透你,你心裡一定包藏著什麼,藏有一個極大的隱秘,我看得出來。」
  尹劍平苦笑了一下:「任何人都可能有一兩件不可告人的隱秘,姑娘也不例外!」
  「但是你的顯然和一般人不大一樣,」甘十九妹淺淺地笑了一下:「幹什麼要這樣折磨自己?尤其是一個男人,要拿得起,放得下,什麼事要你這麼想不開?」
  尹劍平不擅說謊,卻又萬萬不能對她訴諸實情,聆聽之下,不禁呆呆地看著她,一時不知何以作答。
  甘十九妹情不自禁地伸出一隻手,搭在他肩上:「嗯!你怎麼不說話?」
  尹劍平忽然站了起來,倒不禁把她嚇了一跳!
  「姑娘,我心裡煩得很!」頓了一下,他看著甘十九妹道:「我走了!」說罷轉身踏出長廊。
  外面雨還沒停,頃刻問他已全身盡濕,踐踏著斷壁殘垣,一徑向著觀外步出。
  忽然身旁多了一個人。
  甘十九妹也淋著雨,陪著他一塊走出來。
  一陣寒風吹過來,雨水更像是拍打在礁石上的浪花,兜頭蓋臉地潑過來。兩個人也躲不過,俱都成了落湯雞。
  尹劍平冷冷一笑,打量著她:「你這又何苦?」
  甘十九妹兩隻手分掠了一下頭上的長髮,那些柔細美麗的髮絲,早已被雨水淋得透濕,一束束就像蛇也似地垂掛在她肩上。
  似乎沒有一些痛苦,怨尤,她臉上顯示著一派純真,聽了尹劍平的話,她低頭笑了一聲,只是用那雙黑白分明,像是極聰明而又有些「癡」的眼睛看著他。
  尹劍平漠漠地看著她,內心不無沖激,暗忖著:她原是這等天真無邪的姑娘,我卻把她當作胸羅萬機、口蜜腹劍、蛇蠍少女!唉!他心裡繼續想道:有朝一日,我下手殺害她時,豈能下得出手?另外一個念頭,忽地又由腦中閃過:尹劍平!你這是為她感情所惑,難道你忘記了諸師是何等淒慘地罹難在她手中?忘記了她下手殺害各位師長的殘酷手段?你豈能以天真無邪四字,輕輕抹煞了這筆吳天罔極的血海深仇!這一個念頭的陡然興起,不禁使得他機伶伶打了一個寒戰,一時有如置身冰窖!
  雨勢繼續著,有增無減。
  兩個人像是由水池子裡剛撈起來那麼的狼狽。只是誰又能想像到,包藏在腹腔內的那兩顆心卻是那等熱烈、激動!
  尹劍平圓瞪著一雙眼睛,直直地盯著她,忽然心裡一動,忖道:是了,此刻也許正是我下手報仇的良機,不如狠下心來,侍機給她一個重創,料必她無能防範,對,我就是這個主意!一念之興,陡地殺機升起,一隻右掌也就在動念之際,早已聚結了功力,緩緩提起。然而,在這一剎,甘十九妹竟然縱身而出,竄出尋丈以外!她身上正落向半塌的門框之上,一面向遠方打量著,臉上蕩漾著無邪的笑,何曾顧慮到一剎之前,身側同伴對自己所動念的無限殺機!
  看到這裡,尹劍平那只原已要推出的手掌,情不自禁地又緩緩放了下來。不!他心裡幾乎有些顫動地忖思著:我不能這麼做,大丈夫做事要光明磊落,豈能出手暗殺一個少女?這件事,我是無論如何也不能這樣做。
  「尹兄,我有個好主意。」
  甘十九妹身形再轉,翩若驚鴻地又來到了他面前。尹劍平沒有聽清她說的話,卻留意到她轉側之間的迷人輕功,即以眼前這一旋一回,即使在驟雨中,亦不顯絲毫滯遲!利落,快捷,儼然大家身手!
  看到這裡,尹劍平不禁起自內心又升起了一些警惕。他情不自禁地暗笑了一聲:我也未免太夜郎自大了,這個姑娘又豈是好暗算的!只怕一個出手不慎,反為自己惹下了殺身大禍。
  思念電轉,使得他不禁聯想到前此不久與她在銀心殿的一場搏殺。無疑的,那是雙方各盡所能,各盡實力的一場拚鬥,然而結果,尹劍平並未獲勝,險些喪生其手!想到這裡,尹劍平一腔凌厲,情不自禁地消下了一些。
  甘十九妹看著他,微微一怔:「奇怪!你到底在想些什麼?」
  尹劍平擦了一下臉上的雨水,內心兀自離不開下手殺害她的念頭。
  甘十九妹格格一笑道:「你也別發呆了,我倒有個主意,可以消消你心裡的悶氣,看見沒有?」伸手一指對面黑沉沉的一座高山,「咱們比一場輕功怎麼樣?」
  尹劍平點點頭道:「好主意,姑娘你要怎麼個比法?」
  甘十九妹道:「我們從這裡開始,目標是前面那座山,誰先到誰就算贏,怎麼樣?」
  尹劍平點頭道:「好!」心念一轉忖思道:「這可是天賜良機,我不如利用這個機會,中途下手殺她便了。」想到這裡,遂即向甘十九妹道:「好!我們現在就開始吧!」
  甘十九妹把一頭為雨水淋得透濕的頭髮,挽了挽,臉上不再含著笑靨,那副樣子端的童心未混,尹劍平簡直不能再看她一眼,因為每看一眼,就會令他心裡大為猶豫,而狠不下心來。
  「姑娘可準備好了?」
  「嗯,」甘十九妹偏過頭來看著他:「你好像想要贏我的樣子!」
  尹劍平一笑道:「既要比賽,當然要求勝,我們這就開始吧!」
  甘十九妹一笑道:「你想要贏,只怕沒這麼容易吧!」
  說罷身形倏地向下一折,一聲清叱道:「走!」驀地射起如箭,向外直穿了出去。
  尹劍平原已蓄勢以待,見狀自不甘人後,身形倏地騰起,隨著她起身之勢,一併向外縱出。
  二人幾乎是同起同落,俟到足尖沾地,相差不過一肩,緊接著兩個人身形同時又縱了起來,向著一座高出的斷牆上落去。
  說起來,這的確是個巧合,二人所取落身角度,竟然是一致,雙雙向著同一落足點上墜身直下!
  甘十九妹較尹劍平搶先一步,她身子自一落下,尹劍平已自她身後猛襲上來!
  這一剎,不啻是天賜良機!
  尹劍平殺機陡然興起,雙掌猝然一合,正思用「雙撞龍虎掌」向她背上擊去。不意就在這一剎,甘十九妹忽然回過頭來!笑咪咪的一張臉,充滿了女孩兒家逞強好勝的那種稚氣!尹劍平忽然心裡一軟,該出的雙掌,竟然難以遞出,就這麼一腔凌厲,頃刻為之冰消!
  甘十九妹發出一串銀鈴似的笑聲,嬌軀已再度騰起,自此如飛燕般的靈巧,連著幾個快速的起落,已縱出十數丈外。
  尹劍平到底年輕氣盛,不甘心就此服輸,是以不得不暫時壓制著殺機,遂即展開身法,一路輕登巧縱,施展出渾身解數,到底要與對方別一別苗頭。
  這是一段長距離的賽程,各人大可一展身手,天黑再加上下雨,到處都是泥濘,所幸二人都具有一身極為傑出不凡的功力,一經展開身法,其速度端的驚人已極!
  剎時間已是百丈開外。
  有一段甚長的距離,二人幾乎保持著平行,即使有所差距,亦不過三四步之間。然而再過些時候,這個差距可就拉開了。甘十九妹足足領先丈許之遙。尹劍平既驚又氣,只是觀諸甘十九妹起落身步,實在顯示出卓然不凡,的確是較諸自己技高一籌!
  看看前行已臨近山側,甘十九妹卻顯然領先兩丈有餘,尹劍平氣惱固不待言。忽然甘十九妹足下慢了下來,尹劍平一連三四個快速的迸身,終於趕上來。就在貼近山根的位置,兩人同時抵達終點!甘十九妹非但不曾佔先,反倒落後了一肩。
  甘十九妹一聲嬌笑道:「呀,被你追上了!」
  尹劍平心頭有數,對方分明是存心相讓,他確信自己的確已施展了全身功力,兩者相較之下,單以輕功而論相差何止一皮。尹劍平的確只覺得一陣透心發涼,沒有什麼話好說,對方姑娘就是要比自己高上一籌!然而,明明她已領先自己,何故卻又故意放慢了腳步,反倒要自己佔先一步?當然,這個原因不難想知!
  一剎,尹劍平眸子裡,流露出「領情」光采!
  甘十九妹也用著一種奇異的神態盯著他!
  兩個人誰也沒說一句話。
  忽然,當空亮了個閃電,清楚地照見了他們彼此的狼狽!
  甘十九妹恍惚向前走了幾步。
  尹劍平只是直直地看著她,雨水斜斜地飄在他臉上。閃電再亮,照著他蒼白的臉,那張臉上早已喪失了原有的凌厲殺機!
  不知何時,他的呼息變得急促了。就在這時,甘十九妹投進到他懷中,閃電再亮,雷聲隆隆,巨雨傾盆!
  兩個人卻是那麼緊緊地擁抱著!咆哮的天籟,卻似與他們毫無關聯,他們幾乎溶成一體!
  一邊聳立著大樹。
  就在那棵大樹下,他們熱烈地擁吻著,雷聲拖長了尾巴,密如貫珠由頭上滾過去。
  閃電頻頻,照見了前面山窪子,那裡像是有一個天然可避風的石頭洞。
  兩個人跌跌憧撞,踉蹌奔進。
  感情的奔放、突破,真像決堤的河水,事先既無徵兆,臨事更不知何以應措!
  由雷雨閃電交加的曠野忽然奔入到寧靜、舒適、滴雨不沾的乾燥石洞裡,那份溫馨、甜蜜,簡直非言語所能形容。
  也許這洞裡曾經有人盤桓過,地上鋪著軟草,角落裡的瓦罐裡,還盛著燈油。
  兩個濕淋淋的人,緊緊地擁抱著,彼此更能清楚地聽見心跳喘息聲。
  甘十九妹這位曾為武林切齒,畏若神明的女中翹楚,想不到一旦作為愛情的俘虜之後,竟然柔順如斯!眼睛裡閃爍著晶瑩的情淚,柔弱得就像是一隻小貓!她用喜悅羞澀的窘迫,承受著尹劍平的擁吻。
  這種可怕的轉變,簡直是尹劍平事先難以預料的,恨之深,愛之切,恨之益深,愛之也益切!多少仇恨,憂怨,悲切,忍耐,沉鬱……一股腦地揉成一團,在無邊情火的熔爐裡,匯成了此刻「慾火」的奔放。
  山洞裡是黑黝黝的,任什麼也難以看清,只在偶爾閃電亮時,彼此才得以辨明一切。
  情火的蔓延,似乎已經迫近到緊要的關頭了。
  「啊……尹心……不……你不能!得寸進尺……不行……我不能失身……」她語音顫抖,說話時幾乎要哭了出來!
  閃電大明,亮同白晝!
  甘十九妹的臉,一如雪也似的白,雨水,眼淚,濕糊糊地沾滿了面頰……她的心跳得那麼厲害。
  閃電頻亮,石洞裡時明時暗。
  「尹心……我求求你,求求你……」甘十九妹一聲聲地在討著饒。一身武功,滿腔豪情,這一瞬間會變成了如此柔弱。
  透過晶瑩的淚水,她那麼柔軟,害怕無助地看著他,打從尹劍平見她之始,還不曾見過她這般軟弱過。尹劍平怔了一下,定住了身子,閃電使他忽然認清了甘十九妹這張臉,曾是不共戴天,又復魂牽夢索的那張臉……
  幾個奇快又復鮮明的意念,深深地打入腦海。
  頓時,那焚身的慾火,如同著了一盆冰露般地被生生壓制了下來。
  一陣冷風吹襲進來。
  尹劍平機伶伶打了一個寒嚷,在震天價響的一聲雷鳴裡,他忽然就像是被冰凍住了那樣的動彈不得。
  閃電,鳴雷,一次又一次地亮著,響著,整個大地都為之動搖!
  甘十九妹終於冷靜了下來!她同時也發覺到對方的面色有異!
  「你……怎麼了?」
  緩緩地坐起身來,那麼認真地看著他。
  尹劍平忽然掉過身子來,難以排遣的懊喪,深深地困繞著他,一時彷彿有千萬把尖銳的鋼針,扎向他內心深處,其痛苦真是無以名狀!
  「尹心,你怎麼了?」
  甘十九妹顯然大吃了一驚,一雙纖細的手由他後頸繞過去,接觸在他兩邊臉上!那麼體貼地撫摸著他。
  「啊!」她吃驚地道:「你的身子在抖!一定是冷了!」
  說到了冷,她自己也由不住打了個噴嚏!
  剛才雙方熱情如火,自然誰也感覺不出來,這時相繼冷靜下來,再吃冷風一吹,自然覺出冷來。
  甘十九妹匆匆站起來,摸著身上道:「糟了,我的千里火忘了帶來了!」
  「叭打」一聲,一幢火光由尹劍平手上亮起來,石洞裡立刻大現光明。
  甘十九妹喜道:「原來你帶在身上。」
  當下忙由他手上接過來,轉過去把洞角的那盞燈點著了,等到燈光也亮起,她才忽然發覺到自己身上的狼狽,一身漂亮的衣服被雨水淋得濕透還不說,其上滿沾泥沙,真的狼藉不堪!
  尹劍平忽然回過身來看著她,二人默默地對看著。
  甘十九妹情不自禁地背過身子來:「幹嘛這麼瞪著人家看?」
  尹劍平一經冷靜之後,總算也想明白了這番境遇,遇此非常際遇,自不能以常情來衡量處置。他自信自己再不會像方纔那般的迷失,卻也把心定下來。彼此都是出身武林的頂尖尖兒人物,也不會像一般世俗小兒女那般鈕泥作態!
  他深深地告誡著自己:先把心定下來,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且容過了眼前再說。想到這裡,看著甘十九妹道:「姑娘大概受涼了,我來找些乾柴,看看是不是能生一一堆火,先把衣服烘乾了再說。」
  甘十九妹聆聽之下,微微點了一下頭,臉上現出了一片暈紅!
  尹劍平四下看了一眼,倒巧得很,想什麼竟就有什麼。石洞一角非但堆有大堆的乾柴,竟然還有石頭支好的爐灶,即使連鍋碗瓢桶,也無不具備。方才兩個人為情火燒得昏天黑地,加以沒有點燈,誰也沒有注意到這些,現在燈光一亮,看清了這一切,都不禁暗暗納罕。
  甘十九妹奇怪地注視一周,越現驚異:「呀,這是怎麼回事?莫非這裡住的有人?」
  「大概是吧!」
  尹劍平就著現成的爐灶,支好了於柴:「管他的,既然沒有、人,外面雨又這麼大,只好在這裡將就一夜再說吧。」
  甘十九妹漫吟了一下:「這真是奇妙的一夜!」
  一面說,她背過了身子來,擰著頭髮上的水!
  尹劍平回過身子拿千里火,目睹著她此一刻的婀娜多姿,不禁微微一呆!
  火光跳動著,只見她明眸皓齒,膚如凝脂,尤其是敞開的那一截頸項,玉潔粉搓,在火光之下映襯裡別具誘惑!
  掩忍仇恨,不使發作,固是需要一番內裡功夫,而面對色情,不為動心,更是難能可貴,尤其是情慾高張,亟望有所發洩之際,能夠堅守分寸不使放縱,更為不易。
  尹劍平心神交戰了一刻,拿起千里火,重新轉過身來。一刻工夫,火生著了。
  石洞裡光華大盛。
  甘十九妹微微一笑,盯著他道:「倒看不出來,你文經武略,樣樣精通,居然連燒火舉炊也不例外,真難得,我看你升火的手法很高明,內行得很呢!」
  「當然。」
  尹劍平苦澀地笑了一下,添了一大截乾柴在火裡,火光熊熊裡,爆發出一陣劈啪聲,他臉上一剎間顯現出沉痛之色!
  「我不像你,千金之軀!」尹劍平往火裡扔進一大截乾柴:「姑娘,到目前為止,我整個的生命,無時無刻不在堅忍掙扎痛苦之中!升火舉炊,更是我童年日常之事……故此不會忘記。」
  一面說他解開盤扣,把外衣脫下來,敞開來在火上烤著。
  甘十九妹掠著頭上的長髮,爐火熊熊,照著她嫣紅可人的臉頰。斜過那雙剪水瞳子,打量著尹劍平魁昂的健軀。
  對方那種蓬勃豪邁的氣質,一次又一次地打進她的心坎裡。
  智暫的一剎。
  誰也沒說一句話,只有於柴著火,散發出的劈啪聲。
  尹劍平用力地抖了一下衣服,一笑道:「只顧了我自己,倒忘了姑娘你了,有了!」他抬頭看見了一根吊索:「這裡有根繩子,我可以作個簾子,姑娘也可以寬寬衣服!」
  「這個……」略微猶豫了一下,她含笑點點頭道:「也好!」
  尹劍平遂即動手,把一件寬大外衣權作簾幔掛在繩索之上,用以遮蔽甘十九妹更衣。
  甘十九妹睨著他道:「難道你裡面的衣服沒有濕?」
  尹劍平搖搖頭道:「還好,除了兩隻袖子以外,裡面的衣服都還沒有濕透!你知道為什麼?」
  甘十九妹是時已潛身入幔,一面悉索地脫著衣服,一面脈脈含羞道:「為什麼?」
  「因為我裡面穿著的那件水火不侵的寶衣鎖子金甲!」
  甘十九妹輕輕「哦」了一聲,道:「難怪呢。」
  她已把外衣褪了下來,卻不知該怎麼出來,臉上現出了尷尬表情。
  尹劍平一笑道:「好人作到底,你交給我吧!」
  甘十九妹遲疑了一下,才把手上的衣服遞過來。
  尹劍平接過來,用兩根於樹枝把它高高挑起來在火上烘烤著。甘十九妹脈脈含情的一雙眸子,深情款款地注視著他。
  「今天晚上,可真是奇妙的一夜!」她喃喃地說道:「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你呢?」
  尹劍平深深地歎了口氣,沒有說話!
  閃電仍然不時地在明滅著。
  倏地一件物件劃空向洞中飛來。尹劍平心中一驚,正待用手上的樹枝連衣揮去,身後的甘十九妹卻先已出手!只見她纖手倏地抬了一下,耳聽得空中「吱」的一聲,墜下一物。尹劍平趕上一步,仔細的一看,才發覺到原來是一隻巨大的編蝠,也不知甘十九妹是怎麼傷了它,只見它遍身是血,在地上顫動了一下,頓時一命鳴呼!
  甘十九妹也看見了,微微一笑道:「嚇了我一跳,原來是一隻蝙蝠!」
  尹劍平深有所感地道:「姑娘好手法,佩服,佩服!」
  嘴裡說著,不禁對甘十九妹奇妙的暗器手法,大存戒心,敢情一個身懷絕技的武林高人,在任何情況下,都保持著高度的戒心,果真認為她手無寸鐵,衣不蔽體,就可以任人欺凌;那可就大錯特錯了!尹劍平眼睛看著地上的蝙蝠,心裡卻在暗慶著自己並沒有向對方乘機出手。否則,是否也會同地上這只死去的蝙蝠一樣,落得同一下場?
  「你在想什麼?」甘十九妹含笑道:「是不是覺得我的心太狠了?連一隻小小的蝙蝠,也饒不過?唉!我如果早知道是一隻蝙蝠,就不會下這個毒手了,可見得我的暗器功夫還不夠火候!」
  「這話怎麼說?」尹劍平回過身子道:「在我看來,姑娘你的暗器手法已當得上爐火純青地步,舉手之間能使飛蝙蝠斃死,這般功力,只怕普天之下沒有幾人!」
  「心哥,你這就錯了!」
  尹劍平忽然發現她對自己改了稱呼,一種莫名的歉疚浮上心頭,霍地回過頭來,瞳子裡交織著極為錯綜複雜的表情。
  甘十九妹被他突如其來的目光看得有些奇怪,她作了一個奇怪的微笑:「怎麼,你不喜歡我這麼喊你?」
  尹劍平搖搖頭,改口道:「那倒不是,我是在想你剛才的那句話,在我想來你的暗器手法,確實已到了頂尖的程度,再高明又能如何?」
  「你聽我說給你聽,你就知道了。」甘十九妹娓娓說道:「如果我真的達到你所說的那種程度,剛才我就不出手了。」
  尹劍平點點頭,歎息一聲道:「我明白了,只是什麼人能夠有這種眼力?」
  「我師父就有。」
  「你說的是『丹鳳軒主』?」
  「不錯!」甘十九妹津津樂道地說:「一個人暗器手法達到了極高超境界,他的目力也必定更高人一等的,當然,如果他目力高人一籌,也就等於他本身的內功勢將也更高人一籌了,所以說起來,武功這一門學問,雖是勾技流結,其實卻是殊途同歸,一門精,百門俱精,那是絲毫也偷不得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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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5 00:11:35
  尹劍平頗有所感地點了一下頭,內心情不自禁地浮起了一層淡淡悲哀!
  他坐下來,繼續在火上烤著衣服,順口問道:「這麼說令師丹鳳軒主的功力,較你還要高出許多了?」
  「當然!」甘十九妹輕歎一聲,道:「雖然她自言把一身所學都傳授給我了,事實上也則是如此,但是要論及火候,那我卻比她差多了。」微微一頓,她遂即接下去道:「就拿方纔那一手暗器來說吧,也許我出手的手法確實已無懈可擊,甚至於我的眼力,也不見得就比她老人家差,但是在臨場鎮定上來說,卻要比她老人家差遠了!如果是我師父,她根本無須出手,而我卻失之於急切毛躁!」
  「你知道吧!」她笑了一下又道:「急切毛躁,是我們這一行道的大忌呢!」
  尹劍平點頭道:「聽你這麼一說,使我獲益不淺!佩服之至!」
  甘十九妹一笑道:「用不著客氣,你的武功造詣較之我並不差,說良心話,直到現在為止,你在我心眼裡還是個神秘人物呢!」
  尹劍平搖搖頭道:「不,你太客氣了!不過姑娘你確實給了我很大的啟示,我因此而把你作為心目中難以達到甚至於超越的一個願望。」
  一面說,他把手上那件烤乾了的外衣挑向甘十九妹道:「這件衣服烤乾了,姑娘可以先穿上。」
  甘十九妹接過來道了聲謝,匆匆把內著的褻衣脫下來換上。
  雖然說有一件衣幔遮著,尹劍平更是背向著這邊,但畢竟相距咫尺,想到此,一張臉早已羞得紅通通的。
  「心哥,我要你一直背向著我不許回頭,我才肯出來,好不好?」
  尹劍平雖然不曾回頭,但是耳中卻清楚地聽見她悉索的脫衣聲,內心忐忑不已!諦聽之下,他鼻子裡哼了一聲,垂下頭。
  甘十幾妹見他已經默許,遂即步出了衣幔。
  爐火熊熊,她挨著邊坐下來,那襲長衣,雖勉可遮住身上要緊部位,但遺露處在所難免。
  所幸尹劍平真個的依其所言,始終是背向著她。連頭也不回一下。甘十九妹看見尹劍平正襟危坐,始終不曾回過頭來,倒也款款地放下心來!當時她也學著尹劍平先前模樣,用樹枝挑起脫下的內衣就火上烤著。
  一面烤著衣服,她偏過頭打量著尹劍平的背影道:「真想不到,你竟然是一個坐懷不亂的君子!」輕輕歎息了一聲,她又道:「這一次江湖之行,能夠認識你,總算我不虛此行。」
  尹劍平苦笑了一下:「實在說姑娘又認識我多少?人心隔肚皮,一個人要認識另一個人,在我來說,是一件最不容易的事了。」
  甘十九妹一笑道:「這話倒也不錯,不過人生在世,有時候不要太過於認真,能夠帶著三分呆癡,故意不把事情看穿,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尹劍平心裡一動,遂即不再吭聲。
  甘十九妹烤乾了一件又換上另一件,爐火正旺,照著她娟秀可人的臉頰,黑油油的一頭青絲也都干了,雲也似披散在她肩上,更顯現出一番嬌柔綺妮!較之昔日的玉潔冰清,卻又大大不同。
  石洞裡早已不再寒冷,儘管外面雷電交加,風狂雨暴,石洞裡爐火正熾,卻是如沐夕陽,和煦如春!
  甘十九妹望著紅紅的火焰,忽然笑了笑道:「你相不相信?自從我離開師門,下山以來,從來就沒有像今天夜裡這麼高興過,唉!一個人實是有本事能夠留住飛逝的韶光該有多好?果能那樣,我願以未來十年的生命,換取與你今後三天在這洞中相互廝守!只可惜……我這個小小的願望,卻難以達到。」
  尹劍平心裡如同著了一拳般的難受,聆聽之下,幾乎要落下淚來!
  他心裡不禁思忖著:看來她確是一個純潔至情的姑娘,我卻一直把她當作殺人的女魔頭來加以防範,更存著時刻致她於死的念頭,較之她的至情天真,豈不問心有愧?唉,甘十九妹呀!你怎地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當真就看不出來我尹劍平正是你未來的大敵?正是你日思夜想要斬草除根的唯一禍害嗎?
  這麼想著,他內心更不禁浮現起一陣悲哀,對於自己的胸羅險詐,深深感覺到愧疚!
  當時忍不住驀地回過頭來!
  原來甘十九妹相信對方君子風範,心裡也就未加防範,內衣既已烘乾,樂得就在此地換過,剛要將一襲外衣褪下,對方偏偏竟在這時回過頭來。
  甘十九妹在一刻極度的羞窘之後,身形猝轉,抱起衣服,轉到了衣幔之後。
  真是,說不出的又羞又氣,卻又能奈何?
  只說了句:「你……唉……」
  尹劍平聆聽之下,趕忙轉過頭去。臉色發紅,喃喃道:「姑娘千萬不要誤會,我實在不是……故意……」
  甘十九妹這時衣服已經換好,步履姍姍地由衣幔後轉出來,一直走到尹劍平面前。
  「傻……東西……誰又在怪你呢!」
  一面說時,卻把一隻春蔥般的玉手,插進到尹劍平的頭髮裡,她的另一隻手輕輕盤起,緊緊地攏抱著他的臉,這一剎不啻肌膚相親。
  她幽幽地發出了一聲輕歎:「經過今夜之後,我對你的感情更深了一層,只怕除了你之外,我再也不會看上另一個人了!」
  尹劍平只覺得佳人面貼,玉手無力,緊接著整個的上軀,已為對方緊緊摟入懷中,一種少女的溫馨,就像是電流般傳到了他身上。
  他原是血氣方剛的少年,如何能克制這等溫膩柔情?
  頓時,他張開了雙臂,將對方緊緊擁入懷中!
  爐火劈啪有聲地在燃燒著,時而有火星四濺!
  男女兩個人的熱情如火,卻較諸這一爐烈火猶有過之!不知何時,甘十九妹變得像是小貓般的馴服!
  她用無限溫馨。含笑著晶瑩的淚光的眼睛,注視著加諸她「痛苦」與「喜悅」的年輕人,忍受了上天所安排,命運所加諸的一切……
  天色仍然是那麼黑……
  爐子裡的火已成了餘燼。倒是搖曳在一角的那盞豆油燈,仍然如同先前一般的明亮,燈芯筆直地燃燒著,不時的聳上一聳,算是這洞裡唯一不休止的東西,是黑暗裡唯一醒著,對於過往所發生的一切,曾經目睹而可作見證,活著的東西。
  外面的雨早已停了,空氣是那麼的靜,尤其是在此萬籟俱靜的深夜裡。如果你是一個午夜夢迴的人,那麼寂寞的侵襲,勢將是在所難免的了。
  甘十九妹欠身起來,一刻小睡,並不能少緩她身上的疲態。打量著熟睡中的那個人,她臉上現出了一抹微笑,卻又有說不出的餘悸!怎麼也沒有想到:他會有這個膽子?這種體力?印象裡的那種斯文,一時己變得不可捉摸。
  「唉,野人哪!」
  心裡想著,固不知這一刻的酸甜苦辣!
  婆姿的昏暗燈光裡,她翻過了身子來,纖手支頤,近近地,凝視著他。
  一剎問,她只覺得對方是那麼陌生!
  那張頗有男子氣概的俊臉,映著燈光時明時暗。寬厚的天庭之下,兩道俊朗的長眉,直直的鼻樑曾經不止一次的昭示著她,他是一個極有個性的人!就是這一點神秘的暗示,才使得她上來不及招架,在情場上打了敗仗,作了他愛情的俘虜!
  一陣冷風襲過來。
  甘十九妹禁不住機伶伶打了一個寒噤。悄悄地盤過身子來,披上一件衣服,在爐子裡添上幾根柴,這洞裡立刻大現光明。
  爐火揭開了這洞裡曾是不可告人的一些隱私!
  石洞裡,第一次傳出昆蟲的鳴叫聲!
  貪睡的那個年輕大男人,翻動了一下身子,發出了只有熟睡時才會發出的均勻鼻息聲。
  甘十九妹無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緩緩地伸出一隻尖尖玉手,想去觸摸一下他的臉。然而她止住了這個動作,又探出,想去觸摸一下他半裸的前胸,她又止住了……
  「不……」她腦子裡在想:「這個時候我可不能吵醒他!」方纔的一切,走馬燈似地由她腦子裡掠過,想到了窘迫處恁的由不住她臉色大紅,懷裡就像是揣了一頭小鹿般地亂撞著。
  爐火的映照下,這洞裡已不再神秘。
  看著,看著,由不住她心裡一陣子發酸,兩行淚水汨汨地順腮滑了下來。
  像是失落了什麼……又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地……她淌著淚,悄悄地掩飾著這些見不得人的尷尬!
  長髮早已凌亂了,卻是沒有心情再去理它,胡亂地挽了挽,心裡這一會簡直是亂透了,又怪得了誰呢?把臉埋在了胳膊彎裡,她真恨不能放聲痛哭一場!
  她可不是這種好哭的女人,只是眼前的這種事,來得那麼突然,生平是那麼希罕,何嘗經歷過,簡直連想也不曾想過,也就莫怪乎臨陣張惶,連一點主意也沒有了。
  偏偏這一剎,她的思慮又這麼多!
  「唉!尹心,今夜之後,我固是非你莫屬,而你呢?你是不是也同我一般的癡情,抑或是心有別處,果真那樣,可就休怪我
  心裡一陣發涼,真像是當頭淋了一盆冰雪那樣,頓時就怔住
  思念電轉,不禁想到了師門嚴厲的規矩,在那麼許多的禁令規矩裡,似乎有關於「男女授受不親」那一項,最稱嚴厲。休說今後與這個尹心的婚事是異想天開,果真一旦為師門獲悉自己與此人之些許親近交往,以師門律令來說,也是必死無疑。想到了這些,她的心裡可真是亂透了。她的手不自覺地握住了劍柄。偶一觸念,她遂即又鬆了開來。
  不!她心裡強烈地在衝突著:對於他,我怎能下這個毒手?
  然而,思慮再轉:如果此人守口不住,有一點風吹草動傳到了師父耳朵裡,我命休矣。
  那只方自松劍的手,不禁又緊緊地抓住了劍柄。
  不!我不能殺他!甘明珠,你不是曾經打算過脫離師門嗎?這一次機會來了,有了他,豈不是你一個最稱心如意的幫手嗎?
  可是師父怎能善罷於你?
  不如眼前與此人遠走高飛?
  心裡一動,方待伸手去擁他,卻又忽然制止住這個動作,一時後退一步!
  唉……不行,不行,這件事我要好好琢磨琢磨方可決定……
  最後這個念頭,終於使她冷靜下來。
  雪白的臉上,交織著錯綜複雜的表情!
  這件事我且留置心頭,眼前卻不可輕舉妄動,她默默地想著:且待打下了清風堡,完成了師門所交付給我的重任之後再說吧。
  這麼想著,她遂即悄悄站起,怪不得勁兒地穿上衣服,一切就緒之後,她再次打量著尹劍平。
  說不出的難以割捨!
  只是此刻不走,可就難了,一侍他醒轉之後,自己又得以何等面目去見他?
  想到這裡,她驀地飛紅了臉,可真是羞死了!
  眼睛裡的光采,最能反映出心裡的情愫!
  這一剎,她心裡所交織的卻又是剪不斷的柔情萬縷,依依難捨地睇視著他。
  一陣寒鳳襲進來。
  火光裡,兩隻騙蝠相繼低飛而進,在石洞裡打了轉,遂即又穿梭而出。
  甘十九妹忽然驚了一下,意識著自己該要離開的時候到了。
  悄悄地拔出了佩劍,就著火光,她清楚的在地上留下了「情深意濃,君且珍重」八個字。
  回劍入鞘,悄悄步向尹劍平身邊,默默地打量了他一會兒,足頓處,箭矢般地穿身而出,遂即消逝於沉沉的夜色之中。
  爐火成燼。
  燈芯成灰。
  黎明的曙光,劃開了穹空一線!
  到處都是淙淙的流水,小流成溪,池水高漲,夜來風雨,給原野帶來了一番新的面貌。
  未幾,東半天起了一片火紅的雲霞,紅光渲染著清泉,光彩奪目,色如唬琅。
           ※        ※         ※
  石洞裡,尹劍平一覺醒轉。
  先是睜開雙眼,觸目著石洞頂壁,他發了一陣子呆,忽然坐起來。
  昨夜的一切,歷歷由腦海中掠過。
  驀地挺身躍起。
  在石洞裡快踏一遍之後,他又回到原處坐下來。
  甘十九妹!
  再也沒有這個名字,此一刻給他的印象更深刻了,腦子裡想著這個名字,鼻子裡立刻敏感地嗅著了她的身上那種獨具的幽幽清香。
  眸子也就在此一剎,接觸到地上的八個字:「情深意濃,君且珍重。」
  頓時,他就像個石頭人那般地定住了。
  昨夜的一切,再清楚不過地浮上眼睛,他心情忐忑地坐下來仔細盤算著,腦子裡更不知道是如何一番滋味!
  他知道,昨夜自己竟然沒有勇氣下手殺了她,以後只怕將是更難下手了,何況兩者之間,更加上這等關係以後又將如何自處?
  這麼一想,他真禁不住興出了一種透骨的寒意。
  石洞裡日光漸盛,昨夜的風雨淒厲,雷電交加,都成了過去,無限的溫情,兩心媚綣,隨著日光的大量洩入,也漸漸為之黯然!
  尹劍平經過了一番沉痛的心神交戰,才似由夢境裡回到了現實。他開始好奇地打量著眼前這座石洞,越覺得它的存在絕非偶然。
  這石洞有十丈,內裡十分乾燥,石壁為堅硬的黃巖所開,壁面上現出斑斑斧痕,顯然年月已久,其上都生有一層毛茸茸的青苔。洞裡除了前述的炊具之外,石桌石椅,高矮適度,看似純然天成。其實如經留意,也卻能看出人工所加諸的巧妙安排與獨具匠心。
  淙淙的流水聲,引導著他走向洞角,使他意外地發覺到一股粗如兒臂的清泉,怒蛇也似地由地面湧起,在積滿了五尺見方,半尺深厚一個貯水池之後,才向外開始溢出。
  想是昨夜那一陣山雨,泉水大盛,滿溢的流水,順著洞邊的溝渠潺潺流出。
  尹劍平彎下身來,掬起一捧水來洗臉。不意他手指方一觸及水面,頓時才發覺到水質溫熱,敢情竟是溫泉?這一突然的發現,使得他心裡猝然一驚,遂即大喜!當下不假思索褪下了衣褲,先在外洗滌一番,終不過癮,遂即縱身入池,洗了個歡樂盡情。
  當他雙足踏實之後,才覺出地底石質其熱異常,整個的貯水池簡直就形同是一具大鼎釜,無窮的地熱就似釜底柴薪。妙在水溫達到一定的溫度之後,即不再升高,沐浴其中,無限樂趣!
  尹劍平原是憂心仲忡,有些兒神不守舍,無意中觸此奇興,先時的困惱柔腸,一股腦地拋向九霄雲外,遂即大肆開懷的在水裡洗起澡來。原是一池靜水,被他盡興地一攪,蒸騰起一片茫茫霧氣。洗了一刻,只覺得全身上下血液流暢,無限舒服,只是浸泡略久,即有一種昏沉沉的過度之感。這倒使得他暗吃一驚!
  尹劍平一向體力極佳,以常情而論,沐浴片刻似乎還不至於有如此感覺,但是那種突然加諸的昏沉感受,的確是再實在不過,遲疑片刻,更是加重其勢,幾乎是立刻挺受不住,即要昏倒池內的樣子。
  這一突然的感受,頓時使他大為驚心,當下慌不迭地躍身池外。身子方一離開,人可就情不自禁地就著池邊躺了下來,頓時他就感覺出無比的舒泰,即使這一塊眼前供自己躺臥的石面,也似乎絕非偶然,人躺其上,只覺得長短光平正當,曲直適度。
  的確是怪極了。
  莫非這一切,也都是前人的慧心運用?
  更妙的事情,接踵而至!
  就在他方動念的一剎,眼睛卻奇妙地發現到洞頂有一件怪事。
  敢情在崢嶸不平的洞頂之間,鑿雕有一具凸出的石像!
  如非是尹劍平恰恰睡在這個地方,如非是他的視線正好由這個角度看上去,他萬萬不會有所發現!現在偏偏卻正好被他發覺到了。
  那是一具奇妙的平仰睡姿,雖然雕鑿得並不精緻,但是卻使人很清楚地可以看清一切。
  圖面顯示著的形象,是一個人平仰睡姿,一隻右手撫按在小腹肚臍上,另一隻手卻橫擱在前額,形狀很奇,亦不知是什麼緣故?
  尹劍平看得奇怪,不自覺地學著浮凸的樣兒比試了一下,也不覺得有什麼特別。就在這時,忽然他感覺到洞外傳來了一些聲音,情不自禁偏過頭來。
  殊不知這一看之下,使得他心裡怦然大動了一下,目光所及,只看見一個形容憔悴,亂髮蓬鬆的漢子,正自踏步進來。這人想是壓根兒也不曾想到,石洞竟然會有外人,但見他赤著瘦骨嶙峋的身子,一隻手挽著褪下的綢質藍衫,那副樣子看來像是正要沐浴的神態,不意忽然發覺到尹劍平的存在,頓時大現驚異!他驀地後退了一步,眼睛瞪圓了,直直地看著尹劍平,表情不勝驚訝,怪異!
  尹劍平慌不迭地翻身坐起來。
  就在這一剎,他只覺得眼前白影子閃一閃,再定目時,才發覺到那個人已遁出洞外。
  這一個奇異的發現,不啻使得尹劍平大吃一驚!
  腦子裡不假思索,他身形一個快閃,赤裸著身子撲向洞外,目光所及,對方那個形容憔悴的赤身瘦體,卻似己拔身在百十丈高下的峻嶺高峰。
  尹劍平這麼快的身法,卻只看見了此人臨去時的一個背影。
  那種起落的速度,的確是出乎意料的快,不過是晃了兩晃,又行揉升了十數丈高下,像是猿揉般頃刻消逝在濃林密處,頓時失其蹤影。
  尹劍平如非親眼看見簡直難以相信自己的一雙眼睛,也萬萬難以想像,一個人的輕功竟能達到如此境界,簡直是匪夷所思,卻是再實在不過的事實。
  在洞外呆立了一會,再也不見那個怪人的現身。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這個石洞,熱泉,浮凸……簡直無一不奇,現在更加上這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奇人,頓時使他如陷身五里霧中,一時方寸大亂!
  返回石洞,他坐到池邊的青石板上,腦子裡的思緒由甘十九妹轉向方纔那個亂髮不修的怪人身上。
  的確是一件令人不可思議的怪事!
  這個人是誰?
  他何以存在在這裡?
  觀諸他那一身奇特的輕功絕技,這個人分明是一傑出的武林人物,只是他何以會淪落到如此模樣?
  回憶著方纔他初入石洞的情景,不難測知他是來洗澡的,忽然發覺到自己的存在,才會張惶地逃走。由這個人的奇異出現,不禁使他聯想到,此人與這個石洞的特殊關係,從而使尹劍平此刻聯想到,這座石洞內的一些東西,諸如爐灶,燈盞,這些東西的存在,敢情正與對方有不可化解的關係。
  想到了這些,尹劍平一顆心,更加忐忑不已。
  對方那個人,雖然匆匆一現身遂即消逝,但是尹劍平卻把他觀察得十分清楚。
  第一,他絕不是一個化外之人。
  第二,他雖然亂髮不修,形容憔悴,但面相斯文,頗有讀書仕子那般的神采風範。
  第三,此人更有一身超越常人的武功,說他是一流身手,亦不為過之。
  如果以上三點可以認定,那麼這個人的存在,的確是太奇怪了,憶及方纔他現身時的羞澀,尷尬神色,這個人分明涉世未深,很可能根本就從來也沒有涉世的經驗?
  「這人又會是誰呢?為什麼會居住在這裡呢?」
  「他……」
  問題實在太多了。
  一道陽光穿洞而入。石洞裡頓時大放光明,這卻使尹劍平才恍然警覺到自己的立場,不禁暗自好笑地思忖道:我自己的問題夠多了,哪裡還有閒情逸致去理論這些?這人與我非親非故,我又何必管他?心裡這麼思忖著,遂即不再多想,只是卻掩不住原有的好奇,又轉向方才沐浴的溫泉池邊,躺下來向著洞頂的那座浮凸細細地觀看一番。經過他一番研究之後,遂即斷定了那浮凸人像,存在洞頂絕非偶然,這其問必然大有學問!
  一個念頭,陡然閃電也似地升起。
  尹劍平忽然想到了常聞人言及深山大澤之內每多仙人異跡,這類人以道術焙煉真元,最終卻能煉成元嬰,身外化身,以至於出入青冥,飛昇境界,莫非眼前這座石洞,正是道人修真之處,先時那個瘦削青年,也正是修煉上乘道法的異人不成?
  這種想法自然過於傳奇而失卻真實性。
  他仰身在先時躺臥處,目光直直打量著那個浮凸,越看越覺得涵有真義,當下情不自禁地又依樣地將兩手置於額、臍。
  不意,他方自學樣而為,遂即興起了濃重的睡意。
  一種極度的疲倦的感覺,再一次地襲上身來,那種困迫感覺,簡直真是令人難以招架得住!恰於此時,他聽見了身邊一陣細微之聲,由不住轉過目光向洞口注視過去。一看之下,頓時使得他心裡又是一驚!敢情前此所見的那個亂髮瘦漢,又自出現眼前。
  這一次較前一次略為不同,前次這個人是全身赤裸著進來。現在他卻是衣衫整齊——一身藍色綢於長衫,閃閃有光,看來質料高貴,而且十分清潔,全身上下不染纖塵,而且連一個皺紋都沒有。
  這人正如前述,一張白皙的臉上絲毫不著血色,含有深切的病容,倒是那一雙圓大的眼睛看來頗具神采,似乎電同尹劍平一般,滿存好奇心,向著尹劍平直直逼視著,神態奇怪之極。尹劍平按說應該立刻起來,與對方弄個明白,無奈那種突襲的睏倦感覺,實在大濃了,根本不容他腦子裡轉過念來,遂即呵欠一聲,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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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5 00:11:52
第38節

  這一覺,又不知睡了多久。
  當他睜開眸子時,石洞裡充滿了柔和的金紅色光彩,輕風由洞前徐徐吹過,樹帽子磨擦出聲,片片樹葉各有光澤,景象舒徐和諧,甚是適人。
  尹劍平伸著懶腰由池邊站起,一時耳聰目明,神智至為清爽,心裡想到必然是睡眠之功。莫名其妙地又睡了一大覺,真是好沒來由。
  當他身子一站起時,一襲長衣由身上落下來,這才發覺自己敢情還是裸著身子,當下慌不迭將衣褲穿好,心裡卻不禁在想著,記得方才臨睡前,分明看見那個藍衣怪人又出現洞前,而自己偏偏就在那一剎支持不注而沉沉睡去。
  一想到這裡,心裡頓時一驚,趕忙查看自己那件隨身寶衣「鎖於金甲」以及隨身寶劍「海棠秋露」,所幸,這兩樣東西都還不曾遺失。這不禁使他心裡更是奇怪,當下忙將「鎖子金甲」穿好,佩好長劍,方侍向洞外踏出,不意目光掠處,忽然心中又是一驚。
  敢情,那個藍衣怪人分明是又在眼前。
  隔著洞口,藍衣人像是正由外面走進來,一隻手上提著老大的兩個野生桃實,忽然發覺尹劍平向外步出,不禁吃驚地站住!也許對於尹劍平,他已有了數面之緣,心裡不再見外、二人面面相對時,藍衣人只用著奇怪的目神,直直地向他逼視著。
  尹劍平心裡緊張稍去,被對方目光逼視得不勝狐疑,當下忍不住微微一笑,向著這人抱了一下拳道:「這位仁兄請了,還沒有請問仁兄大名,仙居何處?這洞府莫非就是仁兄的居住之處嗎?」
  他心裡充滿了大多問題,是以一見面即迫不及待地向對方提出。
  藍衣人那張病容深布的臉上,忽然帶出了一些笑容。只見他霍地右手一抬,只聽得「呼」的一聲,手上連枝的一雙桃實,直向著尹劍平迎面猝然飛來。
  尹劍平想不到他忽然有此一手,心裡一驚,當下毫不遲疑,右手突起,驀地向著來物一兜,就勢二指輕翻,已拿住了桃枝,信手一掄,已將兩隻巨桃,連枝帶葉地提在手上。
  這一番動作,看似無奇,其實若非具有非常手法,實不易為!
  藍衣人想是沒有料到對方竟然會有此身手,乍見之下,蒼白的臉上頓時現出一些驚訝,身形略閃,風捲落葉般地飄身入洞。
  尹劍平緊跟其後,閃身而入。
  藍衣人足捶輕旋,有如靈貓一般,「呼」的一聲己轉向洞角,坐於一尊石几之上,動作極其熟練,想是平素日常早已習慣之動作作之。
  尹劍平看在眼中,越知其必然身上藏有罕世異功,一時好不欽佩!當下忍不住讚道:「仁兄,好功夫。」提了一下手上的桃子,他看向藍衣人道:「這兩枚桃子是送給我的?」藍衣人點了一下頭,一雙眸子只是骨碌碌在對方身上轉個不休。
  尹劍平幾乎一日未曾進食,眼前被這兩個大桃子乍然勾起了食慾,當下道了聲謝,隨即急不及待地將一隻大桃子吃到肚子裡,那桃子極其甜蜜,人口即化,真是越吃越好味。他匆匆忙忙吃了一個,正想再吃第二個,忽見對面藍衣人搖搖頭道:「好了,這一個等一會再吃吧。」
  尹劍平好容易盼到他開口出聲,心裡真有意外的驚喜,雖然他只開口說了短短一句話,卻可由其語音裡聽出濃重的南方口音。
  藍衣人湛湛目光注視著他道:「桃性大暑,少食有益,多吃了卻是不好,尤其是你現在不好。」
  尹劍平抱拳道:「承教,還不曾請教仁兄貴姓?何以深居這荒山之內?」
  藍衣人忽然臉上現出了一種為難,多少有些不悅地搖搖頭道:「我己多年不見生人,更不曾在人前道及姓氏,再說年月太久,多已記憶不清,你也不必多管。」
  尹劍平怔了一下,心中固是狐疑,只是對方既然這麼說,實在也是不便再討無趣。
  藍衣人蕪爾一笑,露出自白的一嘴牙齒道:「附近這個山名喚蟠龍嶺,山勢並不很高,但卻多險崖,人不易攀,由於山上除了石泉之外,樹木不多,是以通常連樵夫也不多來,這裡雖是山腳,卻因多狼,人跡亦渺,你怎麼會來到這裡?」
  尹劍平道:「在下昨夜為雨所困,糊里糊塗地闖來這裡,若非發現仁兄這座石洞,真還不知何以度過?」
  「不必客氣,」藍衣人搖搖頭道:「這座石洞並非我所有,我也是無意中發現的。」
  尹劍平怔了一下道:「這麼說仁兄你並非住在這裡了?」
  「不一定,」藍衣人道:「我在山頂上另有住處,這裡每過三五日來上一次,興之所至,偶爾也會在這裡住上兩天。」一面說,他轉過臉打量著那池溫泉道:「這裡適當地眼,全山僅此一處溫泉,水質奇佳,可去百病,對於我輩練武之人,更可兼修培元固本之效,只是地巖穴眼,所噴元磁地火,如無相當內功之人,萬難當受,只宜在池外略作沖洗為宜。」
  尹劍平這才忽然想到自己何以會有昏昏欲睡之感。原來竟是池中溫泉所致。
  藍衣人看了他一眼繼續道:「我方才進洞時,見你昏沉入睡,就知你必是沐浴過久所致,一般人更不知所以,貿然全身入池了,如無實在的內功支持,只怕有性命之憂,以你方才情形來看,你的內功,實在已具有相當的火候。」
  尹劍平黯然道:「原來如此,仁兄如果不說,在下倒還不知,原來這一池溫泉,竟有如此神秘!」
  藍衣人道:「我可以知道你的姓名嗎?」
  尹劍平心裡一動,暗忖道:這可好,我問他的來歷,他守口不說,現在卻要來盤問我的根底。心裡盤算著,原不便實說,可是卻禁不住對方那雙眸子的注視,第一次見面,應待人以誠。當下略一盤算,遂即點點頭道:「在下姓尹名叫劍平,自幼許身武林,粗通武技。」
  藍衣人嘴角掀了一下,他像是已消逝了一上來的那種羞澀之感,臉上微微帶出了一絲笑容。
  「少年人,你用不著謙虛!」他喃喃地道:「你的功夫據我看已是很不錯了,你師承何人?」
  尹劍平被對方這句「少年人」稱得心裡好不自在,對方看起來頂多不過較自己長上幾歲,居然如此托大,心裡納悶,但也不便出言頂撞。
  藍衣人靜靜地打量著他,似在等著他的回音。
  尹劍平笑笑道:「在下師承數家,倒也不能肯定說是哪一門戶,仁兄你呢?」
  藍衣人微微一笑,臉上現出一番淒苦神色:「我知道,你是對我有所提防,不肯告訴我實話,不過……」微微一頓,他發出了一聲冷笑。又緩緩地道:「眼前情勢特殊,我有瞭解你身世的必要,希望你對我實話實說吧。」
  尹劍平略微思忖了一下,沉聲道:「仁兄是……」
  藍衣人搖搖頭,說道:「你不能這麼稱呼我。」
  尹劍平抱拳道:「那麼兄台請了。」
  「哼!」藍衣人慘白的臉色裡,微微現出一些青色:「兄台?你可知我有多大年歲?」
  尹劍平是沒有想到他竟然有此一問,登時怔了一下:「你今年……」
  藍衣人哼了一聲,說道:「我今年六十七歲了。」
  尹劍平猝然一驚,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藍衣人冷笑道:「你不相信?」
  「這……」尹劍平茫然地搖了一下頭:「在下實是難以相信。」
  「信不信由你!」
  藍衣人氣呼呼地說了這一句,由不住仰頭長長地歎息一聲:「你也許更難相信,我來到這座蟠龍嶺,已經有二十六度春秋了。
  尹劍平又是一怔,卻是一言不發地注視著他。
  「山中無寒暑,更無人事糾紛,」藍衣人喃喃地道:「數十年,晃眼即過,腦中了無牽掛,這就是我所以能夠駐顏,看來並不老態的原因了。」
  「那麼你……」尹劍平奇怪地在他臉上注視著:「你說的是真的?」
  藍衣人道:「絕無隻字虛假。」
  「可是,」尹劍平沉著地道:「這又為了什麼,請恕我好奇,我想你一個人獨自隱居深山,必然是有非常的原因,可是?」
  藍衣人點點頭:「當然有原因。」
  說到這裡,他深湛的眸子直視過來,目光裡頭顯然含蓄著幾許神秘與凌厲。尹劍平立刻發覺出對方目光有異,只是這顯然是對方的隱秘,自己卻不便刺探。
  藍衣人一笑道:「你想知道為什麼我獨自一個人居住在這裡?」
  尹劍平點點頭道:「如果你願意說出來,我當然想知道,但是如果你不便出口,在下也就不敢多問。」
  「我會告訴你,」藍衣人苦笑了一下:「即使你不問,我也會告訴你,只是,我卻有一個先決的條件。那就是,我要先瞭解你!」
  尹劍平微微一笑,道:「如果我不肯告訴你呢?」
  藍衣人道:「你一定要說。」
  尹劍平挑了一下眉毛:「哼,這個天底下,我倒還看不出來,有什麼事情能夠勉強我做的。」
  藍衣人臉上飄過一絲苦澀:「但是這件事,我就要勉強,否則,你休想生離此處!」
  「笑話……」
  尹劍平霍地站起來,可是繼而一想,他卻又收斂了怒容,看看藍衣人,他搖搖頭道:「由閣下談吐風度看來,你顯然並非作事莽撞之人……」
  藍衣人神色一寒道:「這件事與作事莽撞沒有什麼關係,你的身世,我一定要知道。」
  尹劍平冷冷一笑道:「很有趣,」略一思忖,他頷首道:「好吧,既然你如此蠻橫,可見有恃無恐,我也正好一時技癢……」
  藍衣人道:「你是說要與我動手?」
  「不錯,」尹劍平道:「我們這就印證一下武功,分個強弱高下吧。」
  藍衣人冷冷地道:「然後呢?」
  尹劍平冷冷一笑:「這就簡單了,如果我技不如你,我對你有問必答,否則,你也一樣,如何?」
  藍衣人那張白臉上,現出了兩道深刻的紋路,微微點頭道:「很好,就這麼辦。」
  說了這句話,他霍地由位子上站起來:「那麼,你就出手吧。」
  尹劍平自目睹對方之種種奇特情景之後,心中早已存想著要伸量一下對方武功如何,眼前難得有這麼一個機會,真是正合心意,當下向前走了幾步,微笑道:「既然這樣,閣下就挑一個地方吧!」
  「那可不必!」藍衣人冷冷地道:「這裡就很適合!」話聲出口,藍衣乍飄,捷若飛雲般已襲身而前。
  尹劍平倒沒想到對方竟是說出手就出手,其勢如此疾快。心中猝然一驚,立即就感覺到,隨著對方前撲的身子,一股絕猛的勁道,陡地將自己身形罩定。
  藍衣人這種打法,無異「捆而殺之」,只以本身所練內氣元罡,一上來固定住對方手勢,隨後再待機出手,對方必無招架之力。
  這種打法,顯然是一般高人貫施的手法。
  無奈尹劍平早已由甘十九妹處習慣了這種打法,況乎這種打法,更是他對敵時喜用的方式,所以,藍衣人雖然功力深湛,卻也未能得手。
  就見尹劍平身勢霍地向下一矮,右掌向側面擊出一掌,這一掌功力神湛,便是將藍衣人所加諸的阻力攻開一個破口,緊接著他身軀輕晃,輕若飛燕般地穿身而出,起落間已飛身七八丈開外。
  藍衣人那麼奇快的一式出手,竟然會撲了個空,一雙瘦長的手雙雙落空。這一出手顯然出乎他意料之外,不禁怦然一驚。
  尹劍平把握住此一刻良機,倏地反手一掌,直向藍衣人背上兜了過去。藍衣人顯然是絕頂聰明之人,一招失手之下,立即就感到他會有此一手,頓時拍掌迎上。兩隻手看來是一般的快速,只聽得「卜」的一聲,已然迎在了一塊。這種迎接對方之式,堪稱實力的一擊!就在兩隻手掌甫一交接下,整個石洞都似乎為之震動了一下。
  尹劍平與藍衣人兩個人先是木然不動,不過是極短的一剎,遂即雙雙分了開來。
  藍衣人往左,尹劍平往右。
  這其間,藍衣人的身法,顯然透著特別.就只見他身勢倏地一個快轉,瘦削的身子,霍地拔起,宛若飛雲一片!眼看著他騰起的身子,幾乎已經挨著洞頂,卻又猝然落下,一起一落之間,真有「鷹飛星墜」之勢,好快的身法。尹劍平簡直沒有想到.對方竟然能在石洞裡施展這種身法,確是大出意外。
  藍衣人這一式身法端的格式特別,大脫武林前人窠臼,觀諸他起身,貼頂,滾翻,下落,四式連而為一,施展時渾然天成,一氣呵成,真有高山流水之勢,大大地扣人心弦!
  說時遲,那時快。
  尹劍平根本不容抽招換式,已為藍衣人一雙手掌拍在了背上。
  藍衣人一聲冷笑道:「你輸了。」
  只是未免出聲太早,三字未曾說完,忽然就覺出自己雙手微微一鬆,對方身子陡地向前一栽,卻似怪蟒般地翻過身來。
  藍衣人雙掌一錯,正待第二次攻對方面門,忽然就只見對方身子一矮,兩隻手作「十字擺蓮」似地向前一揮,休看這奇怪不成格式的一招,卻有出乎意外的奇妙效果。
  藍衣入原來作勢攻上的身子,驀地就像忽然遭遇到一種阻力。他腳下由不住,一連向後退了幾步,忽然,身子再次掠起,改向尹劍平的身形反側面切進。然而這一面較之前一面並沒有什麼兩樣。
  藍衣人走勢極快,只是在對方莫測高深的封鎖之下,依然不能得心應手!就只見尹劍平一手高舉,一手下沉。
  這種看來稀鬆平常的招式,卻是蘊含著無窮的威力,藍衣人一經體會,登時吃了一驚,他進勢快,退勢更快,一進一退,快若旋風。
  身形乍前忽後,「呼」的一個擰身,已倒折出丈許開外。
  尹劍平由於多日來的細心領略,苦思窮索之下,已能大體上悟出吳老夫人的「草堂秘功」,這一次用以來抵擋藍衣人的招式,較之前些與甘十九妹對敵時又自有所不同,顯然已識得個中三味!
  藍衣人不啻大吃了一驚,他挑動了一下長眉,滿臉驚訝地道:「咦,這些招式,是誰傳授給你的。」
  尹劍平搖搖頭:「沒有人傳授。」
  「那麼是你……」
  「不錯,的確是我自己琢磨出來的。」
  藍衣人將信又疑地愕了一下,忽然道:「對不起!」嘴裡說著,他陡然轉了一個半圓的圈子,霍地自尹劍平背後側身快切而入。
  尹劍平驀地身子半轉,拳掌前封。這一掌,他貫足了真力,因知藍衣人非同小可,是以不敢掉以輕心。哪裡知道他這一掌方自劈出,即見藍衣人的身子滴溜溜一個打轉,眼看著對方瘦削的身子,有如一股輕煙似地拔空而起。
  說時遲,那時快,在一天藍衫影裡,對方藍衣人陡然間像是變成了許多人,顯然是一種微妙的幻覺促使,只是任何人出此幻黨的一刻,都會感到別無主張!尹劍平心裡一陣發慌,還不及轉念,他只覺得兩肩上「叭」的一聲,已為對方兩隻手掌摟了個結實,緊摟著兩處,「雲門穴」上一陣子發麻,遂即動彈不得。
  藍衣人進身快,退勢亦快。
  就在尹劍平雙肩上一陣發麻之同時,倏地又恢復原狀,藍衣人卻已飄出了丈許以外。尹劍平心裡動了一下,才想到了是怎麼回事,一時臉色微變!他奇怪地打量著藍衣人,冷笑地點點頭道:「我輸了,有什麼問題,你就問吧!」
  藍衣人苦笑了一下:「不對,嚴格說,我們只能稱為互有勝負。」
  尹劍平搖搖頭道:「你這一手大妙了,老實說,我簡直就沒有能看清你的身子,不怕你見笑,我看見的是許多的影子……」
  藍衣人點點頭,得意地道:「當然是這樣,你可願意知道我這一招身法的底細嗎?」
  尹劍平奇道:「難道你會告訴我?」
  「有何不可,」藍衣人微微一笑:「我方纔所施展的那一式身法,乃是我窮畢生之力,所研習出來的三種身法之一,名叫『分身化影』,施展時必須要適應其時,巧妙地運用足心與兩肩上的力道,就好像這……」
  說時他猛地雙肩一搖,霍然間變成了三條人影,只是當尹劍平疑目認定,對方顯然只是子然一身,「真」與「不真」,只在對方身形變化之一剎那!
  藍衣人微微一笑道:「你可看見了?其實這只是一種巧妙的身法運用而已,主要在利用人們眼神的錯覺,把握住難能的千鈞一剎。」微微一頓,他遂即接道:「你當然知道,致勝強敵的訣竅,常常只在彈指的一剎,誰能夠把握住這難能的一剎之機,誰也就可以說是贏了!」
  尹劍平心裡好不欽佩,眸子裡情不自禁地現出了嚮往之色!藍衣人看了他一眼,忽然歎息一聲,轉過身來,走向一旁,默默無言地坐下來。忽然間,他臉上浮現出一片傷感,卻又像似遭遇了什麼想不通的疑難大故,總之,這一剎他像是忽然陷入了苦思境界。
  尹劍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喃喃道:「你怎麼了?」
  藍衣人輕歎一聲,緩緩轉向尹劍平道:「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呢?」
  尹劍平搖搖頭。
  藍衣人喃喃道:「想你方才施展的那幾手身法。」
  「我的身法?」
  「不錯,」藍衣人慢慢的點了一下頭:「奇奧,高妙,匪夷所思,為我畢生僅見。」
  尹劍平冷笑一聲道:「那有什麼用,我還是輸了!」
  藍衣人瞇起眸子來,看了他一眼:「你可知道?其實你本來可以贏的。」
  尹劍平微微呆了一下!
  藍衣人苦笑道:「你也許不知道,方纔你所施展的那些怪異招式,完全運用錯了!」
  「運用錯了?」
  藍衣人點點頭,遂即淒然一哂道:「你自己並不知道這個錯誤,能看出這個錯誤運用的人,只怕不多,也許只有我,而且也只有我會告訴你。」
  藍衣人的眼睛在他臉上轉了一轉,又道:「你明白這個原因嗎?天下最自私的人,就是我輩武林中人。」
  說到這裡,他長長地發出了一聲歎息!
  尹劍平還在等待著他指出自己的錯誤。
  藍衣人緩緩地道:「其實我也是一個自私的人,直到現在為止,我還在考慮是不是應該告訴你,你不要奇怪,因為我告訴你之後,你立刻就能反敗為勝,我再想勝過你,可就不容易了!」
  尹劍平道:「那你還是不說的好。」
  藍衣人一笑道:「我還是告訴你吧!」
  尹劍平道:「你為什麼又改了主意?」
  藍衣人冷笑道:「如果你以為我是一個輕易放棄原則的人,那可就錯了,我所以對你特別好感,那是因為我相信你是一個值得我相交的人!」
  尹劍平微微一笑:「你真的這麼認為?事實上除了我的名字以外,你對我一無所知。」
  藍衣人冷冷地說道:「我馬上就要認識你了!」
  尹劍平心裡一動,這才想到方才雙方有言在先,自己既然已經敗在了他手上,按照事先的約定,對於他便該是有問必答,一時卻是無話可說。
  藍衣人看著他點點頭道:「你放心,我要知道的不多,但是你卻要據實以告。」
  尹劍平輕歎一聲,說道:「誰叫我技不如你,你問吧,只要我能告訴你的,一定是知無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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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5 00:12:07
  藍衣人道:「我已知道你名字叫尹劍平,據我所知,江湖上這一姓氏而又精於武技的人,似乎不多,在我印象裡,較為有名望的似乎只有『黃時劍客』尹雁翎這麼一個。」
  說到這裡,他話聲忽然頓住,面上顯然愕了一下。尹劍平更是難以掩飾住臉上的驚惶!四隻眼睛對看之下,藍衣人臉上帶出了一絲希罕神態:「啊,告訴我,尹雁翎是你什麼人?」
  尹劍平乍然聽見了屈死九泉之下父親的名字,一時禁不住激動萬分。他以十分懷疑的眼光,打量著藍衣人道:「你……你怎麼認識……這個人?」
  藍衣人冷笑一聲道:「不要忘了,是我問你,不是你問我!告沂我,尹雁翎可是你的親人嗎?」
  尹劍平愕了一下,緩緩點頭道:「你算問對了人,尹老先生正是先父!」
  藍衣人十分驚訝地看了他一眼,面現笑靨道:「這就不錯了,你們父子的確長得很像,想不到尹大哥身後竟然會留有如此神俊傑出的後人……唉!如果他地下有知,卻也該含笑於九泉了!」
  尹劍平身子一震道:「你……你稱呼他老人家是大哥……莫非……」
  藍衣人輕輕哼了一聲:「令尊與我交非泛泛,你既然是他後人,當然聽說過與他交非泛泛的『三金鷹』,你可聽說過這三個人?」
  尹劍平後退一步,驚詫地道:「你是說,有『金嶺三鷹』之稱的三位前輩?」
  藍衣人笑道:「對了,就是這三個人。」
  尹劍平又是一驚,那雙眸子,注向藍衣人:「足下……是
  藍衣人苦笑了一下:「我姓阮……」
  尹劍平「哦」一聲,道:「阮……莫非你老就是人稱的『金翅鷹』阮南……阮三叔?」
  藍衣人緩緩點了一下頭,一時間眸子裡聚滿了淚水,瘦軀晃了一下,在一尊石座上坐了下來。
  「不錯,我就是你阮三叔……」他喜極淚落地道:「金翅鷹……阮……南……這個名字,我已經近二十年沒有聽過了。」
  尹劍平木然呆立了一下,再也掩不住內心的悲滄,他哽咽著叫了一聲:「三叔!」忽地撲倒就拜。
  藍衣人抬起衣袖,擦了一下臉上的淚,含笑道:「這真是我做夢也沒有想到的事……我以為今生今世,再也難以會見故人,想不到會遇見了你這個故人之子,起來吧,我們要說的話,實在太多了!」
  尹劍平叩了個頭,站起來道:「岳陽初見三叔時……我還小得很……後來隨父南遷,就再也不曾見過三位伯叔了,爹爹在世時每每談起三位伯叔,便不禁悲從中來……萬萬想不到,竟然會在這荒山僻壤見著了你老人家……」
  「金翅鷹」阮南道:「這就是所謂的人生何處不相逢了!」
  尹劍平淒然笑道:「爹爹在世時常常談起三位前輩野鶴閒雲慣了,常因未能與三位伯叔聚首而深深遺憾,一直到他老人家身罹惡疾而終之前,還是對三位前輩念念不忘!」
  阮南白皙的臉上,顯現出兩道痛苦的紋路:「這件事我當然聽說過了……哼哼,事到如今,莫非你還以為你父親是死於惡疾?」
  尹劍平倏地睜大了眸子。
  「三叔的意思……莫非認為……」
  「唉!」阮南長歎了一聲道:「如果事到如今,你仍然以為令尊是死於『黑斑』瘟疫,那可就太傻了……太傻了,只怕令尊在九泉之下,也不會諒解你的不孝與疏忽!」
  尹劍平全身由不住起了一陣顫抖,對於父親的死,他焉能會不有此懷疑?然而卻苦於無明確的證據與頭緒!聆聽之下,他情不自禁地深現一番傷感,當下緊緊咬著牙齒,恨聲道:「我爹的死,實在有很多可疑的地方,只是苦無頭緒,不瞞阮三叔說,這多年以來,我每一想起,就不禁痛心欲裂……只是你叫我向誰去傾訴?我又能懷疑誰?」
  「金翅鷹」阮南冷森森地笑道:「這麼看來,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尹劍平直直地看著他:「阮三叔!莫非你知道關於我爹爹的……死因?」
  阮南苦笑道:「我當然知道。」
  尹劍平神色一震,頓時目射精光!
  阮南冷笑道:「你不要激動,坐下來,我慢慢地告訴你……哼哼……可憐的孩子……」
  尹劍平只覺全身熱血沸騰,他雙掌緊握,在激動之中卻能保持住鎮定。
  「阮三叔,你說吧!」
  「尹劍平,」阮南喚著他的名字:「也許你還不知道,在你父親故世的第二年,我大拜兄段神州也跟著死了!」
  「啊!段大伯,」尹劍平顯然吃了一驚!「段大伯也……故世了?」
  「哼,」阮南冷冷地道:「和令尊一樣,從外表看來就和令尊的死狀一樣,是黑斑症,但是事實上,卻不是的。」
  尹劍平靜靜地看著他,不發一言,那雙眸子卻閃爍著無比的堅毅忿恨!
  「金翅鷹」阮南冷笑一聲道:「當時情形正與令尊一樣,人人都說他是死於『黑斑』瘟疫,只是卻瞞不過你燕二伯!」
  「金毛鷹」段神州,「金頂鷹」燕昭,連同「金翅鷹」阮南,這就是當年武林見重的「三金鷹」.也是尹劍平之父尹雁翎當年三位至交好友。
  尹劍平微微點頭道:「燕二伯精通醫理,曾經懸壺濟世,這個我是知道的。」
  「金翅鷹」阮南道:「不錯,如非是燕二哥為人精細,細察究竟,段大哥的死因尚不易就覺察出來!」
  尹劍平一驚道:「這麼說,段大伯莫非是為他人所陷害?」
  「當然是這樣。」
  阮南那張削瘦的臉,忽然間變得毫無血色:「段大哥既經鑒定不是死於黑斑症,遂即使我們進一步認識到他是死於一種人世間罕見的奇毒!」
  尹劍平情不自禁地點了一下頭,這和他的猜測完全吻合。
  「於是,我和燕昭遂即細心地在死者身上搜索,終於找到了致死段大哥明顯的凶器!」
  「是什麼?」
  「一根細若牛毛的毒針。」
  尹劍平一驚道:「一根毒……針?」
  阮南淒慘地笑了笑:「若非是我夠仔細,連段大哥一頭長髮都不曾成過,簡直無從發現,那根針長不過二寸,通體烏黑,細若牛毛,正正地插在段大哥頭頂亂髮之間,深入『大池』一穴,攻心之毒,就是這裡散播出去的……對方下手之毒,用心之巧,真是莫此為甚。」
  尹劍平緊緊咬了一下牙,想到了父親與義父東方傑之死,今日才算真相大自。
  「阮三叔,你可知道,是誰下的手?」
  「豈止知道?」阮南淒然笑了一下,看著尹劍平道:「你以為我為什麼會來這裡?」
  尹劍平心念一轉,遂邵點點頭道:「這麼說,你老莫非是被仇家所迫?」
  「你說的不錯,正是這樣。」
  「這個人是誰?」
  「你不會認識的,」阮南喃喃地道:「她是一個女人,是一個美艷如花,心狠手辣的婦人。」
  尹劍平陡然一驚,全身猛然地抖顫了一下:「我知道了,莫非是人稱『丹鳳軒主』的水紅芍?」
  「金翅鷹」阮南…驚道:「你怎麼會知道這個人?」
  尹劍平一陣黯然,心裡反倒不如以前那麼激動了,對於「水紅芍」這個人來說,他的仇恨早已達到了飽和,稱得上恨之入骨,似乎所有的仇恨,簡直沒有一樁不是與她直接有關。聆聽之下,他情不自禁地閉上了雙眼,心裡卻思忖道:又是你!水紅芍!我們這個仇結定了,可真是『死約會』不死不散了!
  睜開眼睛,他的臉色一片雪白,「金翅鷹」阮南的一雙眼睛,仍然盯著他。
  「你是怎麼認識這個水紅芍的?」
  「我並不認識她!」尹劍平慢吞吞地道:「只是,我卻知道她,對她的一切知道得很清楚!」
  阮南欣然於色道:「好極了,等一會你再告訴我關於她的一切。」
  尹劍平冷笑道:「我爹爹與段大伯他們莫非與水紅芍結有宿仇?」
  阮南怔了一下,道:「這個……」
  搖搖頭,他臉上出現一種頗為為難的神態,苦笑了一下,又道:「這些事……你是不會知道的!」
  尹劍平冷笑道:「但是我卻想得到的,阮三叔,有關我爹爹的死,請你實話實說!」
  阮南道:「我當然要告訴你實話。」
  他冷冷地接下去道:「這個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候你父親曾經一度迷戀於水紅芍的美色,二人幾乎淪及婚嫁,想不到水紅芍卻又移情別戀。哼哼,事後我才知道,那個女人是個水性楊花的淫婦,其實在她與你父親相交的同時,外面就還有許多面首,在此之前,我那段大哥也曾經是她可憐的玩物面首之一。」
  尹劍平聆聽之下,默默不置一詞,這些話如果他聞自別人嘴裡,一定令他難以相信,但是出自阮南之口,卻使他不得置疑。
  阮南冷冷一笑道:「原來水紅芍這個淫蕩女人,有一個奇怪殘忍的怪痺,這也是我事後才知道的,那就是凡是曾與她有過肌膚之親的異性,在她厭棄之後,務必不留活口……她本人深精百家之毒,一經計陷,死者很少能逃離她的手去,你父親與我拜兄就是死在她巧妙安置的毒針之下的。」
  尹劍平黯然垂首,仍是一言不發,他心裡情不自禁地想到了死去的義父東方傑,感傷著原來他也是水紅芍的面首之一。這不禁又使他聯想到岳陽門已死的長老「一鷗子」冼冰……這些人無不是名重一時的知名俠客,而想不到竟然俱都先後為水紅芍美色所迷,最後落到萬劫不復的可悲下場,水紅芍這個女人,可真是一個可怕的魔鬼,一定具有某種使得男人不可抗拒的魅力,否則絕不會使得這麼多的有為之上為她神魂顛倒,趨之如騖地視死如歸!
  阮南追憶著過去一段痛心的往事,繼續道:「我與燕二哥發覺了那根使段大哥致死的毒針之後,經過燕二哥的細心查證,終於斷定仇人即是那個當時艷驚天下的水紅芍,為此,我就與燕兄聯手找到了當時她所盤踞的鳳凰山!」說到這裡,他忽然停下來,臉上現出了一片淒苦之色!「水紅芍一身武功,我們當然不敢輕視,所以事先我與燕兄練習了幾手絕招,決心要將她斃命手下。哪裡想到事情竟然完全出乎我意外!」阮南臉上浮現出一片痛苦:「我們找到了鳳凰山,費盡了心機,才見著了水紅芍這個賤人!」
  尹劍平抬起頭喃喃道:「她可承認。是她下的毒手?」
  阮南點點頭:「承認了,即使你父親的死,她也但承是她下的毒手!並說了剛才我所說的原因,我與燕兄忍無可忍之下,當時就與她動起手來。」
  尹劍平沉沉地道:「水紅芍深精毒術,二位前輩可曾事先留意,有了準備?」
  阮南苦笑一下道:「你說的不錯,我們怎麼會忽略這一點,只是雖然如此,仍不免著了她的道兒。」
  「怎麼?」尹劍平一驚道:「她莫非對你們二人也施了毒?」
  阮南默默點了一下頭,苦笑道:「賢侄,你可曾聽說過一種叫做『七步斷腸紅』的劇毒嗎?」
  尹劍平冷笑了一聲,心思忖著:你可真問對了人了,只怕當今再沒有一個人,能夠比我對這劇毒的印象更深了。
  聆聽之下,他默默地點了一下頭:「我知道,這是一種藉著空氣可以散播的劇毒!」
  阮南驚異地看了他一眼,點頭道:「你果然對她知道得很清楚,只可惜當時我與燕拜兄對於這種毒的認識一無所知……燕拜兄竟然首當其難,著了她的道兒,橫屍荒野。」
  說到這裡,他苦笑了一下,眸裡閃爍出一片淚光!
  尹劍平驚得呆住了。
  他簡直難以計算,有多少人死在水紅芍的手上,最使他痛心疾首的是,這些所死的人,幾乎每一個或多或少的,都與他直接或間接的有著密切的關係。聆聽至此,他不由自主地細細數著每一個死者的名字,以及與自己的深切關係,一時間,只覺得整個軀體都為之麻木了!
  阮南道:「你在想什麼?」
  尹劍平一驚,苦笑著搖搖頭不發一語。
  阮南才道:「……燕二哥死得好慘,七孔流血而亡,是我一時心靈,閉住了呼息,一番瞎闖之後,總算命不該絕,而意外地逃得了活命!」
  尹劍平喃喃道:「然後你老人家就匿居到這裡來了?」
  阮南搖搖頭,說道:「那是一年以後的事了。」
  他深深地又歎息了一聲。
  「是我鍛羽而返,不意那個婦人卻是放我不過。」他回憶著這段往事,慢慢地道:「那一天。也就是我返回的第五天,當我方自把燕二哥的屍身裝殮埋葬好之後,忽然,那個水紅芍率領她得力的兩名女弟子找上門來。」
  尹劍平心裡一動,道:「兩個女弟子?三叔可知她們的名字嗎?」
  阮南點點頭道:「我當然記得,她們二人,一個名金珠,一名銀珠,武功都非常了不起,的確得了那個妖婦真傳,我當時率同十二門人,倉促應戰,不想這一次敗得更慘!」
  尹劍平已經猜出了這一次悲慘的結果,不忍卒聞地低下了頭。
  「金翅鷹」阮南冷冷一笑:「結果,十二名門人先後伏誅,山捨火焚,被燒得片瓦無存,而我竟然義意外地逃得了活命!」
  尹劍平芙)笑了…·下,不禁想到了自己的命運,倒似乎與他肩「幾分相似!
  阮南頹喪地道:「經此一戰之後,我更發覺到這個婦人的厲害,憑我當時武功,萬萬不是她的對了;她既決心要制我於死命,我的性命確是堪憂,果然隨後的半年時間J運無時無刻不在驚險之中。這才促使我遠遁塵世,來到這咀苦心練功。」
  他那雙眸子,幾乎同尹劍平一·佯地浮現出一種無可奈何的陰沉。
  只有在身心飽受折磨之後,才會有那樣的眼神:
  網只眼睛淒涼地互州對觀看。
  誰也不再多說…「甸話,任何的…一句話,都會顯得大多餘,彼此心有靈犀一點通,即使復仇的意志與九死一生的求生過程也極其相仿!
  甚久之後,尹劍平微微一笑,含蓄著幾許愴懷道:「三叔你在這裡住了多久?」
  「記不起來了!」阮南搖著他亂髮蓬鬆的頭:「總有十幾快二十年吧!」
  微笑了一下,他繼續道:「山居無歲月,每天,我只是相同地練習著例行的功課,所吃的無非黃精首烏,野果山桃.日久天長,竟然收到了輕身益氣之功,那年,我無意之間,發覺到了這座石洞,發覺了洞裡的溫泉,更悟出了沐浴健身之功,我的功力進展更有一日千里之勢!」
  說到這裡,他那雙眸子直直地看向尹劍平道:「直到今天看見了你,才像是忽然有所感,而使我體念到我的存在……你是我這多年以來第一次所看見的人,巧的是,竟然會是故人之子!」
  他慢慢收縮起那雙眸子,收成了兩道細縫。道:「看見了你。使我想起了人生,往事。也使我記起了仇恨……我……今天真是一個大不平常的日子……」
  尹劍平感慨地道:「我真羨慕你,我想一個人最快樂的事,莫過於脫離現實,生活在一個完全沒有捆縛的環境裡,就像三叔你這個樣!」
  「你說的不錯!」阮南冷笑了一聲:「但是對於我來說,很可能這一段日子已經成為過去。」
  「為什麼?」
  「因為看見了你!」
  他那蒼白的臉上,忽然現出一些怒容:「看見了你,就使我不禁想起了你的父親,就不禁觸及了我的刻骨銘心的仇恨!」
  尹劍平冷冷一笑道:「阮三叔,你這些話我不便苟同,難道你沒有看見我以前,就能忘得了加諸在你身上的那些仇恨?」
  阮南喃喃道:「起先我忘不了,但是後來,尤其是近幾年來,我確是忘了!」一面說,他把那張痛苦的臉,深深埋在自己的一雙手掌心裡,甚久,他才抬起頭來。「……這麼多年以來,每日無時無刻不與自然相依,盡觀山川流水,野鳥山花,仰看明月繁星,上體天心,深深感受著自然界的美好,而一切違背自然的內在外在因素。都是痛苦的源泉,漸漸地,我不再去回想那些已經過去了的事……這樣我過得極是愜意自然!」
  他是那麼的落寞,在他訴說到這裡時,忽然臉上現出了前所未見的愁容,似乎所有的快樂,在這一剎間果然離他而去。
  尹劍平心裡一陣黯然!不禁垂下頭來。
  他忽然發覺到,自己果然是個不幸的人,凡是與自己接交的人,簡直沒有一個能得到好的收場,以往的斑斑血漬往事,一幕幕地由眼前掠過,那麼多的血……那麼多的死人……
  尹劍平想到這裡,只覺得心血翻湧,像是有一種要嘔吐的感覺!
  他用著幾乎含有歉意的眼睛,注視著面前這個父執輩的長者,心內的自責更是無能自止。剝奪個人的快樂,似乎比剝奪個人的生命,更為殘忍。准此而觀,自己又如何能予對方以補償?天底下,又有什麼東西的代價能夠補償一個人失去的快樂?看著看著,他眸子裡淌下了熱淚!
  此番傷感,更要較諸以往那幾次目睹死亡更為深切!畢竟他的智慧已經更趨成熟,更何況他所具有的那種靈性,卻是一般人所沒有的。
  人的悲哀常常取決於那個人所具有的靈性深淺,靈性越多的人,其痛苦越甚,直到有一天,人性能夠衝開天性的捆縛,也就去仙不遠,那一天似乎才能談到快樂的來臨!是以,在你未能成為仙人之前,即使你是一等的超人,卻都未能兔除煩惱與痛苦的侵襲!
  他好像剛剛才想起這一個有關仙人的故事。眼前的這個阮南,幾乎已經是他想像中的仙人了,是自己的雙手,把他由仙境之中又拉回到了凡世,因此他才又感覺到做為一個凡人的痛苦。
  阮南由他的舉止沉思裡,忽然發覺到這個年輕人的大異尋常,從而對他產生了好奇!
  「尹賢侄,你的心裡,為什麼也充滿了仇恨?」
  「因為我的遭遇,遠比你更為淒苦!」尹劍平苦笑了一下:「卻沒有三叔你的修養與度量!」
  阮南喃喃道:「大海有盡能容之量,明月以不常滿為心,賢侄,你能夠體會這首詩的涵意嗎?」
  尹劍平怔了一下,重複道:「大海有盡能容之量,明月以不常滿為心。」
  一陣黯然襲上心頭,什麼人作的這首詩?什麼人有這等心境修為,這等超凡人聖的魄力豪情?他的感觸,又豈止是區區欽佩而已!
  阮南看著他道:「你能作得到嗎?」
  尹劍平頹然地搖搖頭,心裡再次地襲起了一陣悲哀!
  阮南一笑:「我也作不到。」
  他歎了一聲,接下去道:「但是我一直希望自己能夠有此胸襟!可惜我失敗了!」
  尹劍平道:「你仍然可以保持你原有的生活方式,復仇的事三叔你可以交給我。」
  「交給你?」
  「因為我們的目標對象是一致的。」
  阮南忽然挑了一下長眉:「嗯,我幾乎忘了這一點……只是你有把握嗎?」
  尹劍平冷冷一笑:「有沒有把握,我都必須一試。因為我別無選擇!」
  阮南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尹劍平搖搖頭,無可奈何地道:「因為我還沒有死。」
  看了阮南一眼,他加以補充的道:「雖然活著沒有死的人,到處都是,但是只有我一個人有復仇的義務!」
  阮南似懂非懂地看著他。
  尹劍平苦笑一下道:「你當然不明白,因為我活下去的意義,是要為無數人復仇!」
  阮南皺了一下眉:「無數人?」
  尹劍平點點頭,面上現出一片慼然,這一剎間,他腦子裡閃爍過無數條人影。這些人包括父親尹雁翎,義父東方傑,岳陽門的長老冼冰,掌門人李鐵心,雙鶴堂的堂主米如煙,拜兄晏春雷,再下去是積翠溪的吳老夫人,以及岳陽門滿門上下……
  這麼多的人,這麼多條命!
  一剎那,他只覺得眼前一片鮮血,無數呻吟!這麼多屈死的冤魂,團團圍繞著他,數十雙鬼眼,更像是無數支冷箭,一支支都射扎到他的內心深處!他再也支持不住,長嘯一聲,奪門而出,直向著山嶺上,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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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5 00:13:06
第39節

  夜。
  孤燈。
  石洞。
  搖曳的人影。
  風聲,狼吠,林木的蕭蕭聲……
  一切的總和,幻化成此一刻的落寞、悲傷、無情與單調!「話」談得夠清楚了。
  尹劍平再一次地揭起了自身的傷疤,把過去所經歷的一切,點點滴滴,事無鉅細地都暢訴了出來。只是瞞下了片段不可告人的兒女之私。
  「金翅鷹」阮南豈止吃驚,他簡直震驚了。
  兩個人。面對面,各踞一角。默默地時看著!
  很久,很久,阮南才似由夢中驚醒一般,他眨動了一下眸子,輕歎一聲,又搖搖頭。他還是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才好!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點點頭,說道:「奇跡!」抬起那雙深邃的眸子,盯向壁角的尹劍平:「我是說,你能夠活到現在而沒有死,的確是奇跡,當然!事實上,在你經過了這些之後,你已經不會再死了。你懂不懂我的意思?」
  尹劍平不語,默默地聽阮南說著。
  「一個人在經歷過這一切之後,已經成為不死之身!」阮南由衷地歎息著:「因為你已經學會了保護自己不死的方法,任何人已無奈你何!」
  尹劍平苦笑著搖搖頭:「阮三叔,你是沒有見過那個姑娘,不知道她的精明幹練。」
  「我現在已經知道了!」阮南道:「聽了你這番詳細的描述,我對於這個甘十九妹已經瞭解得夠清楚了,她果然是一個武林罕見的姑娘,我想,即使當年的水紅芍復出,亦不過如此!」
  尹劍平冷冷地道:「如今最使我擔心的還不是她,而是她師父水紅芍,我想她就快要到了!」
  阮南微微一笑:「一個人種的什麼,必定會收什麼,水紅芍早年多行不義,此番報應她也逃不脫的。尹賢侄,你用不著擔驚受怕,對付這個女人,我可比你有經驗多了,我窮其心智所研究出來的三種手法,老實說,就是準備對付她的。」
  尹劍平一怔道:「可是這二十年來,三叔你不曾離開過這座蟠龍嶺呀!」
  「不錯!」阮南一笑道:「但是,我早已熟記了她的身法,非但如此,根據她的身法,我更假想出數十種變化然後各個予以擊破。我所以這麼做,原想著有一天還會跟她見面,現在……唉……」眼睛裡充滿了同情,又緩緩地說道:「可是當我聽過你的這一番遭遇之後,毫無疑問的,我覺得你比我更有資格去殺死這個女人,我就成全你吧!」
  尹劍平神色一振道:「你是說……」
  「往後的日子,你先就住在這裡,我會把那個女人的一切都告訴你。」他冷冷一笑道:「雖然這一切都是我對她的假設幻想,但是正如你所說的那樣,基於那一點『靈性』的發揮,我自信在某一系列的動作方面,已經把她摸得夠清楚了!」
  尹劍平大喜道:「果真這樣,那可是大好了!」
  阮南喃喃地道:「當然,如果僅僅只憑著我的這一番臆測,那是不夠的,我對你的自信還在於你得自吳老夫人的草堂秘功,那些招式足可當得上開天闢地,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那才是你未來得能在武林界大放異彩的憑借和靠山……了不起……了不起……這種成就足可震爍古人,萬世不朽!」
  尹劍平苦笑道:「三叔太誇獎了,實際上,我直到現在還在摸索中,每發一式事先毫無預知與任何預兆,這叫我感到十分困惑……」
  阮南感歎著道:「其微妙之處也就在這裡,如果你事先能有所預感也就無所謂是什麼靈性的發揮了!」一面說,他感傷著搖搖頭又道:「……我原有意,請你傳授我一些靈異招式,這麼看起來,如今是萬萬辦不到了!」
  尹劍平也只有苦笑的份兒。
  的確是這樣,他所精擅的「草堂秘功」,老實說只是一些表面看來毫無意義的點線交接,如果不貫以突發的「靈性」在內,簡直是「小兒塗鴉」,根本看不出絲毫奧妙之處!自然也就不能理智地整理出一套有系統的學問來用以授人了。
  尹劍平本人僅知道這是一種奇異不可捉摸的靈思,而阮南卻推崇為開天闢地前無古人的武學玄功,必當為未來之武林大放異彩!
  在阮南的鼓勵之下,尹劍平信心大增。
  他二人經此一番交往之後,遂即種下了深切的情誼!尹劍平也就戲劇性地在這裡住了下來。
           ※        ※         ※
  一陣山風,紅葉飄零。
  大片楓樹,彙集成一片血海,風起時層層相疊,上下波動,有如萬馬奔騰,景致煞是壯觀!
  紅葉常常是騷人墨客,有情人筆下的寵物,也是他們靈思的源泉!
  紅葉也同於紅豆一般,為有情的男女傳遞相思之情,箋中枕畔,柔情萬縷!
  阮南同尹劍平並肩站在山前,卻非是在領略什麼詩情畫意,他們的神態甚是嚴肅,認真地注視著,像是要領悟些什麼似的。
  「你留意地看下去,就要出來了。」阮南甚是肯定地道:「每天這個時候,一定會出現的。」
  山風由斜面的岔口襲過來,其聲轟隆,一時間萬樹齊搖,落英繽紛,滿空紅葉,呼嘯天際,在山窪子裡盤旋了幾轉,紛紛下墜。
  這一剎間,就像是下了一天紅雨那麼的壯觀!
  尹劍平目睹之下,情不自禁地點頭讚了一聲:「妙啊!」
  話聲方自出口,耳邊上卻聽得一陣啁啾聲,響自林內,驀地飛出了大群白鳥。
  紅的樹葉,白的鳥羽,在夕陽下,一時蔚成奇觀!妙的是,兩者並不混淆。
  在紅葉的落英繽紛裡,但只見白鳥的翩翩翻騰,上下翻飛。其身法之美妙如意,真令人歎為觀止!
  這一出白鳥紅葉之戲,足足持續了有盞茶之久,遂即葉落,鳥去!
  尹劍平目放異彩!
  阮南卻含蓄著深奧的微笑!
  「這『葉落鳥飛』身法迥異,大有學問,我那『分身化影』的招法,正是由此脫胎而來,你如果細心敏悟當能有所領會,用以來對付水紅芍的『流水散花手』法,卻是最恰當不過。」
  尹劍平怔了一下:「流水散花手』?」
  阮南點點頭道:「那是水紅芍最拿手知名的身法之一。」
  說罷,轉身離開。
  阮前尹後,來到了一處池沼邊側。
  夕陽下,那片沼澤地方,蒸騰起淺淺一片水汽,水汽映以陽光,反幻出瑰麗七彩,很有些海市蜃樓的味兒!幾隻長腿鶴,正自涉水啄食,景象較諸圖畫看來要傳神得多了!
  阮南停住了腳步道:「自然界的和諧常常在暗示著某種神秘,就像眼前的群鶴啄食,這裡面也大有學問的。」
  尹劍平道:「它們在吃什麼?」
  「黃鱔,」阮南一哂道:「一種比蛇更狡猾的東西。」
  話聲出口,一條全身呈金色的巨鱔倏地由淺草沼澤裡躍身而起,極其輕靈巧捷地穿向別處,夕陽下泛出了醒目的一道金光!
  「好身法!」
  阮南出聲喝贊時,那條巨鱔,已扎落了淺水。
  三隻大鶴,同時由三個不同的地方拍翅疾掠過來,水花翻濺裡,顯示著鶴的腹翼翅爪!雖只是驚鴻一瞥,但卻表露得完整無遺。
  尹劍平會心地讚歎一聲,緊接著那條巨鱔被迫地由水中昂首立起,那副樣子一如擇物而噬的毒蛇!
  接下來是鶴與鱔的一番對搏,進退擰轉,穿掠潛伏,加以眾鶴鼓噪,群起交鳴之聲,引發起此一刻自然奇景的無限殺機!
  尹劍平下意識地只覺得身上一陣奇寒,每一個汗毛孔都情不自禁地大將開來,足下踉蹌著倒退了一步。
  阮南偏過頭,微笑地看著他道:「你的感受如何?」
  尹劍平搖搖頭道:「可怕極了!」
  阮南一笑道:「你果然是一塊練武的料子!這種殺機是一般人萬萬領受不到的,你能有此慧心明目,可見你是高人一等!」
  尹劍平那雙眸子瞬也不瞬地逼視著當前奇景,臉上顯示著興奮之情!
  阮南道:「你可注意到這其間巧奪天地造化的靈異身法?」
  尹劍平目不旁矚地道:「注意到了。」
  水聲再響,浪花四濺,那條巨鱔再一次地掙脫了鶴喙,穿落出丈許以外!
  大鶴拍翅群集,快速地追上去,亂叫一團,卻不再見那巨鱔。
  阮南點頭笑道:「優勝劣敗,適者生存。那條鱔如果沒有戲弄它們這些扁毛畜生的能耐,焉能在此生存,更不會長得這麼大了!」
  說罷他轉向尹劍平道:「賢侄,你可注意到那條金鱔掠起的身法?這其間,共有幾種變化?」
  尹劍平想了想,點點頭道:「三種。」
  阮南笑道:「你可以分別說出來嗎?」
  尹劍平道:「起,飛,落,大概就是這三式了!」
  阮南點頭:「你能注意到這三種不同勢子,實在是難能可貴,只是還略有不盡之處!」
  尹劍平哦了一聲,點點頭道:「還有一式,一共是四種姿態!」
  阮南驚奇的道:「第四種姿態在哪裡?」
  「在水裡面。」
  「這就對了!」阮南幾乎為之欽佩地點著頭道:「那最後的一招姿勢,的確是在水裡面施展的。」接著他興歎一聲,又道:「我觀此變異,足有數月之久,才看出了那最後一式變化,而你竟能在一眼片刻之間識破悟出,真令人驚異不止!」
  尹劍平道:「三叔誇獎了!」
  阮南頻頻點頭道:「奇才,奇才,憑這一點,你的成就將要高出我不知多少!」歎息一聲,他面現欣然地道:「我把那鱔行亂水四式連成一體,演變為一式絕招,用以敵對水紅芍的『千劍紅妝』一招!」
  「千劍紅妝?」
  「不錯!」阮南冷笑道:「那女人曾以這一招,殺害過無以數計的武林高手,我本人也幾乎喪生在此一劍之下,是以才會留下了深刻的記憶!」一面說撩起衣袖來,一直捋向肩處,在那個地方,顯露出一道深深的劍痕落疤!
  尹劍平目睹之下,歎息道:「水紅芍果然劍技高超,這一劍她可是閃身由背後發出?」
  阮南點頭道:「正是由背後發出。」
  忽然,他怔了,接口問一下道:「你竟然看出了……」
  阮南點頭道:「不錯,正是如此。」他十分驚異地端詳著尹劍平,慨然道:「你的悟性與聯想之力更見超人一等,這些便是成就上乘劍術的要件之一,彌足珍貴!」微微一笑,他盯著面前這片沼澤道:「在這裡,我曾花費了半年時光,才悟出了鱔鶴對峙之功,也許你不用這麼多時間,來,我再帶你去另外一個地方。」
  大風起,草原上顯示出一片肅殺。
  無數的晴蜓在起落著,西天遠際鑲染著一片淡淡的金黃顏色,落日只剩下最後的一些餘暉,像征著白晝的即將結束。
  阮南伸手指向草原道:「劍平,你看見什麼了?」
  「晴蜓,草原。」
  際南點點頭,說道:「這是眼睛可以看得見的。」
  「什麼是看不見的?」
  「風!」阮南一笑:「雖然你看不見,但是你卻一定能感覺出來。」
  他揚起一雙手,兩隻衣袖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這是風最大的一個地方,」阮南喃喃地道:「每天這個時辰,這裡的風就從來也沒有停止過,你站起來就感覺到了。」
  尹劍平站起來,只覺得風力由背後襲過來,其力極猛,方才來時不曾發覺,忽然間竟會刮得這麼大,倒是他事先未能想到的。
  阮南道:「疾風知勁草,你只要留意到這其中的道理,也就盡知其中的自然天機了!」
  尹劍平道:「這確是一門深奧的學問,所幸……」
  「所幸什麼?」
  「所幸這些蠟蜒提供了我一個觀察的方法!」尹劍平微笑著道:「這樣可使我識透不少大機!」
  阮南含笑道:「你的見解完全正確,這種『疾風勁草』之功,一旦你能體會出來,將會無懼於敵人的各方迫害,尤其使你能對敵人的動向體察入微!」微微停頓了一下,他接下去道:「也許你還不知,水紅芍練有一種厲害的掌功,名叫『千面埋伏』,最是厲害,一旦施展出這種武功,常使敵人無所適從,突然而斃於她掌力之下。這『疾風勁草』功,正是用來對付她這種掌法的。」
  尹劍平感慨地歎息一聲道:「丹鳳軒一意孤行,結怨四海,整個武林鮮有不受其害,眾志成城,同聲一討下,看來是覆之在頃了!」
  「那倒也未必!」阮南微微搖頭道:「如果沒有你這樣的敵人。你這樣的苦心孤詣,任論報仇,又談何容易?這是一件前所未有的大事,千萬馬虎不得。」
  他苦笑了一下,看看尹劍平,又道:「三種武功,外表看來並不見其深奧,卻是我細心默察多年的結晶,一旦你融會貫通之後,必然會使你的武功達到一個嶄新的境界,那時候,也許就是你去會見水紅芍的時候到了。」
  尹劍平毅然地點點頭道:「我期待這一天早早來到。」
  銀心殿依然像往同一樣地聳峙在水面江心。
  陽光照射在碧綠的琉璃瓦上,交織出點點星光,這座聳峙在半島的巍峨建築,似乎經過了一番新的整理,亭,台,樓,閣,一切凡是能著眼的地方,看上去都是那般的井然有序,清新爽目!
  半島的弧狀水灣裡,停泊著大小不同的舟舶,這些船隻只有極小的一小部分是屬於甘十九妹攻打銀心殿時所帶來的,其它絕大多數,都是銀心殿原來所有。其實又何止這些船隻?就連這半島上的人,有一多半都是銀心殿的原班人馬。當然這些人已經絕對不同於昔日,他們是經過一番嚴厲整肅之後。所留卜的碩果,毫無疑問地是在接受新的領導。
  銀心殿的各類建築,已見前文,只是自從甘十九妹率眾佔領之後,經過了一番整修規置,此刻看上去就更莊嚴雄偉,美化美奐!
  尤其是今天這個日子。銀心殿更是被裝飾得煥然一新。新漆的廊柱子,迎著朝陽閃閃有光,園子裡百花含笑,和風舒徐。
  一匹鮮紅色的綢子。由湖岸邊一直迤邐直鋪而上,通向正前面的銀心大殿。
  數百名年輕弟子,各著新衣,人人腰際斜挎有一口弧狀的腰刀,服式刀式,完全一致,這些人分作兩列.由湖岸兩側引伸排開,雁翅般地延展開來。
  看樣子,像是有什麼難得的貴賓要蒞臨於此。人人面現嚴肅,這麼多的人,竟然連一個大聲咳嗽的都沒有。
  未幾,傳過來一陣極為清楚的「當當」聲,一個青衣小僮,正自聚精會神地在撞著鐘。
  洋溢的鐘聲,驚動起一天水鳥,即見銀心殿裡,步出了一行鮮衣彩帽的人來。
  走在最前面,婆娑多姿,宛如玉樹臨風的那個妙齡少女,正是甘十九妹!
  她身著一襲鮮艷的紅衣,像往常一樣,粉臉上寵著一襲淺淺的面紗。
  在她右側緊緊跟著的是那個活死人似的跟班兒阮行,左邊是新近收服、對她忠心不貳的得力手下「黃面太歲」花二郎,之後,依序是「緊背低頭」莫三畏,「血蚱蜢」孔翔,「弔客」謝連城,「飛索刀」李平等十數條好漢子。這些人僥倖不死,遂即都成了銀心殿的英雄人物,水漲船高,一個個按功行賞,都有了一份相當不錯的職位,莫怪乎俱都精神抖擻,神采奕奕!
  大群人簇擁著甘十九妹來到了湖邊石亭,後者輕移蓮步,步入亭內坐下來。
  天高水闊,自此望向湖心,盡可以一覽無遺。卻見碧綠微波的湖面上,點綴著點點帆影,千頃金波,倒映著碧空一覽,端的好一番水天景色。緊侍在她身邊的那個「活死人」阮行,上前一步道:「軒主的船駕還不曾看見,要不要卑職前去迎接?」
  甘十九妹道:「還是我自己去一趟的好,我要你事先準備的快舟,備好了沒有?」
  阮行躬身道:「備好了。」
  言罷上前一步,向著當前舉了一下手,即聞欸乃一聲,由旁邊蘆叢中穿出了一艘銀色快舟,操舟的兩名漢子,身著綵衣,猿臂蜂腰,極見豪邁不羈,顯然系特別挑選出來的健卒充當!
  那艘銀色快舟,在此二人的操縱之下,一經現出,其快如矢,哧,哧,哧!水面上一連穿出了三道紋路,已來到眼面前水面。
  長蒿扎水,只一下,已把前進的舟身,紋絲不動地定在水面上,觀其出手,果然利落老練,不愧是箇中高手!
  甘十九妹點點頭讚許地道:「很好。」
  偏頭向身邊的「黃面太歲」花二郎道:「花兄,你跟我走一趟吧。」
  花二郎躬身道:「屬下遵命!」
  話聲方落,甘十九妹嬌軀已自騰起,有如紅雲一片,閃了一閃,已經落身在那艘快舟之上。緊接著「黃面太歲」花二郎、「活死人」阮行也都雙雙縱起了身子,直向快舟上落去。
  二人身法固然俱都極見輕靈,只是如與前行的甘十九妹比較起來,卻是大見不及,這一點只須見諸那艘銀色快舟,即可判知。
  原來甘十九妹縱身下落時,舟身平穩如常,俟到花二郎、阮行下落時,那艘快舟卻禁不住輕輕地打了個顫兒!雖然是微著痕跡,亦可見彼此輕功之顯著分野!
  甘十九妹上船之後,那雙盈盈秋波一轉,遂即認定了一個方向道:「她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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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5 00:13:51
  花、阮二人順其目光看去,即見萬頃金波間,閃出了一點奇光奪目的銀光,隨著波動起伏的浩渺煙波,有如星丸跳擲般地,頻頻起伏不已。
  阮行原是「丹鳳軒」的來人,只一眼已認出了來船正是軒主的「銀鉤快舫」。
  原來這艘特殊式樣的坐舟,遍體系閃光銀片所鑲製,首尾兩端高高的彎起來,活似兩把朝天捲起的巨大鋼鉤,尤其奇特的是那尖出的頭部,兩邊卷包而起,卻現出猶如斧刃的船鋒,以此劈風破浪,莫怪乎速度要較之常船快上許多了!
  「噢,」阮行臉上極現驚喜:「真的來啦!姑娘,你看軒主她老人家可在船上?」
  甘十九妹黯然地點點頭道:「既然是『銀鉤快舫』,當然是她老人家親自來了。」
  阮行咧口笑道:「那敢情是好!她老人家來的還真是時候,這麼一來可就不愁拿不下清風堡了!」
  甘十九妹揮了一下手,命令二舟子道:「迎上去。」
  快船全速前進。
  習習湖風拂動著三人身上長衣,破舟的浪花,反捲上船身來,把整個船頭都弄濕了。
  甘十九妹的眼神兒,認定著前面的「銀鉤快舫」,卻不似預期的那麼興奮,反倒似籠有一抹淡淡的輕愁!
  「黃面太歲」花二郎一直在留意著她,見狀試探街道:「軒主一個人來嗎?」
  「不。」甘十九妹輕輕地搖了一下頭:「金、銀二位公主也一定來了。」
  「金、銀二位公主?」
  化二郎對於這個稱呼,顯然感覺到有些陌生!
  甘十妹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道:「她們是我的兩位師姐。公主,是對她們的尊稱!」
  花二郎一笑道:「這麼說,姑娘在軒裡也當被稱為是三公主了?」
  「當然!」阮行在一旁插口道:「這是規矩,等一會見著了軒主與二位公主之後,花當家你就知道了,嘿嘿!金、銀二位公主可要比我家姑娘難說話多了!」
  花二郎怔了一下,這才知敢情將要來的兩位主子,大大的不好侍候,心裡正在思忖著,對方那艘「銀鉤快舫」已經駛到了近前。
  阮行喝令著兩名舟子,將座船停住,卻見那艘「銀鉤快舫」乘風破浪己達當前。
  一名身材矮小,留有長鬚的黃衣老者,當艙直立,像是發號司令之人,這時即見他雙袖高舉,前後左右四名銀衣舵手,遂即將疾駛如飛的快船定在波心。由於舟行過速,突然停住,迫向前頭的浪花,都反捲上來,看上去就好像是一條鬧海銀龍!
  兩舟己是當頭對立,彼此之間的距離不及一丈,起伏不定的浪花將船身拋起來,又低低地沉下去。
  甘十九妹移步上前,嬌喚了聲道:「魏管事嗎?」
  黃衣老者看了一眼:「啊唷」一聲道:「敢情是三公主親自駕臨,老奴有眼無珠,失禮,失禮!」一面說遂即向著甘十九妹深深拜禮。
  甘十九妹淺笑道:「魏管事不必客氣,快快請起,軒主她老人家與二位公主來了嗎?」
  「來了,來了!」黃衣老人抱拳笑道:「老奴這就去通報一聲。」
  甘十九妹一笑道:「不必!」
  香肩輕晃,翩若驚鴻般己掠向對舟。
  即見「銀鉤快舫」上,簾珠嘩啦一響,一個長眉細服,纖腰豐臀的長身女子,閃身而出。
  女子膚色微黑,長髮披肩,身著半短羅衫,卻在頸項以及兩隻玉手上,各戴著玉翠,乍看上去一團珠光寶氣,以襯對方黑中帶俏的面頰,極見撩人之勢!
  二女乍一交目,甘十九妹便即上前,含笑喚了一聲:「二師姐。」
  來女敢情是水紅芍身前的二弟子銀珠,又稱「銀衣公主」的便是。
  雙方乍一見面,這個銀珠嚶然笑道:「我算計著你該來了,果然是你,咱們姐兒們,可很久未見面了!」
  一面說,只見她輕抬纖手,已把甘十九妹罩在臉上的那方面紗揭了下來。
  甘十九妹回頭看了一眼,面現微羞笑道:「軒主呢?」
  銀珠一笑道:「來。」說時,手拉著甘十九妹已步向艙內。
  「銀鉤快舫」佈置得極見奢華,地上是鬆軟的長毛地氈,艙壁上除了細緻的雕工之外,更懸配裝飾著各型多樣的奇怪擺設,在正中一盞低垂的琉璃吊燈炫耀之下,各見玲瓏凸出,真可當得上琳琅滿目!
  穿過了正中這處暢艙,來到通向內艙的「殘月」洞門前。
  一片銀灰光彩,由那別緻的內艙映出!
  透過這扇「殘月」洞門,即聞得一陣清脆悅耳的絲竹管弦之聲。
  甘十九妹笑道:「這又是誰呢?」
  銀珠低笑一聲道:「這一次軒主想著會多住些時候,所以連『彩家四姐妹』都帶了來。」
  話聲方住,即聞得內艙琴瑟在一陣拔起之後,猝然收住!卻有餘音繞樑的韻味。
  「是甘丫頭嗎!」一個含蓄著十足女人的口音道:「進來吧。」
  甘十九妹應了一聲:「是,軒主!」
  輕分珠簾,她與銀珠步入內艙。
  但見鵝黃色的鬆軟地氈上,陳設著燦爛豪華的傢具擺設,四名清艷絕塵,出落得異常標緻的少女俏立左右,卻在正中一具圓形鋪有獸皮的錦墩之上,盤膝坐著面蒙黑紗的婦人。
  婦人身著一襲銀色緞質長衣,那長衣式樣絕不同於一般婦人,稱得上別具匠心,長長的裙有如一匹彩緞般,足足伸延出七尺開外。只可惜那襲面紗在她臉上籠罩得過於嚴密,你只能隱隱約約地感覺出她那一雙明亮的眼睛,其他便別無所見。然而,那露出衣外的一雙水晶皓腕,以及宛若春蔥的尖尖十指,連同她露出的半截粉頸,一抹酥胸,卻是極盡誘惑挑逗之能事!
  這個外相極具妖燒美艷的婦人,敢情就是數十年前以艷跡稱絕天下,顛倒武林眾生的「丹鳳」水紅芍!
  如果以逝去的歲月來加以推算的話,這個婦人少說也當在七旬以上,然而此刻所見到的她,拋開那掩飾的面紗之後,難窺全貌的面容不論,僅以那暴露於衣著之外的粉頸酥胸,皓腕纖指而論,即使豆寇年華的小姑處子,亦不能望其項背!以此而論,這個水紅芍設非是精於「養顏」之術,萬難臻此奇妙境地!
  就在水紅芍下首,另一張湘妃椅上,坐著另一個形容極見消瘦憔悴的少女!
  稱呼她為「少女」,多少像是有些牽強,如就此外表而論,實難猜測出她正確的年歲,說她三十不為多,說她二十又不能算少,蒼白的臉上更因為失去了笑容的關係,是以看上去只是死板板的那種冰寒,加以兩條濃黑而長,卻向下搭的眉毛,更是令人看而生畏,即使她不曾開口說一句話,卻能令你感覺得出她的不易相處與拒人於千里之外!
  這個面象嚴肅,貌冷若石膏雕塑的女子,穿著一襲緊身長衣,那露出衣外,形若鶴頸的瘦細脖頸上,卻佩戴著一串粒粒圓潤,光華奪目的珍珠項鏈,如此裝飾非但不能給她帶來預期的美麗,卻更加其醜!
  能夠在水紅芍面前得一坐席,自然不是簡單的人物。她就是丹鳳軒的弟子,人稱「大公主」的金珠姑娘!
  連同先前現身的那個銀珠,人稱「金銀雙妹」,為水紅芍早兩年所收的弟子,以武功而論,連同甘十九妹在內,這三名女弟子,當得上各有千秋,尤其是這個金珠,由於從師甚早,獨得異術,再加以生性冷酷,出手狠毒,除了本身容貌難與當年之水紅芍相提並論之外,下手之陰狠惡毒,卻是較水紅芍當年猶有過之。
  甘十九妹進門之後,先向著正中的水紅芍深深一拜,嘴裡道:「弟子甘明珠,叩見軒主,並請寬恕接駕來遲之罪!」
  那個掩飾在黑紗之後的神秘婦人「水紅芍」,發出了宛似少女般的一聲嬌笑。
  「得了吧,三丫頭,這一次還真難為了你了,快坐下來吧!」
  甘十九妹叩了個頭站起,又轉向大師姐金珠座前,冉冉拜下去道:「小妹拜見大公主。」
  金珠憔悴消瘦的臉上,依然是不著絲毫的笑容,冷冷地點了一下頭,那副模樣看起來簡直較諸水紅芍氣焰還要大上許多。
  彼此既有同門之誼,甘十九妹當然把她習性摸得一清二楚,是以絲毫不以為意。
  當下緩緩站起,就一邊座位上坐下來。
  手捧樂器的彩家四姐妹,遂即上前,向著甘十九妹冉冉地拜倒,口呼「三公主」不己!
  彼此見禮之後,主座的水紅芍才緩緩笑道:「你的情形,我大概都有耳聞,雖然與我交待你的任務,有所出入。卻也相差不多!」
  微頓了一下,她接著道:「尤其是進佔銀心殿,比我所希望的,還好得多,我很滿意。」
  甘十九妹原本還在擔心師父怪罪,聆聽之下,這才寬心大放,當下恭敬地道:「軒主謬賞,弟子還在擔心軒主會責怪弟子呢,事實上這一仗,弟子這邊損失慘重,若非花二郎這一夥人誓死效忠,想要這麼容易的就拿下銀心殿可是真不簡單呢!」
  「啊?」水紅芍偏頭向側座的金珠道:「這個人又是誰呢?」
  金珠冷冷一聲道:「軒主大概忘了,這個姓花的,弟子曾有一份很詳細的報告,他是十三把刀那伙子人的首領,論武功也數他最高,在整個皖北的地面上,所有的黑道人物,這個人很有調度的能力。」
  水紅芍點頭道:「對了,你這麼一提,我就記起來了!」
  甘十九妹在一旁聽得心驚肉跳,這才知道敢情師門對自己的動向取捨,摸得一清二楚,以此惴度,只怕自己的行徑也難逃這位大師姐的觀察之中:
  想到這裡,禁不住臉色微微紅了一下,心裡未免有些忐忑不定。偷眼看了那位大師姐一眼,所幸尚還沒有什麼異態。就在這時,聽得這艘快舟上「當當」響了兩聲鐘聲!銀珠站起來道:「大概是銀心殿到了!師妹還不出去瞧瞧!」
  甘十九妹應了一聲,趕忙掀簾步出.須臾又自回來。向著主座的水紅芍道:「啟享軒主,銀心殿到了,所有殿內弟了俱在恭候,請軒主與二位師姐移駕登岸吧!」
  水紅芍點點頭,遂即姍姍站起,甘十九妹上前幾步。輕伸玉腕,水紅芍卻似不勝嬌弱地將一隻青蔥也似的玉手。搭在了她的腕上。
  「好吧!」她含笑的語音,慢吞吞地道:「這是我們多年以來光彩的事情了,金珠、銀珠、彩家姐妹,我們一塊上去吧。」各人答應了一聲都緊隨在她身後,向艙外步出。
  水紅芍邊行邊自含笑道:「回頭你把那個花二郎指點給我瞧瞧,我們這一次江湖之行,該殺的自然是不可輕恕,不該殺的就該好好招待,尤其是為我們丹鳳軒立過功的人,更不可慢待!」
  甘十九妹低聲應道:「弟子省得!」
  一面說時.她抬手把面紗從新遮好,水紅芍點點頭道:「對了,我們丹鳳軒的人,永遠不能被外面的人摸清楚了。全珠、銀珠,你們也喬裝一下吧!」
  二女遂即各自取出一方面紗,遮住了雙眼以下的部位。一行人才步出了艙外。
  守候在外艙的那個黃衣長鬚老者魏總管趕忙上來行禮見過,接著是甘十九妹身邊的那個跟班兒阮行上前見禮。他畢恭畢敬地陸續向水紅芍以及金珠、銀珠二位公主大禮參拜之後,一聲不響地退向一旁站好。
  水紅芍隔著一襲黑紗盯著他,頻頻點頭道:「阮行,這一趟你服侍三公主,建功不少,等定下來以後,自有一份厚賞!」
  阮行年膝跪地。驚喜地道:「卑職叩謝軒主的賞賜!」
  「起來吧!」水紅勺嘴裡說著,透著這層面紗,她的眼神兒斜視向一角侍立的「黃面太歲」花二郎,「哪一個是花二郎?」
  「黃面太歲」花二郎上前兩步,高唱道:「卑職就是。」
  阮行道:「花當家的,這就是我們軒主和大、二公主,還不上前叩頭見過?」
  花二郎應了一聲,雙手抱拳,向著水紅芍等三人分別打了一躬,高聲道:「屬下花二郎,參見軒主與二位公主!」
  水紅芍還來不及開口說話,即見那位金珠姑娘由鼻子裡冷哼了一聲:「姓花的你好大的架子,見了軒主竟能不跪?」「黃面太歲」花二郎聞言,頓時神色為之一驚!
  水紅芍一笑接道:「大公主是與你說著玩的,這一次小徒得順利攻佔銀心殿,你的功勞甚大,包括你手下的人,都有功勞,我知道,我會給你們每人分別賞賜的。」
  花二郎躬身道:「這全是三公主督導有方,卑職以及手下人,幸賴三公主照顧才得不死,哪裡尚敢居功,論功行賞,三公主才該獨居大功呢!」
  「是嗎?」
  水紅芍微笑著,偏頭轉向甘十九妹道:「三丫頭,只為你督導這一樁,就該當受重賜,咱們上去後再說賞賜吧!」
  甘十九妹恭聲答話道:「謝謝軒主,軒主請!」
  是時船上人早已將一條板搭向岸上,在數百雙驚怪目光注視之下,一行人已陸續通過搭板,登上彼岸。水紅芍師徒,每人身懷有極見精湛不可思議的武功,只是,目下所展露在各人眼前的卻是一副弱不禁風的嬌弱姿態!雖然如此,大家鎮懾著丹風軒如雷貫耳的威名,卻沒有一個人,為此而膽敢心存輕視!
  一片歡呼中,紛紛向著水紅芍等一行人行了跪拜之禮!其實包括甘十九妹在內,丹風軒的師徒四人,對他們都稱得上是諱莫如深,尤其是水紅芍,整個頭部,都籠罩在那方面紗之內,各人也只能憑藉著她豐腴體態,以及皓腕雪肌,想像著她的絕世花容。
  越是看不到的事情,越能引人入勝!
  「水紅芍」果然有著出乎常情的誘惑之功,僅僅憑著她嬌美的聲音,美妙的體態,竟然在一上來就抓扣注每一個人的心弦,使得原本對她完全陌生的人,都心裡充滿了對她由衷的崇拜而甘為驅馳!
  當下就在甘十九妹、阮行、花二郎等數人的導引之下,水紅芍等一行人大概地視察了一下銀心殿的內外形勢,對於銀心殿的盤踞天險,水紅芍師徒俱都深感滿意!
  甘十九妹由是乃道:「軒主與二位師姐的行館香閨都已佈置妥當,這一趟旅途長遠,軒主與二位師姐也該歇息了!」
  水紅芍點點頭道:「好吧,你就叫他們各自散去休息吧!今明兩天各人支銀一兩,可以自由行動,任意出入。」當下即派阮行代為傳令,銀心殿各職屬下,一律賞銀一兩,放假一天,一時歡聲雷動,紛紛散開而前往領賞告退!
  眾聲歡呼喧嘩中,甘十九妹、阮行已陪同著水紅芍師徒三人來到了早已佈置完善的行館。
  這地方原是樊氏父子當年興工所建,留為自己居住所用,樊鐘秀喜愛享受,是以這所房子興建得極見寬闊雅致而兼華麗!
  宅院裡蒼松翠柏,花石鐐繞,一石一木,都十分考究。至於住處房舍,更是極盡奢華之能事。這一點倒是深深投合了水紅芍師徒的脾胃。對於甘十九妹的這番安排,大感滿意,讚不絕口!
  一切安排之後,甘十九妹才似心裡一塊石頭落地,當下暫時辭別了水紅芍,轉回自己居住之處。不意她這裡方邁出庭院,即見那個魏管事匆匆地走過來,向著她深深一禮道:「卑職魏聰,參見三公主,三公主玉體金安!」
  甘十九妹深知這魏聰,雖然名分只是丹鳳軒的一個管事,然而據悉他早在年少之時,即為帥父水紅芍身前的心腹之一,數十年來,從來未曾離開這軒主水紅芍身邊左右。
  據某些未經證實傳說顯示,這個魏聰早年與水紅勺的關係。似乎極不簡單,他的身份似乎絕不僅止乎於一個心腹的管事而已,出而可以推想他極可能是水紅芍的早年面首之一!當然這只是甘十九妹所聽知的一個傳說而已,卻不能據以為真,因為據她所知,凡是曾被師父所垂青過而成面首之人,最後俱都難逃一死,魏聰何許人也,何能獨得倖免一死?
  然而,卻又有許多地方顯示出,師父水紅芍似乎對這個魏聰,有一番異乎尋常的眷念,魏聰身份雖僅僅不過是一個管事。但是在丹鳳軒內,人人俱都知道,這個管事的權力,卻是異乎尋常的大,除了師父與自己姐妹三人之外.魏管事可以說權力最大,甚至於在某些地方,魏管事所顯示的權力,更要較諸自己與二師姐銀珠還要大得多。正因為有了以上這一層認識,是以甘十九妺素來對他就留有戒心,不得不另眼相待!
  這時,甘十九妹忽然見他對自己大禮參拜,未免心裡愕了一愕!當下,她遂即含笑道:「魏管要不必客氣,你一路辛苦,怎麼不去休息呢?」
  魏聰搖動著白髯道:「多謝三公主關懷,老奴還不累!」
  說到這裡,微微一頓,左右看了一眼,卻見那個活死人阮行正自由後面走過來,魏聰到口的話一時難以吐出,遂即吞到肚裡。
  阮行似還不知,大步走過去,向著魏聰抱了一下拳道:「總管事您老辛苦了!可有什麼差遣,要小弟效勞之處。請即刻關照就是。
  魏聰一笑搖頭道:「阮頭兒人客氣了,不敢,不敢!」
  甘什九妹目光何等銳利,一眼之下即知魏聰肚子裡必然有話要向自己訴說,眼下礙於阮行在場,不便明言而已!心裡有此明見,當下遂向阮行道:「啊,我差…點忘了,方纔我見軒主行館後面的紫籐花架,枝葉過於茂盛,那院子花開太茂,軒主讓我找人修剪,我看這件事不便外人插手,阮頭兒你這就辛苦一趟吧!」
  阮行聽聆之下,不敢怠慢,當下抱拳應道:「卑職遵命,這就馬上去。」言罷向著那個魏管事抱拳為禮,遂即匆匆掉身而去。
  目送著阮行離開之後,甘十九妹輕輕一哂道:「魏管事有話,現在可以說了!」
  魏聰微微一愕,嘻嘻一笑,抱拳道:「人道三公主秀外慧中,聰穎過人,今日一見名不虛傳!老奴是有幾句話要向公主面陳。」
  左右看了一眼,他喃喃地接道:「只是這裡……」
  「啊,」甘十九妹含笑道:「你看我好生糊塗,這裡地近軒主與兩位公主的行館,驚了軒主的駕,可是吃罪不起,這麼吧,魏大叔,你跟我來一趟吧!」
  這一聲魏大叔,也只限於甘十九妹在無人時對魏聰的一種尊稱,已是呼之有年。殊不知這一「懷柔」政策,卻令這個魏大管事內心大生感激不已,多年以來不知為甘十九妹擋了多少風險。即以這一次甘十九妹能夠單身領命遠行,魏聰的幕後協調關說,卻是功不可沒!
  眼前魏聰聆聽之下,後退一步,抱拳汗顏道:「三公主,千萬不要這麼稱呼,折煞老奴了!」
  甘十九妹道:「此處並無外人,魏大叔對我多年關愛之情,我實是感激有餘,想必有了關照,請同我走一趟,背人一談如何?」
  魏聰躬身道:「老奴正想瞻仰一下三公主的行館,這就請吧!」
  甘十九妹含笑點了一下頭,遂即轉身向前行去。魏聰後隨跟上,顧左右道:「老奴只當捨丹風軒而外,再也找不到美好落腳之處,想不到這銀心殿更較丹風軒猶有過之!」嘿嘿一笑,魏聰又接下去道:「這麼一來,老奴敢想軒主這麼一舒坦,可就不想再動彈了,勢必要長久在這裡住下去了。」
  甘十九妹不禁站住了腳步,眉頭微微一蹙:「大叔是說,今回軒主她老人家暫時沒有回轉丹鳳軒的打算嗎?」
  魏聰一笑道:「情勢正是如此!」
  甘十九妹微微一吟哦道:「那麼……」
  魏聰一笑,說道:「哦,這海棠花開得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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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十九妹一怔,正自待說話,即見左前側一排雪松處轉出兩個人影,卻是彩家姐妹中的老三老四。二女乍見甘十九妹,忙即上前禮見別過。甘十九妹心忖:好險,差一點被她二人聽見,由此更不禁深深欽佩這個魏聰的心細如髮!當下遂即不再探詢,足下加快,循捷徑轉入到自己居住的「藕香院」。
  一入藕香院,鼻中立刻飄過來一陣沁人心田的清芳荷香,眼前卻見展延半頃的荷田碧荷,雖說這個時令荷花多己凋零枯落,只是些殘留的荷葉,然而越是這般情景,卻越有其惹人垂憐之處!
  在一片梧桐影裡,聆聽著吵耳的蟬鳴之聲,遂即來到甘十九妹所居住的房舍。這片房舍,全繫上好的黃石所築,牆面上滿生芭,其上面開滿了一種黃色的小花,就整個建築而論,雖不若水紅芍下榻之外那般寬闊雄偉,卻別有幽雅,一眼看去立即深深引人入勝!甘十九妹最是喜靜,是以她所下榻之藕香院平素是不許任何人擅自闖入的。
  院子裡置有茅亭一處,面對荷池而立,看上去最稱閒情雅意!
  甘十九妹在前,魏聰在後,二人遂即步進亭內。
  魏聰謝了座,坐下之後。對著一池殘荷深深地吐了口氣:「好雅潔的地方,這裡實在太美了!」
  甘十九妹道:「這裡只有我獨自一個人,閒人不經招呼,不能擅自進來,魏大叔你有什麼話,只管放心地對我說就是了!」
  魏聰點點頭道:「老奴在三位公主之中,對姑娘最算緣厚,姑娘對老奴,亦最是敬重,是以軒裡凡是有關姑娘之事,老奴都會特為留意。」頓了一下,也輕歎了聲,才又接下去道:「就拿這一次姑娘身領重任,外出去闖江湖來說,老奴無時無刻不對姑娘你的行蹤寄以無限的關懷……」
  「魏大叔,你可是聽了關於我的一些什麼話嗎?」
  「這個……」魏聰目神左右看了一眼,一笑點頭道:「老奴正有稟報之意!」
  甘十九妹一愕,道:「敢莫是軒主她老人家……」
  「那倒不是!」魏聰微笑了一下:「軒主對於姑娘情誼有如母女,這一點老奴即使不說,想必姑娘也是知道得很清楚!」嗯。」甘十九妹緩緩點了一下頭,甚是疑惑地道:「那,這麼說,莫非是有什麼人在軒主面前說了我些什麼?」
  魏聰搖頭道:「那倒也未必!只是……」
  談到這裡,他臨時又頓住,輕咳一聲,一時要說不說,有點遲疑不定!
  甘十九妹一笑道:「魏大叔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嗎?這裡目下除去你我之外,沒有任何外人。」
  魏聰輕歎一聲道:「姑娘這麼說,老奴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只是老奴生性並非饒舌之人,更不擅背後論人是非,老奴所以要說,亦是基於對姑娘一番善意,生恐姑娘一時無察,而為人……」
  甘十九妹諦聽之下,沉默了一會,點點頭道:「我知道了,是大師姐她……」
  魏聰苦笑了一下,喃喃道:「姑娘是聰明人,老奴也就不必多說了!」
  甘十九妹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大師姐生平對人,最算嚴謹,再說我與她並無瓜葛,她又何必要陷害我呢!」
  「老奴並不曾說有人要陷害姑娘!」魏聰苦笑著搖頭道:「老奴之意是想請姑娘對最近所行,要不時提高警覺,否則……」
  「嘿!我明白了!」甘十九妹輕輕點了一下頭,道:「難道是說大師姐對於我的行為,起了什麼疑心不成?」
  魏聰點頭含笑,說道:「恐怕詳情正是這樣……」
  「哦,」甘十九妹忽然發覺到事情的嚴重:「原來這樣,大師姐她又為……什麼……呢?」
  魏聰道:「大公主行為最算詭異,對任何人都抱有懷疑,姑娘與她雖然誼在同門,也不例外,老奴是因為姑娘素日行為較為任性,生怕萬一有所……不檢,一旦落入了她的眼中,就不太好。
  甘十九妹不禁臉色微微紅了,聆聽之下,沉默了一刻,冷冷一笑道:「大師姐這麼做,未免太無同門之誼了,不過,即使她對我有所懷疑,我看她又能察出些什麼,好在軒主面前邀功?」
  魏聰道:「這個老奴就不盡明白了……老奴只知道大公主在姑娘出門十幾天以後,也離開了丹鳳軒,這期間曾多次轉回,又多次離開。」他嘿嘿笑了幾聲,才又接道:「老奴偶然聽到軒主提出此事,才知道與姑娘有關!」
  甘十九妹緩緩的道:「魏大叔,你聽見些什麼了?」
  魏聰道:「這……似乎大公主懷疑到姑娘對師門的效忠之意……」
  「這……哼!大師姐她真的這麼認為?」
  「她……的確有這個疑心!」
  「軒主也這麼認為?」
  「那倒不會!」魏聰搖頭道:「要是軒主也這麼認為,姑娘又豈能有今日之風采?」
  甘十九妹微微點了一下頭,說道:「我明白了!」
  魏聰輕歎一聲道:「姑娘心裡知道就好,這件事千萬不能形諸表面,因為大公主這個人精細過人,要是被她看出來,就不太好了!」
  甘十九妹冷笑道:「有什麼不好?這幾年我可是一直在受她的氣,她要是欺人過甚,我也不是好欺侮的,她就等著我的好啦。哼,哪個還怕她不成?」
  魏聰呆了一下,才勸解道:「姑娘這件事千萬不要再鬧大了,老奴我可是一番好意,姑娘還是暫時忍耐的好!」
  甘十九妹抬起手,把臉上面紗揭下來,由於魏聰在師門關係不同,是以三位公主對他都另眼相待,從不敢以下人視之!
  揭下了臉上一襲面紗,甘十九妹輕輕一歎道:「魏大叔放心,我只是一時氣話而已,再怎麼她也是我的大師姐,我又豈能在她面前撒野?」
  魏聰才似得放寬心,聆聽之下,如釋重擔地笑道:「姑娘這麼說,老奴也就放心了!」
  甘十九妹含笑道:「魏大叔可知道大師姐在背後都編排了我一些什麼?」
  魏聰道:「這……據說大公主對姑娘行徑甚是有疑,而且她得到消息,說是姑娘對一個人心生好感,而有了叛師之心!」
  甘十九妹面上不動聲色,微一吟哦道:「哼,說的好,你可知大師姐說的那個人姓什麼嗎?」
  魏聰仰天想了一下道:「這個……好像是尹……像是兩個字的名字……」
  甘十九妹心裡一動,頓時不再吭聲,那張花容月貌遂即浮起了一片紅潮!
  「哼!」甘十九妹看了魏聰一眼,喃喃道:「她還說我些什麼?」
  魏聰道:「據說姑娘因為認識了那個姓尹的之後,受了他的引誘,因而才對本軒心生二心,還說姑娘心裡很猶豫,並且有了叛師的潛意!」
  甘十九妹冷冷笑了一聲,表面上像是很沉著,可是內心卻不免忐忑不已。糟了!她暗忖道:這些事她竟然也知道了,奇怪,她又怎麼會知道的?莫非在我身邊,大師姐安排的還有內線不成?
  這麼一想,不禁吃了一驚!當下她慢慢地把一雙眸子轉向魏聰,冷冷地道:「魏大叔,你可曾想到大師姐是怎麼知道這些的?」
  魏聰瞠目道:「啊,莫非大公主所說的這些全是真的?姑娘,你真的是認識那個姓尹的?」
  「哼,你以為呢?」
  「這……老奴絕不能相信姑娘會對本軒心生叛異,這件事一定是有人造遙生事!」
  「那你看這個造謠生事的人又會是誰?」
  「這個……」魏聰愕了一下:「這……老奴可就不知道了。哦……」
  「什麼?」
  「啊,沒有!沒有什麼!」
  「你是不是想到了一個人?」
  「我只是……我沒有。」
  甘十九妹微微一笑道:「你不要騙我,我問你,阮行這個人,你對他印象怎麼樣?」
  魏聰怔了一下,搖搖頭道:「我對他印象不深!他對本軒主卻是忠心耿耿!」
  「你說的不錯!」甘十九妹思忖了一下,道:「我只是想知道阮行是怎麼進入丹風軒的?」
  「這……」魏聰道:「自然是有人保舉,才能進入本軒,阮頭兒當然也不例外。」
  甘十九妹冷笑道:「我正是在問,是誰保舉他進來的?」
  魏聰想了一下,忽然神色微微一變道:「是……大公主!啊,真的是大公主!」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這件事我竟然不知道,哼,原來大師姐把他有意安排在我身邊,我屆然把他當成我的心腹之人!」
  魏聰道:「看來情形正是這樣……姑娘卻要小心……不過是不是真的是他,姑娘還是最好暗中觀察一下才好!」
  甘十九妹點頭道:「我知道了。」
  魏聰站起來道:「老奴在這裡已耽擱了很久,萬一要是被大師姐跟蹤的人看見了……只怕她們又要多生疑慮了……」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道:「笑話,難道我說話也在她監視之列嗎?」
  魏聰陪笑道:「老奴的意思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姑娘還是與大公主和平相處的好。」說罷退出亭外,向甘十九妹躬身為禮道:「老奴這就告退了!」
  甘十九妹道:「有什麼消息,還請隨時通知我一聲才好!」
  魏聰躬身道:「老奴謹記!」
  甘七九妹剛要說話,卻見前面花叢間似有人影一閃,不禁清叱一聲道:「什麼人?」
  話聲方出,紅影再閃,那個人已現身,紅衣紅帽,手持的竹棍杖,正是阮行其人!
  阮行乍然現身,還向著甘十九妹深深一揖道:「姑娘金安。」話聲方歇,那雙眸子卻已轉向魏聰,嘻嘻一笑道:「想不到總爺也在這裡,怎麼我剛一來,總爺你老卻就要走了?真是太巧了!」
  魏聰一笑道:「我是就軒主息駕之事,在這裡向三公主討個商量,阮頭兒有事嗎?」
  阮行忙自轉身道:「豈敢!」
  甘十九妹上前一步道:「魏管事忙你的去吧!」
  魏聰又應了一聲:「是!」這才轉身而去,阮行卻瞪著一雙小眼,一直送著他離開之後才轉過頭看向甘十九妹道:「卑職……請姑娘用餐!」
  甘十九妹冷冷一哼,道:「今天好像早了一點!」
  「是的!」阮行彎下身子道:「是大公主傳話要請姑娘過去一同用餐!」
  「啊!」甘十九妹翻起眼波看著他道:「你不是去軒主那邊整理花樹去了嗎?」
  阮行躬身道:「正是,卑職才剛由軒主那邊出來,中途遇見了彩姐兒,是她傳話說是大公主有請!」
  彩姐兒就是彩家四姐妹的老大,依序是彩蓮兒,彩萍兒,彩珠兒等四人。四人除了精擅琴瑟、國樂之外,身份與丫環無異。
  甘十九妹聽阮行這麼一說,心裡倒也不再懷疑,當下略一思忖點點頭道:「知道了。」
  阮行欠身道:「卑職告退!」
  甘十九妹道:「慢著。」
  阮行翻動著一雙眼皮道:「姑娘有什麼差遣?」
  甘十九妹那雙剪水瞳子凝視著他道:「阮頭兒,你這一趟跟著我,吃了不少苦,論功行賞,軒主一定會有一番厚賜……」
  阮行道:「這全是托姑娘的福,有姑娘在前面,卑職等一些人,可就大樹底下好乘涼了!」
  甘十九妹點點頭道:「你很會說話,現在軒主與大公主、二公主都來了,我們的責任總可以減輕了一些,你原是大公主保薦進來的人,我打算把你送到大公主那邊去,你輔著她總比跟著我有出息多了,不知道你的意思怎麼樣?」
  阮行只是一呆,接著搖搖頭道:「姑娘這是說哪裡話,莫非是不要我了……」
  甘十九妹搖頭笑道:「你不要誤會,不妨平心靜氣地想想,跟著大師姐才不會被埋沒吃虧!」
  阮行臉上紅了一下,喃喃道:「是魏管事這麼建議姑娘的嗎?」
  甘十九妹搖頭道:「這與魏管事沒有什麼關係,是我自己這麼想的。」
  阮行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囁嚅道:「姑娘已經這麼決定了?」
  甘十九妹道:「你不妨好好地想想看,因為就我所知,軒主與二位公主來,很可能對我有所不滿,也許攻打清風堡的事,不會再落在我身上!」
  「這,」阮行越見尷尬地道:「不……會吧!姑娘才在師門立下了大功,軒主她們又怎麼會對姑娘……心生不滿呢!這一定是姑娘誤會……了!」
  「是嗎?」甘十九妹道:「我看不是誤會!你不妨回去想想看,明天告訴我好了!」
  阮行囁嚅欲言,卻是沒有說出半個字來。甘十九妹察言觀色,心裡約摸有了七成的把握,情知這個阮行果然大有問題。她生性率直,尤其是恨兩面惡的小人行徑,臥榻之畔,豈容他人鼾睡?一經對阮行心生疑念,便不能再行容忍!當下她冷冷一笑道:「阮頭兒,你有什麼話要說嗎?」
  阮行吃吃的道:「姑娘……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甘十九妹道:「我正要問你,哼哼……」一面說,她輕移蓮步,陡地向前踏進了一步!
  一股內家無名力道,陡地向著阮行身上襲了過去,這種突然的舉動,由不往使得阮行大吃一驚!也當然心裡有數。越是這樣,越不甘心就這樣在對方手裡喪生,當下張惶地轉身就退!不意甘十九妹一經出手,就決計不讓他逃出掌心!
  這時隨著阮行的退勢,霍地向前踏進一步!阮行當然覺得身側四周左右,就像是忽然間加了一圈鋼箍,哪裡移動得了!
  當下他不禁大吃一驚,機伶伶打了一個寒噤!
  甘十九妹一不做,二不休,冷笑一聲,一隻玉手突地握向胸前短劍,阮行登時身上一陣發冷,為之動彈不得!
  「阮頭兒,你只怕今天出不去了!」
  她說著這番話時,那張美麗的臉上,帶出了一片笑靨,絲毫看不出凌厲之色。然而阮行隨她身邊有日,卻獨獨能體會出那種凌厲的殺機!甘十九妹越是笑臉相向,越加地顯示出她的詭異莫測!
  「姑……姑娘……有話好說……千……千萬……」就像閃了舌頭那般,阮行結結巴巴,連一句整話也說不出來。
  「阮行,你還想活著出去嗎?」
  陡然間,她臉上罩起了一層寒冰,阮行下意識地又打了一個寒噤,只覺得立刻性命不保!
  甘十九妹那只握劍的纖纖玉千,似乎立刻就將揮劍出鞘!那一剎的凌厲無情,無堅不摧,阮行是知悉甚清,正因為如此,他才會打心底深處,潛生出那種深深的寒意,預感著性命休矣!
  阮行簡直不敢想像自己能活過這要命的一剎!
  然而,呈現在眼前甘十九妹的那張臉,忽然間為之一變,阮行立刻覺得身體為之一鬆,籠罩在身側的那股森森劍氣,陡然間,為之冰消。
  「下去吧!」甘十九妹冷冷地笑了笑:「我是試著你玩玩的!」
  「這,」阮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謝謝姑娘……不殺之恩!」
  甘十九妹在微笑。
  阮行卻獨獨能體會出她含蓄在那雙剪水瞳子裡的凌厲殺機!
  就在這時,一條纖細的人影。忽然現身在院門前。
  目睹如此,阮行心裡才算為之一鬆。
  現身的女子,正是彩家四姐妹的老大彩姐兒,只見她上前一步,遙遙向著甘十九妹請安道:「婢女叩見三公主,請見恕冒昧,大公主請你快去用餐!」
  阮行忽然心裡一鬆,暗忖道:敢情是這個丫頭的忽然來到,才救了我一條活命。只是他卻又不能這麼肯定地加以認定,到底甘十九妹是因為看見了彩姐兒,才不得不對自己手下留情,抑或真的如她所說,只是對自己開個玩笑而已?無論如何,眼前這條性命總算保全,這倒是一件值得可喜的事情,再不識相快走,可算真是笨蛋了!當下忙即上前向著甘十九妹深深一躬道:「姑娘如無差遣,卑職就告退了!」
  甘十九妹笑道:「慢著!」
  阮行頓時一愕,垂首站住,道:「姑……娘……」
  甘十九妹眸子在他身上一轉,面現笑靨,心裡可是有數得很,暗忖著,老小子,你休想這麼容易脫身,我要不把你折騰個夠,你不知道我的厲害。
  微微一笑,她緩緩地道:「等一會,兩個時辰以後,你再來一趟,現在先走吧!」
  阮行呆了一呆:「兩個……時辰……這麼晚了姑娘還有什麼事嗎?」
  「當然有事!」甘十九妹慢吞吞地道:「無事不敢勞動尊駕,你下去吧!」
  阮行尷尬地笑了笑道:「姑娘這是在罵卑職,卑職豈敢……卑……卑職這就走了!」一面說,深深打了一躬,悻悻地轉身離開!
  甘十九妹注視著他的背影,冷冷一笑!
  彩姐兒奇怪地道:「阮頭兒,他……怎麼啦?」
  甘十九妹搖搖頭:「沒什麼!哦,我都忘了,大公主、二公主她們都在哪呀?」
  彩姐兒道:「在八角亭子裡,那個亭子叫什麼名字,小婢倒是沒有看清楚。」
  甘十九妹笑嗔道:「傻東西,是你給那亭子加了兩個角呀?」
  彩姐兒俏皮的伸了一下舌頭,笑道:「是六角亭,三公主請快去吧!」
  甘十九妹笑道:「你慌些什麼,我先換件隨便點的衣服,來,你陪我進屋裡去!」
  彩姐兒笑道:「好呀!婢子還正想參觀三公主的閨房呢!唉,這裡真漂亮,比咱們丹鳳軒可要好多了,有花有草,房子又大又多,而且呀,四周還有水,碧綠碧綠的!」
  甘十九妹聆聽之下,微微一愕,卻又面含微笑道:「你真的覺得很好嗎?」
  「當然好了,我真高興死了!」
  說時她情不自禁地還跳了一下。
  甘十九妹皺了一下眉,輕歎一聲,轉身回房。
  彩姐兒由後面跟進來:「怎麼,三公主您不高興。」
  甘十九妹喃喃道:「你可知道,這地方本來不是屬於我們所有的。」
  彩姐兒道:「啊,可是現在已是我們的了!」
  「那是我們硬搶過來的。」
  「搶?」
  彩姐兒想了想,迷惑地道:「那又有什麼關係?反正現在已是我們的了。」
  甘十九妹搖搖頭,不再說什麼,帶著彩姐兒一徑地返回到自己閨房……
  她所以不再說什麼,那是因為她忽然發覺到丹鳳軒裡每一個人,都似乎已經沾染了軒主水紅芍的強梁霸橫習氣,要想破除這個根深蒂固的習氣,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甘十九妹陡然間的有所覺悟,目睹此一切,便覺得處處有悖正義,叛規離道,每一思及,便覺心似刀割,恨不能早日脫離此一組織才好。
  只是,她的這些思想,也只能深藏心底,尤其是眼前這般情況之下,更得處處小心,否則一經為水紅芍或為那個冷酷無情的大公主所知悉,只怕一經降罪下來,便是凶多吉少。然而,無論如何,那一股反叛之火如熊熊火焰,早已在她心裡燃起!說不定什麼時候一經燃著了,就要爆炸開來。那一天也許是她撥亂反正,真正出人頭地的一天!也許就此完了。「完了」的意思就是代表「死無葬身之地」的意思,如此大事,她焉能不寄以小心謹慎?
  換了一襲便裝,甘十九妹看上去更雅致動人。
  長長的一頭秀髮披散在肩後面,白淨的臉上雖然不著任何脂粉,只是發白肉色那種原有的紅,看上去更增艷麗,確是十分艷麗動人的一個女孩於。她穿著一襲淺蘋果綠的長裙於,足下是一雙軟皮十長統的靴子。一派家居的隨便衣著,更點綴出她的高貴氣質。和任何女孩子站在一塊,都能顯示出她鶴立雞群的絕世風華。
  彩姐兒端詳著她,「嘖」了一聲道:「好美,二公主已經夠美麗的了,可是這麼一來,可叫三公主給比過去了。」
  甘十九妹盯著她一笑道:「這話可不許胡說,要是給二公主聽見,你可活該會有挨揍的份兒呢!」
  彩姐兒一笑道:「才不呢,二公主跟我最要好了,有時候我犯了錯,她不但不罰我罵我,還幫我兜著不叫大公主和軒主知道呢!」
  甘十九妹一面對著銅鏡,理著長長的秀髮,一面點頭道:「這倒是真的,二師姐為人最和氣,我也和她最要好,只是……」說到這裡,似乎心裡動了一動,遂即把梳子放下來,「我們走吧,得罪了大公主可不是好玩的!」
  穿出了「藕香院」,甘十九妹又戴上了那襲薄薄的面紗。對於手下的這些人來說,她永遠是神秘的。
  神秘,有時候也代表尊嚴,丹鳳軒的軒主連同三位公主,就是藉著那一襲神秘的面紗,長久以來,維持著她們高高在上的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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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5 00:14:35
第40節

  華燈初上。
  六角亭早已備好了一桌豐盛的筵席,亭子的六個角上,每一邊都垂墜著一盞光華燦爛的琉璃吊燈,由此而放射出來的光華,恰如子夜寒星,渲染得這地方裡外都似著上銀色。
  大公主、二公主早已在座。
  亭子裡,除了彩氏三姐妹之外,沒有任何人。
  甘十九妹同著彩姐兒一腳踏進了這片院子,遂即揭下了臉上的面紗。
  二公主銀珠首先站起來笑道:「三丫頭來了。」一面說,她忙即站起迎出。
  二女見面,手拉著手,說不出的那種快樂喜悅。
  金珠由位子上站起來,冰冷的臉上總算也沾了一些笑容!
  甘十九妹趕上幾步道:「大師姐,對不起,我來晚了,師父呢?」
  金珠坐下來,冷冷地道:「軒主如今功力日高,最近又在練習辟谷之術,間月才進食三日,現在正在練習靜坐沉息之術,要一個時辰之後才能走動。」
  甘十九妹點頭道:「原來這樣,師父的功力可是越來越高了。」
  銀珠拉著她的手道:「快坐下來吧,我的好妹子,咱們可是好久沒有聊聊啦!」一邊說,便將甘十九妹拖在位子上坐了下來。
  甘十九妹道:「二位師姐對這邊的口味還吃得來嗎?我特別關照廚房,要他們準備幾樣可口的菜餚,但願二位姐姐喜歡才好。」
  銀珠一笑道:「怪難為你的。」一邊說,伸手揭開了面前銀器的蓋子。
  閃亮耀眼的銀缽裡,盛著一隻香嘖嘖的鴨子。
  「嗯,好香!」銀珠道:「黃澄澄的,這是怎麼弄的?光嗅味道已經知道好了!」
  甘十九妹一笑道:「我知道二師姐要吃鴨子,所以特別叫他們準備下來的,這是真正北京的『白毛鴨子』,用熊掌山口蘑,慢慢煨出來的。」
  銀珠笑嘻嘻道:「難怪味道這麼好呢!」
  甘十九妹見金珠死板板的臉上不著絲毫笑容,只不過瞟了那鴨子一眼,又把眼睛移向別處。
  甘十九妹心裡會意,遂即笑道:「還有大師姐愛吃的『清蒸豹胎』,我也叫人準備下來了。」
  「啊?」一絲驚訝,顯現在金珠的臉上:「真的?你怎麼找著的。」
  (按:「豹胎」與「熊掌」、「燕窩」、「猩唇」、「駝峰」、「猴腦」……等共列為海內八珍,惟懷孕之母豹難覓,味成絕響,較其它各樣,更加珍貴萬分。)
  甘十九妹內心暗笑道:「我只是當你是個木頭人呢,原來你也有感興趣的事情。」心裡想著,遂即笑道:「大師姐先不要問我怎麼找到的,看看是不是就知道了。」
  才說到這裡,即見彩氏四姐妹之一的二姐彩蓮兒啊了一聲道:「菜來了。」
  邊說邊自奔出亭子,穿過一道朱廊,就在通向朱廊一端的月亮洞門處,兩個青衣小婢合捧著一具銀器,那是一隻承托在紫檀本架上的銀盤,上有覆蓋,蓋邊鑄有兩條戲珠的銀龍。只看這盛器,已是價值不貲,大大透著不凡!
  彩蓮兒由兩個小婢手上接過了銀盤,小心翼翼地捧著一直來到六角亭內。
  銀珠笑道:「大師姐的『口福』來了!」
  說時,彩蓮兒已把這隻銀盤輕輕地放下,甘十九妹一笑,道:「揭開蓋子,讓大公主瞧瞧。」盤蓋揭開,現出了盤子裡熱氣蒸騰的珍餚。
  金珠身子微微前探,鼻子嗅了一下,點頭道:「果然不錯,還是個『陽胎』呢!」說到這裡,那張冷漠的臉上,才淺淺地著了一些笑容,點點頭道:「謝謝!」
  甘十九妹道:「大師姐用不著客氣,這盤豹胎,不過才用了一半,尚有一半,小妹命人陳置在冰窖裡。大帥姐什麼時候想吃.隨時就可以命人調弄。」
  金珠點點頭道:「我知道了,為這東西,你花了不少工夫吧?」
  銀珠嘖嘖兩聲道:「你們可真是殘忍,為了一時口腹之慾,居然忍心下手殺害一隻懷孕的母豹,嘖嘖!」
  金珠冷哼了一聲:「二妹這話就錯了,天生萬物,哪一樣不是為了人,就是動物本身,又何嘗不是弱肉強食,人也不例外。」
  銀珠挑了一下柳眉,說道:「話是不錯,可是……這種吃法兒總是殘忍了,尤其是三妹。」眼睛一膘甘十九妹,微笑道:「你一向不是心地挺軟的嗎,怎麼會……」
  甘十九妹道:「二姐責的是,但是卻有所不知,老實說,這道菜亦非是我孝敬大師姐的。」
  「哦,」銀珠道:「那又會是誰?」
  甘十九妹道:「是阮行那個奴才。」
  金珠聆聽之下,木訥的臉上,輕著了一些笑容,情不自禁地點了一下頭。
  銀珠冷笑一聲道:「這傢伙一心一意只知道討軒主與大師姐的好,哼,馬屁精。」
  金珠頗不以為然地搖搖頭道:「二妹怎麼可以這麼說話,阮頭兒對丹鳳軒,說得上忠心耿耿。就拿這一次奉令陪侍三師妹來說吧,他的功勞可是不少。」
  銀珠一笑道:「我不過是一時氣話而已,誰不知道她是大師姐保舉進來的人呀?」
  金珠冷冷地道:「我對軒裡的人,一視同仁,二妹以後不要這麼說話。」
  銀珠想不到自己姐妹說著玩玩,這位大師姐竟然也會當真。當下只得笑笑,不便再說什麼。
  甘十九妹發覺氣氛不合適,忙即打圓場,笑笑道:「二位師姐快用飯吧,等一會菜就涼了。」
  銀珠笑道:「你不提我還忘了,我還帶來了一瓶軒主自製的『百花佳釀』,是特地送給你喝的。」說著拍了一下手道:「彩蓮兒,你到我房子裡去把我那瓶好酒拿來。」彩蓮兒答應一聲,轉身而去。
  這裡彩家另外三個姐妹侍候著三位公主用餐,金珠獨自享受那一盤「豹胎」,銀珠吃「口蘑鴨子」,甘十九妹卻只找一些清淡的下箸。
  須臾,彩蓮兒回未了,拿來了一個白泥封日的瓶子,為各人斟上一盞,一時香氣四溢,整個亭子裡瀰漫起一種醉人的醇香,確確乎大異尋常。
  甘十九妹知道軒主本身並不嗜飲,所釀製百花佳釀,一年一次,遍覓百花之蜜。去蕪存菁,加入少許異果,用特殊方法加以釀製,一經服用,對於練功人大有裨益,是以,她雖素來不擅飲酒之人,也樂得飲上一盞。
  一席酒飯吃到皓月高懸,才盡興而散。說到「盡興」二字,似乎只適用於銀珠,對於那位大公主金珠來說卻是不然,除了對那一盤珍餚感覺興趣以外,別的什麼,都好像並不能提起她的興趣似的。飯後,由彩家四姐妹侍候著,把杯盤撤了下去。
  銀珠道:「哦,今天這頓晚飯吃得好舒服!三妹,自從你離開之後,這些日子以來,我天天都在想著你,今天晚上我們可要好好地聊聊。」
  甘十九妹道:「我也正有此意。」忽然心裡想到了什麼。轉目看向金珠道:「不知道關於進攻清風堡之事,軒主和大師姐可有什麼指示沒有?」
  金珠搖搖頭道:「這件事軒主已有萬全高見,到時候她自然會關照下來,今天晚上不會有什麼事。」
  甘十九妹道:「那麼大師姐呢?」
  「我嗎?」金珠眼睛緩緩地在她臉上轉動了一下:「我倒是有幾句話想跟你談談。」
  甘十九妹一愣。道:「大師姐有話直說無妨。」
  「哼!」金珠搖搖頭:「今天罷了,改天我門再說吧。」
  說罷緩緩站起,也學著「丹鳳軒主」水紅芍的樣子,把一隻瘦白的手緩緩探出,彩姐兒忙趕上一步伸腕架往。金珠就這般,木乃伊樣的緩緩踱出亭外。
  甘十九妹站起來,恭敬地欠身道:「送大師姐。」
  「罷了,」說了這麼一聲,她頭也不回的,拖著長長的衣服,老佛爺也似地去了。看著她的背影。銀珠撇了一下嘴角,冷冷一笑。
  甘十九妹看出不對,遂向著侍奉在亭內的另外彩家三姐妹揮揮手道:「你們都辛苦了,也該去歇歇啦!」
  銀珠道:「對了,你們都下去吧!」
  彩蓮兒以次三個姐妹相繼跪安之後,遂即站起來告辭步出亭子。這會兒可就只剩下了甘十九妹與銀珠姐妹兩個。銀珠這才無所忌諱地冷笑一聲道:「有什麼了不起嘛,大家都是同門師姐妹,於嘛偏偏要擺出一副盛氣凌人的樣了,好像就只有她高高在上似的,我就是看不慣這一套,哼,真把人氣死!」
  甘十九妹一向與這個二師姐要好,過去在軒裡,二人最談得來,無話不談!聽她這麼說,甘十九妹微微一笑道:「你這又何必生氣,這還不是她的老毛病。」
  「老毛病?憑什麼就該這麼作威作福的?啊?我們就是天生的受氣呢?就該看她的臉色?」
  銀珠越說越氣,挑著一雙細長的眉毛,那雙剪水瞳子裡交織著一派凌人的盛氣,那副樣子像是隨時一點火就將大發。
  甘十九妹輕輕拍了她肩膀一下道:「二姐,算了吧,見怪不怪,其怪自敗,何必呢!」
  銀珠睜圓了的一雙瞳子緩緩收了一些,無可奈何地歎了一聲道:「其實我還不是只能背後發發牢騷而已,連師父她老人家都吃她這一套,我們姐妹還能怎麼樣?還不只有乾瞪眼的份兒!」
  甘十九妹輕歎一聲道:「這話也是,只是軒主為什麼也容忍她這樣呢?」
  銀珠挑了一下眉毛,冷冷道:「你還不知道呀!」
  甘十九妹道:「知道什麼?」
  銀珠道:「師父不是說過嗎,她老人家說只有大師姐生性最純最冷,永遠不會受到外界干擾,是她最忠心不二的入室弟子3
  甘十九妹點頭道:「這個我知道。」說到這裡像是忽然觸發了什麼,緩緩地低下了頭。
  銀珠顯然還沒有發覺,諦聽之下,冷笑一聲道:「師父也太偏心了,怎麼大師姐忠心不二?我們難道就三心兩意?真太氣人了!」
  甘十九妹苦笑道:「師父既有此一說,想是別有所見,也許她老人家說的是真的,大師姐對於本軒的確是運籌帷幄,建功不小。」
  「哼,你這是長別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銀珠撇了一下嘴,冷冷地道:「要說忠心不二,建功最大,這一次誰又比得了你?大師姐她就會在背後出出主意,丹鳳軒有今天這個排場,還不是你一手打出來的嗎?」
  甘十九妹說道:「可是大師姐的計劃,也功不可沒,我只是奉命行事,照方抓藥罷了。」
  銀珠又氣又笑地白了她一眼,笑嗔道:「沒見過你這種臭好人,我在這裡為你一個勁兒的氣不平,你自己卻不把當回事兒!好吧,你不氣我也不氣,真是!」
  甘十九妹道:「二師姐對我好,我心裡自然有數,只是……唉……我……」頓了一下,她苦笑著又搖搖頭道:「我實在不知道該要說些什麼才好……我只是覺得師父眼睛雪亮,咱們任憑什麼心事,也別打算能瞞過她老人家,就是大師姐那邊,也不容易混得過去。」
  銀珠心裡一動,奇怪地看著她道:「聽你口氣,真好像你做了什麼虧心事似的?」說到這裡,好像是忽然觸發了一件心事,緊張地抓住了甘十九妹一雙肩頭。「哦,妹子,我好像聽說了一些什麼,難道這件傳說是真的?」
  「什麼事?」甘十九妹不解地道:「你聽見些什麼事?」
  「這……」銀珠左右看了一眼,喃喃地道:「是真是假,我可是不知道,我只是聽說你今次出外好像不大對勁兒……」
  甘十九妹道:「二姐有話直說,你聽說過些什麼?」
  銀珠一雙眸子在她臉上轉了一轉,說道:「聽說你最近心眼很活,好像忘了師父對你的關照。」
  甘十九妹否認道:「我哪裡敢!」
  銀珠握著她一隻手:「聽說銀心殿那位少主樊銀江你是存心放他逃走的,可是?」
  「胡說!」甘十九妹臉上現出一抹冷笑:「這是誰造的謠?」
  銀珠想了一下,搖搖頭,道:「這個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是聽見了這個風聲。師妹,咱們倆可是情同手足,無所不談,你要是心裡有什麼話:可得跟我實話實說呀,你可不能瞞著我呀!」
  甘十九妹搖搖頭道:「我不會……」
  說到這裡卻禁不住由心底發出了一聲歎息,那雙大眼睛裡頃刻之間聚滿了淚水,由不住緩緩低下頭來,這副姿態一經看在銀珠眼睛裡,禁個住吃了一驚!
  「三妹!你怎麼了?」
  「我……沒有……」
  一邊說,臉上情不自禁地現出了一絲笑容,只是那種笑太勉強了。
  「不對!」銀珠緊緊地握住她一隻手:「三妹,你心裡一定還藏著什麼事沒有告訴我……快點說,告訴我!」
  甘十九妹緩緩抬起頭來,二女目光相對,四隻眼睛交接在一起,甘十九妹說不出的像是受了什麼委屈,忽然眼圈一紅,兩顆晶瑩透剔的淚珠,由瞳子裡湧了出來。
  「啊,你這是怎麼了?」銀珠嚇了一跳:「你可是受了什麼委屈,是誰欺侮你了?」
  甘十九妹搖搖頭,微微嗔道:「別瞎說了,誰能欺侮我。我只是心裡難受……」
  銀珠愕了一下:「可是為什麼呢?」
  甘十九妹反手握住這個頂疼她的二師姐:「二姐,我要是把心裡的話告訴你,無論你贊不贊成,你可不能對外人說,要不然,我可是一個字也不說。」
  「哎呀三妹!」銀珠蹙著雙眉道:「怎麼現在你連我也信不過了?真的……」左右看了一眼,她小聲道:「這裡也沒有外人,你有什麼心裡的話,就跟我說吧。」
  甘十九妹輕輕一歎:「好吧,二姐,你……心裡有沒有想到過,咱們可能以後不再在丹鳳軒裡面呆下去了。」
  「嗤!」銀珠左右看了一眼:「你說什麼?三妹,你好大的膽子!」猛地由位子上跳起來,四下裡仔細地看了一眼,才又回過身子,一把拉住了甘十九妹的手!「三妹……你好大的膽子,我的老大爺,在軒主的眼皮子底下,你居然敢說這些話,你是不想活下?」
  甘十妹慘笑了笑:「我是有點不想活了……怎麼二姐,你害怕了?」
  「唉!」銀珠重重地歎了口氣,左右看了幾眼,才坐下來道:「我的老天,原來,那些傳說竟是真的,原來你真的有反叛師父的意思……」
  甘十九妹苦笑道:「不錯,我心裡確實這麼想過,只是從來沒有對外人說起過……師父,她老人家根本也不可能知道。」
  銀珠呆了一會兒,才似把那顆過於驚嚇的心定了下來,那張黑裡俏的面上,微微泛著一些白:「妹子,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你什麼時候有這個念頭的?」
  「就是這一次出來以後的事。」
  「為什麼呢?」
  「不為什麼,」甘十九妹苦笑了一下,說道:「二姐,也許是我這一次殺人太多了……我……」
  「傻妹子……你可不要這麼想……」銀珠看著她喃喃道:「師父的脾氣你可知曉,咱們姐妹都在內,犯了什麼別的錯都好說,可就是這一樣,要是她老人家一旦知道你心裡生有反叛之心,那可是絕對別想活了!」
  「唉,」甘十九妹期艾地道:「這個我當然知道,只是,我情不由己。」
  「情不由己?難道還有誰勉強你?」
  「那倒沒有,是我自己勉強我自己。」
  「唉,這可是為什麼呢?」
  「二姐,難道你心裡一點感覺都沒有嗎?」甘十九妹眼睛顯現著堅毅:「這一次我出來以後,才深深感覺到師父她老人家過去的所為,實在是……」
  「實在怎麼樣?」
  「她老人家過去的一切,實在是大錯特錯……而我……」淺淺歎息一聲,甘十九妹顯出十分沉痛的樣子又道:「我卻是充當了她的殺人工具……」
  「你……這些你是怎麼知道的?」
  甘十九妹道:「我有眼睛可以看,耳朵可以聽,什麼又能瞞得了我?我一切都已經弄清楚了。」
  銀珠聲音顫抖著:「你……都聽見了些什麼?」
  「太多了……」甘十九妹微微閉了一下眸子:「她老人家的過去所作所為,實在是太可怕了……可憐那些過去冤屈死在她老人家手下的人……」她喃喃地接下去道:「可憐那些如今又冤屈死在我劍下的人……唉……我的罪孽實在太重了!」說到這裡,她微微閉上了眼睛,兩行淚珠卻情不自禁地奪眶而出。
  「唉,妹子,你可真是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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