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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蕭逸]甘十九妹[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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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23:48:15
第06節

  寒風颼颼,夜色益加顯得昏黯!
  尹劍平身軀再轉,用「追星趕月」的步法,三數個起落,已飄身在第三進院落之內。
  這所院子,遠比第一二進院子要小得多,一邊建立著兩排房屋,是為素日弟子宿住之用,再一邊卻聳峙著岳陽門的宗廟詞堂。岳陽門新添的這些冤魂,就供奉在宗廟裡!時值新喪大禮,岳陽門的兩位掌門人以及一干同門的靈位都供奉在宗廟裡,神案上點有兩盞長生燈,顫曳著碧森森的寒光!
  尹劍平輕靈地來到了宗廟門前,距離三丈站定。
  那宗廟兩扇門扉半掩半合,輕輕地發出喉呀聲息,一方舊匾懸在簷下,吞吐著未襲的夜風,輕輕噓嘯著,更似增添了一份夜的陰森恐怖!尹劍平站在門側,考慮著是否要進去拜別宗廟。有一絲異感,使他感覺到將有什麼不測。他緊緊握著玉龍劍的劍柄。
  身後的段南溪目睹著本門宗祠,內心升起一種異樣的悲哀!
  他喘息著道:「進去看看吧!」
  尹劍平輕輕應了一聲,足尖點地,已來到門邊,右掌隔空推出,那扇門霍地大開。也就在這扇門啟開的一剎,一道寒光猝然由門內的側面落下來,夾帶著一股尖銳的兵刃劈風聲音。
  一個白衣人正以快速的手法,劈出了他的殺手劍法,只可惜由於他的估計錯誤,以至於眼前的這一劍落了空招,連帶著敗露了身形。尹劍平的機警,使得他躲過了一招凌厲的殺著。把握著此一瞬進身良機,他足下陡地向前襲進,就在對方白衣人驚惶失措中,還不及抽招換式的一剎那,他己向對方展出了殺著。玉龍劍在一聲輕微的龍吟聲裡閃出劍鞘,由於劍身上聚集著劇毒,看來一片黝黑,絲毫不見光澤。
  出劍手法極佳。
  有如金鱔行波,空氣裡傳出尖銳的一聲輕嘯,白衣人臉上現出了無比的驚嚇,趕忙翻腕掄劍,只是卻限於對方那種怪異的劍式!不知怎麼回事,白衣人的劍卻翻不上來,格限於對方那口黝黑的劍下!
  自衣人猝吃一驚!他想回身換步,巧的是也局限於對方那雙站立的腳步,就是這麼一遲疑,尹劍平的玉龍劍,已由他頸項前斬了過去。劍尖過處,正中白衣人咽喉喉結。
  這一手劍法,不但絕妙,絕狠,更厲害的是使對方不得出聲,連最起碼的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就這般他步履踉蹌著,跌倒地上,再也爬不起來了!
  尹劍平這一劍施展得更為巧妙,一招得手,他身軀毫不遲疑,旋風般地轉到了另一個方向,猛可裡白影一閃,就在他身子方自轉開的一剎,第二口劍,貼著他的衣邊削了下來。這一劍看上去較人門前的那一劍,更具驚險之勢,只是也格於尹劍平的事先警覺,而變為空招,白衣人身法疾勁,一招失手,點足就退。
  在一個擰身現腕的勢子裡,第二劍再次出手,這一劍白衣人是以「玄烏劃沙」的手法施出的,冷森森的劍鋒由下而上,直向著尹劍平前腹間撩上去。尹劍平鼻子裡冷哼了一聲。多日以來,他隱忍著對方的咆肆,強制著己方的滅門血恨,已到了怒血沸騰,無以復加的地步,想不到在亡命之際,敵人仍然步步進逼,毫不放鬆!此時此刻,他自忖著有絕對的把握,能夠制勝對方,豈能有手下再為留情的道理?
  墨色的玉龍劍鋒向外輕磕,「噹」一聲,格開了對方的劍勢。就在白衣人張惶失措,尚還來不及抽身的一剎,尹劍平的身子己如影附形地貼了過來。
  明眼人,如段南溪者流,方自驚悉出這一勢身法的詭異——分明是南普陀「冷琴閣」閣主「冷琴居上」的「六隨」身法之一。白衣人已被逼得遁影無形,他踉蹌著向後退出一步,地上有隙,卻苦於無處下腳,掌中有劍,卻礙於無出劍之機。
  這雙白衣人,身法劍術,均非泛泛,顯得經過高明傳授,如非深得甘十九妹器重,也不會收留在身邊效勞,此行隨十九妹走闖江湖,所向披靡,幾乎不曾遇見過一個強硬敵手,不覺目空一切,養成了驕縱性情。這一次,遇見了尹劍平,活該他們倒霉喪生。
  白衣人乍然覺出不妙,方待出聲呼叫,已吃對方一隻左腕扼住了咽喉!那是他有生以來,從來也不曾領受過的巨大力道,隨著對方那只有力的手腕力收之下,怕沒有萬鉤巨力!
  哪裡是一隻肉腕,分明像鋼鐵所鑄!
  白衣人雙眼翻白,全身一陣子顫抖,只聽得頸項骨上「噗」的一聲輕響,用以縱貫全軀的那根中椎項骨,已自折斷。一陣死前的痙攣掙扎,白衣人霍地翻起了掌中劍,劍鋒狠狠的砍在了尹劍平那只用力扼殺他的臂腕上,只聽見「嗆啷!」一聲,反彈起來,聲若鳴金,哪裡像是砍在肉肢上?
  白衣人倒了下去。他的眼睛瞪得極大,他實在不明白,對方這只胳膊,何以得能不畏懼劍鋒?然而無論如何,他是得不到這次答案了。
  不過是瞬息之間的事,尹劍平已料理了兩個強敵。
  他不慌不忙地回劍入鞘,走向神案前,卻聽得身後的段南溪發出了嗆咳聲音,他呼息沉濁,似乎不妙!
  尹劍平驚道:「堂主,你老可好?」
  「放下我……」段南溪嗓子像是有一口痰:「快……放下我。」
  尹劍平一怔道:「堂主,我們不能久耽擱,恐怕他們就要來了
  段南溪嘶啞他說道:「放……下我,放下我。」
  尹劍平意識到了不妙,匆匆解開絲帶,將他放下來,燈下,段南溪的臉色異常的憔悴,整個臉膛,泛出了一片黝黑!有了前此那麼多的經驗,根本不需要置疑,只一眼,就可以判斷出,毒!極深的毒!
  尹劍平驚得一果,只覺得眼睛一陣發酸,兩行淚水滂沱落下!
  自古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時」!這一剎那,他無寧感覺到極度的傷心。
  忿怒、自卑、仇恨……那麼多的感受,一股腦地紛至沓來,岔集在他腦海裡……他傷心,傷心的是岳陽門碩果僅餘的一個長者,最後也要去了,忿怒、自卑,是怨恨自己的無能,至於仇恨,那只有對敵人了!
  「劍平!」段南溪嘴角掛著微笑:「你去吧!我不行了,但是我心裡很高興!」
  尹劍平冷漠地搖頭,眼淚一顆顆地掉落下來。
  「你老還有什麼值得高興的?」
  「若是你……」段南溪的身子成一盞弓的樣子:「你……還活著,只要你活著,岳陽門就還有希望!」
  那盞彎起來的弓,終於鬆弛了下來。
  他要死了,只是還不甘心:「告訴我……你怎麼能不畏毒?還有你的那些奇妙……奇妙的武功?」
  他雖然提出了心裡的疑問,卻來不及等著聽知答案,在一陣劇烈的抖顫之後,七竅裡溢出了紫黑的血,遂即命喪黃泉!
  尹劍平緊緊地咬著牙,忽然苦笑了一下,動手由死者背上解下了那個包有岳陽門「鐵匣秘芨」的布包,改繫在自己背後。目光掠處,忽然覺出了有異,身形略閃,已來至神案前,案上置有一隻玲瓏的小小香爐,爐內裊裊地散發著數縷香煙。
  顯然含蓄著桂花的那種馥郁清芬!
  毒!一個念頭由他腦中掠過。
  他忽然明白,何以段南溪在進入宗廟之後,猝然為之喪生,毒!好厲害的「七步斷腸紅」!
  如非是冼冰垂死前。所贈送給他的那塊「辟毒玉塊」。焉得還會有他的命在?想到這裡,他不禁驚慄得由眉心裡沁出了汗珠!尹劍平轉向兩個白衣人屍前,用腳尖踢開了兩人的下顎,匆匆看到兩人嘴裡。赫然都含有一顆綠色的藥丸,大如雀卵,是化毒丹!
  在歷代宗師的牌位前,叩行了別師大禮,他站起來,方欲向宗廟外步出,卻機警地中止住這個動作。他彷彿聽到了一種異聲,足步聲,身軀微閃,飄向窗前,點破紙窗,向外窺探了一下,頓時吃了一驚!
  甘十九妹,在那個紅衣人阮行的護伴之下,己進入了這座院落
  眼前形勢,當真是千鈞一髮:
  此時此刻,再想從容脫身,無論如何是來不及了!
  尹劍平退身一步,他有一種衝動,恨不能立刻向門外縱出,然而他卻不能,不敢如此莽憧行事,因為他知道,那個叫甘十九妹的姑娘,武功確是了得,自己絕非是她的對手!」小不忍。則亂大謀」,這口氣,他只有吞到肚子裡。眼前已沒有思索的餘地,既不能奔出,就只有就地藏身,目光一轉,發覺到神案下有四尺見方的一塊空隙,外面垂有藍布的布簾。尹劍平不假思索地潛身入內,以如意卸骨之術,將身了縮得異常的瘦小,強倚向神案下的角落裡,他身子剛剛掩好,幾乎來不及審視一下是否得當,門外紅光乍閃。那個叫甘十九妹的姑娘,已同著她那個紅衣跟斑兒阮討,在那盞紅燈的門照之下,雙雙現身廟內。
  透過了布簾的側面縫隙,尹劍平清清楚楚地看見了這兩個人,大敵當前,即使他冉能自持,又焉能不為之驚心?總算他平素養性功深,慣於亂中取靜,當下忙即閉住了」呼吸,身軀固苦磐石,紋絲不動。
  甘十九妹與那個紅衣跟班阮行,在進入宗廟的一剎那,先後都怔住了!
  一片怒容,起自甘十九妹那張秀麗的臉上,她緩緩走過去,在一雙白衣人屍身前,各自站立了一刻,最後才轉向段南溪屍前站定。紅衣人阮行跟著走進來,他臉上帶出十分驚異的表情!
  甘十九妹注視著段南溪,冷冷地道:「這個大概就是冼老頭子了吧!」
  阮行蹲下身子來細認了認,搖頭道:「不!他不是,這個人姓段,在岳陽門是一個堂主,卑職見過他,雖不曾和他動過手,但是自信當時對他審查得很清楚。奇怪……想不到他竟然會有這麼一身好功夫,居然能把盛氏兄弟殺死,這倒真有點難以令人置信。」
  甘十九妹搖搖頭道:「不像!」
  阮行奇道:「姑娘是說……」
  「你還看不出來嗎?」甘十九妹道:「這個人是中了七步斷腸紅而致死的,他焉能會有能力去對付盛家兄弟?一定是另有高人。」
  所謂的「盛家兄弟」,當然是橫死地面的那兩個白衣戴笠的少年。
  一聽說另有高人,紅衣人阮行頓時面色一驚,那張瘦削木訥的臉上,起了兩道很深的紋路,冷冷地搖了一下頭。道:「卑職不以為然!」
  甘十九妹斜睨著他,冷笑了一聲!
  阮行道:「在未來岳陽門以前,卑職奉姑娘的命令,已把岳陽門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查得很清楚,這裡絕沒有任何外人。」
  「我並沒有肯定他說是外人。」
  「那更不可能了!」阮行說:「岳陽門的人都死光了,哦……」
  他似忽然想起了一個人,大聲道:「冼冰!莫非這個人就是冼老頭?」
  甘十九妹方自點了一下頭。可是眼光一瞟,立刻發覺到停置在宗廟兩廊之間的兩副館材,身軀微閃,一陣風似地已來到了棺前!阮行忙跟蹤過來。
  眼前是兩副白木新棺,上面各有神簽標寫著死者的姓名,其棺正前方赫然標寫著冼冰與李鐵心的名字。甘十九妹面色不驚地注視著冼冰的那具棺材。
  紅衣人阮行大聲叫道:「不!這一定是假的!」
  「我看是真的。」甘十兒妹冷笑著道:「我判斷冼老頭子應該早就死了。」
  「可是。」阮行道:「剛才那個答話的老人又是誰?」
  「是他!」
  甘十九妹伸出的那只纖纖玉手,指向地面上的段南溪。
  阮行怔了一下,真有點弄不清這是怎麼回事。
  甘十九妹道:「不信,你就打開棺材來看看。」
  阮行雙下向那具白木棺材上一按,只聽見「嚓」一聲,他正欲施展「巨靈金剛掌」力,將整個棺材震碎,甘十九妹卻阻止住了他!
  「個要這樣,」甘十九妹說:「對方是一代名門宗帥,應該得到起碼的尊敬,你只打開棺蓋,看看他究竟是不是也就算了。」
  阮行道:「卑職遵命!」
  說話時他已施展內力,將釘入棺蓋內的木楔震斷,一扇棺蓋就這樣地啟了開來。
  神案下的尹劍平感到一陣難以克制的憤怒與傷心,對甘十九妹卻也有了另一種的認識,他原以為她是個十惡不赦,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卻沒有想到,倒也有令人尊敬的一面。
  棺蓋啟開了。
  阮行把燈重新挑起,就近照向棺內。
  甘十九妹道:「這個人你見過嗎?」
  阮行細認再三,搖搖頭道:「沒有。」
  「那麼毫無疑問,他必然是洗冰了。」
  甘十九妹一面說著,向後退了一步。
  阮行遲疑著道:「姑娘怎麼知道?」
  「不會錯的,」甘十九妹臉上帶出了一抹冷笑:「阮行,難為你學會了一身不錯的功夫,卻連這一點閱人的眼力也沒有,把蓋子蓋上吧,除非是那個冼老頭,別人是不會有這種氣派的。」
  阮行訥訥稱是,遂即把棺材蓋子蓋好。
  甘十九妹輕移蓮步,走到了盛氏兄弟屍身旁邊,低眉凝目地注視著兩人。她臉上雖沒有顯著的悲傷,但是一雙剪水瞳子裡卻含蓄著很深摯的情誼,阮行那張白臉上,卻現出了無比的悲忿!想不到盛氏兄弟這等的武功,居然也會遭人毒手,這個人卻又到底是誰?
  阮行臉上起了一陣痙攣,狠狠咬著牙,狠聲道:「我要是找著了他,一定要把他碎屍萬段!」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盛氏兄弟的武功,雖不及你,卻也相差不多。兄弟聯手,武林中己罕有敵手,即使是冼冰在世,也未必能夠同時取勝他兩人,這個人的武功非但是高,簡直是高不可測!」
  阮行呆了一呆,木訥地道:「姑娘怎麼知道?」
  甘十九妹道:「只看盛氏兄弟的死狀就可以知道了。」
  她指著第一具屍體。道:「你只看這一劍.是何等的利落,從他全身各處,不見任何傷痕,由這一點看起來,我敢斷定,對方只出了一劍!」
  暗中的尹劍平,不禁一驚,由衷地心生欽佩!
  甘十九妹道:「能夠一劍就傷他人性命的人,該是何等身手,你應該可以想到。」
  然後她轉向第二具屍體,冷笑道:「你知道他是怎麼死的?」
  阮行道:「卑職看不出他身上有什麼傷痕,自然是死在對方內家手法之下了。」
  「錯了!」甘十九妹微微冷笑著道:「你試著抬動一下他的頭就知道了。」
  阮行應了一聲,探身下去,伸出一臂試著把死者的首級,向上抬動了一下,頓時吃了一驚。
  甘十九妹道:「你可知道了?」
  阮行神色驚愕他說道:「他……他的頸項椎骨斷了!」
  「不錯!」甘十九妹道:「你可知道是什麼手法?」
  阮行想了一下,道:「莫非這人練有磨盤功?」
  甘十九妹搖搖頭道:「真要是這種功夫也就不足為奇了,舉手之間,生生把他頸項骨擰斷,據我所知,天下只有一種厲害的手法,可以達到這個程度。」
  阮行一怔道:「什麼功夫?」
  「金剛鐵腕!」
  「金剛鐵腕?」
  「不錯!」甘十九妹苦笑著道:「這個人顯然是具有這種功力,而且還精於此功。」
  暗中的尹劍平豈止是欽佩,簡直是震驚了!他忍不住多打量了對方幾眼,越覺得對方這個叫「甘十九妹」的少女珠玉其外,錦繡其內,以其絕世風華與靈智心思,再加上那一身蓋世的武功絕技,這樣的一個人,一入江湖,善則為天下利,惡則為蒼生害,端的是一個令人極為擔憂而可怕的人物!
  尹劍平想到來日終將與她為敵。心中由衷地潛生出一種畏懼!不得不為自己的未來任務感到擔憂!大敵當前,尹劍平不得不格外謹慎小心。所幸他學兼多家之長,其中「閉氣」一門,已有七成內力,一經屏息,即使貼其鼻邊,也聽不見一點聲息!
  他的這番謹慎並非多餘,事實上甘十九妹。確是剔透玲瓏,綿密精嚴的一個慧心姑娘,明面上雖在與阮行一對一答,其實她的注意力,卻遠達於戶外十丈方圓內外,在這個範圍之內,哪怕是飛花落葉,也難逃她的聽覺之外。
  她確是美艷動人,在阮行手上的那盞紅色琉璃燈照射之下,越覺仙姿容貌,幽步窈窕。而舉止大方,出言中肯更似「銀碗盛雪,不容纖塵」!尹劍平多看了幾眼,已由不住心旌搖動,不得不把眼光移向紅衣人阮行身上。
  他們談話的重點,似乎距離尹劍平越來越近了。
  阮行道:「這麼說,這個人莫非是來自雙鶴堂的高手?」
  甘十九妹輕嚷秀眉道:「這個問題,我也正在想,我想不會是雙鶴堂中人,雙鶴堂自從前掌門人坎離上人退隱之後,他們那一門裡,已經沒有一個真正有什麼功大的人了。」
  「那麼會不會是坎離上人本人?」
  「不會是他。」甘十妹輕輕搖與頭,說道:「在我這一次涉入江湖之前,姑姑已詳盡地把當今江湖各門派人物,跟我講得很清楚。你知道,姑姑料事如神,論人淪事,是不會錯的。」
  尹劍平提高注意力、更加凝神細聽!
  阮行已代他提出了疑問道:「主母是怎麼說的?」
  甘十九妹道:「我姑姑曾經對我說過這個坎離上人。生平膽小如鼠,行事畏首畏尾。少年時這樣,到了老年更是抱定各家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這樣的一個人,豈會涉足在這種事情裡,所以我斷定絕不會是這個人。」
  尹劍平聽到這阻,幾乎由不住心裡擊節讚歎,因為她形容坎離上人的這幾句話,實在是中肯極了。
  甘十九妹接下去又道:「以此而推,我猜想非但不是坎離上人本人,甚至於也絕不會是他們雙鶴堂中任何一人所為。」
  她眉頭微皺,又道:「以我看來,事實上這個人的武功更在那個坎離上人之上。」
  紅衣人阮行聽到這裡,顯然被她這番話驚得呆住了!
  甘十九妹輕輕發出了一聲歎息,清秀的面容上含蓄著一片憂慮!
  阮行道:「姑娘何必歎氣?」
  甘十九妹微微苦笑道:「我是在擔心,姑姑把所有的信心與希望都寄望在我的身上,她這麼做可能是錯了。」
  阮行冷冷地道:「姑娘也未免太過於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了,憑姑娘這身能耐,普天之下以卑職看來,是無論如何再也難找出第二個人,即使是主母本人,也未必就能勝過姑娘多少。」
  「你這種說法倒是和姑姑同一個論調。」
  「事實上也是如此。」
  「事實上是不是這樣,誰也不知道。」甘十九妹淡淡他說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過於自信和自大,遲早必將會後悔莫及!」
  阮行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頗不以為然的樣子。甘十九妹冷冷地道:「就拿眼前這個人來說吧,我就感覺到他是我一個勁敵!」
  阮行搖頭道:「卑職可以斷定他不是姑娘的對手。」
  「那要看怎麼說了,」甘十九妹緩緩道:「也許在武功方面,他還不是我的對手,否則,他也就不必這麼張惶地躲著我,可是,話也不能這麼說……總之,我雖然不曾見過這個人,卻感覺到這個人是我此番出道江湖以來所遇見過的最厲害的一個勁敵!」
  說到這裡,她忽然展顏一笑,露出了潔白的一口貝齒又道:「這樣也好,我倒希望能夠見一見這個人,跟他比劃一下,看看到底誰厲害!要不然。這一趟江湖行,豈不是太乏味了一些!」
  阮行道:「這個人即使是走。也絕對走不遠,何況由此而前,水旱兩道都有我們的人,我們這就追下去,看看他能走得開不?」
  甘十九妹搖搖頭道:「我倒希望他根本就還沒有離開岳陽門的好!」
  阮行道:「姑娘說這個人還在這裡,未曾離開?」
  「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甘十九妹冷冷地道:「如果不幸他真的走了,那麼我們派出去的人,不知道要有多少喪命在他手裡!」
  阮行一驚,似乎忽然想起了不妙!
  甘十九妹目光在神廟裡轉了一轉,點頭道:「我們走吧!」
  嬌軀微閃,翩若驚鴻般地,已經遁出了廟門外。
  紅衣人阮行巴不得趕快追上那個人,當下跟蹤而出。
  廟房裡頓時一片沉寂。倒只是神案上的一對白燭。「噗突,噗突」地向空中吐著火苗子!映襯著那兩副白木新棺,以及地上血淋淋的三具屍身,倍覺陰森恐怖!
  足足有小半盞茶的時間,尹劍平都不曾現身出來。他甚至於像剛才一樣地閉住呼吸,仍然侷促在神案下的角落裡,保持著方才同樣的姿態,一動也不動。對「非常人」,就得用「非常」的措施!尹劍平似乎較先前更為提高警覺!果然,他的機智,又為他再一次帶來了安全!
  廟旁裡人影一閃,甘十九妹去而復返!
  她的身法全為輕巧,輕巧到像是一隻穿窗而入的燕了,不驚塵灰那般地已經落在了廟房裡。緊接著她身後紅光閃爍,紅衣人阮行持著燈跟蹤而入,他不明所地問道:「怎麼。姑娘又回來了?」
  甘十九妹娟秀的臉上帶出了一種失望,那雙澄波的剪水雙瞳仍不死心似地,緩緩在這間廟房裡移動著。
  她當然不會發覺出什麼異態!
  阮行道:「這裡有人?」
  甘十九妹搖搖頭,索然道:「等一會派人把盛家兄弟的屍體抬上船,我們走吧!」
  阮行怔了一下道:「那麼……這個人?」
  甘十九妹一笑道:「這個人我們早晚總會要見面的,你還怕見不著他嗎?」
  話聲甫落,人已穿窗而出。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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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23:48:32
  ***
  北出洞庭入鄂境,沿江水東去,披星戴月,不分晝夜,以四日夜的時間,來到了襄陽,捨舟登陸,深入隆中,再一日夜來到了白石嶺。這一路緊趕,尹劍平幾乎跑斷了氣!
  現在,當暮色蒼冥,倦鳥歸林的傍晚時分,他已來到了這片昔日的楓樹林前。目睹著那扇掩藏在林內的青石洞門,尹劍平心裡禁不住浮起了一番傷感!這雪殘晚楓之景,誠足令人迸淚!如果有一點可以告慰他的,那就是他感覺到自己終於走在了敵人的前面,最起碼要早他們一步來到了這裡:雙鶴堂。
  青石的門柱,嵌著兩扇半月形的大門,門是純銅所鑄,看上去十分堅固,只是卻因為長年未曾打磨的緣故,門面上生長了一層綠苔,看上去古意盎然。就在那兩扇門扉上,左右各鑄有…只展翅待飛的仙鶴,這個標誌,顯示出此一門派正是名噪江湖的武體名門——雙鶴堂。
  稍具見識的武林朋友,當然都不會忘記這雙鶴堂莊武林中昔日的威望,對於那位擅施「七面飛鑼」以及「金剛鐵腕」的門主「坎離子」米如煙的大名,尤其不會感覺陌生!然而曾幾何時,雙鶴堂的名聲沒落了,在波譎雲詭的武林中,雙鶴堂的崛起好像只是曇花一現,往後的歲月就再也沒有人提起過,也不曾再能記憶起來這一門派到底在武林中有過任何作為。
  人們可能還記得那位掌門人米如煙,在接掌雙鶴堂之初,曾經很幹過幾件震驚武林的事情,雙鶴堂一度曾經大放過光彩,被稱為江湖道上第一名門,但是萬萬卻料想不到,這一門派的衰落,竟和竄起是同樣的快速,一經衰退,武林中就再也聽不到雙鶴堂的名字了!
  「坎離子」也就是後來的「坎離上人」,這位昔日的武林健者真個地跳出塵俗,成了三清界內的修行者,有幾年他這雙鶴堂的香火倒是鼎盛的。雙鶴堂成了典型的一所道觀!米上人除了終日燒汞煉鉛以外,得暇的時候,偶見他背著藥箱子,拿著串鈴,騎著一頭小毛驢,四下裡走走。人們但知他是個道士,是個草藥郎中,卻很少人知道他老人家還是個武林名宿!再過幾年,這裡的香火也不行了,他老人家似乎連騎驢為人看病的雅興也沒有了。到此為止,這雙鶴堂才是真正的沒落了。
  香火不繼,門人星散,雙鶴堂前門可羅雀,倒是那一山楓林,每當晚秋季節,開得一片耀眼通紅,較比昔年更有甚之,稻晚楓秋之意,令人無限悵惆!
  尹劍平踐踏著滿地枯枝敗葉,吱喳有聲地一直來到了雙鶴堂石門正前,「嗡嗡」聲中。一大群雪蠅被驚飛起來,在空中聚散著,山風起處,萬樹悲嘯。尹劍平在門前停望了一刻,這裡一樹一石,都是他的舊相識。
  他來到大門左側,找著了那棵大棗樹,樹高五丈,粗可合抱,就在光禿的樹身上,佈滿了橫七豎八無數傷痕!他就是在這裡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苦練他的「金剛鐵腕」絕技的。他尤其不曾忘記那一道「十」字形的交叉痕跡!那道痕跡深入樹一干寸有餘,正足他交叉雙臂,以「金剛鐵腕」功力留在上面的。
  這一手功夫,曾被「坎離上人」擊節讚賞,也是他功力成熟的鐵證。
  在那道「十」字形的痕跡一旁,也曾經用手指留下了一行字跡「尹劍平技成於乙亥年紅葉初染」,算起來,那已經是七年以前的事了。
  輕輕抬起手,摩挲著那些樹痕、他彷彿義回到了當年來此習技的那段時光。
  幾隻寒鴉在屋簷上嬉戲著、簷角下的驚鳥鈴不時傳出叮叮聲,驚鳥鈴成了招鳥鈴,這院堂的冷落也就可想而知了。
  尹劍平繞過正門,來到了側面,那一排召頭牆,不過只有三尺來高,只須要一跨腿就過去了。他來到牆邊,剛剛抬起腿來,眼睛卻看見了一個人,這條抬起的腿情不自禁地又放了下來。
  一個形容消瘦的黃衣長身漢子,正停立在一棵樹下平視打量著他,彼此相隔不過六七丈的距離。尹劍平猝吃了一驚,這麼近的距離裡,站著一個人他居然不知道,不能不謂之疏忽了!
  黃衣人正在向著他笑,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齒。他實在很瘦,但是並不蒼白,年歲約在三十上下,看上去略比尹劍平大一點,一身衣服洗得乾淨平貼,有一種飄逸瀟灑的意味!
  尹劍平著實地吃了一一驚,連日來他已是驚弓之鳥,猝然見到陌生人,不禁令他怦然心動!
  黃衣人笑容收斂住,目光裡多少也帶出一絲驚異。
  他正在打制一串繩結。很奇怪的一串繩結。
  說它是「繩」其實並不確實,那只是一種麻——黃麻,像是新繅的生絲,一縷縷地隨風揚起。一端繫在粗樹幹上,下剩的部分統統垂散下來,卻在下垂的部位。緊打著二個結頭。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動作,黃衣人顯然還在打第四個結頭,也就在這時,他發現了尹劍平。
  尹劍平走到了他的面前。黃衣人看了他一眼,繼續打他的繩結,他的手法很怪,繞過來又插進去,插進去又繞出來,總之,那是一種不可能為別人所模仿的手法。就這樣,第四個繩結打好了。
  尹劍平靜靜地在他身邊看著,只覺得對方溫文儒雅,一如處子,然而說不出是什麼理由,尹劍平卻斷定他絕非是時下的書生。他身上那襲長衣質料很特別,像是為麻所制.同他繫在樹上的那一綹黃麻看上去是同一質料,在這種寒冷季節裡穿麻質長衣,確實顯得極為怪異!
  忽的,尹劍平又發覺出來,對方可能對於「黃麻」似有偏愛,他的頭巾、鞋、同樣地為黃麻所制。此外,在他瘦長的下指上還配戴著一枚黃色寶石的戒指,他可能讀過萬卷書,也行過萬里路,溫文儒雅的面頰上,曾為風塵的歷練,留下了很深的條紋路!
  總之,這個人的出現,給人一種絕非偶然的感覺!尹劍平終於忍不住抱拳道:「這位兄台請了。」
  黃衣人微微點了一下頭、把注視在黃麻套結上的一對眸子改向尹劍平。
  「來朝山進香的?」他立刻又搖了一下頭:「不是?」
  尹劍平手指了一下雙鶴堂羌爾笑道:「雙鶴堂乃是在下昔日師門,在下己久年未歸,特此前來探視。」
  黃衣人一笑道:「聽你口氣,好像你是雙鶴堂門下傳人?請問上下!」
  尹劍平抱拳道:「不敢,尹劍平。」
  黃衣人立時臉上現出了笑容。點頭道:「原來你就是尹劍平,我聽說過你的名字。也曾拜賞了你在那棵棗樹上留下的功力,很好!只是,遺憾的你卻不是雙鶴堂的衣缽傳人,算不上是雙鶴堂門下弟子。」
  尹劍平陡然一驚,由不住頓時呆住!
  這些事在他來說,一直視為不足為外人道的隱情,外人自是難以獲知,想不到這個黃衣人居然知道這麼清楚,一開口即與道破。
  「你不必驚異我是怎麼知道的。」黃衣人冷冷地笑道:「總之,在雙鶴堂危急傾亡之前。你還想到回來,卻還算不昧良知,比起其他各門下來,總算是強得太多了!」
  說到這裡,黃衣人臉上興起了兩條深刻的紋路,那雙深邃的眼睛裡,現出了一種濛濛的寒意。因為那種過人的涵養,像他這樣的人,是不容易被人家一上來就捉摸清楚的。
  「你回來的也許正是時候,」他說:「雙鶴堂如今人去樓空,剩下的人不多了,米如煙已經喪失了昔日的銳氣,你應該鼓舞鎮定他戰勝強敵的信心!」
  尹劍平一怔道:「兄台,您是……莫非您已經知道了雙鶴堂未來的這場劫難?」
  那人微笑了一下,道:「水紅芍老醜不堪,卻打發了個漂亮的徒弟出未,想為她找回己失的面了。這件事狂妄復荒唐。江湖上已有風聞,我豈能有所不知了?」
  尹劍平心中怦然一動。著實吃驚下小。
  黃衣人無視於他,繼續道:「姓甘的姑娘一身本事確實了得,三天的時間踏平了洞庭岳陽門,可憐李鐵心老少兩代,皆遭毒手。小妮子的手段也著實大厲害了一點!」
  尹劍平內心大驚,表面卻不現出,問道:「這件事兄台何以知道?」
  黃衣人一笑道:「江湖上沒有一件中事能瞞人耳目的,這種事更何能例外?」
  尹劍平心中著實不解,就岳陽門慘遭殺劫一事來看,不過是五日以前,自己身歷其事,晝夜兼程,披星戴月地趕到了這裡,最快的消息,絕不至快過於自己這張嘴,而面前的這個黃衣人,居然在自己來抵隆中之前,就已先行知道,這豈非太不合情理了!這麼一想,他頓時心存警惕,原先到口想探詢對方的話又復吞在了肚子裡。對於岳陽門的事,更不便再提。
  黃衣人微微頷首,道:「你大概可以進去了。」
  尹劍平抱拳告辭,轉身自去。
  他不曾進一步打聽黃衣人的來龍去脈,因為那樣,固然可幫助他解除對黃衣人的眼前疑惑,但是反過來同時也等於暴露了自己。大敵當前,他覺得自己的身份還是越少暴露為妙。
  尹劍平前進了約有六七步,再回過頭來,霍然竟失去了那人的蹤影,倒是那一絡繫在樹枝上的黃麻,還留在那裡,被風吹得像馬尾也似地飄灑著。這個人出現得好奇怪,那絡繫在樹上打了結的黃麻,更不知是什麼路數,若非他眼前有重要的任務須待完成,他一定要弄個清楚。
  由矮牆上跨進了院門,驚飛了那一群簷前嬉戲的巨鴉。
  尹劍平一直到了前殿。
  兩扇門扉,隨風開合著,發出了「咿呀」聲息。
  前殿裡積滿了枯葉,還是入秋時候的紅葉,被風吹進來,到現在都不曾為人清除。正殿裡,供奉著呂祖與太上老君的金漆法相。
  曾是雙鶴堂門下的弟子,尹劍平當然不會忽略了本門的禮數,他上前恭敬地行了大禮,找著了香,在長生燭上點著了。插好。
  他原以為這些動作,必然會驚動了本門負責前殿的弟子,哪裡知道一個人也沒有露面。
  踐踏著地上的紅葉,他穿出了大殿,順著一道偏廊走出去,驚動了兩隻正在睡覺的狗,猛地撲過來,向著他狂吠不住。由後面傳過來一陣叮叮的鈴聲,兩隻狗乍然聽見了鈴聲,夾著尾巴就跑了。
  尹劍平方自覺出鈴聲傳自雙鶴堂主的丹房,即聽得一人嗟歎著道:「你還是回來了!」
  這句沒頭沒尾的話,不禁使得尹劍平停住了腳步。果真那位雙鶴堂主米如煙算出他此刻來到,他可真是活神仙了。尹劍平心裡不勝驚異,剛要出聲詢問,丹房裡卻已傳出聲音道:「你回來就好了,我是不會錯待你的。」
  話聲少停。垂著的竹製門簾嘩啦捲起,由裡面走出一個白髮皤皤的青袍道人。若非尹劍平認定了這道人就是昔日的授業恩師米如煙並特別加以注意,否則,他是萬萬認不出他來了。
  這位昔日名噪武林的健者,居然在短短幾年時光裡。變得這般蒼老,乍然一見之下,尹劍平疑心自己是認錯了人,只是在亂草般的白髮虯髯裡,那張清懼消瘦的臉上,仍然保留著可供故人追尋的些許痕跡。
  發須白了,背也彎了,瞳子裡已失去了昔日的鋒凌,較諸以前,簡直判若兩人!
  然而尹劍平卻斷定。眼前這個人,正是造就出自己「金剛鐵腕」功力的恩師「坎離上人」米如煙。
  他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幾步!
  老道人銀眉頻眨,一連向後退了三四步,神色上滿佈疑惑。
  「你是……」他喃喃地道:「你不足石明江?」
  「上人不記得弟子了?」
  尹劍平快步走過去。親熱地去握他的手,道人身形一閃,飄出了丈許以外,顯然他的功夫,還不曾完全擱下。
  「你是誰?快說。」
  老道人不勝驚訝地打量著他,一隻左手曲如鷹爪,深藏在寬大袖統裡。
  尹劍平深深一揖道:「老師父莫非連弟子的模樣也忘記了?弟子尹劍平回來探望你老來了!」
  道人嘴裡哦了一聲,瞳子忽然睜大了許多。
  「劍平?」他喃喃他說道:「你……你是尹劍平?」
  尹劍平走近過來,正面向著他,那道人端詳了一刻,像是忽然認出來,一時眉開眼笑,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手,大聲笑道:「真是尹劍平,你怎麼想著回來了?莫非發生了什麼事?」
  尹劍平道:「有重要的事要面稟你老,特來報告。」
  坎離上人皺了一下眉,卻又展顏笑道:「來,我們進去說話。」
  推開了丹房門扉,只覺得裡面黑乎乎的,未曾點燈。
  坎離上人摸起了火折子「叭打」一聲亮著了火,點著了燈。
  「天敢情又黑了……」嘴裡喃喃他說著,他回過身子來,拍著尹劍平道:「坐下來說話吧。」
  尹劍平答應一聲:「遵命。」遂即坐下。
  丹房裡雜物堆置,只有當中一小塊方寸之地可供起坐,對著上人坐墊正前方懸有一小木牌,牌子上繪著縱橫的幾道線條,也不知是什麼玩藝兒。
  尹劍平道:「上人,怎麼這裡只剩下你老一個人了?」
  「不錯……」米如煙慨歎著道:「這裡香火不濟……觀裡也無餘錢可供養活他們.只好容他們自行另謀出路去了,剩下我一個人,覺得怎麼都好。」
  尹劍平心情甚是沉重,喃喃道:「你老人家也太委屈
  「沒什麼……這樣反而好,我一個人了無牽掛,反倒輕鬆,只是石明江一定,卻害得我斷了炊。」
  他歎息一聲道:「你是知道,我的辟谷術,一直都練不好,有時候嘴饞,想吃點什麼,可就為難了!」
  尹劍平歎息了一聲,心情至為沉痛!他發覺到昔日這位自己深深敬仰的武林名宿,變得自暴自棄,已經墮落不堪。一種深深的自責,刺灸著他,他忽然感覺到此一門派的垂亡,自己也有一份責任,而棄置曾經傳藝的師尊,尤其更是難辭其咎!
  痛心、失望、自責……這麼多的錯綜心情岔集之下,尹劍平緩緩地垂下頭來。
  過了一會兒,他才接日問道:「石明江是誰?」
  「是我最後收的一個徒弟。」
  尹劍平微微一怔:「弟子卻不曾聽說過這個人。」
  坎離上人道:「你當然不認識,他是我近兩年才收的一個弟於,准知他外表忠厚,卻心藏奸詐,在騙得我信任把一身所學傳授給他之後,卻棄我而去,唉!我上他的當了。」
  尹劍平冷冷一笑道:「他走了多久了?」
  坎離上人歎息一聲)道:「總有好幾個月了。」
  尹劍平冷笑一聲,心裡把石明江這個名字牢牢記住!
  坎離上人臉上展開了笑容道:「他雖然走了,但是你又來了,太好了,從今天起,你就陪著我在這觀裡住下吧。」
  尹劍個搖頭道:「你老人家錯會了我的意了,我不是來這裡與你老人家過日子來的。」
  「那你來……」老道人顯然迷惑了。
  尹劍平歎息一聲道:「你老可曾聽說過最近江湖上出現了一個人?」
  「什麼……人?」
  「一個叫甘十九妹的姑娘。」
  「甘十九妹?」
  坎離上人搖了一下頭:「倒沒有聽說過,這個姑娘是幹什麼的?」
  尹劍平苦笑道:「那麼你老是否還記得:一個叫水紅芍的女人?」
  坎離上入頓時一呆,道:「誰?」
  「水——紅——芍!」
  尹劍平一個字一個字說出來,一面注意著上人的神態。
  果然,坎離上人的臉色變了。
  忽然。他由位子上站起來,道:「水紅芍?你說的是四十年以前在鳳凰山遇害的那個女人?」
  「不錯!」
  尹劍平忽然發覺到坎離上人在這一事件裡,幾乎近於無知。他不得不把詳細的情形,告訴他。
  「你老人家居然不知道,」尹劍平說:「水紅芍那個女魔頭,並沒有死。」
  坎離上人呆住了。
  尹劍平道:「四十年前你老人傢伙同淮上的樊鐘秀以及岳陽門的冼冰等幾位老人家誘殺水紅芍於地道,冼老宗師因一時心軟。打開了地道,終使那個水紅芍於千鈞一髮之際逃得活命。」
  坎離上人完全傻了,他的臉像是一下了被冰凍注了。
  尹劍平接下去道:「水紅芍雖然當時逃得了活命,卻將一張花容月貌的臉,燒得慘不忍睹,因此她懷恨在心,發誓要報仇雪恨。」
  坎離上人雙膝一顫,坐了下來。
  「這……你又怎麼會知道的?」他看向尹劍平道:「你再說下去。」
  尹劍平應了聲是,隨即搖頭,道:「那水紅芍四十年來非但未死,更練成了厲害的絕技,因自惡那張醜陋的臉,無顏見人,特地造就出一個出色的女弟子,代她復仇雪恨,這個女弟子,就是剛才我向你老人家提起的那個甘十九妹!」
  坎離上人緩緩點了一下頭,苦笑道:「怪不得這幾天,我坐臥不寧,總覺得像是有什麼事要發生。只是,劍平,這些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尹劍平道:「是冼老宗師,親自告訴弟子的。」
  「冼……老宗師?」坎離上人喃喃道:「你說的是冼冰?」
  尹劍平只得把岳陽門滿門遭劫的事說了一個大概,坎離上人米如煙聆聽之後,一時面色如土!良久,他站起來,踟躕著轉了一個方向,尹劍平忽然發覺到,他的身子微微地在發抖。他的臉看上去異常的蒼白,神情遲滯而木訥!
  尹劍平怔了一下,叫道:「上人,你怎麼了?」
  坎離上人感觸遲鈍地看著他苦笑了一下,蹣跚地走到一角,坐下來。
  那裡放置著一個瓷罈子,他抖顫的雙手摸在罈子上,臉上忽然帶出了一絲笑容。
  「酒……酒……」
  蓋啟開來,一股濃烈酒氣充斥丹房。
  舀了滿滿的一碗酒,一飲而盡,接著他又去舀第二碗。那雙端著酒碗的手卻被尹劍平按住了。
  坎離上人掙了一下,卻沒有把尹劍平的手掙開。
  「你……」他瞪大了眼.啞著嗓子道:「你這孩子……怎麼不讓我喝酒,我的酒……酒……」
  陳年的「老二白」在花瓷大壇裡滴溜溜地打著轉兒,陣陣的酒香溢上來,嗅著那種味道,坎離上人全身的骨頭都酥了。他啞聲地叫著,用力地掙著,只是卻奪不開手裡的這只酒碗,兩人爭奪中,酒碗的酒灑濺了一地。忽然那隻大瓷碗「叭」的一聲,在地上摔了個粉碎。坎離上人大叫了一聲,猛地跳起來,一掌直向尹劍平的臉上打過去,叫道:「他媽的,你這小子。」
  尹劍平右腕一翻,不費吹灰之力攥住了他的手腕子。坎離上人大怒,厲吼一聲:「你,好小子!」右手一翻,一掌直向尹劍平頭頂上擊來。這隻手也不費力地被尹劍平接住了。
  兩個人在丹房裡較起了力道,四隻腳快速地轉了幾個圈子,隨著尹劍平的手一個推送的勢子,坎離上人身子像旋風似地摔了出去,「噗通」一聲坐在地上。他還來不及站起來,尹劍平的一隻手已按在他肩上,坎離上人一連用了幾次力量,瘦削的臉漲得通紅,卻掙不開昔日這個徒弟那只有力的鐵腕。
  坎離上人運出了全身之力仍是掙不開,他乾脆上不再掙了。只累得氣喘如牛。
  「好小子……」他喘息著道:「你的功夫,是練成了……卻回來對付老子……真真氣死我了……」
  尹劍平怒視著他。想要說什麼,可是話不曾說出來,卻禁不住傷心地垂下頭來,一時淚如泉湧。那只按在坎離上人肩上的手,卻由不往鬆了下來。坎離上人一把搶過了酒罈了,雙手端起來,用嘴對著壇口,咕嚕嚕一口氣喝了個干。大股的酒,順著他的嘴角淌下來,把整件道袍都浸濕了。放下了罈子,他大口地吐著氣,卻發覺到尹劍平正在注視著他,眼神裡充滿了凌厲與悲憤,在他的目光裡,坎離上人下意識地感覺到一種戰慄,先前搶奪酒碗的勇氣忽然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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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23:48:55
第07節

  尹劍平凌厲的目光,像是兩口鋒利的劍,深深地刺進他的胴體裡。一下子就刺穿了他的虛假,揭示了他的情怯與畏懼。這個昔日弟子的目光,同時也嚴重地傷害了他的自尊,他像是一個紙老虎,忽然被人戳破了。他大聲地呼著氣,好幾次把目光轉移到別的地方去,可是,最終仍然是逃不開對方的注視。
  尹劍平嚴厲的目光,就像是兩塊磁鐵,吸引著他游離的視線,他終於不得不當回事地注視過去。
  四隻眼睛對著之下,坎離上人臉上掩飾不了他的內在情虛!他忽然像孩子似地成聲痛哭了起來。他哭得那麼傷心,眼淚鼻涕交相滴流著。
  尹劍平一動也不動地注視著他,並不曾上前去勸阻他。
  「完了……」坎離上人道:「我一切都完了……劍平,你沒有看見嗎?雙鶴堂已經沒有了……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尹劍平冷冷地道:「當年我為你苦心調教的一干門人呢?」
  「全走了!」坎離上人啞著喉嚨道:「誰能受得了這份蕭條、冷漠!雙鶴堂是完了!所有的人都走了,只剩下我一個糟老頭子!」
  「所以你就自甘墮落,自暴自棄地每天酗酒。」
  「我不喝酒怎麼辦?」坎離上人道:「這裡誰還理我?誰還管我?我又能幹什麼?」
  老淚縱橫,他看上去較諸先前更為蒼老、衰邁!
  「我是完了……這一輩子是完定了,再也沒有什麼作為!」
  伸出了一隻抖顫的手,坎離上人面色蒼白地又道:「你看看我這隻手……哪裡還像是練功大的人?」
  「這麼說,你老的功夫全都拉下了?」
  「拉……下了?」坎離上人冷笑著道:「我三年沒練功大了。什麼都不……行了,都丟下了!」
  尹劍平沒有吭聲。
  坎離上人道:「所以……唉!你說我不喝酒.我幹什麼?只有酒……酒……」
  臉上瀰散出一片笑容,他整個的人,似乎一提到這個「酒」字,陡然間精神百倍!
  下意識裡,他晃動者兩隻手,又要去摸那個酒罈子,尹劍平用力地按著他的手:「上人,你不能再墮落下去了,你必須要振作起來,而對當今。」
  坎離上人呆呆地看著他。
  「來!」尹劍平一面拍著他,把他扶起來:「我們坐下來說話。」
  他把坎離上入扶著走到一邊坐好。
  「老師父,」尹劍平注視著他:「我不能看你這麼下去,你老人家聽著,敵人付十九妹現在已在路途之中,今明兩天之內,很可能就來了。你不能不有個準備,否則可有殺身之禍!」
  坎離上人呆了一下,喃喃道:「付十九妹?你是說那個年輕的姑娘?」
  「不錯!」尹劍平道:「也是要命的女殺手!」
  「那……」坎離上人像是忽然才觸及到這個問題似的:「你說該怎麼力?」
  「我要你立刻收拾一下跟我離開這裡。」
  「離……開?」老道人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你要我跟你逃走?不……不……我不想走。」
  尹劍平呆了一下:「那你老是想坐以待斃了?」
  坎離上人抬起手來,在嘴唇上摸了一下,尹劍平才發覺到,他臉上沁出了一層虛汗,那張瘦老復蒼白的臉,像是抽了筋也似地在痙攣著!
  「不……我不能走,就是死也要死在這裡。我不能就這樣舍下了祖宗留下來的這爿基業,一走……了之!」
  尹劍平歎息了一聲,站起來向外步出。他一直走出到院子裡。
  陣陣的冷風襲著他,天空裡閃爍著幾顆寒星,一彎上弦月放著清皎的寒光,附近的地形山勢,在星月的光輝下襯托得十分清楚。
  偌大的雙鶴堂,只有丹房裡的一盞燈,其它各處看過去都是黑黝黝的,偶爾傳來的幾聲狼嗥,更增加了寒夜的寂寥!
  尹劍平面色沉重,心裡有說不出的頹喪、恨疚,恨自己也恨坎離上人,恨雙鶴堂所有的門人,更恨造就這一切罪惡的劊子手:甘十九妹。
  其實,甘十九妹也是無辜的,她只是那個女魔頭水紅芍手下所運用的一顆棋子罷了。但是,她仍是有罪的,罪在她執行得那麼透徹,那麼認真!
  甘十九妹美麗的倩影,不覺浮上了眼簾。
  尹劍平內心禁不住興起了一種異樣的感受,像是一波靜水,忽然有人投落下一粒石子,只是尚未在激盪起漣漪之前,即為他狠狠地束綁住。
  一種衝動鼓動著他,這時候,他真恨不能那個甘十九妹就在眼前,這樣就可立刻與她動手拚搏,分上一個高下,須知道,克制的本身。就是一種痛苦,任何類型的克制,都是痛苦的。
  星皎雲淨,萬籟俱寂!
  寒夜似水,冷月如霜,這環境太靜了,出乎意料的平靜,然而尹劍平卻幾乎已經嗅出來那種屬於刀殺的意味!
  老實說,他並不是屬於任人欺凌的那一型的人,然而在他仔細地分析過甘十九妹那個姑娘的武功之後,他不得不承認那個姑娘的武技確是高出於自己許多,而且心思靈巧,持重縝密。對付這樣的一個大敵,確是一點也疏忽不得,現在,他感覺到這個姑娘必然己在來此的途中。如果對方的腳步一經踏上了這座山,再想從容脫身,勢將大費周章,他覺得自己有義務保護著坎離上人平安離開。
  陣陣山風襲過來。
  楓樹林子發出了嘩啦啦的一片聲音。
  忽然,尹劍平看見了那條繫在正門前側方的黃麻,冷夜裡,那條黃麻像是一條緞帶子般地飄動著。尹劍平忽然想到了來時所見的那個黃衣入,心中一動,遂即轉身向丹房步入。坎離上人還在喝酒,整個丹房裡充滿了濃郁的酒氣,看見尹劍平進來,坎離上人趕忙放下了酒碗,表情甚是窘迫。
  尹劍平苦笑了一下,道:「你老人家真的不打算走了?」
  坎離上人不安地站起來,又坐下來,沮喪地低下頭,搖搖頭道:「不走。」
  尹劍平歎息一聲道:「既然這樣,我也只有陪你在這裡了。」
  坎離上人頓時大喜,道:「真的?那大好了!」
  說時,他幾乎高興得要跳了起來。
  「有什麼好?」尹劍平道:「只不過多死一個人而已!」
  「多死一個人!是誰?」
  「我……」尹劍平目光炯炯地注視著他道:「老師父,你老聽明白了,我並不是跟你在開玩笑,這個姑娘的武功是你想像不到的高,她的手段也是你想像不到的狠,我給你看一件東西。」
  說完,他反手摘下了背後的那口長劍——玉龍劍。
  這口劍為防備毒性的外侵,尹劍平特地用一條厚厚的黑布帶子纏起來。
  坎離上人接到了手裡,只向劍柄看了一眼,即奇怪地道:「這是岳陽門的玉龍劍,怎會在你手裡?」
  「因為我是岳陽門目前僅僅活著的一個人!」尹劍平指著那口劍道:「你老打開這口劍,一看即知。」
  坎離上人有點莫名其妙的樣子,那雙抖顫的手,緩緩地抽劍出鞘,頓時,他的臉色凝住了!
  燈光下,那口玉龍劍劍身如墨,冷森森的劍氣襲上來!由於劍質內含蓄著劇烈的毒性,是以散放出來的劍光,別具一種沁人毛髮的感覺!
  坎離上人雖說是老朽不堪,但是畢竟見多識廣,立刻他就感覺出毒性的劇烈,遂即把劍身放遠了,嘴裡禁不住連連向外吹著:
  「毒!」他驚異地道:「好厲害的毒!」
  尹劍平道:「你老可曾看出來,是什麼毒嗎?」
  「這個……」坎離上人把劍身持近了,正在利用他的嗅覺,嗅了一下,他的臉色陡地變了!
  尹劍平道:「是什麼毒?」
  「七步斷腸紅……」
  說到這裡,手一抖,掌中的玉龍劍「嗆啷」一聲墜落在地。尹劍平小心地把劍揀起來,又交到了他手上。
  「你老人家顯然還沒看清楚!」尹劍平冷冷地道:「七步斷腸紅是不錯,但是又怎麼能夠貫注入劍身,你老可知道?」
  坎離上人把劍拿得遠遠的,嘴裡向外吹著氣,他的膽力顯然也同身上的那身功夫一樣,早已隨著衰退的歲月喪失得乾乾淨淨!
  然而,他仍然具有一流武功的見解和這超過常人的銳利目光,在他精細的目光勘察之下,頓時看出了一些訣竅。
  他驚嚇地道:「這姑娘竟然會有如此精湛的內功,簡直是太不可思議……『含沙射影』!這些劇毒是用含沙射影的無上內功注入劍身的。」
  尹劍平微一點頭,道:「不錯,正如你老所說,確是這種功夫,那麼,再請看這個劍上的指印!」
  坎離上人眼睛睜得極大,他反覆地看著劍上的三個指印,樣子顯得更為驚嚇。
  放下了這口劍,他長長地吐了口氣,一時面如槁木死灰:「五指燈!」
  他驚嚇地看著尹劍平,又道;「這是『五指燈』的『透點』功力,劍平,你可曾聽說過這種功夫?」
  尹劍平點點頭道:「曾聽冼冰冼老宗師說過。」
  坎離上人搖搖頭道:「我不信……一個年輕的小姑娘,竟能有這種功夫!」
  「這是千真萬確的。」尹劍平道:「岳陽門滿門上下,親眼看見那個姑娘施展的,豈容你老人家不相信?」
  坎離上人閉了一下眼睛,頹然道:「這就難怪了,武林之中,竟然會出現了這等高人……莫怪乎這個小姑娘要席捲天下了。」
  尹劍平收劍入鞘,重新背在背後!
  坎離上人苦笑道::「『五指燈』與『二心橋』天下之至功也,武林中百年來,也是僅聽傳聞,卻很少有人親眼見過其中之一,我何幸兩者都親目得見,並曾相識,又何不幸,兩者都失之交臂!」
  說到這裡搖頭一歎,站起來,下意識裡想著又要去找他的酒。只要略感不快,他第一個所能想到的就只有「酒」。
  尹劍平一把拉住了他。坎離上人翻著鬆弛的眼皮看著他,用著類似哀求的口吻道:「我只再喝一……碗,絕不多……多喝。」
  尹劍平冷笑道:「你老不能再作賤自己,坐下來,我有重要的話要問你。」說時,他雙手向坎離上人兩肩上一搭,後者咧了一下嘴,不坐也不行,自然而然地就坐了下來。
  「你……」坎離上人無可奈何地苦笑著:「你這小子,幹什麼要管著我喝酒?」
  尹劍平冷笑道:「因為只有我關心你。」
  「你關……心我?」
  尹劍平搖搖頭,他輕輕在道人身上拍著:「老師父,你老人家聽著,我們總算有過師徒一場的情誼。」
  坎離上人脫口道:「沒有的事!那只是一場交易,你算不上我雙鶴堂弟子,所以你也少……少管我的事。」
  尹劍平道:「我要你活下去!」
  「我本來就沒有死!」道人瞪著眼道:「你看我現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嗎?」
  尹劍平冷冷地道:「無論你怎麼說,反正我是不讓你再喝酒了。」
  坎離上人眼看著就要發作,卻又情不自禁地歎息了一聲,苦笑道:「何必呢,你又何必跟我過不去……」
  尹劍平正色道:「老師父,你不能再這麼自暴自棄了,你老人家聽著,我有幾句話要問你。」
  坎離上人怔了一下。
  尹劍平道:「你老人家剛才說除了『五指燈』以外,另外還有一種什麼功夫為天下至功?」
  坎離上人道:「二心橋!」
  「二心橋?」尹劍平問道:「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功夫?」
  「是一種指功!」坎離上人道:「也許是天下只有這一種指功,才能敵得過『五指燈』,即使不一定能勝得過,卻也在伯仲之間。」
  尹劍平心中一動,道:「那麼,誰又會這種功夫?」
  「陝西的『黃麻客』。」
  「黃……麻客?」
  「黃麻客晏鵬舉。」說到這裡,坎離上人由不住發出了一聲歎息,苦笑道:「這是我平生所見的一個奇人,那一年在江漢。」眼睛瞇成了一道縫,坎離上人回憶著那件褪了色的往事道:「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裡,我結識了這個傳說中的風塵異人……」歎了一口氣,他不勝感傷地搖搖頭,下意識地又想到了酒,想站起來去摸酒罈子。
  尹劍平按住他道:「你再說下去!」
  坎離上人氣餒地道:「說這些個有什麼用?這都是五十年以前的老事了。」
  尹劍平說道:「有用,你老人家再說下去吧!」
  坎離上人又歎了口氣,實在拗不過這個徒弟,只得又皺起了眉頭,繼續地追憶下去。
  「那一年,在江漢……」他繼續說道:「我行醫路過一個叫二馬莊子的地方……在一個棧房裡,遇見了那個姓晏的老頭兒……他……他正在病著!」
  「你老說的就是那個叫晏鵬舉的奇人?」
  「不錯!」坎離上人說:「不過,那個時候,我卻只當他是個走碼頭賣黃麻的單幫客商,他在那個棧房裡,已病了好幾個月了。」
  說到這裡,他的眼睛又看向了酒罈子,尹劍平知道再不給他喝是不行了。
  一碗酒到了手裡,老道人頓時精神大振。連氣地喝下了三口,咂了一下嘴,道:「好酒!」他看著尹劍平道:「你知不知道,這壇於老二白,我埋了有好幾年了……」
  尹劍平道:「你剛才說到,那位晏老俠病倒在客棧裡。」
  「不錯……」坎離上人又喝了一口酒:「唉,店裡的人都當他要死了,都說他是中了邪,得了怪病沒得救了,嚷著要給他辦後事……當地的幾個土郎中,沒有一個能看出老爺子是得了什麼病。」
  「咕嚕」!又灌下去一口酒。
  「後來,可就遇見了我……」
  提到了這件事,老道人很榮幸的樣子,眉飛色舞地道:「我也只是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去看看他罷了!姓晏的那時全身虛腫,正發著高熱,病得連眼都睜不開了,經過我細查脈象之後,又問了問跟在他身邊的一個童子,才斷定了,晏老人身上所中,乃是川貴大山裡,百年罕得一現的『桃花毒瘴』,尋常人染得一點,不出一個時辰,必死無疑,此老竟然能纏綿病榻數月不死,不能不稱為異數!」
  嚥下了一口酒,他才又接下去道:「你是知道的,我那三十六根金針,最擅能治疑難大症,於是我就斗膽用烈酒遍擦其體,點火一燒,先暖其穴,然後即以十二組『雷火金針』遍扎其身各處大穴,點火三度,竟然生了起死回生之效,晏老人遍體膿腫,即日消除。候到第三天,我二度金針之後,晏老人已能開口說話,以後病勢日有起色,沉痾大疾,就此而去。」
  尹劍平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晏老人豈能平白受你大恩?」
  坎離上人道:「你說的不錯,他確實對我心存感激,孩子……你也許不知道,說來慚愧,你以為我所傳你的『金剛鐵腕』功夫,真是我雙鶴堂遺傳下來的功夫嗎?」
  尹劍平一驚道:「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的。」坎離上人道:「老實告訴你吧,那就是晏老人傳授給我的,這『金剛鐵腕』一功,我當年最高境界時,練到七成功力,已是不易,你離開雙鶴堂時,功力也只有七成,也許現在不止這個功力,但是絕不可能練到「通海』十成的功力!」
  尹劍平點頭道:「老師父說得不錯,我如今功力勉強有九成內力,只是再進一層,達到『通海』地步,卻是萬萬不能!」
  坎離上人道:「這就對了,當年晏老人傳授我這門功力時,也曾告訴過我,」歎息了一聲,他按下去道:「老人告訴我說,因我根骨僅是上中之質,欲學上上之功卻是不能,是以僅就我造化所及的範圍之內,傳我明易之功力心法,你是我所傳授的,自然也難以跳出這個窠臼,但是你根骨奇特,質稟絕佳,才能練到今日的成就,只是若想要打通這最後一層關竅,達到上上境界,卻是萬難了,除非是得自晏老人親自傳授,那就是又另當別論了!」
  尹劍平點頭道:「那位晏老俠客,今日是否還在人世,老師父可曾知道?」
  「這個……」坎離上人搖頭道:「這可就太難說了,五十年來,我就不曾見過他老人家一面。當年分手時,承他贈以厚金,並為我佔一卦。」
  說到這裡;他眉頭一皺,忽然垂下頭來。
  「這個卦,後來也都應驗了。」他苦笑著道:「往後的五十年,一吉一凶,一財一喜,甚至於臨老的孤單,也都應驗如神,真當得上是個陸地神仙了!」
  尹劍平道:「這麼說,今日這一關呢?」
  坎離上人啞聲笑道:「怪事就在這裡,流年的卦象只到今年年初,往後就沒有了。想來我所以還能活著,全是饒頭了!」
  尹劍平心中一動,忽似感覺到不吉!
  他心裡反覆地在求證一件事,直到上人把當年與「黃麻客」這個異人的一段交往講敘完結之後,證明了他心裡的判斷完全正確。
  這一剎,他的心情忽然為之開朗。
  「老師父!」尹劍平道:「這個姓晏的老人,他的武功較之當年的那個水紅芍如何?」
  坎離上人乾笑了兩聲道:「這是一個很有趣的問題,我想也只有他們本人,才能回答你這個問題了。」
  「他們之間認不認識,可有交往?」
  「這個……」坎離上人喃喃道:「我想他們是認識的,不過,實在也很難說……」
  「你老可否說清楚一點。」
  坎離上人緩緩放下了酒碗,仰頭想了一會兒。
  「有一件事當時我也想不明白,」他慢吞吞地道:「就是現在,我也不明白。」
  「你老快點說吧!」
  「是這個樣,」坎離上人睜圓了眼睛:「水紅芍那個女人該是何等的猖狂!可是終其半世,卻從來不曾往西北去過……」
  「這又為什麼?」
  「為什麼?」坎離上人好像忽然間才想通了似的:「難道你還不知道?那是因為晏老頭住在那裡。」
  「噢!」尹劍平道:「你老是說,西北地方是晏老人的勢力範圍?」
  「這個我也不知道,不過武林中卻是有這麼一種傳說罷了。」
  坎離上人接下去道:「就好像水紅芍把兩湖川滇一帶同樣地視為禁地,不許外人插足而與她分庭抗禮一樣,他們之間很可能有過這麼一個默契……互不侵犯的允諾。」
  尹劍平想了一下,點頭道:「晏老人可有身後之人,繼承他那一身絕世的武功?」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尹劍平道:「晏老人生平是否喜著黃色麻衣?」
  「不錯,一年四季,都喜歡穿著那套黃色的麻衣!」說到這裡,他愕了一下,歪過頭來又道:「咦,你怎麼知道?」
  尹劍平繼續問道:「還有,他老人家是否有什麼可以昭示武林的信物?」
  坎離上人想了一下,道:「有的。」
  尹劍平插口道:「黃麻?」
  坎離上人越加地懷疑道:「你……你怎麼知道?」
  尹劍平歎息一聲道:「這麼說,他老人家果然到了……」
  「誰……來了?」
  「晏鵬舉!」尹劍平道:「來!你老人家跟我來一趟。」說罷,拉著上人步出戶外。
  四外一片沉寂,倒是一天星月看來分外的皎潔,遠處狼嗥聲,清楚在耳。
  坎離上人驚訝他說道:「你要拉我到哪裡去?」
  「帶你老去看一樣東西。」
  說話間,已跨出矮牆,來到了正門側方那片楓樹林邊。
  不需要留心,就可以清楚地看見那條繫在楓樹枝上的黃麻,被風吹得綾子也似地飄著。
  坎離上人登時愕住了!
  他快速地撲過去,抓住那條麻索細看了一下,臉色大喜道:「不錯!這就是晏老的『黃麻令』!他老人家真的來了……哈!我們得救了!」
  尹劍平說道:「那人也許不是晏老前輩本人。」
  「你怎麼知道?」
  尹劍平道:「因為我所看見的那個人,年歲並不大,絕非晏老本人!」
  「你說對了!」聲音傳自楓樹深處,但是在這四個字的尾音結束以前,說話的人已現身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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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23:49:19
  來人真像有神仙般的風采,黃巾黃衣,被風吹襲得獵獵起舞,仁立在三丈外,向這邊靜靜地平視著。他像是早就站在那裡很久了,一動即收,一收即靜,兩者之間,簡直看不出絲毫痕跡。
  智者如尹劍平者流,立刻就體會出來人的不同凡流,尤其是對方目光裡,那種溫和祥泰,分明是內功已達到了某一水平之後,所表現出來的那種自然神采!
  有恃無恐的那種神采!
  這個人正是傍晚他來時,所遇見的那個黃衣人。
  坎離上人對於這個人的突然出現,感覺到無比的驚訝,當下往前走了幾步,仔細地打量著對方。
  「你是……誰?」
  黃衣人微微笑道:「米前輩不必多疑,我名晏春雷,奉令來此,護侍左右。」
  「晏……春雷?」坎離上人半驚半喜地道:「這麼說,晏鵬舉老先生是你……」
  晏春雷微微抱拳,蕪爾笑道:「乃是家父!家父刻下因參習上乘氣血之術不克分身,特著我來此,為前輩化解一場是非公案。」
  坎離上人大喜道:「噯呀呀……這麼說,真不是外人了,少君請到丹房侍茶!快請,快請!」
  晏春雷道:「前輩不必多禮,正要拜訪,請!」
  三人來到丹房,晏春雷在一角坐定。
  尹劍平抱拳見禮道:「白天相見,未識兄台高人,多有唐突,還請勿罪才好!」
  晏春雷微微笑道:「何罪之有?有關尹兄弟的傳說我已聽了很多,至友『冷琴居土』就對你讚賞有加!」
  尹劍平頓時一驚,站起道:「居士與在下有師徒之誼,既是先生至交,在下當以前輩之禮,以事先生了!」
  晏春雷擺手笑道:「不必如此,你我年歲相差不多,我生平最厭這些俗禮繁節,還是兄弟見稱來的隨便。」
  尹劍平見他說得誠懇,遂即不再堅持,應了一聲,遂即坐下。
  大寒的天,來人只是一襲單衣,看上去絕不萎縮,他雙顴高聳,目蘊奇光,一眼看去,即知身負非常身手之人。
  坎離上人打量著,他不勝感慨地道:「我與令尊五十年空乏音訊,難得他老人家尚還記掛著我這個故人……真使我慚愧無地……」
  他所謂的慚愧無地當系指自己眼前的處境與自甘墮落而論。
  晏春雷微微一笑,說道:「前輩大可放心,水紅芍與家父昔年在瀾滄江曾有過一面之緣,相信那一次曾與她留有深刻印象,甘十九妹是她入室弟子,當無不知之理,果能見風轉舵,最好不過,要不然,我就要她還上一個公道!」
  坎離上人怔了一下,喃喃道:「這麼說,這個叫甘十九妹的丫頭,真的已經來了?」
  晏春雷道:「她一定會來的。」
  坎離上人喃喃道:「她真的有這麼……厲害?」
  晏春雷道:「只怕比前輩你所想像的還要厲害許多!」頓了一下,他又接道:「據說她根骨質地俱佳,自幼身世堪憐,小小年齡,父母雙亡,無意間為水紅芍所物色,愛同己出,以十五年時間,將一身內外功力,傾囊相授,她出山之時,與各同門比劍過關,連勝七場,水紅芍才特叫她走馬天下,交以重任,並賜她護從多人,以壯行色。」
  尹劍平一驚道:「這麼說那水紅芍雖是亡命之身,這多年來,非但未曾消隱,卻更擁有一份實力了?」
  晏春雷點頭道:「不錯,她的動態,時時在我父子注意之中。據聞水紅芍在滇中某處,擁有相當的勢力,供為日後稱雄武林的實力,甘十九妹這一次出山,除了為她復仇雪恨這使命外,只怕另有所圖,這也是我們所要密切注意的地方。」
  尹劍平聽後,禁不住暗自心驚!想到未來工作之艱巨,私下裡憂從中來,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聲歎息!
  晏春雷看了他一眼,問道:「尹兄弟為何發歎?」
  尹劍平苦笑了一下道:「聽晏兄這麼一說,不禁令小弟想到了未來之難,心生憂慮,不禁氣餒!」
  晏春雷微微一笑,站起來道:「凡事不可期功過甚,走一步再說一步,這件事且留待後觀吧!」
  言罷向坎離上人抱拳為禮,轉身步出。
  兩人送出戶外,一陣寒風襲過來,坎離上人不禁機伶伶打了一個寒顫,忙自退回。
  他向尹劍平道:「劍平,你代我送晏少俠一程。」
  尹劍平應聲道好。
  晏春雷笑向尹劍平道:「我知你博學廣見,智勇兼具,來日必能出人頭地。」
  尹劍平苦笑道:「兄台過獎了!」
  兩人並肩前行,一直來到了楓林前站定。
  晏春雷微笑問道:「你可是有什麼話要說嗎?」
  尹劍平輕歎一聲道:「不瞞晏兄說,小弟此身,肩負有為岳陽門繼往開來,復興再建之重任,目前更須維護老上人之安危,頗有力不從心之感,難得兄台援手,才使我眼前略卸仔肩,只是大敵當前,未來事尚難逆料,兄台高人,尚請指示一二,必能獲益不淺!」
  晏春雷微微愕了一下,注視向尹劍平,道:「我方纔已經說過,未來事,眼前是難以預料的,不過,你若能不輕視敵人,站穩自己的腳步,不輕言犧牲,則來日勝負尚難預料,否則……」
  他忽然笑了一下,接口道:「尹兄弟,你可相信卜易星相之學嗎?」
  尹劍平怔了一下道:「昔日從冷琴居士處學得一些,只不過略窺門徑,尚難深入,晏兄你何以問起?」
  晏春雷苦笑道:「只不過是想起來問問罷了!」
  說到這裡,他臉上罩起了一片憂容,又似含有無限忿怒,逕自向林中步入。
  尹劍平心知有故,疾步跟上。
  晏春雷定住了腳步,苦笑道:「我原不打算告訴你這些,因為你聽了以後,心裡一定很不舒服!」
  尹劍平道:「晏兄你只管說就是了。」
  晏春雷點點頭:「我這次出來時,家父關照我說,中原武林各邦,氣數已盡,回天乏術,水紅芍將入主武林,氣數之盛,如日中天,暫時難攖其鋒,他老人家因念及坎離上人當年之恩惠,難以袖手,所以要我特地來接引上人返回,來去不得逗留,更不許我插手其間管這件閒事。」
  尹劍平頓時一怔,未曾作聲。
  晏春雷冷冷一笑道:「是我受命南來時,先到南普陀山冷琴閣,找到了我那忘年之交冷琴居士,卻不曾想到,他亦是與我父一般的說法。」
  尹劍平喃喃道:「居士怎麼說?」
  晏春雷道:「他告訴我,武林大劫將至,各派氣數已盡,不可強自出頭,宜速速自避,否則,禍延自身,要我快接上人返回,少管閒事!」
  尹劍平冷笑道:「居土竟然也這麼說,實在令小弟出乎意外!」
  蓋因為冷琴居士,與他有過一段師徒之誼,晏老劍客更是對方尊長,一方高人,是以他不便出言責怪,但是內心卻對於這兩位長者的閉門自掃作風,深深不齒!
  晏春雷見他怒形於面,眉宇間英氣逼人,不禁深為感動,這類性情,正是與他投契,不覺惺惺相惜!當時微微一笑道:「尹兄敢是對家父與冷琴居士有所不滿?」
  尹劍平退後一步,道:「小弟怎敢?」
  晏春雷道:「你不必掩飾,果真你要是贊同家父與居士這種作風,我也就不交你這個朋友了。」
  尹劍平一驚,喃喃道:「晏兄的意思,莫非………
  晏春雷冷笑道:「你我雖是初見,但義氣相若。你今年多大了?」
  尹劍平呆了一下道:「二十五……歲!」
  「那好!」晏春雷道:「我大你四歲,今年二十九了,如果你不見外,今日此地,我們就結為兄弟,你意如何?」這人真是豪爽個性,言出至誠,眉目間一片爽朗至情,不帶絲毫做作。
  尹劍平好不興奮,當時喜道:「這麼說大哥在上,請受小弟一拜!」說完,納頭便拜。晏春雷單膝跪地,互施一禮,甚為感動地扶他起來。
  尹劍平道:「小弟高攀了!」
  晏春雷道:「既是兄弟,就不要客套,今後你我須安危與共,互助互濟,才不枉結交一場。」
  尹劍平見他說得至誠,心中大生感動,他自幼離家,萍飄天下,抱定吃盡天下至苦,以學天下至功,是以飽經雨露風霜,忍受人世淒涼,雖然努力奮發,蒙師長看重,但鞭策亦力,幾無人世溫情可言。這一剎,晏春雷所加諸與他的兄弟情誼,使他大力感動,幾為之泫然淚下!
  晏春雷道:「我目前武功,或許高過於你,但是老成持重,運籌帷幄之智,卻未必如你,老實說,這個甘十九妹,我就忍不住要會她一會。」
  尹劍平苦笑道:「我又何嘗沒有這個衝動,只是不怕雷兄見笑,我自知武技與她相較,卻差得遠,不得不暫時忍下來以圖來日。」
  晏春雷長眉一挑,冷哼了一聲道:「我一路南來,所聽得的,皆是那甘十九妹如何厲害,心中實有不忿,老實告訴你吧,我之所以廝守在此,並沒有遵照家父關照行事,實在是打算要會一會這個姑娘。」
  尹劍平怔道:「這麼說大哥並不曾見過這個甘十九妹了?」
  晏春雷冷冷地道:「沒有,為了一睹她廬山真面,我追蹤千里,只可惜三次撲空,都是慢了一步,由此可知這個姑娘確是來去無蹤,神龍見首不見尾,神秘到不可捉摸地步!」
  他長眉微軒,冷笑又道:「正因為如此,我才廝守在這白石嶺,等著要見她一面。」
  尹劍平聆聽到此,不禁心中一動!
  眼前晏春雷神英內蘊,以其出身家世,儼然一方之俊,必然負有傑出身手,無可置疑,難得他勇義兼具,要打這個抱不平,自是難能可貴!只是,尹劍平聆聽之後,心情卻覺得異常的沉重!那是因為他目睹過甘十九妹這個姑娘的出神入化身手,深深為之折服!是以,在這個先入為主的觀點促使之下,任何人提到要與她一分強弱,都難免會令他為之捏上一把冷汗!
  頓了一下,他喃喃道:「雷兄,我以為這件事你卻是莽撞不得。」
  晏春雷微微一笑,道:「怎麼?」
  尹劍平期期道:「那是因為我親眼看見甘十九妹的超然神技,當得上武林罕見。」
  晏春雷長眉一挑,卻又笑道:「你不必為我擔憂,這也難怪,那是你只見過甘家丫頭的本事,卻不曾見過我晏家的不世身手。」說到這裡,他面現冷笑,後退一步。「兄弟!我要你見識一下我們晏家的不傳絕技『二心橋』功力!看看較諸那丫頭如何?」
  話聲出口,身軀微微向下一矮,只聽見一陣「唰唰」疾響之聲,傳自地面。
  尹劍平先還不知所以,等到目光視向地面,才忽然發覺到有異!
  朦朧月色之下,只看見晏春雷腳下枯葉,像是忽然受了什麼力道的驅使,迅速地自行向外展開來。不止是地面的枯葉,包括一些泥土碎石。在那種無形的力道驅使之下,俱都向外自行排斥開來,一時間有如走馬燈般地轉動起來,漸漸地越轉越快,越聚越多,瞬息間成了黑糊糊的一大片,像是為狂風所襲,卷離地面足足有三尺高下。
  至此,尹劍平才感覺到,有一種凌人的力道緩緩向外擴展著,雙方距離幾有一丈,尹劍平竟然清楚看出,感到對方所運施的這種功力,不能不謂之驚人了!
  這番聲勢,其實只是極短的一剎!
  陡然間葉落沙沉,那股無形的力道向後一收,寒林裡響起了一片鴉噪之聲。大群的寒鴉,顯然有驚於這番聲勢,自樹林裡紛紛振翅而起。
  晏春雷雙手猝然往空一探,一出即收。
  他手中已多了一雙烏鴉。黑喙黑羽的烏鴉。
  這雙烏鴉顯然受制於晏春雷掌心所溢出的那種內力,只是鼓翅鳴叫,其聲「喳喳!」卻休想離開他手心一分一毫!晏春雷臉上現出了笑容,那種自負的笑容,平托的雙掌輕輕往上一托,兩隻烏鴉才振翅而起。
  尹劍平心中不勝欽佩,他眼睛追視著那雙星月下振翅高飛而起的烏鴉,眼看著兩鴉高起十丈,只是不旋踵間,卻雙雙束羽垂直落下來,一瀉如箭,遂即無蹤。
  晏春雷如沐春風般地己站在了他身邊。看著高空中墜落下的那兩隻烏鴉,晏春雷道:「寒鴉不幸,此刻料已五臟盡碎而死,人也是一樣的。」
  他寓意深長地接下去道:「任何人要是著了我『二心橋』的內家功力,十步之內,必然心肝五臟盡皆碎裂,當場吐血而亡!」
  尹劍平好生敬佩,忍不住出聲讚仰,晏春雷一笑道:「晏門『二心橋』為武林不傳之秘,我雖未能練到十分的火候,卻也有七成的功力,你看看可是那個甘十九妹的對手?」
  尹劍平想了想,喃喃道:「這個可就難說了。」
  晏春雷長眉一挑,臉上頓時現出不悅!卻又微笑道:「所以我渴望能與她一分勝負,我不信會輸給她。」
  尹劍平目睹著他這般身手,心中著實欽佩,只是他為人一向持重,即使是穩操勝算的事情,他也會事先作好退一步的打算。
  聽了晏春雷的話,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喜的是有了晏春雷這個幫手,從此吾道不孤,以他那等武功,如果運用得當,必可予甘十九妹等人極大的威脅,甚而可以產生嚇阻的作用。
  憂的是,這晏春雷雖然較自己為長,看來卻是不夠持重,對於甘十九妹這等大敵顯然心存輕視,萬一因此而有所失閃,豈不糟糕?
  然而這只、是他心裡臨時所觸生的一些感觸罷了,卻不曾說出來,他雖與晏春雷片刻之交,卻已經很瞭解對方的個性。對方必然是一個自負極高,不甘人後的人物!
  其實又豈止是晏春雷一人獨然?自負和目高於頂幾乎是武林中一般人的通病,更何況具有非常身手,出身名門的晏春雷了。
  雙方誼屬兄弟,尹劍平不得不出言點醒對方。
  「雷拜兄!」尹劍平道:「姓甘的「廠頭也許比你想像得還要厲害一些,拜兄你不可不謹慎從事。」
  晏春雷冷冷道:「你指的是她慣施毒技?這一點我比你更清楚。」
  尹劍平道:「毒技固是其一,她的功力更足以驚人!」
  晏春雷微微一笑,未曾說什麼。這種表情絕非是心悅誠服。
  尹劍平說道:「我有一樣東西,請拜兄過目。」
  晏春雷一怔道:「什麼東西?」
  尹劍平自背後解下了那口玉龍劍雙手送過去,晏春雷接在手中,振腕抽出。儘管是黑夜,尹劍平仍能清楚地看出他臉上驚異的神色,他反覆地看著手中劍,臉上的神色益加沉重!
  「這是姓甘的丫頭留下來的?」
  尹劍平點點頭,想到了這口劍主李鐵心的屈死,情不自禁地浮起了一層悲哀!
  晏春雷一聲不吭地合劍入鞘,交還到尹劍平手中。月光下,他那張瘦削的臉,更像是凝了一層霜般的寒冷。
  「我父親果然沒有騙我!」晏春雷喃喃他說道:「這個甘十九妹,確實具有非常身手,也許……」
  他的聲音放低了:「也許我不見得就是她的對手,可是,那還要經過事實的證明才能知道。」
  尹劍平道:「何妨假以時日。」
  「不!」晏春雷冷漠地搖著頭:「我已經等不及了,你可知道?」他苦笑一聲,接下去道:「現在能夠決定雙方戰與不戰的是她而不是我。」
  尹劍平呆了一下,他很能體會出對方這句話裡所含蓄的風骨鱗峋與俠士風度!
  「我想就在這一兩天之內,這個甘十九妹就會來的。」
  晏春雷冷笑著又道:「不知你是否能體會出來,我間關千里,固然是奉父命來此接引米前輩,但最主要的,卻是在找尋我的敵人,一旦找到了,就不會輕易放棄!」
  抬起頭看了一下天,他微微一笑,這一剎,他似乎又恢復了原有的自信。
  「今夜的月色很好!」晏春雷看著他道:「你對於五行中之土木搬移法,可曾精通?」
  尹劍平愕了一下,道:「晏兄你說的是土木陣勢生剋易理之學?」
  晏春雷點點頭,道:「不錯!就是這種學問。」
  尹劍平微微苦笑道:「我只是略通皮毛而已!」
  晏春雷笑道:「這就夠了,你既然從『冷琴居士』學過『春秋正氣』功力,焉能有不精之理,這樣甚好,噢!我應該早想到這一點就好了。」
  尹劍平呆了一下,想不到這位拜兄竟然對於自己過去既往,知悉一清二楚,看來在他面前,是一點也藏私不得了。
  晏春雷似乎很是興奮地道:「你可知我的用意嗎?」
  尹劍平略思即道:「你莫非想在這白石嶺上設一陣勢,以阻止甘十九妹的來去?」
  「對了!」晏春雷冷冷地道:「事實上我已經設置好了,只是尚嫌不夠而已!」
  「已經設置好了?」
  「不錯!」晏春雷一笑道:「就在雙鶴堂正前那方面,我設置了一門『八木易象陣』,那甘十九妹,如果只具絕世身法,而無春秋之明,要想從容踏入雙鶴堂,只怕難比登天!」
  尹劍平驚喜道:「這太好了……晏拜兄,你這『八木易象陣』與『四明幽暗』出入有關嗎?」
  晏春雷微微一驚,含笑道:「怪不得『冷琴居士』稱讚你是他三十年來最得意的一個弟子,你果然已盡得他的傳授。」
  他頓了一下,才點頭道:「不錯,正與你說的『四明幽暗』有關,只是卻絕不是『四明幽暗』的排列方法。」
  尹劍平心中一驚,不再開口。
  他從「冷琴居士」那裡前後兩年,只學得這一門「春秋正氣」功課,自是精通深入。然而「陣式」一學,正如戲法一般,一旦深入門徑之後,人人會變,卻是各有巧妙不同,端的更憑各人智域自己領會貫通了。即以兩人所謂的「四明幽暗」一陣而論,顯然已是陣法中之上乘境界,若非對於陣勢一學有深湛造詣者,可難領會其妙,果真晏春雷再於其中,摻合了別種心術,自是更為深奧而難以觸通了。
  尹劍平深明此理,是以點頭道:「聽拜兄你這麼一說,我明白了。」
  晏春雷道:「你真的明白?」
  尹劍平道:「拜兄你以『四明』而易『八木』,顯然是借助這一林楓木了!」
  晏春雷內心怦然一驚,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老實說,對於眼前這位新結拜的兄弟,他僅知道他的武功造詣不凡,心性正直高卓,卻不曾知道他肚子裡的智域竟是這般深奧廣闊,簡直與他的年歲大相逕庭,不由得他不對於他大大地有所改觀,刮目以視!
  晏春雷輕輕一歎道:「兄弟你誠然是這一學問中的高明了,佩服之至!」
  尹劍平道:「小弟愧不敢當。拜兄你方才說到要我幫忙佈陣……」
  晏春雷點頭道:「正是,那是我剛才觸及的念頭,只防到了那個甘十九妹的來,卻未曾料到了她的去。」
  尹劍平道:「拜兄之意,莫非要在這白石嶺出路設陣嗎?」
  「我正是這個意思!」晏春雷道:「難得今夜好月色,你我可以先自後嶺各處觀察一下再定布設可好?」
  尹劍平忽然心中興起了一陣不安,也說不上是一種什麼感觸!彷彿冥冥中有一種什麼顯示,使他感覺到強敵甘十九妹就要來了。他當時不再遲疑,點頭答應,遂即與晏春雷施展身法,一路縱馳如飛,穿出了眼前楓林,直向後面嶺下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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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節  

  尹劍平的那陣子不安,誠所謂心靈感應,並非情出無因。
  就在他兩人身形遠遠消失之後,正面嶺陌間,猝然閃現出一點燈光。
  一乘小轎,在兩個青衣轎夫與那個紅衣跟班兒阮行的侍從之下,直向嶺上走來。
  山風呼呼,在萬樹飄搖,草木蕭蕭聲中,小轎已來到嶺上,忽然停住。
  轎子裡的那個姑娘甘十九妹,出落得異常標緻。像往常一樣,她臉上仍然罩著一襲輕紗,透過轎前的那盞琉璃燈,依稀可見她掩飾在輕紗後面那張美麗的臉。明媚的眸子裡,永遠地閃爍那種智光!看上去永遠都顯得那麼冷靜!
  冷靜與無情恰似一體的兩面,所以看上去她雖是美若天仙,卻只是冷若冰霜的那一型。
  小轎是在她的命令下,才猝然停下來的。
  山風蕭蕭,吹得紅衣人身上那襲長衣獵獵起舞。這四人一轎,驀然的登臨,不曾帶出一點聲息痕跡,就像是深宵幽靈,忽然的顯現出沒,轎前的那盞泛有微微青光的琉璃燈,更是像煞飄流荒野墳墓的一點鬼火,看上去別具陰森之感!
  轎子裡的姑娘睜大了眼睛,只是靜靜地觀察著,足下輕踏兩下,小轎遂即輕輕放下。
  紅衣人阮行趨前躬身道:「姑娘可是發現了什麼?」
  甘十九妹微微點頭道:「你看呢?」
  阮行回身打量了一下。
  雙鶴堂高高聳立面前,門側擁聚著深郁的樹木,看上去別具氣象。
  雙方距離,看上去不過三十幾丈遠近。
  阮行觀察了一下,奇怪地道:「姑娘莫非是說這不是雙鶴堂?我們走錯了?」
  甘十九妹道:「雙鶴高聳,怎麼會不是雙鶴堂?路也沒有走錯,只是卻有些不對。」
  阮行驚了一驚。
  對於這位姑娘,他說得上是敬若神明,如果她看出了什麼不對,必然就是真的不對了。
  「姑娘可看出了什麼不對嗎?」
  「阮頭兒,你不覺得有些奇怪嗎?」
  「奇怪?」阮行怔了一下,窘笑道:「卑職並不曾覺出有什麼不對……姑娘,請明示才好!」
  甘十九妹欠身步出轎外,向前注視了一刻,冷冷笑道:「你看看,距離雙鶴堂還有多少路?」
  阮行打量了一下,道:「至多三十丈!」
  甘十九妹回身入座,吩咐道:「起轎。」
  小轎在兩個青衣轎夫的扛抬之下,繼續前進。
  前行了約莫有十丈左右。
  甘十九妹輕聲道:「停下。」
  阮行怔了一下,道:「姑娘為什麼又停下來?」
  甘十九妹道:「你再看看距離多遠?」
  阮行聆聽之下,仔細打量了一番,雙方距離,顯然仍是與先前一般,不禁吃了一驚!
  「這是怎麼回事?」
  甘十九妹欠身步出,微微冷笑道:「我們顯然小看了那個老道人。」
  「姑娘是說這裡面有什麼蹊蹺?這個老道還能有什麼鬼名堂不成?」
  甘十九妹雙手輕輕揭起了臉上的面紗,只是運轉著那雙明媚的大眼睛四下裡觀察著。
  少頃,她才輕輕歎息了一聲!
  阮行道:「姑娘可曾看出了一些什麼?」
  甘十九妹道:「想不到坎離上人,居然也深通「五行土木之法』,我倒是小瞧了他。」
  「姑娘是說……」
  「眼前設有一個陣勢!」甘十九妹道:「你我一時無知,險些困在了其中。」
  阮行一驚道:「什麼陣?」
  甘十九妹搖搖頭,向側面走出三步,看了一下,再向右側方又走出三步,停下來又看了一下。
  她那張美麗的臉龐上,微微泛起了一些笑容!
  阮行立刻道:「姑娘可曾看出來了?」
  甘十九妹道:「看出來了。」
  說完回身入轎,兩名轎夫遂即把轎子又抬了起來。
  甘十九妹道:「阮行,你改隨在小轎後面,跟著我的轎子前進,就不會錯了!」
  阮行應聲道:「遵命!」
  小轎遂即起步前進。
  前行六七步,甘十九妹輕聲道:「停!往右面彎。」
  前頭的轎夫應了一聲,遵命右彎。
  可是,立刻他嚇得又停了下來。
  甘十九妹道:「怎麼不走?」
  轎夫道:「啟稟小姐……前面沒路……」
  一片山霧起處,似乎已經斷了前面的道路。山風呼呼,在開合的霧氣裡,只看見陡峻的一片山崖,小轎前進之勢,如果不止,只須前行三數丈,即有墜落懸崖之慮!莫怪乎,那轎夫不敢走了。
  甘十九妹冷笑一聲道:「阮行把燈給他,繼續前進。」
  「燈」交到了前面轎夫手中,小轎繼續前進。
  那轎夫打量著前進之勢,自忖著必將身落懸崖,禁不住嚇了個亡魂喪膽!
  甘十九妹的命令卻不敢不遵,只嚇得雙膝連連顫抖不已。
  甘十九妹在轎中微微笑道:「沒用的奴才,你怕些什麼!轎子翻落下去,死的又不是你一個。」
  轎夫下巴打顫道:「啟稟小姐!前面已是崖邊,再走……就掉下去了。」
  甘十九妹輕哼一聲,笑道:「那就掉下去吧!」
  前面轎夫應了一聲是,身子越加戰抖得厲害,哪裡敢前行一步。
  甘十九妹歎息一聲,卻不加責怪道:「你要是害怕,何不閉上眼睛,再走十步,大概就看出不同了。」
  那名轎夫戰抖著應了一聲,著實地閉起雙眼,向前行進,他忖思著何須十步,只要再前進兩步就勢將跌下山崖,置全轎於萬劫不復了,卻是哪裡知道,一連十步之後,並未曾感覺到有什麼差異,睜開眼睛一看,禁不住心花怒放!敢情眼前情勢大異方才!面前非但不見了懸崖斷嶺,卻似根本已換了一番天地,在眼前的一片蒼鬱林木深處,窺見了雙鶴堂這所古老巍峨的建築物。
  小轎儼然就在雙鶴堂前,雙方距離不足十丈。那轎夫心中一喜,大步前進,甘十九妹卻吩咐道:「好了,停下來。」阮行轉向前方,由前面轎夫手中接過了那盞提燈,甘十九妹卻已由轎中步出。
  阮行哈哈大笑道:「想不到這個老人,還會玩這一套鬼吹燈,若非是姑娘識破,我們還真著了他道兒!卑職這就進去,取他的狗命!」
  「慢著!」甘十九妹冷冷地笑道:「你如貿然撲進去,只怕我也救你不出。」
  阮行一驚道:「莫非還有什麼名堂?」
  甘十九妹微微頷首道:「如果僅僅如此,也就算不上奧妙了,這裡面還大有文章!」
  她果然師出名門,見多識廣!當時,妙目一轉,花容失色,說道:「好險!」
  阮行一怔道:「怎麼?」
  甘十九妹道:「剛才那一場幻景,幸虧我發覺得早,要是依原來道路,繼續前行,現在料必已被困在了生剋的陣勢之中,這陣勢一經發動,雖然未必將我們困住,卻有『太阿倒持』反客為主之勢,我們要想從容進出可就要大費周章了!」
  阮行道:「什麼陣這麼厲害?」
  甘十九妹冷笑了一聲,道:「四明幽暗出入,看來像是這種陣法了。」
  阮行想了一下,道:「卑職不曾聽說過有這麼一堂陣名。」
  甘十九妹又搖搖頭道:「好像情形還不止如此,阮行,你把手上的燈給我。」
  阮行怔了一下,將手中琉璃燈遞上,甘十九妹接在手中,略微觀察了一下,遂即放步前進。
  由阮行站處觀看,只見甘十九妹提著燈的背影進進退退,時左時右,轉了一周,忽然又折了回來。
  阮行詫異地道:「姑娘可看出了眉目?」
  「『八木易象陣』,」甘十九妹道:「四明幽暗,看起來不像是雙鶴堂的門路,這陣式我聽說過。」忽然她冷笑一聲,道:「我們又遇見了厲害的對手,我倒要見識一下這人的厲害!阮行你隨我來。」阮行答應一聲,將手中竹杖橫持手中。
  甘十九妹道:「這人『八木易象』是就地取材,得力於眼前楓林,以四易八為雙數,逢單則吉。」
  看來她無所不精,對於五行生剋的土木之數,更有深湛造詣!只見她將手中琉璃燈高高挑起,燈光照射裡,看見了左側方的一列樹木。
  阮行驚訝道:「奇怪,這裡方才沒有樹木,怎麼會忽然現出?」
  甘十九妹微微一笑,道「這就是八木易象之妙了,以實化虛,虛中有實!」說到這裡燈光再挑,往前踏進一步。阮行連忙跟上。
  忽見這排樹木,化作千百根滾木,直向二人當頭滾落下來,阮行大吃一驚,正待點足退身。甘十九妹輕叱道:「不要動。」話聲甫落身已躍起,驀地出掌,就先前認定的那行樹木中第三棵拍去。
  這種手法誠然說得上高明,既快又準。就在眼前幻景尚未迫近眼前的一剎,她的手先已觸及樹身。也就在這一剎間,眼前幻景,倏地為之消失。
  阮行眼看著千百滾木勢如倒海地迫近,卻又風捲殘雲般地消失,一來一往,有如電光石火,頃刻消失於無形之間!其間微妙,非目睹者不能窺其萬一。再看眼前,即使那原先的一行樹木也不再存在,唯獨甘十九妹手中所觸的那一棵是實在的。阮行不禁驚出了一身冷汗!
  甘十九妹冷笑道:「這棵單木也就是全陣的奧秘所在,以戌火而破乙木,他這陣法雖然存在,其實已等於無用!」
  說完驕二指向著樹身一戳,纖指著力之處,堅硬的樹身上,頓時留下了一個洞孔!她遂即將手中燈盞插入樹身,退後一步,微笑道:「現在我們可以放心前進了。」
  阮行再注意看時,情形果已不同,只見雙鶴堂那座古老建築物就在面前兩丈外聳峙著,兩扇銅門,鑲嵌在青石的門框裡,矮小的院牆,迤邐地向兩邊伸延下去。這些在如霜的月光襯托之下,看上去寧靜異常。
  阮行張望了一下,奇怪地道:「太靜了,莫非所有的人都不在,還是都已經睡了?」
  甘十九妹搖搖頭道:「我早就說過了,如今雙鶴堂門人星散,只有雙鶴堂主一個人。」說時她目光已經留意到了一點燈光,那點燈光,是由後院丹房傳出來的。「如果我猜得不錯,」甘十九妹手指燈光射處:「米如煙大概就在那裡。」
  阮行精神一振,冷笑道:「姑娘請少待,容卑職這就去取他性命便了。」言罷身軀微蹲,正要騰身而起。
  「慢著!」甘十九妹喚住他道:「對方大小也算是一派之主,你把他請出來再說。」
  阮行應了一聲,瘦軀伸展之間,長空一煙似地拔身而起,身子甫一落下,已踏足在矮牆上。
  這時候,他眼睛裡忽然看見一件物件。那條繫在樹枝上的黃麻。
  月色下,那條麻穗,就像是一面細長的旗幟在飄拂著。
  其實,這原是一件不值驚怪的事情,只是對於某些見多識廣的武林中人,卻含蓄著非常的意義。阮行乍然目睹,驚得一驚,遂即向樹林撲過去。甘十九妹嬌軀同時撲到。二人站立在系有麻穗的樹邊,目睹那條黃麻長穗,顯然吃驚不小!
  阮行嘴裡啊了一聲,縱身面前,伸手將那條麻穗解在乎中,略一注視,臉上變色,遂即回身,把手上黃麻呈上。甘十九妹接過來細看了幾眼,娟秀的臉上,隱隱現出了一片怒容!
  阮行驚異他說道:「姑娘,你可認出來了……這可是那個晏……老頭的信物……黃麻令?」
  甘十九妹點頭道:「不錯!」輕輕一歎,她苦笑道:「想不到姓晏的居然在要緊關頭,會插手管起閒事來了。」
  「是『黃麻客』晏鵬舉本人來了?」
  「那就不知道了。」她冷冷地道:「姓晏的目空四海,如果他以為僅憑一束『黃麻令』,就能把我嚇跑也未免太托大了!」
  阮行怔了一下道:「姑娘你打算……」
  甘十九妹蛾眉輕佻道:「怪不得我看方才陣勢,不像是雙鶴堂的傳統路數,原來是出自晏家的手法,這就難怪了!」
  阮行自從確知「黃麻客」插手這件事後,頓時吃驚不小,在在顯現出情虛與畏懼神態!
  「姑娘,」他喃喃道:「如果真是這個老頭兒……姑娘卻造次不得,記得出來之前,軒主曾經特別提起過這個人,要姑娘你小心留意。」
  甘十九妹冷笑道:「我知道,用不著你饒舌多說。」
  阮行後退一步,垂首道:「是,卑職只是提醒姑娘,這個人萬萬招惹不得!」
  甘十九妹冷笑道:「依你主意呢?」
  阮行左右看了一眼,確定附近無人,才道:「依卑職的意思,先行放過雙鶴堂,不妨暫時賣給姓晏的一個交情。」
  「然後呢?」
  「然後,」阮行上前一步,小聲道:「我們直撲淮上,去找那個姓樊的。」
  姓樊的,當系指的是淮上的那個樊鐘秀。
  樊鐘秀、米如煙、冼冰早年義結金蘭,連同已經故世的四人共稱為當時的「武林七修」,這幾個人也正是參與當年親手圍堵水紅芍,火焚地道的幾個元兇,也正是甘十九妹此次出山,首先復仇的對象。
  聽了阮行的話,甘十九妹沒有出聲。
  阮行以為她已經同意了,遂即道:「等到解決了姓樊的再回來對付米如煙,說不定晏老頭就已經走了。」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說道:「要是他沒有走呢?」
  阮行一怔道:「這個……」
  甘十九妹哼了一聲,道:「如果他再插手管姓樊的閒事,又將如何?」
  阮行又是一愕,一時無話可說。
  甘十九妹微微冷笑道:「臨行之前,軒主雖然要我留意這個人,也只是叫我不要輕易招惹,現在他既然硬要插手管這件事,我倒想要見識一下他姓晏的又有什麼了不起的能耐!」
  阮行驚得一驚,正要說話,甘十九妹雙手連搖,已把手上那束黃麻,撕扯得寸斷片碎。
  「姑娘你千萬莽撞不得!」阮行臉色猝變道:「姓晏的不是好惹的!」
  甘十九妹微微笑道:「真的嗎?我要他看看姓甘的更不好惹!我們進去!」
  嬌軀略閃,捷如電閃星馳般地已來到了丹房門前。
  阮行深知道這位姑娘個性倔強,拗她不過,只得硬著頭皮跟著縱身上前。二人站立在丹房門前,只見門扉緊閉,透過紙窗,隱隱看見裡面昏暗的燈光!
  阮行道:「姑娘小心,千萬不要著了姓晏的道兒!」
  阮行似乎己被這個冥冥中的「黃麻客」嚇破了膽!
  甘十九妹看著他冷笑道:「你在自為軒主器重,想不到一旦面臨大敵,竟是這般的情虛,真是沒有用的東西!」
  說完話,玉手憑空,向前一推,丹房房門,發出了轟然一聲大響,霍地大敞開來。
  坎離上人米如煙,正坐在蒲團上打盹兒,見狀驚嚇得張惶站起。
  颼颼的寒風,由外面灌進來。
  在他看清了外面男女二人的面目時,不禁大吃一驚,剩下的一點睡意,霍然消逝!
  「誰?」他不勝驚異地打量著二人道:「你們是……誰?」
  甘十九妹的一雙剪水瞳子,直直地注視著他。
  「你就是米如煙,米前輩吧?」
  坎離上人米如煙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冷戰,非但睡意消失,就連沉濃的酒意也清醒了一半。
  「姑娘……你們是哪裡來的?」
  「米老前輩真的不知道嗎?」甘十九妹緩緩向前邁進了幾步:「我是來自滇中的丹鳳軒,我姓甘,甘明珠,人稱甘十九妹。」
  米如煙後退了一步,喃喃道:「什麼,你就是那個叫甘十九妹的姑娘?……水……紅芍的徒弟?」
  甘十九妹點頭道:「對了,水紅芍正是家師。」
  米如煙神色一陣驚惶,倏地由幾上抓起了一口劍!對方甘十九妹身軀紋絲不動,那個紅衣跟班阮行,樣子也並不驚慌!四隻眼睛緊緊地逼視著他!米如煙忽然覺出了不妙,驚叫一聲,倏地向門外縱出。他身子才一縱出,只覺得面前人影一閃,已被那個紅衣跟班的攔在了眼前!米如煙身軀再轉,向右側方撲出三丈!這已是他目前功力所及,最大的界限了!
  身子一落下,由於衝力過猛,足下一蹌,幾乎摔倒在地,等到他仗劍站起,才發覺到不知何時,那個叫甘十九妹的年輕姑娘,已當面而立,站在眼前。米如煙驚呼一聲,一振腕抽劍出鞘,二話不說,足下一上步,掌中劍矯若游龍,化為一道銀虹,直向當前甘十九妹喉間橫斬過去。
  在他劍勢之下,甘十九妹亭亭玉立的身子,就像一具紙人那般輕飄,滴溜溜地打了一個轉兒。米如煙那般快勢的一劍,竟然走了一個空招。
  以他昔日雙鶴堂堂主,曾是執掌此一名門掌門人的身份,儘管他武功早已荒廢,伎倆卻斷斷不僅如此。一劍走空之下,米如煙緊跟著一個頓步,以左手輕托著右手腕,倏地向後一個疾滾,第二劍「唰!」再次亮起一道疾電,卻向甘十九妹前胸上倒扎過來。
  這「連手雙劍」,封喉掛胸,各具威勢,曾是他雙鶴堂最得意的劍法之一,有一式雙招之妙,僥倖逃過了第一式,卻萬萬逃不開第二式,一經展出,渾為一體,簡直令人防不勝防!
  米如煙雖說是老邁不堪,這昔日拿手劍法,施展起來,亦是頗具火候,不可輕視!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這個甘十九妹的武功實在太玄妙了!幾乎和他出手的劍勢一般的快捷。
  米如煙的劍來得快。
  甘十九妹的手更快。
  其間的空隙,間不容緩,幾乎連米如煙自己也攪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只覺得對方一隻手,兼具有奪劍、攻敵的雙重任務!頓時虎口一陣發熱,掌中劍已到了對方手中。同時一股生平從來也未曾領略過的無形力道,直叩前心。米如煙借力退身,發出了悶啞的一聲嘶叫,身子箭矢也似地向後退出。饒是這樣,仍然由不住使得他一連在地上打了幾個觔斗,身子方自坐起,「哧」的噴出了一口鮮血!面前人影再閃,甘十九妹當面而立。
  米如煙身子霍地站起來,對方掌中劍,恰於這時指向他的眉心。一股冷氣直貫腦門,米如煙身軀就像是一尊石像般地定在了當場,頓時動彈不得。
  「姑娘饒……饒命……」米如煙全身劇烈地戰抖著:「姑娘……你已經看見了,我已是一個不中用的老人了……你放了我吧!」
  甘十九妹眼睛裡,頓時流露出一片猶豫,她力貫劍身,只需要內力一吐,根本無需劍尖觸及對方面門,只憑透過劍身的那股凌厲劍氣,也足能貫穿對方眉心、取他的性命於彈指之間!是以,她根本就不顧慮到米如煙的再能脫逃。
  「我奉師命,取你性命,不得有半點容私!」甘十九妹微微冷笑道:「只是我卻沒有料到你的功夫這麼不濟,其實根本不須我親自出手,就是我這個手下的跟班要取你性命,也是游刃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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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23:50:02
  米如煙身軀抖戰著,一時涕淚交流。
  「甘姑娘……劍下……留情……你……你饒了我吧!」
  米如煙像是一個孩子般地哭泣起來。甘十九妹忽然心軟了。
  她手裡的劍雖然仍舊指在對方眉心部位,劍氣依然陰森,只是她深湛的目光裡,卻已經失去了原有的凌厲與殺機!
  米如煙對於這一點顯然觀察得很清楚。他老淚縱橫地繼續道:「我已經是一個老廢物了……我不中用了……姑娘,你忍心下手殺一個可憐的老人嗎!不……你一定下不了手,因為你的心是仁慈的……」
  甘十九妹陡地丟下了劍,冷哂道:「你不要再說了。」
  米如煙眼看著對方丟劍在地,心裡一塊石頭落地,才算鬆下了一口氣。
  「謝謝你姑娘……」他感激涕零地道:「你真是大好了……你真是太好了!」
  甘十九妹冷凝的目神,注視著他:「米老頭,你用不著給我來這一套,我不是容易受人騙的……我並沒有說要饒你不死!只是覺得還有幾句話要問問你……」
  米如煙面色一驚道:「姑娘你有什麼話請問吧!只要我知道,一定告訴你……」
  甘十九妹道:「這裡應該不只是你一個人吧!其他的人呢?」
  米如煙歎息一聲道:「唉,別提了……都走了。」
  「這麼說,只有你一個人?」
  甘十九妹充滿了智光的一雙眸子,緊緊盯著他。米如煙在她深遂的目光注視之下,不容遁詞,只得搖了一下頭。
  「這麼說,還有人了?」
  「另外還有一個弟子……他是昨天才來這裡的!」
  「哦,」甘十九妹明銳的目光,在附近轉幾轉,冷冷他說道:「可是我卻沒有看到他!」聽到這裡,一旁的紅衣人阮行立刻就要去別處搜索。
  「用不著去了!」甘十九妹阻止他道:「這裡沒有第二個人。」
  米如煙喃喃道:「姑娘年紀輕輕,竟然精通『天耳神聽』之術,誠是令人欽佩!」微微一頓,他才又歎息一聲道:「我那個弟子他出去了……唉!唉……其實他也算不上是我雙鶴堂門下的弟子,他……太冤枉……姑娘你積積德吧!」
  甘十九妹冷笑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說清楚一點,關於你那個弟子的事情。」
  米如煙應道:「是……」
  他心裡浮現出一片傷感,對於尹劍平,他感到一種說不出的內疚、由於自己的口無遮攔,很可能已把這個好心來拯救自己的弟子性命斷送,是以口齒吞吐,甚久不曾說出一句話來。
  甘十九妹眉頭微微一皺道:「你怎麼不說話?」
  米如煙道:「姑娘,這個孩子在這個事項裡,的確是無辜的!」
  甘十九妹冷銳的目神,劍光也似地逼視過來。米如煙在她目光逼視之下,情不自禁地心中一驚,本能地後退了一步。
  他身後左側方是那個紅衣跟班阮行,阮行身旁,是一扇可以通向內殿的雨廊。
  米如煙心裡盤算著:如果一旦可以脫身,逃入內殿,那裡可供掩身之處甚多,而且在一具金身呂祖的雕像之下,有一條暗道,只要踏入暗道,藏身秘室,這條命八成是保住了。心裡想著,他抖顫的身子,遂即向著一旁移了一步!
  甘十九妹同紅衣人阮行,兩個人四隻銳利的眸子,都在注視著他。尤其是甘十九妹,她的眼神裡交織著的那種智光,使得米如煙引以為警,而有所猶豫!
  「米老頭,你心裡想的,我都知道。」甘十九妹的臉色,在說這句話時,忽然冷了下來:「如果你心裡想逃走的話,只有徒自取辱而已。」
  米如煙心裡頓時一寒,涼了半截!紅衣人阮行更是不待吩咐,身軀移動,已攔身在那扇可通內廊的門前。主僕二人似乎是同樣的精明。米如煙心裡一陣失望,臉上神色也變得無限悵惆!
  甘十九妹冷冷地「哼」了一聲,雖說是聲如黃鶯,只是米如煙卻獨能體會出,包藏在這聲嬌哼裡的無窮殺機!
  自從昔年他親手領略過那個叫水紅芍女人的厲害之後,他再也不敢輕視天底下任何一個女人!眼前的這個甘明珠,無論就武功與心智上來說,似乎都不輸讓於昔日的水紅芍。米如煙逃走的心意,不得不暫時打消。
  他失神的目光,含蓄著乞求與無助,默默地移向甘十九妹臉上,後者一隻修長白皙的纖纖玉手,這時卻已移向胸前。米如煙才發覺到,她胸前竟然懸有一口短劍!
  那是一口不過尺許長短的精巧短劍,由於劍鞘外特別作了一個紅色的絨套子,將劍鞘子包住,而她身上的衣服,也是那種同色的紅,如非特別注意,很容易忽略過去。現在,當她纖纖五指握向那口短劍的劍柄時,一股透人肌膚的冷氣,驀地向著米如煙身上襲來。
  米如煙儘管老朽墮落不堪,只是到底身為一門之長,見多識廣,對於名門武學,即使未曾涉獵,卻鮮有不知。這股冷森森的氣招,一經侵體,他頓時心中一驚,目光在一接觸到對方胸前那口短劍的一剎,更感覺出,透過那口短劍的劍鞘,閃爍出一蓬霞光冷焰!
  不用說,他已經知道是什麼了。
  「劍氣!」一種上乘的劍術菁華!
  憑心而論,米如煙雖然活了這麼一把子年歲,又曾身任過武林一派之掌門人,資歷不謂之不豐,閱歷亦不謂之不廣,然而對於所謂的「劍氣」這種上乘武學,卻僅僅只是聽說過而已。傳說中,這門劍術,是內功與劍術至高的化合,「以氣卸劍,以劍成氣」,是即為「劍氣」!
  這門劍術一旦練成功,出劍取人首級於百步以外!
  當然這種傳說未免也太玄了一點,只是退一步說,在血不沾刃的情況下,又憑劍氣致人於死,這種威力,卻是絕對可能,昔日的水紅芍,以及西北的「黃麻客」晏鵬舉據說都已功力至此。
  現在米如煙更是毫不懷疑的可以認定,面前的這個甘十九妹甘明珠,同樣地已具有這種能力。其實,米如煙應該早就有這個認識,在方才對方劍指眉心時,他已經領略到了那種劍氣陰森的滋味,只是卻沒有現在這麼具體罷了。
  透過對方的短短劍鞘,那種冷森森的無形劍氣,像是一幢看不見的罩子,已經把米如煙整個身軀由頭到腳緊緊地罩定。米如煙除了寒冷之外,更覺到一種被拘束住的感覺,至此,他才著實心悅誠服,不敢心生冀圖了。
  「米老頭,你說下去。」
  甘十九妹那隻手仍然緊緊地握住劍把,任何情況下,只要她一發覺到不對,只需要拔劍出鞘,那種陰森森的劍氣,即可隨時使對方喪命!
  米如煙面如黃蠟地搖著手道:「姑娘劍下留情……我說,我說……」
  甘十九妹點頭道:「你非說不可,我問你這個弟子他叫什麼名字?」
  米如煙怔了一下,腦子裡想胡謅一個名字,只是,他卻又口齒笨拙,在甘十九妹那深遂的目光注視之下,他甚至於連說謊的勇氣也沒有。他根本就編不出來。
  「怎麼?」甘十九妹語音冷峻地道:「你還不肯說實話嗎?」
  米如煙大夢初醒般地「噢」了一聲,道:「我說,我說,他叫尹劍平。」
  口齒生硬,語音戰抖,以至於把尹劍平的「尹」字說成了「依」!
  「依劍平?」甘十九妹又問了一句。
  米如煙連連點著頭,他自以為作了虧心事,大是內疚,已無從在字音上考究。當時老淚縱橫,連連點著頭,一面痛泣出聲!
  甘十九妹絕不再懷疑這個名字是偽的,她嘴裡小聲地念著這個名字:「依劍平,依劍平。」
  米如煙看著她道:「姑娘……他是無辜的,你務必要饒過他!」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這一點,卻要由我來判斷!你倒說說看,他又是怎麼一個無辜法?」
  米如煙抹了一下涕淚,歎息一聲道:「他……其實不是我雙鶴堂的嫡傳弟子……他也不是岳陽門的弟子……其實他根本稱不上任何一門派的弟子……」
  一旁的紅衣人阮行,聽到這裡忍不住冷哼了一聲道:「姑娘何必跟他多費唇舌,一劍殺了他算了!」
  甘十九妹看了他一眼,阮行當然體會出對方這一眼所含蓄的責備意識,頓時不再多說。
  她的目光又轉向米如煙,表情卻變得溫和多了。
  「怎麼?」她挑動著細細的一彎蛾眉道:「這個姓依的,與岳陽門也有關係?」
  米如煙登時就像是心裡著了一錘!他神色登時一變,這才發覺到,自己敢情又說錯話了。
  甘十九妹問道:「他與岳陽門之間有什麼關係?」
  「是……是這樣的。」米如煙喃喃道:「他……他之所以投奔岳陽門習技,是我所推薦的。」
  甘十九妹點點頭說道:「我懂了,這個姓依的先是在你門下學武,後來你又介紹他到岳陽門去了,是也不是?」
  「正是……就是這麼回事。」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那是因為他……他的功夫不濟。」
  「不對吧!」甘十九妹面色一冷,岔口道:「你豈能推薦一個不成材的弟子,到岳陽門去?」
  「是……」米如煙只得點頭道:「他不是不成材……」
  甘十九妹一笑道:「那麼他一定是你門下一個很傑出的弟子了?」
  臉上雖然帶著笑,可是語音裡卻含蓄著幾許殺機!米如煙簡直不能與她那雙眼睛接觸。聽了她的話,他覺得對方這個女孩子,簡直太過於精明,自己休想騙過她。歎了口氣,他只得點頭道:「不錯,他是一個很傑出的弟子……」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你剛才說他不能算是雙鶴堂與岳陽門的弟子是什麼意思?」
  「因為……」米如煙道:「因為這孩子,他不是拜師入門來的,而是專為學藝來的。」
  「這倒很新鮮!」
  甘十九妹緩緩地在一張靠背椅子上坐了下來。不要以為這樣米如煙就感覺輕快了,她的手還緊緊地握在劍柄上,那層無形的劍氣依然陰森,米如煙絲毫也輕快不了!
  甘十九妹接著說:「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是說這個依劍平,只為學習雙鶴堂和岳陽門的武功,才來投靠你的?」
  米如煙道:「對了!他就是這樣。」
  甘十九妹微微仰起頭來,嬌美的臉上,顯現著智慧與精明。她緊緊地逼問道:「這麼說,他一定不僅僅投靠你們這兩家了?還投過別家吧?」
  「這……這我就不清楚了……」
  「哼,」甘十九妹注視著他道:「你豈能收錄一個來路不明的弟子,他是由哪裡來的?是誰推薦他來找你的?」
  「是……是冷琴居士。」
  甘十九妹眸子一亮,微一點頭,道:「這就是了!你是說『南普陀山,冷琴閣的冷琴居士?」
  「唉,」米如煙已經放棄再為尹劍平掩飾了,他點頭說道:「就是他……是他介紹來的!」
  「這麼說,這姓依的,必然甚得冷琴居士器重,多半已經學會了居士的一身能耐了?」
  她的聲音變得異常的冷!顯示出她已經不得不對那個未曾謀面的年輕人心懷警戒!
  米如煙又歎了口氣,苦笑著道:「想來是吧!」
  甘十九妹點頭道:「冷琴居士以『春秋正氣』功與『六隨身法』見稱武林,岳陽門是以『血罩』功見聞江湖,至於你們雙鶴堂的……」說到這裡,她忽然想到在岳陽門後院宗廟內,慘死的盛家兄弟,其中之一致命之傷正是雙鶴堂的蓋世絕功「金剛鐵腕」。頓時她心內雪然,終於找到了殺死盛家兄弟的真正兇手。一股無名之火,在她心裡焚燒著!
  自從她此番領命出山,遊行江湖以來,可謂之所向披靡,還不曾遭遇過任何阻攔,惟獨就只是那一次,盛氏兄弟居然會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雙雙遇害,被人殺死,對於她來說,不啻是奇恥大辱!現在,她終於知道殺死盛家兄弟的人是誰了。
  甘十九妹心裡反覆地念著那個人的名字,冷冷地看著米如煙道:「這麼說,你的『金剛鐵腕』功也傳授給他了?」米如煙歎息了一聲,嗒然無語。
  阮行忽然想起來,大聲道:「姑娘,不要忘了盛家兄弟的死!」
  甘十九妹冷冷插口說道:「我當然不會忘記!」
  她遂即轉向米如煙道:「米老頭,你可知道,你這個姓依的弟子,曾經殺了我兩個手下,其中之一就是死在你雙鶴堂不傳之秘『金剛鐵腕』之下。」
  這一次米如煙才聽出來,對方甘十九妹把尹劍平的「尹」說成了「依」!他當然不會再去糾正。
  甘十九妹遂即微微一笑道:「所以你剛才說這個姓依的弟子純係無辜,這句話,就不通了。」
  米如煙道:「姑娘……你看見他了?」
  「那倒沒有,」甘十九妹道:「不過這些景象前後一對證,已經證明了必然是他不會錯了。」
  一旁的紅衣人阮行大聲道:「老頭兒,這個姓依的到哪裡去了?」
  米如煙喃喃他說道:「他和晏家賢侄出去了……」
  說到這裡,他心裡不禁動了一下,生怕尹劍平此時轉回,一雙眸子遂即向窗外望去。他這些表情,純係出之自然,不帶絲毫做作。
  甘十九妹冷眼旁觀,也就知道他所說的一切,都是真話,當時再問道:「你是說晏春雷來了?」
  「不錯!」米如煙像是忽然抓住了救星道:「陝西的黃麻客,暈老哥與我乃是摯交,是他算定了我今日有此一難,特命他兒子晏春雷來搭救於我。」
  甘十九妹冷笑道:「但是他雖然來了,依然錯過了機會,並沒有救得了你,這是你和他事先都沒有想到的,是不是?」
  米如煙愕了一下,忽然體會到話中的隱隱殺機,大吃一驚道:「姑娘你這話是什……意思?」
  甘十九妹輕歎一聲道:「米如煙,我原先倒有饒你不死之意,只怪你語出坦誠,我如果饒了你,倒顯得我是怕了那個晏春雷,這樣,我非要殺死你不可了!」
  米如煙登時神色大變,放聲大哭起來。
  「姑娘饒命!姑娘饒命!」
  忽然他覺出對方罩控在身上的陰森劍氣,驀地為之消失!這正是千載難逢的逃走良機!嘴裡叫著,他忽然轉身,向著窗外疾撲出去!就在這一剎間,一旁的紅衣人阮行驀地撲過去,隨著他的一聲怒叱,掌中竹杖拔風盤打直下,只一下,正中米如煙腦門,頓時腦漿迸裂。米如煙身子晃了一晃,遂即倒於血泊。
  甘十九妹顯然沒有料到有此一著,以至於在阮行出手一擊的當兒,很顯明的想出聲制止。只是她的聲音沒來得及出來,阮行的竹杖卻已經先落了下來。看著米如煙倒臥在血泊裡的屍身,她不禁微微發出了一聲由衷的歎息!
  「你這個人!」她含有責怪的眸子,逼視著阮行:「你……太糊塗了!」
  阮行怔了一下,道:「姑娘莫非沒有看出來,他想由窗戶逃出去?」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我當然看見了,是我故意放他逃走的。」
  「故意……為什麼?」
  「傻子!」甘十九妹無可奈何地道:「他雖然跑出了窗外,又怎能逃得開我的手去?你太多事了。」
  阮行臉上一陣大紅道:「卑職不明白姑娘的意思!」
  甘十九妹搖搖頭道:「我是想借他的可憐樣子,可以把暗中的那個姓依的引出來,一舉而殲之,你這麼一來,再想搜他可就難了!」
  阮行怔了一下,訕訕地道:「姑娘應該用『傳音入秘』的功夫告訴我就好了。」
  甘十九妹微微嗔道:「再說,這個米如煙老朽如此,實在已無戒備的必要,又何必要殺死他,這樣消息外傳,必為武林不齒。而且,這麼一來,將和陝西的晏鵬舉,更結了樑子,太不值得了!」
  阮行登時又為之一驚,喃喃道:「只是,姑娘,是你說要殺他的啊!」
  甘十九妹冷笑一聲道:「我只不過是說說而已。」
  說罷悵歎一聲,轉身步出。二人方自步出丹室,彷彿覺得眼前一暗,即有天旋地轉之勢!
  甘十九妹輕叱一聲:「不好!」
  她右掌猝然遞出,拍在了阮行肩上,急道:「退!」
  二人霍地同時向後縱起,隨著甘十九妹的手抓勢子,飄身於兩丈以外,又復落在了丹房門前。
  阮行愕了一下道:「姑娘發現了什麼?」
  甘十九妹道:「輕聲!」
  杏目微轉,那張美麗的臉上,頓時現出了沉重之色,她冷冷一笑,輕聲說道:「有人來了。」
  阮行狐疑地道:「是誰?」
  甘十九妹一雙剪水瞳子注視著附近,搖頭道:「還不知道,不過,那盞總樞全陣的紅燈已經熄了。」
  這麼一提,阮行才恍然記起有這麼回事,再一打量,果然看不見來時插在樹上的那盞紅燈。
  甘十九妹緩緩注視著附近,冷冷地道:「這陣勢來時,已被我破了一半,下剩雖不足為害,卻是討厭,所以,我才懸上那盞紅燈,借『戌火』以破『乙木』,看來,已被暗中這人識破。」
  阮行開合著他那一雙三角眼,冷森森地道:「這人現在哪裡?」
  甘十九妹搖搖頭,卻肯定地道:「他一定就藏在附近,這個人很聰明,存心想讓我們困在陣裡,疲於應付的時候,才現身出來。」
  微微一頓,她轉向阮行道:「這陣勢你可看出了一個究竟?」
  阮行打量著附近,點頭道:「剛才來時聽姑娘已經說過了,不是『八木易象陣』嗎?以四易八為雙數,逢單則吉!」
  甘十九妹點頭道:「不錯,你只要記住這個就好了,你記住,任何的變幻必為雙數,逢單則吉,你我現在就進去!」
  阮行道:「姑娘且慢……我……還有點攪不清楚!」
  甘十九妹道:「你身上可帶著火種?」
  阮行點頭道:「有。」
  遂即掏出了火折子,「叭噠」一聲,迎風晃著了!
  甘十九妹微微一笑道:「這就不怕了,隨我來。」
  說罷舉步前進。阮行一隻手高舉著火折子,緊緊隨在她身後向前跟進,甘十九妹快步前行,一直走出這片院落,來到通向前院的二條廊道前站定。沿途經處,除了阮行高舉的這一把火以外,不見任何光亮,四下都是黑黝黝的。
  阮行放眼打量著四方,迷糊地道:「好黑呀!」
  甘十九妹目光卻被眼前不遠的一排修竹所吸引著,那排竹子高可參天,百十竿連在一起,被夜風搖曳著,發出一片吱呀聲,而竹影婆娑,散葉如矢,更增加了幾許陰森恐怖之感!
  看著看著,甘十九妹頗有見地地點頭道:「敵人的奧妙就在這裡了。」
  別看阮行平常一身武功了得,此刻身處在這種微妙的陣式中,他卻難以逞能,只是默默地打量著,噤若寒蟬!
  甘十九妹回過眸子來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怎麼,你害怕了?」
  阮行伸了一下腰,作了一個倔強的表情。
  甘十九妹道:「如果你還有膽子,就給我趕兔子去。」
  「姑娘是說已經發現了?……」
  甘十九妹輕「噓」了一聲,向著那片竹子噘了一下嘴,小聲道:「呶,你去吧。」
  阮行向著那片竹子打量了一眼,沒有吭聲。
  甘十九妹道:「你用不著害怕,對方陣勢雖然厲害,但是,你手裡的火折子,就是護身符。」
  阮行頓了一下,點頭道:「卑職遵命!」
  話聲一落,身形已穿空直起,三四個起落、已撲向那片竹林!就在他即將縱身進入的一剎,猛可裡由林子裡穿出了一股寒風,阮行心中原就有幾分膽怯,乍然覺得有異便立刻站住腳步。不容他出聲喝問,一條人影電光石火般地已向他身邊襲了過來。阮行身子急忙向左一個滾翻,彷彿看見來人是一個長身瘦削的中年斯文人,本身又感覺到被對方張開的掌勢罩定。
  來人端的是出手高明,一現身即擺出了強大的攻勢,使得阮行慌張中窘於應付,驚呼一聲,擰身就退。那人只不過是擺上一個架子而已,其用心無非是聲東擊西。
  就在阮行誤以為他是用「排山運掌」的重手法來傷害自己時,對方那只巧妙的手卻有「偷龍轉鳳」之妙,沉下去又揚起來,只一下,已搭在了阮行那只拿著火折子的右手腕上。阮行心中一驚,這才弄清了對方的來意,心中一急,右手一翻,用手裡竹杖,直向這人臉上點去。可是,在動手過招上來說,已經太慢了一點。這個人手勁奇大,在阮行竹杖才翻起的同時,已完成了奪取火折子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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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節

  來如風,去似潮!
  就在阮行感覺到手腕子一陣發麻時,那只亮著火焰的火折子已到了對方手上,對方身子在自己發現注視時已退出了丈許以外。
  面前人影再閃,甘十九妹自空而降。
  甘十九妹的來,那人的退,阮行的出手,三者之間看起來幾乎是同一個勢子,只有身負奇技的傑出高手,才能在這個看似同時的節奏裡,分出快慢前後,其間距離當得上間不容髮!
  現在,當他們彼此站定之後,發覺到自己的「秋毫無損」時,卻有了「咫尺天涯」的陌生感覺!
  來人三十不到的年歲,黃衣黃巾,瘦高的身材。他手裡高高地舉著原先還在阮行手裡的「火折子」,火光照耀著他瘦削清懼的一張臉,只是這張臉顯然已充滿了忿怒,有些扭曲了。
  阮行自從出道以來,還沒這麼丟過人,尤其是當著甘十九妹的面,更覺得臉上掛不住!怒吼一聲,他遂即向黃衣人撲過去。
  甘十九妹出聲喝止,已是不及。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阮行身子方一縱起的同時,黃衣人倏地手勢一翻,火折子改拿到了另外的一隻手上,休看這小小一點移換,對於來攻的阮行看來,卻有極大的轉變!阮行只覺得眼前一陣發花,瞬息間面前持火的黃衣人變成了兩個人。
  一剎間,兩個人又變成了四個。
  四個同樣的黃衣人,每人手上拿著一把火,挺立在他面前!這種玄妙的陣勢變幻,卻非阮行所能窺其堂奧。
  由於這種巧妙的轉變,使得阮行簡直無所適從,一時間連出手的對象都模糊了!驚惶中,只覺身後勁風襲項,已為甘十九妹一把抓住了後領。隨著甘十九妹一個後拉的勢子,輕叱道:「回來。」
  甘十九妹這一手,對於驚慌中的阮行來說,誠然是救命之招了!
  起來得快,落下得更快。
  阮行落下的身子,在地上打了個骨碌,方一站起,只覺得身側附近,前後左右,全是對方黃衣人高持火炬的身影,一陣天旋地轉,迫使得他又坐了下來。
  驚懼中,只覺得一隻手掌,拍向他左面肩頭,道:「蠢才!你少安毋躁!」
  阮行方自聽出是甘十九妹的聲音,心中一放,卻已不由自主地坐了下來。等到他坐定之後,再開目四看,情形顯然已恢復了原有的形狀,甘十九妹緊緊站在身旁,黃衣人仍然站在原來地方,手上仍然拿著那把火。阮行這才忽然想起來,敢情對方所設置的陣法微妙至此,一時心膽俱寒!此時,他才明白過來,對方那個黃衣人何以一上來,就奪取自己手上的火,原來這把火正如甘十九妹所說是足以破壞對方陣勢的關鍵,如今這把火到了對方手上,即形同「太阿倒持」,情勢卻又不同了。所令他安心的是,甘十九妹已經穩住了陣腳。
  黃衣人手中的那把火,一連變換了好幾個姿態,甘十九妹仍然挺立如昔。
  「姓晏的,你少來這一套鬼吹燈吧!」甘十九妹秀麗的那雙眸子,狠狠地盯視著他:「就憑這點鬼伎倆又豈能嚇得了我?我看你還是算了吧!」
  黃衣人顯然也發覺到甘十九妹的明智與不易受欺,當時遂即不再移動手上的火種。
  「你就是人稱甘十九妹的那個姑娘?」
  「不錯,我就是!」
  「可有真實的名姓?」
  「甘明珠!」
  「甘明珠!」黃衣人冷冷地笑著:「你好大的膽子,可知道我是誰嗎?」
  甘十九妹打量著他,點頭道:「你大概就是那個插手管閒事姓晏的吧?」
  黃衣人一連向前走了幾步。
  火光之下,他臉色沉得可怕:「甘明珠,你可看見了我繫在門口的『黃麻令』?」
  甘十九妹點了一下頭:「看見了。」
  黃衣人道:「你可知這件物件所代表的威信?」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我當然知道,請問足下大名怎麼稱呼?」
  黃衣人忿忿地道:「這麼說,你是明知故犯了!甘明珠,我們晏家的威信,是不容許任何人破壞的,你也不例外,我且問你,你把米老上人怎麼樣了?」
  甘十九妹道:「我已經完成了這一趟的任務,米老前輩已經死了!」
  黃衣人面色一陣大變,長眉一挑,怒形於色道:「什麼,你把他殺了?」
  甘十九妹冷冷道:「我只是完成了家師所交付給我的任務。晏少俠,我久仰你們晏家的盛名,也很瞭解家師與令尊之間的互不侵犯,所以,我奉勸你不要插手管這件閒事,足下功力不弱,這件事你最好權衡一下得失輕重,三思後行!」
  黃衣人「哼」了一聲,道:「這麼說,你已經知道我是誰了?」
  「你是晏春雷,」甘十九妹冷冷說道:「晏老爺子的愛子,我聽說過你,正因為這樣,我才不願意你插手在這件事情裡,晏少俠,你去吧!」
  晏春雷愣了一下,長眉猝揚,一聲朗笑道:「甘姑娘,你說得好輕鬆!」
  甘十九妹道:「怎麼?」
  晏春雷笑聲一頓,打量著她道:「姑娘你毀令在先,破陣殺人於後,此時此刻,輕言一句,就想把我姓晏的打發離開,未免也太輕鬆了!」
  「那麼晏兄你的意思又要怎麼樣?」
  甘十九妹臉上依然帶著笑靨,顯然並沒有十分把面前的這個晏春雷看在眼裡。晏春雷當然深深瞭解到面前這個少女的不可輕視,只是他自視極高,眼前情形不戰而遲,對他來說無疑是奇恥大辱!
  「我要把你留下來。」他冷笑道:「要令師水紅芍親自到我晏家堡當面作個交待。」
  甘十九妹微微一笑,道:「足下如果真有這個本事,我倒樂得從命,只怕你說得到做不到!」
  晏春雷「呼」一下把手裡的火折子摔在了地上,用腳把火踏熄。
  眼前頓時一片發黑。可是儘管這樣,卻並不能阻止住彼此的視線。黑暗裡四隻發光的瞳子狠狠地對看著。
  晏春雷冷笑道:「甘明珠,我風聞你一路南來,威風八面,今天你碰在了我晏春雷的手裡,我要叫你嘗一嘗我晏家的風雷劍法。」
  甘十九妹道:「我候教了!」
  晏春雷腳下,快速地向側面一連移了六七步!
  甘十九妹卻向相反的方向一連也跨了三四步。
  晏春雷站定腳步的同時,甘十九妹也停了下來。
  這當口,阮行卻識趣地趕忙站起來,張惶向一旁退開,不過,他有了前此的教訓,深悉對方陣勢厲害,身方縱落,遂即趕忙又坐了下來。這麼一來,果然落得暫時相安,只是對於他們雙方的搏鬥,卻是難以插手。
  晏春雷,甘十九妹,顯然屬於劍道中的高手,似乎他們雙方,都已瞭解到出劍的地位重要,尤其是第一劍。一個懂得上乘劍術的人,絕不輕易拔劍,更不會輕易地揮出第一劍。儘管是黑夜裡,他們雙方也顯得異常的敏銳,彼此緊緊地迫盯著對方,哪怕是對方一點小小的異動,也不會放過。
  晏春雷終於搶上了一個小小的土丘,藉著斜上的坡地,他穩住了自己的身子。
  這時候,甘十九妹卻也在兩棵修竹之間站好。
  他們雙方似乎都已經選擇好了自己有利的地位。
  甘十九妹的一隻纖纖玉手,不知何時已經握在了胸前的那口短劍上。
  晏春雷卻摸向腰間。
  夜風颼颼地吹著,地面上乾枯的竹葉,像是無數的蝴蝶,在空中飛舞著,當空是一彎寒月。
  晏春雷已經回復了沉著,他的手緩緩探向腰間,摸著了別在腰間的劍把子。
  值此同時,他也感覺到了對方甘十九妹那邊所傳過來的森森劍氣!
  晏春雷心中這一剎充滿了震驚!
  他沒有想到對方劍術造詣如此之深,他也有一片欣慰,因為他迫切地尋求著這類的勁敵,已經很久了。
  一個孤芳自賞的劍士,是很可悲的!
  靜寂的時光,消逝在彼此深邃的目光注視裡,消逝在空中飛舞的竹葉裡。
  兩個人只是彼此注視著,久久不曾出劍。
  晏春雷忽然冷笑一聲說道:「甘姑娘,我們晏家的風雷劍全套只有三招!你只怕難以躲過。」
  甘十九妹目光直直地注視著他,冷漠地道:「那要等著事實來證明了。」
  她冷漠地笑著,又道:「承情預示先招,既然這樣,我也不妨告訴你,我只為你準備了一招。」
  「一招?」晏春雷冷笑著,臉上現出了怒容。
  「不錯!」甘十九妹蕪爾地笑著:「你也用不著生氣,我可以告訴你,這一次行走江湖,我還不曾出過劍的,你知道這是為什麼?」
  「為什麼?」
  晏春雷幾乎忍不住拔劍而出,他一向目高於頂,想不到今天遇見的這個姑娘比自己更自負、更狂!
  甘十九妹笑了笑道:「那是因為我還沒有遇見一個值得我拔劍的人!如果今夜我被迫拔劍,你將是第一個人,我希望能有這個拔劍的機會。」
  晏春雷一剎時睜大了眸子。轉瞬間,那睜大了的眸子,卻又收成了一線。
  「好吧!」他冷冷地笑道:「甘姑娘,我們手底下見分明吧,萬一兵刃無眼傷了你,卻要請包涵一二!」
  甘十九妹道:「彼此彼此!」
  晏春雷緊緊閉上了嘴,不再多說,他發覺即使在鬥口方面,也難以取佔上風。
  形勢的演變,已到了無可化解地步。
  一蓬劍光由晏春雷手掌間現出來,搖顫的光華,顯示出他手上所持的,是一口蛇形軟劍,二尺七八寸的長短,僅僅有二指寬細。劍身上交織著青白刺目的一蓬寒光,說明了劍質本身的名貴。能夠持有這口劍的主人,當然絕非是泛泛者流!
  甘十九妹仍然不曾拔劍出鞘,她的目神,全神貫注著的不是對方那口劍,而是對方的雙肩。
  「劍隨肩」,這種高妙的劍術理論,也只有身賦有那種高妙身手的人才能省得。現在,甘十九妹也體會出對方劍上的寒氣。
  由於雙方的門派、體質,以及浸淫的手法不同,因此透過劍身的那種特有氣質也就大相逕庭。晏春雷大概是屬於「乾罡」一路,甘十九妹卻是「極陰」之質。環繞在二人身側的枯葉,像是忽然遭遇到了某種力道,悉索有聲地向外排斥開來。漸漸地這些枯吠、圍繞著二人身側團團移轉,越轉越快,越轉越急,萬千竹葉離地飛舞疾轉,就像是遭遇到了龍捲風的風柱。
  晏春雷似乎已施展出他們晏家不傳之秘的內功:「二心橋」。
  巨大的力道向外繼續排斥著。
  甘十九妹臉色益冷,她長髮飛甩,衣襟起舞,顯示出對方的內力,已經嚴重地威脅到她了。然而,深知水氏內功「五指燈」的人,如晏春雷者,就絕對不會上來太過於樂觀。
  甘十九妹的身子,好像緩緩地蹲下了一些。她飛舞的衣襟與長髮,最先恢復了平靜,漸漸地,環繞在她身邊的那些枯樹葉,似乎也轉動得沒有那般快了,越來越慢……最後忽然趨於靜止!
  即使不懂武功的門外漢、也能看出來雙方的敵對行動已經明顯地展開了。在他們不曾交劍之前,已經先搏鬥了一場凌厲的內功:「五指燈」對「二心橋」!
  強大的力道仍在繼續對峙著。
  晏春雷忽然向前跨出一步!甘十九妹的身子緩緩地站了起來。兩個人身子都在簌簌戰抖著!
  彼此又相峙了一些時候,四週一片靜寂,只有風吹過樹葉子那種唰唰的響聲。
  晏春雷在長時間運施內力之下,眉心已沁出了汗珠,甘十九妹似乎仍能保持著原有的平靜,但是只有她自己心裡明白,因為她絕不輕鬆!雙方似乎都明白制勝敵人的要訣,端在忍耐到最後的一刻,在敵人已經無法支持住的時候,你仍能堅持挺住,你就贏了。
  晏春雷一上來就採取「攻」的地位,是以他此刻也就越加顯得不輕鬆!他以無比的內氣功力,試探著逼近對方,在對方的身側四周,尋找著空隙,以便伺機出劍。然而,他的這番苦心,顯然是白費了,因為在一番試探之後,所得的結果卻是無隙可入,對方那個姑娘身側四周,顯然包裹著一層渾圓的潛力,這層潛力使得她身側四周無懈可擊!
  晏春雷顯然已不能再等候下去了。
  他不止一次地用左手食指,把那口蛇形軟劍的劍尖扳過來,使之成為一圈劍環。透過了冷森森、銀燦燦的那圈劍光,他打量著她,瘦長的身軀忽然轉側了過來。
  一隻夜鳥,恰於這時振翅衝霄直起。
  晏春雷把握著此一刻,遂即展開了他凌厲的攻勢,蛇形劍戛然彈起,無比的劍氣,像是萬道銀針,陡然間向著甘十九妹身側襲過去。
  人身、劍勢,幾乎化合成一個勢子,正是上乘劍術中所謂的「身劍合一」!
  這一劍似「醉倒斜陽」,又像是「天女散花」!
  蛇形劍在他強勁的手力裡,變成了一圈輪光,猝然間,向著甘十九妹身側外圍劈砍了下來。強大的勁風,同時也隨著晏春雷進攻的身勢,有如「浪打礁巖」般地直向著甘十九妹身子猛襲上來。
  劍勢、掌勢、力勢,三者合而為一,這就是晏家極負盛名的「風雷三劍」裡的第一招起式:「雷霆萬鈞!」
  自從晏春雷懂事以來,還不曾見過任何一個人能夠接架住這一劍招的。「黃麻客」晏鵬舉也曾自豪地推許他這「風雷三劍」為天下第一劍招!晏春雷本人對這一招劍招也寄滿了希望,他根本就沒有考慮到這一招會落空。
  然而,這一招他竟然落空了。
  甘十九妹的身子變成了一盞弓,整個身子凹進去,迎著晏春雷揮砍下來的劍勢,成為一個弧度!在這個弧度裡,晏春雷的劍由上到下,緊緊擦著她的衣邊落了下來,當真是險到了極點,其間距離,看上去間不容髮!甘十九妹雖然閃開了他的這一劍,只是看上去絕險,她足下飛點著,整個嬌軀作弧度地向上騰起來。
  晏春雷怒嘯了一聲,緊接著,展開了第二劍。
  第二招是「風滿樓」!
  狂舞著的劍勢裡,他這口蛇形軟劍化為一片劍氣,一片劍海,忽地呼嘯一聲,旋轉起奇光刺目的一個大漩渦。甘十九妹顯然在他這劍光所形成的漩渦之內,無論如何也勢難逃出!眼看著甘十九妹窈窕的身子,即將在這層層的劍氣裡化為肉泥!
  就在這一剎那,她拔出了佩在前胸的那口短劍!
  一蓬碧光裡,爆出了劍尖上炸開的一朵劍花!
  晏春雷那麼凌厲的劍勢,竟然難以周全!
  甘十九妹短劍上所運施的那種「透點」功力,看似無堅不摧!蛇形劍所幻化的一層劍幕,頓時被短劍攻破了一處破口。看上去,那破口不過有面盆般大小。對於甘十九妹來說,這個面積,已經太大了。她發出了一聲清叱,整個軀體化成一條蛇般的彎曲伶俐,只是一竄,遂即由那個破開的劍幕空隙裡穿身而出。
  晏春雷怒發如狂,再次地怪嘯一聲!
  「風雷三劍」最後的一招「大地沉眠」遂即展開來。
  出乎意外地他這一劍居然光華盡失,蛇形劍上再也沒有那般刺眼的光華,更不見凌厲的劍氣與嘯聲,一劍遞出,卻似重有萬鈞!
  晏春雷身形更不遲疑,隨著遞出的劍勢,整個身子騰空躍起!
  甘十九妹倏地臉色一變,向右邊踉蹌著退出一步,也就在這一剎,短劍已經遞出去。看上去她這口短劍絕沒有對方蛇形長劍上那等凌人的威勢,只是不可否認的,在這個平凡的勢子裡,卻蘊藏著妙絕天下的詭異劍招!
  晏春雷幾乎為之驚呆了!
  因為他明明看見對方拔劍出鞘,而這一剎卻不曾看見對方的劍蹤。
  她所遞出來的只是一隻手!那只欺霜賽雪的玉手!
  晏春雷鳳雷三劍已經展出,加以招式已經用老了,再也沒有運施新招的餘地,他只得平吸真氣,猝出左掌向對方皓腕上封出去。
  他顯然犯了大錯!
  就在他這隻手已經封出去,眼看已經與對方那隻玉腕接觸的一剎那,陡然間劍光一閃,一口短劍由對方腕下翻了出來。
  劍光一吐即收。
  甘十九妹翩如彩蝶的身子,已經由晏春雷頭頂上掠了過去,出劍、收劍,看來是一個式子!等到她站定回身,那口短劍已經回插入胸前的劍鞘之中。她只出了一劍,然而這一劍卻已完成了她對敵的使命!
  晏春雷那只遞出的左手,齊著關節處,已被削成兩段,非僅如此,透過對方短劍上所閃射出的劍氣,已經嚴重傷害了他的內臟!他身子先是呆了一下,遂即頹然坐下,蛇形劍顫抖如蛇!「嗆啷」一聲墜落在地!晏春雷右手拇食二指作「雞啄」狀,一連在那根斷臂的「天井」「五里」「清冷淵」三處穴道上各點一指,止往了奔流如泉的流血。這一剎,那身軀抖動得那麼厲害!只見他目光裡,卻並沒有絲毫的忿怒顏色,只是無窮驚愕與好奇地打量著對方。
  「姑娘……好……劍招……」
  他緊緊地咬著牙,雖說是夜色深晦,難以看清他臉上那種痛苦的表情,可是只須聽一聽他發出的聲音,就能聯想到那種痛楚有多麼深刻!
  「我只想知道一下……」他的兩片牙關正在剋剋地作響:「姑娘,你可以告訴我……你這一式劍法的名字嗎?」
  甘十九妹呆呆地站在原來的地方,她的臉顯得異常的冷:「當然可以……」
  說到這裡,她似冷笑,又似歎息地凝看著他。
  「晏春雷,你應該知道,我原無意對你下此毒手,是你……你的心太狠了……」
  「是我……是我……」晏春雷潸然下淚道:「我不怪你,是我的心太狠了……你的這一劍是……」
  甘十九妹頓了一下:「南方有一種小鳥名叫『星鳥』,你可聽說過?」
  「星……鳥?」晏春雷緩緩搖著頭,有些莫名其妙。
  「這種鳥慣棲人袖。」
  「噢!」晏春雷才似恍然而有所悟!
  甘十九妹苦笑了一下:「擅狩獵的人,常常把這種星鳥藏在袖子裡,一旦遇見了足以制命的虎豹時,才忽然放出,星鳥快出如電,能取獸眼於百步以外,一發即收,防不勝防!」
  晏春雷張大了眼睛!
  甘十九妹緩緩接下去說道:「我這一式劍招,正是取自星鳥出袖時的那一種凌空翻躍之式!」
  「我……」晏春雷身子在微微戰抖。
  甘十九妹平視著他說道:「所以這一式劍招取名為『劍星寒』這也是我平生第一次用以對敵的,卻想不到……」
  說到這裡,她頓了一下,臉上現出了一種無可奈何的遺憾表情!
  「劍——星——寒?」晏春雷頻頻點頭道:「我明白了……你可以走了……」
  甘十丸妹冷銳的月光在附近林子裡轉了一轉,冷冷笑道:「如果我猜得不錯,應該還有一個人在這裡,他為什麼不現身出來?」
  「出來送死?」晏春雷笑得那麼淒涼:「他不會這麼傻的。」
  甘十九妹冷笑道:「你以為他不出來,我就找不著他嗎?」
  說到這裡,她卻又歎息了一聲:「我們遲早總會要見面的,倒無須急在一時。」
  目光一轉,視向一旁的阮行道:「我們走吧!」
  阮行似乎已被方纔那一場驚心動魄的戰鬥嚇呆了,聆聽之下慌不迭由地上站起來。
  甘十九妹道:「頭前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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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23:50:46
  她伸手指示阮行一個明顯的方向,後者遂即張惶地向前帶路就走,甘十九妹亦步亦趨地在後面跟進!二人一前一後,很快地步入叢林。阮行拂著面前的樹枝一面前進,卻聽不見身後甘十九妹的腳步聲,回過頭來,不禁吃了一驚!只見甘十九妹正將身子倚在一株樹幹上。
  「姑娘你怎麼了?」
  月光下,甘十九妹的臉色雪樣的白!阮行嚇了一跳,忙向她身邊走過來。卻見甘十九妹正自舉手相招。
  阮行來到她面前,吃驚地道:「姑娘你怎麼了?」
  「小聲!」甘十九妹微微喘著:「把你的竹竿遞過來。」
  阮行遲疑了一下,才遞上了手裡的竹杖。
  甘十九妹一把抓住,似乎借此才平衡住她歪斜的身子。
  阮行打了一個冷戰道:「姑娘,你莫非受傷了?」
  甘十九妹冷冷笑道:「不錯!不過,不要緊,我們這就走吧!」
  阮行怔了一下,道:「傷在哪裡?姑娘,卑職背著你吧。」
  甘十九妹微微一哂,小聲道:「你好糊塗,莫非你忘了還有那個姓依的不曾露面!」
  「噢!」阮行四下打量了一眼。
  甘十九妹道:「這個人很可能就在附近窺伺著我們,如果一旦發現我負了傷,哼!後果將是如何,你應知道。」
  阮行登時一愕!
  甘十九妹微微一笑,道:「所以要表現自然,只要你我沉著應付,諒他也不敢輕於犯險,走吧!」
  阮行答應一聲,遂即回身前進。
  甘十九妹緊緊抓住他竹杖一端,賴以支持挺立的身勢,林子裡枝葉岔生,他們這般走法,任何人也不會覺出有異。
  就這樣兩個人踐踏著地上的枯葉,一徑向林外步出。
  ***
  尹劍平追蹤著前行的兩個人,一直步出林外,目送著甘十九妹登上了小轎一徑離開之後,他悵歎著回過身來。他的手一直都緊緊握在那口玉龍劍劍柄上。
  當他追逐著甘十九妹身影暗中前進時,曾不止一次,他蘊含著拔劍的衝動,然而一想到甘十九妹的厲害和此舉的絕無勝算時,他不禁又氣餒了。並非是吝嗇自己這條命!而是這種近於「送死」的行動太愚蠢,大沒有價值了!就這樣,他硬生生地嚥下了這口氣!目送著對方那乘小轎步下嶺陌之後,尹劍平情不自禁地淌出了眼淚!他再一次嘗吞著仇恨的滋味,卻又僥倖地躲開了一場殺難,內心之感受,寸心自知。
  一片月光,清晰地照在晏春雷的臉上。他的臉顯然因為失血過多,一片慘白,坐著的身子如非是身後那堆土丘的支持,也早已倒下去了,大片血漬裡,他抱持著那只折斷了的胳膊。
  尹劍平一直走到他身前,全身激烈地戰抖著。目睹著拜兄的這番遭遇,他心如刀割,眼淚奪眶而出,一粒粒灑落塵埃。這一剎,他真恨不能橫劍自刎在拜兄面前,他為自己的生存感到羞恥,同時對於這種苟存的意義,感到了一種混淆、模糊!
  「兄弟,坐下來……我暫時還死不了!」
  晏春雷仰起頭看著他,臉上帶著一種陰森的淒涼!尹劍平聽從他的話,默默無言地坐了下來。他深知一切,是以才不敢貿然地去搬動晏春雷的受傷的軀體。晏春雷發出了沉長的一聲歎息!
  「我錯了……」他有氣無力他說道:「我後悔沒有聽從你的勸告……不該小瞧了甘十九妹,我所以落得這般下場,全系自取,怪不得旁人……」
  他仰起臉,那張蒼白的臉上已滿著淚痕!
  「晏拜兄,我希望我的求生……是對的……」尹劍平木訥地道:「我……簡直沒有辦法能勝過她。」
  晏春雷點頭道:「你這麼做是對的……」他喘息著,打量著這位新結拜的兄弟:「我對你只有欽佩,而沒絲毫的責怪……你的心,我完全知道,一個人能吞下多大的容忍,才能有多大的造就……徒逞一時意氣之勇是作不了大事的……就像我……我就是最顯明的一面鏡子!」
  「晏兄這麼說,對自己太不公平了!」
  尹劍平極為敬重地看著他:「你的義行,我終生難忘,你是一個了不起的人。」
  「但是我失敗了……我已經完了……」
  晏春雷緊緊地咬著牙,像是在忍受著一種侵體的酷寒,身上不止一次地打著冷戰!
  「你說得不錯,」他注視著尹劍平道:「她是一個傑出的少女,武功之高,確非我所能及,只是我卻想不透,她是怎麼逃過我最後的那一式劍招的?我懷疑她是否受傷了?」
  尹劍平一怔道:「拜兄是說哪一招?」
  「大地沉眠!」晏春雷有氣無力他說道:「她居然能躲過我這一招,簡直是不可思議……我死也想不明白!」
  尹劍平道:「拜兄莫非懷疑,她已經受傷了?」
  「我確實這麼想……可是事實上她卻又沒……有……」
  「且慢!」尹劍平說著伸手掏出了千里火,「呼」一聲亮著了。
  火光照處,依稀可見四周圍的景象。他單手持火,小心地在四下裡看著,忽然他發現了什麼,走前幾步,來到了一方巨石前,俯下身子。火光照處,清楚地看見了一片血漬。
  晏春雷坐在原處,道:「你發現了……什麼?」
  尹劍平回身道:「拜兄剛才與甘十九妹交手時,可曾來過這裡?」
  晏春雷搖頭道:「沒有……我不曾離開這塊坡地……怎麼,你發現了什麼?」
  尹劍平呆了一下,冷冷地道:「這麼說拜兄你沒有料錯,她果然受傷了,這些血,就是她留下來的。」
  晏春雷身子震了一下,作勢要站起來,才站了一半,又坐了下來。尹劍平忙過去攙扶著他,晏春雷移步走過來,尹劍平舉火照著那一片血漬,讓他清楚過目。
  晏春雷細看了一下,點點頭,歎道:「不錯,她是受傷了,由這灘血漬看來,她傷勢還不輕,大概是右肋下方……但卻不至於致命!」
  尹劍平悵恨無極地重重跺了一下腳道:「唉!她竟然騙過了我……我原本可以取她的性命的。」
  晏春雷輕咳了一聲,咬牙道:「好個聰明透剔的姑娘……她雖然身中劍傷,卻竟能忍住不發,從容對答,連我都絲毫不曾看出,只這一點,就遠非常人所能及……」
  微微一頓,他又輕咳了一聲,歎息著道:「以她武功、智慧……未來江湖勢將受害不淺……。只可惜我……我已經無力挽回,只有全靠……兄弟你了!」
  尹劍平一陣心酸,落下淚來。
  他強自忍著心裡的刻骨痛楚,打量著晏春雷道:「拜兄,你的傷勢不輕,不宜多說,來,我背你到觀裡去治傷要緊!」
  晏春雷苦笑道:「只怕這個傷,已經治不好了!」
  尹劍平登時一呆,遂即不再多說,當下匆匆背起他來,施展快速身法,一路來到了雙鶴堂前。
  進門之後,點著了燈。尹劍平把晏春雷放置在丹房內的石榻上,燈光下,晏春雷面如金紙,雙眉緊皺著,卻在兩眉之間有一道烏黑色的聚痕,深深拉下來,深垂鼻樑。尹劍平審視一刻,頓時心裡大驚。
  原來一個練內家功夫的人,最重要的乃在於真氣聚結,氣結則百病不侵,即有傷病亦不足大害,反之,一旦真氣渙散,即使華倫再世,亦難有回生之望!
  現在,聚結在晏春雷鼻樑間的這道黑氣,正是內陽走失,真氣渙散的現象。尹劍平一經察覺,焉得不驚!只是,他卻不便現諸表情,心裡雖是驚駭,卻要作出一副從容姿態。
  晏春雷平躺之後,臉上作出一副苦笑道:「我恐怕不行了,兄弟,你看可是?」
  尹劍平怔了一下,不知怎麼回答他才好。
  晏春雷道:「你用不著騙我……我自己心裡有數……」
  說到這裡,只覺得身子一陣輕微的顫抖,面頰上頓時溢出了一層汗珠。更明顯地證明了真氣的走失!尹劍平緊緊地咬著牙,熱淚點點迸落。
  晏春雷喘息了幾聲道:「兄弟,用不著這個樣,咱們哥兒們這叫做沒有緣分……唉……我想坐起來。」
  尹劍平扶他坐好。
  「老……上人呢?」
  「他……他老人家死了!」
  晏春雷並不覺得意外,臉上帶出了一片苦笑。
  「他的屍體呢?」
  「在大殿裡。」
  鐵打的漢子,也挺受不了這等慘厲的一連串打擊,尹劍平說時已哽咽著不能出聲。
  「唉!」晏春雷淒然笑著:「你我都太傻了……為了這麼一個行將就木、自暴自棄的老人……犯得著嗎?」
  「拜兄!」尹劍平強忍著心裡的悲忿道:「犯得著!這就是正與邪的誓不兩立……我今後只要有一口氣在,勢要與水紅芍師徒周旋到底!」
  「難,大難了!」
  晏春雷發出了幾聲咳嗽,吐出的痰裡,染有濃濃的血。
  「兄弟!」他喘著說:「以我剛才與那個甘明珠動手的情形判斷,我發覺她的武功不但高過於我,而且高出甚多,她那一招『劍星寒』的劍招,實在太妙了……堪稱得上天下絕招。」
  想到了甘十九妹施展那一招時的情形,晏春雷臉上似乎猶有餘悸,卻又難掩住他內心的欽慕之情!
  「你可知道吧……」
  他身子坐直了一些,把腰彎過來,像是很吃力的樣子,尹劍平把身子靠過了一些。
  「她並非如外傳的那般狠毒……事實上,事實……上我卻發覺出,她是一個居心很仁厚的姑……娘……」
  「這……」
  尹劍平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仁厚?」他驚異他說道:「這話怎麼說?她對拜兄你下此毒手,你居然還說她居心仁厚?」
  晏春雷冷澀地道:「我說話……一向公正……兄弟,當時我與她……交手時,你可曾親眼……目睹?」
  尹劍平點頭道:「我看見了。」
  「那就對了……」晏春雷苦澀地笑道:「……那你應該看出了,她對我心存厚道,……手下留情!」
  「這……我倒是沒有看出來!」
  「你應該看出……來,」晏春雷道:「事實上她是在讓過我一連三招之後,才向我還手的……可是?」
  尹劍平想了想,事實確是如此,他點了一下頭:「這個,不錯。」
  晏春雷苦笑道:「她絕非自恃武功,輕視我晏家劍法,事實上,若非我下手太毒,劍傷了她,對她生命已經構成威脅時,她也不至於對我施出殺手,換句話說,她是被迫才出手的。」
  尹劍平怔了一下,一時無言置答。
  可是,他絕非心悅誠服,事實上他對於甘十九妹這個姑娘的仇恨,似已到了無可化解的地步。
  對於一個將死的人來說,這番話實在足以驚人!
  晏春雷歎息了一聲,道:「你難道還不相信嗎?……如果她真有意置我於死,大可以一上來就施展那一招『劍星寒』,她也就不會自己受傷了!」
  尹劍平冷冷一笑道:「可是她卻殺害了一個沒有抵抗能力的老人。」
  晏春雷苦笑著,搖了一下頭,道:「這件事尚有待證實……我不相信是她下的手……很可能是她那個紅衣跟班兒下的毒手……所以……兄弟!」
  伸出一隻手緊緊地抓著尹劍平,他的嗓音變得很嘶啞。
  「你不妨多瞭解一下……她……如果能化敵為友,那就再好也不過了。」
  尹劍平冷冷一笑,關於這個問題,他不想再談,也不擬與他有所爭辯。
  晏春雷喘得很厲害,他緊緊抓住尹劍平的手並沒有鬆開,像是有重要的話要關照他。尹劍平把身子再靠近了一些。
  晏春雷目光直直地瞪著他,道:「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托付你,請你務必……為我做到。」
  尹劍平默默地點了一下頭,傷感地道:「晏拜兄,你說吧,只要我能力所及,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晏春雷苦澀地笑著:「你一定辦得到的,兄弟,我想喝一杯水。」
  尹劍平頓了一下,點頭答應,遂即倒了一杯水慢慢餵他喝下去。
  晏春雷一口氣把杯子裡的水喝光了,才苦笑著說道:「有一件事,我一直都還沒有告訴你……」
  尹劍平把杯子放好,在他身前坐下來。
  他久經大故,類似眼前的這種「死別」,已經經歷得太多了,一顆心幾乎為之麻木,到了這般情景,已無所謂傷不傷心,他真懷疑自己是「白虎星」投胎的,反正自己所接觸的每一個人,最後都難逃死路一條,下意識裡對自己更覺得到一種憎恨,對死者也就有一份不可言宣的內疚!
  燈光淒慘地搖曳著,照著晏春雷那張垂死的臉,看上去別具一種陰森的氣氛!
  「尹劍平兄弟……」晏春雷緩緩他說道:「我這一趟出來,除了救老上人脫險以外,另外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拜兄、你放心說吧!」尹劍平木訥地道:「拜兄,你有什麼未完的事情,我可以替你做到。」
  他心情至為沉痛,也至為沉重!因為到目前為止,他所肩負的使命,實在太沉重了,每一件使命,每一件托付,都刻骨銘心必須完成,他真擔心自己是否能有足夠的魄力去完成這些艱巨的任務、使命。只是儘管如此,他卻無法推卸這其中的任何一件。
  晏春雷心懷感激地點著頭。
  「謝謝你……」他吶吶地道:「那我就實在告訴你吧,這一次我來的目的,是為了迎接……迎接……」
  「迎接什麼?」
  晏春雷窘迫地苦笑了一下:「是為了迎接我妻子,尉遲蘭心!」
  說到這裡,禁不住發出了一串劇烈的咳嗽聲。
  尹劍平陡然一驚,登時木然!
  良久,他才轉過念頭來,吶吶道:「原來拜兄你已經成過婚了?」
  「我還……沒有。」晏春雷頻頻地搖著頭:「我只是來迎親……你相不相信,甚至於我和這位尉遲蘭心姑娘,連一面都沒有見過。」
  「尉遲姑娘?」
  晏春雷臉上綻出了一片笑靨。旦然他傷重垂危,但就此一刻來說,他的心情卻是愉快的。
  「尉遲蘭心,」晏春雷重複著這個名字:「我雖然未曾見過她……可是我父親卻見過,知悉她是一個很美的姑娘……我們之間的婚期就定在今年開春……也就是下月十五日,已經快到了。」
  尹劍平微微點頭,再也無法忍住盈眶的淚水,點點熱淚,滑腮而下!
  晏春雷悵恫地歎息著:「這時候,他們家該是一團喜氣,等待著我這個未來的女婿去上門迎親……我卻是如此的不幸……」
  他重重地歎息著,形相至為沮喪!那只獨手摸索著探入前胸,掏出一個繡花荷包遞過來。
  「兄弟,你打開來。」
  尹劍平雙手接過來,把繫著的絲繩解開,打開荷包,裡面是一塊碧光閃爍的半月形翡翠塊。
  晏春雷頻頻點著頭,淒然道:「這塊翠玉,原是滿月形的一塊翡翠,當年我父親與尉遲伯父為我們定婚時將之中分為二,各持一半,以為憑信,還有這枚白玉戒指……」
  他揚起那只右手,現出戴在無名指上那只戒指,晶瑩潔白,式樣古雅,甚是名貴。
  「這只戒指……」他斷斷續續地道:「是她父親贈送與我的聘物……你為我摘下來。」
  尹劍平呆了一下,道:「拜兄,你的意思是要把這兩樣東西退回去?」
  「不錯……」晏春雷微弱地道:「這就是我要重托你的事情……我不能害了尉遲姑娘……出身武術世家,必然是一個貞烈的姑娘,只是,守這種節,是愚蠢而不必要的……你一定要說服她,勸她改嫁……這是我的一個最後心意,希望你無論如何,要把我的話帶給她……至於我的身後事……也就托尉遲伯父了……我以為……暫時不必移動……」他頻頻喘息著:「……就停在大殿裡,一切,留侍我父親來後處理。」
  尹劍平忍不住淚如雨下,一面點頭答應。
  他此刻固然肝腸寸斷,卻不願以悲傷的情緒干擾了晏春雷的思潮,因為此刻,晏春雷所交待的每一句話,都必然極關重要,略有不盡,必得遺恨而終,使他死不瞑目。
  晏春雷睜大了眸子,身子抖動得那麼的劇烈!
  「她家住在離此不遠的鳳陽府,在鳳陽城北,你應該可以打聽出來的……」
  他似乎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待,只是聲音已甚為微小,尹劍平把耳朵貼近了。
  只聽見晏春雷氣若游絲地道:「最重要的……你要囑咐那位尉遲姑娘,叫她不要為我去復仇……千萬不可以……因為她永遠也不會是甘……明珠的對……手……白白送死,與事無……益……兄弟……」他身子忽然向前弓起來:「一切……有勞……我……我在九泉之下,感激不盡……」
  話聲一落,人就像洩了氣的球似的,忽然軟了下去,那雙曾是光芒四射的精銳眸子,忽然光采盡失,生命的火焰,有如風中燈芯,一下子就熄滅了,不曾留下一些痕跡!
  像是被人點了穴道,尹劍平一動不動地愕在了當場,良久之後,他才忽然想到了是怎麼回事!
  晏春雷死了!
  就像他近來所接觸過的每一個人一樣,這些人似乎都已經注定了同樣的命運——死亡!而他,卻仍然還活著,奇跡一般地活著。
  極度的悲傷痛苦,常常使人為之麻木,腦子裡混混沌沌的一片,像是什麼都沒有,又像是岔集著幾百幾千件事……
  在一度碎心,幾乎為之窒息的痛苦之際,尹劍平又慢慢地回復到現實,在那裡他又重新地認清了自我,體會到「生存」的可貴與其重大的意義!
  遵從了拜兄的遺命,把晏春雷屍身搬往大殿裡。費了一整夜的時間,他伐木為材,做了兩口粗木白棺,把「坎離上人」米如煙與晏春雷的屍身並陳在一起,加上名簽,以茲識別。
  歲當隆冬,天氣酷寒,屍體暫時還不至於腐壞,他希望很快能找到風陽府尉遲一家,也好輾轉把拜兄後事料理清楚。
  按說,他理當應該會同尉遲一家肩負起押運拜兄屍身回歸故里的任務才是,只是,他心裡充滿了復仇的慾火,這件工作一日不能完成,他的心情也就一日不能輕快!經過一番冷靜的分析之後,他決定即刻啟程,先到鳳陽府,找著尉遲姑娘,先把拜兄後事作一個交待,然後再定復仇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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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23:51:26
第10節

  暮色像是一襲輕紗,淡淡地籠罩著。
  准此而觀,這片山崗,以及山崗下的幾戶人家,都像著了一層霧,有一種朦朧的意態之感!
  站在草廊簷下,前眺那片荒蕪了的水田,田裡的水都結成了冰,那未曾著冰之處,也都凍得龜裂出來,整個的大地,都在忍受著歲末的隆冬奇寒!人的心情也是一樣的。在咀嚼著砭骨的奇寒,目睹著歲盡凋零的淒涼之後,憧憬著來年之春,更有一種迫不及待的感覺,就如同人們在飽嘗痛苦、仇恨、窒息的感覺之後,迫切希望著復仇之後的快感,回復到那種永無拘束、心情開懷的日子一樣。
  薄薄的一抹殘陽,在濃重的寒霧裡,稱得上很不開朗。倒是懸掛在廊簷下的那一溜冰枝子,被映襯得像是著了五顏六色的彩筆,一支支都散發著奇光異彩,煞是好看!惱人的黑老鴰,總是在這時候吵噪不去,叫囂低飛著,夜色也就越快地即將來臨。
  殘陽還照著這塊破招牌——「福壽居」,別瞧它買賣不大,可是附近百里內唯一的一處客棧,捨此再無別家。
  尹劍平是「午」時前後到的,打尖用膳,耽誤了個把時辰,原想著準備一份乾糧,即刻起程,可是聽店裡人說,前道有大風雪,坍了橋,行旅受阻,正由地方出力在搶修之中,預計最快也要兩天才能通行,要是今明兩天再下雪,還保不住又要延下去。
  無奈,他只得留了下來。
  那抹殘陽,很快地就為暮色寒霧所吞食,天光立刻就黯了下來,尹劍平轉過身子來,發覺到伙房裡已亮了燈。
  兩三個夥計擠在火灶旁邊,火光在爐灶裡明滅著,大火上蒸著幾籠饅頭,大師傅正在起籠,白騰騰的熱氣濃霧似地由那裡散飄出來!尹劍平彷彿覺得肚子有些餓了。他慢慢地走過去,一個夥計看見了他,齜著牙笑道:「客人肚子餓了吧,先吃兩個熱饅頭吧!」
  尹劍平答應著,走進去,他拿過一個饅頭,才吃了兩口,可就聽見一個沙啞口音道:「喂!給我也來幾個熱的,掛上賬,一總算。」
  小夥計答應著,就去揀饅頭。
  這當兒,尹劍平才側過臉,注意到了這個人。
  像是一道閃電,忽然擊中了他,就在他目睹這人的一剎那,他幾乎像石頭人似地呆住了。
  「老天!竟會是他?」
  簡直難以想像出他此刻驚異的心情,透過大片的蒸霧,他看見了那個啞喉嚨的人——尖白臉,弔客眉,一身紅衣服,活殭屍似的一副表情。
  「阮行!」
  就是燒成了灰,他也不會不認識他這副尊容。
  姓阮的把一盤熱騰騰的饅頭端在了手裡,一雙白多黑少的眼睛珠子瞪著遞饅頭給他的那個小夥計:「前道上的路通了沒有?」
  聲音非但是啞,而且生就的是左嗓子,那個味兒簡直就像是踩著了雞脖子,聽在耳朵裡說不出的不自在。
  「還沒有。」那個夥計答著:「哪能這麼快?客人你是不知道,橋都斷了,光接上那個橋,沒有兩三天的時間恐怕不行。」
  紅衣人阮行蹙著他那一雙搭拉弔客眉,不甚樂意的樣子道:「什麼橋這麼難修?不能繞著走嗎。」
  另一個夥計笑著搭腔說道:「客人您說外行話了,別的橋,可以繞著走,這個橋卻是不行。」
  「怎麼個不行?」
  姓阮的瞪著他那雙三角眼,樣子像是要跟人吵架似的。
  那個夥計嘻嘻笑道:「你客人這麼一說、我就知道您準是外來的了。」
  「你管我外來的,還是本地的,」阮行直著眼睛道:「我只問你為什麼不能繞著走?」
  那個夥計「噗哧」一笑,道:「那是一座飛索吊橋呀,兩邊是千仞高峰,下面是萬丈懸崖,客人您說怎麼個繞法?」
  紅衣人阮行一愕,冷冷笑道:「那麼,難道就沒有別的路好走了?」
  夥計道:「有當然是有,只是那麼一來,最少要多上七天的腳程,太划不來了。」
  阮行那張尖白臉,氣得雪白,怪聲道:「這是什麼鬼地方?真是!」
  一個夥計歎道:「沒法子的事羅,十幾年第一回,有什麼辦法咧!我們比你客人更急,路要是再不通,我們恐怕連吃的都沒有了。」
  阮行又怔了一怔,大概他生相木訥怪異,是以略有表情即會十分顯著。當下,鼻子裡「哼」了一聲,就轉過身子來。
  想是臨時想到了什麼,又回過身子來,道:「噢,我要的東西準備好了嗎?」
  一個夥計忙道:「準備好了,爐子和藥罐都是現成的,客人把藥拿過來,我們給你煎就是了。」
  尹劍平聽到這裡,心中怦然一動!
  他在紅衣人阮行方一出現的那一剎,心裡著實吃驚,可是略定之後,也就想到了這番緊張純係多餘,因為對方根本就不認識自己。這麼一想,他也就把情緒緩和了下來。
  聽了那個夥計的話,阮行不樂意地搖著頭道:「用不著你們多事,這個藥我自己來煎,等一會你送到我房裡就行了。」
  那個夥計答應了一聲,卻好心地問:「那位姑娘病好點了沒有?要不要找個郎中瞧瞧,離此二十里有個焦先生,是這裡最有名的大夫,要不要……」
  話還沒說完,阮行早已轉身走了。
  說話的夥計呆了一呆,搖搖頭道:「真是個怪人!」
  尹劍平打量著阮行前行的背影,見他手端著那盤饅頭邁著生硬僵直的步子,活像個殭屍似地跨進西跨院裡去。那裡圍著一圈竹籬笆,茅屋三間,栽著許多竹子,微風襲過,竹影婆娑!的確是個雅致的住處。尹劍平一直以為是客棧主人住家之處,想不到也是供客人住宿的。
  一個夥計嘿嘿笑道:「這地方還真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人,只可惜呀,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另一個夥計粗聲罵道:「媽的,你小子不要胡說好不好,人家是主僕之分!」
  前說話的夥計怔了一下道:「主僕之分?不是夫婦?」
  「夫你娘的頭!」那個夥計笑罵著道:「幹你的活兒吧,別亂說話了。」
  尹劍平恰於這時走過來,聞聽之下,搭腔道:「借問……」
  那夥計道:「不敢,客人有話請說!」
  尹劍平道:「原來你們那邊院子,也是客房?」
  「可不是,」那個夥計道:「總共三間,卻叫先前那個穿紅衣服的客人都包下來了。」
  尹劍平裝糊塗地道:「他一個人怎麼住得下三間房子,可否讓一間給我?」
  那夥計笑著搖手道:「行不通,行不通,三間房裡都住的有人」
  另一個夥計在一旁搭腔道:「他們一共是四個人,一個漂亮的姑娘,兩個轎夫,還有就是剛才來拿饅頭的那個聽差的。」
  「啊。」尹劍平裝傻道:「這麼說,倒是一個官家小姐了?」
  前說話的那個夥計點著頭道:「我看著也像,別是府台大人的千金吧!」
  尹劍平道:「誰又病了呢?」
  那個夥計聽他這麼說,不禁有點疑心地翻著眼睛看著他。
  尹劍平心裡一動,忙笑道:「你不用多疑,我是剛才看見那位紅衣差爺在談到要煎藥什麼的,是我薄通醫術,想到……」
  那個夥計立時明白了他的意思,一笑道:「我明白了,客人你精醫術,是想在這位官家小姐身上賺一筆外快,是不是?」
  尹劍平連聲答應著:「咳,是是是,我就是這個意思,怎麼樣,能幫上這個忙嗎?」
  那個夥計臉上立刻現出了不屑,冷笑道:「這個,恐怕不行。」
  尹劍平道:「為什麼?」
  「你沒看見嗎?」這個夥計道:「剛才我要推薦這地方的一個最有名的大夫人家都不要,人家會要你?」
  尹劍平立時作出一副失望的樣子,吶吶道:「啊,是是……這個姑娘又得的是什麼病呢?」
  這個夥計撇撇嘴,有點不屑與他說話的樣子。
  另一個夥計道:「這個我們就不知道了,好像來的時候還看不出怎麼來,今天一整天也沒看見她出門一步,那兩個轎夫出去探路到現在還不見回來。」
  尹劍平心中有數,也不想再與他們多說,他吃完了手上的饅頭,又要了一碗熱米湯喝下去,算是把一頓晚飯打發了。
  這一剎,他的心情亂極了。
  就在他剛想要轉身返回房中的一剎,忽然他看見西跨院那扇竹籬笆門,又敞開了!
  剛才方自轉回的那個阮行,又從門內走了出來。依然是那襲鮮紅的衣服,只是頭上卻多了一頂帽子,那副樣子,像是要出門。尹劍平心中一動,注視著他,就見他直直的身材,一直順著這道草廊,步出棧外。
  把這些看在眼裡,尹劍平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暗中咬牙忖道:這可是天賜的良機,再不下手,更待何時?心裡一陣子激動,轉身步出伙房。他一徑地返回到自己的房子裡,關上了房門,只覺得一顆心跳動得那麼厲害。那是因為他一向仁厚待人,嚴格律己,從來也不曾動過殺人的念頭。此刻,殺機一起,心血沸騰如怒潮澎湃,一時無法自己!
  把這件事很快地在心裡盤算了一下,得到了三點結論:
  第一:甘十九妹目下正在這裡養傷。
  第二:隨行三人,可能都不在眼前。
  第三:如果要報仇,眼前正是千載難逢的良機!
  時機稍縱即逝,若是再有遲疑,很可能中途生變,一待對方離開這裡,或是甘十九妹傷勢養好,情勢又將不同,那時將是後悔不及!
  一念之興,尹劍平殺機頓起!
  他把隨身的一個包裹,會同那個內盛岳陽秘芨的鐵匣子,以及那口玉龍劍背在背後,外面罩上一襲長披,遂即閃身外出。
  室外已是沉沉夜色!
  一個夥計,正把一個書寫著「福壽居」三個紅字的白紙燈籠插在門住上!
  寒風颼颼地吹著,天上沒有月亮,也不見一顆星。
  等到那個插燈籠的夥計把燈插好,退回去以後,這偌大的院落裡,就再也沒有一個閒人了。
  尹劍平暗暗地咬了一下牙,心裡發著狠,把身子向著牆邊上一貼,快捷的幾個轉身,己閃到了壁角。由此前瞻西跨院那三間草舍,不足半箭,當中還衍生著一行竹子,正好藉以掩飾他前進的身子。
  尹劍平抖開了一塊絲中,緊緊地扎向頸後,遮住了臉。他考慮到萬一事機敗露,怕被對方認清了臉,以後,再想接近她可就麻煩了。對方甘十九妹,雖說是可能受傷了,但是,到底受傷沒有?傷到如何地步?還是未知之數。如果她真的已經傷了,自是下手良機,否則,尹劍平的貿然近身,可就是自尋死路!
  生死攸關,他焉得不為之懸心?
  略微定了一下神,他遂即展開身法,身子向前平縱而出,藉著落下的勢子,他一隻手在一竿修竹上微微一按,遂即像怪鳥也似地騰空而起,起落之間,已落身在那所跨院之內。強敵在先,他哪能不心存仔細,落下的身子,不曾帶出一點點聲息。
  西跨院裡積滿了竹葉,夜風吹過來,簌簌有聲地在地上轉動著,這麼一來,尹劍平倒是放心了。他原先還怕被甘十九妹聽出了什麼,現有竹葉飄動婆娑之聲,正可加以掩飾。
  這爿小小院落裡,很明顯的就只有這三間房子,除了一片竹子以外,還栽著兩棵梅花,這個時令裡,梅花倒是開了,陣陣梅香,隨著夜風散播在院子裡,除了風吹葉響,這裡再也聽不見另外聲音。
  尹劍平躡足向前跨迸了幾步,仔細地打量著正面三間草舍,透過紙窗,發覺到其中一間房裡,亮有燈光。為了慎重起見,他先來到第一間房子裡,這間房子門扉半敞,藉著微敞的空隙,他向房子裡窺探了一下,黑黝黝的不見人跡。
  第二間房子裡也是一樣。
  他思忖著這兩間房子必然是那個紅衣跟班阮行與兩個轎夫的住處了,同時,他發現那乘紅頂翠簾的小轎就停在一邊簷下。已經不需要再費思忖,即可以斷定甘十九妹必定就住在那一間——最後的那間房子裡。
  尹劍平氣懸五衷,身軀輕轉,疾若飄風般地已閃向了這間房前。
  這間房子,顯然也是三間房子裡最大最講究的一間,房門沒有關,卻下著一片細竹編就的簾子。
  隔著簾子,隱約可見房中一切。
  尹劍平因知室內甘十九妹厲害,足下更不敢帶出一點點聲息。那扇簾子雖是下垂著,卻有一半搭在一張椅子上,留下了下擺二尺五六寸的一段空隙,尹劍平打量著這片空隙,自問己可從容進出。
  他身子再向前欺進一步,已把室內情景一窺無遺。
  房間內佈置得一片素潔,顯然是經過一番重新的裝飾,就連床單椅墊也似重新換過,換成了一色的鵝黃,就在那個看上去鋪設得異常乾淨舒適的床面上,端正地坐著一個少女的背影。
  那女子顯然就是甘十九妹了!
  長長的秀髮披散肩後,小蠻腰窄窄地拉下去,襯托著彎出來而呈弧度的臀部。不需要再看正面,只是這背影所顯示出的身材,已再美也不過了。
  她身上穿著一襲雪白的長衣,那長衣雖很寬大,但是配合著她修長的身材,剪裁得十分合適!這時,她看來像是正在閉目運功調息,兩隻手交合在前面腹下,全身紋絲不動,她整個的人,包括這間房子裡的一切,一眼看去都給人以無比的舒適之感!一盞高腳的銀質古燈盞,當然絕非是客棧原有之物,散放著潔白而略含青色的光華,把那個坐在床上姑娘的亭亭身影,斜映在牆面上,輕輕地搖曳著,更顯示出一種無比寧靜的靜態美!
  尹劍平手已經握住了身後的劍把,卻又鬆開來,他忽然想到了主劍出鞘可能帶出的聲音,因此他不敢大意而改向腰際探出了一口尺半匕首。冷森森的匕首拿在了掌心裡,一切的雜念頓時冰消。尹劍平右足向前跨進,一彎腰,身子已進入房內。
  他自信不曾帶出一點聲音來,身子方一邁進,頓時鼻子裡微微感覺出一種桂子花香的味道!眼光一飄,遂即發現矮几上放置的一個青色瓷瓶卻有極為淡薄的一片輕煙,由瓶口內向外裊裊散出,那味淡淡的桂子花香味,正是由此傳出。頓時他吃了一驚:「毒!」「七步斷腸紅!」怪不得這姑娘如此膽大,竟然敢敞開著門扉,不懼外敵的入侵,原來早已布好了毒陣。尹劍平不禁深深地為自己慶幸,如非是「一鷗子」冼冰贈送給自己的這塊「辟毒玉玫」,只怕他在初一踏房門,不待潛身進入時,也已經中毒倒地了。想到這裡,不禁驚嚇得出了一身冷汗!
  那青瓷毒瓶放置得甚是技巧,那抹淡淡的毒煙,由於風吹之故,只是向門外微微傳送著,卻不曾波及室內各處。當然即使散播全室,對於甘十九妹,甚至於她的那個紅衣跟班阮行來說,也絕不會構成傷害,因為他們身上早已有了免疫於此種劇毒的抗力!即使其他手下各人,也可惜藥物排除毒害。
  尹劍平有見於此,暗自慶幸不已,心中正自盤算著,如何向對方出手。
  卻聽得床上甘十九妹微微歎息道:「你雖然放輕了腳步,我還是聽見了。」
  尹劍平大吃一驚,一時木然!
  甘十九妹微微嗔道:「我不是說過了嗎,沒有事不要來吵我,你怎麼又來了?」
  頓了一下,她又說道:「我的藥,抓來了嗎?」
  她敢情是把他當成了那個紅衣跟班兒阮行了。
  在她第二次說話的時候,尹劍平已聽出了她的錯覺,當時更不絲毫遲疑,氣提丹田,飄若干虛地己來到了床前,手起刀落。
  這一刀按理說,該是何等的快絕利落!手起刀落,鮮血飛濺!
  然而,情形偏偏不是如此。
  就在這日短刀將下未下之際,一個念頭,電也似由他的腦中閒過!
  大丈夫作事,理當光明磊落,何得背後出刀?
  第二個念頭,緊接著興起!
  她此刻負傷在床,我豈能乘人之危?
  不!這麼做太卑鄙了!
  雖說是兩個念頭先後興起,然而在時間上卻如電光火石,在他腦中一閃而過。
  舉起刀,無力地垂了下來。
  然而……另一個念頭再次興起:莫非就這般算了不成?我又豈能放過這千載難逢的良機?
  後一個念頭,不禁又使得他殺機猝起!
  想到了加集在他身上的彌天大恨,想到了那些數不清的血債……斷斷不能就此罷休。
  「甘明珠!」他忍不住出聲招呼道:「我找你納命來了!」
  窈窕的情影,在甫一聽到招呼自己的名字時,顯然打了一個急顫,緊接著轉過頭來。就在這一剎,尹劍平掌中匕首已電閃似地向她當頭落下來。
  絕難想像出,床上佳人甘十九妹的手法竟是如此之快!快到出平常情,難以想像!
  就在那口刀的刀尖,幾乎已經刺中她面頰的一剎那,姑娘那只白皙的纖纖玉手,已經及時翻起來。尹劍平只覺得刀身一震!一股奇大的勁力,借由刀身,迅速地傳了過來,幾乎使尹劍平這口刀一時把持不住,用力一掙,「噹」的一聲脆響!
  一口精鋼打鑄的匕首,從中一折為二。
  力道的餘勁,使得尹劍平足下踉蹌著向後退出了兩步,甘十九妹卻已岸然立身站起。
  她的驚異可以由那雙失神的瞳子裡表露無遺。
  「你?你是誰?」
  尹劍平只覺得那只握刀的手,齊著腕脈酸痛不已,刀是斷了,卻也不能就此罷手。打量著甘十九妹那張清艷姣好的面頰,尹劍平忽然生出了一片氣餒。天曉得,他絕非是生性好色之人,然而不可否認的,這個女孩子……這張清艷絕俗的面頰,不可否認的,卻是他生平所見最美麗的一張臉了。
  舉手去殺一個美麗的女人,更是難上加難!
  尹劍平總算還不曾忘記自己身上所肩負的使命:復仇!
  任何情況下,這個使命都不容許他有所變更脫卸!寧可讓自己失去理智,寧可讓自己感情麻木,這個仇卻不容他不報。怒嘯一聲,他欺身而進,右手猝然向上提起,施出了一招「按臍力」,吐氣開聲,直向著甘十九妹當胸推出。
  他的功力畢竟不可輕視!
  掌力一吐,整個的房舍都為之震動起來,窗榻子剋剋一陣子亂響,這一掌真有雷霆萬鉤之勢!甘十九妹蒼白的臉上微現驚異!然而像她這般出身造就,身負不世奇技的女子,似乎對於任何突如其來的事故,都能從容應付。面迎著尹劍平雙掌推擊過來的軒然力道,甘十九妹右腕霍地向外一揚,那只肥大的衣袖發出了「噗嚕」的一聲。兩股力道,顯然一觸之下,彼此對消化解於無形之間,然而在當事者二人來說,卻是絕不輕鬆。
  尹劍平身子向左面,甘十九妹向右面。顯然,兩個人都已經事先防止到了一旦功力對消之後的反彈餘波。果然,就在他們雙方身子方自閃開的一剎,一股尖銳勁厲的力道,有如劈風直下的刀鋒,颼然響著從雙方身邊擦過去。
  尹劍平驚幸於自己的及時脫身,甘十九妹也不免大為驚心。她倒不是驚於那股比刀更疾勁的迴旋風力,而是有感於對方這個陌生蒙面人的見解與武功。不可否認,這個人的功力,遠遠超出她此行出道江湖所遇見的每一個敵人,足可與晏春雷相伯仲。
  這一個突然的感觸,忽然使她想到了來人可能的身份。
  「你就是岳陽門漏網的那個弟子,依劍平吧?」
  尹劍平呆了一呆,有點奇怪對方何以會把「尹」讀作「依」,當然他並不知道這項錯誤的形成是由於「坎離上人」米如煙的口齒不清所以致之。
  「姓依的!」甘十九妹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在他身上轉著:「我猜得對不對?」
  尹劍平所以蒙面,正是不願意讓對方看清了自己面貌,所以不出聲,是不願意讓對方聽清了自己的聲音。在他沒有殺死甘十九妹之前,他要完全保持著足以制勝對方的機會。是以,任何一點點細小的疏忽,都可能為他日後的復仇工作帶來阻礙與不幸!
  甘十九妹頓了一下,冷笑道:「你怎麼不說話?」
  尹劍平仍然是一聲不響。
  他身子向左面斜出了兩步。甘十九妹立刻就窺出了他的用心,蓮步輕移,把身子半橫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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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23:51:44
  尹劍平頓時被格於形勢之外。
  高手對招,常常不需要真刀真槍,「大風起於蘋末」,每每可以洞悉於先,對方如是透剔之人,擺上一個姿態,也就足夠了。
  「我知道了。」甘十九妹注視著他道:「你所以蒙面是怕我認出了你的臉。」
  她冷笑了一下,接道:「所以不說話,是怕我聽出了你的聲音!對不對?」
  尹劍平驚出了一身冷汗,仍是閉嘴不吐隻字。
  「其實這都是多餘的,」甘十九妹冷冷地道:「因為自從你的腳步一踏進了這間屋子,就已經注定了你必死的命運!」
  她雖是在病弱之中,但傲氣絲毫不減!
  嘴角輕輕地拉動著,現出了編貝似的一排玉齒,臉上的表情,說明了她有制勝對方的絕對把握。
  「不信,你就試試看!」她自信他說道:「我可以斷定,你在我手裡,逃不過五招之內!」
  話聲方落,尹劍平已點足而前。
  甘十九妹頓時體會出對方身上所加附的強勁力道,忽然她感覺到自己受騙了,因為對方自一開始起,分明掩飾了他的武功門路,那一手「按臍力」純係「氣血之功」!這樣很自然地使甘十九妹相信他走的是氣血門這一類武功門路,這門功力和「以柔制剛」或極具彈韌的內家功力,是截然不同大異其趣的。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甘十九妹忽然發覺到對方的突如其來,不免吃了一驚!
  其實,她原有極深湛的護身游潛,只須上來調息丹田,即可以阻止住對方猛厲的攻勢,然而此刻,即使她猝然提及應敵,也嫌得慢了一步。
  慢一步,總比全然沒有準備的好。
  就在她強勁的護身潛力,還不及瞬息密防的當兒,尹劍平在護體罡鋒猛力衝刺之下,已接近到對方身前。他僥倖進身自不會輕易放棄出手良機,右掌霍然向下一沉,點波躍空般地已向甘十九妹咽喉間戳了過去。
  甘十九妹再也不敢輕視來人,她在動手過招上來說,極少失算,忽然發覺上了對方的當,心裡既驚又忿,但眼前已是短兵相接,不容再施花樣。她恨透了這個人,決心要給他一個厲害,是以就在對方手掌方一遞到的當兒,遂即施展掌盤功向外封出。她雖是功力極高,可是在動手過招上來說,不能不謂之失了先機,尹劍平攻勢又是這等之猛!
  一股疾勁風力挺刺直進,迫使得甘十九妹身軀大大地搖動了一下,尤其是咽喉部位,更像是著了一把鋼叉般的酸痛,由不住發出了一聲驟咳。
  如果尹劍平這一式殺手能夠提前一剎那進攻,或是他的身形再強向前欺近半寸,那麼所得到的結果,甘十九妹是否將因此而喪生,可就不得而知了。可是現在,他僅僅只能給甘十九妹從容還手良機。而就功力方面來說,甘十九妹卻是遠遠駕乎於他之上。
  兩隻手掌「啪」的一聲迎在了一塊。
  十隻手指上聚結的力道,緊緊地扭擰在一塊,發出了緊密的一陣子骨結響聲。
  尹劍平原有十分的信心,在他想像中認為,只要容許自己攻進到她身邊,猝然施展殺手,必可將對方一舉成殲!
  他所以如此自信,當然是因為對方甘十九妹目下身體負有內傷,功力自然較前大見遜色之故。然而,在他一招失手,與對方手掌相接觸之下,才忽然發覺到自己的估計錯了。他發覺到甘十九妹即使在有內傷的情況之下,功力兀自大得驚人!
  一念之間,使得他驚出了一身冷汗。
  甘十九妹以非常之技出入江湖,一出道旗開得勝,連戰皆捷、各方武林人物,無不相互傳告,望風披靡,因此養成了她極為自負的性情。加以她自負麗姿,在動手過招上來說,絕不容許敵人近身,常常在尋丈之內,即可使敵人濺血劍掌之下,像現在這般與敵人手掌貼握的情況,是前此絕未有之事,莫怪乎她一時面現嬌忿,引為大羞了!
  兩個人像麻花卷兒般的,一連扭了七八個轉兒。
  尹劍平終於感覺出內在功力的不足與對方抗衡,就在他意圖翻身掙扎開的當兒,突然被甘十九妹反手扣住了胳膊。這一手招式,甘十九妹施展得極為利落,在她反手扣壓尹劍平於掌下時,更發揮了她高妙的技能,熔功力與技巧於一爐,使得尹劍平不得不束手就擒。
  尹劍平固然是功力未曾喪失,然而除非他甘心雌服,否則一經力掙,這只胳膊可就休想保存。強勁的內力互搏,使得他頻頻喘息,臉上也現出了汗珠。反之,甘十九妹卻還比他鎮定多了。只是她的情形,也並非很輕鬆,老實說能贏下這一仗,對她絕不輕鬆!
  「姓依的,你可服輸了?」
  尹劍平一面喘息著,心裡卻疾電般地轉著念頭!
  他怎能就此服輸?
  怎能服輸?
  服輸不僅代表「恥辱」,更代表了「死亡」,他還不想死,更不能死。
  「你還不說話?」
  尹劍平腦子裡飛轉著如何脫困的念頭,故意地掙了一下,當然對於他來說,這種動作的結果,只有自討苦吃。果然甘十九妹手上著力,把他不甘雌伏的身子按了下去。然而,她雖是極為精細縝密之人,亦不免又再度地上了尹劍平一次當。
  天下哪裡有自討苦吃的道理。尹劍平所以自討苦吃,是有用意的,因為他已經由痛苦的情況裡,體驗出對方功力的著重之點,也體會到自己那只胳膊主要受壓的部位。根據以上的結論,他遂即很快地作了一番新的檢討,以備必要時的出手脫困。
  甘十九妹黑白分明的一雙眸子打量著他,冷冷地道:「你是一個很奇怪的人。」
  她略似費解地又道:「你剛才進來的時候,我誤當你是我手下的那個跟班兒阮行,你已經接近到我身後,那時候你明明可以出刀殺我,以你功力來說,那是極其簡單輕而易舉之事,但是你卻沒有那麼做。」
  「為什麼?」頓了一下她冷冷地又道:「是你不願意背後出刀?抑或是有別的原因?」
  尹劍平在諦聽對方一番道白之後,越加地體會出對方的謹慎機智,更不敢擅自啟齒,以防露出了破綻,予對方可趁之機。
  甘十九妹經過一番激動之後,此刻心情已經平靜下來,本來嗎,像她這等心胸器量,武功造詣之人,是絕少盛氣凌人的。現在,尹劍平這個人,已提起了她極大的興趣,她反倒不甘心立即把他下手處死了。
  「你以為你不說話就算完事了,」她冷笑道:「我偏要你不能趁心如願!」
  手指微移,改向尹劍平腕上脈門。一陣酸麻感覺,起自尹劍平足心,使得他頓時打了一個冷戰,全身遂即大大地動盪起來,焚心刻骨般的痛楚,一剎間傳遍全身。鐵打的英雄,也是難以當受!尹劍平雖是緊咬牙關,強自忍受著,奈何那加在週身的痛苦,有如是萬千條附骨的蛆蟻在啃噬著,極短的一剎之間,已使得他通體為汗水所濕透,他萬難當受得住,遂即發出了呻吟之聲!
  甘十九妹冷笑一聲,道:「你到底出了聲音了!」
  尹劍平仍然緊咬著牙,只是情非得已地由鼻子裡發出呻吟之聲。
  甘十九妹道:「我有幾個問題,你如果據實回答我,情況將會好得多,否則你的罪就受大了。」
  尹劍平在萬蟻附骨的痛楚裡,只是提吸著丹田裡的真力,惟恐一旦渙散,那才是真正注定了悲哀的命運!
  甘十九妹說出了她心裡的疑惑,道:「你怎能無懼於我『丹鳳軒』的劇毒『七步斷腸紅』?說。」
  尹劍平以一聲呻吟,取代了回答。
  甘十九妹心念微動,遂即將扣在對方腕脈上的手指,輕輕移開了一些。在她以為這麼做,可以減少對方痛苦,便於彼此對答。同時她也實在忍不住心裡的好奇,伸出另一隻手,想去揭動遮在對方臉上的那襲絲巾,倒要看看對方的廬山真面目。哪裡想到就在舉手移動之間,對方卻把握著此一刻異動。尹劍平猛然向左面一閃!這種動作,在甘十九妹看來是極其不智的,因為有拼著折斷右手的危險,事實上那只右手,尚在對方倒擰把持之下的。
  尹劍平當然不可真的自斷右手。
  他拼受一時之痛,卻在身軀側閃之中,已把左手翻了起來。只一下,已經搭在了甘十九妹右腕上。這一次他為了爭取逃命之機,不得不施展最厲害的手法:「金剛鐵腕」之功。
  甘十九妹雖說是功力精湛,只是她無論如何也不曾會想到對方在這般情況下,居然還能施展出救命絕招,她尤其沒有想到,對方所施展的竟是極具功力的「金剛鐵腕」之功。
  一陣刻骨銘心的奇痛,剎時間加在她那只右腕之上,以眼前情形而論,一任她施展如何快速的應付手法,即或是提聚真力以圖對抗都太晚了!毫無置疑地她確信如果自己再不鬆開擒著對方的那隻手,那麼對方那只胳膊固然是完了,而自己的這隻手腕也何能倖免!
  只有傻子才甘心與對方玉石俱焚!
  事情的發生再快也不過,簡直不容你思慮,如果不想「斷手」,只有「放手」之一途。甘十九妹極不甘心地「哼」了一聲,松掌退身。
  尹劍平目的既達,哪裡還敢再在這裡多耽擱?他已經嘗到了對方姑娘的厲害,並確信對方在對付自己的過程裡,根本未盡全力,一旦惹怒了她,即使在她不利的情況下,要想殺害自己這樣一個人,也絕非是什麼難事。
  是以一招得手,再也沒有第二個念頭。充斥在他腦子裡的,卻另有一個「逃」字!就在甘十九妹松掌退身的一剎,尹劍平已施展「鐵手穿牆」,奮身而起,直向正面緊閉的窗扇撲去。
  事情的發展未盡於此!
  就在尹劍平身子將起未出之際,驀地門外人影一閃,那個紅衣跟班兒阮行,卻在這時撲進來。目睹房內這般情形,他不禁大吃了一驚,怪叫一聲,右手倏起,打出了他們「丹鳳軒」的絕門暗器「丹鳳簽」。
  「哧!」一股尖風,似有紅光一閃而逝。
  緊接著窗扇子「嘩啦」一聲碎響,尹劍平全身已飛躍著破窗而出。
  慢說是一扇窗,就是一扇門,一堵牆,在尹劍平這般功力之下,也必將破碎無疑。阮行怪嘯一聲,追向窗前,心裡卻又記掛著甘十九妹,不知她是否受傷了!只是那麼略一遲疑,再撲向窗前,已失去了對方的蹤影。阮行怒叫著,正要翻窗掠出。
  甘十九妹輕歎一聲,喚住他道:「算了,讓他去吧,來不及了。」
  阮行打量著她,驚嚇地道:「姑娘,你可好?」
  「沒什麼,」甘十九妹緩緩坐下來道:「姓依的!哼……他一定就是那個依劍平。」
  阮行道:「依劍平?」
  「不錯,就是岳陽門內,殺死盛氏兄弟的那個人。」
  她冷冷地接著道:「他像是一隻隱在暗處的狐狸,隨時乘虛而入,將會想盡辦法與我們做對。」
  阮行先是一愣,遂即冷冷地道:「姑娘大可放心,這一次他無論如何是活不成了。」
  甘十九妹道:「你是說……」
  阮行肯定地道:「他已中了我的丹鳳毒簽,只怕性命不保!」
  甘十九妹道:「你確定打中了?」
  「確定!」阮行道:「傷在他的後胯,萬萬不會看錯。」
  甘十九妹聆聽之下,臉上現出了一種淡漠的表情,並不曾有絲毫喜悅的神采。
  「這麼說,他性命休矣!」
  她輕輕他說了這麼一句,遂即發出了一聲歎息。
  阮行一怔:「姑娘,莫非你不打算要他即刻就死?」
  甘十九妹眼睛遲滯地移向阮行,黯然地點了一下頭。
  「為……什麼?姑娘!」阮行顯然大惑不解。
  甘十九妹搖了搖頭道:「不知道,我只是……唉!我只覺得心裡很亂!」
  說到這裡,她顯得很氣躁地站起來,走到了茶几旁,端起了一隻杯子。但是她並非是口渴想喝茶,遂即把拿在手裡的杯子又放下來。
  阮行驚訝地一直在打量她。
  甘十九妹臉上忽然飛起了一片紅潮,含著「責怪」意識的眼光,狠狠地盯回過來,阮行嚇得忙把眼睛移向別處,可是他仍然解不開心裡這個疑團,過不了一會兒,又把目光轉向甘十九妹。
  現在甘十九妹已似乎能控制心裡激動的情緒了!
  「阮行!」她略似責怪地道:「我不是再三關照過你嗎,這種丹鳳簽,要盡量少用,不可輕易出手嗎?」
  阮行怔了一下,道:「可是……卑職並沒有輕易出手,那個姓依的不是幾乎還傷了姑娘你嗎?」
  甘十九妹臉上又微微紅了一下。
  她為什麼臉紅,阮行固然不知道,只是他卻知道這是她以前從來也不曾有過的現象,是以越加地感覺到好奇!
  「為什麼這麼盯著我?」甘十九妹氣餒地又坐了下來:「我的藥可抓來了?」
  「都抓來了,」阮行道:「我這就去給您煎去。」
  甘十九妹搖頭道:「不急,等一會再去煎吧。」
  說著她輕歎一聲,又道:「你可知道,我為什麼不願意你施展丹鳳簽?」
  「這……」阮行喃喃道:「是否因為含有劇毒『七步斷腸紅』的關係?」
  「那倒不是,」甘十九妹道:「那是因為我出戰一向不願意以暗器取勝對方,再者這丹鳳簽為我丹風軒最傑出獨一無二的暗器,承軒主再三關照,千刀不可輕易施用……如果這個姓依的果真中籤,身死荒野倒也罷了,否則一人人下,以此對我們師門有所詆毀作難,卻是大大有損『丹風軒』的威名聲望!」
  阮行怔了一下,他倒沒想到會有這些顧忌,心裡不服,卻也不能再與爭論。
  甘十九妹這一剎似乎感情甚深。
  「還有……」她斷斷續續地道:「這個人雖是蒙面進來,但他居心仁厚,不同於一般宵小……」
  「這又為什麼?」
  「你哪裡知道,」甘十九妹喃喃道:「他原是可以下手殺死我的,只因為他是個不失仁義忠厚的人。」
  當下,她遂即將方纔情形說了個大概。
  阮行聽後苦笑一下,道:「姑娘,你的心怎麼忽然又變軟了,這人如果真的心存仁厚,也就不會對姑娘出手了。還有,他為什麼要蒙面進來?足證明他是個行為詭秘狡黠的人。」
  「你說的似乎也有道理。」
  說到這裡,她微微閉上了眼睛,輕歎一聲道:「這個人確是一個難以捉摸、飄蕩不定的人,只是我實在想不透,他為什麼可以不懼『七步斷腸紅』的毒香?」
  阮行諦聽之下,頓時一呆道:「嗯,這倒是一件怪事,卑職也是深深不解。」
  甘十九妹道:「雖然如此,並不能證明他也能解開身中暗器上的毒,我看他很可能不治身死!」
  阮行喜道:「果真這樣,我們豈不去了一個心腹之患,只等姑娘玉體復原,就可上淮上去找那個樊鐘秀,殺了他,也就可以回去覆命了。」
  甘十九妹惋惜地道:「這幾天我心裡一直念著這個依劍平、那是因為我一直假想他是我一個勁敵。事實證明,他果然是一個厲害、尤其心智更不在我之下的勁敵。阮行,你可知道,我一直希望著能有這樣的一個敵人,可是現在,卻由於你的橫加插手,使他死於非命,也使我少了足以與我抗衡的敵人。」
  言下不勝痛惜!
  阮行諦聽之下,似懂非懂地只是翻著白眼兒。
  甘十九妹遺憾地看著他,喃喃道:「你的功力還差,有一天你的武功如果能達到我的境界時,你就會感覺到該是多麼的寂寞……即使在廣大的人群裡,你也會感到你是多麼的孤獨!」
  阮行以為建了大功,卻未曾想到,反倒落了一頓教訓,他忽然感覺到自己以往對於這個姑娘的判斷完全錯了。以往他一直以為甘十九妹是個冷若冰霜狠心辣手的姑娘,就從來不曾看見過她姑息過一個人或是一件事,然而對於眼前這個人,她卻存有顯明的姑息之意!為什麼?
  阮行實在想不通這個道理。
  頓了一下,他才喃喃道:「姑娘如何可以斷定這個人就是殺死盛家兄弟的那個人?」
  甘十九妹道:「錯不了,因為他擅施『金剛鐵腕』之功,如今這門功夫,只怕在武林之中已成了絕響,坎離上人一死,除了他以外,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人了。」
  她忽然想到了坎離上人對這個人的一番介紹,足可證明這個依劍平學兼數家之長,留下來確是自己一個大害,只是一想到他果真這麼就死了,心裡頭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落寞之感!
  對於尹劍平的生死,她覺得實有一查的必要!
  「阮行!」她忽然想起來道:「這附近可有別的鄉村市鎮沒有?」
  阮行搖頭道:「沒有,最近的『馬頭溝子』也距離這裡有四五十里,況乎前道坍橋,已不能行走……再說姑娘你身體還沒有復原,何不在這裡多住上幾天,等到身體養好了以後再走?」
  甘十九妹搖搖頭道:「你會錯意了,我是在想這個依劍平可能的去處。」
  阮行點頭道:「卑職以為……」
  甘十九妹道:「我原打算至遲明天就要走的,現在為了他,我們不妨多留兩天,如果他沒有死,倒要看他下一步的動靜如何?」
  阮行冷笑道:「姑娘放心,他活不過明天的,我一定把他的屍身找回來。」。
  說罷向甘十九妹抱拳告辭,轉身步出。
  人的「心境」隨時都會由於「心情」而有所變遷的。
  心情好的時候,鳥語花香,海闊天空,一切都充滿了希望,使人振奮活躍,處處充滿了生氣!反之,大地狹窄,一切都充滿了絕望。情緒的低潮,更像是緊緊握在你喉嚨上的兩隻手,使你喘不過氣,有一種被窒息的感覺……
  尹劍平就是這樣。
  當他發覺中在後胯間的那支暗器,竟是出自「丹鳳軒」獨家秘製的暗器「丹鳳簽」時,他生命的強烈意志,開始動搖了。
  現在,他廝守在這棵松樹下面,仰視著穹空裡的一鉤寒月。沐浴在砭骨的寒風裡,心裡感受著「死亡」的陰影,更有說不出的感受!除非有「奇跡」出現,他預計著自己的生命,不可能再挨過以後的十二個時辰。
  事實上,這類「七步斷腸紅」的劇毒功效,在以往無數受難者身上所發揮的威力,他已屢見不鮮,自然不會幻想著對自己會有什麼意外的不同。然而,有一點,他卻可以自信,那就是,這種毒藥的強烈效果,由於他本人對它瞭解得太清楚,而事後又經過有效的控制,使它的毒性發作較為緩慢,這一點,他自信已經做到了。這也就是他為什麼捨棄奔馳而改為靜坐的緣故。
  現在經過了小半個時辰的運功之後,他已將下體的劇毒,整個地控制在腰胯間的兩處穴道裡,並以「鎮元功力」,將本身二十七處穴道予以封鎖。這麼一來,他自信已經盡了能力,而且可以斷定,最起碼,在天亮以前,不會毒勢發作,而倒斃就地!
  其實,他之所以能逃出甘十九妹的雙手,苟活到現在,已屬萬幸!由於方才與甘十九妹的徒手相搏,使得他更認清了對方這個姑娘的實力,用「大得驚人」四個字來形容,並不過分!自己竟能全身而脫,實在已是不幸中之大幸!
  「幸運」並非是常常跟定一個人而窮追不捨。這就是尹劍平對於眼前的遭遇,而有所悲哀的緣故。
  他不是一個嬌生慣養的人,以往的歲月,無時無刻都充滿驚恐,殫精竭慮地在求生存,在使自己達到生命中更上一層的「強者」地位,這些過去,已足以養成他「臨危不亂」、「泰山崩於前而不潰」的磊落胸襟!
  徒步二十里,居然不曾看見一戶人家。
  他發覺自己在一開始的時候,就選擇錯了路,如果由另一個方向前進,可能情形就不同了,然而現在卻不能再回頭走,因為那樣,保不住在半途,就會毒傷發作,而倒斃中途了。
  夜幕深垂下的荒野,看上去一派淒涼!
  幾聲野狗的長吠,幾點明滅的磷光鬼火,勾畫出一片陰森氣息,任何人身處在這個環境裡,都會感覺到「死亡」的接近,「生命」的脫離與遙遠!
  這裡的地勢,東邊是一脈連續延綿的高山,兩邊是一片草原,看起來都不便於行走。只有南北向,衍生著一片松樹,有一條勉強可供車行的荒涼驛道。
  尹劍平在長時的冷靜分析之後,重新站起來,步向那條荒涼的驛道。
  這條路通向何處,他渾然不知,但是他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只有繼續向前盲目地走下去,他不敢放步奔馳,因為那樣一來,毒勢將會很快地發作,只能慢慢地一步一步前進。如此他一直前進了百十丈。這個距離,在平常時候,只需連續十幾個縱身即可達到,但是此刻他卻走了很久,打量著前面,更不見一戶人家。
  尹劍平停下來喘息了一陣,伸手摸了一下傷處,濕濕的像是淌了很多血,那傷處附近,手觸處一片麻木,絲毫沒有知覺,更像為劇毒所感染。他心裡微微一驚,知道這是毒傷發作的前奏,以此速度,也許用不了一半個時辰,就可能攻開自己的幾處穴道,那時情勢可就不堪設想!如果毒氣一旦攻入「氣海穴」,上染心脈,就算是華佗再世,也休想再能保全住他的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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