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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蕭逸]甘十九妹[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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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23:55:37
第16節

  吳老夫人這番超乎常情的行為,不啻使得甘十九妹大為驚異,當時不假思索地身軀微搖,己閃身縱人草堂之內!一股濃煙直撲向她的面頰,火舌更像是張開多爪的章魚,向著她身邊蔓延過來。
  對於像甘十九妹這等身負奇功異術的人,這番火勢,也不禁令她大力驚心。
  首先,她閉住了氣息,使得驟撲面頰的濃煙不得進入,繼而默運玄功,將護身潛力急速地向外擴張著,頓時,撲向她身側四周的火舌,遂即被逼得向後倒捲過去。
  吳老夫人衣衫上已沾染了數點火星,開始燃燒!當她目睹著甘十九妹這番作為之後,亦不禁心生欽佩,發出了桀桀的一陣子笑聲。
  「丫頭!」她嘶啞著聲音道:「莫怪你能猖狂一時,果然有可恃之處……」
  甘十九妹秀眉一剔道:「吳嫗,你是在鬧什麼鬼玄虛?莫非想引火自焚?這又何苦?」
  「哼!」吳老夫人道:「你知道什麼?」
  甘十九妹道:「姓依的呢?現在交出他來,你還有活命的機會。
  「哼哼:誰希罕你的憐憫!」吳老夫人無視於衣衫上火起,冷冷地道:「我老婆子若非是困於眼前的病勢,你這丫頭又豈能是我的敵手?」
  甘十九妹心念著「依劍平」這一個人,無心與她鬥口,正待反身退出,吳老夫人忽然道:「你來晚了一步!」
  甘十九妹回過身來道:「怎麼?」
  「因為依劍平已經走了!」吳老夫人冷冷地道:「你如果早來一天還能碰見他……現在你再想找到他可能勢比登天!」
  甘十九妹道:「你說的是真的?」
  「事到如今,我又何必騙你!」吳老夫人冷笑道:「我不妨再告訴你,他如今已盡得老身真傳,甚至於由於某些原因,來日他的造詣,更不知要高過我……多少,你和你那個老鬼師父的報應,可是到了。」
  「哼!」甘十九妹冷笑道:「憑你?連你自己還不是我的對手,又能調教出什麼了不起的弟子?」
  「你要是那麼認為,可就大錯特錯了!」吳老夫人心存必死,反倒獲得了心靈上的平靜,聆聽之下,她哼一聲道:「你知道什麼……丫 頭,你且看來!」
  一面說,吳老夫人的目光遂即向四壁間掃視過去。甘十九妹先時不明白她言中之意,見狀遂即跟著她的眸子,向著壁上看去。一看之下,頓時令她吃了一驚,這才發覺到在一片濃煙烈火之後,也就是原有的牆面上,竟然繪製著一幅幅的怪異圖畫!
  各式各類的奇怪圖畫,充斥著滿滿四壁!
  起先,甘十九妹只是心裡驚異而已,哪裡知道,她正是像尹劍平一般,那種深具「靈智」智力之人。是以當她目光在那些圖畫上一經逗留之下,頓時就感覺到一股莫名的強大無形壓力,霍然將她身形牢罩住。這種奇怪怪異的感覺,正與當日尹劍平初入草堂時的感覺一般無二,甚至於較尹劍平前此的感覺更要凌厲而肅殺!
  須知當日尹劍平只不過是受困於四壁間一百二十八張圖譜的凌厲殺機,而今日甘十九妹卻更須面對著足以焚石的烈火焚身,兩者合一,匯合出無形攻勢,簡直是無以倫比。甘十九妹登時嬌軀一陣顫抖,忽然間像是為一幢無形的罩子罩住,哪裡能移動分毫。只不過極短的一剎,她已花容色變,全身汗下,嬌軀上下連連晃搖不已!
  吳老夫人目睹及此,啞聲笑道:「丫頭,你可看見了?老實告訴你吧,這壁間一百二十八幅圖畫,乃是老身畢生靈性所創作的奇異招法,其中更有很多是專為對付你們『丹鳳軒』的特有招法和功力!這也就是你為什麼會感到特別痛苦的原因!」
  甘十九妹登時心裡明白過來,自然大吃一驚,由於事發突然,再者那些功譜的凌厲,摻合著的無形殺機,更是驚心動魄,猝然加來,真有排山倒海之勢,以甘十九妹那等功力,竟然不得妄自移動寸步。一種莫名的恐懼之感,剎時間侵襲著她,原是極具自持冷靜的那顆心,也就情不自禁地活蹦亂跳起來。
  吳老夫人目睹及此,由不住極為得意地怪笑起來。一片火花,起自她躍坐的身下,使得她本身已受困於烈火之中。吳老夫人卻並不現出絲毫張惶,其實她早已抱定必死之心,而此番能夠運用機智把甘十九妹圍困在眼前火勢之下,她顯然得意極了,當然利用此一刻良機與對方講斤論兩,可就稱得上正是時候。
  「甘明珠!」吳老夫人打量著她道:「眼前你已被我威力無匹的暗藏殺機所鎮壓住!憑你靈性智慧,也許不難化解脫身,但是……只怕那時你將同我一樣,勢將早已葬身火窟!你上當了!」
  甘十九妹心頭一震,由於這突如其來的殺機,來得過於厲害,使她心智分神,運出體外以抗拒火勢的功力自是相形見弱,四面湧至的火焰,幾乎已延至足下。甘十九妹一雙眼神,只為四壁間那些奇形怪狀的圖形所緊緊吸住,卻似不能兼顧其他方面。
  吳老夫人雖在火勢蔓延之中,卻不曾絲毫亂了情緒。
  她獰聲道:「丫頭,你如果答應永不傷害我子,我即可指引你一條明路,立刻退出火場……你可答應?」
  談話之間,整個草堂內已蔓起了大片火勢,水火無情,任何人當此情況也鮮能自持。甘十九妹雖說是心具極智,絕頂聰明之人,只是在此性命俄頃,彈指攸關的一剎,也不由得不為之驚心。
  吳老夫人啞聲嘶道:「怎麼講?你當真想死嗎?」
  甘十九妹只得點點頭道:「好吧!我答應你就是。」
  吳老夫人乾笑了一聲道:「好!我們一言為定,丫 頭,你是嚇昏了頭,只移開你的一雙眼睛就行了。」
  話聲方歇,一股烈焰,已把吳老夫人整個吞噬了,大股的火焰在她身上燃燒著,轉眼之間已把她燒成了一具枯朽,遂即倒斃當場。甘十九妹諦聽之下,方自依言把一雙眸子移開,大片火焰已把四壁全部吞噬,畫面俱失,由此而滋生的無形壓力自然也就為之解除。
  頃刻之間,草堂已為大火全部蔓及。
  此刻不走,更待何時?
  再也不容她有第二個念頭滋生,遂即閃身向草堂外面縱出。等她身子閃出草堂之外,再回過頭來打量這所草堂,不禁驚嚇得面色大變,只見一股沖天烈焰直衝霄漢,整個草堂已是火海一片,能夠全身退出,當真說得上是不可思議的異數。現場響起了一陣劈拍之聲,此時微有東風,風助火勢,更成無邊火海,無數火星飛濺向正中草舍,使得原本無恙的整幢捨房,亦為之同時火起。
  甘十九妹甚感懊喪地歎了口氣,嬌軀一閃,已來到呆立原地的吳慶面前。
  火光熊熊,映照著吳慶的臉,顯得一片通紅。他面對草堂敞開著的大門,是以草堂內所發生的一切,以及母親的引火自焚,他都看得極為清楚,嘴裡雖不能言,心裡卻是十分清楚,兩行淚水情不自禁地奪眶而出.點點滴滴直由兩腮滑落在地。
  甘十九妹目注著他,說道:「方纔情形,你已看見,你母親是自己引火而死,並非是我殺死!」
  吳慶臉上除了悲傷外,並沒有什麼表情。
  甘十九妹道:「你母親既然身死,你我之間己無所謂什麼仇恨,我可以不殺你,但不知你是不是還記恨著我?」
  吳慶聆聽之下,情不自禁地翻起眸子向她看去!他雖然不能移動身軀和雙足,但是那眸子卻能傳神,就在他靈活的目神傳視裡,甘十九妹看不出他對自己的深切仇恨,只是傷心而已!
  於是她不再擔心,舉手一拍,已把先時封鎖在他身上的穴路解開。吳慶身子一晃,踉蹌跌出了幾步。他站定之後,看了甘十九妹一眼,似乎含有無限悲憤,只是卻說不上「切齒痛恨」,接著他遂即低下頭,痛哭出聲。
  甘十九妹靜靜地看著他,等到他悲痛的情緒稍稍抑制住之後,才上前去:「我想你一定非常的懷恨我,當然這也難免。」
  吳慶凌厲的目神,忽然盯視向她,作了一個憤怒膺胸的樣子,卻是說不出話來。
  「哼!」甘十九妹道:「我當然無法阻止你的懷恨,這也是人之常情,如果你能明白,我對你已經破格留情的,你就不應該再做出傻事來。」
  吳慶恨聲道:「你的臉美若仙女;可是你的心卻是毒若蛇蠍,我真恨不能親手……殺了你!」
  「你能嗎?」甘十九妹揶榆地微微笑道:「即使我不還手,我看你且是不能,因為你的心過於善良,雖然你外表看上去不失為一個大丈夫,但是你的內心裡卻過於懦弱!」
  吳慶不禁怦然一驚!
  這幾句話,顯然他並不覺得陌生,因為在過去,他早已不止一次地由母親嘴裡聽過,此番話出於甘十九妹之口,怎不令他暗吃一驚呢?
  甘十九妹那雙黑白分明、蘊含著無比智力的瞳子繼續盯視著他的臉,冷冷地道:「至於你形容我的心毒如蛇蠍,這句話可就見仁見智,各有不同,也許在某一方面,我所表現的遠比你更仁慈,只是有一點,我要告訴你,那就是我所行的是我所當行的,一經做過之後,我永不後悔!」
  吳慶看著她,冷笑了一聲,這一瞬他腦子裡紊集著太多的凌亂,過分的悲傷,幾乎使他整個的思慮都為之麻木,腦子裡除了眼前所見,簡直是一片空白!
  他搖著頭道:「我誰也不恨……只恨我自己……恨我自己!」
  一面說著,他狠狠地把五根手指插進頭髮裡,用力地抓著,整個身軀佝僂下來:「你走吧……你們都走!都離開這裡。」
  甘十九妹道:「我們當然要走,只是你也不例外。」
  吳慶忽地一怔道:「我?」
  「不錯!」甘十九妹點點頭道:「你跟我們一塊走。」
  「我?」吳慶喃喃道:「為什麼?」
  甘十九妹道:「為要找到那個依劍平。」
  「找……」吳慶莫名其妙地道:「找他為什麼要我也跟著?」
  「當然要你……」甘十九妹道:「因為你們母子有恩於他,據我初步對他的瞭解,這個人是一個很講義氣的人,他如知道你落在我們手裡,必然會設法營救你,那時可就落在我的掌握之中!」
  吳慶呆了一下,歎息道:「你果然足智多謀……我既然落在你的手裡,也只得聽憑你的隨意擺佈了。」
  甘十九妹點點頭道:「識時務者為俊傑,只要你明白這個道理,我也絕不難為你,只要捉到了依劍平,我立刻就放了你。」
  吳慶悵惘地看著一大的大火,頻頻苦笑道:「也只有這樣了!」說完面向焚成餘燼的草堂屈膝下跪,默念著母親的音容,恭敬地磕了三個頭,遂即含淚站起。
  甘十九妹點頭道:「倒看不出你還是個孝子,其實你母親已病入膏育,即使沒有這一場火,她也捱不了多久,只可惜她畢生所研習的奇異武學,竟然隨同她的身子一併付之一炬,未免……」
  嘴裡說著,她情不自禁地想到了繪於草堂四壁的那些奇功異招,以及自己初入被困時的凌厲殺機,更由不住對那些巧奪天工的奇異功譜,心存無限嚮往與遺憾!設若這些奇異的功力圖譜,能夠落在自己手上,假以時日,定成不世奇技,那時將不知更是一番何等氣勢!想到這裡,素性自恃,冷靜用事的她亦不禁悵惘遺恨不已。忽然觸及那個依劍平,若照已死的吳老夫人口吻所說,分明他已得到了老夫人的真傳,莫非這些傳授包括壁間的那些奇異功譜不成?甘十九妹一經涉思及此,更不禁為之一驚,越加地對逃離的尹劍平放心不下。
  眼前火勢已由極盛而微,這片小小的孤島上,除了眼前之房舍以外,別無可燃之物,是以一待房舍焚燒將盡,火勢也就自然快要熄火。
  一旁的阮行看到這裡,又上前向甘十九妹抱拳道:「姑娘起駕!」
  甘十九妹這才忽然警覺,卻把目光移向吳慶,冷冷笑道:「吳兄請!」
  吳慶無可奈何地感歎一聲,遂即轉身向停泊在岸邊的那艘大船走去。他有意快行幾步,不料足方邁動,只覺得一股冷森森的劍氣直由背後透衣襲來,由是遂即將腳步放慢,那股劍氣遂即又收了回去。
  一行三人乃向船邊踱去,待臨近船前,阮行先舉步登向艙面,回過身來監視著吳慶上船。吳慶只管低頭前行,一副逆來順受模樣。哪裡知道,他早有見地,事先已想妥了退路,只見他一隻腳方向舟邊一踏,卻是暗聚真力,猛地雙掌同出,直向艙前阮行身上猛擊出去。當然,吳慶絕不能忘記身後的大敵甘十九妹,是以,雙掌乍一推出,整個身子凌空一個疾滾,「噗通」一聲大響,已翻落湖水之中。
  這一著卻是運思得極為巧妙,竟連身後大敵甘十九妹也被瞞過。
  只聽她一聲清叱,玉手翻處,白光疾閃如電,緊緊擦著吳慶的衣邊斬落下去,雖是險到極點,卻並未能傷著他皮肉絲毫。甘十九妹只一劍落空,嬌軀跟著縱起,直向水面上落去,足尖在水面上輕輕一點,曲身探掌,只聽見「呼啦」一聲,扯下了吳慶一片衣衫,卻並未能阻攔住吳慶入水的勢子,反倒濺了她一身水漬,緊跟著她挪動身軀,海鳥掠空般地落了船頭,起落之間,快若電光石火。
  湖水清可見底,眼看著吳慶的身子,直似一條大魚般潛行於湖水之底,直向下流箭矢般地飛快消逝而去。甘十九妹眼看著吳慶去勢如矢的身子,事出意外,不禁一時呆若木雞。
  阮行急忙叫嚷著,吩咐起錨,還想要追下去。
  「來不及了!」甘十九妹苦笑道:「我居然也會走了眼,這個混小子竟然會有這般俊的一身水功,大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阮行呆道:「這都是姑娘過於仁心,其實剛才要是一劍把他殺死,也就不虞他逃脫!」
  甘十九妹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武林中人最重信義,我既然答應了他母親饒他一死,自不能背此信諾,如果真有心取他性命,方纔那一劍即不會上來即走偏鋒。否則焉能會有他的命在?」
  她微微歎息了一聲,又道:「看來這個吳慶雖不似那個依劍平那麼可怕,卻也不可輕視……你可知道,這又是什麼原因?」
  阮行一怔道:「卑職不知。」
  甘十九妹輕輕哼了一聲,說道:「那是因為他生就一張忠厚木訥的臉,其實他絕非是你我想像中的那種笨人,而且,我覺得甚是失策!」
  阮行道:「失策?姑娘莫非有懼於他?」
  甘十九妹漠漠地點了一下頭。
  阮行吃驚地問道:「什麼?憑他?憑他還能……」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道:「那是因為在基本上,他已經穩站於不敗之地,他雖然絕非是我的對手,但是我為了遵守對死者的諾言,卻永遠不得傷害於他……」
  阮行點頭道:「姑娘所說甚是,這一點姑娘顯然是疏忽了,不過再給他十年二十年的功力,只怕他也難以是姑娘的對手,姑娘限於諾言,不便殺他性命,卻可以將他永世囚禁,不令復出,他也就一籌莫展,再也不得不利於姑娘了!」
  甘十九妹看了他一眼道:「你知道什麼,方纔我與那位吳老夫人對答時之一切,你可曾看見?」
  「卑職看見了。」
  「那就好!」甘十九妹冷冷道:「你可知我當時何以會受制於吳老夫人,進出不得?」
  阮行搖搖頭,奇道:「姑娘不說,卑職也不敢問,當時卑職在外眼見姑娘進退維谷,面色蒼白,顯然在極度痛苦之中,這又是為了什麼?」
  甘十九妹輕輕一歎道:「當時情形確是如此,天下怪事,無奇不有,唉!我之不死,也算是命不該絕。人外有人,直到今天為止,我才體會到這句話的真諦,果然不假。」
  阮行一個勁兒地眨動著一雙白果眼睛:「姑娘是說那個吳老夫人?」
  甘十九妹冷笑道:「吳老夫人說的不錯,假使她不是身罹重疾,我絕非是她的對手。」
  阮行回想著先時與吳老夫人動手情景,不禁猶有餘悸地道:「那個老婆婆所施展的招法,確是古怪得很,真是我生平僅見!」
  「我也是一樣,」甘十九妹道:「你可知為什麼?」
  阮行搖頭道:「卑職愚蠢!」
  「是那些奇怪的圖畫,」甘十九妹訥訥地道:「繪畫在草堂四壁的那些奇異圖畫。」
  一剎時,她已經想通了這其間的關竅,更由不住起自內心打了一個寒噤。
  「那些奇異的武功招法,就是得力於草堂內那些奇異的圖畫!」甘十九妹忽然想明白了這層道理:「這個吳老夫人確是一個武林中罕見的奇人,她竟然能夠造就出這麼多怪絕天下的奇異招式,不能不令人對她心存畏懼!」
  阮行道:「可是她已經死了!」
  「不錯!」甘十九妹陷於沉思之中:「但是她兒子還活著。」
  阮行呆了一下,道:「姑娘是說那個逃走的吳慶?難道他學會了那些招法?」
  「當然沒有,」甘十九妹冷冷地道:「如果他已經學會了那些招法,今日你我何能取勝?我倒是不擔心他而是擔心那個依劍平!」
  「依劍平?」阮行神色一愕道:「他莫非已經得到了那個吳老夫人的傳授?」
  「我心裡正是這麼想,」甘十九妹瞳子裡閃著憂慮:「他是一個聰明絕頂,靈性甚高的人,果真要是得到老夫人的傳授,日後勢將對我丹鳳軒構成威脅,這才是我所深以為憂的事情!」
  阮行訥訥地道:「姑娘說的太可怕了,這件事我看還不至於,依劍平來去匆匆,未見得就會學了多少,再者,吳老夫人與他素昧生平,也未必會把一生心血所得,這麼容易地就傳授給他一個外人。」
  「你說的不錯!」甘十九妹微微點頭道:「這個吳老夫人雖然與我第一次見面,我卻能斷定她是一個工於心機、十分深沉精明的人,她當然不會一上來就對那個依劍平存信心,只是最後依劍平必然會得到她的賞識,唉!如果我判斷不錯,這個依劍平必然已得到了吳老夫人的垂青……至於依劍平是否已學得了那些草圖……,可就難以想像了!」
  阮行道:「難道那些圖畫所顯示的功力,真是這麼厲害?」
  「可怕極了!」甘十九妹回想著踏入草堂的那一刻:「那是一種武林絕無僅有的功力,是一種屬於心靈操縱,超越想像之外的至高功力!」
  一剎間,她那張美麗的臉,變成了雪白顏色!
  「我確信每一張壁畫裡,都涵蓄有極高的智慧結晶!」她的思維益見精細:「若非是那種具有大智、天生靈性的人,萬萬難以參透……唉……我如果能早一步發覺那個吳老夫人的企圖就好了。」
  阮行也想通了,獰笑道:「姑娘說的不錯,那個老東西分明怕她死後,那些草堂秘圖,會落到了姑娘之手,所以才引火燒屋。」
  甘十九妹冷笑道:「她當然是這麼想,哼!現在我們唯一的希望是這些秘功並不曾為依劍平所習會,否則的話,日後當對我們極為不利!」
  阮行道:「姑娘,這件事情……該怎麼是好?」
  甘十九妹莞爾一笑道:「眼前之計,只有先拿住了這個依劍平再說。」
  「可是,」阮行怔了一下:「他到底是在哪裡呢?」
  「這個不難,」甘十九妹輕啟朱唇,現出了珠光白潤的一口貝齒:「經過了這些事情之後,我已經把他摸清楚,我們到淮上去找樊鐘秀去,說不定在那裡會見著他。」
  天上下著牛毛細雨。
  幾隻燕子呢喃著由眼前低飛過來,認著那一片低矮的竹梢剪翅掠過去。
  似乎是天又要黑了。
  再過幾天就清明了,卻不像有什麼春的氣息,風吹過來襲在人臉上,再沾上點雨星子,真叫人受不了。尹劍平騎在馬上,身上披著蓑衣,身後的那口玉龍劍敲在鞍子上錚鏘地響個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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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23:55:54
  淒風苦雨,對於一個孤行道上的人來說,實在是最苦的一件事情,如果他不健忘,這一陣子春雨,總該下了有十來天,換句話說,從他離開吳家,登程上道以來,間關千里於鄂皖道上,這陣子雨就從來沒停過。
  人是大病初癒,耐不住這沿途風雨泥濘,那張原來挺俊的臉,看上去可就憔悴多了!
  在襄陽他花了五兩銀子買了這匹棗紅馬,馬販子吹噓說是千里的腳程,哪裡知道,第一日走了百多里,這畜生就差一點累倒了,往後尹劍平不得不加以小心,偏偏逢著那陣子永也不停的雨,牲口的四隻蹄子壓根兒就沒有離開泥濘,那股子彆扭勁兒可就別提了。
  在馬上吃了個干鍋餅,這會可又餓了,胯下那匹「棗兒紅」更是不耐長途,不止一次地發出了嘶鳴聲,看樣子不找個地方打尖是不行了。
  好不容易來到了一條碎石鋪就的官道上,那匹牲口卻只是就地繞著圈子,說什麼不肯再往前走,尹劍平無奈只好下了馬,才發覺到馬的前蹄不大得勁兒,敢情左前蹄的馬蹄鐵掉了。
  可真是倒霉!尹劍平歎息一聲,一隻手拉著馬,往前道上觀望了一下,似乎不遠處有個鎮市,酒招子迎風招展,今夜住的問題大概是不用發愁了。猛可裡,身後陡地響起了一陣馬蹄聲,一匹駿馬霍地自岔道拐出來,來勢奇猛,馬上漢子喝叱一聲,人馬看是收不住勢子,直向著尹劍平身上衝撞過來,尹劍平方自聞聲,對方人馬已向著自己側面撞來!
  馬上漢子三十左右年歲,濃眉大眼,鼻直口方,下巴上留著一絡子短鬚,襯著魁梧的一副身材,真是好一條漢子,這人背插長劍,頭頂著一頂荷葉卷風帽,身上披著一領紫色長披,胯下倒與尹劍平一般,騎著一匹「棗兒紅」,只是卻遠較尹劍平這匹馬神氣多了。看樣子人馬行了不少路,那漢子一身漂亮的衣帽,全部為雨水浸濕了,馬上漢子想是來得過於猛疾,臨時收緩不及,卻將一腔怒火發洩在擋道的尹劍平身上。
  「小子!想死嗎?」嘴裡一聲喝叱,右手一掄,手上馬鞭子沒頭沒臉地直向尹劍平抽了下來!
  事發突然,尹劍平禁不住大吃一驚,那匹「棗兒紅」更是稀幸聿長嘯一聲,霍地,人立前蹄,這當口,對方人、馬連同著那根抽下來的鞭子,一股腦地全部招呼了過來。尹劍平乍見之下,按馬騰身,陡地一個翻滾之勢,「呼」地掠向側面,就勢力帶馬緩,把馬頭號拉回三尺來。就憑著他這一手應變之勢,總算避過了一場看來無法避免的傷難。
  紫衣漢子人馬有如狂風般地直衝出丈許以外,才算收住了前奔之勢。紫衣漢子倏地回過臉來,原是十分暴怒的臉色,突然化為驚異,只把一雙朗朗神采的眸子睜大看向尹劍平,卻又冷冷一笑,二話不說地遂即帶馬疾馳而去。
  尹劍平老大不高興地趕上了一步道:「喂!回來!」一連喚了兩聲,對方卻是頭也不回了。
  尹劍平原想跨馬追上去,看著那匹不爭氣的馬,卻也無可奈何,平白地生了一肚子氣,更是有說不出的懊惱,只得拉馬繼續前行。
  天越加的黑,雨似乎又下大了。前面有一片燈火,照耀著一處小酒店,棚子下拴著十來匹牲口,尹劍平就走過去。左面不知是一個什麼衙門,告示牆上貼著一塊告示,很多人撐著傘在那裡看,並且議論著。
  尹劍平拉馬來到近前,他體魄高大,不需要擁進去就可看見。在兩盞油紙燈籠的映照之下,那一塊鮮紅的緝拿告示,像是才剛貼上去,卻已被雨水打濕了,紅紙黑字都走了樣,只是卻可以依稀認出。
  告示板上寫的是:「重金賞緝:查獨行大盜雲中鶴一名,武技高強,作案纍纍,為欽命要犯,前經通緝在案,潛匿年餘,輾轉鄂皖,猶不改舊惡,復於盧洲、桐城、蒙城、鳳陽各處,頻留盜跡,官民受害至劇,特定重金賞格如下:通風報信,一舉將該寇成擒者,賞白銀一百兩,擒獲送官者,賞白銀五百兩,告出至緝獲期內均為有效,盼八方豪士,共襄義舉,置金以待,絕不食言。年,月,日。」
  尹劍平心中微微吃一驚,有關這個「雲中鶴」的盜號,他倒是曾經聽說過,據他所知,這個人武技精湛,經常出沒於京畿要地,為一獨行巨寇,告示上所書「欽命要犯」,倒也並非誇大,想不到此人竟然全來到了皖境為害地方,卻是未曾想到的事情。
  看告示的人在紛紛議論著,還有很多人老遠冒著雨走過來。
  尹劍平看所貼的告示月日,正是今天,也許就是剛才不久,那些字跡很快地已為雨水沖刷不清,後來的人已難以看清。對於本地善良百姓來說,這可不啻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是以立刻就引起一陣喧嘩。尹劍平卻對這件事沒有什麼興趣,看那出告示的官衙,是鳳陽府的落署,他心裡倒是鬆了口氣,猜想著已來到了鳳陽地面。
  人家往裡面擠,他卻是往外面出,又拉著一匹馬,好不容易擠出了人群,卻見四面八方得訊來觀看告示的人還著實不在少數,裡三層外三層,把這個地方圍了個風雨不透,似乎「雲中鶴」這個獨行大盜,早已深為人知,是以才會有這番聳動。
  尹劍平拉馬來到了那個小酒館前,一個披蓑的毛頭小夥計跑過來,一面高挑著燈道:「客人要住棧嗎?」
  尹劍平問:「這裡是什麼地方?」
  小夥計道:「這是臨淮關,再向西百十里,可就是鳳陽了!天又下雨,路又滑,客人你休息一夜明天一早再起程也還不遲。」
  尹劍平點點頭道:「好吧,我這匹馬該釘馬掌了,這裡有地方嗎?」
  「有有。」夥計咧著嘴說:「小號裡就有人專釘馬掌,客人你大概也餓了吧?先吃點東西吧!」就這樣,尹劍平被讓了進去。
  小酒館亂哄哄的倒是上了個滿座,前面賣吃食酒菜,後院有兩排房舍權作客棧,有個挺動聽的字號叫「鳳凰窩」,買賣不大,生意可是好得很。這裡地當淮河流域,民性剛強,歷來多英雄豪傑,語言亦流行北方官話,店東像是一個回子,販賣的各項吃食以牛羊肉為主,包子餃子一應俱全。
  尹劍平把牲口交給了那個小夥計,卻把馱在馬背上的一副行囊長劍帶在身邊,在滿堂亂哄哄的喧嘩聲中,被接引在角落的一個座頭上坐下來。這個座上原有兩個客人,一個四十上下,另一個卻有五十開外,看樣子像是本地人,地方小人多,大家都意存將就,誰也不會見怪。
  尹劍平告了擾,在靠遠的一個位子坐下來,隨便點了兩樣菜,要一盤包子,再來一壺酒,這才把身上的蓑衣脫下來,連同隨身的行囊寶劍一併放在板凳上。
  同座的二人酒菜都用得不多了,每人睜著一雙發紅的眼睛,話也就不打一處地出來了。
  四旬左右的那個人,打著一口濃重的皖北腔調道:「雲中鶴來到了皖北,我們這個地方以後可沒好日子過了!」
  五旬左右的那個人嘿嘿一笑,毗著牙道:「你怕個什麼?咱們兄弟是『豆腐拌小蔥——一清二白』,要錢沒錢,要人沒人,你就是拿八抬大轎去接他,他也不會光顧到你我頭上,是不是?」
  一面說,這個人拈著下巴的一絡山羊鬍子,很是幸災樂禍地吃吃笑著。
  四旬漢子睜圓了眼道:「話可不能這樣說,你我兄弟固然是用不著發愁,可是『人不親土親』,別人倒媚時,我們臉上也不光彩!」
  「算了吧!」山羊鬍子搖著手道:「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憑你我那個手兒,你還想插上一手是怎麼著?」
  四旬漢子赫赫一笑,看了尹劍平一眼,倒也不心存忌諱:「老大!」他聲音略微壓低了:「你看了告示沒有?五百兩呀!」伸出了一個巴掌:「五百兩銀子,可不是個小數目呀!怎麼樣,老大,只要你點頭,我們哥五個可全聽你的,真要是抓了雲中鶴那小子,咱們哥五個這個臉兒可算是露足了!」
  山羊鬍子嘴裡嚼著菜,斜乜著一雙老鼠眼,滿臉不屑地道:「算了吧,老三,別平常伸胳臂抬腿,自己以為挺不錯的,哼!不是我說一句自己洩氣的話,憑我們這五塊料還想抓雲中鶴?哼!我看連井裡的青蛙也抓不著一隻。」
  四旬漢子瞪眼道:「怎麼,雲中鶴他不是人?他媽的,他就是有三個腦袋六個胳臂,也差不了多少!我就不服氣!」四旬漢子像是動了肝火:「他要真有功夫,幹嗎不在京裡呆著,還至於被人攆得像條狗一樣地東逃西竄,來到我們皖北?」
  「哼!」山羊鬍子冷笑著道:「你聲音放小一點好不好?吼個什麼勁兒!」
  四旬漢子看了座上的尹劍平一眼:「怕什麼,雲中鶴的事准不知道?他小子不來便罷,要是真來了,我還真要碰碰他!」
  「你呀!算了!」山羊鬍子撇著嘴,奚落地道:「你要是真敢動,我把你好有一比。」
  「比作何來?」
  「肉包子打狗——你是有去無回。」
  四旬漢子翻著兩隻紅眼,看樣子真像是立刻就要去與他這個拜兄翻臉。
  山羊鬍子一隻手捋著鬍子,冷冷地道:「兄弟,你不要不服氣,我說個人你聽聽。」
  「誰?」
  「鳳陽府的『一劍驚天』尉遲太爺比你怎麼樣?」
  這一句「尉遲太爺」起碼驚動了三個人:四旬漢子、尹劍平,還有隔座上的一個年輕秀士。
  四旬漢子是震「一劍驚天」尉遲大爺的英名。
  尹劍平是正中下懷,因為他此來鳳陽,就是為了找到那個叫「尉遲蘭心」的姑娘,好將拜兄晏春雷臨亡前的囑托轉告。是以乍然聽到鳳陽府有一個「尉遲太爺」,焉能不為之心動?
  至於隔座的那個年輕秀士,他為什麼有所驚動,可就不得而知了。
  既稱「秀士」,當然模樣兒長得不賴,唇紅齒白,儀表斯文,看過去頂多不過十八九歲,頭上戴著一頂讀書人的方帽,身上穿的是一襲雨過青的儒衫,眉長目秀,凝神顧盼之間,透著精明透剔,鮮見的一種年輕人氣質!他正在吃一碗麵,當他聽到「尉遲太爺」時,那雙眸於可就情不自禁地向著隔座的羊胡老人注視過去。
  四旬漢子在一驚之後,才接上了山羊鬍子的話,嘿嘿一笑道:「尉遲太爺當然是我們地頭上的第一把大好手,兄弟怎麼能夠比得上!」
  山羊鬍子瞇著一雙細小的眼睛冷笑道:「你知道就好,哼哼,這地方誰不知道他老人家掌中的一口『雷音劍』和囊中的十二粒『七寶珠』,就是走遍了皖北省全境也沒有第二個敵手。」
  「怎麼樣?」四旬漢子有點莫名其妙:「尉遲大爺固是一世英名,可是又與那個雲中鶴有什麼聯帶關係,老大,你說這些於什麼?
  「當然有關係。」
  山羊鬍子干了面前滿滿一杯酒,臉上帶著一絲傲然,也許他即將要說出來的事情,並不為外人所知,是以未說之前先就有幾分神秘。
  尹劍平低頭用餐,只是一雙耳朵卻在細心傾聽。
  年輕秀士更是斂聚目光,分外留神。
  山羊鬍於這才慢吞吞地壓低了聲音道:「兄弟,還不知道嗎,尉遲太爺栽了!」
  「栽……栽了?」四旬漢子顯然一驚:「栽在誰手裡?」
  「還會是誰?」山羊鬍子冷笑道:「就是你我剛才談到的那個雲中鶴。」
  「啊?」四旬漢子睜圓了眼:「競會有這種事?」
  尹劍平慢慢斟了一杯酒,端起來飲著。藉以掩飾他的留神傾聽的那種不自在。
  青衣秀士白皙的臉上,微現忿容,更加全神貫注,山羊鬍子雖然把聲音放低了,卻不能逃過以上兩個人的耳朵。
  「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山羊鬍子挑著他那一雙黃焦焦的老鼠眉:「可是千真萬確,你知道吧!尉遲太爺的傳家之寶『鎖子金甲』失竊了!」
  「真的?」四旬漢子怔了一下:「你是說尉遲大爺的那件家傳寶衣?」
  「誰說不是!」山羊鬍子冷笑著說道:「你知道是誰下的手?哼,我告訴你吧,雲中鶴!」
  「啊?雲中鶴他真有這麼大的膽子,居然動手動到了尉遲太爺的頭上。」
  「怎麼不敢?」山羊鬍子道:「還有一個傳說,聽說尉遲太爺還跟雲中鶴照了臉!」
  「照臉」就是「見面」的意思,尹劍平懂得,那個青衣秀士也懂得。
  四旬漢子驚訝地道:「動了手?鎖子金甲可曾追回?」
  「哼……追回來?」山羊鬍子凌聲道:「老爺子差一點連命都賠上了!」
  「會有這種事?」四旬漢子頓時呆住了:「難道說憑尉遲老爺子那一身能耐,居然會不是那雲中鶴的敵手嗎?這太不可能了!」
  「事實確是如此,」山羊鬍子慢吞吞地道:「聽說這個雲中鶴年歲不大,卻有一身極好功夫,他有一手『鐵琵琶功』,聽說走遍大江南北未曾遇見過敵手,尉遲太爺也許是上來輕敵大意,竟然吃他捏碎了肩骨,現在是半身不遂,拖著一條胳膊!」
  「好小子!雲中鶴他小子,真有這個本事?」
  「這個絕錯不了!」山羊鬍子道:「據說尉遲太爺連傷帶氣,足足病了有一個月,現在已是一個標準的廢人了!」
  話聲一頓,他轉看了那個青衣秀士一眼,卻也發覺到了尹劍平的留神傾聽,樣子有點不大得勁兒,用手在臉上抹了一下,剛想要推杯站起。
  尹劍平見他樣子好像是要走,忍不住抱拳道:「老兄請了!」
  山羊鬍子人一笑,道:「豈敢!朋友有事嗎?」
  四旬漢子怔了一下,像是忽然發覺到座上還有個外人似的,只是傻不龍冬地看著他。
  尹劍平向二人抱拳笑笑道:「適才聽二位仁兄說了許多,足使茅塞頓開,失敬,失敬!尚未請教二位大名是……」
  四旬漢子赫赫一笑正要答話,那個山羊鬍子卻立刻搶答道:「不敢,不敢,在下姓李,名秋奎,這是我拜弟胡順,剛才說的話無非是道聽途說,信口雌黃,朋友你聽過好比馬耳東風,一笑拉倒,千萬不要當真。」
  話聲略頓,遂即向那個叫胡順的四旬漢子道:「老三,咱們也該走了,招呼小二算賬。」
  胡順答應一聲,正要站起,卻被尹劍平按住道:「胡兄小待,容小弟敬一杯水酒,尚有事求教。」
  胡順看了旁邊拜兄一眼,朗笑一聲道:「這就不敢當了,兄弟你大名是……」
  尹劍平道:「在下姓尹,此來鳳陽乃是訪一個朋友,萍水相逢,也算有緣,小弟敬二兄一杯!」
  說罷雙手舉杯以向,二人互看一眼只得舉起杯來,彼此幹了一觥。
  那個叫李秋奎的山羊鬍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尹朋友你大概不是本地人吧?」
  尹劍平道:「不錯,小弟是冀北人氏,此來鳳陽,乃是訪一個朋友,不意連日下雨,一路耽擱了多日,至今才來到了臨淮關。」
  「噢噢!」李秋奎道:「是呀,這一場雨,足足下了有半個月,今年的莊稼倒是不愁沒有水了!」
  叫胡順的那個四旬漢子道:「尹朋友你要找的那個朋友姓什麼,可曾找到了?」
  尹劍平道:「還沒有,小弟正要請教!」
  胡順笑道:「請教不敢當,你那朋友在鳳陽只要略有聲名,我兄弟萬無不知之理。請教貴友大名怎麼稱呼?可是在鳳陽?」
  尹劍平方要答話,只聽見鄰座一聲「算賬」,那個青衣儒衫秀士已自位子上站起來!
  由於秀士所坐之處,正好與尹劍平相對,二人雖非相識,卻顯然都系卓然不凡之輩,也曾有過幾度眼上來往,此刻其中之一站起欲去,另一人多少有點悵然惜別!尹劍平正待說出的話,未免頓了一頓。
  留有山羊鬍子的李秋奎一眼看見道:「怎麼那位相公與朋友你是一路的嗎?」
  「啊,不不……」尹劍平頗似孟浪地道:「我們並不相識。」
  於是又抬回先前欲說的話題道:「小弟此去鳳陽要找的人,亦是位複姓尉遲的前輩。」
  那一旁站起算賬的青衣秀士,聽到這裡,忽然面上微微一驚,雖是故作矜持,一雙眸子亦情不自禁地向尹劍平看了一眼。
  此刻算賬的小二己跑來,那秀士卻輕輕地吐出:「清茶一碗。」
  說了這四個字,他可就又坐下來。
  「複姓尉遲?」胡順道:「朋友要找的莫非是尉遲太爺?」
  「這個小弟就不知道了!」
  胡順道:「你那朋友大名怎麼稱呼?」
  「這個……」尹劍平略似汗顏地搖搖頭:「小弟也不清楚,不怕二兄見笑,小弟因來得忙,對於這位父執輩的名諱,竟是記憶不住,真是荒唐之至!」
  「這可就難了!」李秋奎一隻手捋著山羊鬍子:「鳳陽城北,複姓尉遲的人家,總有百八十戶,老弟你如果說不出那位前輩的名諱,那可就麻煩了!」
  尹劍平倒是沒有想到有此一著,不禁登時愣了一愣!
  胡順道:「你那位前輩可擅武嗎?」
  「這個……」尹劍平點頭道:「擅武。」
  他所以這麼猜,是因為想到拜兄晏春雷乃是武林世家,那麼所結交之人必系武林中人。
  「噢!」李秋奎點頭道:「那麼就是北陽村的人了,北陽村的人都擅武,不過也有十來戶人家,尹朋友,你要找的莫非就是方纔我們說的那位尉遲大爺,尉遲老劍客嗎?」
  尹劍平輕歎一聲道:「這個小弟尚不敢斷定。」
  胡順一笑道:「你乾脆說找這位朋友有什麼事吧!」
  尹劍平微微一頓道:「是……這個,小弟一時不便啟齒。」
  一隅,那青衣秀土格外地對他加以注視,那雙眸子咕咕嚕嚕只在尹劍平身上轉個不休。
  胡順呵呵一笑道:「這個,請恕我們幫不上忙了。」
  尹劍平忽然想到了關鍵所在:「有了!小弟雖然一時糊塗,記不起那位父執輩前輩的大名,只是卻還記得,這位前輩身前有一個慣施刀劍的愛女。」
  胡、李二人彼此對看了一服,胡順遂道:「那位姑娘叫什麼名字?」
  「這個……」尹劍平思索著道:「她叫尉遲蘭心!」
  胡順、李秋奎相視一笑。
  青衣秀士那雙眸子睜得更大了。
  胡順呵呵一笑道:「你要是早提起這個姑娘,也就用不著那麼費事了,鬧了半天,原來你要找的人,還是尉遲太爺,你所說的那個尉遲蘭心姑娘,正是剛才我們兄弟所提到的那個尉遲太爺他老人家的掌上明珠!」
  李秋奎頻頻點頭道:「這你就問對了,在這裡你提起尉遲太爺的名諱,也許尚還有人不知,可是要是一提這位蘭心姑娘來,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胡順笑嘻嘻地道:「前一陣子,我聽說尉遲太爺好像要為這位姑娘準備辦喜事呢!這位姑娘大概就要出閣了,聽說她婆家在很遠的地方……也是個有名的武林世家子……」
  尹劍平點點頭道:「不錯,小弟正是為這件事……」說到這裡,忽然想到這件事不足為外人道,忙把到口的話吞進了肚子,臉上更不禁現出了一番黯然。
  胡順怔了一下,偏過頭來去看他拜兄李秋奎,李秋奎臉上亦現一番狐疑。
  然而,那使綜合了這兩張臉上所有的驚異、疑惑,也不若另一張臉,青衣秀士的那張臉,那般的深刻,那般的激動。
  也許是內心的過於震驚,或是另外的什麼因素,這個青衣秀士,那雙大眼睛裡交織出一種謎樣的神采,從白皙而清秀的臉上,陡地染上了一片紅暈,五指一顫,叮噹一聲戰抖,手中的那盞香茗,差一點把持不住跌倒在地上。有了這番失態,他似乎顯得很窘迫,遂即把臉孔轉到了另一面,不再向尹劍平以及那個桌子上的人多看一眼。
  尹劍平等三人並不曾發覺到那個青衣秀士的反常,倒是李、胡二人感覺到尹劍平的反常。
  「哈哈」一笑,留著山羊鬍子的那個李秋奎,直直地看著尹劍平:道:「兄弟,你別就是那個武林世家子……你就是尉遲太爺那個未過門的姑爺吧?」
  「對了!」胡順也睜大了眼:「一定是你……赫!兄弟,你就是尉遲家的那個女婿,是不是?」
  尹劍平想不到他二人竟會有此一誤,當時呆了一下,窘笑道:「二位猜錯了,小弟是受人所差的一個帶話人……二位千萬不要胡亂猜測!」
  胡順「赫」的一笑,越加仔細地在他身上打量著。
  李秋奎瞇著一雙眼睛嘻嘻笑道:「尹朋友,如果在下這雙老眼不花,朋友你身上還很有一把子功夫,大概還是個練家子吧!」
  「這個……」尹劍平抱拳道:「略通武技,比之二位可就差得太遠了。」
  山羊鬍子鼻子裡「哼」了一聲,微笑道:「真是那樣,老夫我這雙眼睛,可就看花了!」
  尹劍平微笑了一下,轉移話題道:「這一陣雨下得太久了,二位還要趕路嗎?」
  「可不是。」胡順道:「有事要去一趟定遠,看來今天是不行了!」
  翻過眼睛,他瞧著尹劍平,重抬話題,笑笑說道:「兄弟儀表非凡,看起來可不像是為人差遣的一個粗人呢!」
  尹劍平正想解說,那個山羊鬍子李秋奎,卻在旁冷冷一笑道:「算了,老三,幹嘛你老盤算人家個沒完?光棍眼睛裡揉不進砂子,像不像你我眼睛裡有數,說不說實話卻是人家的自由,再說嘴長在人家臉上,人家愛怎麼說就怎麼說,你幹嘛老是刨根問個沒完?」
  這番話明像是在罵他兄弟不知進退,實在卻是在對尹劍平有所譏諷!尹劍平怎會聽不懂?彼此萍水相逢,自不可全拋一片真心,當時佯作不知,微微一笑也不再多分辯。
  山羊鬍子見狀,更加不是滋味,由於他認定了尹劍平是尉遲太爺門下的嬌客,對方偏偏又不承認,江湖上跑的人講究的是「識相」。彼此的談話可就有點「格格不入」接不下去了。當時嘿嘿一笑,望著身旁的胡順道:「天不早了,老三,咱們該到後院歇著去了,人家是遠來的闊客,咱們是什麼東西,高攀不上,就別瞎扯淡了!」
  一面說,他就招呼著茶房算賬,硬把胡順給招呼著走了。
  尹劍平想不到對方竟會這般性子,自忖著難以與對方說清,只得站起來告了聲打擾,原想代二人付酒錢,無奈山羊鬍子性情拗得很,卻是執意不肯,原先暢談甚歡,想不到一點見疑,頓時彼此可就又成了陌路蕭郎!尹劍平心裡老大不是滋味,深深覺得在外行走做人之難。
  這時一個小二由後面院子走過來,找到了尹的座前,告訴他他的那匹馬,已經釘好了馬掌,是兩弔錢,又說房子已經定好了,在西院裡第三號客房,把那個房間的鑰匙留下來。
  在談論這些之時,尹劍平偶一側目,卻發覺到鄰座的那個青衣秀士,正在目向這邊看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眸於,只是在他身上轉個不體。尹劍平一經注意,那秀士倏地把目光轉向一邊,正巧一個茶房由他身邊走過來,他就抬手相招,留下了錢,起身向後院步進。
  尹劍平心中不禁微微動了一下,他已經不只一次地發覺到這個讀書人在注意自己了,這又是為了什麼?
  須知,像他如今這般的身份,以及所負之使命,容不得出上一點差錯,人家既然注意了他,他也就不得不注意人家,只是翻遍了腦海記憶,也不曾想到有過這麼一個影子,觀著對方神采,分明一介文弱書生,確實不沾一些江湖氣息,自己和他自是從無瓜葛、倒是他那張文采斐然,眉清目秀的臉,令人一望之下,即會自然地生出好感,若非是自己重任在身,這般清新脫俗的文雅之士,倒是不容他失之交臂!
  他獨自地又喝了兩杯悶酒,天越發地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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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23:56:18
第17節

  小飯館裡又掌了幾盞燈,客人倒是越來越少,斜風細雨裡。忽然顯現出一片冷清。尹劍平難得有今日心情,既是急惱不得,乾脆就順其自然,一時貪杯,多喝了幾盅酒,在這裡又蘑菇了有盞茶之久,這才喚來小一付了飯錢,自己背起了來時隨身行囊。向後院棧房走去。
  似乎還留著有幾分春寒的料峭。
  在斜風細雨撲面的一剎,尹劍平由下住陡地打了一個寒顫,只覺得這後院裡黑得出奇,老遠處雖插有兩盞燈籠,卻也只能當為指標用,根本照不到這邊來。
  踏著地上的爛泥巴,一腳深一腳淺地來到了棧門口,一個夥計打著一把油紙大花傘跑過來要接他的行囊,尹劍平寧願自己背著,因為這裡有許多重要的東西,包括岳陽門的「鐵匣秘芨」,以及掌門人留下來的那口「玉龍劍」卻是失閃不得。
  所謂「鳳凰窩」也只是這個名字好所罷了,進到裡面可是一點美感也看不出來。牆上被燈油熏得黑黝黝的,屋子裡透著反潮的那種發霉氣味,一個打扮得「老來騷」的五旬婦人,手裡拿著一條大綢子手絹,看著尹劍平,老遠「唷」地叫了一聲迎上來,用她手裡那條綢子手絹兒,只在他身子上下抹著!
  尹劍平還沒見過這種陣勢,嚇了一跳,忙向後面退後,卻被那個花哨的婆子,抓住了胳膊。
  「怎麼回事?」尹劍平莫名其妙地看著她:「婆子你是幹什麼的?這是幹什麼?」
  那婆子咧著血盆大嘴笑了:「爺,你怕什麼呀?今天夜裡你可是來對了地方了,噢,爺!你看見沒有?」一面說著,這婆子伸手指向牆角。
  在一張紅漆大板凳上,坐著兩個打扮得花不溜丟的姑娘,臉上搽著厚厚的一層粉,看上去年歲都不很大,頂多十六七歲,活像兩個小可憐似地偎在一塊。
  那婆子一聲吆喝道:「死人哪!客人來了都不知道上來招呼呀,小心回去我剝了你們的皮!」
  兩個姑娘嚇得趕忙由板凳上站起來,低眉俛兄地姍姍走過來……
  那婆子不由分說地抓過一個來,往尹劍平面前一送,嘻嘻笑道:「爺,瞧見沒有?這個兒可是不賴吧,可是頭是頭,臉是臉。」
  一面說,那只蒲扇大手,只管把這個姑娘推得滴滴溜溜直打轉兒。
  尹劍平這才明白是怎麼回事,當下搖頭道:「不,不,我不要!閃開!」
  手勢略分,已把那個婆子給推開一邊,當下快步跨出了堂屋,卻聽見身後傳來了一陣喝叱打罵之聲。站在廊子下,尹劍平回過身來,彷彿看見那個婆子正在大肆地咆哮,用力地在擰打著那兩個姑娘,發出一陣鬼哭狼號聲,而最妙的是高坐在櫃台上的那個賬房先生,卻似視若無睹,仍然低著頭劈哩叭啦地只管拔弄著他的算盤珠。
  人世間的悲慘,莫過於此!
  尹劍平只覺得心裡一陣難受,氣往上衝,由不住倏地轉過身來,可是想了一下,這種事又豈是自己所能管得了的?歎息一聲,掉頭自去。猛可裡,卻幾乎與一個人撞了個滿懷。那人打著一把傘,正由側面走過來,想是那把傘遮住了他的視線,才會有此一失。
  不過由於雙方都是身上有功夫的人,自不會真的就撞在了一塊。一個偏身向左,一個卻閃身向右,「刷」地擦身而過,等到閃開之後,那人霍地掉過身來。
  「沒長眼睛嗎?」嘴裡吆喝著,這人瞪圓了眼!
  可是等到他看見了面前的尹劍平之後,顯得驚了一下,不禁怔了一怔!尹劍平也怔住了。雙方都不陌生,敢情見過面。
  這個人三十上下的年歲,挺高的身材,濃眉大眼,下巴上留著一叢黑而濃的短鬚。正是尹劍平方才新來臨淮道上,差一點被他快馬所撞上的那個冒失主兒,居然又在這裡碰見了,最妙的是兩個人竟然又差一點撞在了一塊,可真是怪透了!
  四隻眼睛盯視之下,尹劍平冷冷地點了一下頭:「幸會,想不到在此又遇見了足下!」
  「我們以前見過嗎?」那人聲音宏亮地道:「我卻看著你眼生得很!」說完這句話,他遂即霍地掉頭而去。
  尹劍平看著他的背影,冷冷一笑,卻也犯不著因這點小事尋他晦氣,遂即自去。
  西跨院裡,只有靜靜的一排客房,三號房就是第三間,很好找,一個打燈寵的小廝,站在屋簷下面守更,見了尹劍平就打著燈籠過來,為他開了門,拿瓦壺出去給他沏茶。
  這間房子的確很小,除了一張床兩把椅子,一張歪斜的八仙桌,其它什麼也沒有,倒是牆看上去像是新粉的,床上被褥也還乾淨。尹劍平把隨身東西小心的放好,蓑衣架在椅子上,奔馳了一整天,倒確實有些累了。
  俄頃那個小夥計把沏好的熱茶送上來,又為他打了一盆洗臉水,這才退下去。
  尹劍平換了一身輕便的衣服,洗了一個臉,方自向床上一倒,卻聽得門上輕輕響了兩聲,一人和聲細語地道:「尹兄睡了嗎?」
  「誰?」尹劍平倏地起來:「哪位?」
  「小弟冒昧造訪,尹兄海涵!」
  尹劍平嚇得一驚,一時卻想不起來誰會找到這裡來,只是對方口齒清楚,出句文雅,更似童音未退,倒不似一般江湖口吻。當下,他匆勿整理了一下衣衫,上前霍地拉開了房門!這種急開門法,乃是為了顧忌萬一,如果對方果真打算意圖對自己不利,也必將措手不及,反之尹劍平卻可出其不意地向對方出手。
  哪裡知道這一手純係多餘。
  對方壓根兒就沒有這個心意,心中無鬼,也就無所忌憚,只是好奇地睜著那雙眸子,略似吃驚地看著他,尹劍平這才認出來,原來是方才在酒館所遇見的那俊雅少年秀士,未免有點出乎意外!
  「小弟來得唐突,尹兄可介意嗎?」一面說,他雙手捉袖,深深地向著尹劍平揖了一揖。
  尹劍平忙道:「不敢,兄台裡面請坐。」說著閃身讓開,秀士一雙瞳子略似猶疑地在房裡轉了一轉,清秀白皙的臉上,略似現出了一絲拘泥,才邁步走進來,遂即在靠門邊的椅子上坐下來。
  尹劍平為他倒了一盅熱茶,送上道:「適才在酒店看見兄台一表人才,即有心存結納之意,何勞在駕弟處,實在不敢當!」
  敢情對方這個俊秀主兒,此刻又已換了一身衣裳,一身銀灰色織錦雙開棉襖,腰扎絲絛,上著黑色狐皮背心,卻越加地俊秀不可一世!這等俊秀少年,莫說是臨淮關這等小地方少見,就是幾個大鎮市碼頭也稱得上希罕,看他這身打扮,分明富貴中人,或是輾轉赴京的一個舉子也未可知。尹劍平自來對讀書人心存敬仰,再者素日看慣了一般江湖人的粗惡面貌,對方少年這般文采斐然的氣質,自予他無比清新之感!
  少年秀士接過茶盅,輕輕地稱了聲謝,轉手將那盅茶置於桌上,卻將生有密密睫毛的一雙眸子翻向尹劍平道:「尹兄可是要睡了嗎?」
  「不不,還早!」尹劍平打量著他道:「兄台莫非也住在這個客棧?」
  少年頷了一下首:「就在前院雅房,這客棧總共只有三間雅房,小弟幸然定了一間,另外兩間,也都被人訂下了,要不然尹兄換一個地方,倒是比這裡寬敞整齊多了。」
  他吐字清楚,語音柔和,薄薄而有弧度的嘴唇每一拉動,輒露出粒粒潤圓整潔的牙齒。尹劍平暗笑一聲,心忖著對方這個小兄弟果真換是一個女兒家身子,也必是一等姿色,這番秀致可惜生在男兒家身上,可就顯得有些嫩了。少年秀士似乎發覺到對方在注意自己,顯得不大對勁兒,目光一轉向尹劍平臉上逼來。
  尹劍平這才發覺到自己的失態,微微笑道:「這位兄弟大名怎麼稱呼?」
  少年道:「我姓燕,燕子的燕。」
  「原來是燕兄弟!」尹劍平道:「燕兄弟,你家可是就在附近?」
  燕姓少年點了一下頭,說道:「離這裡不遠。」
  想是避免與尹劍平的目光逼視,他遂即把目光掠向一旁,可是當他目光掉回來的時候仍然是迎在了一塊,他的臉色微微紅了一下。
  「恕我冒昧!」他目光凝視在尹劍平臉上:「你真的姓尹?還是隨便編造的?」
  「這……」尹劍平付之一笑:「燕兄弟你怎麼會這麼認為?」
  「請不要怪,」燕姓少年微微一笑:「因為在江湖上跑的人,身份常是詭異不測的,逢人只說三分話,不可全拋一片心,所以我才會這麼認為……尹兄你說可是?」
  彼此雖是初見,可是言語對答都不似略受拘束,幾句話下來,倒像是很熟的朋友一樣。
  尹劍平微微一笑道:「兄弟你是讀書人,難得對江湖中事也摸得這麼清楚,只是,你怎麼會知道我是江湖人?」
  「這很容易,」姓燕的眨動著他那雙明亮的眸子:「第一,你是一個外鄉客,這一點由你口音中就可以聽出來,第二,你隨身帶著劍,第三,你在打聽鳳陽府的尉遲大爺……」
  尹劍平一笑,道:「原來你對我知道得這麼清楚!」
  姓燕的淺淺笑道:「這就叫隔牆有耳,尹兄你在酒店與那兩個人對答之際,我卻什麼都聽見了。」
  尹劍平由不注朗笑了一聲,抱拳道:「高明,這麼看起來兄弟你還是有心人了!」
  少年道:「有心可談不上,我只是好奇罷了!」
  尹劍平道:「哪一方面的好奇?」
  姓燕的少年目光在他身上一轉:「如果我剛才在酒店沒有聽錯的話,尹兄你似乎自稱那位尉遲太爺是你一位父執前輩……可是?」
  「不錯,」尹劍平點點頭:「尉遲太爺是我久仰的人物!」
  少年輕笑一聲:「可是你卻連他老人家的名字也不知道。」
  「這……」尹劍平看了他一眼:「這一點確是我不能自圓其說的疏忽!」
  「這也罷了!」燕姓少年目光看著他:「尹兄你還特別提到了他的女兒。」
  尹劍平怔了一下,點點頭:「是……燕兄弟說的是那位尉遲蘭心姑娘?」
  姓燕的點了一下頭:「尹兄莫非認識這位姑娘?」
  「這……」尹劍平搖頭:「不認識。」
  「這就奇怪了,」姓燕的目光裡交織著神秘:「那你怎麼會知道她的名字?」
  「燕兄弟你不是也知道嗎?」
  「我?」姓燕的少年微微一笑:「我當然不同,因為我根本就認識她!而你,卻不一樣了。」
  尹劍平「哼」了一聲:「我既然找她,當然有找她的理由。」
  「什麼理由?」
  「我不能告訴你,」尹劍平改為笑臉道:「燕兄弟,你剛才不是說了嗎?逢人只說三分話,不可全拋一片心,我們到底還是初交。」
  姓燕的微微一怔,固執地搖了一下頭:「不,你一定要告訴我原因。」
  「我不能告訴你。」
  「我一定要問!」他忽然站起來,卻又無可奈何地緩和下來:「求求你……告訴我好不好?」
  這後一句話一經說出,更不啻暴露了他的童心未渦,卻也天真可愛。尹劍平自然不會對這樣不失純真的一個少年動怒,但是卻也不會改變他守口如瓶的初衷。
  「這就怪了,」尹劍平微微一笑:「這是我的事,何勞燕兄弟你一再關心?」
  姓燕的臉忽然又紅了。往前面走了幾步,一直走到窗戶前面,向著窗外看了一會兒,霍地回過頭來。
  「我已經告訴過你了,她是我的朋友。」
  尹劍平一笑:「很親密的朋友?」
  「嗯!」姓燕的道:「當然。」
  尹劍平道:「這麼說兄弟,你們必系通家之好了?」
  「當然,」姓燕的氣惱得翻著眼睛:「這和通家之好又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尹劍平冷冷地道:「小兄弟,你先少安毋躁,坐下來才好說話。」
  燕姓少年氣不過在房子走了一轉,強按著性子就原來的位置坐下來。
  尹劍平看著他道:「我雖然未曾見過那位尉遲姑娘,可是卻知她是一個身藏絕技,幼承庭訓,知書達理的一個姑娘。」
  姓燕的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麼。
  尹劍平微微一笑:「武林中尤其更重氣節,更何況尉遲這般名重一方的世家,尉遲姑娘一個女兒家,豈能隨便與人結成為秘友?是以設非是通家之好,就難盡情理了!」
  姓燕的「哼」了一聲,為之氣結地道:「這些話還要你說嗎,她也沒賣給人家,幹嘛連交朋友的自由都沒有嗎?」
  尹劍平道:「燕兄弟這句話又說錯了!」
  「怎麼錯了?」
  「兄弟,你既然稱與尉遲一家乃系通家之好,當然應該知道一件有關那位尉遲姑娘的大事!」
  姓燕的挑了一下挺長的眉毛,道:「什麼大事?」
  尹劍平道:「有關那位尉遲姑娘自幼已經許身與人的大事。」
  姓燕的登時呆了一呆,臉上情不自禁地更泛著紅!他側過眼睛來,徐徐地在尹劍平身上轉著。
  「看起來你知道的還真不少,」燕姓少年眸子裡交織的更何止驚異一端:「居然連人家姑娘許身與人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哦,這麼說,你?」
  不知怎麼回事,他臉上現出了一種靦腆,霍地站起來,又走向窗前,看著沉沉的夜色,他冷冷地道:「說,這些事你怎麼會知道的這麼清楚?」
  尹劍平看出了他的侷促。一笑道:「我當然知道,還是那句話,請恕我不便直言。」
  「不便直……言?」姓燕的倏地掉過頭來:「為……什麼?」
  「因為,」尹劍平端起茶盅,飲了一口:「小兄弟,你不覺得你問得太多一點嗎?」
  燕姓少年挺大的一雙眼睛,更似包含著無限思慮,顯然,他是聰明的,聰明的人聯想力特別強,把這件事略一在心裡盤算,他頓時自信想通了一切,包括尹劍平這個人在內……
  他怎麼能面對著尹劍平這個人,暢談一切?怎麼能在他面前這樣地放言無忌?一剎那,他又回復到了來時的那種拘謹。
  尹劍平端起茶盅道:「燕兄弟請用茶。」
  姓燕的嘴皮輕動一下,說道:「謝謝。」
  只是聲音是那麼的低,當他掠起目光的時候,忽然他那雙明亮目光,像是收斂柔和了許多。
  「是我太冒夫了!」他囁嚅地道:「我也許問得大多了。」
  「無妨!」尹劍平一笑道:「客居冷夜茶作酒,燕兄弟,如果沒有事,我們就再多談一會。」
  燕姓少年偷看了他一眼,又把眼睛移向一旁,道:「不了,夜深了,尹兄明天可是還要上路?」
  尹劍平點頭道:「我必欲在明天趕到鳳陽,去拜訪尉遲大爺和尉遲姑娘!」
  「這就是了,尉遲太爺受傷之事,尹兄你還不知道?」
  「我方才聽說了,只是道聽途說,卻難以置信。」
  「不!」姓燕的少年點頭道:「那兩個人所說的一切,雖然未免過於誇張,但是確是實情,尉遲太爺真的受傷了,而且傷得很重!」
  尹劍平一驚道:「是被那個叫『雲中鶴』的獨行大盜所傷?」
  燕姓少年點了一下頭,眸子裡交織著隱隱的怒火:「不錯,這個人顯然負有罕世的身手,竟然連尉遲太爺也不是他的敵手!」
  「那麼,尉遲太爺果真傷了胳膊?」
  「豈止是一隻胳膊?」燕姓少年冷冷地道:「那個雲中鶴的鐵琵琶手,看來大概已有十成的功力,要不然尉遲太爺不會吃這麼大的虧,居然連護身的元氣,都震散了!傷得很重,連下床都難。」
  「啊!」尹劍平怦然一驚:「燕兄弟,你說的可是真的?」
  「我不會騙你的!」燕姓少年眸子裡隱隱現出了一層淚光:「可憐他老人家這麼大的年歲了……哪裡當受得起這麼重的創擊……如今……所以,你假使明天去,可能他老人家還沒有回來……」
  「這……個!」尹劍平輕輕歎一聲:「真是太不幸了,只是……我實在也是不能多耽誤……既然這樣,那位尉遲蘭心姑娘,想必卻可以見到了?」
  燕姓少年冷著顏面,緩緩地搖了一下頭:「尉遲姑娘她也不在家。」
  看著驚異的尹劍平,姓燕的少年苦笑了一下:「據說她為報父仇,已經單身上道,誓必要殺了那個雲中鶴才回家。」
  尹劍平怔了一下,心中一陣悵惆!
  姓燕的看著他,強笑了一下:「所以你這一次來得實在是太不巧了!」
  「不!我一定要見這位姑娘……」尹劍平重重地歎了一聲:「這可怎麼是好?」
  姓燕的用著憐惜復溫和的眼睛看著他:「你真的希望能見著蘭心姑娘?」
  「我一定要見著她……」
  姓燕的少年輕啟唇角,淡淡地笑了一下:「皇天不負苦心人,你早晚一定會見著她。」
  尹劍平一怔道:「你怎麼知道?」
  「我當然知道!」他站起來:「不要忘了,我和她乃是通家之好呀!」說完轉身步出門外,惟恐尹劍平會跟出來,他反手把門關上,遂即自行離開。
  尹劍平心裡充滿了疑惑,細把對方所說推敲一回,卻是也歸納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不過有一點他倒是可以確定,那就是這個燕姓少年,絕非是如同他外表所顯示的那種純讀書人,很可能也是一個身上藏著功夫的人,一想到這裡,他遂更生出了許多疑問。
  探首窗外,雨顯然已經停了。風吹樹梢,發出一陣子刷刷聲音。
  尹劍平吹熄了句、將手裡火連同那口玉龍劍一併壓在枕下,決計把眼前一切瑣碎不相干的事一股腦地拋出度外,先好好地睡上一覺,明大再見機行事,於是他運功調息了一回,不覺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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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23:56:38
  一個像尹劍平這般,身上負有罕世奇技的人,即使是在睡夢之中,也必能保持著一份警覺!
  然而,這個人的身手,的確是太輕巧了,輕巧到在他入屋之時,居然不發出一點聲音。
  他的那隻手,更是無比的靈巧,以至於五指點破紙窗,翻上來摸著了窗栓,打開,這麼一連串細小的動作竟然不曾發出任何聲音。緊接著窗扇徐徐打開了半邊,現出了這個人上半截影子,他單手按在窗沿上,似乎輕輕一按,身形一長地已經飄身進入。
  雖然院外是漆黑一片,但是仔細分辨起來,室外仍然比較亮些,藉著高懸在遠處屋簷下的那盞油紙燈光倒可以將室內的情形約莫地察看出一個大概。
  夜行人直直地站立在窗前,半天沒有移動,也沒有出一點聲音,他臉上罩著一塊黑巾,只露出隱隱現光的一雙眸子!
  把一切都看在眼中之後,他才輕輕向前挪動了幾步,一直走到了尹劍平睡榻前面。略一注視之後,他轉動身形,他極其輕靈地已來到了床腳一端,摸著了尹劍平放置在椅子上的那具隨身革囊上。他手法奇快,探手之間,似乎已把革囊內的一切摸了個清楚,緊張著由其內取出了那個盛有岳陽門秘芨的黑鐵匣子。
  這人十分好奇地在手上把玩了一下,由於匣身兩側原本備有兩根用以套肩上的皮索,這人看清楚之後,毫不猶豫地把它背在身上。
  卻不意,就在這個時候,床上的尹劍平霍地坐了起來,隨著他坐起的勢力,手上的千里火陡地亮著了。
  一股火苗子冒起了老高!
  「大膽!」叱聲出口,尹劍平已自榻上箭也似地竄了起來。
  那人似乎吃了一驚!身形晃動,直向窗外掠出。
  尹劍平哪裡容得他就此得手,雙肩晃動,竟然先他一步攔在了窗前!
  夜行人見狀,一時情急,輕叱一聲道:「閃開!」
  手掌一翻「呼」地發出了大股掌力,直向尹劍平正面擊過來,隨著他的掌勢,這間房子裡立刻充斥了凌人的勁道,整個房子都似乎為之震動了一下。
  雖然這樣,尹劍平仍然是硬硬地接住了他的雙掌,毫不遜色地接了他一掌。
  這人萬萬不曾料到尹劍平竟然會具有如此功力,四掌相接之下,他足下打了個踉蹌,倏地後退了兩步!一驚之下,頓時使他,對尹劍平這個人大生意外,卻也激起了他的一腔豪氣,第二次怒叱道:「小子!滾開!」腳下上一步,側過身來,倏地右掌劈出,再次地向著窗前襲過去。
  一股巨大的尖猛風力,隨著他的右掌猛劈直下,其勢銳不可當!
  尹劍平雖有足夠功力,化解他眼前這一式,但是基於對此人的全不瞭解,一來生怕自己的出手過重,錯傷了對方的性命,再者卻也不得不防著對方的棋高一著,是以不得全力以赴,略一猶豫,已吃對方閃電般的身手攻了出去。
  尹劍平最為關心的倒不是他這個人,而是他背在身後的那個鐵匣子,那是岳陽門開山至寶「鐵匣秘芨」,承「一鷗子」冼冰死前見贈,卻是無論如何,萬萬也不能落在對方手裡。
  是以,就在那人以「蛇形穿身掌」式方把身子閃出一半的當兒,尹劍平陡然出掌,其快如電地已托住了背負在那人身後鐵匣下方,施展「金剛鐵碗」之功,巧妙地運施指上功力,將綁縛在匣上的一雙皮帶雙雙剪斷,就勢將鐵匣取到手上。
  這個動作說起來煞費周章,但是在尹劍平施展開來,卻是其快無比,不過是舉手之間。
  到手的東西,竟然硬生生地又被人奪了回去,對於這個夜行蒙面人來說,不啻是奇恥大辱!其時,只聽得窗欞子「克喳!」一聲破響,蒙面人已經破窗而出。
  按說,蒙面人有足夠的時間可以逃脫,可是他卻偏偏自負功力不凡,不甘心到手之物又被人奪回去,身子一經撲出,卻又倏地轉回,向左側方足尖虛點,飄出丈許以外。
  是時尹劍平已將鐵匣藏好,緊躡著蒙面人前撲的背影縱身而出。
  蒙面人心懷忿恨,決計要給尹劍平吃些苦頭,就在後者身子方一轉身的同時,他冷叱了一聲:「著!」右手輕起,以中指無名指來回起招之勢,「哧!哧!」一連發出了兩枚「喪門釘」!
  這種暗器在江湖武林中,雖然算不上什麼特別稀罕之物,但是卻很少人施展,原因是擅施這類暗器者,必須要有極大的手腕之力,而且手指更要稱得上特別靈活。
  觀著眼前蒙面人所發出的兩支喪門釘,看上去體積更似較一般為大、為長,蒙面人這一掌雙釘,稱得上猛勁力疾,兩支喪門釘帶著兩股尖銳風力雙雙向著尹劍平的眸子上打過去。蒙面人稱得上施展指腕力道的一個高手!奈何今夜他所遇見的這個尹劍平,卻更要較他高上一籌,黑暗中,這雙喪門釘來得其快無比,眼看著已將擊中,卻為尹劍平陡然翻起左腕,以切手將二釘突地擊落在地。
  尹劍平身子絕不遲疑,足下一轉,已欺近到對方身前,冷笑一聲道:「相好的,你給我留下來吧!」
  嘴裡說著,尹劍平猛地再欺一步,用劈掛掌式陡地向著這人左側後肩上擊來。
  蒙面人冷哼了一聲,身子向下一矮,閃開了尹劍平快速的一掌,他的一雙腿腳並不閒著,腰身一擰,施展「鐵犁耕地」之勢,霍地一腿反向尹劍平下盤掃過去。
  強大的勁風,隨著蒙面人腿腳之上,像是刀鋒削地一般地刮起了一片泥沙,足見此人功力不弱!
  尹劍平心中越發的狐疑,實在是想不透,在此旅邪寒夜,竟然會有人向自己下手行竊。觀其黑中遮面,分明是不想現出他的廬山真面目。越是這樣,尹劍平也就越加心裡起疑,決計要把對方困住弄個清楚。
  雙方一經動手,轉瞬之間已對拆了十數個來回照面。對於他們雙方來說,都不啻大感意外。
  蒙面人一連施展了幾招厲害的殺手,竟然未曾傷著了對方,驚異之下鬥志已失,猛可裡攻出一招,卻向一旁飛快躍出!
  尹劍平冷笑』道:「相好的,想走嗎?」緊跟著把身子依附上去。
  蒙面人雙掌前封,迫使得尹劍平向後退了一步!
  「且慢!」他沉著聲音道:「你我原無瓜葛,東西你已經拿回去,何必死纏個不休!」
  尹劍平想不到對方竟然會向自己鬆了口氣,當時冷冷一笑。說道:「說得好,你我既無瓜葛,何故上門行竊?如今偷竊不成,便想一走了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且看尹某人擒你下來再說。」
  那人忽地後退兩步,站身在一株大樹下:「慢著!」
  黑暗之中,僅可見到他那雙炯炯目光。
  「足下與我素昧生平,何苦緊緊相逼?」
  一面說時,這人抬起的右手,已經握住了身後的長劍把柄:「再要相逼,可就怨不得我劍下無情!」
  兩句話說得聲峻色厲,可是話聲還不曾收口,尹劍平已飛快地把身子掠了過去。
  蒙面人怒叱一聲,掌中劍「刷」的出鞘,一道藍色劍光,帶著寶劍出鞘的一聲龍吟,直向尹劍平正面猛劈下來,其勢如電,一閃而至。
  尹劍平在這人寶劍方出的一剎,頓時感覺出身上一寒,對方的劍尖已電閃而至,他身子被逼得向外疾閃而出,只覺得蒙面人長劍上捲出的藍色光華,矯若游龍、其寒徹骨,不要說真被它劈中,若為劍上寒光掃中也是不得了。
  一驚之下,這才知道敢情蒙面人所持有的這口長劍,敢情是一口武林罕見的神兵寶刃!武林中這類神兵利器最是難求,看著蒙面人所施展的拳腳,已可望得上一流身手,果真再有這麼一口武林罕見寶刃,其勢萬難抵擋。
  尹劍平先時一念之仁,想不到幾乎遭了對方毒手,怦然驚心之下,才識對方心性之毒!幸而,這多年以來,他學兼數家之長,無論內外功力都可稱得上登峰造極地步,論心智更是高人一籌!
  蒙面人這一劍其實早在尹劍平意料之中,只是他不曾想到對方所持有的,竟是這麼一口神功利器!是以,在對方矯若游龍。長虹經天的劍光之下,他險些吃了大虧,雖然閃開了身子,卻吃對方藍色的劍光,將長衣後襟下擺砍下了一截。尹劍平固是驚出了一身冷汗,蒙面人亦大生意外,他也就越加地發覺到尹劍平不是好欺的。
  說時遲,那時快!
  蒙面人一招失手,尹劍平已如影附形把身子依了過來,這一下依附之功,顯然又是出之名家傳授,蒙面人再想抽身哪裡還來得及。容不得蒙面人再動第二念頭,尹劍平疾若電閃的身子,已如影附形般地偎依了過去。這一手依附之力,原來得自「冷琴閣」冷琴居上生平絕學之一的「六隨」身法!
  蒙面人顯然亦非泛泛之輩,就在尹劍平身子一經偎上之初。他己看出對方身手虛實,頓時覺出不妙,可是其勢再想閃躲已是不易!尹劍平以「六隨」身法一經接近了蒙面人身邊,左手猝翻!「鳳凰單展翅」直襲蒙面人面門,同時足下跨出一步,右掌乍然向下一沉,真力內斂,倏地一掌擊向蒙面人前胸。
  這種左右開弓招式,他施展得漂亮極了!
  蒙面人顧首不顧尾,顧上可就不能顧下,驚心之下,倒抽了一口冷氣,掌中劍霍地掄起,旋出一圈藍光,浪打礁巖般地向著尹劍平身上捲過去。
  尹劍平已然得手了,右手力穿之下,「彭」一聲大響,擊中在蒙面人前胸之上。
  他有十成把握,這一掌別說是一個人,就是一堵石牆,也能把它震成粉碎!
  然而事情更使他大出意外!這一掌確實是擊中了,卻是未能收到預期的效果,只覺得對方體內似乎穿有一襲奇特的衣服,像是為細密的金屬所織,這一掌原來足有十成的勁道,竟然遭遇到特殊的反常狀況,藉著怪異的反彈之力。足足消耗了一半,打了一個對折。
  如此一來,原本足以取對方性命的掌力,猝然減去了一半,就是想傷害對方也不能,即使如此,蒙面人卻也禁不住發出了一聲嗆咳!渾身內潛罡氣幾幾乎都將為之震散!雖說是這般情形之下,他猶自不曾忘記傷人,長劍猝然翻起,鋒利的劍尖,「哧」的一聲由尹劍平左側胸前劃過去!
  這一招堪稱毒辣狠厲,復兼陰險之至!
  尹劍平萬萬不會料到對方在中掌之後,猶能出招發劍,當然歸根結底,卻是他不曾想到對方身上竟然穿有那一襲奇異的衣服,使自己功力足足對消了一半,是以才給蒙面人以可乘之機。驚心之下,尹劍平再想凹腹吸胸,哪裡還來得及?
  一片藍光劃過,緊接著冒出了大片血光:
  尹劍平神色乍變,雖然在負傷之下,猶能保持著冷靜,為今之計,只得先行奪下對方手中之劍方為上策,一念轉動,遂即毫不猶豫地付諸行動。
  只見他身形猝然向正中一擠,這一勢在「六隨」身法之中名喚「移形換影」,最稱神妙無比!
  蒙面人此刻一劍得手,方自暗慶得手,由於方才對方那一掌力道至猛,他雖仗寶衣護體,幸未負傷,只是卻也震得他五內如焚,兩眼金星直冒!這種情況之下,蒙面人哪裡再能心存戀戰?是以,即在一劍得手之後,點身欲退,卻是沒有料到對方在身受劍傷之下,猶自不放過自己,蒙面人心中猝然一驚,疾閃身形,左足在地面上一點,待向左側面避開,猛可裡,只覺得對方身子向前一貼,即覺出那只拿劍的右手腕上一緊,已為對方鋼爪也似五指緊緊抓住。
  這一手「金剛鐵腕」之功。在尹劍平來說最稱拿手,自從坎離上人死後,當今武林可就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能夠擅施這種功力,更遑論能夠達到他這般境界了。
  那是一種極具實力,而又巧妙的手法。蒙面人簡直還摸不清是怎麼一回事,一時只覺得那只拿劍的右手腕一陣劇痛,如果不鬆開劍把,這只右手勢將當場為之折斷!這麼一來,那口武林罕見的絕世寶刃,可就到了尹劍平的手裡。緊接著尹劍平長劍一揮,藍芒乍吐,反向蒙面人身上直劈下去。
  「貼身」、「奪劍」、「出招」,雖說是三種不同的身法招式,然而在尹劍平施展起來,卻是一氣呵成,宛若一個式了!
  蒙面人雖說是可稱得上一流身手,可是面對著尹劍平這個強大的敵人身形,卻不得不相形見絀!萬不得已情形之下,擰身錯開,向外縱出。尹劍平實在未料到事情如此順利,活該他走運,竟然鬼使神差地安排他得到這麼一口曠古鑠今的寶劍。
  妙的是,就是蒙面人轉身之際,尹劍平恰恰揮出左掌,再次擊中在對方後背,無巧不巧地正好抓住了對方背在背後的劍鞘。
  尹劍平原是未曾想到「奪鞘」的念頭,等到觸手之後,這才心中一動,當然毫不猶豫地一把抓住,蒙面人用力一掙,只聽見「哧」的一聲,系劍的一根紅絛,頓時從中折斷。
  這麼一來,劍鞘子可也就到了尹劍平手上。
  蒙面人早已是驚弓之鳥,如今寶劍落在對方手上,一旦「太阿倒持」,形勢自然更加不同,只嚇得他出一身冷汗,身子一個疾滾,猝然翻出了兩丈以外。
  千不捨,萬不捨,硬是捨不下他那口萬金難求的寶劍。在地上打了個滾躍起來,心裡猶自忐忑著,還想奮死撲過去將寶劍奪回來。
  就在這時,西邊院落裡一條人影猝然拔空直起。
  雖然看不清來人是誰,可是只瞧一下那種身手,顯然又是一個勁敵。
  這個暗虧,蒙面人是吃定了,當下只得狠狠咬了一下牙,忍著割膚的心痛,迅速地撤身而退。
  尹劍平還待追下去,耐不住胸前鮮血淋漓,由於他連番運施真力之下,一時傷處怒血狂噴,使他忽然警覺到傷勢的不可視若等閒。
  面前人影一閃,一個骨秀神清的銀衣少年已來到面前,正是那個被他視為讀書仕子的燕姓少年。
  尹劍平怔了一下,說道:「是……燕兄弟嗎?」
  姓燕的少年乍見他這副情景,不禁嚇了一跳,「呀」的驚叫了一聲。
  「你……哎呀!你受傷了!快快!」一面說,慌不迭上前一步扶住了他。
  尹劍平經他這麼一提,才似覺出了痛楚,心中一驚,由不住步履間打了一個踉蹌!燕姓少年更不禁吃驚,一隻手緊抱住他。
  「尹兄……你……怎麼搞的?」眼睛在他身上一轉,面色猝變:「看這一身的血……快進去……」
  說著半攙半架著尹劍平的身子,快速地幾個撲縱,回到了尹劍平的住房。摸著黑,他把尹劍平扶著睡到了床上。
  尹劍平咬牙忍著痛:「謝謝你燕兄弟,火折子就在桌子上。」
  燕姓少年應了一聲,由八仙桌上摸起了火折子,「噗哧」一聲亮著了火。
  「啊!」當他看見了尹劍平身上的血,嚇得神色大變:「快告訴我,傷在哪裡了。」
  尹劍平喘息著合劍於鞘,忍痛道:「在左胸上面……燕兄弟,煩你扶我坐起來。」
  燕姓少年道:「唉!到了這個節骨眼,幹嗎還這麼客套!什麼煩不煩的。」
  一面說著,遂即上前把他扶了起來,為恐他身子還會倒下來,他還用半邊肩膀抵住他的後背。
  「你幹嗎還要坐起來?」他皺著眉毛,滿臉心疼的樣子:「瞧瞧你……怎麼會傷成這個樣子?」
  「不要緊,一點小傷算不了什麼。」
  尹劍平一面說著,遂即動手將上衣脫下來,裡面的中衣小褂也都被血染透了。燕姓少年看著忽然眼圈紅了,只是尹劍平卻不曾發現。
  他一面冷冷笑道:「這個人到底是誰,我還沒弄清楚,倒是一身好功夫,可惜他不務正途!」
  燕姓少年看著他,怪心疼的樣子:「先管管你自己吧,差一點這條小命也就沒有啦!」
  尹劍平鼻子裡「哼」了一聲,已把血淋淋的一件內衣小褂脫了下來,現出了赤裸的上身。
  燕姓少年雖然半邊肩頭抵住他,見狀卻現出了微微不自在,本能地把身子向後面縮了一下,尹劍平重心猝失,向後一倒,嚇得他趕忙又把身子向上頂住。
  「你幹什麼要脫光……了衣服?」
  「兄弟……」尹劍平輕輕喘著道:「原來你還會功夫,我竟是看走了眼了!」
  「先別說這些吧!」燕姓少年皺著眉毛道:「你的傷怎麼個療法……要不要我去給你找個專治刀傷的郎中去?」
  「用不著了……」尹劍平幾乎把全身都倚在了姓燕的身上:「兄弟,你可會點穴?」
  「會……」姓燕的道:「你是要止血?」
  「不錯!麻煩你把我傷處附近的幾處穴道止住流血,謝了!」
  燕姓少年點頭道:「看我都忘了,我懂得。」
  一面說,他把尹劍平赤裸的上軀抱住,輕輕放倒在床上,自己才移向尹劍平的正面。尹劍平躺在床上,向姓燕的點頭表示謝意,燕姓少年一隻手端過燈來,正待向他傷處附近運指點下去!忽然,他看見一件東西!一隻繡花荷包放在床邊。一種莫名的好奇使他迅速打開荷包。一面半月形翠玦,赫然現出!
  這面翠玦一經注入燕姓少年目光之中,頓時使得他身子有如觸了電般的一陣顫抖!
  「你……真的就是……」一面說著,他抖手拿起了那塊殘月形的翠玦,就近了細細看著,認著。
  一時他益為動容,那種驚喜、悲傷、哀痛、羞慚……說不出的幾千百種感觸,一股腦地侵襲著他,使得他發出了輕輕的顫抖!那只端在手上的燈盞,更不禁地搖顫出一片迷離光彩!
  「兄弟……你倒是快著點呀……」尹劍平奇怪地打量著他:「莫非你弄不清什麼穴道?」
  「不……我知道,我知道!」
  姓燕的慌不迭地把半月形的翠玦放入荷包內,一面揮動手指,迅速地在他身上「志堂」、「氣海」、「肩井」三處穴道上各點一指。尹劍平發覺出他的指力可觀,點頭稱許道:「燕兄弟好指力,看看血是否止住了?」
  姓燕的少年只管用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看著他,不知是在想著什麼,聽了他這句話,才忽然驚覺!臉上頓時瀰漫了溫煦的笑容!
  他仔細地低下頭在他胸前傷處看著:「嗯,血倒是止住了。」
  尹劍平點頭道:「我行囊裡有上好的刀傷藥,兄弟,一事不煩二主,就請你……」
  燕姓少年不侍他說完,就先已跑過去,就行囊裡亂翻一通,找到一個上寫有「急救」二字的布包。他拿在手裡,向尹劍平問道:「是這個?」
  尹劍平點頭道:「不錯,你給我……」
  燕姓少年早已打開,見裡面有一個紅色小瓷瓶,就拿在手裡!
  「對了!」尹劍平道:「用一半就足夠了,那包裡有乾淨的布條,兄弟,你可會包紮?」
  姓燕的看著他一笑道:「沒包過,不過為了你試試也無妨,你別慌,等著我慢慢的一樣一樣來。」一面說,他拔開了小瓷瓶的瓶塞子,把瓶子裡的黃色藥粉倒出了一多半,灑在了他的傷口上。藥性清涼,但因兼具有殺毒功效,疼痛在所難免!
  尹劍平輕聲哼道:「好疼!夠了,兄弟不要全都用了,下次再用就沒有了。」
  燕姓少年一怔道:「唉,我都忘了。」
  尹劍平微笑道:「沒有關係,這是我師門特製的秘藥,只要上兩次藥,傷處就可以結疤,第一次用多一點原是應該的。」
  燕姓少年收起了瓶於,輕歎一聲道:「你身上的這些血,也得洗乾淨才行。」
  尹劍平苦笑道:「這就不敢偏勞燕兄弟你了。」
  燕姓少年不待他說完自站起來,到一邊角落裡把洗臉盆端過來,盆於裡原有大半盆清水,他就用布中浸水慢慢為尹劍平洗揩著。這些血腥事,沒有點耐性子是不易做好。燕姓少年倒是好生仔細,輕輕地揩,慢慢地擦,換了三次請水,總算把尹劍平染滿血漬的上半截身子全都洗滌乾淨,然後再用備好的清潔布條綁紮結實,休看這些瑣碎事,做起來也是不易,足足磨了有半個時辰,才算一切歸置完畢。姓燕的更不殫其煩地為他找出了乾淨的內衣服換好,扶著他倚身床上。尹劍平心裡的感激,直非言語所能形容。
  忽然,他緊緊地握住了燕姓少年的一隻手!只覺得那隻手纖柔台度,光滑潤澤一如女子,倒不禁使得他吃了一驚!姓燕的先是一驚,細長的眉毛挑了一挑,可是不知怎麼,他的臉上紅了一紅,那隻手原有掙開的意思,卻只掙了一下,就一任留在對方握中。
  「謝謝你,小兄弟。」尹劍平握住他的手搖晃一下:「此恩此情,我將永誌不忘!」
  燕姓少年那雙挺大的眼睛,在他臉上一轉,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尹劍平鬆開了他的手,輕歎一聲道:「在我這過去的多少年以來,只知道勤奮練功,卻不曾結識過一個朋友,燕兄弟,你可願與我結交成為知己?」
  燕姓少年低下頭「噗哧」一笑:「我們不是已經是很好的朋友了?」
  尹劍平微微點頭道:「不錯!我們的確進展得很快,只是兄弟,我可還不知道你的大名!」
  燕姓少年臉上出現了一種尷尬,窘笑了笑:「幹什麼打破砂鍋問到底兒,反正早晚你就會知道一切的。」說到後來,他情不自禁地垂下了頭。尹劍平打量著他,一時真不敢相信人間會有這等俊秀少年,當下由不住微微一笑。
  姓燕的看著他道:「你笑什麼?」
  「我笑你……」微微一頓:「兄弟你不要生氣!」
  燕姓少年點頭道:「我不惱,你說吧!」
  尹劍平一笑道:「大概府上只有你這麼一個寶貝兒子,太寵著你了,倒像是一個女孩子家!」
  燕姓少年臉上紅了一下,不大得勁兒地站起來,走向窗前,向外面看著。
  尹劍平怔了一下道:「你生氣了?」
  「那倒沒有,」燕姓少年看窗戶外面:「本來人家就是這麼說我來著,天生的嗎,沒法子改。」
  「那也不一定,」尹劍平側過身子來:「等我把要辦的幾件事辦完之後,再來鳳陽找你,在江湖上歷練一下,你的氣質就會完全變了。」
  燕姓少年微微搖搖頭,忽地回過身子來,臉上含著一抹輕笑:「那又何必,我就是我,果真我要是變成一介糾糾武夫,只怕你……」
  說到這裡突然頓住,改口笑道:「不談這些了,啊,我幾乎都忘了,剛才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好好的你會跟人打了起來,又怎麼會受傷的?」
  被他這麼一提,尹劍平才忽然想起這件事,頓時臉上罩起了一番怒容。
  燕姓少年道:「這個人是誰?到底是怎麼回事?」
  尹劍平冷冷地道:「這件事對我還是一個謎!」
  於是他遂將那個蒙面人行竊之一番經過,前後詳敘了一遍。一直說到自己負傷為止。
  燕姓少年忽然驚道:「啊!那口劍呢?」
  尹劍平忙即由枕畔拿出劍來,卻被燕姓少年一把接了過去:「啊,就是這把劍。」
  一面說著,他張惶地拔劍出鞘!一蓬藍色光華,由劍身上泛出來,三尺範圍之內頓時籠罩注一層陰森森的劍氣!
  尹劍平自幼在寶刃堆裡打滾,尤其對於劍,真可當得上是一個行家,看到這裡由不住讚歎出聲道:「好一口罕世的寶刃!」
  燕姓少年亦讚不絕口,冷冷一笑道:「這才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毫不費功夫!」
  「怎麼?」尹劍平奇怪的道:「兄弟你正在找這口劍?」
  「那倒不是,」燕姓少年收劍入鞘,雙手交還說道:「恭喜你好福氣,得了這麼一口好劍!」
  尹劍平搖頭道:「不,我卻沒有佔為己有的念頭。」
  「那你莫非還想把劍還回去?」
  「這……」尹劍平道:「當然,我還要慢慢察訪一下,這個人到底是誰?心性如何?是否配據有此劍才能決定。」
  燕姓少年微微一笑,笑得很美:「你這個人可真是個死心眼幾,我說這口劍是你的就是你的了,你還察個什麼勁兒?」
  尹劍平怔了一下:「你是說……」
  燕姓少年冷冷一笑道:「這個人我太瞭解了,如果你知道他是誰,準會嚇你一跳!」
  「是誰?」
  「雲中鶴——金步洲。」
  「啊!」尹劍平顯然大吃一驚,道:「是他?」
  燕姓少年點點頭道:「錯不了,這口『海棠秋露』就是最好的證明!」
  「海棠秋露?」尹劍平揚了一下新得的那口劍:「你說的是這把寶劍?」
  燕姓少年是對這件事知道得很清楚,他娓娓道來:「這口『海棠秋露』原是崆峒派的『騎鯨客』所有,『雲中鶴』金步洲拭師盜劍佔為己有,自此就橫行天下,仗著他有這口罕世的兵刃,江湖上少有敵手,他之所以成名,與這把『海棠秋露』卻是大有關係呢!」
  尹劍平驚道:「燕兄弟,這件事你如何知道?」
  燕姓少年側過眼瞧著他:「哼!你就這麼小瞧了我?這個天底下,什麼事我會不知道?」
  尹劍平道:「你可見過他本人?」
  「他就是燒成灰,我也不會忘了他。」
  「那麼兄弟你就形容一下他長的是什麼模樣?」尹劍平喃喃地道:「也好讓我想想看是否與人結有什麼梁子,要不然他何以要找我下手?」
  「三十來歲,也許還不到,」燕姓少年形容道:「依眉大眼,古銅色的皮膚,而且,下巴殼上還留一把短鬍子。」
  「啊!」尹劍平忽然吃了一驚道:「原來是他。」
  這一次倒是姓燕的少年奇怪了。
  「怎麼?」燕姓少年打量著他:「你也認識他?」
  尹劍平搖搖頭:「那倒不是,不過這個人對我卻是一點也不陌生。」
  燕姓少年翻著眼睛道:「你們見過?」
  「見過三次,」尹劍平冷笑一聲:「這三次的印象很深,可保我永遠也忘不了。」
  於是他乃將初入臨淮關時,在雨地裡被他馬撞,以及在客棧又與他撞了個滿懷的事一一說出,包括今夜之遭遇,一共三次。
  燕姓少年諦聽之下,霍地站起道:「這麼說。這傢伙他住在這個客棧裡羅?」
  尹劍平冷笑道:「想必是錯不了。」
  燕姓少年清秀的臉上,忽然著了一層憤怒,突然扭身就走。
  尹劍平道:「兄弟,你上哪去?」
  「我馬上就回來。」說了這句話,身形一掠,已穿窗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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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節

  尹劍平想阻止已是不及,不想起動之間牽動傷處,疼得他立刻又躺了下來,暗忖著這個小兄弟必然是找「雲中鶴」金步洲去了,那金步洲雖為自己掌勢所中,可是看來亦不過僅受輕傷而已,燕姓少年雖然像是個練家子,可是到底能否就是雲中鶴的對手,卻是難說。一想他極可能去尋雲中鶴拚命,不禁心裡大是焦急,這是一種很微妙的情誼作祟,雖然他與這個燕姓少年不過初交,但是情誼之進展,卻有一日千里之勢,尤其感念他的患難相扶,傷榻關杯,不辭微賤,這些都是最能增進情誼的因素。一想到他的處世不深,可能涉險,尹劍平真有點躺不住,當時勉強坐起來,正待持劍外出,忽然房內人影一閃,燕姓少年去而復返。
  「怎麼?」尹劍平倒是鬆下了一顆心:「你上……哪去了?」
  「真氣死人,晚了一步。」一邊說,他忿忿地坐在了床角,「那傢伙真的住在這個客棧裡,只怪我竟是早不知道,白白地便宜了他……哼!」
  尹劍平奇怪地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燕姓少年聳了一下眉尖:「你猜猜怎麼著,敢情他跟我還往在一個跨院裡,兩間房子還挨著,我居然會不知道,你說氣不氣人?」
  尹劍平一怔:「有這種事,現在他呢?」
  燕姓少年沮喪的搖搖頭,氣惱地道:「走了,聽小夥計說,他連房裡的東西都沒來得及拿,就匆匆地套馬走了。」
  尹劍平冷笑一聲,沒說什麼。
  燕姓少年越想越氣,站起來在房裡走了一轉,又偏過頭來打量著尹劍平,目光裡顯現出一片難以割捨的關懷之情,忽然又回過身子坐下來。
  「你何以心情不定?」尹劍平看著他:「莫非你有什麼事,一定要追著這個雲中鶴不成?」
  燕姓少年點點頭,蹙著雙眉道:「當然哪!我好不容易才發現了他的蹤跡,卻又讓他跑了。」
  尹劍平費解地問道:「是為了尉遲太爺的事?」
  燕姓少年又點了點頭,只管用著一雙清澈的眸子,打量著自己的一雙足尖。
  尹劍平道:「你是想追上他,不讓他跑了可是?」
  燕姓少年點點頭,看著他輕聲責道:「你真聰明,還不是為你,我才又改了主意。」
  「為了我?」
  「因為……」燕姓少年臉上又現出一些紅暈:「我記掛著你身上的傷……放不下心!」
  「哦,」尹劍平爽朗地笑了:「我還有什麼好記掛的,倒是我擔心你才是真的!」
  「你擔心我什麼來著?」
  尹劍平一笑道:「燕兄弟,你到底還年紀輕,涉世不深,那個雲中鶴必然是狡猾之徒,我怕你不是他的對手!」
  「哼!你竟然輕視我?」
  「那倒不是,你可千萬不要誤會!」尹劍平陪笑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燕姓少年眸子裡,交織著那種凌厲,賭氣地把臉轉過一邊。尹劍平看到這裡,更不禁暗中好笑,因為對方所顯示的一切,在在說明他的童性未改,正想揀幾句好聽的話說出來逗他開開心,不意燕姓少年卻似氣已經消了。
  「你可別小瞧了我,」他微微笑著說:「過幾天,你的傷完全好了以後,我們比劃一下再說,你不一定就勝我多少,信不信?」
  「這一點倒是深信不疑,」尹劍平道:「從你剛才進出來去的身手,就可判斷燕兄弟你必然身懷絕技,改天一定要向兄弟你好好討教一番才是。」
  果然這幾句話,立刻使得燕姓少年臉上容彩倍增,先前的一點不愉快,頓時一掃而光。
  尹劍平想起前事問道:「那個為雲中鶴套馬的夥計,可知道他上哪去了?」
  「不知道,他只說往南邊去了。」
  尹劍平想了一下,點頭道:「你只管放心就是,他絕不會離開這裡,早晚我一定還能見著他,那時他再想脫身可就沒有這麼容易了。」
  燕姓少年道:「你怎麼知道?」
  「我當然知道,」尹劍平揚了一下手上劍:「就憑著這口『海棠秋露」他也勢將不肯甘心情願,遲早一定會找上我的。」
  燕姓少年點頭道:「對了,我一時竟然忘了這回事了,嗯,這麼說,他一定暫時躲在附近,以便尋找機會好向你下手奪劍,哼哼,我倒要看他這一次怎麼逃開我的手心去。」
  尹劍平道:「話雖如此說,兄弟你也切記不要露出了痕跡,雲中鶴這個人刁滑得很,一個打草驚蛇,只怕再想誘他上鉤可就不容易。」
  燕姓少年點頭道:「我知道,這個人若是容易對付,尉遲太爺他老人家又豈會敗在了他的手上?只恨我剛才晚來一步,要不然你我合力,一定能把他活生生地擒到手中。」
  尹劍平想起方才動手光景,不覺懷疑道:「我聽說尉遲太爺失了一件家傳至寶,可有此事?」
  燕姓少年微微一怔,輕笑道:「你聽誰說的?」
  尹劍平道:「黃昏時分在酒店遇見的那兩個人說的,你莫非沒有聽見?」
  燕姓少年搖搖頭道:「我沒有聽見,想不到這件事竟然也傳遍江湖……」
  尹劍平道:「這件事是真的?」
  燕姓少年緩緩點頭道:「是真的,老實告訴你吧,我就是為了這件事才來的。
  頓了一下,他略似失望地搖了一下頭,又道:「既然事傳江湖,再要想追回這件東西,可就難了!」
  尹劍平道:「失落的是一件……」
  「鎖子金甲!」燕姓少年道:「尉遲家的傳家之寶,也是武林中夢寐以求的一件稀世奇珍!」
  尹劍平道:「可有防身之利?」
  「豈止防身之利?」燕姓少年苦笑一下:「聽尉遲太爺說,那件寶物一經穿在身上,水火兵刃皆可無害,武林中人自然會引為無上至寶。」
  「這就是了,」尹劍平冷冷地道:「我是奇怪,何以雲中鶴竟能經得往我那一掌,原來身上竟然事先穿有這件寶衣,這就難怪。」
  燕姓少年道:「尉遲家門視這件『鎖子金甲』為家傳之寶,絕不甘心落在外人之手,雲中鶴有這件衣服,更不知又要做出多少傷天害理之事……這也就是我為什麼要急欲找回這件衣服的道理。」
  尹劍平點頭道:「原來這樣。」
  燕姓少年看著他,微微笑道:「你這一次不是要專程去尉遲家拜訪他們父女嗎?」
  「不錯!」尹劍平苦笑道:「看來,我來得的確不是時候,只是我卻一定要見到他們才行。」
  燕姓少年道:「你真的有很重要的事?」
  尹劍平點點頭:「很重要。」
  燕姓少年眸子微轉:「難道一點也不能透露?」
  尹劍平看著他無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一下:「我只能告訴你一點,那就是,這件事與那位尉遲姑娘的婚事有關……」
  燕姓少年莫名其妙的臉又紅了。
  他站起來走向一邊,忽地回過身子:「這麼說,你是來迎親的?」
  「我……」尹劍平喃喃道:「兄弟,這件事我一時很難向你啟齒,你還是不要逼我說出來吧。」
  燕姓少年點點頭,卻笑笑道:「我不問你就是,不過在這個時候,我以為你還是最好不要提這件事……」
  尹劍平心裡明白,卻仍然不由自主地問道:「為什麼?」
  「為什麼?」燕姓少年看著他,窘笑了一下:「我想在這個時候,那位姑娘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離開她父親的,再說,你在人家家門遭遇不幸的時候,來提這件事,豈不是有些不合時宜?」
  尹劍平愕了一下,一時卻也不知說什麼才好。
  燕姓少年緩緩走到了他身邊,道:「你很失望?」
  「那豈止是失望……」尹劍平頻頻苦笑,說道:「燕兄弟,你到底認識我還不夠深,如果你我情誼結交得夠久,你就會發覺到,我是一個很不幸的人!」
  「不幸的人?」燕姓少年緩緩坐下來盯視著他:「為什麼?我倒不這麼認為。」
  「那是你對我過去的遭遇還不清楚。」
  「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似乎並不能影響你的未來,」姓燕的溫和地笑了笑:「你還年輕,人品武功都不錯,豈能對未來就喪失了自信?」
  尹劍平搖搖頭:「你還不瞭解我。」
  「我正在要瞭解你,」他眸子裡的確充滿了關懷:「我一直對別人漠不關心,但是對你……我卻很希望瞭解得更清楚一點。」
  尹劍平不自覺地與他視線相對,深邃鋒犀的目光直直地逼視到他臉上。起先燕姓少年尚能「劉貞平視」,終於抵不住那股鋒銳,把眼睛移向一旁。
  「你一直都喜歡這麼看人家?」
  「那倒不是,」尹劍平笑道:「我只是對我想瞭解的人才這麼注視。」
  燕姓少年微微一笑,斜視著他:「那真巧,我想瞭解你,你也想瞭解我,你還沒有回答我的話呢?」
  尹劍平道:「你問我什麼?」
  燕姓少年瞋目望著他道:「你的年歲不大,卻有這麼一身傑出的武功,著實令人羨慕,而且我可以猜出你出身世家,當然無慮衣食,正是春風得意,錦繡年華,像你這樣的人,是不應該有什麼憂慮的,更不會是如你所說的不幸之人。」
  尹劍平苦笑道:「你猜錯了,我雖然出身並非貧賤之家,但是卻絕對稱不上什麼世家,再者我的整個少年時光,都充滿了荊棘困苦,更當不上你所說的春風得意,錦繡年華……」
  燕姓少年微微一怔,睜大了眸子,似乎心裡充滿了疑惑:「這麼說,是我猜錯……」
  忽然,他臉上現出了一種欣慰,看著尹劍平道:「你能再說得清楚一點嗎?」
  尹劍平看了一下窗外:「天晚了,你還不休息?」
  燕姓少年搖搖頭道:「不,如果就這樣回去,我會整夜都睡不著,反正明天你還不能走,乾脆我們就再談談,效古人秉燭夜談也無不可!」
  尹劍平一笑道:「用不了這麼久,我的過去也許幾句話就可交待清楚,倒是你……」
  燕姓少年道:「我們正在談你,又怎麼轉到了我的身上?我倒想知道你的少年經過,以及你的這一身傑出武功是怎麼練出來的?」
  尹劍平苦笑道:「要是細說起來,可就一言難盡了,我們長話短說吧,剛才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我少年時光確是飽受顛沛流離之苦,曾經發下了一個很傻的意願,要吃盡人間至苦,學盡人間至功!」
  姓燕的少年瞬也不瞬地盯視著他,微微點點頭。
  尹劍平看了他一眼:「談到學武,我練的門派極雜,先曾入『行易』『冷琴閣』『岳陽』以及『雙鶴堂』學過功夫!」
  姓燕的少年眸子裡顯現出無限嚮往傾慕之意!
  「你不要以為那是很愜意的事情。」尹劍平感傷著道:「天下沒有一項成功是廉價可以買來的,要學驚人藝,須下苦功夫,這兩句老話說得一點也不假,不身體力行,萬難體會。」
  燕姓少年點點頭道:「我明白……你雖然吃了這麼多的苦,如今卻也都得到了應有的代價,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如今回想起來,你不是應該覺得很值得嗎?」
  尹劍平點頭道:「的確如此,對於過去我從不抱怨,然而……」
  「然而怎麼樣?」
  「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我是一個很不幸的人!」
  「這話太矛盾了,」姓燕的少年道:「不幸的人豈能有這些不平凡的遭遇?」
  尹劍平苦笑道:「這可要看話是怎麼來說了。」
  姓燕的以手支頤道:「洗耳恭聽!」
  尹劍平輕輕歎息道:「說來也許你難以置信!」
  燕姓少年道:「不,我現在覺得你是一個足堪信任的人,你說的我一定相信,就怕你不願多說。」
  說話的人眼神裡流露出無限的真摯,在久走風塵之後,尹劍平感覺到這是一份可望而不可求的純情真誼,他對眼前燕姓少年這般垂青的原因正在於此!
  「我不妨告訴你,燕兄弟!」尹劍平喃喃地道:「我剛才所告訴你的這些師門,如今幾乎都遭遇到了空前未有的巨大變故,除了南普陀山的『冷琴閣』尚還未曾波及以外,其他各大門派,如今俱已蕩然無存!」
  燕姓少年驚得一驚:「你是說這些門派,都已經遭遇到解體之危?」
  「豈止是解體之危?」尹劍平冷笑一聲:「他們已經不存在了!」
  「不存在……了?」
  「這些門派中人,全都死了!」
  「啊?」燕姓少年面色一變:「全都死了?」
  尹劍平點點頭:「上至掌門,下至門中各弟子,無一倖免,我是其中唯一的例外,所以,不容我有所抉擇了,這副沉重的復仇擔子,就落在了我的雙肩上,這種情況下,你還認為我是一個幸運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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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姓少年那張清秀的臉,漸漸地變得很沉重。
  「果真如此,你的確太不幸了!」他遂即又修改語氣道:「並非是不幸,而是太不快樂了!」
  「不快樂的人自然也就是不幸!」尹劍平苦笑道:「非但如此,我自身更是時時刻刻都得加意地提防敵人的迫害,如今我已是仇人必欲置之死地而後快的一個明顯目標,我必須隨時都要提心吊膽,只要略有疏忽就會有性命之憂!」
  燕姓少年秀眉一挑道:「什麼人這麼霸道?莫非連你這身武功,也應付不了嗎?」
  尹劍平苦笑了一下,搖頭不言。
  「你怎麼不說話?」姓燕的少年道:「難道你仇人的武功有這麼高?」
  「的確很高,」尹劍平冷冷一笑:「高不可測!」
  燕姓少年呆一呆,驚惶地道:「是誰?」
  尹劍平搖搖頭:「我不能告訴你。」
  燕姓少年「哼」一聲,把頭扭向一邊。
  「不是我不肯告訴你,而是,」尹劍平氣餒地道:「敵人顯然是一不為外人所知的神秘人物,武功奇高,手段至毒,如果你知道了他們的底細,實在難以想像他們將會對你採取什麼樣的惡毒手段,這樣豈非因我之連累而無辜受害!」
  燕姓少年偏過臉來注視著他,神秘地一笑,道:「還是你想得周到,那麼我就暫時不問就是。」
  說罷他站起身子,緩緩走到尹劍平床前,送上一杯茶:「你方才出血很多,不宜多說話,還是早一點歇著吧,明天我再來陪你。」
  不意尹劍平陡然一翻腕,捉住了他的手腕子。燕姓少年猝然一驚,想要奪開這一隻手,竟然一時掙脫不開,情急之下,禁不住漲紅了臉。
  「兄弟!」尹劍平看著他著急的臉,不覺失笑:「最起碼你也應該有個真名實姓吧!把我的一切都騙出來了,你卻是守口不言,這可不行!」
  姓燕的少年,只管用力地掙著手,道:「你……你快放開我,放了我……你這個人……真是……」
  尹劍平卻不曾料到他竟會情急至此,再者,正因為他情急之下,卻暴露出本來的形態模樣!目睹著他粉面飛紅,纖腰扭擺的這一剎,尹劍平登時有如當頭著了一棒!
  「老天!他莫非是個姑娘?」
  這個念頭一經興起,尹劍平頓時有如著了一道閃電般的震驚,心頭一驚,抓著對方腕子的那隻手,情不由己地鬆了開來。燕姓少年身子一個踉蹌,差一點點跌倒!
  「你……」尹劍平目睹著他,一時如墜五里霧中:「你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嘴裡說著,忽然觸及了自己的赤身露體,登時面色大窘,合起了敞開的上衣小褂。
  姓燕的少年,給對方這麼一問,那張清秀的臉,剎間變為雪白,不由一怔,遂即向後連連退著。
  尹劍平倏地翻身下床:「你到底是誰?為什麼……」
  燕姓少年情急之下,霍地奪門就逃,尹劍平再想攔阻,卻已是慢了一步,眼看著他已遁身門外,閃得一閃已踏房越門而去。
  尹劍平宛若置身夢中,仁立甚久,才緩緩地坐下來,一顆心有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頓時亂作一團。
  「莫非她真的是一個女的?」
  其實,這是他老早就應該想到的問題,卻偏偏到現在才忽然觸及,這一剎那,他腦子裡全都是那個燕姓少年的影子,細細地一經琢磨,更不禁相信自己猜測不錯,頓時他覺得臉上一陣發熱!
  如果他真是個女的,那麼她會是誰?為什麼她會對我如此心存關懷?尹劍平繼續地思索著,她到底又是什麼居心?
  由於目前大敵甘十九妹是個詭異莫測身負奇技的一個少女,是以對於任何一個來路不明的少女,他都心生戒心,再也不敢輕視。
  「難道她是甘十九妹派來刺探我的一個女探子?」
  這個猜測一經觸及,登時使得他大吃一驚,可是當他繼而冷靜地深思下去,卻又覺得這一假設難以成立,原因是他實在一點也看不出她對自己懷有敵意。如果她真是甘十九妹差遣而來,對自己懷有異心、只怕自己有十條命,也早已死在她的手上,這一點似可無疑!只是卻也不能斷定完全沒有這個可能。
  因為以甘十九妹的詭異莫測,你根本無從去瞭解她下一步的動向,意欲何為了否則這個姓燕的姑娘又為什麼對自己的過去要這麼的盤根問底?這裡面又顯示了什麼?這麼一想,他原已鬆下來的一顆心,忽然間又情不自禁地懸了起來!
  莫非她真是甘十九妹派來的一個探子,旨在套問出我的師門經過?如果這個猜測屬實的話!我豈非又為無數的過去師門,帶來了一番劫難?雖然過去的師門,俱已十九遭殃,蕩然無存,但是南普陀山的「冷琴閣」卻顯然並不曾牽扯在這個漩渦之中,是否將因為自己口無遮攔,將使得此一昔日師門也將為之遭殃,實在是難以預測。想到這裡,他實在難以再保持鎮定,當下匆匆穿著整齊,攜帶著那口「海棠秋露」,扶傷步出客房。
  院子裡正在刮著風,蕭索的竹影,搖曳出夜幕的深沉與清寒。這附近靜悄悄的不見一個人影,每間客舍都緊閉著門窗,更不見自紙窗透出的一點燈光。
  尹劍平心情十分的激動,卻也有無限的懊惱……
  他的細心與謹慎,每為過去歷屆師門長者所稱許,即使用甘十九妹那等詭異莫測的大敵來比較,以「心智」而論,未始不旗鼓相當,想不到竟然會被一個易釵而弁的姑娘家矇騙至此,相處整夜,孤燈廝守,進而肌膚相接,居然會不曾早早發覺出她是一個女的,這個臉可是丟大了。他覺得一種被對方戲弄的羞辱感覺!恨不能立刻找到這個冒稱少年的姑娘,問問她到底是什麼居心?
  心裡想著,他已快速地一連翻過了兩間客舍,來到了前面院子。
  果然這裡看上去,要遠較後面客舍來得寬敞安靜得多,扶疏的花石點綴相間,在兩盞高腳燈之下,別具幽雅景致!這麼寬敞的院子裡,卻只有三間客房,彼此間都隔在十丈內外,看來互不相擾,較之後院擁擠凌亂,自是不可同日而語。
  尹劍平站定了身子,打量著面前的二間客房,想不出那個喬裝燕姓少年的姑娘,到底住在哪一問。正待挨著次序察看,卻見一個小夥計,挑著燈籠正由前面雨道一路走過來,乍見尹劍平嚇了一跳。
  「咦?你是……」一面說,這個小夥計上下不停地打量著他:「你不是後院的那位客官嗎?」
  尹劍平認識他正是帶領自己進入客棧的那個小夥計,當下點頭道:「不錯,我是來這裡找人的。」
  「找誰?」那個夥計道:「剛才走了的一位?」
  尹劍平怔了一下:「你是說那個姓燕的姑娘走了?」
  夥計莫名其妙道:「這裡沒有女客,剛才走的是個讀書的相公。」
  尹劍平道:「不錯,就是他,他上哪兒去了?」
  小夥計嘻嘻一笑:「這可就不知道了,今天晚上真怪,前半夜也有這麼一位客官,跟這個相公一樣,說走就走,都像是有什麼急事似的,連天明都等不及,勿匆地套上馬就走了。」
  尹劍平心知他說的前面那人,正是那個叫「雲中鶴」的大盜,碰巧這兩個人,也都是自己所要找尋的,既然已經走了,當然萬難追上。一時心裡舉棋不定。
  那個小夥計卻咧嘴笑道:「這前院可比後面安靜多了,客人你是不是要搬過來往?」
  尹劍平搖搖頭道:「用不著……只休息一會,天明還要趕路。」說完獨自轉回。
  這一夜,尹劍平思潮起伏,心緒很是繚亂,勉強耐下性子,坐行了一番調息之功,卻也因為失血甚多,而難以達到平索境界,恍惚的小睡片刻,天已經亮了。
  不知怎麼回事,他腦子裡總是唸唸記掛著那個燕姓姑娘,其實這也只是他的認定,至於對方是否真的易釵而弁,卻尚有待未來的事實證明。無論如何,這個人對他有極重的情誼,如果說,她根本不屬於甘十九妹之流的人物,那麼自己不啻將虧欠了人家一番難以補償的人情!果真那樣,自己對目前的敵視行為,將會感到一種不可饒恕的自責,他渴望著有與她再見面的機會,好使得自己澄清對她的認識與誤解!
  天公作美,所幸今天不再下雨。
  對於尹劍平這等行走長途的人來說,像今天這種沒有風雨困擾的日子,的確是最理想不過。
  清明甫過,杜鵑新放,路旁雜花生樹,鶯飛草長,正是一般王孫公子哥兒走馬尋春的大好時光,只是尹劍平顯然卻沒有這番興頭。
  雖然論及年歲,他正當青春有為,未嘗沒有年輕人的好動習性,只是他所經歷的一切卻有如無數道鋼箍,緊緊地束縛著他,使他在近年以來,簡直無從安定,甚至於想停下來喘上一口氣的工夫都沒有。准乎於此,對於一般年輕人的事,無形之中就難以兼顧,進而漸次地疏遠。對於他來說,生命只是不斷的創新,搏鬥,掙扎……似乎不如此,就不足以生存,在以往數千個無情的日子裡,他都是這麼過的,生命裡壓根兒就沒有那種新生的綠春之意。
  農夫們涉著過膝的泥水,在田裡插秧,湖泊裡,漁夫正在撒網捕魚。
  嶺陌上散飛著成千上萬的蜻蜒。
  楊柳樹吐滿了綠葉!
  草地上有一群牧羊的孩子在跑放著風箏!
  一旁小道上嬉笑著幾個頭梳髮辮的大姑娘,銀鈴般的笑聲,隨著和風一次次地吹送過來。
  亭子裡飄著酒招子,一個禿頂的老者,守著他的酒罈子,發出破鑼也似的賣酒吆喝聲。尹劍平的馬,就在這時飛馳來到近前。想是經過了一段長途奔馳,他胯下的那匹棗紅馬,累得全身汗下,順著嚼環直向下淌著白沫!尹劍平勒韁下馬,來到亭子裡。
  禿頭老人不待招呼就為他打了一角清酒,上面咧著嘴笑道:「來來來,先來一角酒解解渴,坐下來歇歇吧。」
  尹劍平接過來喝了一口,點點頭道:「嗯,味道不錯!」
  「那敢情好!」禿頭老人咧嘴笑著道:「這周圍二十里內外,誰不知道我馬瘸子的酒,是這個!」
  說到「這個」時,他配合著語氣挑了一下大拇指。
  「客人你老貴姓?這是往哪裡發財?」
  「啊,」尹劍平笑笑道:「我姓尹,打算到鳳陽府找個朋友,這裡是什麼地方?」
  馬瘸子伸了一下他那只瘸腿,嘿嘿笑著:「這不就是鳳陽府了嗎,這地方叫二道溝子,再前走十里,就到了城門樓子了,客人你是去南城還是北城?」
  尹劍平道:「是北城吧!」
  馬瘸子點頭道:「那就從第一個城門進去,進了門就到了。」
  尹劍平心裡倒是踏實了,當下連聲道:「多謝,多謝!」
  馬瘸子打量著尹劍平騎來的那匹馬,搖頭道:「這匹馬可不行,老了,而且還長了膘,哧,我看連五兩銀子也不值。」
  尹劍平一笑道:「可不是嗎?」
  馬老人用力拍了幾下手,高聲道:「曹小辮兒,你過來一趟。」
  叫了幾聲,就見由那邊草地裡跑過來一個十四五歲的姑娘,衝著馬瘸子道:「馬大爺,是叫我嗎?」
  「當然是叫你,」馬瘸子笑著說:「馬大爺給你找幾個零花錢賺賺,你樂不樂意?」
  姓曹的姑娘,一身粗布兩截衣褲,梳著兩根辮子,眼睛挺大挺圓,看上去活潑伶俐,就是大黑了一點。
  聽馬瘸子這麼說,她樂得笑了起來:「那敢情好,您要我於什麼活兒?」
  馬老頭用手一指尹劍平道:「這位尹爺,是個外來客,看見沒有,他這匹馬又累又餓,你牽過去上上料喂餵水,再拾掇乾淨給牽回來,人家大爺一高興,還不賞你三吊兩吊的?有了錢,搽胭脂抹粉再買件花衣裳穿穿,好不好?」
  曹小辮兒樂得破唇兒笑了,卻又有幾分羞澀地把那雙大眼睛瞟向尹劍平,怪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道:「人家是這麼說來著……沒有?」
  尹劍平忙即道:「偏勞,偏勞,姑娘費心了。」
  馬瘸子笑道:「你看怎麼樣,還不快去,回頭財神爺走了,你可就抓瞎啦!」
  姓曹的姑娘這才笑著向尹劍平道了謝,匆匆拉馬而去。
  尹劍平不覺向這個馬瘸子多看了兩眼,算是向他致謝,也像是在責怪他的多事。
  馬瘸子哈哈一笑道:「從小沒爹沒娘,靠著她一個給人家糊婊字畫的叔叔拉巴大的,可憐的,你客人說我這個管叫大爺的鄰居能不多照顧她一下麼?」
  尹劍平聽他說話中氣十足,聲音哄亮。倒是一副老當益壯的架子,不經意的睛眼溜到了他的那只瘸腿上,可就不由得心裡動了一下。那條腿,顯然是齊著足踝處,像是刀削般的那麼利落,少了一截。這倒沒有什麼稀奇,稀奇的是一般人至多裝補一截義足,那補上的義足充其量不過是木頭製作的罷了,但是眼前的這個瘸於,那只斷腳顯然卻裝了一個純係鋼鐵的義足,似乎有異常情!那只鋼鐵的義足,想是裝配有年,磨踏得一片精光,就像是鏡子一樣的明亮,而且前面的五指部位,因為踏磨經年,磨成了薄薄的一片,看上去簡直就像是斧鋒一般的銳利,用以斷薪劈柴都無不可。
  馬瘸子發現了尹劍平的那雙眼睛,情不自禁地把那只斷腳縮了起來。尹劍平也就趕忙移開了眸子。但是,這麼一來,他可就情不自禁地要多看看這個人了。
  此人禿腦瓜,黑黑紫紫的臉膛,兩道掃帚眉又黑又濃的,緊挨著眉毛下面的一雙眼睛,又細又長,倒似有幾分神采。身材似乎不高,一身莊稼漢子打扮,藍粗布兩截褲褂,五十六八的年歲,或許六十開外,腰幹兒卻挺得直直的,絲毫不現詢倭模樣。
  把這一切看在眼中,尹劍平已是心裡有數,那就是這個馬瘸子可不是個簡單的人物,是個十拿九穩「練家子」,身上必然藏著功夫。他雖然有了這番見識,倒也不思多事。不意這個馬瘸子卻反倒盤問起他的底細來了。
  「我說這位客官,敢情是一人上路嗎?」
  「不錯,」尹劍平道:「就是我一人。」
  「嘻,」馬瘸子那雙細長的眸子,含蓄著幾許神秘:「我們這塊地方可罕見一個外鄉客,客人你府上哪裡?」
  尹劍平道:「冀北燕山,老兄你呢?」
  馬瘸子一隻手抹著臉,深沉地笑著:「不敢,不敢,小老弟世居穎州,土生土長,這一輩子可就沒出過皖境,不怕客人你見笑,活了這一大把子年歲,連京裡都沒去過,道道地地是個土老頭兒!」
  尹劍平原是沒有心思與他多談,奈何那個姓曹的姑娘正在為他清理馬匹,只得耐下性子等著。
  馬瘸子又要伸手為他打酒,尹劍平道:「不用了,我這就要上路,喝多了怕誤事!」
  「你客人放一百個心吧,」馬瘸子笑道:「我這酒性子最是溫和,你客人只要有量,就敞開喝吧,哪怕就是喝上一千杯也倒不了。」
  說著就拿過酒瓢來又要舀酒,尹劍平按住了他的手道:「不用,不用,我不喝了。」
  馬瘸子嘻嘻笑道:「再來一碗吧!」
  一邊說,他就想掙開尹劍平的手,不意連掙了幾下都沒掙開,那張黑臉顯然怔了一下!
  尹劍平微微一笑,鬆手站起來道:「那位姑娘大概己為我洗好了馬,我也該走了。」
  馬瘸子這一回那張臉看起來煞是難看,過了一會兒才算是平和了下來,嘿嘿一笑站了起來。
  「客人你就走嗎?」一面說,他用力地拍著手,招呼著那個姓曹的姑娘道:「曹小辮兒!曹小辮兒!」遠遠的那個叫曹小辮兒的姑娘答應著,就牽著馬跑了過來。
  馬瘸子擔起酒挑子走下亭子;尹劍平忙道:「馬老丈,你要走嗎?酒錢還沒給呢?」
  馬瘸子由那個姑娘手裡接過了馬,嘿嘿笑道:「這馬上足了料,看起來精神多了。」
  尹劍平取出了一小塊碎銀子賞給了姓曹的姑娘,又付酒錢,才由馬瘸子手上接過馬來。
  馬瘸子臉上帶著一種奇怪的笑:「剛剛吃飽了肚子的馬怕不能快跑,你客人就慢慢騮達進城吧。」
  一面說他那雙細長的眼睛,卻注意到尹劍平隨身攜帶的兩口寶劍。
  尹劍平原有一口「玉龍劍」,如今又由「雲中鶴」手上得了一口「海棠秋露」,為恐顯眼,他特意用一塊布把兩口劍纏在一塊,背在背後,想不到仍然為這個馬瘸子看出了端倪。從這些小地方尹劍平越發地看出了這個馬瘸子的大悖常情。他遇的事太多了,委實不願意再另生枝節,當下翻身上馬,揮手別過馬瘸子,遂即順著眼前那條婉蜒荒道,一徑撒馬馳了下去。
  前行有一箭之程,尹劍平馬上回視,忽然發覺那個馬瘸子人挑俱已失蹤。尹劍平對於這個馬瘸子的離奇失蹤,不禁心裡暗自稱奇,想一想卻又與己無關,當下也不放在心上,撥過馬頭繼續前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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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節

  足足有小半個時辰,他飛馬快馳,前行來到了一間佔地頗大的竹林子。
  忽然他的馬中途停下來,喘息著不再前進,尹劍平罵了聲,沒有用的畜生,翻身下馬,這才發現到緊束著馬腹的那根皮帶敢情斷了。尹劍平懊喪地察看著皮帶斷處,一如刀切,只有邊緣上一點點像是有掙斷的痕跡。這顯示出事先己有人在這條皮帶上動了手腳。
  「是誰?」
  那個姓曹的小姑娘?
  不像,尹劍平腦子一轉,可就想到了那個賣酒的馬瘸子,當時他曾經離開亭子去為自己牽馬,不用說,準是他動的手腳了。雖然是小事一件,可是所顯示的意義卻令人不可等閒而視。
  眼前城門在望,自無回頭的道理。
  棗紅馬似乎在斷了帶之後還跑了一程,這時全身汗下,口吐白沫,看來確實不能再跑了,尹劍平只得牽著它向前步行。地面上滿是散落的竹葉,被風吹得刷刷作響,尹劍平懊喪的拉著馬,方自踏入竹林,耳中卻聽到破鑼一聲洪亮嗓音:「酒呀!」
  這聲呼叫.不啻使得尹劍平吃了一驚。隨著他眼光望處,前面不及半箭地方一個石頭墩兒上,霍然坐著那個人,以及那副酒挑子,是馬瘸子!一隻手拿著馬蓮編的草帽圈子,一隻手抱著他那根長扁擔,老遠地向這邊咧嘴笑著。尹劍平哼了一聲,腳下加疾快行,轉瞬來到了近前。
  馬瘸子似乎不再笑了,那張臉上卻帶出種詭詐的表情,向著尹劍平,冷冷地點了一下頭!
  「怎麼,老弟,你的馬跑不動了?」
  尹劍平冷笑道:「這是怎麼回事?你我萍水相逢,為什麼在我馬上動了手腳?」
  馬瘸子嘿嘿一笑,扔下了手上的扁擔:「這就對了,朋友你是幹什麼的,我是幹什麼的,大家心裡都該有數兒,咱們是光棍眼裡揉不進砂子,有什麼話不妨敞開了說,用不著拐脖子擰腰的,你說好不好?」
  尹劍平冷冷一笑道:「我不懂你說什麼,馬瘸子,你到底是意欲何為?」
  「很簡單!」馬瘸子往天上伸了個懶腰:「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走江湖的就得弄一口江湖上的水喝喝!姓尹的,俗謂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我馬瘸子承一位朋友的關照,要向足下你討還一個公道,還要請尹朋友你賞下一個薄面,彼此兩便。」
  「討還一個公道?」
  「不錯,」馬瘸子掀著烏黑的嘴皮子,露出煙熏的一嘴牙齒道:「尹朋友,你老弟應該心裡有數,光棍一點就透,馬某人話可就說到這裡,我看你還是識相一點的好!」
  話聲一頓,他忽地拉長了嗓子:「老七、老九,來來來來,我給你們引見一個朋友,別他媽的像個娘兒們藏著啦。」
  竹帽子嘩啦一響,一條人影陡地自高三數丈的竹梢上飄身而下。
  緊接著另一個人,卻由林子裡閃身而出。
  以尹劍平之精明,竟然未曾料到這附近另外埋伏有人!二人一高一矮,前者瘦高的身材,略似有點兒駝背,濃眉巨眼,雙顴高聳。後者短小精悍,面上青筋暴露,一看即知是一雙亡命之徒。
  駝背長人背背雙拐,矮漢子的一雙腿肚子上,卻插著一對黃絲纏柄的雙匕首,兩個人甫一現身,雙雙向前縱出丈許左右,監視著尹劍平的工前左右。
  尹劍平目光一轉,已知此三人通同一氣,眼前怕免不了要放手一搏!他藝高膽大,卻也並不十分在意。卻見那個賣酒的馬瘸子,這時用力地拍打著衣褲。緩緩地走上前幾步。
  「尹朋友,這是我的兩個拜弟,向足下你引見一下!」馬瘸子指著那個駝背長人道:「這是『老刀螂』許九!」指了一下那個矮個子:「『地旋風』桑青!」
  尹劍平抱拳道:「幸會,幸會,馬兄大名是?」
  馬瘸子冷冷一笑,一隻手用力地抹著臉:「尹朋友你來到風陽,多少應該有個耳聞,如果連『蒙城九丑』都沒聽過,可就似乎差點見識了。」
  尹劍平心中微微一動,「蒙城九丑」這麼一個江湖盜匪組織,他倒是聽過,而且深知乃是皖境一夥子專事打殺劫掠的巨寇,想不到居然竟叫自己碰上了。
  「久仰!久仰!」尹劍平冷冷笑著:「足下想必就是人稱『紫面梟,馬一波的馬當家的了?」
  馬瘸子赫赫一笑,連道:「好說,好說,足下原來早把馬某人的招牌摸清楚了,不過咱們哥兒們對尹朋友你也不算陌生!」
  那個叫「老刀螂」許九的瘦子咧開嘴嘻嘻一笑,插口說道:「尹朋友,我們兄弟為了迎接老弟你的大駕,可真是苦了一陣子,放著現成的買賣都沒敢做,今天算等著了,這叫皇大不負苦心人,沒別的說,得要麻煩你老弟跟我們哥兒幾個回去一趟,也好叫咱們哥兒們交了這趟差事!」
  尹劍平面色一沉,看著正面的馬瘸子道:「馬當家的,是怎麼回事,你就直說吧。」
  「紫面梟」馬一波冷森森地道:「姓尹的,我知道你手底下有兩下子,可是俗謂『強龍不鬥地頭蛇』,再說我們哥兒幾個也不是省油的燈,憑老弟你那兩下,要玩硬的未必就准行,還是那句話,煩你老弟跟我們回去一趟,因為有位朋友等著要會一會你。」
  尹劍平道:「什麼人等著會我?」
  「這個……咳……」馬一波獰聲一笑,道:「到底是誰,你心裡應該有數,說出來就沒意思了。」
  尹劍平心裡一動,冷笑道:「甘十九妹?莫非你們是她手底下的人?不像!」
  馬一波神色顯然一驚,哼了一聲,道:「這就不錯了,甘姑娘的大號豈是你隨便可以叫的?你既已猜出來了,那就再好也不過,你既是『丹鳳軒』要拿的人,這個天底下就別想再有藏身之地,怎麼,兄弟,莫非還真要等我們哥兒幾個費事不成?」
  尹劍平聽他報出了「丹鳳軒」的字號,不由暗吃了一驚,這才知道果然為敵人差使,即使不是甘十九妹親自差遣,也必為丹鳳軒中人所主使,說不定即為那個紅衣跟班兒阮行假丹鳳軒之名所差使也未可知。這麼一想,不禁暗暗驚異敵人勢力之龐大,心中大大生出了警戒!當下後退一步,目射精光地注視向當前三人,暗忖著,既為這三個人看破了行藏,卻是留他們不得。
  「姓馬的!不錯,我就是甘明珠要找的那個人,你打算怎麼樣?」
  尹劍平既然存心不放過眼前三人,也就不再顧忌,當下反手握住了背後的長劍劍柄,一振手腕子,將那口新得的寶劍「海棠秋露」拔在了手上!」「紫面梟」馬一波等三人頓時吃了一驚,此三人久跑江湖,整日在刀尖上打滾以討生涯,自然一看之下即知道對方手上這口寶劍大有來頭,俱不禁相繼對看了一眼,面上失色!
  「紫面梟」馬一波冷笑了一聲道:「我只聽說你的功夫不錯,倒還不知道你手裡還有這麼一口好玩藝兒,老七!你先上,伸量伸量他到底是吃幾碗乾飯!」
  瘦高個,人稱「老刀螂」的許九,一聲怪笑,拱起的半截駝背向前面一伏,雙手往後一探,叮噹兩聲,已把背後交叉著的一對冰鐵拐撤到了手上!
  尹劍平四下打量了一眼,覺得眼前這塊地方空曠極了,尤其是這片竹林佔地甚大,竹影蕭索,更不見一個行人,他自出道江湖以來,一向謹慎出手,尤其對於不相識的人,更是心存忠厚,只是眼前他卻決計要狠心辣手地對付這三個人,務期不使三人之中任何一個能夠在自己手下逃得活命。
  「老刀螂」許九顯然對尹劍平這個人,不若他拜兄馬一波認識得清楚,一雙眸子裡只是在對方那口劍上轉著,臉上顯現著一種貪婪,似乎頗想佔為己有的意思。
  「相好的!你要動傢伙,許某人今天叫你長長見識。」話聲一頓,他陡地躍前一步,兩隻冰鐵枴杖摟頭蓋頂地直向著尹劍平頭上擊來。尹劍平早已料定了他會有此一手,心裡事先早已盤算好了出手的招式。迎著他落下的雙拐,尹劍平長劍一挑,劍走輕靈,藉著長劍輕撇之勢。身子快閃了一下,已轉到了許九左側。許九大吃一驚,嘴裡怪叫一聲,右手冰鐵拐施了一招「大鵬單展翅」,霍地分開來。改向尹劍平肩胛之上用力揮落下來。這一手亦不出尹劍平所料,只見他左手一分,「噗」地一把已攬住了許九落下的拐子。
  尹劍平這一手功夫,看似無奇,其實絕不簡單,手掌之內蘊含著「金剛鐵腕」的力道,是以五指一經抓住了對方拐子,許九登時感覺出掌心一陣發熱,這只枴杖萬萬把持不住。尹劍平用心卻不是在奪取他這只拐子,只不過是藉著對方掙脫之際,便於出手罷了,猛可裡他劍身一挫,霍地向外劃出。劍光閃得一閃,一片血光閃過,已把許九那只持拐的右手齊著肩腋部位,整個地斬了下來。
  這一手劍招,簡直出乎在場各人意料之外!
  「老刀螂」許九慘叫一聲,身子陡地向後踉蹌一步。
  尹劍平足下踏進一步,反手出劍,只一劍,刷!劈中許九右肋,頓時血濺腸溢。「老刀螂」許九的身子一溜子歪斜,遂即倒斃血泊。
  這番情景,只把「紫面梟」馬一波,「地旋風」桑青看得毛髮悚然!
  「地旋風」桑青嘴裡怪叫一聲,陡地拔身而起,利用空中停留的片刻,陡地探手,把插在小腿上的一雙匕首拔在了手上,身子一個倒折,頭下腳上,兩隻匕首霍地直向尹劍平身上扎過來。與此同時,「紫面梟」馬一波卻由另一個方向,尹劍平背後,快若旋風般猛撲過來。嘴裡發出一聲厲吼,這老頭兒雙手箕開,十指上透著尖銳的內勁之力,猛地向著尹劍平兩肩上抓來。
  「嗆啷!」一聲金鐵交鳴!「海棠秋露」碰上了精鋼匕首。
  畢竟是不可多得的寶刃,兼具有斬金截鐵之功,這一碰之威,竟使得桑青手上的兩隻匕首變成了四截。尹劍平的劍勢卻不以此而止,劍光矯若游龍,隨著他一個漂亮的擰腰潛身之勢,閃開了「紫面梟」馬一波遞出的雙掌,掌中劍由下而上,疾若驚鶴,猝然挑空直起,反向馬一波背上紮了過來;
  馬一波的身手,顯然要比他那兩個拜弟高出了許多,休看他斷了一隻腿,一旦動起來,卻似快若旋風,一招失手之下,單足力踹,整個身軀箭矢也似地竄了出去。饒是如此,仍然為尹劍平遞出的長劍拈著了一點邊兒,頓時皮開肉裂,在背上落下了半尺許氏的一道血口子。
  「紫面梟」馬一波驚心之下,為圖保命。驀地甩肩回手,打出了一掌暗器「鐵蓮子」,整個身子在暗器甫一出手的當兒,倏地施了一招「懶驢打滾」,滾出去丈許開外,算是險中脫生!和他同時出手的那個「地旋風」桑青,可就沒有這麼機伶,想不到一上來就吃對方損了兵刃,驚心喪膽之下,桑青卻力持著那一對折了一半的匕首,隨著他倒捲上來的身子,雙雙向著尹劍平小腹力戳過來。
  按說馬一波等三個人功力都不算弱,卻是只怨他們遭遇到的敵人太過於厲害,彼此武功過於懸殊,才至於一上來即遭慘敗,等到發覺失策時,再想抽身哪裡還來得及?
  「地旋風」桑青兩隻斷匕首眼看著已將戳在了尹劍平小腹上,陡然間只覺出由對方腹部彈出一股力道,那股力道顯然極其強韌,迫使得桑青手上的一對匕首猝然向兩側滑出,有了極大的偏差。桑青一驚之下,仰身就退,拘仰之間,不啻門戶大開,尹劍平就把握著這一刻良機,掌中寶劍猝然向下一落,寒光乍現,冷森森的劍鋒已劈中在桑青面頰之上,一時血腦飛濺,慘不忍睹!
  尹劍平舉手之間連殺二人,卻把一旁驚魂失措的馬一波看紅了眼。
  「好小子!竟敢下毒手,我跟你拼了。」
  嘴裡叱著,馬一波右手向腰間一探,猝然向外一抖,嘩啦聲響中,手上已多了一條軟兵刃——蛇頭索子槍!顧名思義,這種兵刃前端有一截類似蛇頭的槍尖,通體上下為一百零八節如意鋼環連接而成,一經施展開來,龍飛蛇舞,上下翻飛,令人目不暇給,大是不及應付,然而最厲害的地方顯然還不在這裡,卻在於構成槍身的那一百零八節如意鋼環。
  馬一波想必是有意來渲染此一特色,只見他連連抖動著這只持槍的手,一時之間那構成槍身的一百零八節鋼環發出了刺耳欲聾互擊之聲,給人以無比的「先聲奪人」之勢,平空為他這條軟兵刃增添了數倍威力!
  「紫面梟」馬一波顯然防到了尹劍平手上的那口劍,盡量與他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不使索子槍與他的劍鋒碰上,卻將槍身的噪音盡量發揮,整個身子歪斜著團團打轉不已,足下更似孩童學步地彎高進退不一
  尹劍平一動不動地仁立在當場,只是把集中的目光,緊緊地逼視著對方。
  「馬老頭,你這鬼名堂嚇唬一般人或許有用,對付我可就失靈,不信你就試試看。」一面說,他將長劍劍身收拾腕後,愈加地顯現出鎮定不迫,從容應付之勢。
  馬一波那雙細長的眼睛裡迸射著凌人的凶光,手上的索子槍轉動得更為疾烈,一片銀光間雜著蕩人心魄的鋼環之聲!漸漸地,他身子越攏越近,手上的索子槍時長時短,時高時低,更不知他要往什麼地方招呼!
  尹劍平只是站立在原來地方,動也不動一下。
  「紫面梟」馬一波越轉越急,索子槍四面八方響成了一片,他似乎已經按捺不住心裡的怒火,鼻咽間發出了連聲的怪哼。
  忽然大吼一聲:「小子!你納命來!」
  索子槍嘩啦一聲大響,陡地暴伸而出,有如一道閃電般地刺目,這條索子槍已向尹劍平當頭飛到。馬一波乃一極負心機之人,這一槍無非是旨在誘敵,眼看著蛇形槍梭己將要打實了,他忽然反手向後一挫,蛇形槍尖陡地向下一沉,直奔向對方心窩!這才是他真正想下手的地方。
  馬一波其人最是心黑手辣,才會博得了「紫面梟」這麼一個綽號,眼前這一槍乃是他最得意的一式——「巧燕穿雲」,死在他這一招之下的人,真不知有多少!想是對尹劍平心存驚懼,馬一波這一索子槍聚結了全身勁道,隨著他雙手抖動之勢,這根索子槍不啻變成了一根「丈八蛇矛」,猛力地直向著對方心窩上刺扎過去!
  尹劍平善察人色,他早已由這個馬一波的雙眼之中,看出了其人的工於心計,是以索子槍轉動越急,發聲愈大,他反倒越是沉著不動,待到其勢漸漸緩和下來,他才算定了對方將要出手,並且更精明地測出了對方第一招的誘敵之勢,心中已有了主意。就在索子槍尖幾乎已經挨著了他胸衣,千鈞一髮之間,尹劍平忽然向後凹腹吸胸,錯開了半尺前後,左手乍揚,霍地一抄,「噗」的一聲,已抓在了蛇形槍梭之上!這一手看似簡單,其實時間、部位、力道,三者都需要配合得恰到好處不可。緊接著尹劍平手勢用力向後一帶,借用左手肘部下挫之勢,暗中配合著「金剛鐵腕」功力,猛地向下一帶!這一帶之力,重逾千斤。
  「紫面梟」馬一波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處心積慮的一招,竟然會被對方識破,大吃一驚,正待再施辣手,卻經不住對方這千斤一帶之力,頓時足下一個踉蹌,整個身子向前撲了下去。
  馬一波不愧為「蒙城九丑」之首,多的是險損毒招,一招失手之下,藉著身子前跌之勢,只聽見索子槍嘩啦一聲大響,這老頭兒竟然魚躍而起,將錯就錯,直循著尹劍平身上撲過來。索子槍雖然失勢,被對方抄住了梭頭,還有老長的一截槍身可資對敵,隨著馬一波右手抖處,丈許長短的槍身忽然繞成了一個套圈,直向尹劍平頭頂上套落下來,馬一波的殺手更不止此,在一陣嘩啦鋼環聲響之中,倏見他右腿飛踢,形若巨斧般的一隻鋼腳,更是沒頭帶臉地直向尹劍平當面踢劈過來。
  一套一劈,堪稱一絕,馬一波一個殘廢之身,竟然能夠施展出這等狠厲殺著,確是令人不可輕視。
  奈何尹劍平以不變而應萬變的沉著身手,更有出人意料的施展。
  只聽嘩啦一陣鋼索聲響,隨著尹劍平抖開的槍勢裡,馬一波的身子足足被拋到了半天之上。
  尹劍平掌中的那口「海棠秋露」更是不曾閒著,隨著他翻起的右腕,長虹經天似地劃出了一道銀河。這一劍雖不曾傷著馬一波要害,卻在他那只好腿上,留下極深的一道血槽,連皮帶肉,硬生生地削下一片來。
  馬一波的身子足足飛出三四丈以外,球也似地自空中墜下來。嘩啦啦一陣竹折斷聲裡,眼看著他偌大的身軀跌進了漫天的竹叢之中,遂即不見蹤影。
  尹劍平丟下了手上的索子槍,冷冷一笑,卻不見對方挺身而起,心中正自費解,忽聽得一陣清楚馬嘶之聲由林中傳出,遂見一騎黑馬由另一端飛快馳出,不過是驚鴻一瞥,遂即隱入林中不見。
  令人驚異的是,馬一波顯然在馬背上!
  尹劍平不禁呆了一呆,再想追趕已是不及,他決心要將此三人斃於劍下,想不到仍然還是有了疏忽,竟讓馬一波逃得活命,留下了日後後患,卻是始料不及,心中好不懊喪。當下他悻悻地收劍入鞘,不經意目光轉處,卻發覺前側竹林裡,另外還拴有一匹黃色駿馬。頓時他明白過來。敢情剛才馬一波所乘騎的那匹黑馬與眼前的這匹黃馬,乃是許九、桑青二人的坐騎,二人既死,兩匹馬成了無主之物,反而救了馬一波一條活命,也算是他命不該絕!馬一波既然臨場脫逃,這裡自非留處,尹劍平那匹棗紅馬的肚帶斷了,他乾脆將馬上衣物行囊換到了那匹黃馬上,將棗紅馬鞍轡卸下,驅入林中,自己這才改騎上那匹黃馬,一徑往風陽城門行去。
  這匹馬的腳程可較那匹棗紅馬快多了。哪消片刻,已來到了城門樓子下面。進了城,找了一家客棧先安頓下來。
  既然已經露了相,尹劍平的行蹤不得不更為謹慎。「蒙城九丑」在皖境勢力頗大,現在馬一波既已逃得活命,保不住他還會號召其他兄弟大舉復仇,尹劍平自是不會把這些人看在眼中,只是一想到他背後所隱伏的大敵,可就不能等閒視之。在客棧裡休息了一會兒,換上一套乾淨衣服,帶了隨身兵刃,遂即悄悄步出,認清了北面長街,一徑走下去。
  鳳陽府乃皖省最具聲望的大城,市街之繁華寬敞,較著各處自是不同。適值華燈初上,各處買賣夜市俱已開張,來往行人有如過江之鯽,十分熱鬧,尹劍平夾在人群裡不覺來到了城北。
  「一劍驚天」尉遲太爺在這裡名號極響,幾乎無人不知,毫無困難就找到了他的門上。
  那是一座佔地甚大的巨宅,黑紫的檀木大門上還加有白銅的扣花,門前有上馬石,還有一對巨大的石頭獅子,而大門左右高挑著四隻燈籠,卻有兩名看來精壯的漢子站在門前!
  尹劍平在門前略一張望,頓時就引起了那兩個漢子的注意,其中一人大步走過來,上下打量著尹劍平。
  「你是幹什麼的。」這漢子挑動著一雙斷眉,「在這裡東張西望地看些什麼?」
  說時另一個瘦長漢子也走了過來,一臉狐疑地上下看著他。
  尹劍平微笑道:「請問這裡可是慰遲太爺府上。」
  斷眉漢子點頭道:「你要找我們太爺?」
  「不惜!」尹劍平抱拳道:「在下姓尹,由遠地而來,特為拜訪尉遲太爺與姑娘來。」
  瘦長漢子一笑道:「不巧得很,我們太爺身子不適,在別處養病,客人你有什麼貴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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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劍平道:「既是尉遲太爺不在府上,在下想見一下尉遲夫人和姑娘。」
  瘦長漢子「哼」了一聲道:「這個……怕不大方便吧!」
  斷眉漢子道:「你來的真不湊巧,夫人和小姐都不在,你想想我們太爺出去養病,夫人和小姐還能不跟著嗎?」
  才說到這裡,就見門前現出一個身著綠衣翠襖的姑娘,向著這邊瞧了一眼,尖著嗓子道:「有客人來啦是不是?」一邊說,這個看來甚為活潑的姑娘,跑跳著來到了近前,卻把一雙細小的眼睛,上下在尹劍平身上轉著:「這位客人,你可是從臨淮關來的?」
  尹劍平心中甚是奇怪,點頭道:「不錯,你是……〕
  綠衣姑娘笑道:「這就對了,我叫桂花,是蘭心小姐身邊的丫環,客人您請。」
  一邊說,她笑瞇瞇地招著手,遂即帶著尹劍平向大門內走進去,卻使得門上的一雙漢子怔在當場,一時作聲不得。
  叫桂花的那個丫環,帶著尹劍平跨進了第二進院子,進入客廳,請他坐下,獻上了一盞香茗,道:「我們小姐早已關照下來了,因為這幾天家裡鬧事,門上對進出的客人查得很嚴,怕您進不來,所以要婢子常到門口去看看,想不到會這麼巧,我剛一出去可就碰上您了。」
  尹劍平奇怪地道:「你們小姐怎知道我要來?」
  「這個……」桂花笑瞇瞇地道:「我們小姐會算,她呀,本事可大著呢!您先生先歇著喝茶,我這就去告訴我們小姐一聲。」
  尹劍平道:「慢著!」他苦笑了一下:「尉遲大爺可在府上?」
  「唷!」桂花吃驚地看著他:「這麼大的事,您先生還不知道?」
  尹劍平一怔道:「什麼事?」
  「噓!」桂花輕噓了一聲,把身子偎近了:「小聲點,要是給太太房裡的張媽聽見,又要說我嚼舌根了,您還不知道呀,咱們太爺給那個雲中鶴的強盜打傷了,傷得很重,吐了好些血,到塗山養了好些日子傷,總算保住了一條命,今天下午才回來,現在東院裡住著,還不能見客。」
  尹劍平點點頭,心裡想著那個假稱燕姓少年所說的,倒是實情。這件事倒使他一時發起愁來,理論上拜兄晏春雷臨終前的囑托這等大事,自是應該面見尉遲太爺,表明之後,再待機會見那位尉遲蘭心姑娘,將晏拜兄囑托之話轉告與她,只是眼前情形,卻使他一時為難起來了。
  由這個叫桂花的「廠環嘴裡,他悉知尉遲太爺傷勢很重,其實包括這整個的家,都顯然因為尉遲大爺的傷勢,而陷入愁雲慘霧裡,自己在這個時候,把晏春雷的死訊說出來,是否合適?然而不說行嗎?心裡正在發愁的當兒,桂花卻已跑得沒有影了。
  這爿宅子顯得異常的安靜,隔著一片軒窗,發覺到院子裡的杜鵑茶花都盛開了,兩隻北京小獅子狗在花叢裡追逐吠叫著,景致和諧恬靜。尹劍平卻沒有心情觀賞這些,只是盤算等一會兒與那位尉遲蘭心姑娘見了面怎麼開口?正思念間,即見繡簾掀處。那個叫桂花的丫環跑進來,向著尹劍平福了一下道:「太太在樓上有請!」
  尹劍平正愁不知見了那位蘭心姑娘說些什麼,而且似乎也不大方便,現在聽到尉遲夫人有請,倒是心裡略安,答應一聲遂即站起。卻見桂花那張臉春花怒放般地笑著,一面好奇地打量著尹劍平道:「原來您就是晏相公呀,怎麼不早說一聲呢!真是太簡慢您了!」尹劍平一怔,正要解說,桂花已轉身前面帶路,一時心中好不納悶,更不禁觸發起一陣傷感,卻見前行的桂花興沖沖地已穿出內廳,一面回身頻頻招呼不已
  也難怪她,這個家在這幾日來飽受痛苦折磨之下,乍然聽到了新姑老爺上門迎親的天大喜事,哪能不欣喜欲狂。似乎知道喜訊兒的還不止她一個人。兩個穿著花哨的婆子,由對面老遠地跑過來,見了面先衝著尹劍平祝了個萬福,嘴裡叫著「新姑老爺」,雙雙趴下來叩了三個頭,這番舉止,只把尹劍平嚇得呆住了。
  桂花噗哧一笑,輕輕拉了他一下道:「別理她們,太太正等著您呢!」
  尹劍平一時漲紅了臉,苦笑著搖搖頭道:「這是從何說起,唉……你們簡直太………
  桂花抿嘴一笑道:「誰說不是呢!這麼個叫法別說相公臉上掛不住,就是婢子我也覺得怪害臊的,早了幾天是不是?」越說越令尹劍平尷尬了。
  尹劍平臉上又是一陣發白,這個誤會可太深了,心裡正自發急的當兒,卻見前面的兩個花哨婆子,攙著一個五旬上下,看來富態的綠衣婦人迎面走來。
  桂花忙道:「太太來了!」
  一面說一面跑過去,笑著喚道:「太太,這位就是新……」
  綠衣婦人嗔道:「不許亂嚷嚷!」
  桂花吐了一下舌頭,訕訕退向一旁,那婦人慈祥的一張笑臉迎向尹劍平,微微點頭道:「賢侄你也太見外了,大老遠的來,怎麼不派人招呼一聲,怎麼?就一個人嗎?」
  尹劍平趨前恭敬地行了個禮道:「小侄尹劍平,拜見伯母。」
  「尹……」綠衣婦人微一愕,卻笑道:「你們這些年輕人……來!我們到樓上說話。」
  尹劍平情知這其中必有誤會,當時應了一聲,遂即跟隨著尉遲夫人之後,穿過走廊,登梯上樓。
  樓上有一間佈置得十分雅致的客廳,顯然屬於尉遲夫人或是蘭心姑娘專門用來接待親近的女客用的。現在慰遲零夫人特別把尹劍平接待在這間「內客廳」裡,當然是意味彼此乃是「自己人」的關係,尹劍平當然心裡有數,只是這些話卻急在一時不能說清,心裡那番感受可就別提了。
  尉遲夫人特別把他讓在一張鋪有軟紅緞墊的椅子上坐下,一面笑指著那些繡有各式花烏的緞墊道:「這些都是我們姑娘親手繡的,你來了,我才叫他們臨時鋪上的。」
  「小侄不敢當!」尹劍平狠了一下心道:「小侄這一次來是為了……」
  「你為了什麼,我還能不知道嗎?」尉遲夫人含著笑:「來了就好了,別急著說東說西,你靜下來,我還有好些話要告訴你呢。」
  說時那個叫桂花的丫環端著一個托盤,盤子裡置有一個精緻的小碗!向著尹劍平請了個安,遂即送上來。
  「這是我們剛做好的百合羹,味道還不錯,你吃了吧!」尉遲夫人一面說,抖開了絲帕,在眼角上擦了一下:「賢侄你來了就好,這些日子你不知道我心裡有多急,從來也沒發生過的事,都應在了我們家裡……」說到傷心處,眼淚情不自禁地奪眶而出,一面回過身子來擦著眼淚。
  尹劍平端著那碗百合羹,一時如坐針氈,勉強地點了一下頭。
  尉遲夫人卻又改為笑臉道:「你尉遲老伯現在受傷很重,連說話都難,所以一時還不能見你……怕是一見了你,心裡一激動,他的傷勢又有什麼變化……你老伯一輩子要強慣了的人,現在被人家平白無故地傷成了這個樣子,又丟了傳家至寶,你說他哪能不氣?等過幾天,他稍微能說幾句活的時候,你再到他床前看看他,他看見你來了,心裡一高興,也許傷勢就大為減輕了。」
  尹劍平歎息了一聲,木訥地點點頭,沒有吭氣兒。天曉得他們見了面是怎麼一個情景,尉遲太爺的傷勢還能見輕?
  一想到這裡,尹劍平心裡一陣子發急,直由眉心沁出了汗珠!
  尉遲夫人微微一笑道:「算計著日子,你原是早該到了,賢侄你一路上吃了不少苦!」
  尹劍平苦笑道:「小侄一切都還好。」
  「我知道,聽你老伯說過,你有一身好功夫。」輕歎了一聲,她接道:「你要是早來半個月就好了,你老伯豈能吃這個虧?我們傳家之寶『鎖子金甲』也不會叫那個雲中鶴給搶了去。」
  尹劍平總算答上一句話,當時點點頭道:「這件事小侄在臨淮客棧已聽人說過了,而且,那個雲中鶴,小侄也見過了。」
  「啊?」尉遲夫人也吃一驚:「你見過了雲中鶴?他……在臨淮關?」
  尹劍平道:「當時小侄因為還不清楚他的身份,雖然跟他動了手,可惜最後還是被他跑了!倒是奪下了他一口劍,小侄本人不幸也受了一點輕傷!」
  尉遲夫人吃驚道:「傷在哪裡?」
  尹劍平搖搖頭道:「一點點小傷不礙事,倒是那個雲中鶴如非穿有偷自老伯的『鎖子金甲』,定然當場死在小侄掌下。」
  說到這裡,尹劍平忽然停住不說,原因是尉遲夫人那張臉顯然由於過分驚嚇而數度變色,這位夫人想系平素養尊處優慣了,雖然丈夫女兒,都是「俠林」中的人物,她本人卻是怕聽打殺之事。呆了好半晌幾,她才像似喘上一口氣來。「好怕人哪!」尉遲夫人手拍心口道:「依著我說,就算了吧,那個天殺的雲中鶴,就讓他去吧!他是天生殺人的強盜,我們是正經人家……這人還是少惹的好,以後保不住鬧出人命來!」
  尹劍平應了一聲是,苦笑道:「伯母,小侄這一次來,受人所托,有一件極重要的事,要告訴您,只是小侄一時卻不知如何開口,再者府上似乎從一開始,就對小侄的身份有所誤會。」
  尉遲夫人微微一笑道:「有什麼事你慢慢地說吧,你爹娘可好?我們總有十年以上沒見過了。」
  尹劍平尷尬地笑了笑,冷冷地道:「伯母,你誤會我了!」
  這件事不能不說,尹劍平冷笑一聲,下定決心要把自己身份與來意說個清楚,不意上天似乎有意與他為難似地,就在他剛要啟齒的時候,軟簾掀處,張惶地進來一個身著大紅的丫環。
  尉遲夫人看著她進來,微微吃驚道:「怎麼,太爺醒了是不是?」
  紅衣丫環臉現驚惶地道:「張大夫來了,說是請太太過去一趟,太爺醒了,又吐了好多血呢。」
  尉遲夫人頓時大現驚慌,匆匆站起來,看著尹劍平輕輕一歎道:「賢侄你先歇著吧,今天天晚了,有話明天咱們再談吧!」
  尹劍平怔了一下,無可奈何地道:「既然如此,小侄先行告退,明天再來拜訪。」
  尉遲夫人點點頭,遂即關照桂花道:「桂花,你帶晏相公到後面客房裡歇著,好好地侍候著。」
  桂花答應著,轉向尹劍平道:「相公您跟我來吧!」
  尹劍平本想婉拒告別,無奈尉遲夫人也似亂了分寸,吩咐既了,遂即慌張地匆匆隨著那個紅衣丫環去了。客廳裡只剩下桂花那個丫環和尹劍平。
  桂花笑道:「相公房子早已準備好了,您帶著行李沒有?我這就叫人給您搬去。」
  尹劍平搖搖頭道:「用不著,我這就要走。」
  輕歎一聲,他苦笑道:「我來得也許不太湊巧了,但是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桂花姑娘,請你去通稟蘭心小姐一聲,就說我有事想見她一面……」
  桂花微微一怔,笑道:「相公您是說要見我們小姐?」
  尹劍平點頭道:「不錯……可以嗎?」
  桂花一笑道:「好,我這就跟您回一聲去,相公您就這兒等一會吧!」
  尹劍平告擾落座,一時心亂如麻,他雖是連番歷險,幾次死裡逃生,然而卻從來沒有一件事使他這麼狼狽不安。如非身受晏春雷死前托咐,義不容辭,他真恨不能肋生雙翅,一走了之,只是他當然不能這樣做。心裡雖是萬般的為難,卻不得不盤算著與對方姑娘見面之後的說詞。
  不一會兒,桂花回來了,衝著他搖頭一笑:「小姐說相公您遠道而來,先請歇著,有什麼話叫您明天跟太太說去。」
  尹劍平呆了一下,歎口氣道:「也好,既然如此,我就告辭了,明天再來。」
  桂花一驚道:「相公您不住在這兒?」
  尹劍平搖搖頭道:「不敢打擾,告辭!」言罷抱拳悻悻轉身步出。
  桂花慌忙追出來道:「喂!相公,這怎麼好呢,您倒是下腳在哪兒呀?」
  尹劍平苦笑道:「就在這附近客棧,請轉告夫人一聲,就說明天上午我再來造訪!」言罷下樓,匆匆自去。
  一片月色由敞開著的窗扉照射進來。
  尹劍平恍惚由夢中驚醒,只覺得滿室冷颼颼的,下意識地翻身坐起,眼睛可就看見了仁立一角的那個俏麗倩影!
  一個美麗長身女子的背影。
  猝然一驚之下,使得他腦子裡殘餘的一點睡意,一股腦地消逝了一個乾淨!
  長長的一頭秀髮,絳色的一領短披,八幅風裙,小蠻靴,襯以她修長的軀體,確是極為標緻!她左腕輕起,一隻雪白的玉手搭在腰間的那口「雁翎刀」上。
  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長長的,似乎她站在這裡已經有一會兒了,只等待著尹劍平從夢中醒轉。
  尹劍平下意識地伸手握住了枕畔的劍,寒聲道:「誰?」
  香肩輕聳了一下,長髮女子似乎在笑!
  尹劍平撩開了紗帳,挺身坐起:「你是什麼人?」
  「這會子你神氣了。」長髮女子含笑地聲音道:「我要是真有歹意,在睡夢之中你已經身首異處了。」
  聲音婉轉,句語分明。尹劍平只覺得異常的熟悉,不由得吃了一驚!
  「姑娘,你到底是……誰?怎麼不轉過身來?」
  「不高興!」微微一頓,似笑又嗔的口氣:「你看呢?」
  尹劍平冷冷一笑道:「你我莫非是舊識的人?」
  「那倒也不一定。」少女語音冷俏地道:「你可真是好忘性,再想想看。」
  尹劍平腦子裡忽然想到了甘十九妹,猝然一驚,然而他的目光落在對方腰肋間的那口雁翎刀上,這一疑懼頓時為之消逝!
  「怎麼,想不起來啦?」
  那女子輕輕一歎道:「起來吧,穿好衣裳,咱們才好說話,在你沒把自己拾掇好以前,我才不會轉過身子來,更別打算跟你說話了。」
  說罷閉口不言,卻把一隻右腿彎起來,足尖點著地,用鹿皮小蠻靴的尖子點在地上發出「格格」之聲!她那副俏皮姿態,看在眼裡確是動人!
  尹劍平自嘲地笑了一聲,他腦子想得太遠了,老是在故人堆裡打轉,沒有想到眼前,否則這個謎團也就立刻解開了。
  撩被下床,很快地穿上了長衣,攏帳疊被,忙了一番,之後,他點點頭道:「姑娘可以回身說話了。」
  「哼!」俏麗的背影冷笑著道:「看不出來嗎,我正在惱你呢,我就不相信,你會不知道我是誰?」
  尹劍平窘迫地道:「在下生平鮮得與女子來往,是以不識姑娘真面目,當請海涵!」
  「鬼才相信!」那女子冷笑道:「誰不知道晏家老爺子的那筆風流賬!閣下既承繼了老爺子的風流血統又能強到了哪裡?」
  尹劍平陡然一驚,道:「啊!這麼說,姑娘你莫非就是尉遲蘭心姑娘?」
  長髮少女輕哼一聲道:「總算開了竅,難得!你不是要見我嗎,現在我來了!」
  「啊……」事出意外,尹劍平一時怔住了:「是……在下確是這麼說過……只是……」
  微微一頓,他喃喃道:「姑娘請回過身來,坐下才好說話。」
  「我當然會回過身子,」語氣裡是說不出的冷:「有幾句話要當面請教,還請大少爺賜答!」
  尹劍平心知不用說她又是把自己錯當了晏春雷,這件事三言兩語可解釋不清楚,當不如眼前先由著她了,聆聽之下,一時卻是不知如何置答!
  姑娘道:「當年晏家老爺子與家父定禮下聘之時,不用說你我都還小,晏家是武林名門望族,鳳陽尉遲這一家子卻也不是無名之輩,算得上門當戶對,小不了你們也大不了我們,要是自以為氣焰熏天,擺出一副高不可攀的樣子,這門子親可就大大不必再談,大少爺,你說是不是?」
  尹劍平苦笑:「姑娘你誤會,其實……」
  「沒有什麼好誤會的。」尉遲蘭心截口道:「我問你!」
  說到這裡,她倏地轉過身來。
  雙方目光乍然接觸之下,尹劍平不禁大吃一驚,一時睜大了眼睛道:「你……燕……是你?」
  一面說,他忽然亮起了千里火,一片火光揚起來!可不是,站在面前的那個標緻姑娘,可不就是前此在臨淮關客棧裡遇見的那個姓「燕」的年輕秀士。
  她的本來面目,雖經尹劍平拆穿了,可是到底未經證實,這時四目相對之下,看得是再真實也不過,那是絕對不會看錯的。一時之間,尹劍平那只持有千里火的手抖顫得那麼厲害,只驚得瞠目結舌,一時著聲不得。想到了對方喬裝男子,病榻療傷,肉身相偎,不避嫌疑的一刻,尹劍平只覺得心鼓雷鳴,禁不住再次由眉心裡沁出了汗珠!
  倒是尉遲蘭心在一度激動氣憤後,尚能保持著一份悠閒:「怎麼不讓我坐下說話嗎?」
  勉強鎮定了一下,尹劍平點亮了几上的一盞燈,呆呆地坐下來,那雙眸子直直地注視著尉遲蘭心。
  尉遲蘭心被他看得怪不好意思,揚了一下眉毛:「喂!看夠了!眼睛該換換地方了。」
  尹劍平嗒然低下頭來,輕歎一聲:「你原來就是尉遲蘭心姑娘?」
  「錯不了,我就是!」尉遲蘭心斜過眼來一笑:「怎麼,你沒有想到?」
  「確是沒有想到!」尹劍平苦笑了一下:「姑娘,這個玩笑開得實在太大了!」
  尉遲蘭心輕「哼」一聲,抬起眼皮來道:「什麼玩笑開大了?誰知道又會遇上你這個人?」
  「姑娘不該易釵而弁……」輕歎一聲,尹劍平苦笑道:「愚兄前此不知,失禮之處萬乞海涵!」
  微微一笑,她說:「算了,也沒什麼大不了,我倒是覺著好玩得很,白天在家裡,本來打算同我娘一塊出來,只是怕你一時口無遮攔,萬一說漏了,少不得又要挨我娘的罵,所以才沒敢見你。」
  尹劍平道:「你又為什麼把姓都改了?」
  一想到「燕」與「晏」乃系同音,尹劍平頓時心內雪然,深悔自己有此一問,敢情人家姑娘可真是有心人!這一問可叫人家何以置答?果然尉遲蘭心臉上紅了紅,怪不得勁兒的樣子。翻了一下眼皮,她微微嗔道:「你呢!可不也改了姓嗎?好好姓晏幹嘛又改成了『尹』?哼!還當我是傻子,瞧不出來嗎?」
  尹劍平搖搖頭道:「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本來就是尹,姑娘你顯然是誤會了我了!」
  尉遲蘭心先是一怔,看了他一眼,卻把頭扭到了一邊。
  「姑娘不信?」
  尉遲蘭心回過眸子來,一雙烏油油的大眼睛只是在他身上轉著,又把頭偏回去。
  「姑娘,這件事我知道說來不易,只是你卻務必要相信我。」尹劍平正色道:「我不是晏春雷,我姓尹,尹劍平!」語氣真摯,不帶一些玩笑。
  尉遲蘭心再次偏過頭來,眸子裡多少現出了一些驚異,神態也較為認真。
  「尹劍平?」
  「不錯!」尹劍平道:「晏春雷乃是我的拜兄,我只是受他托咐,前來會晤尊大人與姑娘,有大……事稟告,只是,府上各人顯然認定了我就是晏拜兄……卻叫我一時不易表白……姑娘見諒!」
  尉遲蘭心一時睜大眼睛,驀地飛紅了臉!
  「你說的……可是真的?」她喃喃地道:「你真的不是晏春雷?」
  尹劍平點點頭:「字字真言!」
  尉遲蘭心霍地站起來,陡然間面染青霜,一雙凌厲的眸子冷電般地視向尹劍平:「你為什麼不早說?」
  尹劍平苦笑道:「不是我不說,而是府上不容我多置一詞,再者……這件事實在礙難出口……說來煞費唇舌,一言難盡!」
  尉遲蘭心忽然一笑,坐下來,瞅著他,略似帶著幾分羞澀,那轉動的秋波,更顯現出無比的嬌媚,低下頭她笑了一聲,就把臉掩遮在臂彎裡!
  笑了幾聲,她又抬起頭來,怪不自在地睨著尹劍平:「這件事可是太滑稽了,不是嗎,實在想想確是怪不了你,都怪我……」
  她的臉忽然紅了一下,坐正了身子:「好吧,有什麼大事你就說吧!」
  尹劍平發出了一聲悵歎,苦笑道:「我真不知如何向姑娘啟齒……真是太難了……」
  尉遲蘭心眸子裡現出了一片迷惘:「到底是怎麼回事?沒關係,你就說吧!」
  尹劍平定下心來,悵悵地道:「晏拜兄他……死了!」
  尉遲蘭心怔了一下:「誰死了?」
  目光中一片迷惘。
  她簡直不能接受這個現實!
  「姑娘!請你務必要相信我所說的,」尹劍平訥吶道:「晏春雷晏拜兄,因干預『雙鶴堂』之事,乃與『丹鳳軒』之甘明珠交戰,很不幸,他戰敗而死。」
  尉遲蘭心那雙美麗的眸子,先睜得又大又圓,遂即收攏成兩道線,臉上表情,顯然由於事情過於倉促而至一時無法控制,情不自禁地帶出了一種淒慘。
  「你是說……」她淒慘地笑了一下:「晏春雷已經死了?什麼時……候?」
  尹劍平心情十分沉重地道:「上月二十四日,十二天以前……」
  尉遲蘭心淡漠地點點頭,自位子站起來,緩緩踱向窗前,向窗外悵惘地凝視了一會兒,又回過身來,她似乎多少己使得自己情緒上平靜下來!
  「尹兄……啊……這是你的真姓嗎?」
  尹劍個點點頭。
  尉遲蘭心苦笑了一下,探手掠了一下散置在額頭的幾根秀髮,「尹兄……這件事太突然了,我希望更清楚地知道一下,可以嗎?」
  尹劍平點點頭:「我原是要詳細的告訴姑娘,並承晏拜兄相托,還有兩件東西,要面交姑娘!」
  「兩……件東西?」
  尹劍平遂即由身上取出了那個繡花荷包,雙手送上,尉遲蘭心遲疑了一下,接過來。
  「裡面有一塊翠玦,另有一枚漢玉戒指……晏拜兄要我親手壁還……姑娘,並深致他的遺……憾!」
  最後這句話,有如一把利刃,深深刺進了她的心坎!
  忽然她的眼睛紅了。
  多麼遙遠而不著邊際的一層傷感,彼此甚至於連一面也不曾見過,這種情發丁衷的感情,純係基於一種直覺的認定。
  輕輕打開了那個繡花荷包,看見了裡面的那個半月形翠玦以及晶瑩潔白的漢玉戒指。這兩樣東西,她是知道的,那翠玦的另一半,甚至於現在就佩戴在她身上,這一層傷感,在驀然觸及此物時,顯然有些忍禁不住!她遂即匆匆收起了那個荷包。
  沉默了一會兒,她已經略能控制自己,太突然了,太偶然了,那種感觸,彷彿像是由一片天上的彩雲上猝然跌落到深淵裡!面對著尹劍平,這個她十拿九穩認定的夫婿,忽然間她覺得遙遠了,遙遠得跡近於陌生。驀地,她緋紅了臉,說不出的羞窘、傷感、落寞、委屈……然而對著尹劍平這個人,她豈能任性?好意思哭?還是笑?
  尹劍平遂即將邂逅晏春雷之一段經過,以及他負傷至死的詳細情形,原原本本地說了個仔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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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節

  不知何時,几上的白燭已淌滿了蠟淚!
  紙窗上反映而出的夜色似乎更為昏黯,陣陣寒氣,深深地侵襲進來,距離天明已經沒有多久了。
  黑暗與光明的掙扎!
  痛苦與開懷的掙扎!
  無論如何,這一刻是那麼強烈地震撼著人心……
  尉遲蘭心一言不發地聽完了這一段既往,她沒有插一句話,也沒有表示她的懷疑。伸出一隻纖纖的手,端起了茶,呷了一口,茶早已冰涼了,她的心似乎更為冰涼。快樂與痛苦之間的距離,對於她來說,似乎就像是紙一般的薄,才似叩開了「快樂」的門扉,更劇烈的創痛就接著湧了進來,這情景,使她想到了李商隱的兩句名詩:
  「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沒有任何的理由,使她懷疑尹劍平所說的話,她的悲哀不僅僅在於失了那個未曾見過一面的夫婿:晏春雷,更似乎猝然間把她與尹劍平之間的界限劃分得那麼清楚!對於她來說,後者的那種鮮明程度,對她更為敏感,前者只是一種不著邊際的創痛,多少帶著一些朦朧的意態,而後者的鮮明卻有如「立竿見影」那麼的真切,那般地使她低落……
  尹劍平端起几上的暖壺,再為她斟了半碗熱茶。
  尉遲蘭心擺擺手,苦笑道:「謝謝,我不喝了!」
  她站起來,無可奈何地又道:「這一切對我來說,就像是一場夢……」
  尹劍平黯然道:「晏兄既以身後事見托,姑娘是否……」
  「我知道,」尉遲蘭心緩緩點頭道:「我會稟明爹爹,來處理這件事。」
  「只是令尊眼前的傷勢……」
  「唉!」尉遲蘭心苦笑道:「誰說不是……只是這件事又怎能隱瞞他老人家?」
  尹劍平悵惘地垂下頭來,頓了一下,他喃喃道:「晏拜兄垂死之前,還有兩句話要我囑咐姑娘,在下卻不知當講不當講?」
  尉遲蘭心淒慘地笑了笑:「事到如今,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尹兄你說吧。」
  尹劍平道:「晏拜兄因感仇人甘十九妹武技高強,生怕姑娘會代他報仇,所以特囑轉告,千萬不可有復仇之舉,以免禍延於己。」
  尉遲蘭心冷冷地哼了一聲道:「這是我的事情,還有呢,他還囑咐了些什麼?」
  尹劍平逍:「第二點,晏兄請姑娘千萬不要囿於一般習俗,而致耽誤了一生幸福……」
  尉遲蘭心苦笑了一下,緩緩走向窗前,過了一會兒,她回過身來,說道:「他的話我都記住了,我現在心裡亂極了,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尹劍平道:「天快亮了,姑娘也該回去休息了!」
  尉遲蘭心落寞地點了點頭,落寞地說道:「為這件事勞你千里迢迢的專程報信,我真不知道要怎麼謝謝你才好,尹兄在上,請受我一拜!」邊說,邊即向尹劍平冉冉拜倒。
  尹劍平慌不迭地伸手托住她:「姑娘……不必多禮,在下愧不敢當……」
  尉遲蘭心看著他,臉上深現出一片傷感,倏地轉身離開,在門前她又定住了腳步。
  尹劍平因恐她驚動了店家,就道:「姑娘還是由窗戶出去吧。」
  尉遲蘭心點點頭,改走向窗前。在窗前停立了一會兒,她像是在盤算著什麼事情,遂即回過身來道:「尹兄,你在風陽道還會有幾天逗留嗎?」
  尹劍平搖搖頭,說道:「不,我這就要走了。」
  尉遲蘭心輕輕「哦」一聲,垂下頭來。
  尹劍平道:「我原想明天再至府上,親自向令堂稟明此事之後再行告辭,既然姑娘來了,我也就不必再去辭行了,怕父母面前,還要請姑娘代為轉稟,好言安慰,一俟我事情完了,必當親臨陸問安。」
  尉遲蘭心點點頭道:「我知道,尹兄你預備去哪裡?」
  尹劍平道:「淮上清風堡,去找一位樊老前輩!」
  「樊老前輩?」尉遲蘭心愕了一下,道:「莫非是人稱『伏波老人』的樊鐘秀老劍客?」
  尹劍平驚異地道:「就是這個人,姑娘莫非認得這位老人家?」
  尉遲蘭心點點頭道:「他老人家是我爹爹最敬重的一位前輩,前兩年,還到我們家來過……原來你們也認識?」
  尹劍平歎息一聲,苦笑道:「姑娘有所不知……總之,這位老前輩目前面臨著一步危難,如果我能及時趕到,尚有化解的轉機,否則他老人家可就有性命之憂……一想起這件事,不禁令我心急如焚!」
  尉遲蘭心微微一驚,道:「樊老前輩功力深湛,聽爹爹說天下罕有敵手,什麼人又能威脅到他老人家的性命安危?」
  尹劍平冷冷地道:「姑娘問得甚是,這位樊老前輩據說功力深湛,不可一世,只是同他所結交的這個仇家比起來,只怕尚難望其項背!」
  尉遲蘭心喃喃道:「這個人是誰?」
  尹劍平哼了一聲:「這人也就是殺害晏拜兄的同一個人,甘明珠,甘十九妹!」
  「啊!」尉遲蘭心身子微微晃了一下,緊緊地咬著牙齒道:「甘十九妹?」
  「不錯,」尹劍平道:「這位姑娘雖是年歲甚輕,至多也不過與姑娘相彷彿,只是武技傑出,顯然獨樹一格,又兼以擅施劇毒『七步斷腸紅』,一經中人,鬼神無能救治,是以行蹤所至,無不大獲全勝,天下之大已幾無一人堪與其匹敵,實在厲害之極。」
  尉遲蘭心原本欲去的身子,聽到這裡,情不自禁地又坐了下來。
  「哼!這可是聞所未聞的一件怪事,」她冷冷地道:「我幾乎忘記了,對於這位甘十九妹的出身來歷,以及她在江湖上的行蹤來去,我似乎知道得太少了,尹兄,你能多告訴我一點嗎?」
  「自然可以……」尹劍平苦笑著道:「只是……姑娘……你卻不能對她輕舉妄動……」
  「我當然不會,」尉遲蘭心眸子裡閃爍出從來未有的凌厲:「尹兄,你不必為我擔心,對於這位姑娘我只是心存好奇而已……我不否認對她存有的懷恨,只是在出手對付她前,當然先要問自己夠不夠份量,當然不會白白地去送命的!」
  尹劍平道:「姑娘能有這番認識,我就放心了,其實姑娘你也許還不知道,這個甘十九妹,與我之間更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然而……」
  說到這裡,他深深感歎一聲,垂頭不語。
  「然而怎麼樣?」
  「然而,我在對她暗中幾次觀察,與一次動手搏鬥之後,我卻不得不把復仇的期限,向後暫拖延下去。」
  「為什麼?」
  「因為……我不是她的敵手!」尹劍平再次苦笑道:「兩者相較,差得太遠了!」
  尉遲蘭心冷笑道:「江湖上,只有所謂的宵小之徒,才會施放毒煙,這個姓甘的女人竟然以此制勝,看來也不會高到哪裡去?」
  「姑娘……你要這麼想可就錯了!」尹劍平冷冷地道:「以我親身經歷來說,這個甘十九妹顯然是我前所未見的勁敵,無論智力武技,都稱得上高人一等,施放毒物,只是她極其狠厲的諸多手法中的一環而已。」
  尉遲蘭心凌聲道:「她長得很美嗎?」
  尹劍平終不能作違心之言,默默地點了點頭,腦子裡情不自禁地浮現出甘十九妹美麗的倩影、內心頓時形成「炎熱」與「酷寒」兩種鮮明強烈的對比衝突,他的表情也就顯現得頗為激動!
  尉遲蘭心冷笑了一聲道:「這麼一說我就知道了,尹兄,你今後打算怎麼來對付她?還是打算一輩子都躲下去?」
  尹劍平冷峻地道:「姑娘如以為我是怕死貪生之輩,那就錯了!」
  尉遲蘭心搖頭道:「我可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一下你預備怎麼對付她,正如你所說,這位姑娘既是這等厲害,天下無敵,且又才華出眾,豈非永遠也報不了仇嗎?」
  尹劍平道:「姑娘似乎錯會了我的意思,我只是認為暫時無望,假以時日,勝負尚自難分!」
  尉遲蘭心想了想道:「尹兄,你當真要去淮上清風堡找樊老劍客?」
  尹劍平道:「這件事不宜再遲,所以我打算天亮就即刻起程。」
  尉遲蘭心道:「樊老前輩在武林中,身份極是尊高,你相信他老人家會聽你的話,為了躲一個不見經傳的女孩子,就輕易的棄家離開嗎?」
  這句話果然有幾分道理。尹劍平點點頭苦笑道:「姑娘的話不無道理,這一點也正是我引以為憂的事情!」
  尉遲蘭心道:「尹兄,以前見過這位老前輩嗎?」
  尹劍平搖搖頭道:「沒有,姑娘可知道這位老人家是什麼樣人?」
  尉遲蘭心哼了一聲道:「這位老人家稱得上是當今宇內第一狂人,據我爹爹形容說,這位老人家生平只在盛年時挫敗一次,也是敗在一女子手中,自此才遠來淮上深居不出。」
  停了一下,她接下去道:「這幾十年來,據悉他為思誓雪前恥,乃下苦心,勤習絕技,直到五年前,他老人家自認功力足以勝過昔年那個女子,才再次露面,成立了今日的『清風堡』,在淮上廣收弟子,如今聲勢極盛一時,自詡『癡劍狂人』,目高於頂,當今天下再沒有任何一人,能夠放在他眼裡,請想,他何以會被你三言兩語所說動?如要他不戰而退,為了逃避甘十九妹這個丫頭,豈非癡心妄想?」
  尹劍平輕歎一聲道:「姑娘這麼一說,想來確是難以說動他老人家了!」
  尉遲蘭心挑動了一下蛾眉,冷冷地道:「想那甘十九妹一路嗜殺如狂,所向披靡,這一次遇見了樊老前輩卻算她遇見了厲害對頭,信不信由你,這個丫頭她死定了!」
  尹劍平心中未始不為之一動,喃喃地道:「姑娘你何以有此自信?」
  尉遲蘭心看了他一眼,氣惱的搖搖頭道:「不知道,反正我這麼認為就是了!」
  尹劍平喟歎一聲,說道:「難,但願這位老人家的功力真如姑娘所說,至於他老人家是否能是甘十九妹的對手,須待我面謁之後,即可分曉。」
  尉遲蘭心臉上帶出了一片淒慘,冷冷地說道:「我就不信這個甘十九妹真有這麼厲害,早晚我會見著她,哼,那時候才叫她知道我的厲害!」
  尹劍平心中一驚,正待再言開釋,尉遲蘭心閃身出窗,人影疾閃中,已竄上了對面屋脊,此間再一閃已自無蹤跡。
  凝望著一窗夜色,尹劍平心裡不期十分紊亂!對於這位尉遲蘭心姑娘的一番巧合邂逅,想來真是怪誕荒唐,然而,無論如何,他總算把近日來緊緊盤壓在內心的一件難事解決了,也算是不負亡友所托、倒是尉遲蘭心的嬌寵任性,以及她對甘十九妹所抱持的懷疑與深沉的敵意,卻帶給他一種新的隱憂!
  關上了窗戶,他把燈光撥黯了。忽然他發現了一件亮光閃爍的東西,遺留在方才尉遲蘭心所坐的地方。
  一枚半月形的翠玦!
  尹劍平愣了一下拿起來,正是方才自己代晏春雷交還的定情物之一!
  這枚翠玦,連同那枚漢玉戒指一併都放在那個繡花荷包裡,對方竟是這般大意,遺失在此,可真是過於大意,尹劍平心裡發了一陣子呆,有心馬上把它送回去,只是深夜潛入人家,究竟諸多不便,明天天一亮,自己還要急於趕路,更是無能造訪,只好暫時先代收藏身上再說。
  由於途中與「蒙城九丑」的遭遇,使他猝然警覺到丹風軒的潛力大極了,無孔不入,很可能甘十兒妹一行已經來到了皖境。一想到甘等一行來皖的意圖.尹劍平哪裡還能定下心來,真恨不能肋生雙翅,立刻飛到「清風堡」見著「伏波老人」樊鐘秀,向他曉以大勢,設法避過此一步大劫。然而果真這位樊老前輩正如尉遲蘭心所說的那麼自負,這件事的未來發展,可就難以想像了。這些事情在他心裡翻騰著,使他無法入睡,當時乾脆坐起來,在榻上調息一通,運行了一遍坐功,頓時神通氣暢。天色卻已漸漸地亮了!
  兩岸楊柳夾道,撲面的春風裡,帶著一些早開的菜花芬芳,在馬上眺望過去,前行不遠,有一處渡口,那裡拴著幾條船,是專供客人渡河預備的。
  尹劍平儘管是十分的小心,卻也發覺到自己被人家給跟綴上了。那個人,其實就在身後面不遠。五十左右的年歲,黃瘦的一張臉,下巴上長著老大的一顆黑痣,其上還滋生著挺長的一綹子黑毛!這傢伙一臉的風塵江湖氣息,卻硬要裝出一副生意人的模樣,頭上戴著一頂圓圓的氈帽,身上是一襲寶藍色的袍了,兩隻手攏在袖子裡,雖是極力裝出一副生意人的樣子,可是不知怎麼回事,尹劍平就是看著他不順眼,由「不順眼」進而就對他生出了疑心!
  這人跨在一匹雜花馬上,隨著馬行的起伏,一顆頭不時地上下搖晃著,那副樣子像是睡著了,身後還跟著一頭小毛驢。小毛驢背上馱著一個木架子,架子上馱滿了東西,外面用一方油紙蓋著。
  這一類的單幫販子,所在尤多,所販之物,包括本地所產的筆墨紙硯,絲綢絹緞,一旦運銷外省,獲利不少,再以當地的低價,買進一些鹽菸陶瓷,一人本地,又成奇貨可居,兩頭獲利,算得上左右逢源,是以成為一種熱門生意,幹這一行的商人,可真是不在少數。
  然而,哪一行也都有風險。構成這類單幫客最大的威脅,即在於隱藏在暗處。隨時出沒的那伙子黑道匪人。跑單幫的要是不幸被黑道上人踩上了盤子,那可是祖宗缺了八輩子德,砸了生意賠了錢財不說,十九難逃一死。是以時間一久,幹這一行買賣的人,不再吃香了,老成持重的生意人更是視為畏途,即使是有那貪圖重利的生意人,捨不得斷了這條財路,卻也無不謹慎萬分,於是乃興起了「成群結伙」僱人保鑣的新奇妙想。「單幫客」變成了「群幫客」,這一招果然靈光,是以,在極短的時間裡,蘇皖道上再也鮮見真正的「單幫」客了。
  破綻就出在這裡!眼前這個藍袍商人竟然是單身一個人。
  這種名符其實的單幫客,江湖上並非沒有,可是先決的條件,除了膽子大不怕死以外,還有一樣,那就是練得有一身不畏強敵的好功夫。尹劍平對這個類似單幫客商人的最早起疑,正是起因於此。
  藍袍商人跟綴的方式很高,不似一般人那樣地死釘著下放,是以讓尹劍平心裡費煞周章,懷疑自己是否看錯了,心裡儘管起疑,卻也並未十分在意。直到現在,兩個人的再次相遇,尹劍平才對他加了幾分仔細,只是表面上卻毫不在意。
  尹劍平先上船,緊跟著那個藍衣人牽著他的一馬一驢也上來了。船老大看看沒有什麼客人,就吆喝一聲把船向河面上撐去。
  是時紅日偏西,水天一色,江風習習裡,一列雁影緩緩由天空移過。
  尹劍平問明了船老大去處,開付了船費,把馬繫好,一個人走向船邊,打量著水面景色,卻發覺那個藍衣漢子,正倚著船舵打火抽煙。一股股的濃煙自那人嘴裡吐出來,煙吸著了,藍衣人才得閒兒斜過一雙細長的眸子,打量著尹劍平。
  船老大約四旬左右的一條黑漢子,升上了一面巨帆之後,由腰上拔出了一根長煙袋,嘴裡叫著:「老鄉借個火!」就偎過去,就著藍衣人手上的紙煤吸起煙來。
  兩個人果然是老鄉親,煙一抽,彼此就聊了起來。
  藍衣人說:「老鄉,生意可好啊?」
  「好個什麼,」船老大說:「沒看著嗎,就兩個客人,趕明兒個,我也打魚去,不再搭客了。」
  一言驚醒夢中人!一旁的尹劍平目光一掃,可不是嗎,整只渡船上就只有自己與那個藍衣漢子兩個客人而已,心裡一動,也就更加留意傾聽他們說些什麼。
  二人又聊起了閒話,家鄉口音重得很,「自己」念作「自家」,「一二三」念作「一阿三」,「老母雞」念作「老母支」,尹劍平聽得怪不受用。幾句拉雜話交待過去之後,二人又互通姓名,藍衣人自稱姓秦,船老大姓郭,互通姓名後,二人的感情頓時突飛猛進。姓「郭」的船老大改口叫藍衣人為「二哥」,藍衣人也改稱船老大為「郭老八」。
  尹劍平心裡卻留了仔細,藉著觀察西邊落日,他轉過臉來,側面打量著兩個「老鄉」。姓秦的藍衣人固是不在話下,姓「郭」的船老大卻也絕非善類——刀子眉,三角眼,右邊面頰上狠狠的落著一條刀疤,每說話時目光總要轉上一轉,顯現出先大的那種不安與毛躁。
  二人雖是彼此對答閒聊,可是四隻眸子,總不全忘記抽空照顧一下船邊上的尹劍平。
  漸漸地他二人說話的聲音放低了,卻也未曾逃過尹劍平的耳朵。
  似乎漸漸談到了主題。姓秦的道:「這一趟買賣可不好幹,張飛賣刺猖,人強貨扎手,一個弄不好,哥兒們丟人現眼不說,多半還得到河裡去洗個澡!」
  船老大嘿嘿冷笑道:「三哥您客氣了,慣日打雁,還能叫雁嘴啄了眼嗎?我就不信這個邪!」
  藍衣人哼了一聲道:「信不信由你,什麼事都不能光看外表,這就叫真人不露相。」
  船老大笑了兩聲,「磁磁」有聲地吸著煙,一雙「照子」有意無意地在尹劍平身上瞄著。尹劍平立刻仰高了臉,卻也沒有把船上的兩個人看漏了。看著看著,矮壯的船老大臉上漲出了一片紅光:「他妹子的,不過是個雛兒!」
  姓秦的瞪了他一眼,船老大的聲音才放低了,他臉上仍然帶著不屑:「真叫人難信,別是錯把大個兒的驢糞蛋子當成了大頭菜,那才叫丟人呢!」
  「哼!」藍衣人由嘴角飄出一縷煙,「錯不了,光棍眼裡揉不進砂子,假了包換。」
  船老大點點頭道:「哦,看見了,三哥你好眼力,八成有兩把刷子,要不然一個人不能施兩把傢伙。」
  「錯不了!」
  「什麼時候下網撈魚?」
  「天黑了好。」
  「一條桿兒上『老合』呢?」
  「都佈置好了。」
  「那就好!」藍衣人站起來,抽出手翻弄小毛驢的毛,拿出來一袋煙葉子,抽出來搓弄著:「桿兒頭接下的買賣,說是幹好了,夠吃上一輩子的。」
  船老大嘿嘿一笑道:「那敢情好,六十年風水輪著轉,也該看我們發一發啦,都快悶臭了!」
  藍衣人嘻嘻一笑,把搓好的煙葉塞到煙袋桿子裡,船老大力他點了火。
  「倒可惜了這頭小叫驢啦!」藍衣人嘴裡吐著煙:「這都是老大的主意!」
  船老大一愣道:「啊!難道……」
  藍衣人「哧」的一笑,算是把話給岔開了,伸了個懶腰站了起來。
  船老大也站起來。卻只見西邊那輪紅日頭,早已經下去了,水面是越來越寬闊了,兩岸人家,飄起陣陣炊煙。
  尹劍平把一番對答聽在耳朵裡,已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他自幼萍飄江湖,學兼各家之長,什麼樣的人沒見過?什麼樣的黑話又會聽不懂?對方二人居然當他是新上道的雛兒,可真是瞎了狗眼。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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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23:59:21
  他原以為沒有多遠的水程,卻不想會走了這麼久。
  「船老大!」尹劍平招著手:「你過來一下。」
  姓郭的看了姓秦的一眼,笑著走過來:「客人有什麼事?」
  尹劍平道:「這是什麼地方?」
  「快到了!」姓郭的指著岸上道:「這是『刀把子』!再下去是『陰陽界』,再往後,嘿嘿,可就是你老要去的地方了!」
  尹劍平冷冷地道:「郭老八,你少在我面前裝瘋賣傻,哼!要是有什麼邪念頭,我奉勸你還是悶在肚子裡好,要不然你可小心著腦袋搬家。」
  那姓郭的登時愣了一下,對方一下於就能摸清了他的行市,不由他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顫,腳步不由自主往後倒退了一步。
  「你!」過了一會兒,他臉上才擠出一片冷笑,「原來你都聽見了,那敢情是好!」
  回頭打量了藍衣人一眼,姓郭的嘿嘿笑著:「這叫上天有路你不去,地下無門自來投,小子,早死晚死橫豎你是死定了,你就……」
  「老八!」姓秦的藍衣人老遠叫住他:「沒你的事,給我站到這裡去。」
  姓郭的還是真聽話,頓時不吭氣地往後退了幾步。
  藍衣人一隻手托著長煙袋,老遠地瞧著這邊:「相好的,這叫光棍一點就透,兄弟你好亮的照子!」
  一面說,這個姓秦的一搖三晃地慢慢走到了近前。
  尹劍平上下打量了他一遍,道:「姓秦的,你的那點心思我明白,哼!不過我還是要奉勸你,凡事三恩而行!」
  藍衣人想是也同那個郭老八一樣,猝然被對方叫出了姓氏顯得很吃驚,可是仗著他的老練,立刻付諸一笑,啞著嗓子乾笑了幾聲,這人頻頻眨動著他的一雙三角眼,確實陰沉得厲害。「噗」一聲,吹落了煙蒂,抬起一隻腳來,他用力地敲著煙袋鍋子,落下一片煙灰。
  「小伙子,難為你把我老人家的姓氏都摸清楚了,可真有兩下子!」一面說他仰起黃瘦的臉,頻頻冷笑著道:「告訴我,你還知道些什麼?」
  一旁那個矮壯的郭老八,顯然沉不住氣地道:「三哥還跟這小子嚕囌個什麼勁兒,乾脆把他小子給做了不結了嗎?」
  藍衣人斜過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郭老八」雖是不再吭聲,可是臉上卻極不馴服。
  尹劍平其實早已把對方二人看清楚了,姓秦的藍衣人陰沉老練,神態沉重,由他眼神可以看出來,像是有點功夫,至於那個偽裝船老大的郭姓矮漢,雖然孔武有力,也像是有兩下子,卻不過是個毛躁的急性漢子。他自信應付這兩個人應是「游刃有餘」。心裡已篤定,神色也愈見從容。
  「姓秦的你聽著,」尹劍平目光直直地看著他:「我早已把你們哥兩個摸清楚了,『蒙城九丑』充其量不過就這麼一點伎倆,我接著你們的就是了!」
  這幾句話說得老練之至,絕非是由他這等斯文人口中所出。姓秦的藍衣人登時吃了一驚,姓郭的也瞪大了眼睛。
  尹劍平已然認清了眼前的形勢,雙方身份表明,無論如何勢將一戰,是以,他話聲一經出口,腳下遂即前踏一步。在一個精於武術的人來說,這種動作被稱為「踩樁」,也就是向敵對者,表明了必戰的立場。
  眼前尹劍平的這種動作,尤其更含蓄著凌厲的殺機,那是因為在他足下,方一踏進時,同時運用上乘內功將一腔內氣驀地逼出體外,距離八尺以外的藍衣人,頓時打了一個寒襟,已被這層無形內力罩住!
  他作出了一種豈止是驚訝,簡直是難以相信的神色,頓時「噤若寒蟬」!
  尹劍平這種先發制人的主動攻勢,確是收到了極佳的效果。他上陣對敵,無論對方是何等角色,絕不掉以輕心,抱定「搏獅當用全力,搏免亦須全力」的信念。姓秦的藍衣人一驚之下,這才知道對方這個看來年輕的雛兒,原來競是大有來頭,這等「運氣」功力,他也只是曾聽傳聞,從未眼見身受過,乍然領受之下,自是無限惶恐,才至於一時無主,呆若木雞。妙在他的這番領受,只是自己心裡有數,距離他五尺以外的那個「郭老八」卻是並無絲毫感染。
  郭老八原已待機欲動,這時見狀只當尹劍平要向藍衣人出手,自己側面發動,無異佔盡優勢,搶了先機,他原是毛躁衝動性子,想到就干。一念思及,雙足力頓之下,施了一招,「虎撲」之勢,陡地直向尹劍平身邊撲到。雙方距離不足一丈,郭老八撲勢又是如此之猛,自然一閃而至。這個郭老八顯然練有「橫練」功夫,一經發動,手腳齊施,夾足了勁力,直向尹劍平身上抓踢過來,決計要在一招之內將對方擺平地上。
  尹劍平早已料定了他會有此一手,故意不看他一眼,以示對他的疏忽,果然誘使他乘虛而入,自是正中下懷,當時提足回身,「唰」地一個側轉,疾若旋風般已閃到了郭老八身後,就勢出掌,迅若電掣地拍中他後胯之上。
  這一掌看起來雖不具有十分力道,其實卻有推波助瀾之妙,郭老八矮壯的身子「砰」地一聲大響,一頭撞在了船舷上。整個渡船就像突然觸礁般,大大的震動了一下,郭老八就算是練有橫練功夫,也當受不起這等狠摔,雖沒有腦漿迸裂,卻也撞了個鼻青眼腫,怒吼一聲,身子一個倒剪再次向尹劍平身上反撲過來。
  尹劍平擰身出掌,看來是快到極點。
  不知是怎麼回事,眼看著郭老八身子在他掌勢之下滴溜溜一連打了好幾個轉兒,隨著尹劍平送出的手勢,郭老八再次摔了出去,「噗通!」坐了個屁股蹲兒,登時橫眉豎眼,一動也不動地釘在了當地。敢情已為尹劍平點了穴道。
  就在他二人動手過招的一剎,姓秦的藍衫人忽然奔向他的那頭小毛驢,神色至為張惶,一隻手探進驢背,倏地拔出!「哧哧!」火線聲中,即由驢背箱籠處冒起了大片黃煙。
  尹劍平知道這個姓秦的必多鬼詐,倒還不曾想到有此一著,不禁心裡一驚,藍衣人卻亡命徒似的,猛地縱身而起,「噗通!」一聲水響,縱落江水之中,遂即潛身消逝。
  眼前情景,端的是危機一瞬。
  藍衣人這一著稱得上陰狠至極,竟然在驢背上事先埋設了厲害的炸藥,確實設想得令人意料之外!大片黃煙起處,空氣裡瀰漫著濃重的硝磺氣味。
  尹劍平一念及此,不禁驚出了一聲冷汗,時機至為倉促,哪裡還來得及多想,當下一個疾撲之勢,已襲身而前,雙掌同出,霍地擊在驢股上!船身在重力之下,蕩起了一個軒然大波,那頭小毛驢已被他巨大無匹的排山掌力擊中,霍地飛身而起,直向江心落去。
  真是驚心動魄的一刻!就在那頭小毛驢的四足方一墜水的一剎間,一陣火花閃起,緊接著整個驢身爆炸開來,響起了驚大動地的一聲巨響,水面上隆起了數丈高的一根大水柱,整個江水都似起了一番震動,激起一天狂濤,聲勢端的駭人已極。
  尹劍平年歲雖輕,只是江湖閱歷卻不謂不豐,厲害的角色也見識過不少,可是象姓秦的這種陰狠毒辣的手段卻是第一次領教,簡直稱得上前所未聞,莫怪乎在此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之後,他竟然呆住了。
  浪花揚動著船身久久不能平息,受驚的馬不止一次地人立前蹄,發著長嘶。
  炸揚當空的江水,瀰漫起一片漾漾的細雨,其中更間雜著一種血腥氣息。江面上浮動著破碎的驢屍,更顯示著先時的一刻驚魂。
  由於這番爆炸,來得過於突然,江面上來往船隻,在一度驚魂之後,簡直莫名其妙,兩岸行人也俱都停下腳步驚嚇地顧盼著,無不嘖嘖稱怪,如墜五里霧中。
  鎮定了一刻之後,尹劍平回過身來,先撫摸了一下受驚的馬,這才轉向那個「郭老八」身前。
  郭老人雖然說是被點了穴道,可是心裡有數得很,眼見著這番形勢,早已嚇了個魂飛魄散,藍衣人這一手妙著,顯然他事先都不知道,若非尹劍平遇事先機警,將小毛驢推落江水,果真在船上爆炸開來,那還得了嗎?想到了同伴的辣手無情,郭老八自不寒而慄,呆坐在船板上,被點了穴道的身子,情不自禁地連連顫抖不已!
  尹劍平注視著他,冷冷笑道:「我現在即為你解開身上穴道,料你不敢再生異心,否則你雖縱落江水之中亦是難逃一死。」
  說罷上前一步,倏地舉掌在他頸後一擊,郭老八身子向前一栽,就勢在地上打了一個滾,抖顫顫站起來,才知道身上穴道已經解開。尹劍平冷峻的目光,緊緊地逼視著他,使他確信對方言之不虛,果真不敢有所異動。
  渡船由於無人操縱,已被順流的江水沖向岸邊擱淺。
  天色將晚,水面上籠罩著一片濃濃暮色!
  郭老八顯然還在回味著剛才的一幕,尤其困惑秦老三何以全然不顧及自己性命?他雖然是粗人,但對於同伴的狠心辣手,也不禁平添出一番憤慨!
  尹劍平冷笑道:「你可看見了?那個姓秦的分明也想把你一起炸死!」
  郭老八恨恨地垂下頭來。
  尹劍平道:「剛才那個姓秦的,是否蒙城九丑之一?」
  郭老八瞪著兩隻發紅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憤憤地道:「要殺就殺吧,何必多問?」
  尹劍平冷笑一聲,一隻手握向劍把,一股劍氣,驀地沖鞘直出!郭老八登時神色一驚,往後退了一步。
  「原來你還是怕死!」尹劍平凌聲道:「好死不如賴活著,在我來說,殺死你這麼一人,不過是舉手之勞吧,但是我卻不願這麼做。」
  郭老八獰笑了一聲道:「你預備怎麼處置我?」
  尹劍平冷笑道:「論你心性,雖然比那個姓秦的好一些,到底也非善類,殺死你也沒有什麼好遺憾的,但是如果你願意回答我幾句話,並且把我負責送到我要去的地方,我就饒了你,你意下如何?」
  郭老八瞪著一雙紅眼,緊緊地咬著牙,像是尚在猶豫,就在這時,一股冷森森的劍氣,驀地又傳了過來,他立時嚇得打了一個哆嗦!
  尹劍平手握劍把,凌厲的目光注視著他,這種表情實在比任何鋒利的言語更為有力。
  郭老八終於軟了下來,歎了一口氣道:「好吧,就依著你吧,其實你什麼都知道了,還有什麼好問的?」
  頓了一下他苦笑道:「你也是武林中人,你應該知道,如果我出賣了自己人,必然不會有好下場!」
  尹劍平道:「你沒有出賣自己人,又有什麼好下場?如非是我一念之仁,你只怕早已被炸成肉醬了。哼!炸你的人不是我,正是你所謂的自己人!」
  郭老八登時啞口無言,那雙眼睛忽然又增加了幾道紅絲,用力地踢了船板一下。
  「哼!秦老三,我饒不過他的!」他忿忿道:「媽的,居然連自己人也下手……」
  尹劍平試探著道:「是馬一波要你們這麼於的?」
  郭老八悵悵地點點頭。卻又歎息一聲道:「馬老大為人很夠意思,他絕不會對自己人下手,這都是秦老三他自己的主意。」
  他顯然忘不了自己切身之恨,只是反覆地嘮叨著這件事情,反之尹劍平這一方面,倒像是次要的了。這幾句話,己使得尹劍平確定對方二人正是蒙城九五中的兩人,這一次乃是聽受「九丑」之首馬一波的指使而來。馬一波心懷仇恨乃是必然,只是尹劍平想要知道的,乃是指使馬一波的那個人,換句話說也就是甘十九妹這一方面的動靜。
  郭老八歎了一口氣道:「好了,你要去哪裡我送你去就是了。」
  尹劍平看看天色已晚,他急於上路,卻也不便耽擱,好在仍可以邊行邊談,就吩咐他直放「青陽」。
  郭老八愕了一下道:「青陽?老天!那最少還得兩個時辰才能到。」一面說遂即升起了帆,轉動舵把,把船駛向江裡。
  尹劍平為恐他臨時逃脫,就在他身後坐下來。郭老八已知對方的厲害,確實不敢再興逃走之念,只是心情極壞,獨自個生著悶氣,一言不發。尹劍平冷冷地道:「你們蒙城九丑充其量不過就是這點伎倆,實在令人齒冷!」
  郭老八咬了一下牙,看了他一眼,過了一會兒才道:「我們是為老七、老九報仇,他們兩個人據說是被你殺死的,朋友你的功夫確實高,只是下手也未免太毒了一點……」
  尹劍平冷笑道:「我如不殺他們,就得死在他們手裡,彼此原無仇恨,只怪你們認人不清!」
  郭老八看了一下江水,歎了一口氣:「朋友,你也許沒在黑道上混過,不知道我們這一行的難處,有些事是由不得你自己。」
  「這麼說你們也是受人指使差遣的羅?」
  「當然。」說完這一句話,他突然閉口不言了!
  尹劍平冷笑道:「誰指使你們的?」
  郭老人看了他一眼,確信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想瞞也瞞不過,只得硬下頭皮道,「是一位阮大爺吩咐的。」
  「你是說,跟隨在甘十九妹身邊的那個阮行?」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郭老八苦著臉道:「反正是丹鳳軒下來的人。」
  一提到丹鳳軒,他似乎神情一振,像是平添了無限的勇氣,冷笑了一聲道:「這位阮爺武功高極了,朋友你小心著別叫他給碰上,否則可是麻煩……」
  尹劍平微微一笑,情知他所說的倒也不假,以蒙城九丑這類角色,自是絕不會與甘十九妹直接搭上關係,凡事只憑阮行出面料理,已經足夠了。
  心裡盤算了一下,他冷冷地道:「姓阮的到底許給你們什麼好處,你們竟然會這麼為他賣命?」
  郭老八「咳」了一聲,弄了一下槳:「錢嘛!還會有什麼呢,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年頭兒,還會有什麼比錢的魅力更大!」
  「除了錢呢?」
  「那,」郭老八抬頭看了一下天,道:「那就是命令了。」他轉過頭看著尹劍平又道:「你莫非還不知道,丹鳳軒雖然江湖上知道的人不多,但是卻有極大的勢力,也不能不聽他們的話。尤其是這位阮大爺更是厲害。」
  「怎麼個厲害法?」
  郭老八回過頭看了他一跟,覺得瞞也瞞不了,說一句也是說,說十句也是說,乾脆就什麼也不用再瞞。
  「朋友你是不知道啊!」郭老八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那p位阮大爺在皖北這幾個縣城,已經有很大的勢力,就為了要收服這幾個地方的實力,阮大爺曾經殺了很多人!」
  「這又是為什麼?」
  郭老八嘿嘿一笑道:「像阜陽的『十三把刀』,宿縣的『金刀盟』,這些人平常都天不怕地不怕的,阮大爺卻先後把他們都擺平了,金刀盟有十幾個漢子先還不服氣,預備給這位阮爺一個厲害,哪裡想到一夜之間,神不知鬼不覺地居然都死了!」
  「是姓阮的下的手?」
  「那還錯得了?」郭老八一副驚嚇的模樣:「怪的是這些人身上並看不出什麼刀割之傷,只是全身發黑,七孔流血而死,這麼一來,金刀盟的瓢把子才算服了,接著是十三把刀也服了,我們『蒙城九義』也只好認了命吧。」
  他不說「蒙城九丑」而說「九義」,顯然自己往臉上貼金。尹劍平黯然點了一下頭,心裡已是雪然,確知這個郭老八所說的一切都是實話。阮行為了收服皖北黑道,不惜重施故技,竟然再次施毒,不用說,郭老八嘴裡所謂的金刀盟死的那十幾個人,毫無疑問地是死於丹鳳軒獨門秘製的劇毒「七步斷腸紅」之下!
  由此,尹劍平卻更進一步地知道,丹鳳軒的勢力,似乎已進而在皖北若干個縣城紮下了根。這確是一個令他驚訝,而必須重視的問題!稍停了一下,他才喃喃地說道:「我雖然對這些地方不熟悉,可是卻知道你們皖北黑白道的人最重氣節,性情剽悍,豈是這麼容易就受人指使的嗎?」
  郭老人道:「剛才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不聽行嗎?再說,人家有的是錢,一出手就是萬兒八千的,別的不說,就是看在錢的份上,也沒話好說。」
  尹劍平問道:「丹鳳軒為什麼要收服這些人?」
  「嘿嘿……」郭老八搖搖頭:「這個我可就不知道了,也許是想跟『洪澤湖』那幫子人對抗吧!」
  「洪澤湖的人?」
  郭老八回過眸子來,又看了他一眼,意思像是在責怪他的孤陋寡聞。
  「洪澤湖的『銀心殿』你不知道?」
  尹劍平搖搖頭。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的,兩個人倒像是朋友一般地閒聊了起來。
  郭老八原是不甘寂寞的,更是個毫無心機的人,一經說起了勁兒,也就無所不談,知無不言。於是由他嘴裡,尹劍平進而知道洪澤湖的銀心殿乃是皖北地方白道上最負聲望的一個組織。這個組織的成立,似乎還是最近一年的事情,莫怪乎尹劍平竟會不知道。這就更引起了尹劍平的關注,為什麼丹鳳軒要對付這個組織?他於是進而向郭老八問道:「銀心殿的首腦是誰?」
  「樊銀江。」郭老八脫口而出、而後加以補充道:「一個了不起的年輕人,武功高極了!」
  尹劍平倒是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他忽似有一種聯想,遂即問道:「這個樊銀江與樊鐘秀老劍客有關係嗎?」
  郭老八驚訝地回頭又看了他一眼,點點頭道:「樊銀江就是樊老俠客的兒子!朋友你認識樊老俠?」
  尹劍平點點頭道:「聽說過而已!」
  這一剎,他的心就像是鏡子一般的明亮,頓時洞悉丹鳳軒何以要著手對付銀心殿這個組織了。
  提起了樊鐘秀,郭老八的話可就多了。
  「這位老人家已經很多年不露面了,」他說:「如今大概總有七八十了吧,他老人家那一身劍術武功,可以說是無人能及,我是沒見過就是了。」
  稍頓了一下,他又道:「不過又有人說,樊老俠客一身本事全部都傳給了他那個兒子樊銀江,有人說樊銀江的本事比他爹還高,詳細情形是不是這樣可就不知道了。」
  尹劍平心裡著實高興,起碼有一點他已經獲得證實,那就是丹鳳軒的甘十九妹雖說可能已來到了皖北並且收服了大批黑道人物,但是起碼眼前他們還沒有向樊鐘秀出手。
  為什麼還沒有出手?那是有懼於銀心殿的阻力,也就是對樊鐘秀的兒子樊銀江有所躊躇!這倒是他事先不知道的,甚至於尉遲蘭心也不曾與他談起過這件事。須知這些消息,對他來說,都極關重要,在他幾乎認為全然無望與丹鳳軒抗衡之際,忽然悉知了這些消息,不啻使得他一時信心大增,對未來與甘十九妹抗衡一節,也就油然生出了極大的希望!
  江風習習,不知何時天已大黑了。
  郭老八點著了燈,往水面上打量片刻,指著遠處一個地方道:「那就是青陽了。」
  忽然他愕了一下,「哦」了一聲,看著尹劍平道:「你……你莫非就是要到清風堡去找樊老俠?」
  尹劍平點點頭道:「不錯,我這就是慕名去拜訪他老人家。」
  郭老八摸了一下頭,傻不嚨咚的樣子!像是在想他剛才說的話有沒有不妥。
  尹劍平冷笑一聲道:「我原有殺你之心,只是念在你的無知與被人利用,才對你心存姑息,今後你卻不可再行為惡,我看你不如就乘此船離境,遠方逃命去吧!」
  郭老八愕了一下,似乎方才想起了這個問題,臉上頓時現出一番猶豫模樣。
  尹劍平道:「你應該明白,秦老三既有害你之心,因此事絕非偶然,包括紫面梟馬一波這個人在內,這些人無不心狠毒辣,秦老三既然未曾將你炸死,你再回去,豈非自投虎口,他能放過你嗎?」
  郭老八又是一愕,點頭道:「不錯,秦老三這個人我清楚,這個人嘴裡說的是一套,心裡想的又是一套了,哦……」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驀地咬緊了牙,狠狠地道:「好小子……公報私仇……看我饒得了他。」
  尹劍平自然無心管他們的閒事,聞言冷笑道:「你的武功心智俱不如那個秦老三甚遠,再說他如有害你之心,這時早已編造了你許多罪狀,只怕你未抵家門之前,就先已喪生在自己人之手了!」
  郭老八大吃了一驚,當下把尹劍平所說之言,細一推敲,再思及這些「自己人」昔日種種不顧道義的行徑,頓時如身著冰露,呆得一呆,忽然跪倒在地。他原是直性子人,又不擅說話,心裡一急,竟然涕淚交泗地大哭起來。
  尹劍平道:「起來說話。」
  郭老八哭泣著道:「大俠,你要救我一救……」
  尹劍平道:「你可曾成家了?」
  郭老八落淚道:「哪裡成什麼家,早先有一個女人,後來……」
  尹劍平截口道:「那就好,你送我到青陽之後,乘著天黑,再行不停,一徑出省到別省改頭換面,謀發展去吧。」
  郭老八想了想道:「在徐州我倒是有個遠房親戚,是開茶葉莊子的。」
  「那樣最好,」尹劍平一時動了惻隱之心,摸摸身上,取出一塊重約十兩銀子,道:「我身上銀子不多,這點錢就算資助你路上川資吧!」
  郭老八接過銀子,感激涕零,頻頻稱謝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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