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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ardea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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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李歆]獨步天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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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26 17:41:02 |只看該作者
19。葉赫

  女真族分為建州、海西、野人三大部,屬于奴兒干都司。

  建州又分建州和長白山兩部。建州有哲陳、渾河、蘇克素護河、董鄂、完顏五部。長白山有珠舍哩、訥殷、鴨綠江三部。哲陳在安東柳和縣東,渾河在安東新賓縣西北,蘇克素護河在柳河縣境,董鄂在通化縣北佟家江流域,完顏在吉林敦化縣西。珠舍哩在安東臨江縣北,訥殷在安東長白縣內,鴨綠江在鴨綠江上游。

  海西分哈達、葉赫、烏拉、輝發四部。輝發在安東輝南縣內,哈達在輝南縣西北,葉赫在吉林四平縣東北,烏拉在吉林省城。

  野人分為渥集、庫爾喀和瓦爾喀三部。渥集在松花江穆棱市東北,庫爾喀在松花江甯安縣與黑龍江下游,瓦爾喀在松花江延吉縣北與烏蘇里江上游。

  目光沿著羊皮紙上描繪的黑色線條來回穿梭了兩三遍,我開始覺得頭昏腦脹——其實代善繪制的這張地圖甚為精妙,一點也看不出是出自一個九歲孩童之手,想來已經不難看出他今後在行軍打仗方面會是個天生的將才。

  問題出在我身上,我是個對地理概念完全白癡的人!

  自打從費阿拉城出來,馬車已經一路晃悠了四五天,顛得我屁股發麻,全身僵硬,卻仍是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到底我們要去的目的地在哪里?

  好在小丫頭阿濟娜倒是十分乖巧懂事,怕我坐車氣悶,不時指點著沿途的江山風景逗我說笑。可她卻一點也不知道我是極怕冷的主,遼東的氣候本來就差,這又是將近年關,大雪紛飛,滴水成冰,自然更是凍得人渾身直哆嗦。

  我可是打從小生長在江南水鄉,何時曾挨過這樣寒冷的大冬天?

  “呼……”我縮在厚厚的軟衾內,手里捧著暖爐,瑟瑟發抖。

  “格格,喝碗奶子暖暖身子。”

  我淺淺的嘗了口,覺得味道怪怪的,不是很喜歡,于是搖了搖頭。

  旅途寂寞無聊,我只能拿溫習地圖來打發時間。如果沒必要,我甚至連話都懶得開口說,盡量保持體內的溫度。

  繼續回來研究地理環境。

  話說此時的建州已經基本被努爾哈赤統一,現如今在遼東,除了不成多大氣候的野人女真外,目前能與建州女真勢均力敵的只有海西女真四部,外加蒙古察哈爾等部。

  我低頭沉吟,蒙古離得稍遠,海西四部卻是近在咫尺,如果史實無誤,努爾哈赤是必定會統一整個女真部落的,甚至在未來的二十年里,逐步建國稱汗。接著他的兒子皇太極會稱帝,然後多爾袞會打進北京紫禁城,順治帝最終會登上金鑾殿的寶座……

  噓,是我扯遠了,那些都將會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了,就目前而言,皇太極還在他額娘懷里幸福無憂的啜著奶水呢。

  想到小皇太極,我不禁露出愉悅的微笑。

  “格格,最近難得看見你笑呢。”阿濟娜歡喜的說,“自打跟淑勒貝勒的阿哥分手後,奴婢就沒見你真心笑過。”

  我知道這鬼丫頭指的是並非是皇太極,而是褚英和代善。這兩小家伙在得知我們一行人決定趕在年前返回葉赫時便悶悶不樂。代善還好,喜怒不曾擺到臉上,雖然抑郁寡言,但到底不失一個阿哥應有的身份和體面。反倒是那個褚英,一聽說我要走,急得哇哇大叫,還險些跟孟古姐姐頂起來。他可真是仗著自己大阿哥的身份,一點沒把他阿瑪的側福晉放在眼里。

  我揉揉眉心,眼睛有點酸澀,于是索性歪在軟衾上假寐,回想起當日出發時的情景,不免歎息。代善隱忍不發的一直保持沉默,褚英卻騎馬追出了費阿拉,一直護送到了建州邊界,最後還是我實在看不下去,嫌他礙事,板下臉才硬趕了他回去。

  唉,他們雖然調皮,性子還都帶了點色味,但到底是我在這個時代交到的第一批朋友,說以後不會想念他們,那是假話。

  “格格!格格!”阿濟娜挨著我輕聲呼喚,“格格睡著了?”

  “嗯,睡著了。”我悶悶的回答。

  阿濟娜先是一愣,隨即咯咯嬌笑:“格格你真逗。”她歪著腦袋,仔仔細細的瞅了我兩眼,我覺著古怪,便問:“怎麼了?”

  她笑說:“格格的性子變得開朗多了,奴婢以前可從未見你跟誰開過玩笑呢。”

  “哦,是嗎?”我一下來了興致,拍拍身邊的熊皮褥子,“過來坐,跟我多講講以前的事……你知道的,我燒壞了腦子,以前的事統統都不記得了。”

  阿濟娜謙卑的微笑:“格格要聽什麼,奴婢便說什麼……”

  “嗯……”我見她不願過來,知道她謹守主仆的本分,也不為難她,于是只問:“我阿瑪和額娘是什麼人?家里還有什麼兄弟姐妹?對了,我一直沒弄清我和葉赫那拉側福晉的關系,他們總說她是我姑姑,可我有次聽東果格格的口氣,好像又不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阿濟娜想了想,約莫是覺著我這些問題問得實在古怪,我也不敢催她,更不敢與她目光對視,只得悶頭看著那張熊皮,心里卻在暗自打鼓——聽說這丫頭打五歲起便跟在“東哥格格”身邊做貼身侍女,我這些問題問得這麼白,會不會被她看出些許端倪?

  “格格……”她幽幽的歎了口氣,“這叫奴婢從何講起好呢?葉赫是個大家族,人丁興旺……奴婢只揀些要緊的說吧。格格的瑪法清佳砮貝勒和孟古側福晉的阿瑪楊吉砮貝勒是對親兄弟……”

  我在心里飛快的推算,恍然——這麼說我和孟古姐姐的關系算是堂姑侄羅?!

  “咱們葉赫與別處不同,沿著葉赫河東西兩岸各建了兩座城池,當時清佳砮貝勒居西城,楊吉砮貝勒居東城,東西二城首尾呼應……”乖乖,果然是大家族,照此推算,我的堂兄堂弟堂姐堂妹肯定少不了。“……現如今西城的首領是格格的阿瑪布齋貝勒,東城的首領是那林布祿貝勒。孟古側福晉便是那林布祿貝勒的親妹,想當年這門親事還是楊吉砮貝勒爺慧眼識英雄,親自定下的呢。”阿濟娜已然一副深深迷醉的小女兒癡態,看樣子自古美人還是愛英雄,只可惜這世上的美人卻多半沒有眼力勁,沒能看透英雄的背面其實不過是個男人,是男人就會有男人的劣根性,特別還是在連封建制標准都還沒達到的滿洲奴隸制社會里,男人更是囂張得一塌糊塗。

  女人算什麼?不過是男人腳下隨意踐踏的玩物罷了!

  我冷然的注視著她,她卻仍是一副深深陶醉其中的模樣,不由叫我更加心灰意冷。看來這里的女性同胞們一個個還都挺認命知足的。連當人家的眾多小老婆之中的一個,也會被其他人羨慕得要死!

  “阿濟娜!”我終于忍無可忍,伸指在她額頭敲了個暴栗,“不要中毒太深了!”人若不自救,那便真的是沒救了!

  “哇!”阿濟娜悶悶的揉著發紅的額頭,一臉的茫然,顯然不知道我這個主子為什麼突然打她。她也不敢多問,小心翼翼的挪動身子,退到車廂的角落里去。

  我看著她唯唯諾諾,卑卑怯怯的樣子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一時語塞,竟不知該對她說些什麼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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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發表於 2011-2-26 17:41:36 |只看該作者
20。往事

  葉赫部地近北方,大明稱之為北關。在海西扈倫四部中,葉赫部東臨輝發,南接哈達,西靠蒙古,西南方向距開原較近,北與烏拉相通。葉赫先世姓土默特氏,後滅扈倫那拉部,遂姓那拉氏。葉赫屬下管轄十五部,其部民素以勇猛、善騎射著稱。

  葉赫部所在的葉赫城,又分為東、西二城。

  西城依山面水,它位于葉赫河北岸三百米處的山坡上。城是依山建築,城牆寬厚高峻,由土石混雜一塊築成,分為內外二城。外城周長五里左右,全依地勢圍築;內城修在外城中東南部的平頂山丘上,隨地勢圍築呈不規則形狀,周長約二里有余。

  在西城以東為葉赫東城,它北臨葉赫河,南依嶺崗,依山崗築成,城牆高大聳闊,石城外用木柵圍成一周,謂之柵城;在石城內又有木城。在三城之間均有護城壕溝相隔,並在壕溝之間建有橋梁,可以互通往來,便利異常。

  木城中建有偌大的一座八角的明樓,此刻我便正坐在這八角明樓的一間房內,暖暖的捧著茶碗發呆。

  阿濟娜忙忙碌碌的指揮著一干下人,將我的一些隨身衣物一件件的取出,歸置。

  我有些困惑,為什麼我明明是布齋的女兒,卻不回西城,反而住在東城?

  “那個……”

  “格格有何吩咐?”阿濟娜剛巧出門了,吩咐在外屋當差的一個小丫頭在我跟前伺候著。我眨巴下眼,心想問你也是白問,就是從阿濟娜嘴里,也不定能問出什麼事來。每回只要一問起我阿瑪的事,她言辭總是躲躲閃閃的,也不知道在藏掖些什麼。

  我揮揮手說:“沒事。”

  小丫頭木訥的行了個跪安禮後退下。

  打量這間布置奢華,卻也透出濃濃陌生感的房間,我壓抑在內心許久的寂寥情緒突然全部湧了出來。到古代這麼久,這還是我頭一次如此強烈的想念現代,也許……是因為換了個陌生環境吧。

  手指慢慢撫過床榻上雕刻的繁雜花樣,我心里一陣泛酸,以後恐怕要在這個陌生地方長期生活下去了,因為這里是我在這個時代的家。

  家啊……家的概念是什麼?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我的沉思,我回過頭,只見一身穿玫瑰紫褂面,領子里擁著玄狐斗篷的中年男子手扶著門框,氣喘如牛的望著我,眼里滿是又驚又喜的神情。

  我才一怔,他就從門檻外跨了進來,疾走兩步,一把摟住了我:“我的東哥!我的小東哥……你終于回來了。可把阿瑪想死了!”

  我被他抱得莫名其妙,下意識間的用手擋開他的身子。他錯愕的看了我一眼,痛心的說:“還不能原諒阿瑪嗎?阿瑪已經知錯了……你這次任性離家去建州,阿瑪也不曾攔你,只是想你歡喜便好。”

  雖然已經認知到眼前這個男人便是東哥的阿瑪布齋,但是突如其來的親情還是讓我有點不知所措,我只得將目光投向他身後的阿濟娜。

  阿濟娜果然機靈,見我向她求援,忙上前行禮說:“回貝勒爺,格格在建州生了場大病,大好後便不記得以前的事了。”

  布齋一愣,扶著我的肩膀細細打量:“難道是真的?我上月才接到努爾哈赤的書信,只是不信。”他上下摸索,憐惜而又心疼的說,“如今你可大好了?身上還有什麼不適嗎?要不要命大夫過來瞧瞧。”

  我見他愛女心切,心里也覺暖暖的,有這樣的父親疼愛著,東哥應該是個很幸福的女孩子吧?

  “不必了。阿瑪……”我低低的喊他。這輩子我還從沒喊過爸爸,在現代我只是個在孤兒院長大的孩子,親生父母打從生下我就拋棄了我。沒想到如今做了東哥,居然平白無故的多了個阿瑪,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老天對我的一種補償?

  “阿瑪,我除了不記得事之外,一切都好,身子也比以前結實了許多,您不必擔心!”叫了幾次,這阿瑪竟是喊得越來越順口。

  布齋又仔仔細細的看了我兩眼,終于笑道:“果然是長高了些,人也覺著精神多了。這次去建州,可瞧見你姑姑沒?她可安好?”

  “姑姑她才生了位小阿哥,取名皇太極!”

  “哦?有這等喜事?”布齋喜上眉梢,回頭對身後一人說,“孟古姐姐得子,咱們可不能不送禮,這份面子葉赫得給她撐足了!”

  “是。”那人微笑作答。他是跟著布齋一塊進來的中年男子,瘦長臉,八字須,顴骨高高突起,給人的感覺不是很爽利,就像他身上穿的夾襖一個顏色,灰灰的。

  “這是你叔叔!”布齋見我愣神,忙解釋說,“唉,好好的,怎麼……”話說一半,那林布祿把手搭在他肩上,笑著說:“這也沒什麼,只要人好好的就行。”

  他雖然笑著,可我覺著那笑容陰沉得詭異。

  一時又說了些別的話題,布齋和那林布祿顯然還有重要事情要商談,于是匆匆忙忙的又走了。臨走,他還關照我一句說:“若是還不想回去,便仍住在這里。什麼時候你想回去了,便告訴阿瑪一聲……你哥哥也挺想你的。”

  我滿心歡喜的送他出了八角明樓,隨後回屋打算去好好補個美容覺,以養這麼些天在馬車上所受的苦。可誰知走到門口,無意中聽見外屋當差的那小丫頭正在和阿濟娜說話,那聲音里透著一股歡快雀躍,一點也不像在我跟前時那麼木訥。

  這可真是奇怪了,難道我是老虎,在我面前說笑半句,我就會吃了她不成?

  “阿濟娜姐姐,格格這趟出門,回來可真像變了個人似的。以前她和大爺一見面就吵得臉紅脖子粗,有時二爺在邊上勸解兩句,她連二爺的話都會頂回去!今兒個倒真是新鮮,別說沒拌上半句嘴,父女兩個還有說有笑的……”

  “格格性子是有些變化,不過,還是因為不記得以前的事了吧?”

  “真不記得了?全都不記得了嗎?那也就是說……她把歹商貝勒的事也給……”

  “噓。”阿濟娜突然捂住她的嘴,“小聲些,格格回來聽到了怎麼辦?”

  我一懍,這里頭難道還有我不知道的大秘密?雖然我不是很八卦的人,但是有秘密聽,自然也會好奇。

  “我瞅見格格送爺出門了,一時半會哪里還會回來?她原先就不愛在這屋待,三天兩頭跑出去遛馬。她在這里住著那是客,二爺不好約束她,二福晉更是不敢管她……阿濟娜姐姐,你說這次格格氣消了,咱們是不是就可以搬回西城住了?”

  阿濟娜輕笑:“我看是你這小蹄子想見大阿哥想瘋了吧?”屋內傳出兩人嬉戲打鬧的聲音,好一會,阿濟娜才又說,“你也別急,格格忘了歹商貝勒,自然也就不會再和大爺慪氣,搬回去那是早晚的事。所以今兒個我吩咐他們把好些東西直接拉回西城去了,都沒拿過來……”

  “唉,只可憐了歹商貝勒,死得真有些不值了!咱們家格格雖說不是頂喜歡他,可也沒說討厭不嫁他。去年我還以為格格嫁去哈達,姐姐你必定會跟了去,少不得日後我要一個人寂寞了……誰曾想這不過是大爺和二爺拿格格作餌,訂下的計策。歹商貝勒還滿心歡喜的從哈達親自過來迎娶,結果……”

  “行了,別再說了。要是被爺知道咱倆嚼這舌根,非揭了咱們的皮不可。”阿濟娜畢竟老成,那丫頭卻混不在乎的說:“怕什麼,又沒旁人。我只是替歹商貝勒可惜了,好好的為一個女人白白搭送了一條性命!偏我們格格還把他給忘了……”

  “這話我聽著可別扭,難道你的意思還是怪格格的不是了?”阿濟娜畢竟是我的貼身丫頭,這話一聽就知道她心里向著我。

  “我哪敢啊……”小丫頭輕笑,“咱們的布喜婭瑪拉格格,可是打才出生,便被族里最有威望的薩滿預言,她將來可是……”

  聲音越說越低,我悄悄扒著窗欞往里偷看,卻見她倆走進里屋替我收拾床褥去了,雖還在交談,卻因為隔得遠了聽不真切,我又不能沖進房去繼續聽壁腳,只能悻悻作罷。

  不過……就剛才聽來的八卦,可真有點叫人消受不了。

  居然有個人,因為“我”死掉了!

  真是驚天動地的大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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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發表於 2011-2-26 17:41:55 |只看該作者
21。慘敗

  轉眼便是農曆除夕。

  在現代我是孤身一人,年節時常跟著sam他們跑專訪,忙得大年夜晚上都回不了家,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過年的冷清和忙碌。

  相比而言,在古代的第一個新年卻過得異常熱鬧。不僅是因為年味比現代的要強上數倍,還多虧了這葉赫那拉家族人丁興旺。

  布齋所出的女兒並不只我一個,我也不可能指望著古代的男人只生一個女兒。事實上,在多妻多子的時代,我之所以能夠在眾姐妹們中脫穎而出,關鍵在于我這張與眾不同的臉蛋。

  布喜婭瑪拉,長得極美!美到我每次照鏡梳妝的時候,都會看得心馳神搖,久而久之阿濟娜那丫頭幾乎以為我這個主子得了自戀情結。

  這樣的一副花容月貌,隨著年歲的增長,或許會變得更加嫵媚動人吧?清純中透著跳脫的妖嬈,這是我在自己臉上看到的真實形容詞。

  雖然因為年幼身量未足,但是僅憑著這張臉,她已是當之無愧于“女真族第一美人”的稱號。

  而在現代,以我的長相,不過是中上之姿,說不上難看,卻也絕對不屬于明星臉孔那一類人,所以走在大街上絕對不用擔心會產生那種回頭率300%的超強恐怖感。可是……東哥不同!大大的不同!

  初來古代的那會兒我還並沒有意識到這種不同的感受,可是自打聽說曾經有個男人輕易就為了“我”而賠上一條性命後,我開始真正注意到東哥的美貌所能帶來影響力是多麼的巨大和可怕。我開始留意那些平時並不曾仔細體察的追逐目光,駭然發現但凡是男人,不論老少,只要見我第一面,眼神就會立即走樣。

  打那以後,那些個驚豔贊賞乃至貪婪猥褻的目光,我真是一個不落的統統體會了個遍。

  做了二十三年的平凡人,今兒才算真實的過了回美女的癮。然後我猛然發覺,我討厭做美女!真的很討厭!

  在這樣頻繁的目光追逐中,我發覺我正在慢慢的失去自我,失去那個原先的我——那個平凡而又真實的步悠然!

  終于,在繁華和熱鬧的新春過後,我最害怕的面對的,長久深埋在我心底的那個隱憂悄然浮出水面。

  萬曆二十一年六月,烏拉部首領滿泰貝勒因慕我美名,親自替其弟布占泰到葉赫來求親。其時正值努爾哈赤的建州勢力日益壯大,對海西女真四部均造成極大的威脅。那林布祿和布齋為了橫向籠絡烏拉,當即應允了這門親事。

  等我知曉之時,滿泰早已帶著他的部下歡歡喜喜的返回了烏拉,而我只能望著大廳內滿當當的聘禮,猶如被人當頭敲了一悶棍。

  還是……逃不掉。

  無論我心里有多麼的不願意,這個身體所處的時代卻由不得我這個弱小的女子來反駁半句。無論布齋多麼寵愛我,在他眼里我也不過就是一個遲早要嫁作他人婦的女兒罷了,與其他女子毫無半點分別。

  從沒有這一刻,我是如此痛恨擁有這張臉孔,美麗對于我來說,簡直就是一道要命的枷鎖,牢牢束縛住我,將我硬生生的推入萬丈深淵。

  ◇◆◇◇◆◇◇◆◇

  同年九月。

  葉赫貝勒布齋、那林布祿,與哈達貝勒孟格布祿、烏拉貝勒滿泰之弟布占泰、輝發貝勒拜音達禮,聯合長白山珠舍哩、訥殷二部,以及蒙古科爾沁、錫伯、卦勒察三部,結成以葉赫部為首的九部聯軍,號稱三萬人,分兵三路,浩浩蕩蕩,直奔費阿拉城而去。

  途中,九部之師攻紮喀、黑濟格兩城,均不得手,兩軍最後迎戰古勒山。努爾哈赤兵力未及一半,據險而陣,命部下額亦都帶領百人挑戰。葉赫布齋策馬迎戰,馬觸木跌倒,被額亦都部將吳談殺死。科爾沁貝勒明安馬陷泥淖,換了個驏頭後倉皇逃走。九部之師大敗,烏拉部布占泰被俘,其余兵馬俘獲更是不計其數。努爾哈赤更是乘機滅了訥殷、珠舍里,建州女真至此全部歸于努爾哈赤。

  消息傳到葉赫時,我整個人都懵了。

  雖然早已知道曆史上的努爾哈赤驍勇善戰,一生之中打仗戰無不勝,所向披靡,九部之敗早在我預料之中,然而當聽到布齋身亡的噩耗時,在情感上我仍是接受不了。

  雖然與他相處僅僅半年,雖然他曾經把我當作籌碼以換取政治聯姻,但是他畢竟是我阿瑪,是我人生里真真切切第一次喊出口的父親。面對他的死,我不能不心痛悲傷。

  數日後,僥幸從戰場上逃脫的那林布祿帶著布齋的尸首回到葉赫。

  當時的我被阿濟娜扶到前廳,只覺得兩腿如灌了鉛水一般難以拖動。只見滿身狼狽的那林布祿老淚縱橫的扶著棺木,而布齋的長子,也就是我的哥哥布揚古,從我身後飛快的躥了過去。

  棺木並未合蓋,幾乎在他撲到棺木上的同時,一聲悲鳴哀嚎從他嗓子里迸發出來:“阿瑪——”

  我感同身受,內心隱隱作痛。布揚古在大叫一聲後,一口氣沒緩過來,竟閉著眼昏死過去,腦門重重的磕在了棺木的尖頂上。

  那林布祿抱住他失聲痛哭:“布揚古啊!你阿瑪死得太慘了……努爾哈赤那個卑鄙的家伙,竟然將你阿瑪的尸首砍成兩截,只肯歸還一半給我們!他將你阿瑪的另一半尸首挑在城頭上當作戰利品來炫耀……”

  布揚古臉色煞白,咬緊牙關身子微顫,我從未見他有過如此可怕的表情,但是只要一想到努爾哈赤的囂張與得意,我便渾身戰栗。

  痛哭中的那林布祿突然在人群里看到了我,當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時,我不禁一寒,一縷不祥之感油然從心底升起。

  “努爾哈赤聲稱,若想要回另一半尸首,除非……”

  不要說,不要說……我在心底呐喊,身子微微打顫。

  “獻上……東哥……”

  我一冷,猶如被人兜頭澆下一盆冰水,徹骨透心的冷。

  布揚古緩緩仰起頭來,眸瞳深深的睨著我,那樣期待而又喜悅的眼神,意味著什麼?他難道真的想按照努爾哈赤所說的那樣,把我……

  不!我退後一步,骨子里的倔強和反抗意識噌地冒起,我才不要被人當作玩偶一般送來送去:“休想把我送給努爾哈赤!”

  布揚古的目光驟然一寒,那林布祿也是一臉責難的望著我,仿佛我剛才說了什麼大逆不道的話。

  我咽了口干沫,隨即擺出一副氣憤填膺的樣子,斥責道:“他是我的殺父仇人!我怎麼可能委身下嫁給一個害死我阿瑪的魔鬼?我——葉赫那拉布喜婭瑪拉,今日在此指天發誓,他日誰若是能殺死努爾哈赤替我阿瑪報仇,我便立即下嫁于他,絕不反悔!如若有違此誓,當如此木!”我拔出隨身佩帶的匕首,用力狠狠剁下面前案幾的一只幾腳。

  果不其然,我這份大義凜然之氣當場就鎮住了在場的所有人,包括布揚古和那林布祿。畢竟我所說的話全都在情在理,不管出于任何目的,他們都無法來駁斥我。

  見廳內的一些親族開始竊竊私語,頻頻點頭贊許我所說的話,我手指緊抓著阿濟娜的胳膊,緊張得手心里全是黏黏的汗水。天知道我剛才有多緊張多害怕!

  幸好我清楚的知道努爾哈赤最終是壽終正寢,正常亡故,他沒被任何人殺死,所以盡管我發的誓言如此惡毒,卻也不用擔心有朝一日真的要去履行諾言。在這一點上,我畢竟還是耍了點“先知”的小聰明。

  悄悄籲了口氣,我知道暫時我可以不必擔心會再受到叔兄的逼迫而去嫁給努爾哈赤。甚至托九部之戰的福,我那個未曾謀面的未婚夫布占泰被俘,至今是生是死還是個未知數,這門親事就某種意義而言,可以說已然告吹。我如今又回複了自由之身,才不會白癡得再次跳進政治婚姻的火坑中去。

  從今以後,我要更加小心的維系住我的自由生活,不能再被人任意擺布。

  “東哥!”布揚古感性的走過來望著我,顯然也被我的那些話深深打動,“我不會再逼你嫁給努爾哈赤,但是……你仍需親自到費阿拉走一趟,”他目光悠長深遠的瞅著我,“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是去求姑姑幫忙,還是……總之,你一定要把阿瑪的尸身給我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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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婚禮

  僅僅時隔一年,我便又重新沿著去年那條來葉赫的老路,默默的回到了費阿拉城。

  城中的景物並未有多大的改變,然而我的心境,卻已比那時蒼涼了許多。

  當阿濟娜先一步跳下馬車,車簾打起,我彎著身子准備下車時,才猛然發覺,那雙白皙修長的,替我撩起簾子的手並非是阿濟娜的。

  映入眼簾的是一雙仍舊溫潤如玉般的清澈眼眸,一如記憶中那般,我不由笑了,一掃漫漫旅途中的不快與郁悶。

  雖不過一年時間,代善卻明顯長高了許多,眉宇間已有種大男孩的神氣。他小心翼翼的扶著我的手將我從車內帶出來,在我預備踩著事先擱好的腳凳下地的時候,他卻突然合臂抱住了我的腰。

  “歡迎回家,東哥!”他的呼吸熱烈的噴到我的耳後,惹得我瘙癢難忍的大笑起來。這個孩子,真是一點都沒有變。我突然有種乍見親人般的感動,只為了他這一句“歡迎回家”。

  下車後,任由他牽著我的手,他的手指仍是帶著股涼意,好似從來就不會暖似的。我拿眼角偷偷瞄他,發覺他雖然一言不發,眉梢卻是溫柔的帶著笑意。

  “姑姑好麼?”

  “好。”

  “八阿哥好麼?”

  “好。”

  “東果姐姐好麼?”

  “好。”

  “褚英……”

  他突然停下來,面向著我站定,我沒抬頭卻能感受到他灼熱的目光。

  “都好。”他輕輕歎息。

  我緩緩抬起頭,看定他。變聲期過後,他的聲音低沉中帶著柔和的磁性,就像春日里和煦的暖風,給人以溫涼的愜意。我望著他笑:“你好麼?”

  他眨眨眼,手撫上我的眉眼鬢角,終于他籲了口氣,輕柔的笑說:“你能回來比什麼都好。”

  我哈哈一笑,多日來的陰霾情緒在他的笑容里融化殆盡,我挽起他的胳膊,笑嘻嘻的說:“那你以後可要多陪陪我,我一個人呆久了會無聊,無聊久了就會想回葉赫……”

  衣袖下的肌肉一緊,他緩緩說:“我不會讓你無聊的。”

  ◇◆◇◇◆◇◇◆◇

  我仍是住原來住過的那間屋,據說這屋子自打我走後,便落了鎖,未曾再有人住過。

  努爾哈赤沒有露面,褚英和東果格格也未見人影,只有下午孟古姐姐來找過我,可惜那會子我正在補眠。她見我睡了,也沒吵醒我,只是留了兩使喚丫頭給我,說是努爾哈赤特意吩咐的,怕阿濟娜一個人照顧不過來。

  掌燈時分我才醒了,其實是肚子空空給餓醒的。原想隨便找點點心填了肚子繼續倒頭睡的,可阿濟娜告訴我,說今天晚上內城里辦喜宴,葉赫那拉側福晉還派人給我送了新做的衣裳來。

  看著那身顏色鮮亮的大紅長袍,我先是一驚,心里寒磣磣的像是堵了一塊大石頭。我還真怕這場喜宴是個大陷阱,就專等著我往里跳。

  趁阿濟娜替我梳頭的那會工夫,我定了定神,問她:“可知道是誰辦喜事?”

  “聽說是舒爾哈齊貝勒家的格格,新郎官卻不知是誰!”我一聽立馬松了口氣,緊繃的臉皮舒緩開,扯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看來我還真趕巧了,一來便有熱鬧可瞧!”我還真對滿人的婚禮滿好奇的,平時只是在電視里演的清宮戲里見過,只覺得熱鬧非凡。

  “好了!格格。”對鏡細瞧,阿濟娜替我梳了個把子頭,頂上簪了一對純金打造的纏絲牡丹花,我不由眉心一皺,“我不記得有這首飾。”

  “這是晌午淑勒貝勒爺賞的。”

  “俗!”我沒來由的心生厭惡,抬手摘下那兩朵金牡丹,摔在地上。再看鏡子里的自己,云堆翠髻,靨若春桃,蛾眉顰蹙,氣質如蘭,不禁怒氣直沖腦門,雙手毫不猶豫的將梳好的把子頭拆亂。

  阿濟娜被我瘋狂的舉動嚇呆,等我散了滿肩的長發後才恍然大悟,叫道:“格格,你這是做什麼?”

  我站起走到一邊,就著銅盆里的冷水低頭潑到臉上,將化好的妝容洗了個乾淨。“不用整那麻煩,你只管把我的頭發綁兩股小辮就成。”斜眼瞟見桌底下還擱著一雙嶄新的花盆底新鞋,不由冷笑,一腳將它們踢飛,“我也不用穿這勞什子的東西,一來我穿了走不了路,二來我年歲尚幼,不必穿這婦人的東西。”

  “格格!”阿濟娜被我嚇得不輕,“那哪成?這些都是淑勒貝勒特意吩咐奴婢這麼做的……”

  “你是他的丫頭還是我的丫頭?你是聽他的,還是聽我的?”我橫眉冷對她。

  好啊,努爾哈赤的人我還沒見著,我的丫頭倒已被他脅持了去。果然是人在屋簷下,哪能不低頭,如今情勢已是逼得我連口大氣也喘不過來,改日他若是想要再對我做些什麼,那還不是輕而易舉之事?

  “格格……”

  “梳頭!”我忿恨的坐下,“照我說的做,有什麼事我替你頂著就是!”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只可惜我這條魚是帶著劇毒的河豚,就算注定要被人宰,我絕不會讓吃我的人有好下場。

  早知道這一趟來,就是孤身來闖龍潭虎穴,不過就是一個“拼”字罷了。

  ◇◆◇◇◆◇◇◆◇

  費阿拉城分套城、外城和內層三部分,內城中又設木柵,親屬一般住在內城,努爾哈赤和他的福晉們則住在柵內。

  夜里的婚宴辦在柵外,內城中居住的一些親屬和以及部下約莫有百來號人參加了婚宴,我本想溜出去瞧熱鬧,可是孟古姐姐怕我太過拋頭露臉失了體面,竟拉著我跟一幫女眷擠在一處嘮嗑。一個時辰下來,差點沒把我給悶死。

  幸好後來乳母嬤嬤把皇太極給抱了來,說是八阿哥吵著要見額娘,這才及時解了我的乏悶。小皇太極已經一歲多了,正是牙牙學語的時候,臉長得白白胖胖,五官混雜了努爾哈赤的剛毅和孟古姐姐的柔和,真是個奇特的小子。

  我一晚上就靠逗他打發時間,他先還見我有些怕生,玩到後來,竟用小手巴著我的小辮,湊過紅紅的小嘴來親我,惹來一群女人們的哄笑。

  “東哥格格果然是國色天香,那勾魂的魅力連我們八阿哥也抵擋不住!”說這話的是努爾哈赤的庶福晉鈕祜祿氏,她雖面帶微笑,但那話中的涼薄之意卻是連白癡都聽得出來。

  我原本心里就窩著火,正像個刺猬一般張著刺隨時隨地等著反擊,她這話恰恰撞在我槍口上。我笑容一收,正待開火,孟古姐姐卻突然走到我面前,借著將皇太極抱回去的同時,伸手在我腕上捏了下。

  只見她眉心若蹙,目光中隱隱透出無奈和淒涼,我剛提到嗓子口的一句話頓時又咽了回去,挫敗的耷下肩膀。

  鈕祜祿氏甚是得意,坐在她對面的袞代明明看到了一切,卻沒吭聲,只是低垂著眼瞼,默默的磕著瓜子。我知道她們這是知道努爾哈赤有心要娶我為妻,心里嫉恨我年輕貌美,在丈夫面前不好發作,這會子故意刁難我來了。

  女真人與漢人不同,漢人婚配奉行的是一夫一妻,而女真人的婚配卻是名副其實的一夫多妻。若單論地位而言,無論是大福晉,還是側福晉,都屬于妻子范疇,同樣享受著主子待遇。而庶福晉則類似于漢人所謂的妾侍,在家中的地位也只比尋常奴婢略高而已。

  鈕祜祿氏作為庶福晉,以她的身份,按理便是借她十個膽子也不敢和我對作。我目光一掠,在袞代無動于衷的臉上打了個轉,頓時了然省悟。

  就憑這點水平也想打擊我?

  我不禁暗自冷笑,真是一群無聊至極的愚蠢女人!再次側目看了眼孟古姐姐,我只是替她可憐,前陣子的九部聯戰,因為葉赫的關系,勢必造成她在努爾哈赤跟前的一時失寵。

  深吸了口氣,我緩緩的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眯眸淺笑:“姑姑,這屋子里一股大蒜味,我還是到外頭透會氣吧,沒得被熏死!”我也不等看她們是何反應,三步並作兩步的繞出屋子,趁著夜色閃到了一處回廊下。

  “哈、哈、哈!”對著漆黑一片的夜空,我大聲冷笑三聲,借此發泄我一肚子的憤怒。

  好在我向來是個樂天派,要不然在孤兒院這麼些年,連這些磕磕絆絆都看不開的話,早成了個有問題的自閉兒了。哼,想打擊我,門都沒有!

  “呵……”夜里有個含糊的嗓音嗤笑了聲。

  我一愣,這會子會是誰跟我一樣貓在回廊里?轉頭看看燈火通明處,喜房那邊正鬧得人聲鼎沸,也不會有人往這里來。

  “是誰在那兒?”

  “呵。”又是淡淡的一聲輕笑。我並不怕鬼,事實上我自己不就是個鬼?正待沉下臉呵叱,那頭假山後卻晃晃悠悠的轉出個人影來。

  “誰?”天太黑,我看不清那人的臉,只能從高大的輪廓上猜測這是個男的,手里還提拉著一個酒壇子,八成是喝醉了,糊里糊塗才闖到這里來。

  “你又是誰?”我看不清他,他同樣也看不清我,更何況他的話音明顯已帶了七分醉意。

  我想了想,不願說破自己的身份,于是故意只報內眷才知道的小名:“我是東哥。”

  “東哥?”他歪著頭想了半天,忽然長長歎口氣,一個踉蹌坐在了回廊的欄杆上,仰頭又是灌了一口酒。

  酒壇子晃悠的水聲在夜里聽來是那麼的清晰:“你是哪房的丫頭?嗯?”他突然伸出手來,在我還沒來得及躲避時,遽然攥住了我,用力將我拉到懷里,強行按坐到了他的右腿上。

  可惡!一身的酒氣!我毫不猶豫抬腿,膝蓋蹬到了他的襠下。

  “唔!”他悶哼一聲,身子震顫,痛得彎下腰去,手里的酒壇啪地跌到地上摔個粉碎。我趁機從他身邊跳開,卻沒跑遠,站在七八米開外冷冷的盯著他:“想借酒發瘋,你可找錯了人!”

  “你……”他倒抽著氣,躬著身指著我。

  我退後兩步,冷冷的說:“你最好不要亂動,這里離新房不遠,我若是大聲尖叫,肯定會引來一大幫人!”

  “你……不是婢女?”他沉聲吸氣,緩緩直起身,我也不避諱,有持無恐的看著他。“你是努爾哈赤的侄女?女兒?福晉?”他一個個猜下去,顯然已經意識到我並非是個普通的小丫頭。

  “都不是。”我揮揮手,“你回去吧。這里不是你該待的地方,要喝酒的話去大廳喝吧!”

  他漠然,死寂沉沉的在黑暗中一動不動,蟄伏如一只冬眠沉睡的黑熊。

  “呵,呵呵……”他忽然低沉的笑了起來,笑聲越放越大,到後來竟笑得猶如發瘋一般,“果然……這里的確不是我該待的地方!我本來就不該待在這里!我本來就不該待在這里!我本來就他娘的不該待在這里!”

  他猝然發力,氣勢驚人的向我直沖過來,我只來得及低呼一聲,便被他捂住了嘴,一陣天旋地轉後,我發覺竟被他壓倒在地上,他冷笑:“連努爾哈赤家的一個小丫頭也敢出言譏諷我,哼哼,看來我真是英雄末路,窮困潦倒……”

  “唔唔……”我拼命扭動,無奈雙腿被他膝蓋壓得死死的。可惡啊,以我才十一歲的身體來說,根本無法和他的力道抗衡!該死的,我怎麼忘了,這身體已經不是原來的步悠然了。

  “你最好乖乖的別叫,否則……在你喊出聲之前,我就能輕而易舉的擰斷你的脖子!”聽出他口氣已有松動,我忙不迭的點頭。他冷冷一笑,緩緩放開捂住我嘴的那只手,將我從地上輕松拖起,可是他的右手卻始終卡在我的脖子上,僵硬如鐵的手指箍得我的脖子生疼。

  “好,很聽話……”他含糊的笑,嘴里噴出濃烈的酒氣,讓我一陣惡心,“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我裝出順從的樣子,不敢再拂逆他:“我是東哥格格……”

  “格格……很好啊,是個主子呢。你是努爾哈赤的女兒還是舒爾哈齊的女兒?哼,沒關系,是誰的女兒都沒關系……”他用左手輕輕拂開我凌亂的碎發,猛然愣住,醉意朦朧的眼眸射出一抹驚豔之色。“呵,沒想到……愛新覺羅家族里竟然會有如此絕色……東哥!東哥……早知有你,我何必被迫強娶額實泰?不過……沒關系,反正娶一個也是娶,兩個、三個也都一樣……”

  我心里一驚,舒爾哈齊的女兒額實泰,正是今天晚上的新娘……難道說,這個人竟是……

  “男人真是貪得無厭的動物!”我鄙夷的冷哼,雖然明知道此刻得罪了他,恐怕會招來更瘋狂的暴力,但是一想到他剛才說的話,我就怒氣直沖頭頂,什麼也顧不得了。“碗里的還沒咽下去呢,就已經惦記著鍋里的了,小心噎不死你也撐死你!”

  脖子上的手勁加重,我險些透不過氣來。果然是現世報啊!都是這張嘴害的。

  “誰?誰在那里?”假山後有微弱的燈光一晃而過,我才張嘴,就被他用力捂住。這回他在陡然受驚之下,慌亂間竟一手將我的鼻子也給捂死了。我用力踢騰扭動,憋得兩靨通紅,只覺得胸腔里的那點濁氣倒流回腦子里,整個人昏沉沉的,眼前開始出現模糊的疊影。

  “什麼人……”

  “咦……”

  “放開她……”

  一連串的聲音好像離得很近,又好像隔得很遠。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壓在我嘴上的重力終于消失,我得以吸進了長久以來的第一口新鮮空氣。這個時候,我意識到自己從鬼門關繞了一圈,又回來了。

  “東哥!東哥!你醒醒!醒醒!”有人在喊我的名字,輕輕拍打著我的臉頰。

  微微睜開眼,映入眼簾的竟是一張熟悉的臉孔,星目劍眉,英氣勃勃。我眨眨眼,終于確認是他沒錯。

  “咳,好久不見!”想了好多話,可沒想到最後沖出口的竟會是這麼一句。

  褚英顯然也是一怔,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忽然長長的松了口氣,把我擁進懷里:“嚇死我了!還好你沒事!”

  我的鼻子被他壓在胸口,感覺都快給壓平了,不由悶悶的說:“喂,快透不過氣了!”他真怕我再被悶過氣去,趕緊松開手。

  我活動了下四肢,除了脖子上有點疼外,一切都還好。那個剛才對我動粗的家伙已經被侍衛反綁了胳膊,正沉默無聲的站在回廊邊上,湊著燈籠微弱的燭光,我瞧他不過三十多歲,容長臉,丹鳳眼,鼻端口正,長得倒有幾分俊氣。

  褚英見我打量他,哼哼兩聲,冷道:“布占泰,你以為你成了我三叔的女婿,我便拿你沒轍了嗎?你今日欺辱了東哥,我看就連三叔也保不了你!”他頓了頓,揮手,“把他帶下去,一會兒交由阿瑪處置!”

  “等等!”我急忙大叫。押解的侍衛頓住腳步,我蹣跚著走了過去,問他:“你是布占泰?”

  從我醒來,他就一直緊抿著唇,低頭不語,這時聽我問他,才又緩緩抬起頭來,雙目炯炯的望著我。

  “你是烏拉滿泰貝勒的弟弟布占泰?”

  “是又怎樣?我雖是敗軍之將,卻也無須受你侮辱,是英雄豪傑便給個痛快的罷!”他臉上帶著一抹剛毅的倔強,嘴角下垂,露出一種蔑然。

  “布占泰……”我喃喃的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原來他長得這樣一副尊容!如果沒有九部古勒山之戰,恐怕此刻我已被逼嫁他為妻了吧?一想到方才他說的那番“娶一個也是娶,兩個三個也都一樣”的言論,我不禁暗自慶幸。

  幸好……幸好……

  手摁上心口,我不免有僥幸之感,他見我望著他若有所思,原本還威武不屈一臉傲氣的神情開始有了些許動搖,他突然掙了掙,叫道:“東哥格格!請你嫁給我吧,我布占泰發誓一輩子待你……”

  “啪”地聲脆響,竟是褚英手持馬鞭,狠狠的在他臉上抽了一鞭。

  血紅的印子立即浮現在他下頜。

  “做你的春秋大夢!”褚英惡狠狠的說,眼底閃動著我所不熟悉的狠戾。“就憑你,也想得到東哥?”說著又是刷刷兩鞭。

  我看不下去了,飛快的說:“那又怎樣?他原就是與我有過婚約的……”褚英僵呆。我不理他,想到他阿瑪這次召我來的目的,我成心不給努爾哈赤面子,索性對布占泰坦言,“我是葉赫那拉布喜婭瑪拉。”

  布占泰表情迅速變幻,先是震驚,而後喜悅,最後眼眸中的光芒漸漸黯淡下去,緊繃的肩膀微微顫抖。我知道他是已然猜到我作為葉赫的格格,此刻居然會出現在費阿拉城內,這背後到底是為了什麼原因了。

  他應該比我更加了解一個男人的占有欲有多麼的無理和強烈!就如同他剛才的言行一樣!

  我冷笑,全身被一種淡淡的,酸澀的悲哀包攏住——在這個不平等的世界里,作為一個毫無反抗能力的柔弱女子,我難道終將無法暢快自由的呼吸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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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發表於 2011-2-26 17:42:41 |只看該作者
23。對峙

  “吱嘎!”

  拖著滿身的疲憊,我躡手躡腳的推開了房門。此時已臨界丑時,按現代的算法,也就是快接近凌晨一點了。已經折騰了一晚上,早已身心疲憊的我卻被褚英強扣在他的府邸,一直等到大夫來瞧過後確診無礙,他才終于肯放我回來休息。

  這小子,執拗外加霸道的脾性,可是一點都沒有得到良好改善。

  輕輕闔上門,阿濟娜應該已經睡下了,我怕吵醒她,所以經過外屋的時候格外放輕腳步。可誰知跨進內閣的時候,因為腿軟無力,竟不小心絆到了門檻,我幾乎是趴著跌進了門。

  內屋的床榻上有個身影翻身而起,我趴在地上忍著疼痛,只是尷尬的笑:“不好意思,吵醒你了!”原以為阿濟娜會睡外屋,沒想到她會在我房里一直等我回來。

  “你回來了?”語氣懶懶中透著魅惑,卻離奇的是個男人的聲音,嚇得我才從地上撐起的身子砰地下又摔了回去。

  “嗤。”那人輕笑,起身走到桌邊打著火石,點亮了油燈。“我等你很久了,怎麼這麼晚?”

  明暗跳躍的燭光照在他的臉上,我倒抽一口冷氣,懸空的心猛地墜落——努爾哈赤!

  “怎麼了?看你的樣子好像見著了鬼似的。我有那麼可怕嗎?”他站到我面前,居高臨下的睨視,橘紅色的燭火倒映在他眼瞳中,此時的他看起來更像是一匹饑餓的蒼狼!

  我一個翻身坐了起來,然後搖搖晃晃的撐住桌面站直身子,並且試圖穩住自己早已發軟的雙腿,盡量不讓它打哆嗦。

  “姑父怎麼來了?”我強作鎮定,背靠在牆上,深呼吸。

  “姑父?!”努爾哈赤又氣又笑的瞪著我,“誰讓你這麼叫的?”

  “哪里不對了麼?您可不就是我的姑父……”我假裝天真爛漫的微笑,卻被他突然捏住我的下巴。好疼!他仿佛當真打算捏斷我的下頜骨。

  “姑父?哼!”他湊近我,眼神像要吃人,“咱們女真人可不比漢人,會去注重那些個沒用的禮數和輩分。所以,東哥,你若想用這個稱呼來壓制我,根本就是打錯了主意……”

  我痛得咬牙忍住。我自然知道他說的句句在理,女真人之間的通婚在現代人的道德觀念中根本就屬于亂倫,有時候那些個輩分亂得讓我只有瞠目結舌的份——在這個男人的概念里,姑侄同嫁一人,那根本就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要知道他如今的大福晉袞代原本還是他堂兄的妻子,並且已經生有三子。袞代是在丈夫死了之後才改嫁給努爾哈赤的!

  “咝……”我疼得吸氣,眼淚在眼眶里直打轉,卻硬是咬牙挺著。

  比倔是吧?好!那就比比看,除非你殺了我,否則……我絕不妥協認輸。只因為我再清楚不過,今夜我若是在他面前泄了底氣和傲氣,我將會輸得一無所有!

  在僵持了三分鍾後,努爾哈赤的手勁終于稍稍放松,手指沿著我的下頜往下,滑過我的頸。那種肌膚相觸產生的異感,讓我的皮膚表面泛起一層的疙瘩。他的手指指腹反複在我的脖子上輕柔撫摸,令我泛起一陣強烈的惡心感。

  正待出言譏諷,他突然在我耳邊沉聲問道:“今兒個碰見布占泰了?”

  我一怔。他知道?他居然知道?!我原以為他還不知道……這麼說來,他是聽說這件事後才趕來找我的?那麼,布占泰……現在又如何了?會遭到怎樣嚴厲苛刻的處罰呢?

  “咝——”我吸氣,濕濡的唇片竟在我迷瞪之時覆上了我的脖子。他在干什麼?難道想吸我血?我可從不知道男人還有這種方式親熱的怪癖!早先被布占泰掐出的淤痕在他的輾轉吮吸下痛得我只想大聲尖叫。

  “專心點……我不喜歡有人在聽我講話的時候走神……”他啞著聲,一手勒住我的後腰,一手扯開我的領口,唇片下滑,落在我的鎖骨上。

  “咳……”我身子猛顫。

  他壓抑著越來越沉重的呼吸,低聲說:“不用怕,你早晚都會是我的人……這還只是個開始而已。青澀的小丫頭……”他輕笑著撫上我的臉,“我來教你怎麼取悅男人。”

  惡心的變態老男人!我在心底咒罵了句。

  早知道逃不過這一劫,早在布揚古要我來費阿拉城我就知道,他對我說的那句話至今還清晰的在我耳邊環繞——“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是去求姑姑幫忙,還是……”

  這個“還是”,指的就是現在這個方法吧,布揚古只是含蓄的沒有直接說出來罷了。

  我並不害怕即將要面對的事情,只是痛心于“東哥”幼小的身子——這個身體才不過十一歲,卻要被迫去忍受非人的肆虐。這個稚齡的身體讓我心里就像吃了一只蒼蠅般惡心,他也許可以不在意“我”的年齡,心安理得的享受著在他的時代而言最為普通尋常的快樂,我卻不能!接受過現代思想熏陶的我,怎麼也接受不了這種變態的虐童現象!

  “走開!”終于,在努爾哈赤動手撕裂我胸前的衣襟時,我厲聲尖叫起來,“惡心死了!”我發瘋般用手去抓他,用腳去踢他,完全就像個潑皮無賴一般毫無形象可言。努爾哈赤沒想到我會突然如此激烈的反抗他,伸手欲抓住我揮舞的雙手,卻被我一口狠狠的咬在手腕上。

  “該死!”他怒吼一聲。

  我死死的咬住不松口,咬得牙根發酸,眼淚都要湧出來了。可是一個才十一歲的小女孩,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和一個三十多歲,正當壯年的武夫比力氣。努爾哈赤用力一甩手,我竟臨空飛了出去,脊梁骨重重的撞在了炕桌的桌角上,發出砰地聲巨響,桌子被撞翻,我打了個滾,又從炕上滾跌到了地上。

  痛,已是無法形容!

  肉體痛到極至後,仿佛已感受不到這種痛意!我想哭,可是居然哭不出來,只能蜷縮著身子,手撐著後背脊椎,扭曲著臉,嘿嘿的笑。

  我其實是想哭想大聲喊痛的,可是聲音最後從嘴里逸出來,竟變成了比哭還難聽的笑聲。

  努爾哈赤顯然被我詭異的模樣嚇住了,在他愣了三秒鍾後,猛然一個箭步奔過來,彎腰抱起了我。

  “哈哈……哈……”我痛得肌肉抽搐,眼眶里淚花在打轉,我仰著頭就是倔強的不讓它落下。

  “來人——來人——”他抱著我飛快的沖出房間,一腳踢開虛掩的大門,沖院落外厲聲怒吼,“給我傳大夫!速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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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發表於 2011-2-26 17:43:11 |只看該作者
24。探病

  這一次受傷,我足足昏迷了三天,昏昏沉沉間似乎有聽到孟古姐姐悲傷的哭泣聲一直在我耳邊縈繞。

  醒來後才知道我撞傷了腰椎,今後好長一段時間將只能趴在軟褥上養傷。孟古姐姐怕我老趴著不動,時間久了胸口會捂住暗瘡來,便讓一個老媽子專門伺候我翻身,另外又遣了她的貼身丫頭海真來服侍我日常飲食。我覺得蹊蹺,等沒旁人的時候,便問海真,阿濟娜去哪了?她先是吱吱唔唔不肯說,後來我連猜帶蒙,終于隱約得知,事發後袞代斥責阿濟娜服侍不周,將她責打了二十杖,然後關進了柴房。

  我暗自歎息,知道這明里雖然打的是阿濟娜,其實卻是給我立的一個下馬威——她這是怨恨阿濟娜那天晚上被努爾哈赤支走,才讓努爾哈赤有機可趁——其實這哪能怪阿濟娜?她一個小丫頭,又有什麼能力能夠反抗努爾哈赤的?即使是袞代自己,在這個男性為尊的體制下,也絲毫不敢違抗自己的丈夫。

  我自那晚過後便再沒見到努爾哈赤。倒是褚英,在我清醒後隔天曾來看過我一次,卻只是站在門口望著我發呆。那雙布滿血色的眼睛,死死的盯住了我,眸底深處交織了極端複雜的眼神,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陰沉最可怕,也是最難讀懂的。

  他杵門口一站就是一下午,沒說一句話,也始終沒跨過那道低淺的門檻。而後,在我實在看不下去,打發海真去請他時,他卻扭頭走了。

  第二天一早,他便隨努爾哈赤出發去了北京,向大明天朝進奉貢品。

  代善是最後一個來看我的人。

  他來的時候已是日暮,海真正打算安頓我歇息,他卻悄沒聲息的走了進來。

  我見他身上只穿了件青灰色的皮褂子,肩上落著雪花,卻沒披斗篷,臉色凍得雪白,不禁有些心疼,嗔怪說:“外頭下雪了?怎麼也不多穿點,你不上心這個,難道連跟著你的人也都是些沒心的麼?”

  “好些了沒?”他沒回答我的話,只是遠遠的揀了張凳子坐了,靜靜的看著我。屋里雖然燒著炭火,暖意融融,可是他的臉色卻始終透著蒼白,毫無血色。

  “你怎麼了?”還真不習慣他忽然生疏的樣子,以前沒人的時候他可不是這樣客套的。我拍了拍身側,招呼他,“過來這邊坐,炕上暖和……”

  他幽幽的望著我,嘴角動了動。我不說話,只是執拗的直視他,毫不避諱,也絕不躲閃。他微微動了動肩膀,終于在我的注視下站起身向我這邊走來。

  “臭小子!”我沒好氣的捶他胸口,“明知道我不能動彈,難道還非要我下地請你,你才肯過來?”他身上帶著股冰冷的寒氣,才靠近,我便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顫。

  “冷嗎?”他輕聲問我。

  “這話該我問你才對。”

  他淡淡的扯出一絲笑容:“還疼嗎?”

  我含笑搖頭。突然間他的瞳孔驟縮,帶著一絲痛惜的看定我。順著他的目光,我低下頭,看到自己些許敞開的領口下淤青的痕跡——那是……努爾哈赤弄出來的吻痕。

  我知道他也許是誤會了什麼,忙尷尬的拉上領口,遮住淤痕,卻不想被他冰冷而又顫抖的手一把擋開。

  “疼嗎?”

  “咝。”他的手指冰涼如雪,被他指尖碰到的溫熱肌膚被凍得一麻。我見他慌張的縮手,忙咧著嘴笑,“不疼!不疼!真的,一點都不疼……”

  “東哥……”他悲涼的喊我的名字,眼神里有著濃烈的絕望。

  我一驚,竟脫口說道:“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也不知道怎麼了,看到他受傷無助的神情,仿佛是在指責我一般,便不由的慌張起來,“我……”

  他靜靜的看著我,似乎在鼓勵我繼續說下去。

  我咽了口唾沫,豎著兩根手指故作誇張的笑說:“我保證,我絕不會做你的繼母占你便宜!”

  他瞪大了眼看我,眼珠黝黑。

  在他無聲的抗議下,我終于放棄逗他玩笑的心思,一本正經的說:“你放心,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如果真的有事發生的話,我就不會這麼淒慘的躺在這里了!”

  他沉默,許久之後喊了聲:“東哥……”便再沒了聲音,只是輕輕的,用手細心的替我拿捏腰上的肌肉。

  他拿捏的手勁恰到好處,既緩解了我長期臥床造成的肌肉緊繃,又不會弄痛我的舊傷,我舒服得眼皮直往下耷拉。

  朦朦朧朧間,卻聽見海真的聲音在耳邊輕聲問道:“格格要不要再用燕窩粥,這是二阿哥臨走特意吩咐奴婢煮的……”

  我睜開眼,四處瞅:“代善走了麼?”

  “是。走了好一會了。”

  我扭頭看向窗外,天色已是黑沉沉的,原來我竟已睡過去好久了。打了個哈欠,我勉強撐起身子,海真端了粥碗一邊喂我,一邊笑說:“二阿哥對格格可真是上心,自打你受傷到現在,他每晚這個時辰都會過來探病……”

  “你說什麼?代善每晚都來?”我驚呆,“我怎麼從沒見著他?”

  “那會子格格身子還沒好得這麼利落,天沒黑便早早歇下了。二阿哥每次來都站在格格窗外,等格格睡著了才進屋。格格前陣子正喝那養氣補身的藥丸,這一睡下去自然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奴婢可是瞧得真真的,二阿哥每回來都會替格格揉背,有時候還一個人自言自語,總要待到戌時末才回去的。”

  細細的品味海真的每句話,想著他每晚孤獨執著的守在窗下,想著他對著昏睡的我喃喃細語,想著他細心呵護的替我拿捏,想著那張蒼白而又溫柔的臉……我不由癡了。

  ◇◆◇◇◆◇◇◆◇

  臘月末。

  努爾哈赤率部返回費阿拉。

  除夕夜里,與眾人吃罷年飯,我陪孟古姐姐回房守歲,兩人閑閑的聊了一些關于葉赫,關于小皇太極的趣聞。

  每年除夕夜,努爾哈赤按例都會在大福晉房內安寢,所以當孟古姐姐留我在她那里過夜時,我一口應承。

  阿濟娜替我在外間暖閣里鋪好床褥,我憐她體弱辛苦,便放她到隔壁屋與海真作伴,早早的讓她歇了。

  因為趴著睡了一個多月,我現如今竟養成了習慣,往往睡到半夜會因為胸悶難當而憋醒,然後才意識到自己傷已痊愈,不必再保持趴睡姿勢為難自己。但是一個習慣一旦潛移默化後,好像短期內便很難糾正得過來。

  這晚睡到半夜,我照樣驚醒,然後痛苦的翻身,胸口麻痹得要揉好久才能舒緩悶氣。

  我閉著眼嘟噥,輕聲抱怨,忽聽床頭一聲歎息,我倏地睜開眼,卻意外的對上了一雙深邃的眼眸。

  我驚駭的張大嘴,瞪著他,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噓……別嚷。讓我好好看看你……”他輕聲說,語音里透著溫柔,身上散發出微醺的酒氣,想來酒宴上一定灌了不少酒。

  “貝勒爺。”我拉高棉被,一臉警惕的瞪著他。孟古姐姐就在里屋,我不信他會如此亂來,所以我甯可相信他此刻並沒有喝醉,神智還是清醒的。

  努爾哈赤輕笑:“好久不見……”他輕柔的伸手撫摸我散在肩上的長發,臉上展露出心滿意足的歡喜,“總算今兒個見著了。”

  我沒說話,事實上我也不知道該對他說些什麼好。

  他見我拿防備的姿態敵對著他,忍不住嗤笑:“就這麼厭惡我?聽說你曾在族人面前起誓,誰人若能殺得了我,你便嫁他!東哥,你可真看得起我努爾哈赤……”他攥緊我的發梢用力一拽,我疼得將頭偏過,卻被他飛快用唇封住了我的嘴。

  “唔!”我不客氣的咬他,他一觸即退,冷笑:“還是這麼牙尖嘴利啊!”

  “哼。”我故意當著他的面,扯起被面使勁擦著嘴,擺出一副惡心討厭到極點的表情。我就是成心氣他!

  “真的不願意嫁給我?”他再次問。我聽出這句話的背後似乎還隱藏著什麼,仿佛是他想竭力說服我,給我的最後一次機會,“如果……我把布齋的尸骨還給葉赫呢?”

  我挺直脊背,冷笑:“人都被你殺了,剩下的尸骨又算得了什麼?你愛怎麼處置隨你!”

  “你不在乎?”

  “我不在乎!”

  “那你還來費阿拉做什麼?”他陡然嚴厲起來,喉嚨深處壓著憤怒。

  “你以為我喜歡來麼?”要不是布揚古逼我,就算費阿拉派出八抬大轎來請我,我也不會來!他這真是明知故問!

  “你——”他被我氣得不輕,紅潤的臉色一陣白一陣青,神情反複多變,“好!好!你不在乎……你不在乎的東西我留著又有何用?我會把布齋的尸骨還給葉赫,可是你——東哥,你既然已經踏入我的費阿拉城,今後不管你喜不喜歡,你都再也沒有隨意離開的自由!我要你留在這里……一輩子!”

  我看到了他眼中的狠戾與殘酷,那雙眼酷似怒火中燒時壞脾氣的褚英,他們果然不愧是父子,連凶狠的眼神都如此相似。

  “你會後悔你所說過的那些話!”

  看他最後近乎賭氣般的詛咒,我非但毫無懼怕之意,反而抑制不住輕笑起來:“後悔什麼?後悔拒絕嫁給你?不!永遠不!”

  他噌地騰身站起,憤怒的摔門而出。在離開的霎那,他卻頓在原地,拋下一句冰冷而僵硬的話語:“從明天起,你搬去蘭苑!從今往後,不准你再踏出蘭苑一步!”說完,他揚長而去。

  我淡淡的冷笑,心里湧出無奈淒涼的酸澀。回過頭,我毫無意外的看見扶著門框的孟古姐姐。她僅著一身雪白中衣,散著烏黑的披肩長發,赤腳踩在冰冷的地面上,臉色慘白如雪的呆望著我,眼眸空洞的透出悲涼的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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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發表於 2011-2-26 17:43:34 |只看該作者
25。珍重

  離去之時乃是毫無預兆的,我甚至連個小丫頭都沒有帶在身邊,只隨意的撿了幾件換洗衣物,卷成一只小包袱,然後在某日子正,頂著滿天星光,悄然坐上馬車出了赫圖阿拉。

  之所以如此神秘,非得弄得偷偷摸摸的趕在半夜里走,這個原因努爾哈赤沒說,我也心知肚明的沒問。

  一路馬車顛簸,搖搖晃晃的出了內城門,外城門,然後直通城外山道。我掀開簾子望著宸天繁星,已然麻木得連心都不會痛了。

  馬車駛出赫圖阿拉後,並沒有直奔葉赫方向,反而轉往十里外的費阿拉舊城。

  我想在臨走前最後看一眼費阿拉——這個要求提出時我也不過是隨口一說,當時甚至懷疑努爾哈赤根本就沒有聽見,不過就此刻的路程安排來看,他到底還是留心到了。

  從費阿拉繞回,已是丑時末,趕車的車夫將馬趕得很急,我在車里顛得七葷八素,先前滿腹悲傷之情全被顛飛,只覺得火氣上湧,突然有種想破口大罵的沖動。

  我用盡全身力氣利用四肢緊緊撐住車廂,這才避免自己被顛得在車內滾來滾去。這種瘋狂的“飆”車行為,簡直比殺人還恐怖,就在我再也忍受不了,三字經沖口而出前,馬兒嘶叫一聲,車輪奇跡般定住了。隨著慣性,我卻一頭栽到了車廂門口。

  車外有腳步聲接近,我撐著身子狼狽的爬起,正納悶犯嘀咕,只聽一個男子的聲音恭聲問道:“請問車內的可是布喜婭瑪拉格格?”

  我微微一驚,彎腰掀開簾子直接探出頭去。

  只見黑沉沉的山道前一簇簇的盡是明亮的松脂火把,我頓時嚇傻了眼,視線緩緩收回,最後落在眼前這個穿了件湖色團花事事如意織錦馬褂的男子身上。

  年輕秀雅的臉孔,神清氣爽的含蓄笑容……我哇地一聲大叫,興奮的笑道:“烏克亞!怎麼會是你?你在這里做什麼?”

  “奉淑勒貝勒爺之命,寅時正在此恭候布喜婭瑪拉格格,護送格格回葉赫!”

  我愣了下,高漲的情緒陡然跌落:“你非得用這樣的口氣跟我說話麼?”他對我刻意疏離的恭謹有禮,讓我心情重回郁悶。“唰”地聲,我放下簾子,縮回車內。

  車子慢悠悠的開始重新上路,我無聊的發悶。天色漸漸轉亮,亮光一點一點透過簾隙灑進車廂,我終還是忍耐不住,撩起了窗簾子。

  烏克亞悠然騎在馬上,神情淡泊自如,目不斜視。

  “阿丹珠好麼?”我不管他到底聽不聽得見,只是細聲詢問。

  過了許久,他才沉緩開口:“好。”頓了頓聲,歎道,“她嫁人了。”

  “嫁人?嫁了誰?是褚英麼?”我坐直了身子,腦袋幾乎探出窗外。

  “不是。”側面看去,烏克亞的臉色有些憂郁,“阿爾哈圖土門……不要她!阿丹珠心心念念想嫁他,可他執意不肯娶。如此拖了兩年,阿丹珠年紀大了,最後只得服從阿瑪的意思,嫁了族內的一員部將……”

  原來……那般率性而為的阿丹珠竟也不能得償心願。父兄的親情寵愛集于一身的阿丹珠,從沒受過委屈和挫折的阿丹珠,自信爛漫的阿丹珠……阿丹珠尚且如此,我又將如何呢?跟她比起來,我缺失的更多——布揚古……唉,布揚古!葉赫的親人于我而言,簡直比仇人更可怕!

  “格格在想什麼?”

  我抬頭,沒直接回答他的問話,反沉下臉恨恨的說:“烏克亞,你若再如此跟我講話,從今往後,我只當不認得你!”

  說罷,作勢欲甩簾子,他忽然扭頭,動容歎息:“罷了!阿步,算你贏了!”

  我嘻嘻一笑,正要揶揄他兩句,忽然車後一陣馬蹄聲聲踏響,由遠及近的急促傳來。烏克亞面色微變,揚聲高呼:“全隊戒備!”

  烏克亞帶來的兵卒約莫二三十人,此時在他的帶動下已全部收馬靠攏,團團圍住馬車。

  我好奇心起,正欲探頭看個仔細,烏克亞斥道:“阿步,回去坐好!不管外頭發生什麼事,你都不要出來!”他既然發了話,我也不好意思再探究,畢竟這種事不是鬧著玩的。如今時局混亂,山頭強匪哪個都不是吃素的,真打了起來,萬一有個什麼好歹的,就不知道我這個過氣的老美人還能不能再發揮一把一笑傾敵的魅力。

  馬蹄聲漸漸靠近,我感覺有點怪異,怎麼聽起來好像這馬只有一匹似的……難道是探哨的?還是這強人果然強到忘形,居然單槍匹馬的也敢來打劫?

  “站住!”

  “什麼人!”

  一群呵叱轟然響後,只聽鏘地聲,像是兵刃的金屬交擊聲。隨即有個熟悉的怒吼聲蓋住了一切叫囂:“狗膽的奴才!放大眼睛仔細瞧瞧爺是誰!”

  嘩啦一聲,兵刃落地接連響起,然後是拍袖子打千的聲響:“爺吉祥……”

  我窩在車廂內,焦急的啃著手指,心中警鈴大作。果然沒幾秒鍾,有只大手撩起了簾子,但沒等完全掀開,便聽烏克亞的聲音阻止道:“大……”

  “滾開!”暴躁的脾氣盡顯他此刻的憤怒與不耐。

  簾子終于被掀開,我呆呆的望著那張劍眉星目,英氣俊朗的臉孔,微微蹙了蹙眉。

  “下來!”褚英瞪著我,眼里充滿血絲。

  我別過頭。

  “下來!”他伸出手,遞到我面前時,聲音出奇的放柔了,竟似在懇求我,“下來好不好?跟我回去……”

  我心里一酸。回去?回哪去?哪里又該是我去的?我原本便不屬于這里,當真要回去的地方也絕非是赫圖阿拉。

  “褚英……”我轉過頭,盡量使自己保持冷靜,“你不該來!”

  “為何我不該來?”他哀痛莫名,那只手往下滑落,卻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我若不該來,那誰才該來?我不管他們是如何想的,但是……要我眼睜睜的看著你離開,我辦不到!”他怒吼,一把將我拖過去。

  我半邊胳膊發麻,疼得咝咝抽氣,他全然不顧,將我生拉硬拽的拖進懷里,強行抱離馬車。

  “褚英!”我驚呼,騰空落在他懷里的感覺令我有些眼暈。

  “阿爾哈圖土門!”烏克亞攔到了他面前。

  “擋我者死!”褚英咬牙,臉色鐵青。

  我心里一悸,愕然的看著他。棱角分明的臉孔,眼眸如火,嘴角勾起憤怒的殺氣——他是認真的!若是烏克亞當真奉行職責,堅持到底,那麼今日的褚英怕是當真要大開殺戒!

  他想造反嗎?居然敢如此違逆努爾哈赤的命令!

  我撐在他胸口的手微微發顫。之所以半夜離城,為的就是封鎖消息,然而……此刻褚英卻已奮然趕至,那麼……代善呢?皇太極呢?他們是否也都已知曉?

  “褚英!褚英——”我憋足一口氣大叫,“拜托你回去!”眼淚不爭氣的奪眶而去!

  為什麼要來?為什麼要來!我甯可相信此時在赫圖阿拉城內,誰都還未曾得知我已離開!沒有人知道……

  “東哥——”他一把摟緊我,嘴唇滾燙的印落我的額頭,顫慄,“不行!我不能……我不能……”

  “阿爾哈圖土門!我是奉了貝勒爺的指令,護送格格回葉赫,請阿爾哈圖土門莫要令我等難做!”

  “奉誰的指令也不行!”褚英激動的大叫。

  我一把捂上他的嘴。

  他瘋了——我卻不能陪他一起瘋!

  “褚英!你聽好了!”我用力吸了口氣,斬釘截鐵的告訴他,“我很高興你能來送我!回葉赫是我自願的,沒人強逼于我,你聽明白了沒有?我想要回家……難道這也不行嗎?”眼淚抑制不住的滑落,“我被你們建州強留了這麼多年,難道人老珠黃,想回家安享余生也不行嗎?”

  “不是……”

  “你回去!不要……逼我恨你!

  他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不定,臉色蒼白,眼底有著濃郁的傷痛:“東哥!東哥!東哥……”他發狂似的念著我的名字,然後仰天長嘯一聲,驀地將我放下地來。

  他原地站著,雙手垂在兩側,握緊了拳頭骨節泛白:“你等著……不出三年,我一定接你回來!三年……就三年……好不好?”

  默默的垂下淚來,我不喜歡褚英,甚至一度曾經憎恨過他,但說到底,他對我的這份情卻是忱摯可見。

  “好。”我啞聲回答。

  明知這一聲“好”,無非是騙人騙己的一個謊言,然而在看到他悲涼的露出一抹寬慰的笑容後,我不禁再次心顫落淚。

  謊言,也分善惡吧?就讓他帶著這個善意的美麗謊言回去吧!

  “那麼……再見!”我吸著鼻子,在自己眼淚成河之前,踉踉蹌蹌的跑上馬車。

  簾子放下時,耳邊清清楚楚聽到烏克亞的一聲無奈歎息,以及褚英顫抖的語音:“珍重!”

  我躲在車廂里,把臉埋在膝蓋上,嗚咽痛哭。到底是什麼樣的情緒影響了我,我說不清,只是覺得悲哀,只是……覺得想哭。

  馬蹄聲噠噠響起,漸行漸遠,我的淚模糊了我的雙眼……身子微微一晃,馬車已然重新啟動,繼續踏上邁向葉赫的歸途。

  內心悲痛之中又似乎透出了零星的期翼,也許……也許……

  不,沒有也許!

  他們即使來了又能如何?我能面對褚英說出的話,未必能對他們說出口。他們若是來了,反而增添彼此間的傷痕。

  還是……不來的好!

  可,為什麼……我的心,竟會感覺如此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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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26 17:43:51 |只看該作者
26。烏拉

  回到葉赫後,布揚古比想像中要待我親熱,我揣測或許是他看我還不至于老得掐不動,指不定還能派上些用場,所以才分外的討好我。

  我欣然接受一切,轉身卻將布揚古和那林布祿送我的金銀首飾全都賞了屋里的丫頭仆婦,直把她們樂得跟什麼似的。我倒也並非是刻意要去收買人心,然而我這個老格格想長期在家好生呆著不受氣,上下還是得多加打點才行。

  自我回轉,葉赫為表感謝之意,同時能更好的緩解與建州的關系,于是將孟古姐姐之妹擇日送至赫圖阿拉。

  是年中,努爾哈赤娶了這位年紀比我足足小一半的姑姑葉赫那拉氏,納為側福晉;後又娶了一位西林覺羅氏,納為庶福晉。

  冬十一月,據聞努爾哈赤命額亦都率師招渥集部那木都魯諸路路長來歸。還擊雅攬路,為其不附,又劫屬人,是以取之。

  明萬曆三十九年。

  轉眼在葉赫已經待足一年。超級乏味的一年,每日渾渾噩噩,除了吃喝拉撒睡,感覺無所事事的像是在等死。布揚古雖然不怎麼為難于我,但是看似松懈的管治下卻是盯得極嚴,生怕我跑了或者一個想不開尋了短見。

  七月,建州派出七阿哥阿巴泰及費英東、安費揚古攻取渥集部烏爾古宸、木倫二路——沒想到連七阿哥都披甲上戰場了,皇太極他……是否仍不受重用的留置家中呢?

  八月,一則驚人的消息傳到葉赫——建州貝勒舒爾哈齊亡故。在幽禁了兩年半後,于十九日猝死于暗無天地的牢獄之中,終年四十八歲。

  冬十月,建州大將額亦都、何和禮、扈爾漢率師征渥集部虎爾哈,俘二千人,並招旁近各路,得五百戶。

  建州勢力節節擴張,布揚古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凝重,然而偏生在此緊要關頭,那林布祿卻因心力交瘁而病倒。

  明萬曆四十年正月。

  新年方過,便有消息傳來,建州與蒙古科爾沁部族聯姻,努爾哈赤娶科爾沁親王明安之女博爾濟吉特氏——滿蒙聯姻,努爾哈赤終于跨出了曆史性的第一步。

  布揚古終于震驚發怒,我看著他在家宴上聽聞消息後遽然變色,硬生生的將手中的酒盅給捏碎了。然後,他鐵青著臉孔慢慢轉過頭,視線穿過人群,木然的停留在了我的臉上。

  我心怦地一跳,忽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預感。

  好日子……恐怕終于要到頭了。

  ◇◆◇◇◆◇◇◆◇

  這一年,我年滿三十。這個歲數,以現代眼光來看,根本沒啥大不了的,可是放在古代,卻已是祖母級別的老姑娘。

  而現在,我這個曾經的“女真第一美女”,如今的“葉赫老女”,卻不得不再次放下自尊,被自己的兄長遣送至一個我早知會去,卻延遲了兩年的地方——烏拉城。

  馬兒懶洋洋的踢踏著細碎的腳步,以踩螞蟻的龜速前進,間或的它還不時發發拗脾氣,進一退二。

  我優哉優哉任由它原地打轉,反正我不急,急的是前面兩位大爺。

  穿紫色漳絨福壽三多紋袷坎肩,下巴有些尖瘦,膚色略白,面容秀氣的那位是我的小哥,布揚古的弟弟布爾杭古;另一位著絳色緙金水仙紋袷馬褂,容長臉,膚色偏黑,寬額窄鼻的男子是布占泰的弟弟喀爾瑪。

  他們兩個,一個是奉命來送我的,一個是奉命來接我,同樣是兩個部族首領的弟弟,身份相似,偏生長相卻差了十萬八千里,就連性子也是南轅北轍,大相徑庭。

  “東哥!你能不能快一點?錯過了時辰,讓貝勒爺等久了,豈不是……”

  “不妨不妨!”喀爾瑪在布爾杭古的抱怨聲中再次充當了和事佬,“兄長在出門前便關照了,諸事且隨布喜婭瑪拉格格心意便好……”

  我一揚下巴,給了布爾杭古一個“你多管閑事”的眼色,在看見他吃鱉的糗樣後,又忍不住笑趴在馬背上——反正事情都到了這份上了,再壞也不過是個死字,我既已抱定了這份決斷之心,反而不再把任何東西放在心上。

  “布喜婭瑪拉格格,前頭便是烏拉河了,能否請格格棄馬乘船渡河呢?”

  這個喀爾瑪,別看人長得不怎麼樣,可脾氣還真是沒話說。一路上我百般刁難,甚至執意不肯乘坐馬車而要求單獨騎馬,他都沒說一個“不”字。

  “東哥!下來!”布爾杭古已然下馬走到我跟前,口氣惡劣的用手抓住我坐騎的轡頭。

  我撇了撇嘴,不情不願的從馬背上跳下。

  眼前是一條滾滾大江,此刻岸邊正泊了一艘烏木大船,喀爾瑪指揮著奴才將我的隨嫁用品一一搬上船。布爾杭古抓著我的手腕,將我往船那邊拽,我不滿的甩手。

  他瞪了我一眼,壓低聲音:“你以為自己還是黃花大閨女呢?如此惺惺作態,也不知丑!”

  我嗤地聲蔑笑:“我倒是想在家惺惺作態給自己瞧來著,偏生你們愛把我丟來丟去給別人看出丑,我又有什麼法子?”

  “你……”他氣得揚起手來。

  我不買賬的瞋視,冷笑:“你敢!你可仔細掂量了這一巴掌的後果!”他果然還是懼了,悻悻的收回了手,將我死命往船上推。

  我也懶得再跟他計較,懶洋洋的踩著舢板跳上船。不一會兒,喀爾瑪命令手下撐船渡河,我站在船頭舉目遠眺,只見臨江之畔的平原上拔地而起一座巍然古城。

  喀爾瑪見我觀望,便饒有興致的給我講解。原來烏拉城分中城和內城,內城正南開門,略呈梯形狀布局,周長近八百米,四角設角樓,偏北有一處嘹望台;中城呈不規則四邊形,周長三千五百多米,中城共開城門三處,即東門、南門和北門,同內城一樣,中城城牆四角也設有角樓。

  我隨聽隨點頭,其實並沒有多少真正往腦子里去記,望著腳下的滾滾渾水有點心不在焉。

  布占泰……不知他見了我,會是如何想法?

  唉,腦子里真是一團亂,雖說早已抱定既來之則安之的毅然信念,但我有時難免仍會油然生出一種彷徨孤獨的無措感。

  船身猛地一晃,打斷了我的思路,我回過神,發現原來船已靠岸。喀爾瑪仍舊指揮著奴才搬東西,不厭其煩。布爾杭古卻在一旁瞪著我示意我下船,我不屑與他啰唣,不等丫頭來扶,直接踩著舢板麻利的從船頭飛快的溜下平地。

  “你……像什麼樣子,沒個規矩……”他追在我身後,壓低聲音抗議,我只當他在狗吠。

  平坦的江岸平原上,蜿蜒飄來一串五彩的長龍,翻飛舞動的旌旗讓我心神一懍,沒等我想明白,喀爾瑪已然笑道:“兄長真是性急難耐了啊……”邊說邊意味深長的瞟了我一眼。

  我的心怦怦狂跳,勉強按捺住緊張的心緒,只見那隊伍飛速靠近,布占泰一馬當先,飛馳而來。我下意識的退後一步,背後卻撞上了一堵硬邦邦的人牆。

  布爾杭古冷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去吧!”順勢在我腰間推了我一把。

  我一個趔趄,站步不穩的向前沖了兩沖,可是並沒有因此摔倒,因為布占泰已搶先一步將我攬在懷里。

  “東哥!”他喊了一聲,然後扳正我的身子,眼神熱烈而驚喜的打量著我,“東哥!果然是你——你到底還是來了……”

  我很想下狠勁推開他,或者像當年初見時那般狠狠的踹他一腳,可惜身不由已。且不說布爾杭古就在身後虎視眈眈的盯著我,就是滿場的侍衛也絕不會讓我討到半分好去。于是,我只得勉強擠出一絲微笑,用那種所謂嬌柔的聲音說道:“是。東哥見過貝勒爺!貝勒爺吉祥!”

  布占泰一陣狂笑,當真意氣風發,得意非凡。

  隨後我便被他直接抱上馬背,在眾人簇擁下浩浩蕩蕩的轉向烏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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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26 17:44:21 |只看該作者
27。鳴鏑

  婚禮緊鑼密鼓的在籌備,隨著婚期的接近,我不免開始有些心浮氣燥起來。估算著日子,建州方面也早該收到消息才對,可是……為何遲遲按兵不動?

  夏始,當蟬聲鳴響在耳邊時,布爾杭古忽然收到葉赫遞來的書信——那林布祿病逝。布爾杭古原為送婚使者,這時接了噩耗,竟是匆匆忙忙的棄我而去,將我一個人丟在了烏拉城。好在布占泰倒也並不性急,每日至房中探望,頗為循規蹈矩,並無過分的逾禮之舉。大概他是想給我留個好印象,畢竟我已是他嘴邊的一塊肥肉,早晚都會被他吞下肚,也不爭在這一時。

  于是,我索性以婚使不在為借口,提出暫延婚期。布占泰倒也是個爽快人,立馬答應等布爾杭古處理完族內喪事,再行婚禮。

  我總算得以稍微舒了口氣。

  六月,天氣轉熱,這一日布占泰未曾蒞臨,直到傍晚也未見他來例行報到,我不由感到有些奇怪,但這個念頭一會兒也就丟開了。他不來也好,最好是永遠都不要來!

  草草用罷晚膳,我躲在花棚架子底下納涼,連小丫頭嬤嬤一並遣開,不許她們跟著,免得看著心煩。竹藤躺椅上極為涼爽,吹了會兒晚風,涼涼的,身上已不見汗意,眼皮睏倦的打著架。

  這時門外急匆匆的響起一陣腳步聲,我倏然睜眼,恰好瞅見門口走馬燈似的闖進一大幫人來。

  “就是她!”為首的一名貴婦人伸出蓮花指憤慨一點,長長的指尖毫無分差的指中了我。

  我依稀覺得她有點面善,可惜沒工夫讓我想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就見貴婦身後如惡狼般撲出三四名體型彪悍的嬤嬤。我才驚呼一聲,嘴里便被塞進了一顆圓滾滾的硬物,然後一長條布將我的嘴給封了起來,手腳被她們粗暴的強按在地上,反綁于身後,照樣是用繩索捆了個結結實實。

  “啪!”一記耳光清脆響亮的落在我右側臉頰上。

  事出突然,驚駭之余我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我強睜著酸澀的眼睛,奮力掙紮,然而在意識到一切不過是自己徒勞,白白的消耗體力後,我由最初的驚慌懼怕逐漸冷靜下來。

  目光一一掠過這些人。

  那位出手打我的貴婦人,年紀在二三十歲之間,眉宇間透著熟撚的味道,像是在哪里見過……一瞥眼,我又瞧見在她身後另外還站了兩位同樣是主子打扮的女子,一個年紀約莫三十出頭,相貌與之前的那位極為相象,貌似是姐妹;另一個卻只十七八歲,模樣秀氣斯文,臉上掛著緊張怯然的表情,正舉足無措的絞著手帕子……

  身子猛地一震,陡然明白過來!

  “唔!”我掙紮,眼睛死死的盯住那名躲在最後的女子。

  “姐姐……”許是被我盯得發怵,她臉色雪白,閉著眼往後退縮。

  貴婦人略略彎下腰,修長的眉毛微微挑起:“你可知道我們是誰?”

  我暗自歎了口氣,點了點頭。這三個人啊……興許我一時猜不出她們兩姐妹的身份,但是,她……四格格穆庫什,我如何能不記得?

  出嫁時不過十一歲,轉眼過了六年,她已脫去身上的稚氣,但是骨子里滲透的文秀之氣卻是沒辦法全然改變的。

  既然認出了穆庫什,那麼她們兩位也就不難猜了——舒爾哈齊的女兒,額實泰和娥恩哲姐妹——動手打我的正是娥恩哲!

  “你倒也是聰明人!只可惜長了這麼一張狐媚子的臉孔……”她叫嬤嬤們拖我起來,我扭著肩膀,很配合的跳著站直身子。雙手被反綁在背後,腕子上很痛,這繩結打得太緊,這副細皮嫩肉消受不起,怕不是已經磨破皮,勒進肉里出血了。

  額實泰臉上淡淡的,瞧不出喜怒來,卻任由著妹妹胡鬧,想必她心里其實也是贊同的。倒是穆庫什,小臉慘白,渾身發顫,好似此刻正在受難吃苦的人不是我,而是她!

  我冷冷一笑,都說女人善妒,但是妒火燒到這份上了,怕是最終難免會引火燒身,自身難逃。我很想勸慰她幾句,可惜嘴里塞著東西,舌尖都沒處著落,更何談開口?

  于是只得冷眼看著她們幾個擺弄,眾嬤嬤們將我高高抬起,無不留情的扔到一張長條案幾上朝天平躺。我因為身子底下硌著手,又疼又不舒服,才稍稍動了動,娥恩哲張口就是一句:“掌嘴!”

  啪啪兩聲,我臉頰火辣辣的燒了起來,感覺耳根子燙得像是腫了起來。嬤嬤們板著臉,肅然退開,緊接著一陣丁零當啷的鈴響,我稍稍抬頭一瞄,頭皮猛地一陣發麻,

  三四個臉罩面具的薩滿圍住我不住的念念有詞,我整個腦袋像是要炸開般疼。薩滿……又是薩滿!我最反感和厭惡的就是這些個詐詐唬唬、神神道道的巫師!

  嘩啦——一盆不知道是何物的液體潑在我身上,我惡心的想吐,這股味又騷又臭!天哪,她們該不會拿屎尿來潑我吧?我就算是個借尸還魂的二十一世紀女鬼,也不必如此待我啊!

  心里憋火,我憤怒的掙紮,如果眼神當真能夠變成利劍,殺死人的話,那麼這些個女薩滿已然被我秒殺!

  “噗——”女薩滿拿嘴湊近我的臉,噴了一口水霧,我閉了閉眼,液體滲進了眼睛,火辣辣的疼,眨了眨眼,眼淚便痛楚的流了下來。

  “姐姐……我怕!”穆庫什害怕的低叫,“別……別再折磨她了……她好可憐!姐姐……咱們饒過她吧……”

  “如何能饒?”娥恩哲冷笑,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是如此的猙獰恐怖,“非得逼她現出原形不可!”

  “不錯!”一直未曾開口的額實泰忽然說道,“妹妹不可被她裝可憐的外表給再騙了去!要知道為了她,已經死了多少爺們?遠的不說,就說咱們建州,當年可是你親眼所見的,你大哥二哥為了她手足相殘,險些爭得頭破血流……如今你大哥領命輔佐政務,想必阿牟其已是決心要將建州交到他手里了。所以,單單為了你大哥今後的前途著想,也該趁早滅了此妖女才是!”

  她根本就是頂了個看似冠冕堂皇,實則可笑至極的爛理由在煽動蠱惑人心,也只有像穆庫什那樣毫無心機的的小女生才會上她的當。

  看著穆庫什由原先的猶疑逐步轉變為堅定,臉上慢慢的露出壯士斷腕般的決然神情,我心里一寒,幡然醒悟,今日她們三個只怕不單單是想借著薩滿來驅除妖邪,她們怕是要將我這個妖女徹底驅除乾淨才肯安心罷手了。

  我並非怕死啊,只是自知時機不對,就怕自己死不了,卻被她們摧殘得缺胳膊少腿,最後落得個半死不活的淒慘下場。

  “唔——”我拼命掙紮,雙腳用力一蹬,整個人側翻了個身,從案幾上跌了下來,直撞得胸口生疼。

  “妖女!”娥恩哲怒叱一聲,玉手揮處,那三名鐵塔似的嬤嬤又沖了上來,強行按住我的手腳。

  我當真是欲哭無淚,只聽額實泰陰鷙的冷笑:“還是直截了當送她走罷,也免了她痛苦!”

  “也好!”娥恩哲沉聲,“去取柴火來!”

  我頓時嚇出一身冷汗!

  難道……她們想放火燒了我?

  該死的!這個院子里的奴才下人都死哪去了?不敢吱聲,好歹也出去個人通報一聲,找個救兵來啊!

  正在絕望的當口,忽聽門口喘籲籲的有人大叫:“不得了,側福晉……大阿哥來了……”

  大阿哥!大阿哥……哪個大阿哥?我求生心切,哪管得什麼大阿哥小阿哥,只需看到娥恩哲她們三個面色大變就知道這個誰誰誰的必定會是我的救星!

  趁著嬤嬤們失神的空隙,我翻身在地上順著門口打起滾來,不管了!逃得一點是一點……

  果然沒滾幾圈,便聽額實泰一聲尖叫:“抓住她!”

  我已然精疲力竭,濕答答的衣裳滾了一身的泥灰,好不狼狽。頭昏腦脹間只覺得有只手觸到了我的身上,我想也不想,躬身低頭直接拿腦袋撞了過去。

  只聽“哎”地一聲低呼,有只手撐住了我的腦袋,然後一個戲虐的聲音笑說:“這是玩的什麼把戲?”

  我狼狽的抬起頭來,然而被那古古怪怪的水霧噴過之後,眼睛疼得實在厲害,只覺得眼前有個男人的影子在模糊的晃動。我使勁眨了眨眼,眼里水汪汪的滑下一串淚珠,被淚水一沖,眼前陡然一亮。我這才真正看清眼前這人,竟是個面貌清俊的公子哥兒。

  他嘴角略彎,先還帶著三分戲虐,三分玩笑,然而在看到我流淚的霎那,臉色慢慢變了,笑容收起,神情凜然的側過頭去:“內幃之中豈容你等放肆?即使是婢女丫頭犯了過錯,打罰即可!為何偏要施以此等肆虐施暴行徑?你們這些福晉們平日講究的體面和慈悲都到哪去了?”

  額實泰等頓時啞口無聲,滿院子的下人跪了一地。

  瞧這光景,不由令我想起褚英來!果然不愧是大阿哥!威嚴總是不一般,即便是父輩的妻子,在大阿哥面前總也矮上一截!

  “你沒事吧?”他蹲下身,大概是嫌我身上太髒,略略皺了皺眉,強忍著將我嘴上的布條解開。

  我呸地吐出硬物,那東西圓溜溜的在地上打著轉,原來竟是顆碩大的胡桃。他又替我解了手腳的束縛,我揉著手腕腳踝,活動著酸疼發麻的牙關,搖晃著從地上爬起。

  “你是……”

  “多謝大阿哥!”

  “你莫非是……”

  我回眸瞥了他一眼,這個大阿哥有點呆!他既然能到這小院來,難道不知這里頭住的是誰麼?

  “我是葉赫那拉氏……”

  “你是布喜婭瑪拉!”

  幾乎是同一時間,他驚訝的脫口而出。

  我點了點頭,不堪疲憊,回頭再打量娥恩哲,竟是一臉咬牙切齒的恨意,額實泰仍是面無表情,倒是穆庫什像是嚇壞了,捂著臉嚶嚶啜泣,傷心不已。

  “布喜婭瑪拉格格,為何你……”

  我揮揮手,打斷他的話,徑直說:“沒什麼!福晉們只是跟我鬧著玩而已……”

  “不用你這妖女假惺惺的來濫充好人!”娥恩哲惱羞成怒,一張臉扭曲得可怕,眸底盡是仇恨。若有可能,她是當真想撲過來,生生咬下我一塊肉,以泄私憤吧?

  “大阿哥不必介意!”我淡淡的沖他點點頭,揉著酸疼的胳膊,准備回房。

  好好的一個涼夏夜晚,竟被攪得如此烏煙瘴氣,我惋歎。

  “布喜婭瑪拉格格,請留步!”大阿哥在身後追了過來。我滿身狼狽,哪里還有心思跟他多啰嗦,若非念在他方才及時出現救了我,我早已攆人。

  “大阿哥請回吧,順便……麻煩把她們幾位也帶出去!”回眸最後瞅了眼她們三個,心里忽然一軟,竟鬼使神差的轉了回來,走到她們面前說道:“莫忘了你們都是姓的什麼,愛新覺羅家的子孫里,你們是我見過的最差勁的三個!”

  她們三人具是面色大變,都像是活生生被我扇了記耳光似的。過得片刻,穆庫什聳動著肩膀,跌坐在地上放聲嚎啕大哭。

  ◇◆◇◇◆◇◇◆◇

  一晚上沖了三遍澡,卻仍是覺得自己身上有股子異味沒有祛除,心里硌得慌,就連最後躺床上,輾轉反側也總是半夢半醒的感覺自己一直泡在水里在洗個不停。

  好容易挨到天亮,我被小丫頭輕聲喚醒,直覺得身體酸乏,懶懶的不想多動彈。可是小丫頭卻說布占泰卯時已派人來喚了三次,于是匆匆用了點早膳,不情不願的往正院趕了去。

  才到得院門口,忽聽“嗚”地一道尖銳呼哨聲破空拉響,哨聲諳啞嘶厲,乍一聽像是鬼在哭狼在嚎,十分刺耳。

  隨著那曆經幾秒鍾的哨聲停頓,一聲低噎的慘呼隨即響起。

  我心里倏地一抖,急急的跨進門檻,卻因視覺沖擊太過猛烈而僵住。手扶在門框上,慢慢驚愕的滑坐在門檻之上。

  院內,布占泰臉色凝重陰冷,左手掌心握著一張巨型鐵弓,弓上搭了一枝去掉鐵制箭鏃的蒼頭箭。只見他扣箭的右手雙指略為一松,咻地聲,蒼頭箭夾起一股嗚咽的尖哨凌厲的射了出去。

  我心一顫,一個“不”字噎在喉嚨里未及喊出,便聽慘叫聲已然響起。對面兩根木樁中間,娥恩哲赤裸著雪白的肩背,上身僅著了一件肚兜,雙手淒淒慘慘的被吊在木樁上。

  布占泰再次搭箭拉弓,一旁面色慘白的穆庫什再也忍受不住,身子微微抽搐,眼一翻竟仰天倒在額實泰懷里。額實泰仍是一語不發,然而面容憔悴,與昨日那種雍容華貴的氣度簡直是天壤之別。

  “嗚——”帶響的蒼頭箭再次射出。

  光禿禿的箭頭戳中娥恩哲白嫩的肌膚,在她背上留下一點鮮紅的印記,然後啪嗒落在地上。

  滿地的蒼頭箭羽,娥恩哲的背上已是傷痕累累,圓點的紅印帶著一絲的血痕遍布肩背。布占泰的箭法使得極有技巧,每次都射她不同的部位,讓她痛楚難當,卻又絕不至于折磨死去。

  我捂住嘴唇,哆嗦著。

  這算什麼?干巴巴的特意找人叫我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就算是在替我報仇了麼?他在做什麼?以如此殘忍的手法去折磨一個弱質女流,而這個女人卻是他的妻子——虐妻!他到底……算得上是哪門子的男人?!

  “咻——”“啪!”箭羽跌落,可娥恩哲已然不會吭聲,她耷拉著腦袋,手腕處被繩索勒得血紅,纖細的身子在炎熱的夏風中如蒲草般輕微漂蕩。

  “夠了……夠了……”好半天,我才找回我自己的聲音,顫抖著大叫:“夠了!”

  布占泰停下手,將鐵弓換到右手,輕輕朝左手掌心里吹了口氣:“東哥,這是家事!家有家規……你莫插手!”

  額實泰終于動容變色,猛地從斜刺里沖出,跪在布占泰跟前,抱住他的雙腿,悲痛欲絕的叫道:“爺!您還不如拿弓弦直接絞死妹妹,爺的右手箭妹妹已然受不了,您若是換成左手,還不如直接賜她一死,免了她的活罪吧!”

  “滾開——”布占泰憤怒的抬腳將額實泰踢出老遠,“就是你這賤人平時教唆的,你以為我就不會收拾你了麼?”左手將弓弦拉滿,蒼頭箭直接瞄准她的腦門。

  我嚇得全身直冒冷汗。素聞布占泰箭法如神,有個別號稱之為“何叱耳”,滿語的意思乃是左弓。也就是說他不僅能和正常人一般右手挽弓射箭,還能左右開弓,而左手比右手更加靈活有力。

  如果換個現代點的說法,那布占泰九成九是個左撇子!

  “貝勒爺!”穆庫什不知何時竟然醒了,醒來卻恰好看到這驚心動魄的一幕,忍不住尖叫,連滾帶爬的匍匐過來,“爺!求求您!我們知錯了!求您饒了姐姐們這一回吧!爺,您要罰便罰我吧!”

  “你們一個都跑不了!”布占泰滿腔慍怒。

  我忽然發覺他這不只是單純的在為了我而發泄怒火,就某種程度而言,他其實是在借著這愛新覺羅家的三個女兒在發泄對努爾哈赤,以及建州的強烈不滿和憤慨!一如……當年被圈禁于費阿拉城梅園之內,這在他心中必然留下深刻陰影,成為伴隨他終身最隱晦的傷痛和侮辱!

  他不過是伺機尋了這個古怪的理由得以發泄私憤罷了!

  弓箭從額實泰的額頭撤開,忽然箭頭一轉,竟是“嗖”地下朝昏迷中的娥恩哲射去。當時我已離得娥恩哲很近,事發突然,我連想都沒想清楚,就任由動作先行于大腦一步,轉身搶撲在娥恩哲的背上。

  “哎!”我低低的喊了聲,疼得呲牙咧嘴,嗷嗷直叫。

  “東哥——”身後的布占泰激動的大叫一聲,嘩地扔掉弓箭,飛步向我奔來,“東哥!為何如此沖動,要替這賤人擋箭?方才有多危險,你可知道?真真嚇死我了!”

  有多危險我是不清楚,然而我卻清楚方才那枝蒼頭箭已然射中了我的肩胛骨,傷處此刻正一陣一陣的隱隱抽痛,痛徹心肺。我也只剩下張著嘴吸氣的份兒,根本連一句整話也說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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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實自己,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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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26 17:44:42 |只看該作者
28。退兵

  布占泰的那記左弓蒼頭箭,硬生生的撞裂了我的肩胛骨,大夫給開了藥方,雖不至于大熱天的要上夾板,卻嚴密叮囑不可亂動,以免骨頭難以長好。

  傷筋動骨一百天,我正好以此為借口,將婚禮一壓再壓,最後日期只得拖延至九月末。

  然而九月初,便聽說娥恩哲因不堪丈夫羞辱,居然從烏拉城里逃跑了,布占泰因此大發雷霆,將額實泰和穆庫什關進了牢里。

  局勢開始緊張起來,不用多問,整個烏拉城已彌漫出一種壓抑的氣氛。九月中,布爾杭古忽然到了,我不清楚他們這些男人攪在一起到底商議了些什麼計策,只是清楚的知道烏拉的太平日子挨不長了。如果我被許嫁烏拉是個媒子,那麼娥恩哲受了鳴鏑之辱後逃回建州,將成為努爾哈赤攻打烏拉的導火索。

  于是,我躲在房里每天數著日子開始倒計時……

  ◇◆◇◇◆◇◇◆◇

  萬曆四十年九月廿二,努爾哈赤親率三萬大軍,借口布占泰屢背盟約和以鳴鏑射侄女娥恩哲,急速向烏拉進兵。七天後大軍抵達烏拉境內,沿著烏拉河而下,直逼烏拉城,隔河列陣。

  布爾杭古原想回葉赫搬救兵,可是沒等他走成,建州大軍已然壓境。烏拉城內慌成一團,布占泰占據有利地形,避而晝出夜伏,安養兵力,欲借疲勞戰來拖垮建州兵卒。然而未出三日,建州改變戰術,竟而突襲攻占了烏拉城周圍各個小城,又將沿河六城的房屋、谷物、糧草盡數放火焚毀。

  烏拉城自此被徹底孤立無援。

  布占泰心急如焚,連日來的不眠不休,已將他弄得形容憔悴,疲憊不堪。

  “東哥……”他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到我跟前,悲涼的望著我,“我該怎麼辦?”

  很突兀的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問的太大,答案也太重,我無語,只是將手放在膝蓋上默默的垂下頭。

  寂靜的房間內,我坐著,他站著,兩人彼此間都不說話。

  “東哥!”他忽然顫聲喊我,“可否讓我抱抱你?”

  我茫然抬頭,他表情悲痛,眼底閃爍著無奈的光芒,于是我那顆早已麻木的心沉了沉,不怒反笑:“怎麼辦……爺早有定奪,何必再來問我?”

  “東哥……”

  “我累了,想歇會兒。爺若有召喚,東哥也好打起精神來……”

  “東哥!”他忽然沖過來,單膝跪地,強勁有力的臂膀牢牢的摟住了我,我掙了掙,無奈下也只得任他抱了,“對不起……”

  又是……對不起?!似乎這聲“對不起”已然有很多很多人跟我一再的提起,可是他們到底哪里對不起我了?為何明知會“對不起”我,卻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斷傷害我?

  我是真的累了……心太累!已然承載不起太重的東西!

  ◇◆◇◇◆◇◇◆◇

  翌日,布占泰派遣部將英巴海乘船至對岸建州軍營,請求和解。努爾哈赤未予理睬,竟將英巴海轟了出來。之後連續三日,烏拉派了三次使者求和,均被拒。

  第四日,布占泰出現在我房門口,身後跟了一隊全副鎧甲的侍衛。滿屋子的丫頭嚇得噤若寒蟬,我平靜的將懷里逗弄玩耍的一只小貓趕了下去,撣了撣長袍光滑而又冰冷的綢緞面料,仰頭對布占泰一笑:“這便要去了麼?好!”頓了頓,忽又想起一事,忍不住譏誚的問道,“爺希望東哥如何妝容呢?是慘不忍睹,還是淒楚可憐?”

  布占泰繃緊了面皮,一聲不吭。

  我哈哈大笑,笑聲里鼻子微微一酸,我刻意忽視這份悲痛,大咧咧的朗聲說:“那好……就這麼著,咱們走吧!”

  布占泰轉身疾走,腳步快得出奇。他帶來的那隊侍衛里有個叫拉布泰的人跨了出來,恭身向我打千:“格格……得罪了!”說罷,右手輕輕一揮,身後有人拿了條指粗的繩索出來,利落的將我雙手反綁于身後。

  我疼得咧嘴吸氣,拉布泰斥道:“笨蛋,動作輕點!”那人嚇得手一哆嗦,反將繩結抽得愈發緊了。

  跟著他們一路繞出城,然後乘了一葉扁舟,船身不大,統共只能裝個七八個人,除了我和艄公以外,布占泰一共只帶了喀爾瑪、拉布泰等六名親隨。

  嘩嘩的水流聲自船側湍急而過,我忽然冒出個傻念頭,如果就此一頭栽下河去,不知道那滋味又是如何?應該不會太難受吧……

  傾過身子,我望著渾濁的河水癡癡發怔。

  “爺,快到了!”拉布泰小聲提醒。

  “嗯。”布占泰點頭。然後拉布泰稍一示意,立即有兩名侍衛一左一右的拉起了我,將兩柄明晃晃的鋼刀架在我的脖子上。

  “小心些,可別當真傷了她……”布占泰有些猶豫,但眼神始終躲躲閃閃的不敢正視我。

  “奴才們自有分寸,爺放心!”

  “什麼人——”冷不防河對岸傳來一聲厲喝,十多名小兵手持長槍,沿著河堤奔走。

  拉布泰急忙朗聲說道:“海西烏拉部首領貝勒求見建州淑勒貝勒!”

  這句話剛說完,那頭已有人朗聲大笑:“是布占泰那老小子來了?我來瞧瞧可真……”這聲音耳熟得讓人熱淚盈眶,我扭頭看去,只見一名身穿黑色甲胄的大將騎馬奔至岸邊,雖然隔得遠了些,卻仍可從體型上清楚的辨認出來。

  “扈爾漢!”我脫口高呼。

  滔滔江水未能完全掩蓋住我的聲音,岸邊的扈爾漢頓住了馬步,錯愕的嚷道:“是……東哥格格?是東哥格格麼?當真是你——他娘的!布占泰,你小子想做什麼?捆個娘們當人質,你算哪門子的英雄好漢?”

  布占泰臉色鐵青,面部肌肉微微抽搐著,鼻翼翕張,情緒有點不穩但終于沒有吭聲。

  得得得……一陣馬蹄驟響,嘩啦一聲,水花四濺下竟有一匹烏騅寶馬負著主人,連人帶馬一塊躍下河來。湍急的河流中,水深至馬腹……

  眸瞳漸漸濕潤、模糊,眼前的人影在不斷晃動,一股錐心刺骨的痛楚刹那間滲入我的五髒六腑,痛得我快無法呼吸,心底隱埋至深的傷疤猶如重新被活生生的揭開,咝咝的抽搐疼痛。

  “東哥……”馬背上的人影漸漸回複清晰,隔了七八米遠,那聲歎息似的呼喚里飽含了太濃的情感,傳到我耳里,竟讓我抑制不住的劇烈顫抖起來。

  “皇太極!”布占泰冷冷的話語在我耳邊炸響。他這一聲喊,也終于將我給震醒。

  “布占泰!”皇太極臉色微白,烏黑冰冷的眼眸與他微白的臉色形成鮮明的對比,黑白分明間,那抹極具氣勢的懾人煞氣靜靜的在他身上彌散開來。

  這一刻的皇太極,冰冷得叫人心里發怵!

  “布占泰——”一片混亂的馬蹄聲在對岸響起,正黃旗的旗幡迎風飛揚,努爾哈赤一馬當先立在岸邊,握著馬鞭的手筆直有力的指了過來,“布占泰,先時擒你在陣上,我赦你不殺,寬釋出來,厚養款待,扶為烏拉領主,又以我愛新覺羅氏三女配你為妻。今日你欺騙蔑視我建州,七次違背盟誓,掠奪我屬部虎爾哈……”一連串的指責如重錘般砸來,布占泰只是面不改色,昂然挺直的站在船頭。

  努爾哈赤語音一轉,雖然距離遙遠,我卻似能感覺到他火熱的目光在我臉上滾了一圈,而後繼續大聲怒斥:“而今……你竟意欲強娶我所聘之葉赫女子,且以蒼頭箭辱射我侄女。俗語有云,‘甯削其骨,莫毀其名。’你已辱我至此境地,我如何還能容你猖狂無禮?就算他日大明天子怪罪,我今日也必定要一雪你予我的奇恥大辱!”

  我目光緩緩從努爾哈赤身上移開,略為往邊上偏過,身子猛地一顫,下頜涼嗖嗖的觸到了冰冷的刀面。

  代善!二阿哥……古英巴圖魯……他,竟也來了!

  心里一陣恍惚,再回神看時,發現皇太極猶如一尊雕像般一動不動的挺立在河里。此時已是九月末,河水雖未結冰,卻也刺骨寒冷。那烏騅馬連打了兩個響鼻,哧哧噴著熱氣。

  我心疼不已,千言萬語凝在喉間,百轉千折卻終是無法吐出一個字。他紋絲不動,薄薄的雙唇堅毅的緊抿成一線,臉色愈發轉白,他不說話,只是靜靜的瞅著我。

  不過僅僅幾米遠的間隔,我與他之間似乎伸手便能夠到,卻又仿佛隔得甚為遙遠……

  不知道布占泰和努爾哈赤隔河相對,到底交談的什麼,在這一刻我能感應到的,只有他……只有一個他!

  “老八!回來!”努爾哈赤的一聲催促,喚醒了我。

  皇太極擰緊了眉頭,臉上閃過一絲痛楚複雜的神情。過了好一會兒,他猛地一勒缰繩,強硬的將馬首擰拉回轉。烏騅馬在滾滾河流中蹚了回去,望著他孤寂如山的背影,我心里抽搐,眼淚無聲的落下。

  “布占泰!你記住了!我只給你兩個月的時間!”努爾哈赤騎馬立在岸邊,周圍的建州將士開始向後退去,“兩個月後,你若不能兌現諾言,我照樣會率兵打來——別以為我當真攻破不了你的烏拉城!你莫忘了,這烏拉河遲早是要結冰的!”

  沿河的大隊人馬開始往後撤,我眼瞅著逐漸消失的那個身影,終于化作了視野里的一個小黑點,心里好比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各種滋味攪在一起,說不出的憋屈難受。

  “真想不到……”喀爾瑪大大的松了口氣,感慨,“果然不愧是第一美女,就連努爾哈赤那般驕傲無懼的人物,居然也會為了一個女人放下身段,應允退兵。”

  “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布占泰的神情淡淡的,有些冷,又有些蕭索,“回去吧。趕著這兩個月,還有很多事情等著我們抓緊籌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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