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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雪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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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徐公子勝治] 地師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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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4-27 18:17:50 |只看該作者
二十八章、療傷之法

  首先是他的元神之傷竟在不知不覺中減輕了許多,雖沒有完全消失,但相比昨夜已大為緩解,運用小雷音咒很輕松的就能驅散魔境幻像。這一天他并沒有刻意去療傷啊,只是回憶了自己的出身來歷、對劉黎講述了吳屏東老先生的故事。——從疲門“喚魂術”來看,這也是一種療傷之法!

  將潛意識中留下的刺激烙印從那個單純的殺人放火之夜發散開,回顧這一切的前因后果,在此過程中得到舒緩的宣泄,安撫靈臺重歸平定。其實游方的元神受了傷,也不僅僅是因為那個殺人放火之夜過度的緊張刺激,一系列因素很復雜。

  如今心理醫生收的診療費,經常被人們戲稱為談話費或聊天費,在趙本山的小品中還以“話療”為調侃的包袱。但這種“談話”可不是隨便亂來的,“醫生”在整個過程中都要很好的引導與控制“患者”的情緒,既不能激化患者所受的刺激,又要讓他在無意之間得到真正的安撫。

  “治療”的過程并不隨著“談話”的結束而結束,還要留下繼續安撫與治療的引導方式。這個過程很專業,不是人人都能辦到的,也不是表面上的聊天回憶那么簡單,弄不好還會適得其反。

  怪老頭劉黎顯然精通此道,從下午到晚上特意訂了兩頓飯,以一種“權威”的身份,在舒緩的環境中讓游方“交待問題”,不知不覺之間讓他自我調治元神之傷,引導的非常巧妙。臨走之前還打了那個奇怪的賭,將游方從傷感的回憶中重新拉回到眼前的現實。不論他是有意還是無意,總之應該是好意。

  游方第二點意外是對那柄劍的感應,或者說是對“靈覺”的體會。雖然他還不能完全明澈靈覺的概念,達不到劉黎所說“化靈覺為神識”的地步,可一旦擁有便自然能掌握某些玄妙,至于怎么去運用則要看悟性了。

  他對陰氣與煞氣有了一種切身的體會,直觀而清晰。隨著魔境幻像被小雷音咒震散驅離,侵入身心的陰氣與煞氣也被化去,那柄劍所具有的奇特“物性”,在這陽氣與生氣旺盛而浮躁的車廂里被“鎮”住了,散發不出去——游方的靈覺感應的很清楚。

  只要不像游方那樣主動以靈覺去“招惹”那柄劍,車廂中的其他人也不會受到它的影響。而游方意識到自己的做法很類似于鄉下巫婆的“請神上身”,看來以靈覺去感應物性是運用某些特殊器物的基礎,區別就在于主動還是被動。在滄州鐵獅子面前,游方的心神被鎮,當時是完全被動的。什么時候能夠主動控制與運用那種威壓之氣呢?那渾然的精神力量,此刻的游方還不敢想象。

  但他至少能確定一件事,除非劉黎就坐在自己身邊,否則是感應不到這柄劍的。而劉黎顯然不在這節車廂中,如此看來,自己第一步的逃脫計劃應該是成功了。

  游方這種正襟危坐的姿勢,既不像站樁又不像打坐,卻有異曲同工之妙。看似一動不動,卻靜中有動氣機流轉,正而不僵松而不散,在這種長途旅行中是一種恢復體力保持精力的方式。到了后半夜,除了偶爾靠站時人們上車下車的短暫喧鬧,車廂中大部分旅客都已昏昏睡去,感覺有些冷,車窗外的“夜氣”也越來越重。

  車廂里的陽氣與生氣有些減弱,劍上發出的陰氣與煞氣漸漸重趨“活躍”,但游方對小雷音咒的運用以及對靈覺的掌控已然純熟許多,腦海中的誦經之聲如滾滾雷音,隨著靈覺的感應主動延伸,繼續鎮住那柄劍的氣息使其不得發散——沒人教過他這些,是游方自己領悟的。

  一夜無話,第二日天亮之后,車廂里又恢復了喧鬧,游方也吐息收功睜開了雙眼,精神飽滿知覺敏銳,就是感覺很餓,雖不似在滄州時那么夸張,但也像一整天沒吃飯似的。游方沒敢去餐車,他可不敢肯定劉黎是否暗中跟在后面也上了這趟火車,假如在別的車廂了遇上了豈不是前功盡棄?

  等了好久,推小車的列車售貨員終于“跋山涉水”來到硬座車廂賣早餐,火車上的早餐十五塊一份,每份只有一小碗粥、一個煎雞蛋、一片咸水腸、一個饅頭和一撮小咸菜,游方一下子買了三份,吃的干干凈凈,惹來旁邊幾位乘客詫異的目光——這小伙咋餓成這樣,為何不多帶幾包方便面上車?四十五塊一頓早飯,太奢侈了!

  吃完早飯,游方縮在靠窗的座位上迷眼假寐,旅途仍然單調沉悶,列車繼續前行,時間漸漸接近中午。他又暗自盤算開了,不知劉黎在不在這列火車上,但只要不在這節車廂里盯著,他就有辦法隱藏形跡,也有機會逃脫。

  按照一般的經驗,這種長途列車在接近終點站時,車廂里會越來越空,“人氣”也會減弱很多,屆時很可能掩不住那柄劍的氣息。他雖然買的是到西安的車票,可沒打算在終點站西安下車,一定要趕在中午之前,隨機選擇一個上下車客流量大的車站,悄悄混下去。

  不論劉黎在不在這列火車上,一切行動就按照老頭已經上了車處理。

  上午十一點左右,從煙臺開往西安的1130次普快列車停靠中原著名的旅游城市洛陽,這一站上下車的客流量非常大。當準備下車的乘客們提著行李在靠近車門的走廊上排隊等候時,游方仍然若無其事的在座位上閉目養神。等到列車靠站車門打開之后,人們擁擠著下車,而車門外的站臺上也圍著不少人等待擠上車,游方這才站了起來,左手低垂悄悄提著包,右手掏出香煙與打火機,裝出到車廂連接處抽煙的樣子,借著人流的掩護下車出了洛陽站。

  游方不是第一次來洛陽,想旅游的話去處很多,拜佛可以去白馬寺,求仙可以去呂祖廟。但他此刻正在“逃亡”途中,需要在最短的時間內隱藏住那柄劍的“氣息”,假設劉黎已經追到了洛陽,至少在午飯之前不能讓老頭找到。去哪里呢,念頭一轉想到了一個絕佳的地方,絕的不能再絕了!

  ……

  邙山又稱北邙山,位于洛陽北郊的黃河南岸,山勢偉岸又兼洛水、伊水環繞,是自古宜葬的風水寶地。洛陽是中國著名的九朝古都,處于經濟、文化、政治中心地位斷斷續續綿延數千年,北邙山中的古代墓葬不可勝數,其中不乏皇陵與王侯大墓。

  自古就有“北邙山頭少閑土,盡是洛陽人舊墓”、“生居蘇杭,死葬北邙”的說法,可以毫不夸張的說,整片北邙山區就是一個層疊數千年巨大的墓葬群,也是歷朝歷代盜墓賊活動的“天堂”。由于山河地勢變遷加上人為的破壞,北邙山墓葬群損毀的情況很嚴重,出于加強保護的目的以及保存與展覽出土文物的需要,當地修建了一座古墓博物館,于一九八七年正式開放。

  洛陽古墓博物館如今占地一百三十畝,展覽區分為地上與地下兩個部分,地上部分主要展示歷代出土的珍貴文物與古代墓葬制度介紹,地下部分是它的精華,離地表七米深處,通過甬道回廓相接,展示的是真正的古墓。

  博物館首批發掘、搬遷、修復了二十二座從西漢到北宋典型的古代大墓,按年代不同分區排列,走在地下展區的甬道里,等于在古墓群中穿行。吳屏東曾參與此博物館的早期修建,池木鐸曾在這個博物館工作過。吳屏東教授在講授《中國古代建筑與葬制》這門課時,也不止一次的提到北邙山與洛陽古墓博物館,建議同學們有條件一定要去實地考察。

  游方一直沒有去過,此刻到了洛陽第一念就想起了它,因為吳老生前的建議,也因為逃亡的需要。掩蓋陰氣的辦法之一,可以用極盛的陽氣將之鎮住不得外散,但這個辦法很難持久,游方僅憑自己的力量也辦不到,所以借助了火車上的人氣。但更好的辦法是尋找一處陰氣濃郁彌漫之地,將之完全淹沒其中,那才是真正的毫無痕跡!

  一滴水匯入了江河,再上哪里去找尋它的行跡?而在洛陽尋找一處陰氣濃郁,足夠淹沒那柄劍所發出的氣息、還能夠很方便出入之地,當然首選古墓博物館的地下展區。

  出了火車站打車向北,告訴司機直接上機場路,路程大約有七公里,古墓博物館在路的右邊,原先一個叫冢頭村的地方。很走運沒遇上大堵車,游方在十五分鐘之內就趕到了,盡可能以最快的速度。

  博物館門前的大道略顯荒涼,這天的游客并不是很多,連兜售唐三彩、小棺材等紀念品的小販都有些懶洋洋的無精打采。游方下了車買票進門,殿堂式的大廳中有一股似香非香、似臭非臭的奇怪氣息,類似于淡淡的土腥夾雜著銅銹味,飄散在凌亂的展臺之間,若大的殿堂中明顯缺乏人氣,只有寥寥幾位工作人員坐在角落里旁若無人的談笑聊天,給人的感覺十分怪異。

  雖然是第一次來,但游方可是一位風水高手,早就聽吳老介紹過這個博物館,在外面掃了一眼建筑指示圖,就知道該怎么走。地下墓葬群是個回形結構,四個角都有展示廳,廳中延伸入地下的甬道彼此連結,各座古代墓葬都分布在地下甬道的兩旁。

  游方沒有做任何停留,直奔一處甬道入口,順著長長的臺階進入地下,來到最古老的兩漢墓葬群中。

  ……

  一進這座博物館的展廳就有一絲涼意,哪怕是在炎熱的夏季也會莫名覺得涼颼颼的,倒不一定是因為氣溫低,這種感覺很難形容出來。等到走入地下古墓群中,如果原先身上有汗的也會變得膩膩的,仿佛是一層貼身的寒意,這就是平常人們所形容的“陰氣”。

  長長的地下甬道中燈光顯得很昏暗,里面已有兩位游客,是一對戀愛中的青年男女。跑到這么滲人的地方來搞對象,看來那男的打算利用恐怖的環境既可顯示自己的陽剛氣概,同時也時刻準備在女孩害怕時占點小便宜,這與講鬼故事嚇得人往懷里鉆的把戲是一樣的。

  兩人正在說話,女孩戰戰兢兢的問道:“這里太嚇人了,簡直像陰曹地府,修的那么像干什么?”甬道兩旁就是墓室,各個古墓或破敗或完整都真實的展現,墻上的泥痕、地下的磚瓦充滿了厚重的古舊陰森氣息,膽子小的人到了這里連喘氣都發虛。

  男子趁機摟過女孩的肩膀,輕拍著安慰道:“別怕,這些都是假的,現代仿造的。”

  恰在此時,身后有一個的聲音傳來:“這些都是真的,包括一磚一瓦都不假,完全是古墓的原物。”

  女孩發出一聲短促尖叫蹦了起來,隨即軟倒在男子懷里。若不是女朋友在身旁,估計那男的也能嚇軟了,此刻強壯膽量抱住女友回頭望去,不遠處站著一位背包的小伙。

  開口說話的當然是游方,他的腳步太輕了,走過來的時候那兩人沒聽見。游方本沒想多嘴,但聽那男子說這些墓葬是假的,忽然想起吳老在八十年代參與過這個博物館的修建,為了保護與展示這些古墓的原貌,甚至連遠古的氣息都原封不動的保留,付出了很大的心血,竟然被二十多年后的參觀者輕飄飄的說成是仿造,忍不住開口糾正。

  男子臉色發白的回了一句:“老弟,你這么說話太嚇人了!”

  游方沒有理會男子責問的語氣,而是搖頭道:“這里不是恐怖樂園,是古墓博物館,你們若想找刺激的話是來錯了地方。既然來參觀,總要知道自己在參觀什么?你們旁邊是西漢卜千秋墓,墓中的壁畫就是著名的打鬼圖與升仙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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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4-27 18:18:18 |只看該作者
二十九章、神虎噬女魃


  “打鬼圖?墳墓里面打什么鬼呀,本來就是鬼待的地方。……我們快走吧,這里好冷。”女孩在男子懷中露出半個腦袋顫聲說話。

  男子安慰道:“不怕,有我呢!”嘴里雖這么說,但腳下卻快速移動,半摟著女孩就似逃跑般從另一端鉆出了甬道。千年古墓包圍的昏暗中,游方目送他們離去,莫名有些恍然,這里曾是吳老先生付出心血建造的地方,他甚至有些分不清自己來到此地,究竟是為了逃脫劉黎的追蹤,還是在無意中追隨吳老的腳步?

  既然躲進來了,游方短時間內就沒有打算出去,開始細細的觀察每一座大墓,這條墓道兩旁各有若干黑乎乎的“洞口”,鉆進去之后就是真正的古墓室。也許是出于文物保護的需要,墓室中的燈光比甬道里還要昏暗,而且是聲控的,有人走進去才會亮起。

  從一間一間的墓室緩緩走過,宛如穿行在歷史長河遺留的古老氣息中,墓室的構造與裝飾每一處顯然都與古代的神話以及玄學信仰有關,處處可印證風水堪輿理論,難怪那些盜墓團伙都要請懂風水的掌眼先生。除了北京明十三陵已開放的定陵之外,游方并未進入過其他真正的古代大墓中,一時之間被吸引,就如一個鑒賞家見到了一件件藝術珍品。

  設身處地的想一想,獨自一人置身于這種環境,確實夠恐怖的!但游方忘記了害怕,在回憶吳老課堂上講授的內容,也在心中想象著吳老當年參與修建此地的情景,一時凝神而忘我。但他來此的目的畢竟是為了借陰氣掩護行跡,潛意識中就是想隱藏,所以一直沒有走出這條甬道,無意中最后的停留之處,恰好在整個墓葬群陰氣最重的地方。

  他的面前是一幅壁畫,此畫繪制在一座西漢大墓的石門后上方,一般來說,這是整座大墓下葬封門之后,正對主葬位用來鎮守陰宅的圖案,它已有兩千多年歷史。

  畫面正中有一怪異的剝皮羊頭,左邊淡淡的墨跡勾繪了一棵樹,樹干與枝條向上彎曲伸展,樹葉呈褚紅色,樹梢上方可見一只懸空的黑鳥,樹枝上垂掛著一條血紅色的衣布。樹下有一名赤裸上身的女子,長發纏繞在樹干上,被一只雙翼猛虎按住頭部咬中左肩,她右臂盡力上伸,作掙扎呼喊狀。

  如此兇殘的畫面竟有著獻祭祈福的含義,在考古界被稱為神虎噬女魃,吳老送給游方的《中國古代建筑與葬制》課本中就有這幅插畫。游方在墓室中親眼見到它,第一感覺是震撼,耳邊仿佛聽見那裸身女魃凄厲的呼喊聲,心神隨之動蕩,屏息靜立良久。

  忽然間墓室里的燈無聲無息的滅了,眼前一片黑暗——他太長時間不動也不出聲,聲控感應燈自行關閉了。就算游方膽子再大,此刻也不由得一驚,從出神的狀態中清醒過來,使勁一跺腳,燈又亮了,這才感到墓室中莫名散發著一絲絲無處不在的陰森氣息。

  回過神來的游方想起自己的來意,借此地的陰氣淹沒那柄劍上的氣息,哪怕劉黎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再追蹤到他的行跡。陰氣這種東西看不見摸不著,普通人雖有莫名的感覺但并沒有明確而清晰的感應,只有運用靈覺才能直觀的體會到此地陰氣究竟如何?

  一念及此,游方收攝心神發動靈覺,去感應背包中的那柄劍以及周圍的陰氣。這一試,麻煩可就大了!

  奇異的靈覺感應到背包中的那柄古劍,耳中立即傳來女子的哭嘯之聲,無比凄厲與尖銳,直接鉆入腦海深處。它不僅發自身后的那柄劍,也與壁畫中那裸女發出的哀號聲相應和。剛才只是在觀摩中“仿佛”聽見,而此刻是真真切切聽到了壁畫中裸女發生的凄厲之音,甚至分不清其來源是面前的畫還是身后的劍。

  與此同時,整個身心被一片彌漫的陰森氣息浸透,就似流動的血脈在寒氣中凝滯。游方震駭之下暗道不好,這里的陰氣太過濃郁,而那柄劍就像一種中介,竟然將環境中陰氣的感應引導入游方的靈覺,他好似被一片汪洋吞沒的小舟。

  游方同時犯了好幾個錯誤:首先那柄劍上不僅有陰氣還有煞氣,如果僅僅是陰氣濃郁,靈覺不可忍受及時收回也就罷了,根據情況輕重相應的損耗神氣而已。而煞氣與陰氣不同,它有主動的攻擊性,一旦靈性被擾動便能反侵神魂,所以這種東西既能辟邪但也有忌諱。在火車上借助旺盛的陽氣與生氣,游方還能鎮得住,但在眼下的環境中可搞不定,而且他還不知道怎樣去控制與運用它。

  其次他因為初次掌握靈覺而好奇,不自覺的嘗試運用,卻忽略了環境的極端變化。他是在很短的時間內,正午時分,剛剛從人氣躁動的火車上趕到了地下深處的古墓群中。身心對環境的變化有著自然的反應,一旦展開靈覺,就像一塊燒得通紅的鐵投入到一片冰冷的水中。引用金屬工藝學的術語,這個過程類似于“淬火”,鋼材淬火不慎容易變形開裂,而靈覺如此淬煉,一不小心也會傷了元神。

  這些道理難道游方不懂嗎,非也,作為一個風水內行他完全明白,假如事后回想,也能分析的清清楚楚。但他對靈覺運用毫無經驗,有些情況很難事先意識到。犯類似的錯誤游方已經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在滄州鐵獅子面前,究其原因還是沒有切身經歷、體驗過,同時又沒有懷著足夠的敬畏之心謹于行止。

  《易經》中有一句爻辭占的極為貼切:“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可以視作針對游方如今狀況的一種斷語與勸誡。(注:此處斷句向來有分歧,也經常斷作“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或者“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還有一種很少見不太被認可的斷法“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我倒認為這最后一種少見的斷句也有道理,總之是乾乾惕厲之意。)

  意識到煞氣引陰氣反侵神魂,游方的反應也很快,隨即發動小雷音咒,腦海中誦經之聲回響如滾滾雷音隨靈覺延伸而開,企圖鎮散驅離陰氣與煞氣。如此一來,他又犯了今天最嚴重的一個錯誤!

  劉黎教他的誦文偈語是“若分別憶想,即是魔羅網。不動不分別,是則為法印。”誦出這段小雷音咒主要的作用是守護心神不受魔境所擾,同時修復元神之傷,也就是說心法的要義是內守光明而不是外鎮邪魔。游方在火車上能鎮住那把劍的煞氣是利用了環境,但此刻的環境變了,他不可能運用小雷音咒去驅散這么濃厚的陰氣,就算劉黎親自來了也夠嗆。

  誦經聲在腦海中回響如滾滾雷音,心法稍有差錯,第一念不是內守靈臺,而是將這滾滾雷音隨著靈覺延伸而開企圖震散陰氣。霎那間攪的地氣翻騰,游方真的就像一條丟進油鍋里的魚,以他為中心,整個古墓群中的陰氣感應全部匯入靈覺之中。

  只聽啪啪啪幾聲,這座大墓中的感應燈全滅了,不是自然關閉,而是突然壞了,墓室中陷入一片黑暗。就在同一瞬間,游方周圍黑暗的墓室消失了,他置身于一個奇怪的地方,面前有一棵樹,枝椏虬結朝天伸展如一只只怪異的手臂,紅色的樹葉如凝固的跳動火焰。

  樹梢上有一只鳥,羽毛既像烏鴉又像八哥,身形細長游方從未見過,保持一種飛掠的姿勢靜靜的懸在天空。半空中還懸浮著一只碩大的羊頭,長而多節的雙角彎曲回卷到耳后,面部的皮被剝去了,露出森森的白骨與兩個碩大的鼻孔。

  樹枝上垂掛著一條紅色的長綢,似是一件女子的衣裙,保持著隨風飄蕩的形狀。再看樹下,匐著一位全身赤裸的女子,長長的黑發如一匹絲緞纏繞在樹干上,掙扎著抬起上身舉起右手做掙扎呼喊狀。有一只張開雙翼似虎非虎的猛獸,抬起一只前爪按在女子的頭頂,低頭咬住她的左肩。

  這片天地間的一切都是靜止的,沒有風也沒有任何聲音,眼前所有的東西都像一座座雕塑,卻充滿動感栩栩如生,仿佛世界的時間被凝固了,唯一能夠活動的,就是進入這個世界的游方。

  周圍的情景突然變成這樣,那刺耳的厲嘯聲也隨之消失,游方也變得有些不清醒,恍然間下意識的反應就要舉步上前,將那女子從猛獸的爪牙下救出來。但他卻沒有真的動,彈指間就恢復了清明,意識到自己遇見什么情況了。——以一種常人難以理解的方式,身臨其境進入了眼前的壁畫中。

  周圍的場景不就是壁畫所描繪的內容嗎?意境完全一致但景物又有不同,壁畫早已斑駁模糊,繪制的筆法也非常抽象粗糙,可是眼前的世界卻是鮮活的。就說那名女子吧,晦暗的壁畫中根本看不清面目與身姿,但此刻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更奇異的是,游方竟然“認識”她,就是大前天夜里的夢中,在滄州荷花池出現的詭異女子。魔幻之境中又見到了,與當日夢境不同,此刻的她身上沒有了白紗裙,赤裸的身軀如極品羊脂玉雕,胸前那一對隆起的弧度尖端并不深艷刺眼,而是呈嫩粉色,恰似水墨丹青畫中淡筆點出的余韻。

  她臉上的表情既有在猛獸爪牙下掙扎的痛楚,又流出企圖掙脫獲救的強烈渴望,上身盡量抬起,雪白的右臂是如此奮力的舉向天空。赤裸的美女與兇殘的神獸,構成一幕極具視覺沖擊力與刺激感的畫面。在這片怪異的幻像天地中,它能激起心中最原始欲望,相應的身體卻難有半點沖動。

  游方的元神本就有傷,卻偏偏運用靈覺“挑逗”如此濃厚的陰氣,這次不僅僅是被魔境幻象所擾,而是元神直接被奇異的魔境侵入了,就似神魂被攝入到另一個世界中。反應過來之后,游方也意識到自己犯了怎樣的錯誤,立刻閉上眼睛,默誦小雷音咒內守心神,不再理會周圍的一切,也不再動用靈覺去感應任何事物。

  這對于此刻的游方來說是唯一正確的選擇,但他隨即就知道了魔境的厲害,此處是整片墓葬群陰氣匯聚之地,一旦被那把劍的煞氣引動不是他所能抵擋的。無論他閉眼睜眼,情況都是一樣,眼前的場景始終清晰的出現,因為這不是五官所見而是元神所見。而且無論他如何默誦經文,都無法發動小雷音咒,腦海中寂靜無聲并沒有滾滾回音響起。

  錯誤的情況、錯誤的環境下妄動靈覺,游方入了魔境,一時無法破境而出,只能保持心神清醒不墮入其中。假如墓室的燈光很明亮,旁邊有人看著游方的話,會發現他一動不動的出神凝望那幅壁畫,但瞳孔放大似乎在眺望很遠的地方,全身毛孔都有細汗發散,甚至形成了一層微微的蒸汽。

  假如就這樣一直僵持下去,結果又會怎樣?只要游方心神不失就不會送命也不會發瘋,但到最后會因為體力與精力消耗太大而昏厥倒地,醒來后大病一場。據說曾有人在神秘的遠古遺跡中有過類似的經歷,醒來后卻不知怎樣解釋,只能附會成種種神話傳說。

  如果游方始終沒有辦法掙脫,以他的體力和精力,就這么站兩天兩夜沒有問題,但別忘了這里是博物館而不是荒山中的古墳。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眼前的幻境突然起了變化,虎爪下的女子手臂一揮,化為一道劍光飛入他背后的背包里,那只雙翼猛虎突然抬起了頭,很怪異的發出一個大姑娘的聲音:“哎呀,這里有個人,嚇了我一跳。”

  半空中懸浮的羊頭竟然也開口說話了,聽語氣是位年長的婦人,還是典型的北京口音:“這丫頭,一驚一乍的,虧你還是個警察?……有別人參觀怎么了,嗯,這里的燈壞了,難怪呢!……你看,把人家倒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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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章、誨淫誨盜


  這二位一開口,游方打了個激靈,眼前幻境消失,又“回到了”墓室中。受外緣所擾又得外緣之助,幻境破滅游方躲過一劫,其巧妙之處與滄州鐵獅子面前被屠蘇拍了一下類似。又有游客來參觀這間墓室,一共有四個人,還打著小手電。博物館外就有賣手電的小販,不僅賣手電,還有地圖、頭戴式簡易礦燈等等,給游客增添一種地下探險的氣氛。
  如果眼睛適應了,其實游方站的位置并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墓室里的燈雖然壞了,但甬道里還有昏暗的光線透過來。而游方是站在墓室門口,面對甬道的方向抬頭看著門楣上方的壁畫,就似一個膽大的游客鉆入這間墓室中借助微弱的亮光在細細觀賞,外人看不出太多的異狀。

  只見墓道門口站著一位約五十多歲的婦人,年紀不小但保養的很好,看身段眉目年輕時也是個美人胚子。臂彎里挽著一位大姑娘,看五官相貌應該是她的女兒,比婦人多了幾分英武之氣,穿著米色的短袖襯衫,嘴里說嚇了一跳,但臉上的表情卻含嗔帶笑。她們身后站著兩名十八、九歲的少女,看打扮應該是學生,探頭探腦神情有些害怕。

  “咦,這不是謝警官嗎,來洛陽旅游啊?這位是阿姨吧……阿姨好!”驚魂甫定的游方悄悄伸手擦了擦冷汗,暗道一聲僥幸,抬頭卻認出了對面說話的大姑娘,正是穿著便服的謝小仙,立刻很客氣的打招呼。

  “小游子,怎么是你,什么時候跑到洛陽來了?”謝小仙也認出了游方,這位警官對他的稱呼與劉黎一樣。

  謝母伸胳膊肘捅了女兒一下:“你這丫頭,哪有這么叫人的?”

  游方趕緊解釋道:“沒關系的,我就姓游,年紀也不大,謝警官這么稱呼我習慣了,聽著親切。”

  后面兩個少女顯然是松了一口氣,也插話道:“原來你們認識啊,太好了,多了一個男的總算多了點陽氣,一起參觀吧。”另一個說道:“你剛才在看什么呀,那么認真,這里黑咕隆咚的什么都看不清。”

  游方笑了笑,暗自深呼吸,指著門楣上方說道:“很有名的一幅壁畫,叫神虎噬女魃……”

  事情就是這么巧,謝小仙陪母親出來旅游,恰恰也到了這家博物館。而那兩名少女是在參觀路上遇到的,這里面挺嚇人,就結伴一起走了。既然遇到了游方,五人組成了一個臨時團隊,繼續在這個博物館里參觀,游方還充當了臨時解說員的角色。

  有內行人解說與自己稀里糊涂的去看,感覺是大不一樣的。謝母很驚訝這位年紀輕輕的小伙竟有如此淵博的“學識”,能將這些古代的葬制包括建筑結構、裝飾風格、堪輿原理介紹的如此詳細,侃侃而談完全就像一位專業的學者。不禁悄悄問女兒道:“是你們北大的同學嗎?哪個專業的,我看不像學生倒像個老師,就是太年輕了。”

  謝小仙清楚游方曾在北大蹭過課,但不是正經的學生,于是很婉轉的答道:“是在北大認識的,叫游方,我經常看見他在考古文博學院聽課。”

  謝母微笑道:“這小伙名字挺有趣,人長的很端正學問也很好,文質彬彬的膽子倒不小。”

  她說的膽子不小當然是指游方一個人站在黑咕隆咚的古墓室中,還凝神忘我毫不害怕的樣子,謝小仙一語雙關的答道:“嗯,他的膽子是不小!”

  走出這條甬道時,游方暗中看了一下時間,已經是下午三點了,午飯點早就過了,按他與劉黎打的那個賭,自己應該贏了。他卻沒有太多高興的感覺,仍有些驚魂未定感到后怕。很多以前從未親身經歷過的玄妙之事,這兩天接二連三的撞見,看來所知越多所忌也就越多,吃一塹長一智,都是教訓吶!

  閑話少述,五人又繼續參觀了兩晉、隋唐、宋代等墓葬展示區,終于鉆出地面走出了展覽大廳。重見天日的感覺真好啊,地面上陽光明媚,空氣熾熱,有些園圃外的地磚夾縫生滿了雜草,可以看出這里繁華過又衰敗了,其實除了愛好考古或追求神秘的刺激,一般人都不會喜歡進墓室,就像好人都不愿意進局子一樣。

  在荒草間漫步,幾人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仿佛一點不在乎剛才的陰森氣氛。這時他們遇到兩個小伙子,似乎剛從地下跑上來,驚魂未定氣喘吁吁的,謝小仙悄聲笑道:“被鬼嚇著了。”謝母笑瞇瞇的說道:“怕啥,就算有鬼,他們能出來溜溜?再過千百年我和他們都一樣,怕鬼等于怕將來的自己。”

  這位長輩說話倒挺有哲理的,游方抿著嘴暗中點頭,那兩位少女插話道:“我們幾個再一起去看皇陵好嗎?”

  游方此時已經知道,這兩個女孩是家住洛陽的大一的學生,趁著周末出來玩的,居然鉆進了古墓博物館。她們所說的皇陵,是指位于館區西院內北魏世宗宣武帝景陵,其他人也都欣然點頭。這座略顯荒頹的景陵規模不如北京市郊的定陵,葬制也有很大的區別,但游方感覺其中某種難以形容的蒼涼氣息卻比定陵要濃厚。

  從景陵出來,博物館已經參觀完了,那兩名少女卻對游方很感興趣,主動邀請道:“帥哥,謝謝你今天做護花使者兼解說員,晚上請你吃頓飯好不好?”

  游方愣了愣,現在的女孩這么大方嗎,勾搭小伙都這么主動?謝小仙笑著擺手道:“你們兩個沒工作的學生請什么客,組團玩了一下午,就一起吃個晚飯吧,姐姐我請客。”

  行啊,八大門的碰見六扇門的,啥時候有這種待遇了?走江湖只被警察銬過,可很少被警察請過,游方也不客氣,點頭就答應了,就在附近找了一家小飯館吃了頓晚飯。吃飯時把大大小小幾位女同胞嚇了一跳——這小伙也太能吃了!沒辦法,游方又餓了。

  好不容易找了個停筷子的機會,謝小仙耳語問道:“好幾個月沒見,聽說你去過一次南方,今天又從洛陽冒出來,找到吳教授了嗎?”

  游方暗自嘆息,沒有說實話:“一直沒有消息啊,不知他老人家在哪里療養,希望他能好好休息吧。”

  謝母見他倆說悄悄話,忍不住問了一句:“聊啥呢?”

  謝小仙擺了擺手:“沒什么,一點私事,你就別打聽了。”

  謝母一見這個情景,心里就泛起了嘀咕,看來這兩人之間還有小秘密,難道關系不一般?看這小伙也挺不錯的,通過一下午的接觸,勉強算得上才貌雙全吧,就是看年紀比自家閨女小了幾歲。想到這里,她忍不住開口問道:“小游,你今年多大了?哪里人呀?……怎么認識我家小仙的?在北大經常見面嗎?”

  怎么認識的?游方與謝小仙對望一眼,隱含的表情既有些想笑又有些尷尬,不約而同回想起結識的經過——

  ……

  “小仙,你搞錯了吧?那一箱子碟片我抽看了好幾張,不是毛片啊,都是正常電影。”——這是兩年前的一幕,說話的是中關村派出所里的同事張大姐,一位四十來歲的中年女子。

  那天謝小仙將游方帶回了派出所,來了個“人贓并獲”,抓住攜毒的要驗貨,抓住賣毛片的當然也要驗一驗碟,看看里面究竟有怎樣的黃色淫穢內容?一般這種工作都由年紀較大的女同志負責。

  謝小仙擺了一個烏龍,張大姐隨手抽出一張碟放進機子里一看,是《大話西游》,再換第二張,是《珍珠港》,又連續換了幾張,分別是《蜘蛛俠》、《兵臨城下》、《泰坦尼克》。張大姐意識到謝小仙抓錯人了,把她叫來說了幾句,言語之中對這位剛參加工作的新同事很客氣,但也掩飾不住責問的意思,有些嫌她沒事找事。

  游方在派出所受了一頓教育或者說教訓,最后還是被放了,謝小仙讓他簽名登記,又把人給帶了出來。邁出派出所的門檻時,游方轉身鞠了一個躬:“謝謝警官的教導,以后一定不再添麻煩,您就不用送了!”

  謝小仙一直跟在后面盯著他的后腦勺呢,滿臉的懊惱與不服氣,此刻板著臉道:“少油嘴滑舌的,今天是我弄錯了,但你在大街上捧著一盒光碟鬼鬼祟祟的樣子,沒法讓人不誤會。”

  游方以誠惶誠恐的表情答道:“警察姐姐真是誤會了,我就是做點小生意糊口,誨淫誨盜的事情從來不干。”

  謝小仙粉臉一寒:“我看未必!那些雖然不是毛片,但都是盜版碟吧,不然怎么會沒收你的?中關村像你這種人多了,派出所管不過來,工商所也得管!”

  游方微微一怔,旋即連連點頭道:“對對對,警察同志教育的對,從明天開始,不,就從現在開始,這買賣我不干了,我對著警燈發誓!”

  謝小仙一擺手,不耐煩的說:“快走吧,你這個小游子,別讓我再抓住你。”

  ……

  游方第二次見到謝小仙,已經是一年半之后的未名湖畔,那時他在北大蹭課,這天下午背著包夾著坐墊正從圖書館出來,還和一道的“同學”打了聲招呼準備回家,迎面碰上一位二十三、四歲的女子,粉臉透紅身姿挺拔邁步間很有些英武氣息。

  兩人打了個照面,四目相投都有些驚訝,謝小仙首先說話:“小游子!怎么是你?原來你也是北大的學生,哪個專業的?”

  游方礙于面子,當時沒有說實話,而是很“害羞”的答道:“真巧啊,在這里遇見你了,我是考古文博學院的。”

  謝小仙的語氣比一年多前緩和了不少:“好冷門的專業,上次在中關村是怎么回事,你是在勤工儉學嗎?”

  游方順著話茬點頭答道:“對,就是想賺點學費,被你給抓住了。”

  謝小仙說話不由自主又帶出了職業習慣,年紀不大口氣挺老:“勤工儉學也要注意方式方法,違法的事情不能干,你還年輕,又是北大的學生……”

  游方趕緊打斷道:“那種買賣我已經不干了,自從見到你之后就不干了。……你今天怎么穿便裝,是來執行便衣任務嗎?要到圖書館里抓壞人,需不需要我幫忙?”

  謝小仙笑了:“我們是校友,我在法學院讀在職碩士,工作也調到燕園派出所了,正準備去圖書館查資料呢。”

  游方一閃身做了一個請的動作:“那快請進吧,就不打擾你學習了。”

  ……

  游方第三次見到謝小仙,是在一個周六,偶爾路過某學生活動中心的門口,發現這里很熱鬧,外面至少有幾百號人在圍觀,有人還奮力往門口擠。假如是在校外的大街上,這種場面早就把警察招來了,但節假目的北大校園里,經常有各種聚會活動,大家早已習以為常見怪不怪。

  不過眼前這個場面人有些太多也太亂了,怎么搞的跟超市打折來搶購似的?游方有點好奇也施展身法擠進人群一看究竟。這些學生誰能擠得過他,很快就鉆到門口了,正看見身穿穿著警服謝小仙伸手攔人:“別擠,注意秩序!……拿報名登記表才能進來。”

  旁邊有幾個女生大聲問道:“我們進去報名還不行嗎?”

  謝小仙答道:“這里是選拔場地,報名登記請到歷史系學生會辦公室。報完名領了劇本自己選一段,準備好了再來,明天還來得及。”

  游方在擠進人群的過程中,通過身邊人的議論已大概了解到是怎么回事。有個劇組要拍一部電視劇,主題是反應當代大學生的精神風貌、學習、思考、愛情、生活等等,希望挑選真正的大學生擔任其中的重要演員,美其名曰本色表演。于是劇組找到了歷史系學生會的幾個負責人,由他們代表學生會出面,在校園里張羅了一次挑選演員的試鏡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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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4-27 18:18:50 |只看該作者
三十一章、第一張好人卡

  參加活動首先需要報名,登記聯繫方式、家庭背景、興趣愛好等等,然後領一個劇本片斷,挑選自認為合適的角色回去練習。假如劇本中有對手戲,也可以約要好的同學一起來演,週六、週日這兩天就在這個活動中心做第一次初選試鏡。

  這個活動很有趣,策劃的也非常有創意,在校的大學生大多精力旺盛充滿朝氣,對外面的社會活動非常好奇,必然會有很多人感興趣。拿著劇本挑一段感情戲,去找自己感興趣的男孩或女孩,以報名參加試鏡的名義說:「能不能幫我一個忙,我參加了這麼一個活動,咱倆試試戲好不好?」這是一個非常好的交往借口,選上選不上倒是次要的,說不定能留下一段美好的回憶。

  報名免費,資料費、化妝費、試鏡費一共一百六,其實也不算太多,畢竟對方也有組織活動的成本。況且現在請朋友出去看場電影再吃頓飯,也不能太便宜了,還不如參加這種活動更有意思。

  遊方擠到門前向裡面掃了一眼,問了一句:「在哪裡交錢啊?」

  「資料費、試鏡費、化妝費一共一百六,這裡的工作人員不收,登記的時候交。……嗯,怎麼又是你?遊方,你別走,我恰好想找你有點事。」謝小仙也看清了擠到面前的遊方。

  遊方看了看四周問道:「找我什麼事啊?」

  謝小仙:「這裡太亂,我要維持秩序,回頭再說。」

  遊方皺了皺眉,猶豫了一會兒不知在考慮什麼事,最終還是追問道:「謝警官,是領導派你來的嗎?」

  謝小仙搖頭道:「不是的,我也是路過,發現這裡太亂了,劇組人員根本擋不過來,門都快擠破了,竟然還有人爬窗戶,怎麼勸也不聽,裡面都沒法正常工作了,就主動維持一下秩序,反正也沒什麼事。」

  話音未落,手腕突然被遊方攥住,還沒反應過來人就不由自主被他拖走。謝小仙雖學過一點簡單的擒拿格鬥技巧,但在遊方面前根本不夠看,脈門被扣住身子發麻掙扎不得,口中連聲喝問:「你拉我幹什麼?」腳下不停已經被拉到了人群外。

  從來都是警察抓混混,今天卻成了混混抓警察,等遊方放開手之後,謝小仙已經漲紅了臉,帶著怒意喝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遊方笑嘻嘻的打岔:「你不是有事找我嗎,那裡太鬧,出來說話方便。」

  「回頭再找你算帳,沒看我正忙著嗎?」謝小仙怒氣沖沖一擺手,轉身又要進去。

  遊方搖了搖頭,咬牙一皺眉道:「謝警官,這個劇組是學校找來的嗎?穿著警服這麼扎眼,人人都看見你了,回頭說不定會有麻煩。」

  謝小仙聞言回頭很不解的說:「聽說是歷史系學生會聯繫的,也是他們組織的一個社會活動項目,你的話裡有話啊,什麼意思說清楚點!」

  遊方壓低聲音道:「你就不怕他們是騙子?」

  「騙子?鬧這麼大動靜,就騙大學生這點小錢?」謝小仙愕然喝問。

  遊方趕緊豎指示意:「噓,我的警花姐姐,你小聲點行不?別以為江湖騙子都是華爾街那些巨鱷,找兩個人租幾台機器,忙一個星期掙個幾萬塊已經不錯了。……而且這是個連環局,不容易被當場揭穿,後面還可以繼續騙錢。……你自己想想,收學生一百六不多嗎,報名時將家庭背景登記的那麼詳細又想幹什麼?可以先大面積收小錢,再小面積重點宰那些家裡有錢的學生。」

  謝小仙直眨眼:「你能肯定他們是騙子嗎?出示的手續和證明文件都是假的?」

  遊方搖頭:「我不敢肯定,但是很懷疑。假如是我的話,假造一份拍電視劇的證明手續,找到學生會幾個小幹部,吃頓飯承諾給他們幾個角色,很容易就能搞定。其實學生的錢是最好騙的,每一筆數額很小可是架不住人多。」

  謝小仙將信將疑道:「我聽說過劇組到大學來海選角色,還上過報紙呢,雖然有炒作的嫌疑但也不是騙子。」

  遊方:「正因為真有這種事,設這種局才更方便,我打聽了一下今天的情況感覺確實不對勁。萬一他們是騙子,想一想你自己吧,我是好心才把你拉出來說話。」

  誠如遊方所言,那夥人真有可能是冒充劇組行騙,哪怕是辦了手續的劇組,也可能是藉機騙點錢花的草台班子,可以在多家大學流竄搞這種活動。就事論事不算大,受了騙的學生都有可能不太在意,雖然花了一百六,也畢竟參與了一次很有意思的活動。但假如將來被揭穿傳了出去,對謝小仙的影響可就大了。

  謝小仙穿著警服站在現場維持秩序,誰都看見了,沒法不懷疑她和騙子是一夥的。就算事後能證明她是清白的,穿著警服路過,出於好心主動維持秩序,也是一個非常丟臉的笑話。詐騙團伙正在做案,身為警察不僅未能識破,反而主動上前幫忙。將來單位裡評先進、提拔幹部的時候,難免被人拿出來非議,機關裡不就是這樣嗎?它很可能成為謝小仙職業生涯中栽的一個大跟頭,而且非常窩囊有苦難言。

  老話說「走江湖互不拆棚」,按照以往的習慣遊方不會輕易管閒事,但上個星期他剛剛教吳老怎麼攪了玉璽拍賣會的局,自己也受了很多教育,那幫人如果真是騙子,在大學校園裡這麼干有點太損了。更何況他覺得謝小仙這個人還不錯,不要因為她好心管閒事反倒栽進去了,所以猶豫再三還是出言提醒。

  聽遊方這麼一說,謝小仙的警惕性也上來了,現在這個情況,假如真是碰見了詐騙團伙,無論如何她也脫不了關係,所以一定要弄個明白。謝小仙沒有離開現場,暗中打了好幾個電話,調查確認了幾件事,然後又通知了一批分局的同事支援配合。

  其實這姑娘也不傻,不動聲色的就把案子給破了,這個所謂的劇組真是個詐騙團伙,當天晚上就全部落網。這下她可等於中了大獎了,該團伙的兩名骨幹是半年前南京一起非法集資詐騙大案的幕後首犯,為了避風頭流竄到北京,自以為已經風平浪靜,於是來到相對安全的大學校園裡設局騙點零花錢,卻在審訊中被撂了出來。

  謝小仙為何一開始沒有懷疑呢?還是因為環境的因素,人的心態以及警惕心都是受環境影響的,她當時沒想到詐騙團伙會在大學校園裡公開搞活動行騙,一副很陽光明媚的樣子毫不鬼鬼祟祟。

  人生的際遇就是這麼奇妙,謝小仙沒栽進去反倒立了大功,被評為當年的先進工作者。而且她家裡確實有點背景關係,有了突出事跡前途就更光明了,第二年初在基層被提拔為派出所政委。一般派出所這個相當於副手的職位都叫教導員,但是在首都北京很多機構相比地方上都高半級。

  這天謝小仙說找遊方有事,後來卻沒顧得上他,直到一個星期後將案子的事情忙的差不多了,才到考古文博學院091班上課的地方把他叫了出來。不愧是警察,遊方的情況她基本調查清楚了,知道他並不是在校的學生而是來蹭課的,且掌握了他都在蹭哪些課程。

  再次見面當然是表示謝意,找了一家咖啡廳坐下來說話。遊方追問她那天到底有什麼事,謝小仙很不好意思的回答:「我在圖書館碰見你,事後覺得有點不對勁,就去查了北大在校學生的名冊,根本就沒有一個叫遊方的,於是想找你問問,混進學校裡究竟想幹什麼,除了蹭課之外是否還有別的不良企圖?」

  搞了半天謝小仙在查他,查出破綻來又想審他,想想也難怪,上次謝小仙錯抓遊方擺了個烏龍,在派出所鬧了一個笑話,也等於被他耍了一次,一口氣難免有些不順。

  遊方苦笑道:「謝警官,你對我的印象就這麼差嗎,總懷疑我想幹壞事?」

  謝小仙故意板著臉:「誰叫當初我第一次見到你是那個樣子,職業習慣,沒法不懷疑。」

  遊方:「您的職業習慣倒挺好,光顧著懷疑我了,卻主動給詐騙團伙看門。」

  謝小仙瞪了他一眼,臉卻臊紅了,低頭看著杯子裡的咖啡說道:「我沒想到,倒讓你給一眼看穿了,看來你壞事沒少干啊,否則咋這麼有經驗?」

  遊方也不生氣,聳了聳肩答道:「你還真說對了,我就是個江湖混混。」

  謝小仙抬頭看他,不知為何歎了一口氣:「其實你是個好人,真不知該怎麼謝你。」

  遊方連忙搖頭:「您千萬別給我發好人卡,世上確實有好人,但我還擔不起這兩個字。」

  謝小仙確實很感激遊方,但遊方卻不需要她表示任何謝意,連這件事都不想再多提,越低調越好。行走江湖拆了別人的棚,按老講究本就不適合上檯面,假如讓謝小仙宣揚出去,弄不好會莫名其妙結下仇家,再說了,他也不願意與警察多打交道,江湖人的習慣一向如此。等到第二年新學期開始後,吳老不知去向,遊方無奈之下才硬著頭皮去找謝小仙幫忙。

  ……

  以上是兩人結識的過程,還帶點小秘密的性質,當然不方便說的太清楚。謝小仙只是簡單的解釋了幾句,說兩人是在北大校園裡偶爾認識的。同桌的兩位少女挺好奇的,嘰嘰喳喳問了不少問題,算是幫著打岔了,這頓飯總算吃完了。

  兩個女學生一定要與遊方交換聯繫方式,遊方也就留下了自己的北京小靈通號碼,記下了對方的QQ號、手機號、MSN、E-mail、大學的信箱號與宿舍號。以前與謝小仙打交道,對方說話的語氣總有審問的意思,而此刻遊方又發現,謝母看向自己時,有意無意中也帶著一種審問的眼光。

  走出飯店,謝小仙問他明天回不回北京,如果回去的話可以搭個便車。遊方問是什麼車,謝小仙瞟了他一眼答道:「當然是警車了。」

  遊方退後半步賠笑擺手:「謝謝了,我在洛陽還有點事。」開什麼玩笑,剛剛殺人放火,緊接著就被警車帶回去,也太不吉利了,這種便宜堅決不能佔。

  第二天遊方在洛陽閒逛,特意去了老字號真不同飯店品嚐了當地風味——肉湯漿面小水席,洛陽特色牛肉湯煨的火候極佳,香濃味厚鮮透唇齒。遊方嘗著入口生津的美味濃湯,心裡卻莫名有些空落落的,他無形中已將吳屏東視作人生導師,吳老走後,為吳老報仇成了他的奮鬥目標,然而殺了狂狐之後一切都結束了,難免感到些許茫然。

  幸虧蹦出來一個怪老頭劉黎,這些天鬧得他如雞飛狗跳,來不及想太多事情。按那個賭約定的時間已經過去一天了,劉黎還沒有現身,毫無疑問是遊方贏了。但是他卻莫名有些期待,坐下來吃飯時總是下意識的抬眼向四周打量,時刻準備著劉黎會從哪個角落裡突然蹦出來嚇他一跳,可惜始終沒有見到老頭的身影。

  他甚至有些「懷念」劉黎了。這老頭可真怪,遊方躲著他的時候,貼的比狗皮膏藥還緊,想他現身時反倒不見了。遊方心裡很清楚,如果對方在針對他設局的話,他這種不可抑制的好奇心是江湖大忌,會不由自主的跟著對方安好的門檻走,老頭看上去瘋瘋癲癲的,江湖手段也確實高明。

  遊方有兩個選擇,第一是回家,此處離家鄉不遠,第二是回北京,離開這麼久也該回去收拾收拾了。想了想還是決定回北京,首先是因為他還有戒心,到目前為止在劉黎面前還沒有暴露出身來歷,萬一有麻煩也不必將家人捲入。其次是因為出來這一趟,還有很多後續的事情要處理,比如封在木匣中的那柄劍、劉黎給的黃綢小包等。

  令他稍感鬱悶的是,經過昨天下午那一番折騰,本已大為緩解的元神之傷卻更重了,比他剛剛殺人放火之後還要重,且是在古墓中添的新傷。先回北京把元神之傷調養好了,然後再想其餘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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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4-27 18:19:07 |只看該作者
三十二章、剎那千年

  劉黎說小包中有兩本秘籍,一本講如何鍛煉靈覺,另一本講如何養劍練劍。老頭知道遊方有那樣一柄劍,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關於養劍練劍的秘籍中肯定有介紹如何重新開光再見天日的辦法,否則那把劍永遠沒法取出來。狂狐似乎知道該怎麼辦,但卻沒有說出來,只能寄希望於「一代地師」劉黎的指點了。

  遊方最感興趣的一件事,就是如何能讓那柄劍克服考古學中神秘的「時間沙漏」現象,重見天日獲得「自由」。因為在古墓裡進入的壁畫魔境對他的震撼太大了,有意無意中已經把那柄劍與幻境所見猛獸爪牙下掙扎的女子聯繫在一起。

  神奇的猛獸那鋒利的爪牙,是否就象徵著那時刻準備吞噬古劍的時間沙漏呢?而時間如凝固般的魔境,是否就象徵著那柄劍被封在木匣中難得解脫呢?元神所見的魔境,看上去荒誕離奇,但並不是毫無意義的出現,必然與一個人的見知與內心所思所想有著微妙的聯繫。

  那柄古劍在遊方眼中已不單純是一件冷冰冰的煞刃或古董,而有了非常感性化的聯想,內心深處賦予了它一種形象,彷彿已具備某種擁有生命力的靈性。他要做的事情不僅僅是在修復一件古董,感覺上也像在挽救一個生命。但他卻沒有著急,打算徹底治好元神之傷,身心達到一個完美的巔峰狀態,選擇最佳的時機與環境,再去碰那兩本秘籍。此刻的遊方行事要謹慎多了,人都是在教訓中成長起來的。

  離京前已經提前交了半年的房租,他租住的地方與離開時並沒有什麼兩樣,只是屋子裡積了一層灰塵,但回來的遊方無形中卻改變了很多。將屋子收拾乾淨,床單被套都清洗一遍,接下來的日子一心一意調養元神之傷。

  有道是會者不難,遊方元神之傷看似麻煩,其實他的靈覺「修為」還淺的很,自己惹出來的傷勢也重不到哪裡去。早上到玉淵潭公園練拳,中午與夜間修習小雷音咒,感受不同的陰陽地氣環境中魔境擾動的不同。

  定境中擾動心神的魔幻之境變了,不再是四面陰風的田野,而是壁畫異變成的那一片凝固天地。真是想什麼就來什麼,遊方現在想的就是如何「解救」那把劍,殺人放火的心魔早已淡去,元神所受的新傷是在古墓中留下的烙印。從寂靜無聲,到漸漸能夠重新發動滾滾雷音,遊方用了將近十天的時間,治好了自己的元神之傷。

  復原之後的感覺真好,比未受傷之前更加精神飽滿、知覺敏銳,而且還多了一種說不出的感受。原先修練內家拳有成,只是覺得本人的身心充滿了活力,有了這一段奇異的經歷之後,彷彿周圍的環境也具備了以前從未察覺到的靈性,在奇特的感應間變得生動起來。

  比如在屋中打坐時,可以通過「靈覺」感應到房間裡很多東西的存在,不需要用眼睛去看、伸手去摸,很難形容出這種狀態,總之自然就能感覺到。另一方面,他的內家功夫也突破了一層境界,徹底突破了「勁隨意走,運轉由心」的階段,觸及到「有觸必應,隨感而發」的門檻,內勁功力上的增長並非很誇張,但境界上的突破是他始料未及的。

  內家功夫練到這個境界,面臨一道難以逾越的屏障,很多人再怎麼練也就這樣了,無非是繼續打熬筋骨積累經驗,到了血肉之軀相對的極限,終其一生無法更進一步,所以說拳怕少壯,武功不是越老越厲害。至於更上乘的境界,已不能單純以武技來概括,不僅需要秘傳的功法,還要看悟性與機緣,不是師父想教,徒弟就能學會的。

  遊方的內家功夫是和三舅公學的,而三舅公本人一生習武也就勉強達到「有觸必應,隨感而發」的門檻。遊方曾追問其究竟,三舅公的回答卻很玄妙,最深刻的體會不在於格擊技巧,而是人自身的變化,更恰當的說是對這個世界的感覺不同,總之不太好形容。遊方當初聽的似懂非懂,如今終於有了一點切身的體會,確實不好形容。

  想要邁過「有觸必應,隨感而發」的門檻,真正達到運用自如的境界,有各種秘傳功法,在公開的拳經劍譜中幾乎都見不到。原因不僅僅是因為藏私,其中很多內容在外人看起來神奇的接近於荒誕,講述的功法幾乎不可思議,確實不適合公開流傳,否則會引起很多不必要的誤會。而且境界不到不可習練,有人似是而非的模仿容易出事,有可能會給公開傳授者帶來種種非議與麻煩。

  劉黎留下的那本養劍煉劍的秘籍,可能會講授這些內容吧?——遊方是這麼猜測的,同時也有一種期待。

  元神之傷已癒,內家功夫更進一層,遊方終於要打開「秘籍」了,如今他行事小心了許多,再也不敢大意。劉黎說這兩本秘籍要在夜間點著油燈看,而且只能看一次,難道做了什麼手腳,比如用某種特殊的墨水書寫,見光之後字跡就會漸漸褪去?遊方猜測了種種可能,還是按那老頭說的做吧,這一次他做了充分的準備。

  油燈好湊合,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找個碗裝點色拉油,但遊方特意去潘家園淘了一盞民國時期的青瓷油燈,又去了市郊的農貿市場一趟,買來過去點燈用的菜籽油,之所以沒用豆油是因為煙太大,還買到了納鞋底用的粗棉線當燈芯。當然了,他也不是一點別的心思都沒動,連數碼相機都準備好了,有備無患嘛,假如書上的字跡真會消失,及時拍下來總可以吧?

  老手段拼不過新科技,有些江湖舊把戲在現代社會很好對付,只要有心準備總能想到取巧破解的辦法,畢竟時代在進步。

  一切準備就緒,恰好是在他回到北京的十天後,2010年8月24日,農曆七月十五中元節,民間俗稱鬼節。這一天遊方除了喝茶漱口沒吃東西,中午洗了一個澡換了乾淨輕柔的衣服,等到晚上快11點的時候,關了屋子裡所有的燈與家電的電源,將窗戶開了一條小縫並拉上窗簾,焚香淨手點燃油燈

  一切都按照風水玄學的講究來,劉黎說的「不能白天看,只能晚上點著油燈看」,不就是要求環境中的夜氣濃陽氣弱,陰氣鬱漫而平和嗎?將窗戶打開一條小縫引夜氣相通,又不至於在室內擾動成風,為什麼在六樓還要拉上窗簾呢?風水局起居篇中有一句老話「遊魂免窺心神定,挑燈夜讀應垂簾」,遊方既然懂行,就盡量做到最好。

  做完這一切,調息凝神進入一種似定而非定的專注狀態,行功養氣收攝心神,時辰進入子時之後,遊方這才伸手打開了桌上的黃綢小包。

  兩本書並不是包在一起的,劉黎先用黃綢將其中一本捲了一圈,再繞過來包住另一本,因此打開之後首先只看見外面那本書。薄薄的一冊只有二十來頁,很常見的普通稿紙,以棉線縫邊裝訂。書中用毛筆寫成的小楷,字體當然比普通的鉛印大多了,算下來整本「秘籍」也不超過五千字。

  此書應是劉黎親筆書寫,俗話說文如其人,但遊方卻感到有點意外,劉黎給他留下的印象是神神叨叨老不正經,然而書法卻端正嚴謹,甚至帶著剛厲肅殺的筆意,也能看出是習武之人所寫,落筆時腕力的控制十分圓轉自如。

  打開第一頁,遊方的心神就完全被其中的內容吸引了,一頁一頁不緊不慢很從容的往後翻,速度控制的相當好。這本書確實只能看一遍,因為打開之後,它就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的腐朽,就似一片片樹葉以飛快的速度穿過秋天枯萎,越過冬天凋殘,到達來年化為春泥。

  前面的書頁最先打開,朽化的速度也最快,等看完最後一頁,遊方已經不必把書合上,過了不一會兒,整本書已經化為一堆枯黃發黑的碎末,在桌子上發出一股陳腐的氣息。遊方暗道一聲僥倖,劉黎的手段果然很絕,幸虧自己做了充足的準備才能從容的把這本秘籍看完,假如隨隨便便的打開,恐怕連翻都翻不到最後,拿數碼相機拍照都來不及。

  眼前的景象,非常類似考古發掘者所遇到的最為極端的「時間沙漏」現象,在封存的古墓中取出的東西,當時完好無損,但很快就腐朽損壞了,就似彈指間突然閃過了千年。但劉黎寫的這兩本秘籍絕對是嶄新的,不可能是什麼古物,他是怎麼辦到的呢?

  遊方打開黃綢時靈覺也有自然的感應,這本書中滲透了濃郁的陰氣,甚至比他背包裡那把劍的陰氣還要重,所不同的是此陰氣浮移而不凝煉,打開之後發散的非常快。難道這就是考古學者們理解與克服的「時間沙漏」現象的原理嗎?

  吳老曾經專門與遊方探討過這種現象,按照學術界一般的觀點,古代物品得以完好的保存,主要是因為環境中有穩定的溫度和濕度、沒有光照輻射、缺氧或隔絕空氣。但不論是科學還是迷信,有一種現象無法迴避,這些東西一旦重見天日,它們在埋藏中被抹去的歲月痕跡會迅速呈現。

  最流行的解釋是快速氧化,但僅僅從避免氧化的角度無法解決這個問題。比如在古代以五穀祭祀很流行,不少古墓中曾發現保存完好的古代糧食,剛出土時新鮮的簡直可以拿去做飯,但幾分鐘內就會化為焦炭狀的粉末。如果把它們放入充滿惰性氣體的封閉容器內,氧化的速度可能會延緩,但時間沙漏現象同樣存在。這些糧食會在容器內自然脫水、纖維化、分解碎裂、最後仍然保存不了原貌。

  但並不是所有的東西都會這樣,機緣巧合的情況下,有些珍貴的文物也能完整的保存下來,可是很難解釋這種機緣,不同的情況難以重複,不同材質的也不一樣。遊方則向吳老解釋了材質方面的原因,並不以現代化學理論,而是傳統風水玄學中的五行理論。

  五行屬木的器物,本身就是秉生氣所成形,被陰氣封存,一旦重見天日再被陽氣一沖,生氣迅速流失,腐朽的速度也最快。陝西法門寺地宮中出土的一支唐代檀香木柄雙耳六環錫杖,就發生了這種狀況,手柄部分沒有保存下來。

  至於五行屬金的器物被陰氣封存之後,情況類似,被外界環境中的陽氣所沖,它們也會快速的腐朽,就像彈指間走完了整個埋藏的時間,根據材質的不同損毀的情況也不同,但大多比五行屬木的器物緩和的多,例如黃金的化學性質很穩定,哪怕千年也不變,所以就算經歷了這個過程也能完好的保存。

  至於五行屬土的器物最特別,它們不怕被陽氣沖,但是在陰氣封存的環境中卻有一種奇異的「退火」現象。最典型的是陶器,有經驗的考古工作者都知道,打開一個陰暗的古墓發現裡面有陶器,比如說唐三彩,不能在第一時間直接用手拿起來,因為當時的器物可能很軟,甚至一捏就碎了。

  吳老就碰到過這種現象,有一次進入墓室發掘現場,旁邊的考古隊員伸手去碰一個陶俑,結果手指直接捅進了陶俑,器物軟的就像沒有燒製的濕泥一般。假如碰見這種情況,說明這間墓室封存的情況非常好,時間也相當久遠了。

  處理「退火」的辦法就是盡量不要去碰,等待墓室中空氣流通,外界陽氣逐漸滲入,陶器會重新變硬,這在冊門的術語叫作「回火還陽」。有的盜墓賊不懂這些,因此在盜墓過程中無意間損毀了很多珍貴器物。

  更有意思的是玉器,它在陰氣封存的環境下表面也會變軟,過程比陶器慢也不是那麼明顯。例如和田玉在通常情況下的硬度很高,普通的刀是銼不動的,但如果是從封存多年的古墓中拿出來的,用小刀一劃,很可能像劃桌面一樣留下明顯的刻痕,這就說明此玉在埋藏中「退火」了。

  玉器在自然環境中「回火還陽」的速度很慢,要想加快,可以用冊門「水火齊攻」的辦法,就是架一口大鍋放上水,點火煮它幾天幾夜就會恢復正常的硬度。這些現象不太好解釋,但也無所謂信不信,因為它是客觀存在的。

  回火還陽一類的辦法雖然可以保護陶器一類的東西,卻保護不了很多陶器表面的彩繪,同時古墓中其它器物也會損毀。因此現代考古工作者對很多已知的古代埋藏,最有效的保護方式就是原地封存,打開之後還沒有一種完全有效的保存器物手段。上世紀五十年代,在吳晗、郭沫若等人的鼓動下,國家開啟了明萬曆帝定陵就是一個教訓,不少珍貴的文物沒有完好的保存下來,受當時教條的思想影響,發掘過程中很多「神秘」現象也沒有記錄。

  遊方與吳老的交流,彼此都很有收穫感觸良多。他們只提到了五行中木、金、土三種屬性的器物,還有水、火兩種屬性怎麼沒說呢?因為水火無形,中國人常說的一個指示代詞叫「東西」而不叫「南北」,因為東屬木西屬金,有形之物,而南屬火北屬水,無形之相。

  今天親眼看見這本秘籍在眼前朽化為碎末,遊方又回憶起與吳老的探討,看來很多本該早已腐朽的器物得以保存千年,原因恐怕就是被濃郁而靜止的陰氣滲透,凝滯了生氣。所謂「生氣」,在風水學中與單純的陰氣、陽氣的概念不同,它是指環境中一種生發、成長、變化的靈性,很辨證的包含從出生走向消亡的含義——這才是充滿生機的概念。

  當陰陽隔絕不再變化,生氣也會凝滯。這既是很多器物得以長久保存的原因,也是它們重見天日之後快速腐朽的原因,兩者居然是一致的,至少可以在風水玄學理論上得到解釋,姑且不去追究這種解釋是否真的有科學道理。

  書裡書外都是學問吶!除了秘籍上所記錄的鍛煉靈覺之法,就連打開秘籍這個過程,有心人也能學到不少東西,比如遊方就想通了以前思考的很多問題,只可惜不能再與吳屏東老先生交流探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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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4-27 18:19:23 |只看該作者
三十三章、真正的秘籍

  遊方在「讀書」的過程中並沒有動用數碼相機拍照,一方面是因為把書一打開心神就完全被吸引了,根本沒想起來。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沒有必要,看過之後所有的內容都記得清清楚楚,想忘都忘不掉!人在什麼情況下記憶力最好甚至能夠過目不忘?就是當別人告訴他最感興趣、最迫切想知道的東西時。

  秘籍只有短短幾千字,既不是文言文也不是當代的通俗文體,類似於《三國演義》中那種簡練的古白話。巧合的是,其中講述鍛煉靈覺的手段,在遊方從濟南到洛陽「逃亡」的過程中已經不自覺的運用,只是當時還無人指點,搞的太誇張惹了不小的麻煩。

  遊方看完之後暗自長歎——怎麼沒早看到這本書?所謂「秘籍」其實很簡單,但若沒有掌握靈覺,看了也白看。劉黎在第一頁就寫明,書中所錄的方法,最好要等到遊方的元神之傷徹底治好之後再去運用。

  初入門第一步遊方已經會了,就是以靈覺反覆感應不同環境下的地氣與靈氣,具體包括陰氣陽氣生氣煞氣等等變化,將自古風水學中的理論,轉化為最直觀的感知。但劉黎還提到了一種「收斂」的講究,是遊方所不知道的。

  與內家功夫有練法、打法、演法的區別一樣,練法講究勁力含而不發,而靈覺最初的鍛煉之法也要求「含而不發」。不一味追求將靈覺的感覺延伸到最遠,首先要學會控制在一定範圍內,盡量與周圍的地氣之間不發生擾動,在地氣平和之處漸漸習練,直至完全收斂。

  然後會達到另一種從未體會的境界,那就是靈覺時刻保持若有若無、含而不發的常態。雖然不刻意延伸而出感應周圍,但只要能夠感應到的範圍內有異常的地氣擾動、物性或靈氣的變化,就會產生自然的反應,從而做出相應的判斷,直至「隨遇而感」。

  「隨遇而感」的習練之法不能總停留在一地,要根據所學的風水知識,尋找各種類型的地氣與物性變化之處,在行動中反覆體驗。剛開始應注意環境的「屬氣」不能太強烈,比如北京市內故宮、天壇、雍和宮、白雲觀一類的地方,不能冒冒失失的亂闖亂探,否則一不小心靈覺收斂控制的不好,容易發生滄州鐵獅子前那種意外。

  到後來「收發自如」與「有觸必應」是同時習練的,從靜止中的地氣平和之處逐漸過渡到運動中的變化之處。始終能保持含而不發的狀態,靈覺又能產生各種自然的感應——有了這種火候才算真正入了門,去什麼地方習練都可以了。北京是個非常好的鍛煉環境,能提供種種條件。

  入門之後繼續鍛煉的方法,主要是培養靈覺的強大——使感應更靈敏、範圍也更遠。這時類似於內家功夫中的打法,在不同環境下發動靈覺延伸而出,一步步試探著去擾動、運轉、控制周圍的地氣與物性,達到為我所用的目的。

  這麼做是有一定風險的,練武與人切磋打法也有受傷的風險,如此鍛煉靈覺的「對手」不是某一個人,而是周圍環境中的地氣與物性。它需要第一步習練的根基扎實,能夠在「隨遇而感」的狀態下清晰的察知周圍的情況,選擇自己能搞定的環境循序漸進的鍛煉,有些「屬氣」太強烈的地方又不能亂來了,否則一不小心會發生遊方在古墓博物館中遭遇的那種意外。

  靈覺至此,若用漢字的玄妙來形容,就是從「練」過渡到「煉」。而劉黎提到的兩種意外凶險,遊方已經分別遭遇過了,體會深刻的不能再深刻,真是太巧了!不僅如此,接下來最後幾頁的內容中,與遊方的經歷還有更玄妙的巧合呢!

  使靈覺的強大程度增長最快、也是最凶險的一種方式叫做「淬煉」,就是在地氣變化極為劇烈、物性反差極大的環境中主動釋放靈覺,在一定範圍內進行控制與運轉。劉黎在書中特別提醒,功夫不到家又無人護法時切勿嘗試!

  書中只簡練述說並沒有特別的解釋,有些玄妙之境也是解釋不清楚的,但遊方卻理解的很透徹。在洛陽,他就是於午時從陽氣旺盛躁動的硬座車廂出發,迅速進了陰氣濃郁的地下古墓群中,而且釋放靈覺發動小雷音咒外鎮,結果……把自己給「淬」傷了,說出來都是經驗加教訓啊。

  按劉黎的說法,鍛煉靈覺最終的境界是「化靈覺為神識」,這本秘籍卻沒有多做解釋,只留了一句話:「化境而觀、自在出入,是為元神出現、靈覺可化神識,爾言之尚早。」

  換一種情況,一般人根本不清楚這句話究竟在說什麼?而遊方竟然也明白了一半,他在古墓中看一幅壁畫,不小心使用了「淬煉靈覺」之法,結果引煞氣與陰氣反侵神魂,很奇異進入了壁畫的「意境」世界中,大概就是一種「化境而觀」吧?至於不明白的另一半,那是他的火候未到,雖然悟性有了、能理解其境界,但還沒有那份修為。

  假如秘籍也可以「約稿」的話,那麼這本書簡直就是為遊方「量身訂做」的,幾乎每一句話都在回答他這段時間來遭遇的困惑,換一個人就算看了,也很難像遊方領會的這麼透徹,而事實上也只有遊方一個人看過,他看完之後這本秘籍就不存在了。

  什麼是秘籍?靠,這才是真正的師傳秘訣,在最必要的時候直點關竅!遊方簡直懷疑劉黎有未卜先知的神通,提前將遊方在「逃亡」路上遭遇的一切算的清清楚楚。這當然是不可能的,因為在書的最後一頁,劉黎還特意寫了一番話,能看出他也並非無所不知。

  這番話是關於另一本秘籍的,劉黎告訴他不要在同一晚打開兩本秘籍,看了第一本之後將第二本先收起來。等到運用靈覺真正入門之後,對淬煉靈覺之法有了初步的掌握,再將內家功夫習練到「有觸必應,隨感而發」的初步境界,再打開第二本秘籍。

  這番話寫在第一本秘籍的最後一頁,假如遊方打開黃綢小包前準備的不充分,很可能根本看不見,因為在沒有翻完之前書可能就毀了。遊方雖然看見了,卻沒有把第二本秘籍收起來,而是定了定心神,釋放靈覺「掃視」整個房間,然而緩緩控制收回,進入第一本秘籍中所描述的「含而不發,隨遇而感」的狀態,微微一笑,伸手打開了第二本秘籍。

  之所以說劉黎也不是無所不知,大概連老頭自己寫下秘籍時都沒想到,遊方打開黃綢小包時內家功夫已經練到了「有觸必應,隨感而發」的門檻,而且經過第一本秘籍的點醒,就知道該如何掌握靈覺的初步運用——他早已有過不自覺的教訓與經驗,能夠接連打開兩本秘籍。

  風水玄學與內家拳術看似風馬牛不相及,但世上的修煉之道到了一定的境界高度總有相通之處。劉黎從風水地氣的角度講解靈覺,而內家功夫「有觸必應」的境界,其實也包含一種靈覺的感應,只是運用與理解的角度不同。遊方能在這段時間內家功夫更上一層樓,不是天上突然掉餡餅,而是長期用功習練之後的厚積薄發,量變積累到質變昇華的突破——他的機緣到了。

  遊方之所以會笑,因為他猜到了劉黎可能會在第二本秘籍中動怎樣的手腳,江湖術安門檻的手段也是相通的,假如遊方想如此算計一個人,又有劉黎那麼大的本事,也會採用類似的門道。果不出他所料,第二部原本被黃綢包了兩層的秘籍,也被濃郁的陰氣所滲透,與第一本不同,此陰氣一經打開散發的而速度要快的多,似乎受到了奇異的擾動。

  假如他還像剛才那麼「讀書」,時間根本來不及,就算在一旁架上數碼攝像機也沒用,恐怕還沒等翻開幾頁,整本書就會朽化的翻不開了。幸虧他早有預料,打開黃綢的同時就發動靈覺控制書中純陰之氣的發散,延緩了這本秘籍的朽化速度,與剛才一樣不緊不慢的讀完,然後才眼看著它化為一堆碎末。

  讀完之後良久無言,這一本確實在講如何養劍練劍,且專門側重於遊方那柄劍的情況,寫的異常簡練,只有十幾頁不到三千字。前半部關於養劍的過程,就是讓那柄劍重見天日的過程,後半部關於練劍的內容,是內家功夫修煉觸及到「有觸必應,隨感而發」的門檻後,真正進入這一境界的修煉秘訣。各門各派可能都有其秘法,劉黎只講授了其中一種(註:第二本秘籍的詳細內容,後文相關章節中再介紹)。

  第二本秘籍的最後,劉黎也留了一句話:「哈哈哈,看完啦!小遊子,我會去找你的。」

  這句話的講究,在江湖驚門術中就叫做「神仙話」,說的典雅一點可稱「錦囊妙語」,據說三國時驚門第一高手諸葛亮最擅長。看見這樣一句留言,好似劉黎早已算到後來所發生的一切,包括遊方逃脫了他的追蹤、又成功讀完了這兩本秘籍。假如換一個不懂行的人,簡直會把老頭當成活神仙!

  這種把戲內行人拆穿了也簡單,它的奧妙在於——假如對方算錯了,你就不會看見這句話,當你能看見的時候,必然證明對方預料到了。不論劉黎有沒有放水,假如遊方連利用地氣環境逃脫的手段都沒有,必然更沒本事看到第二本秘籍最後的留言。奧妙雖不複雜,但能夠成功安好這樣一道門檻,手段也是相當高明,不佩服都不行。

  默然半晌之後,遊方看著昏暗的油燈突然冒出一句粗話:「真他媽的是『秘』籍啊,兩本書埋了這麼多地雷,幸虧老子都給拆了!」在近代江湖切口中,耍手段安門檻也稱為埋地雷。罵完之後吹滅油燈打開電燈,他又感歎一聲:「無論如何,老頭夠大方的,送了一件寶貝。」

  遊方所說的「寶貝」當然不是指那兩本已消失的秘籍,而是包裹秘籍的那塊黃綢。這兩本秘籍本身也是劉黎考驗遊方的手段,雖然送給他了,卻不一定能消受,甚至有可能一個字都看不到。假如遊方通不過考驗,老頭也不會白白耍弄一個晚輩,至少將包裹秘籍的黃綢送給了他。

  在明亮燈光下仔細打量這塊毫不透光的綢布,看上去可夠埋汰的,正面微微有些發紅就似染了一層洗不淨的淡淡血跡。反面似是凝煉了一層黑色浮光,表面彷彿有看不真切的霧氣在流動,怎麼形容呢?說的難聽點,就像是曾經掉進了陰溝裡。就這樣一塊綢布,扔到垃圾桶裡估計撿破爛的都不願意揀。

  而這塊看似不起眼的綢布竟有著隔絕陰陽的奇效,那兩本秘籍中凝聚的陰氣極重,然而不打開黃綢,遊方的靈覺感應卻十分微弱。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柄劍,出土時狂狐當機立斷將劍包好,取來地下深處原埋藏地的陰土,將之封存在木匣中。這個辦法好倒是好,但畢竟不能完全代替原埋藏地的環境,封存效果不能持久,可能再過幾個月,這柄劍也將開始緩慢腐朽。

  而劉黎留下的這塊綢布,簡直就是為那柄劍準備的,封存效果要比盛土的木匣強多了,在將來也有很多別的用處。遊方當即又把燈關了,取出木匣就放在那一堆秘籍化為的碎片上打開,將那柄劍拿了出來。一片黑暗中什麼也看不真切,全憑靈覺感應操作,當他第一次親手捧起短劍時,又聽見了既像清吟又像低泣的瑟瑟之音 ——這回不再是魔境幻覺,是來自靈覺奇異而真切的感應。

  遊方似是自言自語道:「不要著急,你很快就能脫困重見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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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4-27 18:19:42 |只看該作者
三十四章、玉淵養劍天壇煉靈

  劍鞘埋在土中多年,取出後表面已經腐朽不堪恐不能再用,遊方暫時沒有動它,連鞘一起用那塊黃綢仔細包好。當夜無話,第二天他去找經營古玩的老鋪子專門訂購了三樣東西:一把高檔的仿古短劍鞘;一塊上好的燙金紋老皮子製成的劍套,可以將連鞘的劍套在裡面並懸於腰間;一張工藝品收藏鑒定證書,算是給那柄劍偽造了一張「身份證」,一共花了好幾千。

  為什麼要辦這樣一份「證書」呢,這東西屬於管制刀具,攜帶起來很不方便,碰上愛管閒事的警察發現了還有被沒收的危險,混上火車倒不難,但要想坐飛機的話,基本沒有帶上去的可能。但法律總有空子,如果它作為古玩收藏品平時是可以攜帶的,放在專門的包裝裡乘飛機,還可以隨行李托運。

  接下來的幾天遊方很「忙」,但在外人看來這小伙完全是一副游手好閒的樣子,白天不上學也不去找工作,而是在北京城四處閒逛。劉黎的秘籍中說的清楚,靈覺入門要在地氣與各種物性變化之地,同時達到「含而不發、隨遇而感」的狀態,從感應平和到強烈之地漸次習練。

  遊方選擇的第一站就是潘家園,這裡的地氣較為平和,但這個中國最大的古玩市場中各種物性極為雜亂,在這裡閒逛要想分辨清楚,對靈覺的感應的靈敏程度與細微之處的運用控制要求極高,就似在一個鬧哄哄的菜市場中企圖聽清每一個傳到耳中的聲音。在此鍛煉靈覺難度很大但凶險不算太大,遊方務求謹慎紮實在精微處下功夫,而且也是熟門熟路。

  潘家園的熟人們再見遊方時都有些納悶——小遊子怎麼變了一個人?只見他面色平和身姿端正目不斜視,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從容邁步而行,看架勢不像在逛潘家園倒像在逛公園。殊不知此時的遊方比身邊仔細觀瞧物件的淘寶者們還要專注,一邊走一邊在心中暗罵——怎這麼多假貨?能觸動靈覺產生明顯感應的東西真不多!

  遊方此時淘寶的效率也是更上一層樓,靈覺有隨遇之感,再斜眼掃過去印證一下,基本上都能發現真東西,大多都是一些殘損的古物件,店家放在門前招內行入眼的。他可不是死心眼,偶爾發現好機會也會停下腳步攬點私活,畢竟要賺錢生活啊。

  在潘家園轉悠了四天,遊方的感覺是如魚得水——他本就是潘家園裡的小遊子。有道是一竅通則豁然開朗,其實他的根基是非常扎實的,內家功夫境界的突破對運用與控制靈覺有很大的幫助。他對靈覺的運用已經完全入門,感應尤其敏銳,在精微之處的掌握甚至不亞於習練多年的老手,這當然與他以前的經歷有關。

  唯一不足之處,就是他的靈覺還不夠強大,火候不夠功力不足,這是無法勉強的事情,需要長期的鍛煉。

  等到下周初潘家園閉市,遊方又混在中外遊客中「參觀」了北京各大名勝古跡,故宮、天壇、十三陵、頤和園……不論以前去沒去過,如今走上一圈,感受大為不同,甚至可用歎為觀止來形容!遊方並沒有輕易發動靈覺去擾動、控制環境中的靈氣,而是在含而不發的狀態下盡量體驗自然的感應,饒是如此,神魂也常有穿行驚濤駭浪之感。

  最誇張的情況出現在天壇,那是一天中午,遊方經過長長的祭道來到圜丘,也就是古時的祭天台,浩然強大的靈氣形成瀰漫的威壓,感覺就像在黏稠異常的空氣中奮力穿行,舉手投足都很吃力。踏上圜丘正中的「天心石」,靈覺中的那種壓迫感使整個人都要凝固了,站在那裡動都動不了,五官的感覺一片模糊,彷彿周圍的一切都在遠去。

  偏偏旁邊有人以嘰哩哇啦聽不懂的外語衝他說話,看意思是想讓遊方讓開好拍照。遊方微微一笑,緩緩將靈覺完全收斂封閉,不再有一絲一毫的感應,回頭說了一聲「騷蕊!」像普通遊客一樣走下圜丘,穿過丹陛橋朝祈年殿方向去了。

  劉黎在秘籍中說的清楚,擁有靈覺不等於掌握靈覺,在各種環境下只要不輕舉妄動,就能像普通人一樣不受其困擾,火候才算到家。否則的話有還不如沒有,遲早會傷及元神,反而比正常人都不如。從天壇回來之後,遊方就清楚自己完全掌握了靈覺的運用,至於更進一步的淬煉以及更高境界的修為,目前還急不得。

  就是在這天晚上,他帶著那柄劍去了玉淵潭。

  晚上九點過後,玉淵潭邊閒人漸漸稀少,周圍一片靜悄。這是一個晴夜,天上有半輪彎彎的下弦月,微微有涼風拂過,卻輕柔的連水面都未吹皺,水潭如鏡子一般倒映出皎潔的月光。遊方靜靜的坐在潭邊的一棵大樹的陰影中一動不動,周圍別說沒人,就算有人也會不自覺中遠離這片樹影,因為樹下的陰氣很重,且仍在緩緩的匯聚中。

  水能聚陰而返陽,夜間的水邊往往陰氣最重。地氣也有精純與駁雜的區別,風水靈氣愈佳之處地氣也愈為純正。遊方選擇玉淵潭一方面是離家近來回方便,這裡的情況也熟悉,另一方面是因為這裡的風水靈氣不錯,且在自己能控制的範圍之內。

  入夜之後遊方展開靈覺,緩緩擾動、運轉、控制玉淵潭中的純正陰氣向身前匯聚。一直等到零點左右,一日之間陰氣最盛之時,遊方這才打開黃綢取出了那柄短劍。

  短刃離鞘發出一聲輕吟,藉著水面反射的月光,遊方第一次看清了它的真容,劍身大約有二十多公分長,正中沒有明顯的劍脊,劍身與刃尖兩側的弧度很流暢,隱隱發出鋒利的銀色光澤,透著明顯的煞氣,然而表面卻蒙著一層似淚光般的霧氣——這是被陰氣封存、生氣凝滯的特徵。

  劍鍔上有錯金的字跡,纖巧雋秀的鳥篆文——秦漁。遊方心中自言自語:「原來你有名字,叫秦漁。」他的神情不像面對一件冷冰冰的古劍,而像與有靈性的生命在交流。

  遊方凝煉環境中純正的陰氣圍繞這柄劍,時間恰好在一天中陰盛極而陽初生之時,是為天地一陽生。隨著天地間陽氣緩慢而微弱的恢復,遊方同時發動靈覺,運轉周圍生機靈動之氣緩緩注入劍中,一絲不添一絲不減,這需要控制的相當精微才行,否則養劍不能達到最佳的效果。

  對於這柄劍來說,周圍環境中生氣最旺盛的來源當然不是草木,而是遊方這個活生生的人。遊方也等於在運轉自身的生機「修復」這柄劍,通過靈覺時刻感應溝通,就似用一雙看不見的手在溫柔的安撫,還要時刻化解劍中的煞氣反侵。這麼做當然不是為了抵消劍中的煞氣抹去它的靈性,而是讓自己的靈覺與劍的靈性產生一種奇異的溝通與共鳴,才能控制與運用它的靈性。

  一個時辰過去了,天地間陽氣漸吐,而劍上淚光般的霧氣似乎淡去了不少,顯露的光澤就似倒映月光的潭水。火候差不多了,今天到此為止,這柄劍不是一夜之間就能養成的。

  遊方緩緩收回靈覺,不再運轉周圍的陰氣與生機,仍在安撫與溝通劍中靈性,靈覺中似乎又聽見低吟淺唱之聲。抬眼望去,玉淵潭水面上不知何時升起了一層白霧,遊方持劍凝神入定,恍然間看見霧氣升起匯成一個窈窕的身影,從朦朧漸漸清晰,正是在滄州荷花園夢境中見過的女子。

  此刻她形象變了,衣裙不再是濕漉漉貼在身上,而是如霧氣般呈微微飄蕩狀,如白玉雕塑般的面容也有了一絲生氣,眼眸中的光澤也有幾分真切,很冷峻,但望向遊方時卻添了一絲柔和。她赤著腳站立在如鏡的湖面上,湖水中卻沒有倒影,宛如夜色裡冷艷性感的精靈。

  玉淵潭中當然不會真的出現這麼一個人,別人也是看不見的,遊方眼前所見是「心像」折射出的幻境,如果心念沉迷其中便是魔境,若能明晰其玄妙便是一種觀境。遊方在靈魂深處暗語道:「秦漁,用不了幾天,我便能將你養成。」

  腦海中閃過「養成」這個詞,莫名有些不雅的聯想,從定中收功而出,眼前景象滅去仍是一大片霧氣籠罩的潭水。

  遊方將劍收入準備好的新鞘之中,再用黃綢包好,插入劍套懸於腰間,原先的劍鞘放入木匣就埋在這棵樹下。做完這一切他並沒有立即離開,仍坐在樹下養氣調神,借黎明前生發的天地靈氣滋養神魂。靈覺入門之後,總算明白了很多門道,至少不必總是扮演飯桶的角色了,若是完全依靠體內吸收的五穀元氣來消耗,誰也受不了。

  朝霞升起的時候,遊方睜開了雙眼,晨光中的玉淵潭煦陽微吐、清波淺蕩,不遠處已有早起的老人在打太極。凝望水面波光回想昨夜幻境中所見的女子形象,不知為何,他的思緒飄出很遠,回憶起與吳屏東老先生第一見面時聽說的話。

  那是一年半之前在潘家園偶遇,吳老當時說道:「文物的真正價值,首先是文明的創造者與繼承者自身賦予它的,而非其它。」接著又問道:「你能否解答為何會在那樣一個時代有這樣一件器物?它能否引發你內心深處的精神共鳴,並將這種共鳴的感受對人們闡述傳達?」

  遊方後來才明白,吳老其實在問他這位「古玩商」——古玩究竟在玩什麼?但此刻憶起又有了另一層感悟,竟與昨夜的「養劍」有關。

  沒有生命的古劍自然不可能是一名女子,但在遊方的魔境與觀境中都幻化成某位女子的形象,原因無他,此形象是遊方自身賦予它的,與他的所思所想所經歷有關。但是遊方在內心中賦予古劍這種形象之後,再以靈覺感應的過程中,「她」卻成了這柄劍的一部分,很離奇但對於遊方來說並不完全虛妄,此形象已融入到古劍可交流共鳴的靈性之中。

  吳老可能並不瞭解養劍之道,但話中卻包含了同樣的哲理,超越了單純的專業領域。劉黎的秘籍只講授了養劍之法,但具體過程中有何人生感悟只能是屬於個人的事情,沒有辦法傳授,遊方的感悟源自於吳老的教誨。

  遊方在玉淵潭一連養劍三夜,第三天當他收劍歸鞘之時,東邊已是霞光初現。至此第一步火侯已經差不多了,這柄劍恢復了凝滯千年的生氣,不會再出現快速朽化的現象。但另一方面它仍然很脆弱,不能承受過於旺盛的陽氣衝擊,否則會傷了靈性,就似一個剛剛來到世上的初生嬰兒。

  接下來繼續養劍,玉淵潭不太合適了,這裡在子夜雖然陰氣純正,但周圍的生機並不算太旺盛。時令是八月末九月初,由夏轉秋,四季之中秋屬金,主生氣內斂、凝結、收藏。古劍的五行也屬金,在這個季節養劍倒是挺合適的,但卻不容易找到生氣精純之處,畢竟不是萬物生發的春天。

  從第四天開始遊方換了個地方,選擇了西三環旁的紫竹院,這裡有水面,地氣清靈而不陰沉,四面被大片竹林環繞。竹是歲寒三友之一,秋冬並不完全枯槁,本身的屬性內斂升發,向上拔節並無枝幹,此處的地氣最為適合,而且在遊方能夠控制的範圍之內。紫竹院離他的住所不算太遠,向北大約三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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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章、紫竹院遇險


  在紫竹院養劍,時間不是午夜,而是從丑時到寅時,黎明前地氣由陰悄然轉陽的時分。又是三天過去了,“秦漁”終于見到了出土之后的第一縷朝霞,此刻再看這柄古劍,劍身上那一層淚光般的水霧已完全退去,色澤似潭水倒映的月光,還隱約散發出如周圍秋竹般淡青的光毫。
  養劍終于告一段落,這柄劍重見天日并保持靈性不失,游方以靈覺輕輕的撫摩鋒利的劍刃,感覺就像藝術大師完成了一件心愛的杰作,很滿意的長出一口氣,收劍歸鞘藏于腰間。

  游方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紫竹院旁邊的中國國家圖書館,舊稱北京圖書館,它是亞洲規模最大的圖書館,藏書數千萬冊,館藏包括善本古籍、甲骨金石拓片、中國古舊輿圖、敦煌遺書、少數民族圖籍文獻、歷代名人手稿、各地家譜、地方志等等,僅古籍善本就有兩百多萬冊。

  游方到國家圖書館是為了查兩個字,這兩個字刻在一面玉牌上。玉牌與古劍秦漁是一個來歷,都是狂狐等人盜墓時偶爾發現的一具殘骸身上所佩。那人死在墓外的卵石層下,據狂狐推測是失手的盜墓賊,時間至少也在民國了。

  這面玉牌大約五公分長、三公分寬,白色的質地十分瑩潤,在陽光下表面隱約泛著一層嫩黃的浮光。四周邊緣鏤刻的花紋異常流暢精美,正反兩面都是陽雕,背面是一幅刀法精致山水畫,看上去很像“來龍踞水”的風水格局。而正面是兩個符箓文書寫的字,上下輪廓各呈半圓形合在一起,就似玉牌中央一個裝飾團紋。游方認識符箓文所以能看出這是兩個字,但卻認不出究竟是什么字,畢竟他對符箓文也不是很熟悉。

  真不愧是世界上最大的漢學圖書館,游方在一部專講古代道教符箓的文獻里查到了,就是一個簡單的“巒”字,他原先還看錯了,把一個字當成了兩個字。符箓文在書寫時有各種變化,文獻記錄的字形與玉牌上所刻也并非一模一樣,只有掌握它的書寫規律才能確認。

  游方在心中暗罵了一句:“誰啊,寫個字這么多花樣?”然后把玉牌從兜里掏了出來仔細觀瞧,最后再對照一遍,確實是巒字無誤。

  這塊玉牌以靈覺掃過也有奇異的感應,卻不是單純的陰氣陽氣生氣煞氣之類,總之它的物性很特別,似乎包含著很復雜的信息,然而游方卻體會不真切。怎么形容呢,可以勉強打個比方,就像一本書,你明知道它里面寫的全是字在說什么事,卻都是你看不懂的外文。

  以靈覺如此觸動,也會擾動玉牌的物性,游方突然有了奇異的警覺,不是來自玉牌,而是來自閱覽室側后方座位上的某個人。那人坐在他后排旁邊的桌子后面,離的并不遠,應該也看清了游方手中的玉牌。游方沒有回頭自然看不見那人是誰,此感應與他的內家功夫有關,別忘了他已經達到了“有觸必應、隨感而發”的境界。

  傳說中功夫到了此種境界,就算是睡著了,有人帶著惡意隔著窗戶瞪他,他也會有所感應立刻醒來,說法雖稍微夸張一點但也不是完全沒譜。這種感應并不是毫無條件無所不能,也不是走在大街上不論誰看你都會有感覺,必須是在你的靈覺感應范圍之內,對方精氣神在一瞬間專注于你,并且心念中帶著明顯的侵略性。

  游方在這一瞬間心中莫名忽生警覺,拿著玉牌的那只手汗毛孔都微微張開了,就意識到有人注意到了這面玉牌,且可能不懷好意。游方并沒有展開靈覺去試探那個人,反而很謹慎的收斂靈覺做出一副毫無反應與察覺的樣子,繼續若無其事的拿著玉牌觀看,沒有立刻把它收起來。

  果然,含而不發的靈覺又有感應,這面玉牌的靈性被莫名的擾動了,后方那人仗著身懷奇術有點肆無忌憚,直接釋放靈覺來感應游方手中的玉牌。自從游方習練靈覺入門之后,還是第一次遇見“同道”,此人也能掌握與運用靈覺,而且他的靈覺比游方更強大,應該是功力更深習練時間也更長,但感覺上卻不如游方掌握的那么精微與靈敏。

  那人以靈覺掃了片刻便悄然收回,自以為做的很隱蔽,殊不知游方已有警惕之心,正等著看此人究竟還能玩出什么花樣?這里可是北京圖書館不是荒郊野外,明搶不太可能,打算偷還是騙呢?

  那人有了動作,悄悄站起身來走出了閱覽室,在外面轉了一個圈又裝作剛剛走進來的樣子,“無意間”經過游方的身邊,仿佛是偶爾一低頭看見了他手中的玉,輕輕的咦了一聲,小聲道:“老弟,你這塊牌子不錯呀,應該是個老物件,有講究!”

  他果然有鬼,不然的話直接走過來就是,何必裝成剛剛進來偶然看見的樣子?事有反常必有妖,自己的感應沒錯。游方暗自冷笑,表面上卻“傻乎乎”一邊看著玉牌,一邊翻著文獻做皺眉思考狀,聽見那人的話才略有些吃驚的抬頭答道:“是的,是塊老玉,我從潘家園淘來的,想看看上面究竟刻的是什么字?”

  那人微微一笑:“這是符箓文,巒頭的巒字,不信你查查看。”由于是在圖書館的閱覽室,兩人說話的聲音都不大,壓低嗓門搞的神神秘秘的樣子。

  他是一位三十歲出頭的男子,帶著樹脂無框眼鏡顯得文質彬彬的,說話也輕聲細語,看上去就像一個人畜無害的文弱書生。但在游方這個“江湖老海”面前,一開口就露了底細,口語用一個詞來解釋一個字,一般都要用人人都能聽懂的常用詞匯。“巒頭”是個風水術語但絕對不是日常用語,通常情況下應該說“山巒的巒” 才容易聽懂。

  噢?這人懂風水,應該還是個內行,說話的習慣不自覺就帶出了術語!既然對方懂,游方干脆就裝作不懂,讓對方減弱戒心不必掩飾太多,他眨了眨眼睛問道:“饅頭的饅?”

  那人果然又笑了,看表情似乎松了一口氣,伸手在桌面上邊寫邊說道:“是山巒的巒字,你這面玉牌可是很有講究,不是一般的物件,它是一面風水牌。”

  “風水牌,很值錢嗎?”游方的反問,幾乎是每一個民間古玩收藏者都關心的問題。

  那人搖了搖頭道:“與值不值錢沒關系,它的用處不一樣,古代的玉牌有辟邪的、祈福的、饋贈傳情的、銘刻留念的,而這塊玉牌的用處與風水有關。這樣一塊老玉,在潘家園能值幾千塊錢,運氣好的話,出手一、兩萬也有可能。”

  游方露出很高興的樣子:“我花五千塊淘來的,不過沒想出手,戴在身上避避邪也不錯。”

  那人連忙勸阻道:“老弟,你不懂風水的講究,這種東西可不能掛在脖子上。這樣吧,我出兩萬,你賣給我得了,我就是研究這個的,很感興趣。”

  游方一把攥緊玉牌揣回兜里,頭搖的跟撥浪鼓一般:“不不不,我不賣,您請自便吧。”

  五千塊錢掏來的東西,轉手就是兩萬,游方為何是這個態度?這其實反應了很多搞古玩的普通人一種典型心態,別人手里的東西總想揀漏占個大便宜,自己手里的東西總擔心被別人揀漏占了便宜。這塊來歷不明沒有落款的玉牌如果放在古玩市場中,懂行的人給兩萬已經很高了。但外行收藏者聽見別人愿意出高價,都有一種不自覺的猜疑——這東西是不是更值錢,甚至是價值連城,他發現了而我不知道?

  游方就見過不少這樣的人,比如某機關小職員祖上傳下來一個裝豬油的罐子,拿去鑒定是乾隆粉彩瓷,真品倒是真品,但也頂多值十萬。拿到潘家園去碰運氣,愿意收的鋪子倒不少,但頂多出價五、六萬,他一時猶豫不決。后來遇到一位真正愛好粉彩瓷的收藏家,出價很實在就是十萬,結果小職員反而起了疑心了,當即表態低于一百萬堅決不賣。

  回家之后這個小職員就開始翻書查資料,成了一個“無師自通”的“專家”。據說乾隆粉彩瓷在國際上的拍賣價高達幾千萬,那他這個豬油罐肯定也是價值連城,那些出“低價”的人當然都是想占便宜。殊不知同一個年代同一類器物,其品相與收藏價值有天壤之別,不能這么簡單類比的,但那小職員不這么想,自己不懂卻只與價值最高的器物去類比,手里的東西當然越捂越緊。

  游方的表情,將這種心態模仿的惟妙惟肖,拒絕了高價收購。那人苦笑道:“老弟,看來你真是不懂這東西的講究,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出去談好不好?”

  游方很堅決的拒絕道:“不必了,我也懂行,這塊牌子我真的不賣。”

  那人也看出游方的“心態”了,明白當場再出高價也沒有用,反而會讓對方的期望值更高。按照常理,游方拒絕了他的要價,接下來肯定是要去查資料或者找專家鑒定,搞清楚這面玉牌到底有什么講究,能證明它有特別之處心里才能踏實。于是他微微一笑道:“我只是對風水感興趣,而這東西與風水有關,你如果有研究的興趣不妨給我打個電話,一起聊聊,賣不賣沒關系。”

  他一邊說話一邊抽出一張名片放在桌上,游方的拿起名片看了一眼,有些疑惑的問道:“胡旭元,國際風水研究理事會——這是什么單位?”

  “這是國際上一個風水與環境學研究機構,我的辦公地點在北京八大處,名片上寫著呢,你如果想來,最好事先打個電話問我在不在。”那位自稱胡旭元的男子留下一句話,很瀟灑的轉身離開了閱覽室,裝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

  胡旭元這一手江湖術安門檻的把戲,在游方眼中算不得很高明,但也中規中矩,是在利用大多數民間收藏者的好奇心、偏執心與貪心。假如游方期望、或者說受內心的期望驅使,堅持認為自己手中的玉牌有什么特別之處,必然會想辦法搞清楚,如果沒有頭緒,最后還是會去找胡旭元的,起碼會試探著問出究竟來。

  游方看著這張名片心里直想笑,但還是盡量忍住了。記得表舅莫言曾找過另一位表舅劉寅,想搞一張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頒發的“國際人居環境高級評估師”證書,人家至少還偽造了聯合國印章與像模像樣的外文證書,而這位胡旭元倒好,花幾十塊錢在名片上印上“國際風水研究理事會”這行字就齊活了。

  游方會不會去找他?當然不會!明知道對方掌握靈覺有來頭,設下一個套,他當然不會主動往里鉆,連打交道的興趣都沒有,更不會自作聰明的去暗中試探此人的究竟。這是真正有閱歷的“老江湖”與初學乍練的新手之間最大的區別,他的第一反應是不動聲色甩開這個人的糾纏,盡量別沾上。

  八大處是市郊的風景區,那里可比不得國家圖書館,設什么樣的埋伏、動各種手段都行。游方如果真的找去了,那可不是“藝高人膽大”,而是“人蠢白學藝” 了。看來這塊玉牌真有門道,但不論它有什么講究,至少游方留在自己手中不會有什么損失,以后能慢慢研究,何必冒險去咬鉤上的魚餌呢?

  游方倒不擔心八大處有埋伏,反正他也不會去,他在考慮另一件事。假如胡旭元已經盯上自己,圖謀不軌真想下手的話,就不會真的離開,而應該就守在圖書館外面,反正有機會在哪里下手都一樣,不定要等到了八大處?

  至于實情是否如此,出門就能印證,而且游方應該趕緊走,否則對方趁這個時間叫來更多、更厲害的同伙,那就不好對付了。他幾乎沒有猶豫,站起身來將文獻歸架,接著就離開了國家圖書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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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章、逗你逛公園

  游方走出閱覽室下樓時,從脊梁骨直到后腦勺莫名都有一股麻酥酥如無數細針在刺的感覺,非常細微輕柔,若不是收斂心神入定是無法感應到的。胡旭元果然沒有離開,雖看不見他藏身何處,但一定在暗中盯著游方,似乎是用靈覺遠遠的鎖定了他。

  這種用靈覺跟蹤一個人的方式,游方還是第一次見識到。釋放靈覺微微觸及,能夠感應對方的方位,卻又盡量不觸動對方的感應、不引起對方的注意。假如游方事先沒有警覺,內家功夫也沒有達到“有觸必應”的境界,是根本不會發現的。

  劉黎當初能夠成功的追蹤游方,用的也是這種辦法吧?這個胡旭元比劉黎可差遠了,對靈覺的控制還不如游方掌握的那么精妙,并且缺乏足夠的謹慎,心念沒有收斂到若有若無的狀態,顯然把游方當成了一個普通人,表面上顯的很小心,但行事還是有些肆無忌憚。

  游方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盡量收斂靈覺毫不伸展,出了國家圖書館向附近閑人最多的首都體育館方向走去,那人不緊不慢的跟著,看樣子很難甩脫。游方暗自冷笑道:“既然如此,我帶你去好好逛逛。”

  時間已接近中午,游方在路邊買了兩個煮熟的玉米棒子邊走邊啃,看樣子不打算停下來吃午飯了,還要趕去別的地方游覽,一舉一動沒有露出已察覺被跟蹤的跡象。啃完玉米在街邊找個垃圾筒一丟,他把嘴一抹伸手打了輛出租,上車對司機道:“去天壇。”

  天壇附近氣機之濃郁凌厲,游方有切身的體會,在公園門口下車買票徑直走入,根本就沒有回頭去看,也沒有以靈覺去感應胡旭元的存在。他剛剛進門,另一輛出租車就在門口停了下來,胡旭元匆匆下車也去買了票,看他的神情似乎承受著莫名的壓力。

  在這里展開靈覺去鎖定追蹤一個人,太困難了,而且越往公園里面走,胡旭元受到的壓力越大,漸漸靈覺無法完全展開,游方已經快走出他的感應范圍之外。胡旭元也在暗暗納悶,這小子究竟是無意還是有意,怎么把自己帶到這種地方來了?

  胡旭元此刻顧不得扮高人以靈覺遙感追蹤了,緊走幾步遠遠的看見了游方的背影,就像普通的間諜一樣在目視范圍內不緊不慢的跟著。大白天的天壇公園不論什么時節游人都不少,游方走的也不快,混雜在中外游客中跟起來倒也挺方便的。

  穿過圓墻環繞的坊門,前方就是宏偉的祭天壇圜丘,三層環形漢白玉欄桿圍繞。游方走到這里突然加速了,蹦蹦跳跳的幾步就躍上了圜丘,一副很興奮的樣子,而旁邊恰好有幾名金發碧眼的少男少女,也嘻嘻哈哈的一路小跑上了臺階。

  游方踏上臺階進入祭天臺中央,不遠處胡旭元的視線被擋住了,他也趕緊加速沖上了祭天臺,再往四周看去,哪里還有游方的身影?這么大的公園這么多游人,上哪里去找?若展開靈覺搜索,靠,他可是站在天壇圜丘上,這不是找淬嗎,只怕會當場昏厥倒地。

  ……

  游方脫離胡旭元的視線之外,就立刻展開身法,如一條游魚般穿過人群溜下圜丘繞到了圍墻外,消失在天壇公園郁郁蔥蔥的樹影中,經過祈年殿右側的七星石,從側門出了公園,徹底擺脫了胡旭元的跟蹤。

  脫身之后的游方仍然很小心,悄悄取出黃綢,將那塊玉牌包了起來揣在懷里。古劍秦漁已養成,陰氣化去煞氣收斂,只要不用靈覺去觸動它,就不再會擾動周圍的地氣,倒是這塊玉牌得小心點。游方并沒有查覺出它有太引人注目的古怪,但萬一真有門道,被其它的高人注意到了可不好。

  這面玉牌究竟有什么講究呢,引來一個有靈覺的人動了歹念?游方也很好奇,胡旭元的話他自然不能全信,也不想與這個不懷好意的家伙打交道。假如劉黎在這里,游方倒是很愿意拿出玉牌去請教他老人家——這個怪老頭,又野到哪去了?不是說要找來嗎,這么多天還不出現!

  說來也巧,就在游方想起劉黎的時候,離國家圖書館不遠的紫竹院公園湖邊垂柳旁,穿著一身米白色豎領盤扣裝,舉手投足非常有前輩高人派頭的劉黎正捧著一面老羅盤閑逛,卻莫名連打了好幾個噴嚏。他捻了捻胡子道:“也沒感冒呀,是誰在背后叨咕我?……難道是小游子回家了,發現我偷了他的東西?……不對呀,沒這么快,小游子那么詭的人沾上毛比猴還精,應該先甩掉尾巴再說。”

  ……

  游方離開天壇沒有立刻回家,又溜達到雍和宮附近轉了半天,找家飯店吃了晚飯,等到天擦黑的時候,這才回到被烤羊肉串的香氣、煙味與帶著西疆方言的吆喝聲、攔客聲包圍的增光路。

  一進家門就有點不對勁,他一個人住,又經常在家中鍛煉靈覺,對室內任何異常的環境變化感應都非常敏銳,家中的地氣似乎受過擾動,有人來過!門鎖以及入門處沒有任何異常,不是從門進來的,那就是從窗戶進來的,這里可是六樓,來的一定是高手!

  游方運內勁警戒,以靈覺掃過房間,并沒有發現任何人隱藏,難道不速之客已經走了,還是功夫太高隱藏氣息躲在某處?聯想到今天上午在圖書館的遭遇,這一瞬間他極為緊張,后背微弓就像一只時刻準備跳起的貓。此時敲門聲突然響起,把游方嚇了一跳!

  這一幕,充分證明了內家功夫“有觸必應”的境界也并非是傳說中那般神奇,游方在如此緊張專注的狀態下,反而忽略了隔壁以及門外樓道上普通人無意而雜亂的聲息。來的是房東,一位七十多歲的北京老太太。游方雖然交了半年的房租,但一走好幾個月沒見人影,最近幾天聽鄰居說他回來了,房東不放心當然要來看看。

  游方居然被她嚇了一跳,哭笑不得開門將老太太迎了進來,編了一套說詞解釋自己為何幾個月沒露面。房東老太太倒是挺和善的一個人,就是太愛嘮叨,先是語重心長的提醒游方一個年輕人在外地,要注意這注意那,最后還談到了國際國內的形勢,以及中央的最新政策等等。

  其實房東最關心的只有一件事,租約還有一個月就到期,這房子游方還租不租了?如果他不租的話,附近工商大學的一位年輕老師已經打過招呼想租房,并拐彎抹角的說那位老師每月愿意多出一百五十塊房租。

  游方很痛快的回答到期就不租了,他想搬到離“工作單位”更近的地方去住。這里的環境雖然不錯,但經歷了今天的事也應該換一個落腳點了。他可是一人孤身在外,如果被什么歹人踩住了尾巴摸上了老窩,不是好事情。他可沒敢告訴老太太今天這屋子里進過“賊”,而且是從六樓窗戶進來的,怕嚇著老人家。

  閑聊中房東還提到了一件事,今天中午有個老頭,人長的挺帥打扮的也挺派,在小區門口和一個賣切糕的外族小販吵起來了。老頭嘴饞本想買一片切糕嘗嘗,小販一刀下去切的又厚又沉,上秤一稱要一百塊。老頭反悔嫌人家強買強賣,結果圍了一幫別家伙的外鄉人嚇唬了老頭一頓。老頭當場認慫掏了一百塊買下切糕,轉身卻跑去報了案,幾乎是扯著衣領把正巧從附近經過的片警給拽來了。

  年輕的小片警也不好不管,硬著頭皮處理了商販,把老頭的錢要回來了,結果他倒被小販在這條街上的一伙聚居族人圍住了,差點引發一場小規模的群體沖突,搞的十分狼狽。在混亂之中,那老頭不知何時自己卻溜走了。這一幕被房東太太全看見了,暗自感嘆那老頭長的可真帥,鶴發童顏腰桿筆直,從人群中溜走時腿腳比年輕人還利索,比自家老伴強多了!

  聽說這件事,游方心里泛起了嘀咕,第一個念頭就想起了怪老頭劉黎,房東看見的老頭假如真是劉黎,那么今天摸進自己家的恐怕也不是別人。

  這老頭可真有意思,那么大本事卻被賣切糕的小販給欺負了,回頭又去“欺負”警察,到底是把自己被詐的錢要了回來。仔細想想,老頭的做法也未嘗沒有道理,市井中很多污七八糟的事,究其原由不過是因為世風寬縱姑怠以至養成常患。而那個不走運的小片警雖然“倒霉”,但誰叫他吃公門這碗飯呢?這種事情他們不管誰管,總不能讓一個老頭在大街上動拳腳吧。

  房東走后,游方立刻在屋子里搜查起來,表面上看沒什么東西被動過,最“值錢”的青花梅瓶還放在床頭柜上顯眼的位置。再往旁邊一看,果然發現了“賊”來過的痕跡,這賊膽還挺肥,離開前留下了一封信,并且在信的最后大大方方署名——劉黎。

  這封信一共兩頁紙,字跡龍飛鳳舞,第一頁上寫道:“哈哈哈,小游子,在火車上我和小姑娘聊的正起勁,一不留神讓你給溜了!行,有兩下子,三天后午時到西山八大處來,屆時自然能見到我。”

  看見這一頁,游方不禁仔細回想劉黎是怎么找到自己的,連門牌號都摸清楚了?一眼看見那只青花梅瓶,他突然間醒悟過來,破綻原來在這里!

  劉黎早在青縣郊外就盯上自己了,而這只青花梅瓶,是自己離開青縣去滄州之前,走快遞托運回來的。以劉黎的本事,想暗中偷看快遞公司的發貨單那是太輕松了,不論游方怎么跑,劉黎早就知道該去什么地方等他。后來那一路追蹤以及最后的脫身,游方自以為手段巧妙,殊不知劉黎根本不擔心他會溜掉,就像逗他玩一樣。

  以前的游方雖精通風水之說卻不太當一回事,更不知秘術靈覺,行事多憑江湖手段巧妙。遇到劉黎之后,才見識到什么叫真功夫、真境界,于是認真對待起風水玄學的種種講究,最終成功脫身。沒成想到頭來,居然是栽在他最不該出錯的江湖經驗上,與玄奇秘術沒有半點關系,委實夠郁悶的。

  當時游方怎會那么不小心?他也沒想到后來的事情啊。想通了之后游方有兩點感受:其一是平時很機巧的各種手段,在某些真正的高人面前可能毫無用處,比如劉黎就曾很輕松的跟著他到了濟南。其二是就算掌握秘訣奇術,也不能因此忘乎所以,塵世江湖的人生歷練才是最重要的。

  想通了第一件事又納悶起第二件事來,劉黎約他三天后到西山八大處見面,卻沒說具體的地點。八大處可是好大一片地方,地圖上的“巒頭”就有三座,僅是中間一片旅游風景區的范圍就有三百多公頃,想必老頭自有辦法找到他吧。

  西山八大處,是北京近郊風水最為陽和醇厚的地方,地氣威重卻不煞厲、靈氣匯聚環抱卻不顯拘禁之相。游方養劍之后,下一步本就打算選在八大處練劍,就是離現在的住所有點遠來回很不方便,還不如退了航天橋的房子到附近另租。

  劉黎身為一代地師在那里約游方見面本不奇怪,但是今天在圖書館遇到的那位胡旭元,留下的聯系地址也是八大處。難道胡旭元是老頭派來故意試探自己的,或者僅僅只是巧合?游方總覺得這兩件事之間有關系,先不管了,看看神神叨叨的劉黎究竟還說了什么。

  掀過這一頁,游方的鼻子差點氣歪了,只見第二頁紙上寫道:“雷發宣前輩的老盤子,為師很喜歡,借去玩兩天,謝謝了!——劉黎”

  游方趕緊放下信挪開衣柜,貼墻藏在后面的羅盤果然不見了。這哪里是借啊,分明是拿走做個抵押。劉黎留信自稱“為師”,而游方并未拜他為師,假如三天后他不去八大處公園“拜見”劉黎,估計那面羅盤就回不來了。唉,還是得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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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章、人生何處不相逢

  不論三天後去不去八大處,不論胡旭元與劉黎有沒有關係,遊方已經決定搬家。他想選擇的地點在香山南麓,離八大處以及頤和園都不遠,遠離都市水泥叢林的浮躁喧囂,卻又不至於荒涼偏僻,交通也還方便,有多條公交線路以及旅遊專線來往市內。

  地方選好了就得去找房子,反正還有一個月時間,這次搬家一定要小心,別再讓人踩到了尾巴,所以遊方想扮作出門遊玩的樣子,暗中看看那一帶有沒有中意的房子出租。第二天一大早,他背著旅行包拎著一瓶礦泉水,溜溜躂達的出門,暗中卻一直凝煉靈覺含而不發,保持一種似有似無的警戒狀態。

  走出小區門口向左拐了個彎,突然有所感應,似乎耳根有些發燙,路邊有人注意他,而且精氣神一瞬間都集中在他身上,目光稍有侵略性但感覺上並沒有什麼惡意。遊方微微一晃身子側過頭,眼角的餘光看見的竟然是謝小仙。

  這位警花同志怎麼跑到增光路來了,而且穿的是便衣,打扮的就像附近學校裡的學生,正站在一個賣烤囊的攤點旁。視線相接,謝小仙向他走了過來,遊方剛想開口打招呼,卻發現謝小仙的神情不太對勁,似乎透露出一種內斂的意思,他將到了嘴邊的「謝警官」三個字又嚥了回去,只是點了點頭。

  謝小仙倒是一點也不嫌生疏,過來直接就抓住了他的胳膊,身體側過來悄聲道:「不要叫我警官。」接著又稍稍提高聲音問道:「小遊子,你怎麼在這裡?」

  「我就住這裡,倒是看見你很意外,走親戚啊?」遊方已經反應過來,謝小仙可能在執行什麼便衣任務。她明明是燕園派出所的,難道又調到甘家口派出所來了?

  「來找你的,走,去你家。」這大姑娘倒是一點都不避諱,遊方還沒發出邀請,就主動要上人家裡去,說話時不自覺的一扭遊方的手腕,做了個向後反剪的動作,推著他轉身就走——職業習慣啊!

  這習慣可真得改,假如將來談了對象,一起逛街可不適合這麼手牽手。遊方也夠鬱悶的,一大早出門卻被謝小仙莫名其妙的堵了回來,也不好多說什麼,就這麼被「押」回了家中。遊方租住的一居室陳設很簡單,一桌一椅一台電腦,一張床一個床頭櫃一個電視櫃,外加一個大衣櫃,屋子裡沒有太多東西。

  進門後遊方請謝小仙坐在椅子上,自己坐在床上問道:「謝警官不可能是來找我的吧?怎麼會來甘家口執行任務,又調動工作了?」

  謝小仙點頭道:「剛調到市局坐科室,最近各個分局又抽調人手組織一個專項任務,我也申請參加了。」

  遊方笑了:「應該恭喜你啊,到市局坐辦公室,比在基層派出所舒服多了。」

  謝小仙卻搖頭道:「我不太喜歡搞行政工作,所以才申請參加外勤任務的。……你這裡挺乾淨啊,比我房間都乾淨,真沒看出來,一個男的自己過日子還挺仔細的。」

  遊方:「屋子小東西少,好收拾而已。謝警官到底是參加什麼任務,幹嘛要把我堵回來?」

  謝小仙抬頭瞪了他一眼:「到你家串個門不行嗎?至於任務,當然不方便說。」

  遊方壞壞的笑:「警察要串門,我哪敢不讓?你如果真不想告訴我,也不會把我堵回家來單獨說話了,究竟是什麼事?」

  謝小仙看著他,莫名有點生氣的樣子:「我心裡想什麼,你都能猜中嗎?」

  遊方一擺手:「不想說就算了。」

  謝小仙又歎了口氣:「對你倒沒什麼不相信,這次行動的風聲多少也有點傳出去了,警方要對這一帶進行一次專項聯合整頓行動,處理一批非法勢力。」

  遊方:「以什麼名義?總不能掃蕩羊肉串吧?」

  謝小仙:「你住這裡,也應該知道這地方挺亂的,情況複雜群眾意見也很大。這一次我們是以緝毒的名義展開聯合清查,你難道不清楚,這裡的外來聚居人口中,有不少販毒吸毒人員嗎?」

  遊方噢了一聲:「我還真不清楚,但有些『毒』,是該好好治一治了,你自己要小心!今天究竟來幹什麼,聽棚踩盤子嗎?」

  謝小仙秀眉一蹙,有些不悅道:「別說那些江湖鬼話,我這是便衣偵查。聽說有風聲洩露出去,我來看看情況,幾處重點監控地點,可疑人員仍然進進出出好似沒什麼反應。」

  遊方:「沒反應也正常,寬縱的習慣早已養成,人家沒把你們當回事,你說是不是?難道還有人指望他們聞風藏匿,專項行動能輕鬆一點嗎?」

  謝小仙避而不答,掃視一圈屋子又說道:「你怎麼偏偏住在這裡?」語氣中帶著些許嗔意與莫名的惋惜。

  遊方心中突然升起一種非常不愉快的感覺,謝小仙這句話也許是是好意,但有一種連她自己恐怕都沒意識到的隱含義在裡面,遊方是非常敏感的人,能察覺到。它包含一種責問——你怎麼偏偏是個混混出身?你怎麼偏偏與那些人混在一起?你怎麼偏偏不是我希望的那種人呢?

  兩人第一次見面,就定下了彼此心理感覺上的基調,年輕有為的警界新星面對中關村賣碟的街邊混混。後來遊方幫過謝小仙,能夠扭轉她對他的態度,卻很難改變這種潛意識的心理印象。謝小仙在遊方面前幾乎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潛在優越感,不自覺的總想教導遊方走上「正路」,這應該也是一種好意吧。

  遊方甚至能察覺到,謝小仙對自己有說不清的好感,但這份好感卻讓他感覺怪怪的不是滋味。他並不討厭她甚至不介意去幫助她,但也因此不太願意與她打太多的交道。

  心中不快但表面上並沒流露出來,遊方聳了聳肩道:「多謝警官提醒,我準備下個月就搬家。你姓謝,倒是挺有意思,我總得謝謝你。」

  謝小仙露出了微笑:「搬家?在燕園附近找房子的話,去北大蹭課也方便,想租房子我幫忙,保證地點好價錢也不貴。」

  遊方擺手笑道:「就不必麻煩了,我看你最近也挺忙的,其實我沒打算去燕園,倒想在白雲觀附近找個房子住,有空就去聽聽談玄論道。」

  謝小仙一板臉:「你還想出家呀?好久沒見你去北大上課了!」然後又不無擔憂的說道:「下個月有點遲了,最好這幾天就搬走,警方行動也說不好是哪一天,按照慣例應該是夜裡,到時候很難避免衝突。你這幾天晚上不要隨便出門,人多也不要湊熱鬧,能有多遠躲多遠,防止誤傷,明白嗎?」

  遊方這次是真心的點頭感謝:「多謝你提醒,這麼秘密的消息都告訴我了,你放心,我絕對不會隨便亂說,自己也會小心的。……倒是你才需要注意,送你一件東西吧,是面護身符,能辟邪的。」

  他打開床頭櫃的抽屜,取出一面銅牌,深黃色微微發紫,呈葫蘆形約兩寸長一寸寬,表面被摩挲的十分光潤,正面是鬼畫符一般的雷篆文,背面下方鑄刻著一隻蹲踞在山石上的怪獸,上方是兩隻比翼齊飛的蝙蝠。

  謝小仙很好奇的問道:「這就是護身符啊,我不信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

  遊方拉過她的手,塞入掌心道:「信不信,靈不靈,都無所謂,只是送給你做個紀念,我也求個心安。……這東西是明朝的老物件了,古人從道觀裡求出來的寄名護身符,我在潘家園淘到的。」

  謝小仙詫異道:「古董啊,很貴吧?」

  遊方一笑:「不要以為古玩都很貴,那是外行的人話,要看什麼人在什麼地方買,放心吧,值不了你一個星期的工資,朋友之間謝謝你上次幫忙,不算賄賂警察吧?你要是還肯給我一點面子,那就收下!」

  謝小仙說了聲謝謝,大大方方的收下了。就在這時她的電話響了,接起來答道:「林音?……你在公主墳,城鄉貿易中心附近?……我知道那家茶座,馬上就過去。……對了,我這裡有個朋友,也在潘家園搞過古玩,一起見個面,也許能打聽到李秋平的消息。……別著急,別哭,一定有辦法的!」

  聽謝小仙的語意,有個朋友哭哭啼啼的打電話約她見面,在公主墳附近的一家茶座裡,好像是要打聽一個人的下落,而這個人與潘家園古玩市場有關。謝小仙也不客氣,沒有徵求遊方的同意,自作主張就要帶他一起過去。

  遊方本能的想要回絕,不打算隨謝小仙一起去,卻陡然聽見「李秋平」三個字,心裡咯噔一聲,那不是狂狐的真名嗎!難道是李秋平這麼久毫無音訊,家人開始尋找了嗎?如果真是狂狐,這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到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根據吳老留下的線索,狂狐的身份就是北京的一位收藏家,這種巧合的可能性非常大。

  謝小仙已經打完電話,以央求的口吻沖遊方道:「我有一個朋友,她的未婚夫失蹤了,情況就和你說的吳教授差不多,事先打過招呼說出門有事,卻很久沒有一點消息,人也聯繫不上。她很擔心想報案,警方卻幫不上什麼忙,這幾天總在家裡哭,求我幫著打聽打聽,你能不能陪我去見她一面?」

  遊方猶豫道:「我又不是警察,就更不會找人了,能幫上什麼忙?」

  謝小仙一撅嘴:「你自稱是在世面上混的,剛才聽你說話對古玩這一行很熟,也在潘家園混過。那就湊巧了,她的未婚夫叫李秋平,在潘家園開了一家古董店,你順便幫著打聽打聽,說不定能有什麼消息,這點小忙都不肯幫嗎?」

  遊方皺眉沉吟道:「李秋平?這個名字沒什麼印象,他開的鋪子叫什麼字號?」

  謝小仙:「在古玩城裡面,挺大的一家呢,叫秋音齋,三年前開的,我朋友的名字叫林音,取他們兩人名字中間的字起的名。那個李秋平真是年輕有為,古玩生意經營的很好,才三十多歲,不僅是個古董收藏家,還是我原先轄區內小有名氣的公益慈善家,捐助過警方辦案設備,在外地還捐建了好幾座小學呢!這麼好的人應該幫幫他,小遊子,你到底去還是不去?」

  假如不是在床上坐的很穩,遊方差點沒給謝小仙這番話晃倒。「這麼好的人應該幫幫他」,遊方很清楚李秋平是什麼人,也確實「幫」過他——親手將他送下了地獄!冥冥之中發生的事情竟是巧的難以解釋,謝小仙求遊方幫忙找狂狐,還真是求對了人,只可惜遊方是萬萬不能真幫她找到的。

  秋音齋這家店遊方有印象,只是不清楚它的後台老闆叫李秋平,搞古玩這一行的往往都是神神秘秘的。規模較大的商行後台老闆通常都不露面,也不輕易接待普通的客人,一般公開的交易自然都有夥計打理。至於老闆親自經手的買賣,一般都是私下裡進行,外人是不會瞭解內情的,因為古玩市場中流通的貴重物件大多不太方便見光。

  聽見謝小仙的話,遊方神差鬼使般竟然點頭答應了,同意隨她一起去見李秋平的未婚妻問問情況。幫忙找人自然是不可能了,他可沒打算投案自首,卻想起了吳老的遺願。

  吳屏東老先生一直在懷疑,狂狐團伙的背後還有一股隱藏更深的跨國勢力,該勢力多年來在境內組織大規模的物盜掘、倒賣及走私等黑市交易,他們就是狂狐的上線。吳老打入狂狐團伙內部的主要目的就是想把這條上線揪出來,可惜未能如願便以身殉志。

  假如換一種情況,身為殺人兇手的遊方是萬萬不會主動去接觸與狂狐有關係的人,有多遠躲多遠才是明哲保身之計,更何況這幾天還有一連串的麻煩事呢。但是吳老的遺願讓他放不下,順水推舟答應了謝小仙的要求,連他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反正不去的話總覺得心裡過不去,吳老的眼睛在天上看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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