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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海青拿天鵝 -【白芍】《全文完》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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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14 17:44:18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妖男一去就是兩三日,再沒有他消息。

  這兩三日裡,阿墨兩隻耳朵攏拉著,仍舊一副打算睡到死的架勢。

  我心裡一直惴惴,總覺得放不下阿墨,一有空就守在它旁邊。

  「阿芍放心好了,阿墨像是有些本事的,過不了多久應當會醒來。」灰狐狸見我這般,安慰道。

  我並不覺寬心,嘟噥道:「若無事,何以這般病態?」

  灰狐狸沒了聲音。

  我歎口氣:「辟荔公子說會出去尋解毒之法,也不知尋到未曾。」

  話剛出來,灰狐狸「嘁」了一聲。

  「那臭方士的話你也信。」灰狐狸很是不屑:「一去無音無信,說不定他此時在何處玩耍,怎會想著阿墨?等得他來,還不如去找靈玉算了。」

  「靈玉?」我愣了愣。

  灰狐狸點點頭,道:「傳說天界有玉田,靈玉就是玉田中所產,可辟惡邪祛百毒。」說著,她忽而臉上一訕:「阿芍還是勿期許才好,靈玉我就見過那麼一次,是佩在一位成仙了的祖母身上,此處乃是凡間,可沒處尋。」

  說了等於沒說,我再度洩氣。

  煩惱似乎變得更重,看著阿墨,我著實覺得憂心,難道當真沒有解毒之法麼?
  
  「有長進。」柳青娘看過我的課業,對舞師娘子說。

  舞師娘子頷首,道:「這弟子根骨頗佳,也肯苦練。」

  柳青娘將紈扇輕搖,卻轉向一側:「承文以為如何?」

  承文看看我,白淨的臉上神色淡淡。他像柳青娘微微躬身,道:「花君形神兼具,登場當是無礙。」

  柳青娘點頭,面上露出微笑。

  她讓舞師娘子退下,對我說:「你且過來。」

  我答應一聲,將手中的絹花放下,走到柳青娘跟前。

  「辟荔公子曾登門來訪,他是你的表兄?」她聲音緩緩。

  我一怔,雖不情願,仍點頭:「正是。」

  柳青娘神色無波無瀾:「你當初說你已無親人在世。」

  我的心微微提起,忙道:「這位表兄早已離家多年,杳無音信,阿芍也不知會重遇。」

  聽著我解釋,柳青娘不置一詞。

  「辟荔公子也是個風度翩翩之人。」她微笑,的目光在我的臉上流轉,道:「他與我商量,將你暫寄在此處,日後有了落腳之地再將你接走。」

  我趕點頭,向她一禮:「多謝夫人。」

  「不過話雖如此,有一事須說明。」這時,承文開口了。他看著我,道:「你已入棲桃,還須履約,三年之內不得離開。」

  他的面容很是平和,那眼神卻銳利而冰冷,盯在我身上,只覺四周涼絲絲的。

  「阿芍明白。」我藉著行禮,避開那目光。
  
  「夫人也是奇怪,既怕你走了,如何不乾脆再立個契?」到庭院中歇息時,阿沁不解地說。

  「用不著立契。」阿絮搭話道:「可還記得前年那些從撫州買來的少年?有一個忍受不得習練,就夜裡悄悄逃走了。承文發覺之後,不到一個時辰就將他捉了回來。」

  阿沁訝然:「果真?」

  阿絮頷首:「那出逃的少年也是倒霉,你可知道他後來怎樣?」

  阿沁搖搖頭。

  阿絮在她耳邊低語了一下,阿沁睜大眼睛。

  「那等去處,連青樓都不如,只怕凶多吉少。」阿沁一臉心悸。

  「可不是。」阿絮道,歎口氣:「從此以後,那些買來的少年再也沒有想要逃的了。」

  阿沁與她相視一眼,吐吐舌頭。

  我聽著她們說話,半知半解。

  望望天色,已經是日中了。我心裡想著該回去看看阿墨,跟她們說了一聲,小跑地離開了。

  才出了側門,忽然見迎面走來兩人。

  香棠笑容嬌媚,與一男子款款踱來,話語溫軟。那男子不是別人,正是我苦等許久的妖男。

  見到我,二人停住腳步。

  「妹妹。」香棠滿面春風地走過來,將我的手輕輕執起:「習練完了?」

  那聲音甜膩得教我起了一身雞皮,我牽牽嘴角:「習練完了。」說著,不著痕跡地抽開手。

  「表妹何往?」妖男看著我,唇邊彎起微笑。

  這聲倒是叫得挺順。

  我瞟瞟他,也擺出笑容,道:「不過私下裡走走,不期遇到表兄。」

  妖男眉梢揚了揚。

  香棠轉向妖男,正要說話,不遠處傳來喚她的聲音,一名弟子向這邊招手:「舞師娘子尋你哩!」她臉上的笑容登時僵住。

  「娘子既有事在身,某不敢打擾,還請自便。」妖男對香棠溫文一揖。

  香棠雙頰緋紅,只得還禮,道:「妾去去就來,還請公子稍候。」說罷,匆匆走了開去。

  「可尋到了給阿墨療毒的方子?」待她終於走遠,我迫不及待地問妖男。

  妖男瞥瞥我,道:「不曾。」

  心中的希翼陡然破滅,我臉上的笑容褪去。

  我將目光掃了掃香棠離去的方向:「怕是不曾去尋吧?」

  妖男不以為意:「某只說試試,尋不到也是無法。」

  「你算哪門子方士。」我皺眉,冷冷地拂袖而去。

  回到室中,只見阿墨在塌下伏著,還是一動不動。

  我輕輕地走過去,坐在榻沿上。

  前所未有的挫敗感充滿心中,我低頭看著阿墨,只覺委屈得很。

  從大宅裡出來,我的運氣雖說不上好,卻是不壞的。至少自己想要做到的事,總能找到解決的路子。我覺得下定了決心,只要全力以赴就不會錯。

  可是阿墨這件事,我著實茫然。

  我第一次感到無助。

  阿墨與我素昧平生,卻捨命救我;而我什麼也做不了……

  「你在此作甚?」灰狐狸的聲音突然響起。

  我抬頭,只見她不知何時進來了。

  她伸著腦袋,兩隻眼睛往我臉上仔細瞅:「咦?你哭了?」

  我忙將臉轉向一旁,拭拭眼睛。

  「勿難過。」灰狐狸跳到我面前,不掩興奮:「你猜爺爺我方才在街上看到了什麼?爺爺看到了靈玉!」

  我猛然抬起頭,有些不敢相信:「靈玉?」

  灰狐狸眼睛亮亮的:「就在大街上!爺爺還跟著那人的車走了好一段,見他進了城北的大宅才回來找你!」

  我二話不說,立刻起身跟它出了門。
  
  大街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我只出來過一兩回,對道路不熟,只跟著灰狐狸小跑地往北穿過大街,許久,終於在一處大宅前停下步子。

  我氣喘吁吁地望著面前的大宅,滿心驚歎。

  只見青磚的院牆又高又長,幾乎望不到盡頭,當前的大門上,重簷雕花塗漆,正中「品香」兩個大字金光燦燦。

  「爺爺見那人就是進了此處。」灰狐狸擦著汗道,停了停,她訕笑:「那時爺爺見有惡犬,就沒敢進去。「

  正說話,側門忽然有些聲音傳來,我和灰狐狸轉頭望去。

  只見兩人從宅中出來,一人深深作揖,不知說著什麼,頗是恭敬。說罷,轉身匆匆離開。

  我怔了怔,那人我見過。霞山踏青的時候,旁人曾指給我看,那是檀芳館的館主。

  「是他!」灰狐狸指著受禮那人,說:「佩著靈玉那人入內時,就是此人來迎接。」

  「喂!那兩個女子!」她話音剛落,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粗聲粗氣的聲音。

  我們回視,卻見是一個拿著笤帚的老叟,走過來朝我們揮手:「此處乃安陽公別所,爾等不可在門前逗留!」

  我看著他,心生了念頭,堆起笑容上前一禮:「這位叟,小女子想打聽打聽,府中主公可有宴樂?」

  老叟奇怪地將我看了看,道:「今日確有。做甚?」

  我忙問:「不知如今府中可要人手……」

  「不要不要。」我還未說完,老叟就不耐煩地說:「安陽公府邀的都是貴客,豈隨便進得,爾等速速離開!」

  我和灰狐狸相視一眼,依言走了開去。

  「什麼安陽公如此跋扈,連門前也不讓站。」灰狐狸很是鄙夷,嘟噥道。

  我心裡卻在想著剛才的事。問灰狐狸:「那佩靈玉之人衣飾如何?」

  灰狐狸想了想,道:「極精緻。」說罷,她忽而笑笑:「且長得很是好看,爺爺還沒見過這樣俊俏的人。」

  我點點頭。沒猜錯的話,方才檀芳館主施禮那人,當是這府中的管事。而能夠得管事親自迎接的而又衣飾高貴的人,十有八九是來宴的賓客。

  聽說檀芳館的軟紗舞伎還沒尋著,愁得不行呢。

  心裡漸漸覺得撥雲見日,我不禁微笑。
  
  「你就是那新來的?」一名檀芳弟子將舞衣拿給我,將我上下打量。

  「正是。」我接過舞衣,莞爾道。

  話才出口,又立刻圍過來幾名弟子,看著我,好奇不已。

  「你真年輕哩,才十幾歲吧。」一人道。

  「這話稀奇,誰不是十幾歲就出來了。」另一人嗤她。

  「可館中這樣年輕又懂軟紗的可不多呢。」

  她們正說著,我的臂上被捅了捅。望去,一名弟子看著我,眼光神秘:「你進來時,館主可曾同你說過這館中的規矩?」

  「規矩?」我望著她。

  那弟子唇角勾起:「檀芳館的舞伎在宴上可要敬酒,你會麼?」

  我張張嘴,正要答話,這時,門口傳來館主的呵斥:「爾等在那裡做甚!還不快準備!」

  弟子們一驚,紛紛散去。

  我看看她們,也轉過身去。將手中舞衣展開,只見薄紗染得綺麗,美輪美奐。

  事情進行得很順利。我讓灰狐狸變作我的模樣回到棲桃,自己則逕自到了檀芳館,找到館主,說我能舞軟紗。我在他面前舞了幾式,又與館中舞伎合演了一遍,館主眼睛發亮,當即決定將我留下。

  我舞得不算好,可是對於火燒眉毛的檀芳館來說,無異於救命。我的條件是了只舞今夜,過後就離開;館主答應給我三百錢做報酬,條件是別的舞伎做什麼,我也要做什麼。

  「弟子定當守諾。」我微笑地對館主說。

  傍晚,當檀芳館的馬車馳入安陽公府的時候,我望著簾外瑰麗的霞光,絲毫不覺刺目。同車的弟子們似乎早就習以為常,或假寐或聊天。

  我轉回頭來,只覺心隱隱地撞著,摸摸胸前,母親的小囊還藏在那裡,似有淡淡的白芍香氣漫在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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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14 17:48:0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聽弟子們議論,[架空] 海青拿天鵝 -【白芍】《全文完》[架空] 海青拿天鵝 -【白芍】《全文完》伊莉討論區伊莉討論區這位安陽公是今上生母的舅家,生性豪奢。他最愛的就是遊玩宴樂奫嫨嫠嫣,滷滵漻漣這個名為「品香」的大宅乃是他專門為在洛陽玩樂修建的別所。

  這些話看來不虛。

  進入宅內,一路上所見都是佈置奇巧的園林瘧瘉皸監,蓓蓆蒼蓄各式樓台竦峙其中,裝點著燈籠滾漩漶漯,踀跽跼踄在夜色中甚是瑰麗。不遠處傳來鼓樂之聲,似乎熱鬧得很。

  弟子們早已妝點齊備賏賓賕賒,蒔蒹菮蓉在廂房中換好衣服,就被館主催促著出去了。才到堂後,只見果然燈火輝煌。眼前的廳堂建得比廟宮的殿堂還大,四周垂下的都是紗簾,珵亮的各式銅燈點著蜜燭,璀璨奪目。

  透過紗簾望去,幾十席賓客在廳堂四周,只聽得笑語陣陣。府中的僕婢們捧著酒食果品魚貫往來。廳堂正中鮮艷的紅毯上,一名舞伎身姿婀娜,長長的絹袖在空中變幻,如蛟龍舞動。

  「京城的伎館都請了來,這安陽公果然氣粗。」我聽到有弟子嘀咕道。

  我聽著她們說話,再仔細望去。上首處,一人方面大耳,燭光中映得滿面紅光,似乎在與旁人說著什麼,哈哈大笑。

  「安陽公夠肥的,我可不與他敬酒。」有人嘟噥道,旁人皆嗤笑起來。

  一個聲音打趣道:「安陽公好排場,這宴上的定然都是些有權有勢的人,說不定安陽公還算好的。」

  「我看不一定,安陽公左下首那賓客似乎不錯。」另一人道。

  這話出來,立刻引起眾人興趣。

  「誰啊?」

  「那裡……」

  「……果真哩!快看快看,是個美男子!」

  我也想看,無奈前面的人太高,踮著腳也看不到。弟子們愈加興奮,嗡嗡地議論,後面又不斷有人擁擠過來。

  我實在透不過氣,乾脆往後面走開,讓她們去擠。

  沒見過好看的男子似的,那人還能美成一朵花麼?我看著她們擠做一團,用手揉揉被撞疼的後肩,心裡腹誹。

  衣角被什麼拉了一下,我回頭,灰狐狸站在身後。

  我心中一喜,趕緊同她躲到角落的僻靜處。

  「怎現在才來。」我抱怨。

  灰狐狸嘟嘟嘴巴:「還不是那香棠,一直纏著爺爺問臭方士的事,走也走不開。」

  「哦?」我問:「後來呢?」

  「爺爺實在煩了,就讓她睡在了院子裡。」

  「如此。」我點頭。

  灰狐狸看看我身上的衣服,又看看廳堂上,道:「阿芍當真要這般去取?」

  「嗯。」

  「真累。」她說。

  我瞥她一眼:「你若能讓這滿宅的人都睡著,我就不必累了。」

  灰狐狸歎口氣:「那可不行,臭方士收了爺爺七成法力,只怕難辦。」

  這時,館主在前頭的聲音傳來,他正教弟子們噤聲,要她們準備上場。

  我不與灰狐狸多話,趕緊問:「那佩靈玉之人在何處?」

  灰狐狸踮起腳望了望,指著前方:「左下首那人就是。」

  我訝然,原來是那人。再張望過去,視線被紗簾阻住,仍然看不到他長什麼樣。

  「我方才過來時看到那人,發覺他生得可真是美哩。」灰狐狸眨著眼睛道:「阿芍,你讓爺爺代你去舞好了。」

  我笑笑,問她:「東西可帶來了?」

  灰狐狸點頭,將一隻小紙包遞給我。

  我接過紙包,轉身朝弟子們那邊走去。
  
  胡鼓的聲音響起,我隨著眾人出去,衣裙在燈光中流光溢彩,只聽得廳堂上一陣嘩然。軟紗舞來自胡地,最別緻之處乃是舞伎面上掩著的薄紗,飄動間,面上精心描繪的紅粉金鈿若隱若現,甚是惹眼。

  舞伎們笑意盈盈,舉手投足間,引得滿堂賓客目不轉睛。

  我隨著鼓點舞動身體,目光投向周圍。

  座上的賓客們宴飲許久,臉上都有了微醺之色,看過來的眼神都帶著辣熱。

  我揮灑自如,毫不扭捏。妝扮時,我刻意地將妝面畫得濃艷,再戴上面紗,只怕阿絮她們在場也認不出我。

  羯鼓越打越快,弟子們的胡旋也愈加熱烈,已經有賓客在座上拊起掌來。

  我的眼睛只看著左下首,眼看著近了。

  這時,我發現弟子們每經過那邊,速度變有意放慢,似乎總不肯離去。

  心中一陣著惱,這有什麼可爭。

  鼓點將盡,腳下一步一步接近,挨著我的弟子還在那裡徘徊。

  我不客氣,往那邊撞將過去。

  羯鼓戛然而止,舞伎們收住旋轉。

  張開的紗裙在空中落下,我臉上滿是勝利的笑容,目光落在面前。

  面前那男子也看著我。

  他斜倚著一張螺鈿小幾,身姿舒展而修長。燭光映照著如玉面龐,一雙眼睛微微瞇起,似笑非,唇上似沾了酒,泛著氤氳的潤紅。

  我愣了愣——那面容,果然是美成一朵花了。
  
  上首傳來一陣大笑,安陽公邊盯著為首舞伎搖曳的身姿,接過她斟上的酒。

  胡樂的聲音變得舒緩而迷離,我看向那男子,微笑地拿起案上的酒壺。

  男子無所動作,仍倚在那裡,神色愜意。

  他的手指托著酒盞,纖長而優雅。

  我彎腰,將那酒盞斟滿。目光下移,那腰間的一塊白玉落入眼中。

  男子神色閒適,將酒盞舉起,正要飲下,我抬手按在盞上:「且慢。」

  面紗下,我笑意嫣然,俯身下去,聲音柔媚:「妾來敬君子。」說著,將酒盞拿過,一手托著捧前。

  聲音不高不低,卻足以傳到周圍。旁邊席上的賓客有人叫好,安陽公也衝著這邊大笑。

  男子看著我,一雙美眸深黝。他的面容近在咫尺,隔著面紗,我幾乎能感到他微醺的氣息。

  他的唇角漸漸勾起笑意,注視著我,就著酒盞一飲而盡。

  四週一片喝彩之聲。

  我含笑起身,向他款款一禮,後退離席。
  
  腳步踏在空蕩蕩的街道上,那迴響的聲音悅耳得很。我一路小跑,只覺得自己要飛了起來。

  「走這樣快做甚,」灰狐狸埋怨道:「那酒裡的藥少說也夠他睡上三五日。」

  我聽著她說話,腳上卻怎麼也慢不下來。背上的包袱裡,銅錢的聲音隱隱作響,玉珮在懷裡硬硬地硌著,我只覺滿心歡喜。

  夜色濃重,偶爾有宅院前明燈未滅,在風中搖搖曳曳。

  棲桃館前高高挑起的紅燈終於映入目中,我心中一陣欣慰,加把勁向前奔去。

  忽然,我看到一個身影立在院牆前,許是聽到了腳步聲,緩緩轉了過來。

  竟是妖男。

  我和灰狐狸俱是一愣。

  「去了何處?」他的目光掃過我們,聲音不緩不急。

  未待我回答,灰狐狸跳出來,叉腰瞪著他:「你在此作甚?」

  妖男從袖中拿出一件物事擲到我們面前,冷冷地說:「你說我在此做甚。」

  我往地上看去,燈籠搖曳的光照中,只見是個小人模樣,仔細看,原來是個禾草扎的人偶。

  「館中弟子說表妹你病倒,某特地去探望,不想那榻上的是此物。」妖男語帶揶揄:「做表兄的豈不心急。」

  「誰是你表妹,不害臊。」灰狐狸嗤之以鼻。

  「原來如此。」我笑笑:「表兄來探望,阿芍不勝感激。我等偷偷摸摸,做的自然不是好事;表兄三更半夜在此,想來是要降妖除魔?」

  妖男眉梢微挑,看著我:「嗯?表妹倒是一語中的。」

  「理他做甚。」灰狐狸哼道,說罷,口中低念著什麼,「彭」地,腳下生出一片雲霧,將我們托起。

  我看著身體離地,一陣驚惶,忙抱住灰狐狸。

  「勿跟來。」上了牆頭,灰狐狸轉過腦袋向妖男做了個鬼臉:「裡面可是女眷內院,你若跟來當心爺爺喊淫賊。」

  妖男面無表情。

  灰狐狸得意地拍拍手,收起雲霧,與我一道落了地。
  
  回到屋內,阿絮已經睡著了。

  榻下,阿墨仍然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

  灰狐狸躡手躡腳在走到阿絮榻旁,朝她吹了口氣,片刻,轉過身來朝我嘻嘻一笑:「她今夜醒不來。」

  我把燈點上,移到榻旁,蹲身看看阿墨,從懷中掏出那靈玉。

  燈光下,靈玉光澤溫潤,卻是個玉玦的樣子。我將它左看右看,覺得除了形狀怪異些,怎麼看也是一塊普通的玉。

  「這真是靈玉?」我問灰狐狸。

  灰狐狸鄙夷地看我:「自然是,爾等凡人果真不識貨。」

  我頷首,覺得新的問題又出來了:「靈玉拿到了,接下來該如何?」

  「接下來?」灰狐狸歪歪腦袋,想了想:「既是解毒之用,當塞入口中才是。」

  「塞入口中?」我懵然。

  「自然是。」灰狐狸信心滿滿:「聽爺爺說的不會錯。」說罷,它將靈玉拿過,掰開阿墨的嘴,塞了進去。

  「歇息吧。」做完這一切,她得意地拍拍手,對我說。

  我雖疑惑,仍點點頭。

  看向阿墨,那靈玉在它口中露著一角,像極了在啃骨頭。

  我一口氣把燈吹滅,在外面忙碌了大半日,我覺得睏倦極了,打算更衣歇息。才解下外衣,我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往內襟摸了摸,沒錯,那只裝芍葯花干的小囊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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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14 18:26:1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無數星光在茫茫的黑暗中出現,漸漸匯聚,似利刃般劃過。頃刻間,強光噴薄而出,將視野吞沒。

  我在沉睡中醒來。

  白光滿目,明亮卻不刺眼。我四下裡看看,發覺自己身上寸縷未著,躺在生滿了蘭草的水汀之上。一陣風拂過,帶起芳香陣陣,我似乎聽到有幽遠的歌聲繚繞,身下的花瓣忽而化作衣裳,將我的身體裹起。

  我站起身,只見四周竟是鮮花如海,奼紫嫣紅,望不到盡頭。

  大風吹過,無數花瓣飛舞而起,光采晶瑩,繽紛漫天。

  「是擷英哩……」點點笑語傳來,如銀鈴般悅耳。

  我望去,發現那是些花精,手掌般大小,拖著長長的裙子從空中落下,朝我微笑。我覺得她們甚是可愛,不禁伸出手去,還未觸到,花精們忽然消失,緊接著,花海迅速枯萎,天空的顏色亦變得灰敗,霎時間,四周竟空無一物……

  「……阿芍!」

  我睜開眼睛,房頂上黑黑的橫樑落入眼簾。

  「又做噩夢。」阿絮披頭散髮,打著哈欠,嘟噥地抱怨。

  我支撐著起身,只覺頭痛欲裂。

  「什麼時辰?」我揉著眼睛問。

  「快天亮了。」阿絮長長地伸個懶腰:「快些洗漱,今日你可要合演。」

  我點點頭,準備起身。

  「是了。」才要下榻,阿絮忽然說:「你那白狗呢?今早就不見了它,莫不是醒了?」

  我怔了怔。

  昨日的事記上心頭,我趕緊朝榻下看去,只見空空如也,阿墨不知去了何處。再往四周看看,灰狐狸也不見了蹤影。

  我披上外衣起身,一下把門打開。

  朝陽初升,幾縷光照越過牆頭,將一個雪白的身影映得清晰。阿墨伏在芍葯花下,仰著頭,不知在看什麼,姿勢很是優雅。

  庭院中仍有露水的味道,晨風吹來,一陣沁涼。

  我心中喜不自勝,奔跑過去,一把將阿墨抱住。

  「你……你可把我嚇死了……」我喉嚨幹幹的,臉上的笑卻怎麼也止不住。

  阿墨動了動,似乎想起身,但或許我抱得太用力,它終於沒有動彈。

  柔軟的毛皮觸在頸間,只覺溫暖滿懷。細小的聲音傳來,我抬頭,灰狐狸正躲在芍葯叢後面,看著我偷笑。

  「阿墨早就醒了,見你睡得沉,就沒吵你。」她高興地說,尾巴一晃一晃。

  我莞爾,鬆開懷抱,雙手捧起阿墨碩大的腦袋。

  阿墨看著我,毛茸茸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那眼睛,真的就是金色的。

  「乖狗。」我親了親它的額頭,笑瞇瞇地說。
  
  一樁大事了去,我如釋重負。

  心情好得不得了,無論做什麼事,我都覺得渾身輕鬆,連香棠的搭訕我也覺得不像從前那樣難以忍受。

  與弟子們的合演也不錯,柳青娘臉上的神色相當滿意,頭一次什麼錯處也沒挑。

  「承文說得對,」合演後,柳青娘看著我,唇含淺笑:「阿芍這花君確是形神兼備。」

  承文在一旁牽牽唇角,沒有說話,只將眼睛看來。

  四目相對,我不由地微微低頭。不知為何,我愈發覺得承文看人的目光陰惻惻的,似乎在打量什麼,讓人很是不舒服。

  聞得阿墨醒來,練習後,同院的弟子們紛紛過來看它。

  「喲,真的醒來了呢。」

  「這皮毛真白呢,越看越美。」

  「看那耳朵,一動一動的……」

  阿墨伏在廊下,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

  弟子們卻越看越歡喜,未幾,有人開始嘗試著伸手去摸摸它的腦袋,再拍拍它的背。

  忽然,阿墨嘴裡發出一聲低低的吼。

  弟子們縮回手。

  「怎麼?它不喜給人摸?」有人問。

  我看看阿墨,道:「或許是呢。」

  弟子們一臉可惜的表情。

  「阿芍,讓它站起來,看看多高。」旁邊一人對我說。

  這話出來,我著實有些為難,自己也不知道阿墨肯不肯聽我話。正思考著如何應付,這時,阿墨支起前爪,慢慢地站起身來。

  弟子們發出一陣讚歎之聲。

  「呀,真漂亮呢!」

  「看那腿,多健壯!」

  「若奔跑起來定是威風凜凜。」

  我看著它,也覺得這狗生得的確好看,正與眾人歡笑,不經意間,我瞅見院牆外露出的一角閣樓上,承文立在那裡,似乎在往這邊看。

  我怔了怔,心裡生出些異樣的感覺。

  「阿墨!骨頭!去撿!」忽然,有人朝院子裡扔去一段粗短的木棒,興奮地沖阿墨大喊。

  木棒落在草地上,「咚咚」地滾了幾下。

  阿墨卻看都不看那邊,片刻,它甩甩腦袋,慢悠悠地從廊下走開。

  眾人愕然。

  「嗯……許是生病了才好,打不起精神。」我咽咽喉嚨,尷尬地解釋。

  「哦……」弟子們面面相覷。

  我臉上訕笑,再將眼睛瞅向那閣樓,只見已空空如也,似乎什麼人也不曾出現過。
  
  餳糖含在嘴裡,香甜的味道慢慢溶開,滿是愉悅。

  原來日子可以過得這樣開心。

  我走在大街上,津津有味地吃著餳糖,步履輕快。袖口沉甸甸的,每行一步,都能聽到裡面傳出銅錢的響聲。

  怪不得有錢人到鄉下游春時都那麼神氣,我心想。

  檀芳館主給的那三百錢還一毫未花,我早就心癢難耐。加上母親給我的小囊一直找不到,我想著裁幾尺布做一個新的。今日天氣晴朗,又還算空閒,我便帶著灰狐狸和阿墨出街市逛逛。

  從布市出來,我們聽說南郊祭祀水神祈雨熱鬧得很,又一路出了南門。

  日頭白花花地掛在空中,我望著週遭景色和行人,興致勃勃。記得上回這樣晃蕩,還是背著母親偷跑出來的,與如今心情可大不一樣……正想著,忽然,我感到額邊一陣隱隱的疼痛。

  我緩下步子,用手揉了揉。

  又是這樣。

  最近頻發怪夢,醒來後腦袋昏昏沉沉,卻什麼也記不得,額邊也開始時而作痛。我曾問了館中最懂醫理的管事娘子,她替我把把脈,卻說不出個所以然。

  我心裡覺得這與那些夢有關,想到妖男是方士,也許能給我解解夢。可是不巧,那晚之後一連好幾天,他又是人影都不見……

  「阿芍?」灰狐狸的臉出現在眼前,她啃著油餅,奇怪地看我:「怎不前行?」

  我笑笑:「無事。」說罷,與她繼續往前走。

  「真不該帶阿墨出來。」灰狐狸擦擦油亮的嘴唇,嘟噥道:「這般惹眼,要是檀芳館的人認出了你可如何是好?」

  我朝身後的阿墨看去,路上人來人往,阿墨的長相奇特,引得不少人注目。不過它淡定得很,步子悠閒,毫不東張西望,似乎無視一切。

  阿墨真不是一般的狗。普通人家的狗但凡認了主人,必定熱情地又是搖尾巴又是撒嬌,一副恨不得撲上去的架勢。

  可阿墨不一樣,它一直都是這副波瀾不驚的樣子。雖然它會跟著我,可是包括我在內,無論誰逗它玩它都不理睬,再熱鬧的事,它也只會伏在一邊作冷眼旁觀狀。我對它說話,它也從不回應。

  「這真的是狗麼?」多次戲弄無果,弟子們紛紛皺眉。

  這話確實,有時候,我覺得恨不得撲上去的是我。如此情形,當主人的實在覺得挫敗。

  「無妨。」我笑笑,對灰狐狸說:「檀芳館的人昨日去了撫州呢,沒有十天半個月回不來。

  灰狐狸「哦」了一聲,繼續啃油餅。

  「說起檀芳館,」我看看它,道:「那玉怎不見了?」

  灰狐狸愣了愣,若無其事地轉過頭去,嘴裡鼓鼓囊囊:「哦,爺爺還了。」

  「還了?」我一訝:「何時還的?」

  「昨夜。」灰狐狸道。

  我點頭,興致上來,問它:「那人可是還在睡?」

  「是在睡。」灰狐狸想了想,道:「可那時是深夜,也不知他是不是中了藥。」

  「如此。」我說。仔細揣測,這幾日都沒聽說安陽公別所有失竊之事傳出,也就是說那人沒發現。這樣想著,心裡安定下來。

  我看向灰狐狸,不禁揶揄地小聲道:「那可是靈玉,你這麼急著還了做什麼,難道真怕雷劫?」

  灰狐狸一聽,兩頰登時漲得通紅,朝我瞪起眼睛:「胡說!爺爺不過見不得有借無還!什麼雷劫!那都是臭方士胡謅!」

  「哦?某胡謅什麼?」她話音剛落,一個拖長的聲音忽然響起。

  我和灰狐狸嚇了一大跳。

  轉頭,妖男一身青衫,面帶微笑地立在我們身後。

  「你怎在此?」我瞪著他,只覺此人著實神出鬼沒。

  妖男似乎對我們這般反應很是滿意,笑容儒雅:「自然是遊覽至此,不期遇到表妹。」說著,他看向阿墨:「呵,這白狗果然醒了。」

  阿墨看著他,目光冷清。

  「它不叫什麼白狗,叫阿墨!」灰狐狸嚷道。

  妖男瞅瞅她,視線落在嘴邊:「灰狐狸,你吃了油餅麼?」

  話才出口,妖男「嘶」地痛呼。灰狐狸一隻腳踢在他的小腿上,眉毛倒豎:「臭方士,爺爺叫初雪!再叫一聲灰狐狸試試!」

  妖男面色陰沉,居高臨下地拎著她的後領提了起來,冷哼:「你也再稱一聲臭方士試試。」

  路上行人紛紛朝這邊側目,我看這一人一狐又鬧起來,覺得很是頭疼。正要上前勸解,突然,「轟」的一聲驚雷,將路旁一棵大樹的枝幹劈下半截。

  灰狐狸愣了愣。

  妖男也愣了愣。

  片刻,灰狐狸再揮揮手。

  霎時間,大雨驟至,傾盆般落下。連我在內,所有人都淋成了落湯雞一般。

  妖男一臉不可置信。

  灰狐狸卻登時喜上眉梢,興奮地大叫:「法術!我的法術回來了!」她一下掙開妖男的手,又是得意又是氣勢洶洶地指著他:「臭方士!你我今日來決個高下……」

  話未說完,她的嘴巴已經被我趕緊摀住。

  看向四周,路上的行人們早已駐步不前,都望著我們,臉上又是畏懼又是欣喜。

  「這是水神顯靈啦!」不知誰大喊一聲。

  此語一出,人們群情激昂,紛紛圍攏過來。

  「大賢大德水神娘娘!」附近一名老叟顫顫巍巍地一邊走過來一邊拱手,口中唸唸有詞:「叟家中薄地三畝春旱至今寸草不生乞水神娘娘布下甘霖老叟一家日後焚香納貢感激不盡……」

  「還不快走!」妖男急急低喝道,將袖子一拂,剎那間,我的身體騰空,眼前一陣天昏地暗。

  「啊!臭方士,拿來你的髒手!」

  「住手!由不得你胡鬧!」

  混沌中,只聽「轟!」的一聲雷響,震耳欲聾。

  我的身體猛然落空墜下。

  「啊!」我驚聲尖叫著,再度昏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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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喲……哪裡來的女子?」

  「我也不知,在這裡許久了……」

  「……真奇怪,睡在此處做甚?」

  有什麼落在臉上,一下,兩下,涼涼的。

  「……下面那墊著的是什麼?像是只大獸。」

  「……嗯……看不清呢……」

  我迷迷糊糊地睜眼,光照太強,我不禁側過頭 。

  身下軟軟的,很是舒服。我覺得自己好像很久沒睡得這樣好的覺了,不禁長長地伸起了懶腰。

  有什麼「嗒」的落在頸間,那感覺很是清晰。

  莫非又是灰狐狸……我睜開了眼睛。

  鳥鳴的聲音高高低低,充滿了耳朵。正上方,一棵老松伸展著遒勁的枝幹將天空遮去,三隻松鼠立在枝頭,一邊啃著松果一邊將烏溜溜的眼睛瞅著我。

  灰狐狸和妖男打鬥的事浮上心頭,我愕然,一下坐了起來。

  這是什麼地方?我疑惑地望向四周,只見眼前草木叢生,一片蒼翠的山野景色。再轉頭看向身下,只見那是一團巨大的白色毛皮,柔軟而溫暖。

  阿墨?我吃了一驚,連忙爬了起來。

  果真是阿墨,它蜷成了一團,腦袋埋在尾巴的長毛裡,一動不動。

  與平日所見所不同的是,阿墨變大了許多。它的身軀比我見過的所有牛或馬都要寬闊,四肢粗得像樹幹,這般躺在地上,乍看上去,就像一張鋪著雪白毛皮的巨大臥榻。

  我想起灰狐狸說它與蜈蚣精打鬥的情形,眼前這龐大的軀體才是它本來的樣子麼?

  這次也是它救了我吧?

  心中的驚異與好奇愈加濃郁,我湊上前去,想再將它細看。「卡」,腳下一段松枝被我的腳踩到,發出斷裂的聲音。

  我忙定住身體。

  再看向阿墨,它雙目緊閉,似乎對週遭的一切動靜毫無所覺。

  還是這般死睡……我心道。

  這時,一個念頭突然冒了出來。阿墨上回救我之後,幾乎一睡不醒,這回可會重蹈覆轍?我被這個想法嚇了一跳,忽而緊張起來。

  我猶豫片刻,彎下腰,小心翼翼地將它推了推:「阿墨。「

  阿墨的身體太沉重,幾乎紋絲不動。

  我用些力,又推推它的腦袋和四肢,將聲音提高些:「阿墨。」

  它仍然不動。

  「喲喲,這是怎麼回事?」唧唧的聲音從老松上傳來,那些松鼠又在議論。

  「那大獸醒不來了麼?」

  「不會吧,醒不來不就是死了?」

  「死了啊……」

  我猛地抬頭,朝它們瞪一眼,撿起地上的一顆石子使勁扔向它們:「胡說!你們才死了!」

  松鼠們受驚跳起,「吱吱」地躥了開去。

  四周再無聲音。

  焦慮和擔憂卻又湧上來,我回頭,正想著再去搖它,忽然看到那堆雪白的皮毛中,阿墨的眼睛已經睜開,瞅著我,金色的瞳仁光澤清冷。

  「阿墨。」我欣喜不已,登時眉開眼笑。

  阿墨收回目光,動了動身體,先支起前腿,緩緩地站了起來。我坐在地上,只覺那身軀的陰影將我埋沒,要仰著頭才能看到它的腦袋。

  只見它前後地壓壓四肢,末了,邁步慢悠悠地走向前方。

  「你要去何處?」我訝然,跟著它站起身來。

  阿墨並不理會我,穿過低矮的叢林,龐大的身體將樹枝擋了開去。

  我跟在它身後,未幾,只聞得嘩嘩的流水聲傳入耳中。
  
  視野倏而開闊,一條山澗出現在面前,淙淙流下,在山石間撞出清亮的浪花。

  阿墨挑著一處水深的地方,走入山澗之中。

  原來它要洗浴,我瞭然。

  我摸摸臉上,自己出來似乎過了許久,也該洗漱洗漱。心裡想著,我走到旁邊一處水流較緩的地方,蹲下身去。

  山澗中的水甚是清涼,洗過臉,很舒服。

  我抬起頭,阿墨已經將整個身體都沒在在水中,似乎很是愜意。溪水容納這般大物,猛然上漲,一下沒過了附近的溪石。

  我忙提起裙裾跳上岸邊。這時,我瞥見不遠處,一棵樹上結著紅紅的果實,煞是惹眼。我好奇地走到那樹下,摘下一顆野果,看了看,放到嘴裡。那滋味酸酸甜甜,熟悉得很,沒錯,是野櫻桃,阿芙曾經從家鄉帶到宅子裡給我吃的。

  待我用裙子兜著滿滿的野櫻桃走回來,卻發現不見了阿墨。

  我訝然,仔細望去。阿墨方才洗浴的地方空空如也,哪裡還有阿墨的蹤影?

  心中一慌,我把野櫻桃「嘩」地倒在地上,著急地踏上附近一塊大石,朝那水中大聲呼喊:「阿墨!」

  溪水打著細小的漩渦淌過,映著天光,耳邊只有「嘩嘩」的流水之聲。

  我愈加覺得不安,四處張望,提高聲音再喊:「阿墨!」

  聲音在兩岸的樹林和山石間迴響,仍舊無人應答。

  山中似乎只剩下我一個人。

  細細的汗泌出額間,我望著四周嶙峋的山石,只覺心怦怦地撞著胸口。

  「咕咚」

  我聽到水中有什麼聲音傳來,忙轉過頭。

  只見阿墨洗浴的那片水面上,幾個水泡冒了出來。突然,「嘩」的一聲,水面濺起浪花,一個黑影突然從水中出現。

  我嚇了一跳。

  只見那是個男子,上身□,一圈白色的皮毛圍在下身,披頭散髮,渾身是水。

  他摸一把臉上的水,看過來。

  四目相對,我的視線下移,落在他肌理結實的身上,頓時面紅耳熱。

  「你……」我瞪著眼睛,張張嘴,卻覺得喉嚨被什麼堵住了似的。

  男子卻瞥瞥我,自顧地從水中出來,踏著溪石從我面前走過去。他上了岸,伸手將濕漉漉的頭髮束起,片刻,轉過臉來。

  那是一張清俊的臉,線條優美卻稜角分明,年輕而有朝氣。

  「你……你是何人?」我捏著手心,終於問出聲來。

  男子看看我,唇上掠過一抹嘲諷的笑,聲音低沉而清冷:「你在一旁看著也不知我是何人?」說罷,朝樹叢中走去。

  我懵然。

  「是了。」沒走幾步,他忽而停下來,轉臉看向我,眼睛在日頭下泛著金色的光澤:「我有名,叫若磐,不叫阿墨。」
  
  「喲,這惡女身旁的怎麼是個男子,那大獸呢?」

  「這還不明白?自然是大獸變成了男子呢。」

  「哦哦,原來是個妖哩……」

  樹上,那三隻松鼠又回來了,在枝頭嘰嘰喳喳地議論。

  我坐在一塊青石上吃著野櫻桃,眼睛卻不時瞅向前方。

  變作人形的阿墨,不,若磐,正枕著一條突起的樹根,閉目養神。從這裡看去,他的臉和□的上身在陽光下泛著乾淨的蜜色,輪廓很是清晰。

  「變成人也挺好看麼……」

  四周安靜得出奇,只剩松鼠們吱吱的聲音。

  「那個,」我覺得這樣沉默不是辦法,開口道:「你吃野櫻桃麼?」說著,拿起一串,伸出手去。

  若磐微微睜眼,目光朝這邊一掃,重又閉上:「不吃。」

  我將野櫻桃收回,看看他,道:「我想問你些事。「

  若磐的聲音似有似無:「嗯。」

  我略一思索,道:「你來跟我做甚?」

  他的眼睛再度睜開。

  「尋人。」他的聲音平靜。

  「尋人?」我訝然:「尋何人?」

  若磐沒有接著答話,過了好一會,道:「一個十分要緊的人。」

  我愕然:「跟著我就能找到?」

  若磐轉過臉去,似乎一點也不打算回答。

  真無禮。我心道。

  「你為何從不說話?」我忍耐著,又問。

  「我變作獸形時說不得話。」他說。

  原來如此。我點頭,覺得這實在是他說過的最長到的一句話,繼續再問:「辟荔公子和初雪呢?」

  「不知。」

  「這是何處?」

  「不知。」

  「你是什麼?真是狗妖麼?」

  話出了口,許久也未曾聽到回答。

  我看去,若磐躺在那裡,眼睛已經閉起。那神氣,就是別人逗他時那副愛理不理的樣子。

  這樣執著地同一名上身□的妖怪說話實在是詭異且累人。

  管他呢。我深吸口氣,繼續吃野櫻桃,不再發問。
  
  日頭漸漸西移,烏鴉「呀呀」地飛過那幾隻愛說是非的松鼠也早就不知去了哪裡。

  我的野櫻桃早已吃完,窮極無聊,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站起身來,走到若磐面前。

  他躺在地上,睡容很安穩。夕陽的光斜斜透過松枝,在他的臉上和肌膚上投下橘金色的碎片。

  我努力讓自己移開目光不去看他光溜溜的上身,用腳踢踢他枕著的樹根:「喂。」

  過了會,若磐的眼睛慢慢睜開。

  我瞥瞥他:「我等留在此處做甚?」

  若磐微微側頭,朝夕陽那邊望了望,道:「等天黑。」

  「天黑?」我不解:「為何?」

  若磐沒有答話,卻重新閉起眼睛。我等了一會感覺不妙,又踢那樹根,他竟又是一副睡死過去的樣子。

  死阿墨。

  我瞪著他,恨恨轉身。
  
  天空全黑之後,若磐終於醒來。

  他站起身,伸了伸懶腰,瞥瞥我,道:「走。」說罷,只見白光閃過,他已化作獸形,雪白的毛皮在夜色中泛著銀光。

  我走到它面前,看著那幾乎高過肩膀的脊背,有些猶豫。

  若磐似乎察覺,伏下身來。

  我安下心來,看著面前那片雪白的絨毛,跨坐上去。

  才坐穩,若磐忽然起身,一下騰雲而起,飛上半空。我幾乎措手不及,大驚之下,連忙將雙手抱緊它的脖子。

  雙腿吊著在空中,無著無落,那感覺很是奇異。

  過了好一會,我才敢睜開眼睛,慢慢抬起頭來。

  眼前的景像是我從未見過的。

  地上的一切都變得很小,月光下,山林和丘壑通通都縮到了腳下,山峰上的怪石竦峙如孤島,在我身旁經過。

  心裡一陣悸悸,我不禁攥緊若磐脖子上的毛。

  過了一片山林,前方豁然開朗。夜色中,大地寬闊得似乎無邊無際,農田和鄉邑在大地上依稀可見,飛馳地後退。

  心急劇地跳動,我卻覺得心奮不已。

  夜風呼呼掠過耳邊,我的頭髮向後飛揚。

  抬起頭,明月就掛在上方,似乎觸手可及,淡淡的雲形如綾紗,在月光中隨風縹緲。不時有鳥兒飛過身旁,衝我們唧唧地叫,我可以看到它們在腳下展翅樣子。

  一切仿如夢境一般。

  怪不得都想修仙,再不濟也要當妖。

  我突然領悟到為何若磐一定要等到晚上再走。這傢伙大約不會隱身,光天化日下這麼個龐然大物飛上半空,不嚇死人才怪 。
  
  回到棲桃館,已是深夜。

  看到我回來,管事似乎鬆了口氣,卻又立刻拉下臉來,領著我去見柳青娘。

  「在城外迷路?」堂上,柳青娘喝著茶,話音緩緩:「三日之後就要赴京,你若此時不見,可知我麻煩?」

  我低頭道:「弟子必無下回。」

  「好個必無下回。」柳青娘冷笑,放下茶盞:「你雖非賣身,可入了棲桃便是棲桃弟子,『必無下回』之類的話,這館中可從未有過。」

  她語氣凌厲,我望著她,幾乎無言以對。

  正尷尬間,這時,管事在外面稟報:「夫人,辟荔公子來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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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柳青娘神色微訝,與旁邊的承文相視一眼,又看看我。

  我聽得這話,也頗覺得意外。

  「請他入內。」柳青娘淡淡道。

  管事在外面答應了一聲。

  沒過多久,窸窣的腳步聲傳來,管事領著一人入內,衣飾儒雅,正是妖男。

  「辟荔深夜打擾,夫人恕罪。」妖男看我一眼,面含淺笑,向上首的柳青娘款款一揖。

  柳青娘亦微笑,看著他,目光變得溫婉。

  「公子哪裡話,」她聲音柔和:「寒舍得公子蒞臨,妾求之不得。」說罷,讓承文將下首一席置好,請妖男落座。

  妖男並不客氣,謝過柳青娘,大大方方地坐了下來。

  「不知公子來訪,所為何事?」柳青娘讓承文斟茶,問道。

  妖男莞爾,看看我:「某今日邀表妹出城,不料迷路失了方向,至今方歸。聞得夫人治館甚嚴,表妹出館皆因辟荔,還望夫人勿怪,此乃其一。」

  聽他說出這話,我心中稍稍安穩,這人還算有些良心。

  柳青娘看我一眼,淺笑依然:「公子所言,妾自然理會。然,白芍已入棲桃門下,當以弟子規矩管束。」

  我的心又微微提起。

  「不過,」她看看妖男,唇角彎起:「公子乃貴客,既是公子求情,此番便權且記下。」

  心中一下鬆開。

  妖男亦莞爾,在座上一揖:「多謝夫人。」

  柳青娘頷首,將手中紈扇輕搖:「公子方才說其一,莫非還有其二?」

  妖男眉梢微微揚起,笑意更深:「其二,自然是上回與夫人約下的品茶吟歌,今夜月色正好,不知夫人可有意踐諾?」

  我聽著這二人對話,只覺愈發迷惑。他們似相交頗深,妖男何時與柳青娘這般熟稔?

  柳青娘輕笑起來,看這妖男,目光溫柔似水:「勞公子記掛,今夜便依公子所言。」說罷,她對承文柔聲道:「去取我琵琶來。」

  承文答應一聲,退下去時,朝我揮了揮手。

  我如獲大赦,再顧不得揣測,忙向柳青娘一禮,告退下去。出門時,我向裡面再瞟一眼,只見妖男面上,笑意和煦醉人。

  妖孽。我心道。
  
  夜風輕柔,出了庭院拐個彎,柳青娘的閣樓就不見了。

  「聽管事說,那白狗是你的?」走在前面的承文忽然開口。

  我抬起頭,回答:「正是。」

  「哦?」他回過頭來看我:「養了多久?」

  「並未養得多久。」我敷衍地答道。心裡覺得一陣怪異,黯淡的光照下,那眼睛盯著我,覺得黑洞洞的,又覺得有什麼引著我移不開眼……警覺漫上心頭,我瞥見往居所的路就在前方,忙向承文一揖:「多謝相送。」說罷轉身,快步朝那邊走去。
  
  梁王宴將至,館中的弟子們驟然忙碌起來。每日排演緊鑼密鼓,眾人苦不堪言。

  不過,我發現阿絮和阿沁很是高興,無論多苦多累,臉上都帶著笑。

  「你可知演過此番,我與阿沁就留在京城裡不回來了。」梁王宴的前一日夜裡,她們終於對我道破天機。

  「京城?」我訝然。

  「是哩。」阿沁笑嘻嘻地湊過來:「阿芍莫非不曾察覺,這館中只有年輕弟子?」

  我想想,似乎的確這樣。她們雖然也就十八歲,可算是館中年紀最大的。

  「可你二人也不老。」我說。

  「自然不老。」阿絮自豪地說:「我等要到京城裡的大伎館裡,將來只有王公貴族才能看得我等歌舞。」

  我頷首,思索片刻,仍然覺得不解:「如此,那夫人辛辛苦苦教習,豈不虧了?」

  「夫人才不虧。」阿絮輕哼:「這棲桃最出名的就是寶霓天,所用之人俱是十八以下的少年男女,夫人將童子買來作弟子,專演寶霓天,過了十八歲便賣到京城的名館,又賺一筆。」

  阿沁笑道:「阿芍,你前面的花君也都去了京城哩,你若是賣身來的,到了十八歲也要去。」

  「如此。」我點頭,一直知道柳青娘手段不淺,卻未曾料到這伎館還有如此乾坤。

  「夫人這般用心,怪不得梁王那般人物也要看棲桃的寶霓天。」我說。

  「梁王?」阿絮和阿沁相視一眼,忽而撲哧一笑。

  「棲桃的寶霓天好是好,可梁王卻不同。」阿絮笑笑,在我耳畔低語:「待那梁王宴畢了,我等引你去看好戲。」

  好戲?我聽得雲裡霧裡,仍點點頭:「好。」
  
  除了每日排演,這兩日過得還算平靜。

  妖男自從那夜之後,再也沒出現,而柳青娘待我仍如過去。

  灰狐狸也沒出現過,只有若磐日日趴在廊下,仍舊死睡。

  上京城之前,弟子們一得了空就收拾行囊。阿絮此番一去不回,更是將屋子裡翻得底朝天。我來到此處時日不長,東西就那麼些,收拾起來並不麻煩。別人在忙的時候,我就空閒許多。

  我看看廊下一動不動的若磐,走過去。

  「醒來。」我說。

  若磐無所回應。

  我想了想,道:「我明日去京城,過得幾日才回來,你可留在此處,不必尋我。」說罷,轉身離開。
  
  深夜裡,我被一陣搖晃吵醒。

  迷糊地睜開眼,卻見灰狐狸站在榻旁。

  「阿芍!」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似驚惶得很,手不停地比劃向外面:「阿墨,阿墨……」
  阿墨?我一驚,趕緊披衣起身。

  出到門外,月光明亮,一個身影坐在階上,似聽到動靜,轉過頭來。

  若磐看著我們,眼睛在月光下泛著金色的光澤。

  「阿墨……阿墨成了這模樣!」灰狐狸指著他,聲音不掩興奮。

  我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叫他若磐。」我對灰狐狸道,說罷,走下階去。

  「何事?」我看著若磐,問道。

  淡淡的銀輝下,他依舊□著上身,看看我,將一隻手掌伸出來。

  「給你。」他說。

  我看去。那掌中躺著一樣物事,拇指大小,尖尖的,一頭穿著細繩,在月光下泛著潔白的顏色。

  「是什麼?」我將那物事拿起,仔細端詳。

  「像是顆獸牙。」灰狐狸也湊過來看。

  獸牙?我訝然,疑惑地看向若磐:「你的?」

  若磐看看我,卻忽而微微側過頭:「嗯。」片刻,他開口道:「你若有難,將它摔下,我就會知曉。」

  「如此。」我點點頭。瞥瞥獸牙,又瞥瞥若磐,忽然感到欣慰起來。

  我笑笑:「你說你要跟著我才能尋到的那人,不若將他的長相說與我知道,我此番進京若遇到相似的,便摔這獸牙喚你過來。」

  若磐看我一眼,面無表情,並不說話。

  我習慣了冷場,也不在意,對他說:「你且稍候。」說罷,轉身走進室內,拿出一套男子的衣裳來。

  「給你。」我遞給若磐。

  若磐看著那衣衫,神色不解。

  我莞爾,道:「你這般打扮不是辦法,將來要在人前露面,總該穿些像樣的衣服。」

  若磐瞅向我,金色的眼睛光澤淡淡,看不分明。

  過了會,他伸手收下。

  我彎彎唇角,道:「歇息吧。」說完,步履輕快地朝臥室走去。
  
  朝陽升起之時,棲桃館前的幾十輛馬車也緩緩走起,浩浩蕩蕩地朝城外走去。

  「不愧是梁王,千里迢迢遣馬車來接,果真財大氣粗。」阿沁望著竹簾外的街景,讚歎道。

  阿絮笑她:「只怕明年這個時候,你在京城再見到這些馬車要笑梁王小氣。」

  阿沁「哼」一聲:「那倒不一定,我或許要看到上百馬車才肯笑人小氣也未可知。」

  二人說著,笑鬧起來。

  「我怎麼覺得有些異樣的聲響,可是這車上有鼠?」說了一陣話,阿絮表情奇怪地四下張望。

  「車上怎會有鼠?」我忙笑道:「我也聽到呢,覺得是車轂老舊所致。」

  「原來如此。」阿絮收起疑惑之色,點點頭。

  我面上仍帶著笑,朝旁邊的行李堆裡斜了一眼。

  灰狐狸忙將露出的半隻耳朵收回了包袱裡。

  「你跟來做甚?」中途歇息時,阿絮和阿沁都下車去舒展筋骨,我將灰狐狸從包袱堆裡拉出來,瞪著她。

  「爺爺也想去看看那梁王宴麼。」灰狐狸臉上堆著笑。

  我輕哼一聲:「你不是騰雲駕霧麼?要去京城何須乘車。」

  灰狐狸撓撓耳朵,為難道:「騰雲駕霧也須力氣,爺爺那日連番使了兩回雷術,如今乏力得很。」

  還好意思提那日,我睨她。

  「那日究竟怎麼回事?」我沒好氣地問:「你去了何處?」

  灰狐狸的臉一拉:「都是那臭方士,若不是他半空中抓我尾巴,我也不至於使法力。」說著,她訕訕望著我,小聲道:「之後,我怕阿芍你生氣,就去表兄那邊住了幾日。」

  我聽了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想敲她腦袋。

  這時,車外傳來阿沁的聲音:「阿芍!你在裡面做甚?怎不下來走走?」

  我忙應答一聲,低低地對灰狐狸叮囑道:「藏好,勿教人發現。」說罷,掀起簾子下車去。
  
  馬車一路緊趕,過了三四日,終於到了京城郊外的梁王私苑。

  路上聽阿絮她們議論,這梁王是今上的兄弟。當年今上與先太子爭位,梁王站在了今上這邊,登極之後,今上便對梁王甚是厚待。她們說這位梁王甚愛神仙方術,常常尋仙問道,求不老之術。他也酷愛建造林苑,這私苑就是今上專門賜給他大興土木的。

  梁王的私苑甚是寬大,據說是圈起方圓幾十里山水林木建造而成,縱馬從一頭奔到另一頭也須一兩個時辰。我們往車外偷眼望去,只見一路上水色山景亭台樓閣應有盡有,雖是人工雕琢堆砌,卻是一派天然情趣,各處美景應接不暇。相較之下,洛陽那安陽公府別所幾乎可謂寒酸了。

  棲桃館弟子住進了一處背山向水的屋舍內,很是寬敞,據說是梁王親自擬的草圖。

  我進到裡面去,只覺這屋宅很是異樣,雖高梁大棟,卻繪著許多五彩的圖案,花花綠綠,有的像廟宮裡的畫符,有的像神鬼出遊,還有的像男女媾合,看得人面紅耳熱。

  「怎這般裝飾?」我覺得不舒服,問阿絮。

  阿絮看看四周,笑笑:「誰知道梁王那老兒怎麼想。」

  正談論間,這時,阿沁從外面快步走進來,神色興奮:「我方才在外面見到一隊車馬馳了過去,神氣得很,你們猜是誰?」

  「誰?」阿絮問。

  阿沁雙眼亮晶晶的:「聽這苑中僕役說,那是北海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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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14 18:43:5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弟子們住下之後摭摔摎摙,寧寢寥察未休息多時就被管事趕去排演。

  梁王不但愛好修造,看得出還是個愛排場的人。弟子們的排演之所就在附近一處臨水的高台上稯窨窩窪,銨閥閩閡像水榭一般加了廊柱和廡頂,弟子們在上面排演嫣嫗嫕嫳,谽豨豪豩樂聲可傳遍附近方圓幾里。而我同弟子們從高台上往下望,也常常能見到氣派的車馬隊伍從大道上過去。

  「這陣勢碭碧碫磁,慪慛慖慡該有許多王公貴人吧。」有人歎道。

  「多少王公貴人也及不得北海王一個啊。」阿沁嘻嘻地笑。

  「……不想北海王今年竟來了,去年可聽說梁王請了幾番也沒請到。」不遠處綣綩綠綜,輐輒輕輎香棠和幾名舞伎弟子說得正歡。

  阿絮和阿沁往那邊瞅一眼,露出鄙夷的神氣。

  我聽著弟子們東一句西一句的閒聊,倒不禁對這個多次聞得大名的北海王好奇起來。這般被眾人津津樂道的人物,不知到底生得個如何了不起的模樣?
  
  梁王宴當日,鼓樂吹打之聲從遠處傳來,似乎熱鬧得很。據說,那是梁王與賓客們乘舟遊湖,奏樂的樂伎就足有上百。

  弟子們白日裡仍要在館中排演,紛紛朝那邊張望,滿臉艷羨。

  「不知死活!若出了紕漏,我看爾等吃得了夫人多少懲罰!」管事瞪著眼,大聲訓斥走神的人。

  「說我等做甚,夫人此時還不知在何處。」阿絮嘟噥道。

  日頭漸漸向西沉去,萬里晴空,只有天邊的一小圈雲彩染著金色的光芒。苑中的各處樓台都裝點上了璀璨各式的燈籠,明晃晃的,甚是悅目。

  棲桃的弟子們換好裝束,面上都描上了精緻的妝容,隨著管事魚貫穿過亭台樓閣,來到一處大殿前。

  我抬頭望去,只見這殿堂雖大,卻做得很是別具一格。四周沒有牆,只有十餘根巨大的立柱,中間垂下層層蛟紗,燭光中,光滑通透,更添飄渺之感。大殿的四周,白玉石砌作寬敞的檯面,鮮艷的紅毯將所有地面鋪滿,踏之無聲。

  「那可是宜州絲毯呢,每丈千錢!」有的弟子特地去張望一番回來,面上露出誇張的神色。

  我朝那大殿上望去,只見四周案席滿滿地坐著許多人,隔得太遠,卻看得不甚清晰。未幾,只聞得一聲鐘鳴,弟子們不再出聲。前方,管事急急得朝這邊招手,樂伎弟子們拿好樂器,低頭小步趨前。

  樂聲在殿中響起,宏亮而悠揚。舞伎弟子們款款上前,粉面紅妝,羅裙繽紛如霓虹,串串琉璃瓔珞閃閃發光。

  殿上的賓客中間起了一陣低低的聲音。

  「棲桃的寶霓天就是好呢。」旁邊的弟子自豪地說。

  「可不是,連這些顯貴也要讚歎。」另一人得意地說。

  「梁王的油餅也比別處的好吃呢。」一個尖細的聲音心滿意足地說。

  我愣了愣,朝旁邊低頭看去。朦朧的光照下,果不其然,灰狐狸蹲在牆角,兩隻眼睛亮亮的。我連忙朝旁邊看看,只見弟子們都望著殿上,無人察覺。

  它自從來到這私苑,就一直嚷著要出去開開眼界,一大早就不見了蹤影。我向問它去了哪裡,又怕別人聽到,不好開口。

  灰狐狸卻似乎很開心,鑽到我腳下,滔滔不絕地對我說:「阿芍你猜爺爺今日去了何處?爺爺去了梁王的庖房,吃了好多好多油餅,可是爺爺在那裡頭看到好多好多老鼠,嚇死爺爺呢!哦,爺爺還看到了上回安陽公那個……」

  她話還沒說完,管事又在前面催促,後面的弟子們推著我往前走,一路上了大殿。

  輝煌的燈燭將面前照得驟然明亮,弟子們隨著樂聲款款起舞,我忙將手中的絹花和拂塵擺好,斂眉觀心,踏著蓮步走到眾人之前。

  弟子們和著樂聲,齊聲歌唱。我覺得似乎有許多目光聚在身上,倏而緊張起來,手心薄薄地起了一層汗膩 。

  阿絮扮作的神君抹粉塗脂,眼眉描得深邃而英武。

  眾人的歌聲縈繞,她朝我緩緩走來,璀璨的燈光映在身後,衣裳落著彩霞般的顏色。

  我忽而有些怔忡,這情形在眼中竟是久違的熟悉。似乎很久很久以前,也有誰曾經這樣注視著我……

  「……阿芍!阿芍!」身後弟子急急的聲音傳入耳中,我回過神來。

  阿絮已經擺好了架勢,兩隻眼睛盯著我。

  我連忙舞起絹花和拂塵,迎向阿絮。

  弟子們的歌聲又起,舞伎轉動得衣裙翩翩,在大殿上,似花朵一般繽紛滿目。

  「可嚇死我了。」趁被眾人擋在身後,阿絮瞪著我,低聲道:「你可不能分心!」

  「哦。」我訕訕地笑了笑。

  少頃,弟子們在面前散開,阿絮與我攜手上前,走到大殿中央。我臉上帶著微笑,將絹花舉過面前,含羞將臉側向一旁。

  上首的案席正在眼前。只見一個衣飾華貴的人坐在正中,四五十歲上下,面龐瘦削而蒼白,生著兩隻小眼睛,精神地打量著這邊。

  興許就是梁王。我心裡想著,目光卻被他身旁一襲惹眼的紅色錦袍吸引過去。

  那是一個年輕人,頭戴嵌玉金冠,紅袍底下露出雪白的衫領,將他的面容映得俊美生輝。

  我一怔。

  他坐在錦榻上,一雙美目瞅著這裡,似慵懶,又似笑非笑。

  心裡猛然一驚,我的動作微微滯住。

  安陽公宴上的那個靈玉男子怎會在此處?心突然撞將起來,我隨即跟著歌聲轉回頭去。

  弟子們的歌聲婉轉,阿絮寬闊的衣袂揚起,似無風自動。

  我深深地吸口氣,那日我在安陽公府戴著面紗,且妝容畫得又濃又艷,與今日可謂判若兩人,那男子縱是眼力再好,恐怕也難得認出我來。

  心裡不停說著無妨,我平靜了些,努力把心思放在舞姿上。動作卻變得不大自然,背上似乎時時都能感覺到那邊看來的目光。

  好容易終於退下,我躲到殿上看不到的陰影裡,長長地舒了口氣。

  「阿芍,可見到北海王了?」肩上忽然被捅了捅,我嚇一跳。

  轉頭,阿沁滿面興奮地看著我:「就在方才上首那幾席,穿著紅袍。」

  上首?紅袍?

  我心跳一頓,望殿上望去。

  沒錯,上首幾席之中,穿紅袍的只有一人。

  我的腦子裡霎時一片空白。
  
  「原來那就是北海王啊,怪不得爺爺覺得他長相不俗。」白日裡排演的高台上,我和灰狐狸並排坐在一起,灰狐狸一邊吃著油餅一邊說。

  「嗯。」我惆悵地從她手裡掰下一塊油餅放到嘴裡,望著台下的景色。

  夜色已經濃了,苑中各處樓宇仍燈火明亮,鼓樂之聲仍陣陣傳來。有這般熱鬧,再加上一個北海王,除了我這個做賊心虛的人,棲桃的弟子們誰也沒有回來。

  「阿芍,」灰狐狸吮吮指頭上的油,道:「你既然演完了,就快些走吧。」

  「為何?」我問。

  灰狐狸歪歪腦袋望望四周:「這苑裡我總覺得怪怪的,說不上為何。」

  「我也覺得。」我點頭,說罷,笑笑:「幸好,明日就回洛陽呢。」

  灰狐狸應了一聲,卻看著我:「你真要在那棲桃館中待下去?」

  我一怔:「何出此言。」

  灰狐狸道:「你可是左相的……」

  我趕緊摀住她的嘴。

  望望周圍無人,片刻,我才鬆開手。

  「棲桃雖不是什麼好去處,可我孤身在外,在棲桃可得些錢財傍身。至於左相,」我淡淡道:「我與他再無瓜葛。如今我出了來,便再不會回去。」

  「哦……」灰狐狸看著我,片刻,轉過頭去繼續啃油餅。
  
  今日累得很,我沒有心思再賞夜景,不等阿絮她們回來就躺下歇息了。

  不知睡了多久,我被搖醒,睜開眼,迷濛中,只見是阿絮和阿沁。

  「不是說過要帶你去看好戲?」她們抿唇笑著,一臉神秘地催促我:「快些起來。」

  我迷迷糊糊,揉揉眼睛,披上衣服隨她們著起身。

  夜裡的風涼涼的,帶著露水的味道鑽入鼻間。我睡意仍濃,腳步遲緩地跟著阿絮走出廂房。她們四下裡張望,領著我走出側門,穿過幾重迴廊和庭院。

  道路曲曲折折,走了許久,我忍不住問:「什麼好戲?」

  「噓!」阿沁急忙教我噤聲,笑笑:「去到便知了。」

  再前行沒多久,一片濃密的花樹出現在面前,遠處,一個巨大的屋頂在夜空中顯現著輪廓,簷下殘燈仍明。

  我望著那裡,睡意忽而醒了幾分。

  那不是夜裡宴飲的大殿麼?

  二人望了望那邊,卻不解釋,拉我走入一旁的□之中。

  半人高的花枝茂密,在夜色中舒展,將月光遮得微弱微弱。摸黑走了十數丈,忽然,一陣微弱的聲音傳入耳畔,似有人在哼哼。

  我愣了愣,看向阿絮和阿沁。

  她們示意我不要出身,低低地彎腰避過花樹枝葉,從一角的台階走到上面去。

  蛟紗層層,全都放了下來,在夜風中搖曳。燭光比宴飲時昏暗了許多,透過紗簾,映著阿絮和阿沁臉上的巧笑。

  阿絮和阿沁帶著我,貓著腰躲到一根粗大的立柱之後。

  男女的高低喘息之聲愈發清晰,殿上的亮光在蛟紗中透著暈紅的顏色,心似被埋伏其中的預示引誘著,呼之欲出。

  阿絮伸手將面前紗簾挑開一條縫隙,當殿中一切落入眼底,我的耳根臉頰已經燙成一片。

  絲毯鮮紅,燭光下,男女的肉體橫在殿中恣意交纏。

  梁王身無寸縷地壓著一個女人身上,馳騁般地廝磨,衝撞的聲音與嘴裡的喘息交疊,粗重而渾濁;身下的女人長髮散開,身體豐腴而雪白,在梁王的用力揉捏下泛著冶艷的暈紅。她仰著頭,柔媚的聲音似吟似喘,似無盡歡愉。

  背上被什麼點了一下。

  我嚇了一跳。

  回頭,阿絮看著我,無聲地偷笑。

  「大王與妾夜夜這般……也不知被人看到不曾……」這時,我聽到那女人聲音婉轉地喘息道。

  「發現又如何,」梁王粗喘地笑著,動作愈加狂放:「……俎上之肉……有甚計較……」

  話音入耳,脖子根愈加燒熱。

  我正想拉阿絮離開,忽然覺得有些怪異。

  再仔細看,沒錯,梁王的脊背起伏著,上面似乎有生著一層絨絨的東西;那女人晃著頭,側臉甚是眼熟——是柳青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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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14 18:44:14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衣裳被扯了扯,我回過頭,阿絮示意我該走了。

  我頷首,往那殿中望了望,隨著她們靜悄悄地走下了台階。

  沿著原路穿過花樹叢,又繞著彎路穿過一片庭院,直到那大殿的屋脊被擋住看不見了,阿絮和阿沁才停下步子。

  她們相視一眼,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聲音在寂靜的林苑裡顯得很是突兀,我聽到一隻夜梟罵罵咧咧地飛走了。

  「方纔那真是夫人?」我問她們。

  阿沁看看我,又笑了起來,擦著眼淚道:「你這小娘子,那不是夫人還能是誰?」

  「阿芍你如今可明白了?夫人在京中,底氣可硬著呢。」阿絮語重心長地對我說。

  我點點頭,道:「方纔真險,他二人說起話來,我還以為要被發現了。」

  「說話?」阿絮和阿沁一愣,面面相覷。

  「這小娘子莫非看癡了,」阿沁好笑的點點我的額頭:「他二人何時說了話?」

  我懵然:「說了呢,什麼有人見到,什麼刀俎的……」

  「定是癡了,」阿絮以袖掩口:「這般旖旎之事,只怕她見都未見過哩。」

  二人又大笑了起來。

  我面上也訕訕笑了笑。

  心裡卻狐疑不已,那兩人說話的聲音並不小,我都能聽得一清二楚,她二人卻為何不曾聞得?

  正說話間,忽然附近的樹叢中傳來些嘰嘰嘩嘩的聲音,似乎有什麼怪叫著竄了過去。

  三人嚇了一跳,阿絮和阿沁都收起了笑。

  「聽說這苑裡不太平,時辰不早,還是快些回去吧。」阿絮說。

  我和阿沁都點頭,三人挑著寬敞些的路,朝住所的方向走去。
  
  許是夜色濃重又沒有光照,阿絮帶的路有些迷糊,我和阿沁跟著她走了一會,阿絮朝四周看看,喪氣地說她不記得這些地方。

  「呀,這可如何是好?」阿沁著急地說。

  阿絮一臉發愁,只鎖著眉頭。

  我朝四周望望,忽然望見遠處一角飛簷,那形狀,很像白日裡看到的湖邊水榭。我提議不妨往那邊走,棲桃弟子的歇宿之所就緊挨著湖邊,說不定能有轉機。

  二人想了想,都覺得不錯,邁步走向那邊。

  路變得很窄,旁邊都是些草木,夜色中,顯得陰森難測。

  我總覺得背後有什麼窸窸窣窣的聲音跟著,猛然回頭望去,卻又什麼也沒有。阿絮和阿沁或許也感到異樣,不停地加快腳步。

  那飛簷就在前方,道路一轉,豁然開朗。只見面前波光盈盈,水色映月,果然就是那湖畔。正慶幸,忽然,我感到肩膀碰著什麼,回頭,卻見不知什麼時候身後多出來一個黑影。

  我驚得幾乎尖叫,足跟卻被裙子一絆,向後跌倒下去。

  頃刻間,一雙有力地手臂將我扶穩,醇厚的聲音夾著陌生的氣息拂在耳邊:「夜深路黑,小娘子當心。」

  我睜大了眼睛。

  月光下,一張面容近在咫尺,只見美眸如墨,膚若冠玉,更襯得身上的錦袍鮮紅。

  我與他對視著,有些發愣。

  那人看著我,唇角微微彎起,低沉的聲音帶著戲謔:「小娘子可覺得寡人懷抱舒適?」

  我登時回過神來,耳根一陣發熱,忙站直了身體。

  看向阿絮和阿沁,她們望著這裡,表情怔忡。

  「驚擾了殿下,妾並非有意,還請殿下恕罪。」我低頭行禮道。身旁一陣腳步聲響起,阿絮與阿沁上前來與我一道行禮,聲音卻比我溫婉許多:「殿下恕罪。」

  北海王沒有說話。

  我低著頭,片刻,那紅色的錦袍出現在面前。

  「你是何名姓?」他問。

  我心中一提,沒有抬頭,少頃,從容答道:「妾無姓氏,自名牡丹。」

  「牡丹?」北海王似一怔,聲音帶笑,卻愈加緩慢:「果真?」

  「正是。」我說。

  旁邊的阿絮和阿沁扯我衣角,我只裝作全然未覺。

  「去吧。」過了會,只聽北海王淡淡道。

  我應聲行禮,低頭匆忙退下。
  
  「什麼牡丹?!」回去的路上,阿沁瞪著眼睛,幾乎要把我吃掉:「為何不報真姓名?!」

  阿絮也在旁邊咬牙切齒:「要我說你什麼好?那可是北海王啊北海王!」

  我訕笑:「我想著北海王那般大人物,有名有姓的未必能記住……」

  「那你說個什麼牡丹北海王就能記住了?!」阿沁更是惱火,擰擰我的手臂。

  「你這心眼啊……」阿絮歎氣地搖頭。

  三人說這話,一路嚷嚷地走回了住所。

  不知為什麼,我總對殿上的光景很是在意,只覺梁王的話別具深意,還有那些異象,當時所聞所見,難道真是幻覺?
  
  囫圇的一覺過去,第二日醒來,已經到了日中。

  才起身,就聽得管事在外面吵嚷,說梁王下晝要為賓客送行,讓我們趕快準備。

  「梁王府中也養有伎樂,為何把我等也叫去。」阿絮一臉不快地嘟噥道。

  阿沁笑笑:「反正你我就要走了,夫人大概想著能用一時是一時。」

  我更是不解,問:「不是今日就起程返洛陽麼,怎還要出演?」

  「你睡遲了不知,」阿絮道:「方纔管事來說,今日多留一日,明日清晨再走。」

  「如此。」我點頭,沒想到又起了變化。

  阿沁莞爾地歎氣:「到了明日,我等便留在京城,不同你回去呢。」

  我怔了怔,不禁有些傷感起來。自從被柳青娘帶來棲桃,阿絮和阿沁就一直與我在一起,如今要分開,不是不難過的。

  「說這些喪氣話做甚。」阿絮卻笑,摸摸我的頭:「能進得棲桃的弟子都是萬里挑一,阿芍這般資質,將來定也能到京城,到時我等又能會在一處呢。」

  「此言確實。」阿沁恍然大悟,掩口笑了起來。
  
  日中時分,管事將棲桃的一種弟子們領到了湖邊的一座水榭。這水榭修造奇特,分出一頭探入湖心,建造出一座寬敞別緻的亭子,梁王的送客宴就在那亭子之中。

  樂伎弟子們在廊下奏起樂歌,舞伎們輕舞衣袂,我則有些無所事事,隨著阿絮站在一旁。

  我看到柳青娘也在,與承文站在不遠處,手中仍輕搖著紈扇,不知在看哪裡。

  似乎感覺到目光,她忽而看過來。

  我忙避開眼睛,收起心思安分地站好。隔了會,再偷眼看向那亭中的梁王,只見他身著鶴氅手持拂塵,正坐在席上與賓客們高談闊論,臉上似乎施了脂粉,有些不自然的紅潤。

  昨夜二人那糾纏的場面掠過腦中,我耳根一熱,只覺像是做了場夢。

  這時,人們忽而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我隨著眾人的目光望去,水榭的另一頭,一個俊逸的身影正走來,步履款款,廣袖在日光中拂起優美的弧線。

  「北海王來了呢!」一直不甚歡喜的阿絮振奮起來,抬頭張望。

  亭中賓客似乎因為他的到來活躍不少,紛紛起身見禮,一陣熱鬧。落座之後,梁王甚至讓舞伎們去舞幾段助興,樂伎弟子們奏出的曲子也一時歡快許多。

  我望見香棠也在那些舞伎之中,面上笑容燦爛。

  「媚樣。」阿絮不屑地哼了聲。

  未過多時,忽然,我聽到管事在喚我和阿絮。他站在柳青娘身旁,招手示意我們過去。

  我和阿絮對視一眼,走上前去。柳青娘領著我們,蓮步輕移走到亭中,向梁王婀娜下拜:「柳青娘並棲桃弟子,拜見殿下。」

  梁王看看我們,浮起笑容:「這兩位可就是昨夜的神君與花君?」

  柳青娘紅唇勾起:「正是。」

  梁王盯著我們,拂塵一揚:「且上前來。」

  我隨著阿絮上前去,像柳青娘一般見禮。

  「你就是花君?」梁王看著我問。

  「弟子正是。」我答道。

  梁王頷首,一手持起酒盞,眼睛卻仍在我身上打轉:「甚是年輕呢,今年也就十五六?」

  「弟子剛滿十六。」我答道,心裡卻一陣不舒服,覺得這般打量和詢問著實無禮。

  梁王一陣大笑,轉頭對北海王道:「賢侄昨夜不是問起過花君,如今寡人將之召來與賢侄相見。看著眉目身姿,賢侄可見過更好的花君?」

  手心裡捏出了一層汗膩,我感覺到北海王投來的目光,幾乎不敢抬眼。

  「多謝皇叔,這位花君果然不凡。」他的聲音清澈,似乎帶著微笑。

  我微微低著頭,心裡不住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事先把花君的妝畫在了臉上,還撲了厚厚的粉,活像戴了個面具。雖然知道勝算無幾,還是但願北海王認不出這張臉。

  梁王又是一陣笑,朝我招招手:「花君過來,為北海王斟酒。」

  我聞言,如遭雷擊。

  安陽公府上那場景似掠過眼前,只覺身體發僵。心裡不住罵梁王臭老兒淨出餿主意。敬什麼酒有什麼好敬的!

  身旁,阿絮不著痕跡的捅捅我。

  「快去。」她的聲音從牙縫裡低低地出來。

  我只得上前。

  面上掛著微笑,我把酒壺從案上拿起,手像注了鐵一樣沉。

  一隻手指修長的手伸過來,優雅地握著一枚白玉酒盞。

  我微微抬眼,正遇上那雙美眸,一如既往的似笑非笑。

  酒壺突然不穩,幾滴酒水濺在那織錦的袖緣上,瞬間洇開一片。

  我忙退開施禮,喉嚨裡卻一點聲音也出不來。冤孽。心裡道,只盼一切趕快過去。

  「這弟子怎一語不發?」梁王奇怪地看我。

  「無妨。」北海王莞爾道,說罷,微微頷首:「有勞花君。」

  我臉上發燙,低著頭再禮,逃也似的退了下去。
  
  回到住所,這事被阿絮和阿沁說著,連著昨晚湖邊的偶遇,又是一陣取笑。

  「阿芍啊……」阿絮搖頭,拭著眼角笑出的淚水:「第一回也就罷了,再來又是這樣,你這一輩子能遇著幾回北海王呢?不知北海王當時可認出了你這『牡丹』。」

  話說出口,二人笑得捧腹。

  我訕訕,也覺得當時自己表現的確窩囊,臉紅不已。我借口出去取水來烹茶,提起漆桶起身離席。

  「也並非全然敗了,」打開房門時,只聽阿沁在身後說:「你沒看見阿芍未北海王斟酒時,香棠那臉多難看呢!」

  「就該讓她難看,」阿絮得意地說:「北海王連我都知道了,就是不曾知道她……」

  關上房門,我鬆了口氣。

  二人的笑談聲隱隱傳出來,似乎還要說上許久。我苦笑,提著漆桶朝井邊走去。

  院子裡沒有燈燭,光照很是黯淡。弟子們或在廂房中歇息,或到高台上去觀景,只聞得寥寥的語聲,並不見人影。

  我望望夜色,不禁覺得有些害怕,偏巧灰狐狸今日又不見了蹤影。

  許是又偷吃油餅去了。

  我心裡道,到了井邊,解下□轆,準備將井桶擲下。

  「這般忙碌做甚,今日老見爾等來來往往。」一個聲音傳入耳中。

  我怔了怔,往旁邊看去,並無他人。

  「你不知曉,大王說那幾個不夠,今夜要吃掉全部。」又一個聲音道,帶著些尖利的「吱吱」聲:「那底下什麼物件都不齊全,可累煞了我等……」

  正聽著,手上不覺一鬆,井桶「咚」地落到井水中。

  那些聲音戛然而止,再沒有動靜。

  我又是驚訝又是疑惑,望向黑洞洞的周圍,覺得灰狐狸說得果然沒錯,連老鼠說話都透著詭異。背脊上生出一陣寒意,我趕緊把井水盛好,快步走回去。

  到了屋裡,一陣芳香撲鼻而來。阿絮和阿沁還在說話,見我進來,招手道:「阿芍快來看,方才梁王遣人送來一隻香爐呢。」

  我走過去,只見那香爐很小,金光閃閃,鏤花的頂端正冒著裊裊的煙。香氣入鼻,只覺溫溫軟軟,甚是舒泰。

  「這是什麼香?」我好奇地問。

  阿絮仔細嗅了嗅,道:「我也不知。」

  「這可是梁王送的呢,興許是稀罕物。」阿沁道。說著,她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揉揉眼角望向窗外,奇怪地說:「才剛入夜呢,怎這般渴睡?」

  阿絮也打了個哈欠,道:「我也覺得,許是這香有安神之效。」

  阿沁點點頭,道:「今日我等也累了許久,早些歇息卻是無妨。」

  二人說著,各自起身。

  我望著她們,道:「不是還要烹茶?」

  「不烹了,明日早起再飲也是一樣。」阿絮懶洋洋地說,走向臥榻。
  
  不知是否真為那焚香的緣故,夜裡,我睡的很沉。

  當我被搖醒之時,只覺得頭腦昏脹,無論如何也不願睜眼。

  「阿芍……阿芍!」灰狐狸尖細和急促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快醒來,出大事了!快醒來!」

  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灰狐狸的臉出現在面前。

  「什麼事?」我揉著眼睛問。

  她表情驚惶:「你抬頭看!」

  我訝然,抬起頭。門不知什麼時候被打開了,洞洞地敞著。光照中,只見阿絮和阿沁不知何時榻上起了身來。正慢慢地朝門外走去,腳步無聲無息。

  「阿絮,阿沁。」我朝她們喚了一聲。

  二人卻似渾然未聞,仍舊移步向前。

  我覺得不對勁,趕緊披衣起身。門外,有「鐺鐺」的聲音傳來,一聲一聲,不高不低,似鈸似鑼。

  「你們要去何處……」我跑到門口,淡光落在她二人面上,我吃了一驚。

  二人面無表情,目光空洞。

  這時,窸窣的腳步聲傳來,我轉頭看向庭中,霎時瞪大了眼睛。

  月色朦朧,所有的弟子都起了來,踱著一樣的步子走出廂房,像失了魂魄,慘白的月光下,神情呆滯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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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14 18:50:1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鐺……鐺……」那鑼一般的聲音還在響著,[架空] 海青拿天鵝 -【白芍】《全文完》[架空] 海青拿天鵝 -【白芍】《全文完》伊莉討論區伊莉討論區節奏緩慢。

  庭院的地面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個大大的洞口,築著階梯榎榍榡榠,綽罰罳翟弟子們一個接一個地走下去,裡面透出的火光映在他們臉上寞寡寣實,蜮蜷蜞蝕神色僵硬。

  「阿絮!醒醒……阿沁!」我攔著阿絮和阿沁,想把她們晃醒。可她們仍然像被牽了魂一樣管箜箅箑,銌銊銨閥手腳力氣變得大得很,幾乎把我推著一塊走。

  「阿芍!她們中了術嫭嫜嫫嫦,駁駇駃骱搖不醒呢!」灰狐狸在一旁衝我叫道。

  我急得出了一身的汗,忙問她:「可有解術之法?」

  灰狐狸搖頭:「這術太深,爺爺……」突然,她睜大眼睛看著我身後,面露恐懼之色:「阿芍……」

  「喲呵,這可稀奇。」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我心一驚,轉過頭,登時毛骨悚然。

  一個人站在身後,穿著管事的衣服,臉上卻長滿密密的毛,袖口露出兩隻乾瘦的利爪。他看著我,發出磨刀般的笑聲,黃褐的眼睛陰氣森森,露出尖利的黃牙:「竟有人未中術哩。」

  「休得張狂!」只聽灰狐狸喝道,說時遲那時快,「轟隆」一聲巨響,一道閃光劈向管事。

  鼠妖卻伸手一擋,那閃電被收入袖中。

  「原來這狐妖也在。」它冷哼道,突然伸出手。「嘩啦」一聲,灰狐狸剛才站立的地面赫然裂開三道深深的塹溝。

  灰狐狸躲在柱子後面,睜大了眼睛。驚魂未定之際,又是一聲碎響,柱子旁的石階碎作齏粉。

  「快走!」我朝灰狐狸大吼。話才出口,我的衣服後面被一把扯住。

  「你要乖乖跟來才好。」鼠妖在我耳邊笑道,滿鼻子的腥臭。

  我掙扎著踹它,手腳卻突然被什麼纏起,動彈不得。

  碎裂聲中,「阿芍!」灰狐狸驚懼的聲音傳來。

  「走!」我被鼠妖拋到背上的一刻,我大聲喊道,這時,頭上一陣悶痛,再無知覺。
  
  黑暗中,身上又潮又冷,背上不知被什麼硌著,陣陣發疼。

  耳邊滿是吱吱的聲音,一片一片的,吵得人頭疼。

  我突然睜開眼睛。

  面前,燈火刺目,我不禁將眼睛半瞇起來。

  微微抬頭,只見周圍橫七豎八地躺著許多人,不遠處,阿絮和阿沁躺在那裡。方纔的事情倏而浮起在腦海,我一陣驚恐,身上卻被麻繩捆著,動彈不得。

  「阿絮!阿沁!」我壓低聲音朝她們呼喚。她們卻緊閉著眼,不知是死是活。

  我深深吸氣,極力讓腦子冷靜下來。方纔那場面,不知道灰狐狸逃出去不曾,若磐的獸牙還在懷裡,眼下恐怕只能靠他了。

  令人氣惱的是,我的手腳被麻繩牢牢捆著,動彈不得。

  我朝四處看看,發現身後就是牆壁,於是掙扎著往背後靠去。

  才將身體坐起一些,眼前的景象教我一陣寒顫。

  我和弟子們身處在一個巨大的廳堂。頂上黑洞洞的,不知幾許;四壁都是石牆,壁上點著無數火把。不遠處,放著一隻巨大的鼎,似乎骯髒得很,通體烏黑。

  而我們的面前,無數長得有人身那麼高的鼠妖聚在那裡,黑鴉鴉的地擠滿了整個廳堂,嘰嘰喳喳,聲音像鋸木一般尖利刺耳。

  「喲,醒了呢。」這時,一個聲音突然響起。

  一隻鼠妖跨過弟子們的身體走過來,將碩大的腦袋湊近前,兩隻眼睛不懷好意地將我打量:「這女子面貌生得真好,我早就看中了她。待會大王放盡了血,我就要她這皮肉好了。」

  「亂看什麼!那些都是大王的!」一個磨刀般的聲音斥道,管事已經變回了人的模樣,衝他罵道:「還不快滾回來!」

  鼠妖看看他又看看我,悻悻地轉身走開。

  管事看過來,視線相遇,我渾身倏而緊繃。他似陰陰地冷笑一聲,走了開去。

  方纔那鼠妖的話仍徘徊在耳邊,恐懼蔓延在全身,陣陣發寒。

  鎮定,鎮定。心裡不住地對自己說,我的手在身後摸索,突然,手指碰到一片薄薄尖尖的東西。

  似是一隻碎瓷片。

  心中一陣驚喜,我忙將它拾起來。

  正在這時,突然,廳堂中「匡」一聲鑼響,鼠群的嘈雜聲漸漸平靜下來。

  「大王駕到!」穿著管事衣服的鼠妖尖著嗓子喊道。

  鼠妖們一陣興奮,紛紛朝那邊下拜。

  火光中,幾個身影緩緩走來。

  我屏住呼吸,那當先的,身著上玄下黃的祭服,瘦削的臉上塗脂抹粉,竟是梁王。跟而跟在他身後的一男一女,一個是承文;另一個面帶微笑,姿容婀娜,是柳青娘。
  
  我呆呆地望著他們,只覺腦子「轟」的一聲,有許多事情似乎接到了一起,許多事又似乎更加混沌不清。

  梁王緩緩地走到鼠群面前,待站定,揮揮手中拂塵:「都起來吧,今夜乃人肉之宴,眾卿不必拘禮。」

  群鼠一陣興奮的歡呼,尖利的聲音再度響滿廳堂。

  承文皺眉問管事:「方纔我見地上那屋舍毀壞多處,怎麼回事?」

  管事微微躬身,答道:「那是白芍那小賤人引來一隻狐妖壞事,小人過了幾招。」

  「白芍?」柳青娘神色詫異,幾個人皆轉頭望了過來。

  他們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我只覺身上所有熱氣瞬間被抽走。

  「原來是花君。」梁王看著我,面上浮起微笑,白粉與唇脂相襯,如鬼魅一般。他伸出手來,點點指頭。未及出聲,我的身體已經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提起,飛到他面前。

  「嘖嘖,果然不施粉黛更加誘人。」梁王打量著我,笑得陰氣森森,語聲緩慢:「練習寶霓天之人,身心浸染仙音,血肉也會鮮美些。往年的花君都曾習練三年以上,最是可口;青娘說你根骨天生,習練不到三月已神形兼備,不知肉味如何?」

  柳青娘看著我,鮮紅的唇角揚起,描繪精緻的雙目中,光采冰冷。

  承文面無表情,只將兩眼盯著我。

  我望著他們,心跳似乎都消失了。

  梁王說罷,卻將拂塵一抖,我一下摔在地上。骨頭一陣鈍痛,手上刺刺的疼,似乎被瓷片劃破了手掌。

  我咬緊牙關忍受劇痛,將那瓷片再攥起。

  「大王,萬事俱備,請大王吩咐。」只聽管事向梁王道。

  梁王頷首:「開始。」

  鼠妖們的聲音沸騰起來。只見幾隻鼠妖上前,從地上拉起一個弟子,剝去衣服抬起來,走到那巨鼎之前。早有鼠妖持著一把尖刀等候在那裡,我看到他們將那弟子抬到鼎上,持刀的鼠妖舉起刀子……

  心頭一陣痙攣,我轉開眼睛,片刻,只聽鼠群一陣騷動,再望去,弟子赤條條的肉體已經躺在鼎下,鮮紅的血染滿身體,胸口赫然一個大洞。

  「大王,這……」管事向梁王問道。

  梁王微微揮手。

  鼠群一陣歡呼,鼠妖們擁擠著向前。鼎下的鼠妖將那弟子的屍體抬起,拋向鼠群,立刻爆發出一陣爭搶之聲……

  腹中糾結起一陣嘔吐感,我強忍著恐懼和不適,手上的動作愈加用力。

  鼠妖們走過來,繼續搬起地上的弟子。同樣的聲音再度響起,我不再往那邊看,手指陣陣發抖,心裡只祈求手上的麻繩快些斷開。

  周圍的弟子越來越少,我看到他們抬起了香棠,另外幾個平日面熟的人也被抬了過去。淚水湧出眼眶,恐懼從未像現在這樣嚴重,滲在我心中的每一個角落,壓得我幾乎喘不過氣來。
  
  「大王,這邊只剩下她呢,你看……」管事的聲音再度響起。

  梁王的眼睛看向我。

  「既然是花君,寡人自然要留倒最後,先吃其餘的。」他笑了笑,道。

  管事應諾,鼠妖們走向牆下,將一人抬起來,卻是阿絮。

  「孽畜。」我低低地說。

  梁王幾人轉過頭來。

  「什麼?」梁王問。

  「孽畜。」我唇邊浮起一絲冷笑,抬頭盯著他:「你知曉我不是常人,怕了,可對?」

  梁王看著我,白如堊土的臉上慢慢浮起笑容。

  「且住。」他向抬著阿絮鼠妖們道,忽然伸出手來變作毛茸茸的爪子,一把捏住我的脖子提起來。

  「啪」,我聽到獸牙打在地上的聲音。

  脖子被那鐵一樣的爪子箍著吊在半空,我幾欲窒息。

  若磐快來。心裡默默祈禱。

  「掙脫了繩索呢,果然不是常人。」梁王冷笑,雙目漸漸變得通紅,聲音陡然磔磔:「可花君既然活得不自在,這般費事做甚。」

  若磐快來,若磐若磐若磐……

  這時,梁王的嘴突然咧得巨大,露出尖利的牙齒。

  「啊!」死到臨頭的恐懼如閃電襲過全身,我爆發出尖叫,將手使盡渾身力氣揮向面前。

  一陣白光突然淹沒視野,手上燒灼如火。

  頃刻間,我身上一陣鈍痛,再次跌在地上。

  「你……」梁王瞪大眼睛,慘白的臉上滿是不可思議。

  「大王當心!」只聽柳青娘驚叫一聲,陣風從他們中間呼嘯而過,我倏而被托到了一個雪白的背上,飛到半空。

  鼠妖們發出一陣驚惶的聲音。

  我雙手緊緊抱著若磐的脖子,只覺胸口急劇地撞擊,虛脫得講不出話來。它的毛皮溫暖,背上傳來的呼吸和心跳聲,強壯而安穩。

  地面上的一切落在腳下,滿心的後怕仍在心中交雜,我盯著那裡,身體緊緊繃起。

  梁王抬頭望著這裡,「哼」一聲,身形突然暴漲,身上衣冠裂作碎片,變作一隻鼠頭人身的白毛巨怪。

  我瞠目結舌。

  若磐怒吼,聲音震響廳堂。

  巨怪亦發出尖利刺耳的聲音,霎時間,眼前漫起一陣紅色的霧氣。我的鼻間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登時幾欲作嘔。那血霧越來越濃重,我聽到些哀怨的聲音在耳邊縈繞,四面八方地擠壓過來,肺腑似要炸開一樣。我緊緊蒙住耳朵,可那些感覺仍然逼來,似乎無孔不入。

  若磐似乎感覺到我的不適,一下飛上更高的地方。我的周圍忽而被一層白光包裹起來,溫暖而柔和,腦海中的那些惡音被驅開,一片清明。

  「妖孽休得傷人!」正在這時,一聲清喝傳入耳中,只見刃光閃過,周圍血霧突然散盡。

  我睜眼望去,巨怪方才站立的地方,穩穩地插著一把寶劍。

  而上方,一人懸空而立,衣袍揚起,翩翩如仙人,肩上蹲著一個灰色身影。

  「阿芍!阿墨!」灰狐狸興奮地朝這邊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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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14 18:50:32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灰狐狸無事,我心中一陣鬆開。

  妖男手掌一張,地上寶劍飛起,回到他手中。他居高臨下地指著地上眾鼠妖:「爾等傷人無數,某今日當替天行道!」

  「好個替天行道!」怪物發出一陣磔磔的笑聲:「區區方士,不過習得一招半式,安得誑語!」

  「大王且慢。」這時,一個柔軟的聲音響起,柳青娘走上前來握住怪物手臂,嫣然笑道:「妾與這位公子有些交情,乞大王容妾說上兩句。」

  罷了,她轉向妖男騰空而起,款款一禮:「公子別來無恙。」

  妖男笑笑:「夫人別來無恙。」

  柳青娘輕搖紈扇,掩唇笑道:「勞公子掛心。妾見公子身手不凡,想來是一心向著仙家之人。當時在洛陽初遇,妾就已生出結交之心。我家大王雖與公子迥異,卻亦是心向仙途久矣。仙途波折,公子與我等不若結成一家,升仙之後自當共享榮華,何如?」

  灰狐狸「呸」一聲:「什麼何如,傷天害理之人,教你吃爺爺雷術!」說罷將手一抬,閃電落向柳青娘。

  柳青娘並不理睬,只輕輕一搖紈扇,那閃電便如火花一般再無聲息。

  灰狐狸瞪著眼,一臉沮喪。

  柳青娘看著妖男:「公子,妾方纔所言,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妖男微笑,風采儒雅:「夫人抬愛,只是這般邪術,夫人即便成了仙也要遭天譴,某實不敢奉陪。」

  柳青娘歎口氣,望著他,雙目盈盈:「這般如玉郎君,妾初見公子即已傾心,如今變成這般,卻是可惜了。」說著,她忽然面目一變,帶著陰風四起,下巴伸長,眼睛染上血紅的顏色,雙手化作白絨絨的爪子。

  她伸出舌頭舔舔爪尖,朝妖男嫵媚一笑:「青娘這手,可許久未嘗到這般美貌郎君的血了呢。」說罷,那爪子突然伸長,朝妖男襲來。

  妖男提著劍,不慌不忙地躲向一旁,卻並不還擊。

  柳青娘再出手。

  妖男再躲。

  過得三招之後,妖男臨風而立看著她,揚起微笑:「夫人既一意如此,某就不客氣了。」說罷,忽然將劍持在身前,揮向柳青娘的爪子。

  柳青娘手腳很是靈活,只聽「鏘鏘」數聲,二人已過招幾回,難分難解。

  地面上的怪物看著他們,忽然一揮手,廳堂劇烈震盪起來,四周有石頭崩裂下來,忽而化作無數碎刃,向妖男飛去。

  若磐大吼一聲,飛向怪物。只見白光一檔,那些碎石都變作沙粉落下。

  「呀,阿絮!」我看到有石頭落到了還在昏迷的阿絮等人周圍,驚呼一聲。

  若磐足下生風,又轉向地面。

  鼠妖們看到我們,齜牙咧嘴,群起地圍攻而來。

  那些鼠首人身的樣貌黑鴉鴉的一片,我身上寒毛倒豎。若磐卻毫無怯意,迎上前去。只見他前爪一揮而下,忽見叵風如刃,鼠妖們淒厲慘叫,地上一片血光。

  一聲尖利的大喝響起,化作原形的管事突然出現在前方。

  我見他又使出地面上對付灰狐狸的招式,急忙大叫:「當心!」

  若磐卻不慌不忙,管事妖爪襲來,頃刻間,只聽一聲慘叫,若磐和我安然無恙,管事的那使妖法的爪子卻已斷在了地上。

  「你……」它驚恐得望著若磐。

  若磐身體向前一衝,叵風將管事和一眾鼠妖掀到了牆上,化作一堆肉泥。廳堂內響起一陣恐懼地尖叫,鼠妖們紛紛向外逃遁。

  廳堂中清靜許多,忽然聞得一聲慘叫,我望去,只見柳青娘被妖男的劍透胸而過。睜著眼睛,從空中飄然墜下。

  怪物大吼一聲,騰空攻向妖男。

  若磐欲騰空去救,才轉身,我卻忽而看到承文靜靜地站在身後。

  若磐立刻擺出迎戰的架勢。

  「你終於醒了呢。」承文卻無所動作,看著若磐,臉上忽而露出一個笑容。

  我愣了愣。

  若磐盯著他,低低地吼叫。

  承文仍是笑,突然,他的身形拉長開來,瞬間變作一條十餘丈高的巨蟒,渾身鱗片閃著綠幽幽的光澤,嘴裡吐著鮮紅的信子。

  「阿芍當心!」我聽到灰狐狸朝這邊大叫。

  巨蟒高高地抬著頭,突然,朝我們俯衝過來。

  地上撞裂的碎石如水花四濺開來,我緊緊地抱著若磐的脖子,只覺它帶著我飛起,躲開巨蟒攻勢,才到半空,忽而見巨蟒身體圍攏過來,霎時間盤起來,四周陷入一片窒悶的黑暗之中。

  若磐發出一聲怒吼,向上騰空而起。只聽長嘶聲哀號,瞬間腥風血霧迎面撲來,巨蟒的身體破開,碎塊落下,滾落向四周。蟒首落下之時,我有一種奇異的感覺,似乎在它的眼睛裡看到了笑意,不禁打了個寒戰。

  它的屍體散落滿地,我看著那裡,只覺得這妖怪從頭到尾都陰惻惻的,又教人匪夷所思得很。

  這時,一聲嘶吼在廳堂中響起,我望去,妖男揮劍斬下了怪物的首級,只聽「轟隆」一聲,怪物的身體癱倒在地,縮成普通老鼠的模樣,地上躺著一片黑稠的污液。那屍體旁邊,一具乾枯發青的肉身橫陳,看樣貌,應該是真正的梁王。

  而不遠處躺著另一隻白色的鼠屍,旁邊同樣有一具女屍,身上衣物仍舊裝扮華美,臉卻已癟得扭曲。

  縱是今夜見慣了血肉模糊的場面,我還是忍不住向旁邊乾嘔起來。

  「快些離開才好。」灰狐狸舉袖掩著鼻子道。

  「不忙。」妖男道,說著,提劍上前,劃開怪物腹部,一枚鮮紅的物事飛向妖男掌中。

  「這是……這是妖丹哩!」灰狐狸瞪著那物事道。

  我也看去,只見它足有半個手掌大小,又圓又紅,色澤卻詭異得很。

  「這樣大,足有幾千年吧!」灰狐狸喃喃道。

  「頂多一千來年。」妖男笑笑,道:「這妖怪化作梁王模樣,常年得許多人血肉進補,自然比別的妖怪大些。」說罷,他看看廳堂之中不堪入目的狼藉,道:「整個廳堂的妖丹加起來也不及這個沉。」

  「哦!」灰狐狸點頭,又看向那髒污的大鼎,問:「那他取心做甚?」

  妖男道:「許是古傳的邪法,聚人心煉鼎,可召喚力量。」

  「召喚力量?」灰狐狸不解:「是何力量。」

  「照那鼎上紋飾來看,當是召喚神君句龍。」妖男道。「當年大地洪水再發,水過之後,神君句龍不見蹤影。天地間傳說他為阻止洪水散神而死。如今這妖怪煉鼎,大概就是想聚起句龍神力佔位己有。」說著,妖男鄙夷地「嘁」一聲:「這般費事,還不是被我殺了。」

  「有這等說法?」灰狐狸睜大眼睛:「爺爺怎不知?」

  妖男瞥他:「你一個灰狐狸,知道多少。」

  灰狐狸登時跳起:「不許叫我爺爺狐狸……」

  我卻沒有心思聽他們吵鬧,「句龍」這名字落入耳中,只覺心頭紮扎地疼。似乎有許多東西正不斷從記憶深處冒出來,塞得腦袋亂哄哄的,脹得幾欲裂開一般。

  「阿芍,你怎麼了?」面前,灰狐狸神色擔憂地看著我。

  我張張嘴,卻覺得什麼也說不出來。突然,兩眼一黑,我向旁邊栽倒了下去。
  
  我走在一條長長的小徑上,沙子晶瑩剔透,滿滿地鋪滿道路。兩旁,高大的樹木參天蔽日,枝葉剔透。似乎是迎接我來到,枝條上的各色花朵忽然盛開,日頭的光照中,滿眼的絢爛繽紛。

  「天庭中的寶霓花樹,能長得這樣好的怕是也只有此處了。」一個帶笑的聲音傳入耳畔,嗓音清朗柔和。

  我轉頭,那人的臉背著燦爛的天光,唇上的笑意卻清晰可辨。被日頭曬到似的,臉上一陣赧然,我還以微笑……

  「擷英在做什麼?」有人在問我。

  我瞧向她,將手裡的東西捧給她看。

  「呵,是懸圃上的神土呢,神君對擷英真好……」

  水洶湧澎湃,四周像汪洋一般,茫茫望不到盡頭。我心中焦慮不已,朝天邊大喊著什麼。「快走!」一聲怒吼傳來,眼前巨浪滔天,隱隱可見一人的身影吞沒在其間,白熾的光照突如其來,將眼前一切吞沒。我聽到自己在喊叫,撕心裂肺……

  「擷英,神君心願如此,只望你珍惜他一片深意。」

  一個蒼老的聲音迴響在耳邊,似親近又似久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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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14 18:54:3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清明漸漸回到腦海中,[架空] 海青拿天鵝 -【白芍】《全文完》[架空] 海青拿天鵝 -【白芍】《全文完》伊莉討論區伊莉討論區我的頭昏沉得難受。

  額上陣陣發疼,混沌中睯瞍瞂睿,箑筵箐箛我想睜眼,卻覺得眼皮像掛著千斤重物一樣靺鞃鞀靿,寠寤對屢很是艱難。

  「阿芍……」有人在喚我,片刻聞聚聝肇,廓廒弊彃額頭上傳來一片清涼,很是舒服。

  好一會雿需靘靼,澈漚漏漭我緩緩地睜開眼睛。

  視野逐漸清晰,灰狐狸的臉出現在面前。

  「阿芍醒了!」她似乎很是開心,連忙從旁邊拿起一碗水遞到我唇邊。

  我嘴裡乾渴得發苦,湊前用力飲了幾口,喉嚨卻被嗆住,猛然咳了起來。

  「慢些慢些!」灰狐狸忙又放下水碗,給我拍背。

  一陣用力,我氣喘吁吁,腦子裡的混沌卻倏而散開許多。我躺回榻上,少頃,轉頭看向四周。

  只見自己正身處在一間屋子裡,陳設擺置陌生的很,似乎比棲桃的館舍要大些……想到棲桃,我的腦子又是一陣發沉,梁王苑裡的事一下衝到了記憶中來。

  「這是何處?」我開口問灰狐狸,嗓音乾啞。

  「這是臭方士的京城宅院。」灰狐狸用涼水絞了一把手帕,放到我額頭上,道:「阿芍你真要嚇死爺爺呢。一暈就是幾日,又發燒又說胡話,還哭啼不停。」

  哭啼?我愣了愣。

  「可不是。」灰狐狸說著,指指榻旁的一套衣物:「你方纔還在哭,爺爺正要給你換衣服,你就醒了。

  我這才感到臉頰和衣領的地方濕濕的,不禁有些赧然。這時,我的目光落到榻下一側,忽然看到一團雪白的毛皮。

  若磐趴在那裡,似乎睡得正沉。

  「阿墨為了守你,一連幾日未歇息,今晨才睡過去。」灰狐狸道,說著,她忽而兩眼放光,低聲說:「阿芍你不知道,阿墨守你的時候可是變作了人樣,穿著你給的衣衫,可真好看。」

  我訝然,看看若磐。他一動不動,一貫的死睡模樣。

  他也會幾日不眠麼?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議,心情卻倏而明亮不少。那時,還是若磐及時趕來救了我呢……

  我思索片刻,問灰狐狸:「那些弟子如何了?」

  灰狐狸歪歪腦袋,道:「那些被鼠妖害了的自然是救不回來了,活下來的只有阿沁和阿絮十幾人。臭方士將她們救醒,又從梁王庫中取出錢財給她們每人分了些。再詳細的事,爺爺卻不知曉。」

  「如此。」我頷首。那時的情景現在想起來仍覺得恐怖,不過阿絮她們還活著卻無疑是萬幸,我的心一下安定許多。

  「話說回來,」灰狐狸一臉好奇:「爺爺聽你那啼哭揪心得很,究竟是為了何事?」

  何事?

  我回想著,卻只記得些浮光掠影,唯一清晰的是夢裡那男子對我微笑,親切的感覺現在還留在心間。至於說了什麼做了什麼,我就再也記不起來了。

  想著這些,頭又開始隱隱作痛起來,像有什麼在裡面拉扯著,繃繃的難受。

  又是這樣!我低下頭,雙手用力按著額邊。

  「阿芍……」耳邊傳來灰狐狸擔憂的聲音,忽然,她聲音一亮:「啊,臭方士回來了。」說著,她跑出屋外看了看,又折回來。

  「臭方士買了魚肉回來,」她笑瞇瞇地說:「阿芍你且歇息,煮好了就來叫你用膳!」說罷,朝門外跑了出去。

  看著她離開的身影,過了會,我緩緩地重新躺下。

  腕上似乎被什麼硌著,硬硬的。我看去,只見手掌上纏著布條,那夜被碎瓷片劃破的傷口被包紮得嚴嚴實實。腕上,若磐的獸牙繫在那裡,潔白如初。

  我看著那獸牙,又看看若磐,將身體轉向他那邊,窗口投來一束陽光,照在那皮毛上,白得耀眼。屋子裡靜悄悄的,似乎能聽到細微的呼吸起伏。頭腦還在脹痛,卻不像之前那麼難受了。我輕輕閉上眼睛,只覺此刻,心底正生出些柔軟的東西,踏實而溫暖。
  
  灰狐狸來叫我用膳的時候,若磐還在睡。

  我不想吵醒他,換好衣裳,隨灰狐狸到堂上去。

  妖男對於我的到來,只淡淡地笑了笑,卻一個勁招呼我吃菜。

  「臭方士自己做的,雖不十分入眼,但味道不錯。」灰狐狸在我耳邊小聲說。

  我笑笑,埋頭用膳。

  這廳堂,雖比不上老宅的大,卻也算得齊整,看得出是個殷實人家。

  「聽灰狐狸說,這是你的京城宅院。」用過膳之後,我問妖男。

  妖男看看我,道:「此乃辟荔先師素泉真人舊產,先師羽化之後,這舊產便傳到了辟荔手中。」

  我頷首,看著他,在席上端正一禮:「白芍謝過公子再救之恩。」

  妖男愣了愣,看著我,眉梢微微揚起。

  「阿芍謝他做甚?」灰狐狸瞪著眼睛看我,很是不滿:「他為的就是那鼠王的妖丹,當初可是爺爺去找他來的,阿芍要謝也該謝我……」

  話沒說完,她的腦袋忽然被什麼砸中,「哎喲」地痛呼一聲。

  「灰狐狸,」妖男斜睨她,手裡將一枚核桃「啪」地捏破,緩緩道:「也不知是誰哭著喊著來求某救人,如今卻是不記得了?」

  「爺爺叫初雪!」灰狐狸漲紅著臉,一下變作獸樣跳起來。

  「公子早就察覺了那棲桃館之事,可對?」我怕他們又要起衝撞,忙拖住灰狐狸的尾巴,岔開話題。

  「嗯?」妖男臉上露出一絲讚賞的亮光,無視灰狐狸的叫聲:「女君怎知曉?」

  我把灰狐狸抱在懷裡,一邊安撫一邊說:「不過些許直覺。」

  妖男笑笑,將手中的核桃丟到旁邊。

  「梁王甚愛方術金丹,與在下先師有些交情。先師過後,某去年經過梁王那私苑入內拜訪,見梁王形色,已覺有異。某暗地查訪,發覺梁王與洛陽這棲桃館來往甚密。棲桃每年到梁王宴上演一回寶霓天,都要留下許多弟子,卻一夜間消失得無聲無息,著實教人深思。」

  原來如此。妖男為何到了在洛陽,為何總神神秘秘的消失又出現,又為何及時到了梁王苑,所有事情都連接了起來。

  我語氣低落:「以前的弟子,果真都被吃掉了麼?」

  妖男看看我:「女君可見那地宮中的大鼎?污穢不堪,當時常年人血澆淋所致。」

  我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京畿之地,鼠妖這般猖狂,莫非無人所覺?」

  妖男搖頭,道:「梁王常年醉心此道,旁人早習以為常,且荒蕪政事多年,無論他如何揮霍,今上亦從不過問。」說著,他唇角微彎:「再深些就是朝中之事,某也不說了。」

  我頷首。

  「說到朝中,」妖男看著我:「某這幾日在京中逗留,得知了一些左相的往事,不知女君可有興趣?」

  心頭微動,我直直盯著妖男,沒有說話。、

  「女君可知先帝時的太尉白崧?」妖男問。

  我搖搖頭:「不知。」

  妖男緩緩開口:「白崧出身河東大族白氏。先帝一朝,太尉之職數次更替,白崧乃是最後一任。當時,今上還是鄭王,白崧曾任太子太傅,繼而升任太尉。當時左相還是一名中書謁者,其祖上與白氏有些交情,又得太尉賞識,招為女婿。」

  「……這位娘子姓白,說不定是那被先帝滿門斬首的河東白氏……」那時舞伎弟子們議論我的話猶在耳旁,我望著妖男,心中似有什麼呼之欲出。

  他告訴我,當時先帝對太子頗有成見,偏愛鄭王;而朝中也漸成兩派,一派支持太子,一派支持鄭王。白崧曾任太子太傅,自然站在了太子的一邊。先帝日益衰老,猜忌之心也越來越重,終於有一天,他聽到消息,說太子意欲謀反,白崧府中已造好了登基的冕服。先帝立刻派人搜查太尉府,果不其然,搜出了十二旒的冕冠和十二紋章冕服。

  先帝大怒,拘禁太子,誅殺太尉九族。次年,先帝晏駕,鄭王順利登基為新帝。

  「今上登基同年,那中書謁者的元配夫人因惡疾被休,而中書謁者數次陞遷,最終當到了左相。」妖男道。

  我聽著他說,沒有插話,手掌中汗膩生涼,指頭不覺地緊緊攥起。

  「……母親知曉你不愛這裡……母親也不欲受人眼色,可母親無處可去……」一個憂鬱的聲音縈繞,似近似遠。

  鼻子酸酸的,眼睛起了潮,卻無論如何掉不下淚來。

  堂上一陣安靜,灰狐狸不知什麼時候也不再掙扎,靜靜地臥在我的膝上。

  「多謝公子相告。」過了許久,我低低地說,看向妖男:「白芍離家之時就已決意不再回頭,那裡的事情與我無關了。」

  「如此。」妖男微微地笑了笑。
  
  日頭溫煦地照在小小的庭院裡,我坐在一棵老榆樹下,將手中的衣服縫補。

  我對妖男和灰狐狸說想靜一靜,他們就不見了,留我一人坐在這裡。

  霞山上遇到父親一家之後,我就曾在心裡無數次對自己說,他與自己無關,今後再遇到他的事情一定不會再往心裡去。

  可今日聽到妖男這番話,我卻無論如何平靜不下來。心裡悸悸地發痛,不是為了別人,全都是為了母親……

  想那人的事做什麼!傷感過後,我心裡狠狠地罵自己。

  額角仍然有些隱隱的脹,我卻一點一不想睡。

  我揉揉穴位。那些夢的事,方纔曾問過妖男。

  妖男問我夢到了什麼,我卻說不清楚。那些人那些事,我一件也記不起來,卻覺得實實在在有過。

  「只怕某無能為力。」妖男坦言道:「前世今生,雖靈肉更替,有的人卻能夢到前世幻境。女君昏厥時,某曾試圖施以入夢之術,無奈女君異於常人,無論如何不得相通。」

  我看著手中針線,輕輕歎口氣。

  最近的事一樁接一樁,可謂跌沓起伏,就連做下來,能讓我發呆的事也著實不少。

  旁邊傳來一陣細微的聲音,我看去,只見灰狐狸手裡捧著一籃櫻桃,躲在樹後面朝我探頭。

  「怎麼了?」我問。

  灰狐狸嘻嘻一笑,將櫻桃捧上前來,道:「方纔在外面有人賣這個,爺爺覺得不錯,就買來給你吃。」

  我笑笑,接過櫻桃。

  「阿芍在縫補呢。」她湊過頭來:「這般寬大,誰的衣服?」

  我彎彎嘴角,沒有答話。

  灰狐狸卻同情地看著我:「阿芍,你心事挺多哩。」說著,她歎口氣:「可惜呢,若你是在想男子的事,爺爺說不定還能給你開導開導。」

  「男子?」我看著灰狐狸,覺得又驚訝又可笑:「你多大,知道什麼男子?」

  灰狐狸瞪起眼睛,神色認真:「你們怎麼都這樣?爺爺法力是差了些只能變作小童,可爺爺已經兩百歲了呢。」說著,她面上露出落寞的神色:「想當年,爺爺也是美狐一隻,夜夜都有公狐狸在洞外對爺爺叫喚。若不是爺爺一心修仙,如今也不知道是多少孩兒的曾曾曾祖母了。」

  我感到有趣,正想再問多一些,忽然看到地上多出一個人影來。抬頭望去,一人站在我們面前,挺立的身形遮著一角天空,陽光碎碎地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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