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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海青拿天鵝 -【白芍】《全文完》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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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14 22:42:3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

  我望著南海龍君,驚疑不定。

  他卻不再開口,抬手聚起殺氣攻來,周圍大樹紛紛斷開倒下,妖獸們四散逃開。

  「弁羽!」我怒喝一聲,使出法術截住他。

  龍君卻不依不饒。一道水光從天而降,聚成龍形,張牙舞爪朝我撲來。

  我念動法咒,巨木從土中拔地而起,招風引雷,將那水龍纏住。

  龍君還想再變幻,我拋出籐索,將他從頭到腳捆了個結實。

  「賤人!」龍君滾落在地,嘴裡猶自怒罵:「有本事你勿使這些歪道,用神力同我一決高下!」

  「哦?」我冷冷地看著他:「不若先說說你來此做甚?」

  「我來做甚你自己知道!」龍君在籐索裡掙扎著:「賤人!你害慘了神君!他若出事,都是你的錯!」

  子螭?我驀然一驚。
  
  南海的海水在陽光下依舊深藍明澈,南海龍君劈開海水,領著我一路沉下。

  海底的景致依舊五光十色,龍宮瑞光籠罩,貝頂珠梁,依然是上回所見的奢華。

  見龍君來到,海中游弋的魚蝦和海官紛紛避讓行禮。他沒有止步,逕自領著我來到了一處殿台前。

  「神君就在裡面?」我問。

  龍君不情願地瞟我一眼,冷冷道:「嗯。」

  我望向那殿內,海水中,子螭的氣勢隱隱傳來,錯不了。

  「他仍臥床?」片刻,我再問。

  龍君沒有理我,只朝那殿上走去。

  在熊三的山林裡,他對我恨得不掩殺意,卻最終還是帶著我來到龍宮。這行徑,怎麼看都透著些忍痛割愛的悲壯意味,我心裡不禁惴惴。不管子螭病症究竟因何而起,看來情形很是艱難。

  待上得台階,卻聞得樂聲傳來。

  我眉梢微抬,再走幾步,只見殿內,鶯歌燕舞。

  蝦蟹樂師奏著海樂,鮫人舞伎身著輕紗衣裙,在殿上翩翩起舞。她們體態豐盈,腰肢柔軟,色澤晶瑩的眼睛脈脈含笑,望著珠簾下那斜倚著的人。

  子螭神態悠然,修長的手指握著一隻酒盞。

  我和龍君不約而同止住腳步。

  少頃,子螭看過來。

  「神君……」龍君瞪大眼睛望著他,愣怔不已。

  「回來了?」子螭淡淡道,說著,目光往我這裡一掃:「還帶了人。」

  四目相對,我懵然。

  只見那面色與平常無異,哪有半點臥病的樣子。

  「我……」龍君結巴地看看他,又看看我,亦是錯愕:「你不是……」

  子螭卻從容,微笑著接話:「不是什麼?我睡了一覺醒來,殿中誰都不在,你倒來問我。」說罷,他微微抬手,不遠處侍立的海官隨即一禮,命樂師舞伎退下。

  「前日吩咐你看八荒風物經,可熟讀了?」 殿上才靜下來,子螭看看龍君,問道。

  「啊?」龍君一愣,半張著口,徹底沒了言語。 「我當初如何說的?」子螭似早有預料,神色平和,聲音卻隱隱含威:「三日,答不出來可要罰抄百遍。」

  龍君小臉一白,忙道:「我這就去!」說罷一禮,灰溜溜地轉身走了。

  四週一時間安靜下來,殿中只剩下我和子螭。

  氣氛尷尬且詭異。

  我站在這裡,瞥著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原以為子螭如同龍君說的那樣一副病懨懨的樣子,我沒顧忌太多就趕來了。誰知……

  「既來了,就坐吧。」子螭倒是大方,指指下首,對我說。

  我沒有說話,又驚又疑,心思百轉。

  子螭卻面容平靜,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

  這般態度,自己若推拒反而扭捏。

  我暗自咬唇,看看那案席,只得走過去坐下。

  「怎突然想起來看我?」子螭目光睨來,不緊不慢地開口。

  「該問你。」我瞥瞥他,仍覺得不自然,四目相觸即收回視線:「龍君說你臥病,我……嗯,就來看看。」

  「哦?」子螭淡淡一笑:「擷英也知道關心我這高高在上之人,卻是難得。」

  他竟拿我說過的話來譏諷,我心裡一陣氣惱,橫他一眼,冷冷道:「告辭。」說罷,利落地起身。

  還沒站穩,臂上被他突然一拽,我跌坐下來。

  子螭低笑,瞥著我,臉上滿是作弄得逞的神色:「多大了,還這般易怒!」

  我瞪他:「到底怎麼回事?」

  子螭揚起眉梢,目光深邃:「做我婦人我就告訴你。」

  我再度被惹惱,伸手一把推開他,起身離席。

  身後傳來子螭哈哈大笑的聲音。

  豎子,真是腦子壞了才來理他!

  我心裡恨恨罵道,頭也不回地朝殿外走去。

  沒走幾步,我卻聽到子螭那笑聲似乎漸漸低下去,片刻,變作一陣急喘。

  不對!我猛然回頭。

  子螭正倒在榻上,身體蜷了起來。

  心中一驚,我趕緊快步上前。

  只見他的一手緊緊捂著胸下,臉色變得像那夜所見一樣蒼白如紙,眉頭緊擰著,額間滲出細汗,似痛苦不已。

  「你怎麼了?」我看著他,心頭一陣恐慌,急忙轉頭向殿外大喊:「來人!」

  話音出來,卻似撞在什麼上面,悶悶地擋回。

  「不可……」子螭突然用力扼住我的手臂:「不可教人知曉!」

  我睜大眼睛,手足無措:「可你……」

  「無事。」子螭閉著眼,仍喘著氣,似極力忍耐,聲音從牙縫裡低低傳來:「……過一會就好。」

  我怔怔地看著他。

  子螭沒再說話,胸腹處,他的雙手緊緊地攥在那裡,骨節發白。

  「你……」我心焦不已,喉嚨裡似卡著東西,想做什麼,卻無從下手。

  那話裡的意思很明白。句龍死去,子螭就是天庭中僅剩的神君,這事如果 傳出去,會引起何等人心動盪可想而知。

  片刻,我看向他的胸口上的雙手,猶豫了一下,將自己的手握上去。

  那手繃得硬硬的,陣陣泛著涼。

  我先封住殿內聲息,不讓任何人發覺。接著,我集中意念,讓神力緩緩傳給子螭。

  脈搏的跳動在指下清晰傳來,好一會,子螭的呼吸似乎平靜了些。

  手被輕輕拿開。

  子螭已經睜開了眼,看著我,血色盡失的唇上浮起一絲虛弱地苦笑:「不必,沒用的。」

  我無言地看著他,只覺心頭糾結不已。

  「現在覺得如何?」少頃,我問。

  「好多了。」子螭吁出一口氣,緩緩道。他閉上眼睛,似疲憊不已:「我想睡上片刻。」

  「嗯。」我說。

  他卻扯著我的一隻手不放:「你不許離開。」

  「……」

  心底歎口氣,我無奈地坐下不動:「好。」

  子螭唇角微微揚起,捉著我那隻手放在胸前,閉著眼睛不再說話。

  殿上靜悄悄的。

  沒過多久,我聽到子螭的呼吸聲綿長,似乎已經睡著了。

  似乎如他所言,那疼痛只有一陣。現在,他睡容安詳,神色也恢復了些,不再白得嚇人。

  他到底是患的是什麼病症?我心中萬般疑惑。

  思索間,我看到他額角上濕乎乎的,是方才滲出的冷汗。我抬起另一隻手,想替他拭一拭,忽然,手掌無意中觸到他的胸前,似乎有什麼硬硬的東西藏在了衣領下。

  我訝然,看看子螭,輕輕地將手探入他的衣下。

  待取出那物事,我暗自一驚,只見竟是崑崙璧。

  它的色澤依舊溫潤,卻與從前所見大不一樣,幾條裂縫橫亙其中,似乎隨時要破碎似的,觸目驚心。
  
  海水映著瑞光,明亮通透。

  南海龍宮的珊瑚台上,數十龍女身著戎裝,操著干戈演起海兵戎舞。

  樂師擂起魚皮大鼓,一聲一聲,雄壯激人。

  「方士和妖獸麼?」子螭輕抿一口茶,「天庭也接過奏章,那些山門慘案突如其來,確是蹊蹺。」

  我頷首,想起熊三他們的慘狀,道:「大地上的方士與妖獸本有仇隙,如今只怕更甚。」

  子螭淡淡一笑,低聲道:「何止大地如此。」

  旁邊有犀利的眼神飛來,我轉頭,南海龍君坐在不遠處的寶榻上看著這邊,目光森冷。

  我不以為意,唇角一彎,轉回頭去。

  那日子螭發病的事之後,我和子螭之間出現了一種奇異的默契。

  我不再煩躁易怒地對他冷嘲熱諷,暫時留在了龍宮裡;他除了偶爾變成無賴,大部分時候還是正常的,會像個真正的神君一樣跟我談些時事。

  病症的事,子螭沒有對我隱瞞。

  因由牽扯到過去,我們頭一次敞開來談了一回。跟我猜測的一樣,他的病 來自那半邊崑崙璧。

  神界將天庭的權利交託句龍和子螭之時,為使得他們團結一心,用崑崙璧將他二人命脈相連。

  當年,句龍用散神封住了若磐,用崑崙璧保住了我的魂魄,讓我們陷入沉睡。

  可當我投生為凡人之後,子螭帶著他那半邊崑崙璧來到人間與我重遇。二璧相應,句龍的崑崙璧開始與我的魂魄剝離。

  我做噩夢,記憶復甦,在浮山之中,我的魂魄終於脫離了句龍的崑崙璧。

  幸運的是,經過崑崙璧的靈氣千年滋養,我的魂魄已積聚成形,仍恢復了神體;可是句龍崑崙璧覺醒之後失去主人,破碎毀去。

  當句龍的半邊崑崙璧碎掉,子螭也不能倖免於難。

  隨著崑崙璧上的裂紋日漸深刻,子螭的身心也漸漸被侵蝕。從上回天裂開始,每當夏秋交替等這般混沌時節,天地間維繫變弱,子螭便會發病。而最終,崑崙璧會完全碎開,子螭也將和句龍一般散神而死。

  這一切回想起來,似荒謬,又似冥冥之中有所安排。

  我曾想,句龍那時耗盡心力,卻可曾料到這一切竟因為子螭到人間來尋他而終結?

  將這話問子螭,他沒有回答,只淺淺一笑而過。

  「世事無常,即便是句龍神君亦不能全然掌控……」 大司命在幽冥對我說過的話似隱隱迴盪在心……
  
  「擷英,」子螭的話音低低傳來:「隨我回天庭吧。」

  我愣了愣。

  子螭的目光深邃,片刻,卻轉過頭去看向珊瑚台,語氣輕鬆:「你許久沒回去了呢。」

  我看著他,好一會,頷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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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14 22:43:1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九鶴托著祥雲緩緩而上,[架空] 海青拿天鵝 -【白芍】《全文完》[架空] 海青拿天鵝 -【白芍】《全文完》伊莉討論區伊莉討論區穿過九霄,天門的金光在雲中漸漸清晰。

  早有天庭一眾仙官迎候在前綢緆綣綩,遮鄱鄪鄮見到子螭來到,皆深深行禮:「恭迎神君。」

  子螭含笑:「眾卿辛勞。」

  祥雲和仙鶴散去蝂蜭蜩蜸,滾漩漶漯子螭換上神車,由祥龍牽引著嘍嘓團圖,廒弊彃彄朝天門內馳去。雷輪駛過雲彩鋪就的道路,隆隆作響。後面瞅瞃睯瞍,滮漆漫漠仙官和神獸列作儀仗,浩浩蕩蕩。

  我乘著雲跟隨車旁,朝車上看去,霓光造就的車蓋下,子螭端坐著,身形挺得筆直。

  天地間節氣漸漸穩定,那日以後,子螭再也沒有那樣強烈地發病。現在,他氣色恢復如常,回到天庭也不必擔心被人發覺異狀。

  身後,仙官們無不偷眼看我,目光中滿是揣測。

  他們的面容,有許多我並不陌生,他們也當然也認得我。消失了千餘年,估計天庭已經打算要給我描遺像了,沒想到又突然跟著子螭回來,換作是誰看到都要覺得匪夷。

  彩雲為旌,神車馳過浩瀚的蒼穹,天庭久違的美景慢慢重現面前。只見瓊樓玉宇在瑞光和雲氣間連綿矗立,瑤池水光如昔,遠遠可望見池中的菡萏正開得五光十色。千年時光,眼前的熟悉景致接踵而來,風貌幾無所改,讓我恍然置身從前。只是到底物是人非,心中不免又升起些悵然。

  時而,形貌俊逸的仙君仙女們騰雲飛過,遇到神車,紛紛避讓行禮。

  與仙官們一樣,所有人看到子螭車後的我,都露出訝異地神色。我早預料到這般情形,面色淡定,一律淺笑回視。

  「拜見神君。」

  正當我覺得臉笑得要僵掉的時候,一個柔軟的聲音忽而傳來。

  拉車的神龍踟躕停下,我望去,只見一名女仙佇立在前,正朝神車行禮,身上的衣衫飄若雲霓,光彩奪目。

  看到那面容,我的神色真正僵了起來。

  那是瑤池仙子曇珠。

  曇珠看到我,神色也驟然一變,笑容凝在唇邊。

  在凡間,每人一輩子都有那麼幾個不相善的人,天庭裡的神仙也一樣。

  我和曇珠就是這樣的關係。

  曇珠本是廣清真君門下弟子,登仙之後,被封為瑤池仙子。廣清真君弟子在天庭裡有不少,算是名門,曇珠亦生得風姿美艷,因此,她生來心高氣傲,不大受女仙們歡迎;男仙們則截然相反,私下裡向她示愛的人多如牛毛。

  可是一般的男仙,曇珠根本看也不看。

  她看上的是句龍。

  可惜句龍身邊有我杵著,於是很自然的,我成了她的敵人。

  有那麼一段日子,我無論走到,女仙們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流言四起,說我脾性刻薄啦不愛潔淨啦佔著句龍又和哪個男仙曖昧不清啦等等等等。當年我年輕氣盛,得知以後自然惱怒非常,待查清楚這些都是曇珠所為,我當即找到她,當著在瑤池裡遊玩的神仙們的面,把她一下推到了池裡。

  天庭神仙們生命無盡,平日除了仙遊之樂,著實無聊得緊。故而這件事,一度被天庭仙眾津津樂道。

  從此,我不好惹的名聲傳開了,和曇珠之間也從此結下仇怨。
  
  人言冤家路窄,果然不差。

  如今我重返天庭,剛來就遇上了曇珠。

  看著她那精細的裝扮,想來費心不少。

  原來又看上了子螭,我心裡冷哼。

  曇珠卻很快恢復了神色,她收回目光,將手中一隻玉盤雙手捧前,柔柔道:「瑤池前日玉露新生,曇珠採下,獻與神君。」

  車前仙官接過玉盤,呈與子螭。

  我往那盤中瞥一眼,只見上面托著一隻金盞,盞中液光閃動。玉露是瑤池中特有之物,乃滿月輝光落入池中而生,須以崑崙白玉才能采接,因此得名。

  幾滴露水有什麼了不起,也值得攔車來獻?我心裡腹誹。

  子螭看了看盤中托著的金盞,頷首淺笑,聲音醇厚:「多謝仙子美意。」

  曇珠微微抬眼,露出嫣然的笑意。她衣裙輕拂地避向一旁,儀態萬方地再禮:「曇珠恭送神君。」

  馭者驅動韁繩,神龍再度騰空往前。

  行了好一段,我回頭睨去,曇珠仍立在雲道旁,雙目脈脈望向這邊。

  「望什麼?」子螭的聲音忽而傳入耳中。

  我回過頭,若無其事:「沒望什麼。」

  子螭眉梢微揚,看看我,亦不言語,似笑非笑。
  
  天庭自有營造規矩,子螭與句龍同為神君,他們的宮室規格並無差別。金雕玉砌的宮門一樣的華美大氣,我從前見慣,卻不覺得有什麼特別之處。

  不過,區別還是有的。

  「恭迎神君。」神車方才停住,柔軟的聲音隨即傳來。

  我回神,果然,兩列仙娥侍女手持香爐寶扇,從宮門內施施然出來。她們迎候在神車之前,望去,只見烏鬢如雲,煙羅似霞,伴以香氣寶光,果然花團錦簇。

  為首兩名仙娥上前,將子螭從神車上請下。子螭踏著祥雲,才下車,即有仙官在他身後張起華蓋。

  這般神氣的排場,在句龍宮中絕無可能見到,可是放在子螭身上卻在正常不過,無論在天庭還是凡間,我已經見怪不怪。不知是否提前打過招呼,子螭宮中的仙官和仙娥見到我,並無方才一路上看到的詫異之色,對我從容有禮,這一點我倒是很滿意。

  才入宮門,忽然,我聽到有些聲音傳來,隱隱的,似乎有什麼人在大聲吵鬧。

  子螭顯然也聽到了,看向身旁的仙官。

  仙官一臉苦笑,道:「稟神君,是犀明君與沐廉君來了,侯在瓊霄殿前閣,都說有要事向神君面稟。」

  我聽著,心中訝然。犀明和沐廉,一個司獸仙,一個司人仙,他們這麼 匆忙要見子螭,所為何事?

  心中隱隱覺得同近來大地上妖獸和方士的事有牽扯,看向子螭,只見他神色微微發沉。

  「先過去一趟。」少頃,他對仙官說。

  仙官應下。

  子螭又看向我,道:「你且歇息。」

  「好。」我微笑。
  
  我不累也不睏,子螭離開後,我向服侍的仙娥交代一番,獨自騰雲朝宮外而去。

  天空藍得深邃,似海一般。

  風緩緩拂過仙苑,腳下的小徑仍如記憶中般熟悉,走在上面,香草和籐蔓忽而從土中長起,像追隨我的腳步似的,一路延伸。

  頭頂,巨大的樹木枝葉如蓋,絢爛的花朵開滿了枝頭,花蕊閃動著晶瑩的光澤。隱隱的吟唱之聲悠長縈繞,似乎正因為我的到來而變得愈加歡快。過去自己精心照料的情景點點浮上腦海,那每一片葉子,每一根枝幹,我都熟悉無比,望著它們,我的眼睛忽而發澀。

  落英點點在空中飛舞,如雪一般落在我的肩頭。

  時隔千年,我的寶霓花樹仍長得高大美麗。

  笑意情不自禁地漾滿頰邊,只覺得怎麼也看不夠。我望著它們,撫摸著低垂下來的花朵和葉片。花瓣的葉尖溫柔地掠過掌間,歡笑一般在枝頭輕顫。

  「……子螭不在,你只有一人,若是對付不了怎麼辦?」上一次,也是在這樹下,我仰著頭問身前那人。

  他莞爾:「不過一次天裂,怎會對付不了?」

  我覺得似乎有理,卻還是不放心,彎彎唇角:「如此,你讓我去看好了……」

  此情此景,我定定地站著,恍若隔世。萬千思緒堵在心頭,鼻間忽而湧起一陣酸澀,花朵的顏色變得模糊不清。

  自從恢復了神身,我一直逗留在人間,一步也未曾踏入過天庭。這裡有太多的記憶,我怕我一旦面對無法承載,於是乾脆遠遠逃開。

  子螭說我渾渾噩噩,他其實說對了。現在我站在這裡,才發現有些東西已經和我的心長在了一起,無論我走得多遠也不會落下。

  我明白句龍為這片天地耗費了多少心血,所以就算捨命也會為他珍惜。也正是因此,子螭提出讓我隨他回天庭的時候,我沒有猶豫多久就答應了。這一切,看似為了子螭,卻何嘗不是為了句龍……

  「擷英……擷英……」頭頂,細小的聲音傳來。

  我拭拭眼睛,只見無數指頭大小的花精在空中朝我飛來,望著我,身上長長的羅裙張在空中,飄動如煙。我吸吸鼻子,朝她們破涕而笑。

  「……寶霓花,果然是仙苑裡開得最好!」這時,一陣聲音忽而傳來。

  我愣了愣,循著望去,只見不遠處的一片空地上,人影綽綽,原來是幾名仙人到苑裡來遊覽,花枝繁茂,方才竟一直沒發現。

  「說來也怪,聽說花君已經消失 了千餘年,這花竟還開得這麼好。」

  「不明白了吧?那是因為子螭神君一直在關照哩!」

  「嘖嘖……」

  我聽著這些話,不覺地睜大了眼睛。望向頭頂的花樹,它們被護理得這樣好,竟是子螭的功勞?

  錯愕間,卻聽到那幾人又談了起來:「說起子螭,聽說他今日從凡間回來了?」

  「正是。聽說沐廉今晨就往宮中去了。」

  「哦?為的是凡間的事吧?」

  「可不是。近來又有幾個山門被滅,妖獸的山林業接連被屠了好些,沐廉和犀明正鬧得不可開交呢。唉,我看子螭也是難為,當今天庭,獸仙與人仙勢均力敵,他向著誰都不好。」

  「那可不一定,我可聽說許多人要廣清真君出來為方士主持公道呢……」

  又是這些事,我微微皺眉。

  下界的事終於鬧上了天庭,子螭果然是處理爭執去了。

  可我總覺得一切沒那麼簡單。事情起因撲朔迷離,如今看到的卻只有一樁樁血案和爭執,實在詭異。

  至於廣清真君,他德高望重,是人仙中的元老。可是我如今卻對他尊敬不起來。先不說他門下的曇珠和悟賢,在凡間經歷一番,我開始覺得這些所謂名門壯大至今已不免藏污納垢,廣清真君身為元尊卻在天庭閉關不理。這般做法,號稱「無為」,實則任由門風敗壞,豈不教人齒寒。

  我不想再聽,撫撫花精們,邁步再往別處。

  才轉身,猛然發現一人站在身後,看著我,呵呵地笑:「呵,這不是擷英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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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15 17:41:3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

  我起初被嚇了一跳,待看清了那人,鬆了口氣。

  北極星君還是那副鶴髮童顏的樣子,看著我,似乎對把我驚到很得意,嘿嘿地笑。

  我定下心來,向他一禮:「拜見星君。」

  他是天庭中最年長的神仙之一,歲數比句龍和子螭都大多了。不過他雖為長者,卻從來沒有嚴肅過,最喜歡的就是與我這樣的小輩神仙扎堆玩耍,還與酒神拼過酒量,是有名的老頑童。

  「免禮免禮。」北極星君揮揮手,一邊笑一邊摸摸那只永遠發紅的鼻子:「才聽說你回來了,老叟就往仙苑裡來,果然碰到。」

  他說話嗓門挺大,空地上說話那幾位仙人張望過來。我連忙瞪他一眼,忙拉著他往前方走去。

  走了好一段,我終於停下腳步,舒一口氣。

  「星君別來無恙否?」我繼續微笑地說。

  「無恙無恙!」星君往口裡灌了一口酒,咂咂嘴,瞥瞥我:「擷英,這可是你降生以來頭一回對老叟這般有禮,這千年不見,可是被捉去神界受教了?」

  我苦笑,沒說話。

  星君卻仍看著我,小眼裡不掩八卦之色:「聽說你這回是跟著子螭回來的?」

  果然都是神仙,傳話之快速非同一般。

  「星君還是這般消息靈通。」我早有經驗,語帶奉承地敷衍道。

  與過去一樣,星君笑起來,拿起酒葫蘆又灌一口。

  「小神女,不是老叟我賣弄。」他打個酒嗝,得意地說:「老叟當年在天庭那可是千里眼順風耳都不如的!就連女媧伏羲都要向老叟打聽那四方異事。還那寶霓天,若沒了老叟,如今還被句龍那小兒鎖在藏室裡不見天日……」

  我愣了愣。

  似乎意識到說漏了嘴,星君亦打住話頭,尷尬地看看我,片刻,又呵呵地笑了起來:「人老了,記不住事,莫怪莫怪!」

  我抿抿唇,沒有言語。

  句龍當年與我一同消失,現在我回來了,句龍仍不見蹤影,天庭中必然再起議論。崑崙璧與句龍子螭的關係不是秘密,若將句龍死訊公佈,無異於將子螭的病情告訴所有神仙。故而,過去天庭對句龍去向的解釋是句龍被召回了神界,今後也只能繼續這樣。

  將來怎麼辦,我也曾問過子螭。他卻不以為然,說他那半邊崑崙璧要完全破碎,少說也還有千年,即便句龍不在,他自己也能扛起天庭。

  「星君方才說寶霓天,怎麼回事?」我不理會方纔那言語中的打探,岔話問道。

  星君精神又回來了,看著我,神秘地說:「擷英可去過凡間?」不等我回答,他嘿嘿地笑起來:「據說如今寶霓天在凡間可紅著呢,宮廷教坊爭相排演,那可都是老叟的功勞!」

  我瞭然。睨著他,當年曾聽說寶霓天是一位仙人傳下的,原來就是北極星君。

  星君說著,卻歎口氣:「句龍那文辭雖佳,可若是用術業的眼光去想,老叟覺得那神君換作子螭的模樣更好,故而……」

  他話說了一半,突然打住,兩隻眼睛望著前方。

  我也望去,只見前方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人。他身上換了一套淡色的尋常錦袍,與背後盛開漫天的寶霓花相映,卻深刻分明。

  「擷英,」星君望著那邊,忽然捅捅我的手臂,低聲道:「不是老叟說你,子螭也不錯呢。」

  說罷,他又嘿嘿地笑了起來,朝子螭遠遠一揖,搖搖晃晃地哼著小調騰雲離開了。
  
  我站在原地,看看星君的身影,又看看子螭,啼笑皆非。

  「謁見完畢了?」我走上前去,問道。

  「嗯。」子螭道:「方纔那是北極星君?」

  「正是。」我說。

  子螭望望四周的寶霓花,又看看我,臉上神色輕鬆,沒有說話,邁步沿著另一條小徑朝著寶霓花深處走去。

  「子螭,」我望著他的背影,想了想,道:「為何不去神界解開崑崙璧?」

  「嗯?」子螭回頭看看我,片刻,淡淡道:「你以為我不想?神界早已縹緲無蹤,我上回去已是最後一次。」

  他說的「上回」,就是句龍補天那個時候。牽扯到過去,我「哦」了一聲,不再說話。

  花樹漸密,花枝簇擁得也更美,抬頭望去,寶光如雲霞般燦爛。和風吹過枝頭,繁花微動,點點花瓣打著旋落下。

  子螭似乎對道路頗為熟悉,他在前面七拐八繞,一個小小的水潭出現在面前。

  我愣了愣。這處水潭隱藏在仙苑深處,乃是泉水彙集而成,外圍生長著荊棘,不熟路的人很難找到。也正是因此,這水潭景色極美,不光寶霓花,潭邊的各色花樹籐蔓亦生長得姿態萬千,每個時節各有繁花盛開。當年我發現這個地方之後,只告訴過句龍,長久以來,這潭邊只有我和他來過,從無他人。

  心中正疑惑子螭是怎麼知道的,這時,子螭忽而抬手。

  潭水破開,一道水柱從潭底升上空中,帶著渾濁的淤泥顏色,倏而向四面八方散去,澆到了花樹的根上。

  我懵然:「你怎知曉要用這水?」

  當年我開始養寶霓花的時候,曾走遍天庭尋找最適合澆花的水,甚至還在曇珠的眼皮下去瑤池偷來玉露。可是一番勞累,效果平淡無奇。我灰心不已,最後從這潭中取了泥水來澆,結果,寶霓花竟茁壯地生長起來。

  這個方法,我從未告訴別人,甚至句龍也不知道,子螭卻從何處得知?

  「這有何難?」子螭瞥我一眼:「你看這水潭附近花樹長得比別處好,就該知道這潭水為花樹所喜。」

  我啞口無言,看看潭水,又看看附近的花樹,似乎真是這樣。

  「……心智太弱……」子螭以前 挖苦我的話在心中迴盪,想起我當年那番辛勞,忽而覺得氣苦不已。

  「怎麼了?」子螭奇怪地看我。

  我瞟他一眼。

  「我想歇息。」我說。

  「嗯?」子螭一訝:「你才來到,不看看?」

  「不看。」我生硬地說,扭頭走開。沒走兩步,忽然,手臂被拉住。

  子螭皺眉看著我:「怎變了臉色?先說清楚。」

  我橫他一眼,用力抽手回來。

  子螭卻不放,仍拽著。拉扯間,突然,他「嘶」一聲,鬆開我的手,彎下腰去。

  我一驚,趕緊停住動作,緊張地看他:「你沒事吧,我……」才低頭下去,突然發現子螭兩眼中閃著笑意。

  竟是耍我!心頭窘然,我瞪起眼睛,將手捶向他。

  子螭卻大笑,再度一把抓住我的手。我使勁地甩,不料,腳下踩到樹枝,突然一滑。

  「當心!」子螭拽住我,卻被我帶著一齊倒在了地上。

  草坡傾斜,二人滾了兩下才終於停住。

  花草的清香溢滿肺腑,我喘著氣,身上,子螭沉沉壓著。

  他亦氣息微喘,抬起頭來,上方,深深的雙眸近在咫尺。

  鼻間儘是他的氣息,我看著他,熱氣攀上臉頰。有那麼一瞬,我想移開眼睛叫他讓開,喉嚨裡卻發不出聲來。

  寶霓花絢麗的顏色中,那雙墨眸定定的,我的影子映在裡面,似乎整個人都被吸在了裡面。

  「……子螭的眼睛藏有惑術呢……」以前仙女們議論的聲音猶在耳畔。

  「嘩」

  一聲樹枝觸動的聲音忽然傳來,將我們二人驚起。

  朝旁邊望去,不遠處,一段花枝在空中猶自顫動。點點落花後面,一個身影正急急走開,只能看見衣裳顏色繽紛似雲霓一般。
  
  子螭回到天庭之後,短短幾日內,連頒兩道詔令。

  首先,他令天庭徹查凡間的妖獸和方士衝突之事;其次,遣天兵下凡駐守八荒邊緣,監視近來現世的蒼渚之門。

  第一件事乃是意料的舉動,天庭仙眾並無太多異議。為了公正,子螭只派天庭出身的仙官去調查,而監察之人,獸仙是犀明,人仙則如先前議論一般,是廣清真君。

  第二件事卻著實詭異,天庭上一陣議論紛紛。

  連北極星君也感到不可思議。

  「蒼渚之門現世呢!嘖嘖!」仙苑裡,他拿著酒葫蘆,一邊灌著酒一邊說:「蒼渚之門向來為神界所掌握,匿於無形,怎能突然跑出來?」

  「想是因為神界遠去了。」我說。

  北極星君卻仍是搖頭:「那可麻煩了,現在還只是蒼渚之門,若整個蒼渚現世,那些罪神跑出來,可就有得惡戰呢。」

  我笑笑,沒再說話。

  這些事,輪不到我這個閒散神女關心太多。

  因為我身上的事也不太平得很。

  這番回天庭,我是跟著子螭回來的,此事已是招人耳目。子螭前番發病,心力勞損,我須每日采仙草精元為他調養。因此,子螭沒讓我再回仙苑做花君,而是讓我像很久以前那樣留在他宮中,做隨侍的女官。

  外人會說什麼,我當然清楚,舌頭不是我的,讓他們揣測好了。

  可是就在幾日前,有件事讓我著實鬱悶。

  那是我從仙苑中採了精元回來,路過一片花叢時,聽到幾名仙娥在閒聊。不是我喜歡偷聽,而是因為在花叢裡,我實在耳聰目明。

  「你們說說,誰是天庭中最不順眼的人?」有人問。

  這個問題不錯。

  以前在天庭,我也曾經和仙女們八卦過這個問題,當時的答案一致是曇珠。

  「還用說麼,」只聽一個聲音鄙夷地說:「當然是擷英。」

  我愣了愣。

  「哈哈,我還以為只有我這麼想!」

  「當然是她,句龍不在了就去勾引子螭,真不要臉!我聽曇珠說……」

  當時,我是黑著臉回來的,看到子螭,狠狠甩了一個白眼。
  
  我聽著北極星君就著蒼渚的事滔滔不絕,托腮望著天空,長長地歎了口氣。

  那日在池畔跌倒的事,我不是不尷尬的,可是子螭絲毫沒有不自在,他常常看到我就歎氣,說那時低頭下去就好了。我越來越覺得,對於子螭這樣的人,曖昧既是調劑,又是浮雲。我甚至同情起以前被我造謠的那些神女來,傍上子螭這麼一棵大桃樹,實在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

  但是有些話,猜到是一回事,聽著別人從嘴裡說出來又是另一回事。

  並且說我的人還覺得曇珠比我好。

  這打擊,不是一點半點的大。

  只會造謠的卑鄙女人。想起那天曇珠偷窺逃走的身影,我心裡就來氣。

  「呵,日頭到半空了呢。」這時,北極星君停住話頭,喝一口酒,看看我:「擷英是不是該回去了?」

  我望望天上,的確,子螭議事要散了,還要把新采的精元帶回去。

  我懶懶地起身,別過北極星君,朝來路騰雲而去。

  沒想到,還未進宮門,我就忽然望見子螭。

  他正站在宮門處,前方,幾人正從雲車上下來。

  那些身影看在眼裡,我怔了怔。

  只見當前一名老者,鬚髮皆白,面色紅潤,廣清真君。他身後跟著幾人,似乎都是他門下出身的仙人。其中,一個衣著明麗的女子尤其惹我注目,正是曇珠。

  他們似乎才到,滿面笑容,正與子螭見禮。

  「神女回來了。」一名仙官走過來,看著我,滿臉釋然:「神君正尋你,稍後要與廣清真君等人共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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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神女?」許是看我臉色不善,[架空] 海青拿天鵝 -【白芍】《全文完》[架空] 海青拿天鵝 -【白芍】《全文完》伊莉討論區伊莉討論區仙官訝然。

  「我不去。」我一口回絕。

  仙官笑道:「神君說,神女定要去到。」

  「為何?」我說。

  「神君說銚銠鉻銝,慒慟慷慥這不過是個尋常聚宴,不必拘束。」仙官道:「神君還說餉餅餂飹,瘊瘍瘖瘕他命庖神做了水晶桂花糰子。」

  後面一句話出來,我著實啞然。

  水晶桂花糰子輐輒輕輎,粺粹精粼人間的尋常小吃,到了庖神手中卻不一樣嵷嶊嶉嶄,緇綝綟綖我以前在天庭最愛吃的就是這個。有千年沒嘗過了呢……心道。

  子螭那個奸詐的人……

  既然子螭說了是尋常聚宴,倒也不急。

  我回到自己的宮室裡,不慌不忙地換身衣服,理理頭髮,整整衣擺,直到仙官來催了三四遍才款款出門。

  「神女,噫!」等候在門外的仙官見我出來,眼睛忽而一亮,滿面驚艷之色。

  我對他笑笑,端莊的行將出去。

  在房中,我用一套藕色羅裳換下女官的衣服,髮髻半垂,飾以簪花步搖。手戴玉鐲,脖子上點綴一串晶瑩的瑪瑙,與唇間的點朱呼應生輝。反正子螭說不必拘束,我便索性隨和到底。

  望著鏡中的影子,我滿意地笑了笑。

  說來,我一向不太打扮,以前句龍常常搖頭說我是童子心性。我覺得正好,在他面前,我寧可自己總是童子。故而那些花釵首飾,我不是沒有,卻從來不戴,像今日這樣花心思妝扮起來的時候,屈指可數。

  不為別的,就為今日曇珠也在宴上。

  踱著步子,驚艷的目光紛紛投來,我皆還以微笑。我可不是當年那個不高興就把人推水裡的小神女,我已經學會了不粗魯也能把人氣死的方法。
  
  子螭向來講究,宴客之所,挑在了宮中一處菡萏池邊的玉台上。前有碧葉煙波,四周有綠柳如茵,又兼清風送爽,景致正好。

  我去到的時候,正值樂師奏樂佐宴,池上,鶴女衣裙潔白,立於菡萏葉上展袖起舞,與碧葉花朵相映,煞是引人著迷。

  首先看到我的是子螭。

  他目光投來的一瞬,忽而凝住。

  我唇角微微勾起。

  沒多久,他就回過神來,漾起笑意,和聲招呼道。「擷英,來入座。」

  座上眾人皆轉頭看來。

  詫異或讚賞,我能感到那些目光都聚在了身上。下首處,曇珠的眼神格外犀利,她看著我,臉色明顯僵住。

  我臉上笑意愈盛,朝子螭一禮:「擷英來遲,神君恕罪。」

  只聽子螭隨和道:「無妨,來見過真君及各位仙人。」

  我答應著,款款上前,與座上眾人一一見禮。

  廣清真君以前見過,他坐在席上頷首答禮,態度溫和;一干仙人也算面熟,對我也算禮數周全。可到了曇珠面前,她臉上淡笑著,目光冰冷。

  我不在意,行過禮就走到子螭後側的一席上。

  落座時,我朝面前的案上看了看,果然,一盤水晶桂花糰子擺在上面,光澤通透誘人。

  「可覺滿意?」正食慾大振,子螭聲音低低傳來。抬頭,只見他回首瞟來,神色玩味打量。

  我笑而不語,含羞一般微微低頭。

  不經意地,我將眼睛瞟向一邊,曇珠坐在不遠處,目光剜人。

  「今日嘉賓鹹集,且共飲一杯。」未幾,子螭舉起手中酒杯,對席上眾人道。

  「神君安康。」眾人皆雙手舉杯,一番致意,仰頭飲下。

  子螭再斟滿一杯,莞爾道:「這杯,再賀真君出關。」

  廣清真君端坐子螭左下首,聞言,亦將酒杯舉起。他透著紅光的臉上笑意平和,在座上一禮:「多謝神君。」說罷,他仰頭,將杯中之物一飲而盡。

  旁邊的仙人皆拊掌而笑。

  我看向廣清真君,只見他神色從容,坐姿相貌毫無佝僂之態,渾然一股超然之氣。雖對他沒有好感,但我不得不承認,在下界仙人裡,他確實氣度出挑。

  不知是否察覺到了我的目光,廣清真君突然看了過來。

  那眼神矍鑠,雖含著笑,卻讓我陡然覺得氣勢壓來,似乎能洞穿心思。

  我覺得一陣不舒服,略略頷首,轉開眼睛。

  「今日蒙神君賜宴,曇珠幸甚,借此瓊漿,祝神君安泰。」未幾,曇珠柔柔的話音響起。

  我望去,只見曇珠正端著酒杯,笑意嫣然地望向子螭,雙目脈脈含情。

  果然是個坐不住的,像是急著要搶回什麼一樣。我心裡暗嗤。

  子螭正要舉杯,這時,仙官前來稟報,說南海龍君到了。

  南海龍君?我訝然。

  「請來。」子螭放下酒杯,含笑道 :

  仙官答應一聲,退了下去。

  沒多久,一個秀氣的身影跟在仙官後面走了過來,錦袍玉冠,正是南海龍君。

  「神君。」龍君在子螭面前一禮。

  「弁羽。」子螭道:「可來遲了。」

  龍君微笑:「路上耽誤了些功夫。」

  南海龍君身份不低,座上眾人,除了子螭和廣清真君,其他人都須向他行禮。南海龍君神色自然,一番寒暄,在子螭右下首坐下下來。

  我瞥瞥曇珠,她的酒杯還滿滿地放在案上,浮著笑容的臉上,眼睛盯著子螭,似很是不甘。少頃,她朝旁邊一名仙人看了看。

  那仙人收到眼色,即捧起酒杯,向上首笑道:「今日承神君賜宴,小神等空手而來,實在羞愧。幸而瑤池仙子備下樂舞,獻與神君,聊表心意。」

  在座眾人皆是驚喜。

  廣清真人捋鬚,龍君神色無波,我冷笑。

  「哦?」子螭莞爾,看向曇珠:「如此,我等自翹首以待。」

  「敬諾。」曇珠笑意盈盈,起身向子螭及眾人一禮,款款離席。她從發上摘下一朵菡萏,只見菡萏放出奪目的 光彩,倏而離開曇珠的指間飛到池上。

  花瓣紛紛落下,化作一群羅衫白裙的仙娥,手持樂器。花心變得石台般大小,曇珠輕舒廣袖,飛到花心之上,隨著仙娥們奏起的樂聲,且歌且舞。

  那曲子我聽得清楚,是下界裡巫女讚頌靈修時所用的樂律,萬般繾綣,為的是引得靈修一顧。

  在座的都是神仙,誰是那祝辭裡的靈修,我卻不用想也知道。

  我望著曇珠,她的腰肢柔若無骨,衣袂裙擺飄逸如煙,可謂美不勝收。只是這般妙樂,不知靈修可聽進去了?想著,我又瞥瞥子螭,只見他坐在榻上,身姿悠然依舊。

  未幾,一曲奏完,舞台重新收小變成花心,仙娥們飛上半空,又變成花瓣紛紛落下,排列在花心周圍,菡萏還原如初。

  曇珠將花朵重新簪回發間,向眾人下拜一禮:「曇珠獻醜。」

  在座眾仙人皆拊掌讚歎。

  「得與仙子同宴,果有眼福。」有人笑道。

  子螭莞爾頷首,卻對廣清真君和聲道。「久聞真君門人不乏才藝精通者,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廣清真君捋鬚,緩緩一禮:「神君過譽。」

  曇珠望著子螭這邊,頰邊泛著紅雲,笑容嬌艷。有意無意之間,她瞥我一眼,不掩得色。

  嘁。我不以為然地別過臉。樂舞也不是她能跳得,我還會寶霓天呢!

  「既然諸位仙人有備而來,某無所助興,豈非不恭。」正暗自摩拳擦掌,我忽而聽到一個聲音緩緩道。看去,卻是南海龍君在說話,他望著子螭,面帶微笑。

  呃?我有些錯愕。

  「南海龍君亦有樂舞麼?」子螭似頗感興趣,看向他。

  龍君道:「並無樂舞,只有短歌一曲。」

  說罷,他將玉箸朝酒盞中一撥,濺出琥珀般的酒液,水珠在空中變化,幾條長龍忽而出現在半空。未幾,長龍降下,化作幾名龍神,皆玉冠長身,形貌白皙俊美。

  龍君手執玉箸,緩聲而歌。龍神們環坐在前,或擊缶,或撫琴,隨著龍君相和。歌中頌的是佳人,歌詞滿是傾慕追隨之意。雖是男子,那歌聲卻清越而悠揚,毫無粗礪之感。在座眾人一時屏息凝神,側耳傾聽。

  待那一曲唱畢,席間久久無人說話。

  「龍君此曲,可謂醉人。」待回過神來,有人長長一歎。其餘人等紛紛頷首,滿面回味之色。

  子螭微笑,對龍君說:「此曲甚妙。」

  龍君望他一眼,笑而不語。

  這時,我發現曇珠坐在席上,雙目看著龍君,像要飛出刀刃一般。

  龍君的眼角不經意地瞥了瞥曇珠,滿是不屑。

  什麼?

  我看著他二人,登時精神倍增。
  
  夜裡,我端著湯藥,腳步輕快地來到寢宮。

  服侍的仙娥見我到來,紛紛行禮。

  「神君可在殿內?」我問殿前的仙官。

  「神君正在閱卷。」仙官答道。

  我頷首謝過,移步向殿內走去。

  殿中垂著錦簾,明珠光澤璀璨,將四處照得通明。如仙官所言,子螭坐在案前,正聚精會神地看著簡冊。從下界回來,這模樣已經成為了他的常態。我看著,常常會有些恍惚之感,彷彿面前坐著的是勤奮的句龍,而那個不屑埋頭伏案的子螭另有其人。

  「來了?」子螭抬起頭來。

  「嗯。」我走到他面前,將精元熬作的湯藥放在他案前。

  子螭放下手中的簡冊,眼睛卻朝我的身上瞥了瞥,微微皺眉:「怎把白日裡的打扮換下了?」

  「宴席散了,自然換下。」我說。

  子螭注視著我,唇角彎起:「今日很開心是麼?」

  我眨眨眼:「神君說的是水晶桂花糰子麼?擷英甚喜。」

  子螭眉梢微揚。

  今日,龍君和曇珠在宴上針鋒相對,我看得好不歡喜。曇珠獻舞,龍君就獻歌;曇珠向子螭獻上一隻金樽,說裡面盛的酒是用瑤池菡萏釀造,龍君城上一隻玉瓶,說裡面是他親自用海目、珊瑚和龍骨泡的美酒;曇珠又說過兩日瑤池湧泉,邀子螭前往觀看,龍君卻說那日正逢南海水祭,子螭已經答應前往……二人你來我往,生生將我這花枝招展的風頭奪了去,我卻心情大好;而被人這般爭奪,我看子螭亦是樂在其中,從頭到尾,他除了偶爾說上一兩句無關痛癢的話,幾乎都在微笑著看戲。

  「哦?」子螭掛著那沒心沒肺地淺笑,指指案上一角:「還有些,吃麼?」

  我看去,眼睛一亮。那裡放著一隻小盤子,裡面還有幾隻水晶桂花糰子。

  果然是神君,每回筵席,我吃完了再跟庖神去討要,他無論如何也不肯給,子螭卻還能再弄些回來

  「多謝。」我不客氣地說,伸手過去拈起一隻就放入口中。

  桂花清香的味道伴著蜜意,透人肺腑。

  我一連吃了兩個,津津有味。

  這時,我忽然發現子螭沒有說話,一直盯著我看。

  「怎麼了?」我愣了愣。

  「嘴角。」他說,雙目注視著我的唇上,神色不辨。

  我訝然,抬手去拭,卻摸不到。

  「這裡。」手指突然被攥住,觸向另一邊。

  那掌心暖烘烘的,奇異的感覺突如其來,我抬眼,猛然發現子螭的臉已經近在眼前。

  他身體前傾,深眸黝黝地看著我,片刻,頰邊漾起一絲無奈的笑。

  「可我,這幾日很不開心呢。」他微啟著唇,聲音低啞,忽而將臉俯來。柔軟的溫熱封住唇間,陌生的氣息中,仍夾著桂花糖甜絲絲的味道。

  我睜大眼睛。
  
  一切來得毫無預兆,我的腦子瞬間一片空白。

  那陰影貼著我,只覺唇上觸感又軟又麻。濃重的熱氣湧上,包裹住呼吸,彷彿不再受自己控制。

  片刻,那熱氣忽而抽去。

  子螭的臉微微離開,雙唇微啟,泛著紅潤的光澤。那雙眸看著我,似乎有些訝異。

  片刻,他低低地笑,深吸口氣,伸手扶住我的後腦,再吻下來。

  「啊!」我醒神過來,慌忙偏開頭,用手把他的臉撐走。

  手指上一陣溫熱,卻是不小心摳到了子螭的嘴巴裡。

  子螭一愣,當即放開我,掏出巾帕來啐了啐。

  「你這女人……」他臉上泛紅,雙眉倒豎地瞪我:「怎這般粗魯!」說著,他用力擦嘴:「手上還粘著糰子面……」

  「我……」我臉上燒著了一樣,結巴了會,也瞪起眼睛:「是你不說一聲就親過來!」

  「你頭一回不是也未拒絕?」

  「那是我一下懵了!」

  子螭神色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這般不解風情。」他冷哼,將手中巾帕往案上一擲:「再來。」說罷,伸手來抓我。

  我尖叫一聲,急忙從席上起來,逃也般地跑了出去。

  身後,子螭大笑的聲音一路傳來。

  殿外,侍立眾人神色怪異。

  我正發窘,這時,忽而一名仙官匆匆走來。

  「神君可在殿上?」他問。

  「在殿上。」旁人回答道。

  仙官一臉著急:「快快替我通報。」

  「怎麼了?」我訝異地問。

  仙官歎一聲氣:「還不是蒼渚!霧界又變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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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15 17:43:3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二章

  八荒的邊界上,白色的霧障依舊濃郁。

  我跟著天庭的仙官們到海上去看,只見那霧色茫茫,比上次看到的樣子又寬廣了許多,橫亙在水天之間,透著詭異。

  「昨夜忽而紅光沖天,臣等來此觀看,見那光從霧氣中來,未幾則消散,彼時,霧界已擴成這般模樣。」前方,一名巡視的仙官向子螭稟報。

  子螭雙眉微鎖,望著那霧界,似在沉思。

  我靜靜站在眾人後面,聽著他們議論紛紛。

  子螭的病發作無常,我到底放心不下,思量再三,還是決定跟來。只是昨夜的事還是尷尬,我看到子螭就不自在,於是躲得遠遠的。

  「莫非蒼渚要現世?」有人低聲道。

  「荒謬,蒼渚不在天地之內,如何現世?」

  「可這霧界都出來了呢……」

  我望向那濃濃的霧氣,沒有出聲。

  天庭史冊中有載,蒼渚乃天地誕生時的戾氣聚成,炎熱如火,風水流毒。那個地方,草木人獸無法活命,即便神仙去到也會煎熬萎靡。據說過去那些被流放的罪神之中,有不少都發瘋了。

  正思索著,我發現曇珠站在一群下界仙人之中,眼睛冷冷地望過來。

  看到她,昨天那宴上的事就浮起心頭,我不禁又想笑起來。

  似乎感覺到我的心思,曇珠目光愈發犀利。

  瞪我做什麼,有本事去找南海龍君。我憋著笑,轉開頭去。

  「莫小看,蒼渚可邪乎得很。」這時,一名仙官對那議論的二人搖頭道,他壓低聲音:「我可聽說過一樁秘聞,當年共工曾竊往蒼渚,還煽動了罪神暴亂。那時神界派兵去鎮壓,可死了好些神仙。」

  二人聽了,皆驚詫不已。我也吃驚不小。這個說法,以前可從未聽過。

  正想再聽明白些,這時,子螭雲車降下,似乎要去巡視,一名仙官來找我,說子螭讓我過去。

  我猶豫片刻,隨著他上前。

  「我還須四處看看,你先回去。」雲車前,子螭對我說。

  我想了想,自己在這裡的確幫不上什麼,頷首:「好。」

  子螭微笑,片刻,卻稍稍近前:「要遣人送你回去麼?」

  他的聲音低低,雙目注視著我,微微俯著頭。這姿勢落在我眼裡,怎麼看怎麼覺得曖昧。臉上湧起一陣熱氣,我往四周掃去,眾人目光有意無意地瞥來。曇珠那邊,眼神更是殺人一般。

  「不必。」我小聲說,不著痕跡地往後退開。

  子螭嘴唇彎著,不再說話,未幾,轉身登上雲車。

  馭者催動,長龍駕霧,雲車載著他騰空而去。

  仙官們紛紛跟上,我站在原地,望著那呼啦啦一片身影,仍然覺得發窘。

  這丁點事,讓仙官告訴一聲不就好了……心裡氣惱地嘀咕。
  
  雲霧迎著海風,托著我朝高空飛去。

  望著下面水色 茫茫的大海,我心裡盤算著,反正現在無事可做,許久沒去看妖男和初雪了呢,去蓬萊一趟麼?

  心血來潮,我看天色尚早,按住雲頭,轉而朝東海飛去。

  深藍的海水浩瀚無邊,海浪拍打著蓬萊岸邊嶙峋的巖礁,迸出雪白的浪花。

  松樹點綴的懸崖邊上,青草遍生,妖男的小屋仍然靜靜地屹立。我降下,才碰到地面,就聽到一聲雷鳴在屋子上空炸響。頃刻間,房頂被轟出一個窟窿,黑煙冒起。

  我大驚,急忙奔過去。

  還未到門口,卻見緊閉的房門忽然洞開,一個俏麗的身影從裡面跳了出來,一邊後退一邊指著裡面大叫:「臭方士!你再敢過來!爺爺……爺爺就拿更大的雷來打你!」

  「哦?」妖男的聲音不緊不慢地傳出:「打來試試。」

  女子惱怒不已,正要開口,我欣喜地喚了聲:「初雪。」

  初雪愣了愣,猛然回頭,看到我,眼睛霎時一亮。

  「阿芍!」她興奮地張開手臂,一下撲到我懷裡,又是笑又是用臉蹭我:「怎那麼久也不見回來?想死爺爺了!」

  我摸摸她的腦袋,也笑起來。

  一段日子不見,她的身量已經與我差不多高,性子卻仍像從前。

  「說來話長。」我說,片刻,指指屋頂問她:「怎麼了?」

  「還能怎麼了,火急燒屋。」妖男的聲音不緊不慢地傳來,我看去只見他也出了屋子,身上衣衫一塵不染。

  初雪朝他怒目而視:「那是因為你的一定要我吃那難吃的藥。」

  妖男皺眉:「胡鬧,不吃藥病怎麼會好?」

  「病?」我吃了一驚,看向初雪:「什麼病?」

  初雪滿臉委屈說:「爺爺也不知,就是覺得前胸疼得很,老也止不住。臭方士就要我吃他的藥,又苦又臭,難吃死了!」

  前胸疼?我愣了愣。

  「這灰狐狸十日前就開始說前胸疼,某給她把了脈,有些氣虛。」妖男走過來,橫了初雪一眼,對我說:「想來還是那妖丹之故。你來了也好,給她看看。」

  我看看他,又看向初雪,忙拉過她的手來給她把脈。確如妖男所說,初雪的脈象有些發虛,卻不像是病症之兆……忽然,一個念頭在心中浮起。

  「初雪,你隨我來。」我說著,牽著初雪的手走到屋子裡。

  「怎麼了?」初雪看我關起了門,奇怪地問。

  我想了想,問她:「初雪,可來過癸水?」

  初雪一怔,臉忽而發紅:「阿芍怎突然問這個?爺爺成狐的時候就來過了。」

  我點頭,目光落在她的胸前,片刻,伸手輕輕一推。

  「疼!」初雪叫起來,急忙將雙手護住,又羞又窘地瞪我:「阿芍你做什麼?!」

  「是發脹的疼麼?」我繼續問。

  初雪疑惑地看我,片刻,點點頭。

  「變 作獸身也疼?」

  初雪撅起嘴巴:「爺爺才不變獸身。爺爺若變作獸身,臭方士就老是欺負爺爺,打爺爺屁股。」

  我啼笑皆非。
  
  「成人?」妖男聽到我的解釋,有些愣怔。

  我耐心地把灰狐狸如今的身形變化和常人女子發育之事告訴他,妖男聽著,漸漸瞭然。

  「那些藥,不必再吃了。」我對他說。

  妖男頷首,瞥瞥灰狐狸,臉上似有些不自然。

  「阿芍,跟他說這些做什麼!」初雪卻紅了臉,在一旁又是跺腳又是埋怨。

  妖男卻長歎一聲,目光把初雪上下打量,似感慨萬分:「那鼠王的妖丹,少說也有千年,兩百年成童,千年才成人,這個資質……嘖嘖!」

  「你再說一遍!」初雪惱羞成怒,伸手招雷打他。

  妖男不緊不慢,袖間捲起一片清風,將雷擊擋在頭頂。

  初雪氣急,乾脆變出爪子去抓他,妖男左突右閃,一人一狐又鬧作一團……

  恢復如前了啊。我看著他們,深深吸一口氣,會心地笑。

  如果若磐也在,就好了……
  
  「初雪痊癒,你登仙之事也快了吧?」風緩緩吹來,我坐在松樹下的礁石上,向妖男問道。

  「不急。」妖男看看不遠處正跟幾隻松鼠追逐的初雪,神色平和:「再過些時候。」

  我看著他,默然不語。

  好一會,我開口道:「你曾說,若一味沉溺,就連眼前人也珍惜不得。」

  「嗯?」妖男看看我,頷首:「似乎說過。」

  我莞爾,過了會,站起身來。

  「要回去了?」妖男問。

  我頷首,道:「天色不早。」

  「阿芍怎不多留些日子?」初雪見狀,也跑過來,皺著眉頭。

  我撫撫她的頭,笑笑,輕聲道:「以後我會再來。」說罷,我看看妖男,騰雲而起,朝天空中飛去。
  
  巖礁上那二人的身影漸漸變小,初雪的袖子仍在朝我這邊揮舞,片刻,再也看不到了。

  日頭在前方斜斜照耀在海上,粼粼泛著金光。

  心裡仍在想著方才說的話,我望向天空,日光燦燦,心裡也暖融融的。似乎有什麼在催促著我趕快回去,我不禁加快了行速。

  風仍迎面吹來,行了一段,我忽然感到鼻間有些怪異的味道,淡淡的,似乎帶著腥味。

  我朝下方望去,只見山巒起伏,隱約可見樓台瓦頂在密林間露出一角。

  心中隱隱感到不對勁,我忙從空中落下。

  霧氣在林間繚繞,高大的樹木遮天蔽日,觀台靜靜矗立其間。

  我望向四周,沒有錯,這裡的確是一處方士的山門。不過,那些屋宇靜得出奇,既聽不到吟誦鐘磬之聲,也看不到半個人影。

  那血腥的味道陡然變得強烈,我皺起眉頭,朝前方一間高大的殿台上走去。

  還沒到門前,忽然,一陣撕扯啃食的聲音傳入耳中。

  殿內光照黯淡,入目的景象卻讓我幾欲作嘔。

  地上,血污凝結得到處都是。

  血腥混著陣陣惡臭,一堆一堆紅得發黑的東西散落著,似乎還帶著些破布的殘片,已經辨不出本來面目。蒼蠅成群,嗡嗡粘在上面,似乎覺察到有人靠近,突然成片飛起,露出幾個被啃得見骨的人頭,血淋淋的,眼窩只剩兩個猙獰的黑洞。

  一陣低低的哭泣聲從大殿深處傳來,我望去,只見一盞油燈昏黃地燃著,幾個奇形怪狀的身影正坐在那裡吃著什麼,發出狼吞虎嚥的咀嚼聲。旁邊,十幾名方士打扮的人正縮作一處,低低地嗚咽。

  「……這山上水土果然好些。」一個粗聲粗氣道:「可惜吃了幾天也吃完了,還須到下一處找活口。」

  忽然,他停了停,回頭看過來:「老五,是你麼?」

  昏黃的燈光中,只見他膚色發青,嘴裡拱著森森的白牙。

  我吃了一驚,那般長相,非人非妖,竟不似天地間的生靈。

  那怪物也發現了我,一下站起來,似興奮至極,發出一陣大笑:「呵!不是老五,原來是個人!」

  這話落下,旁邊那些身影也站起來,竟全是那般模樣。

  「方士山門連遭血洗,原來就是爾等所為。」我忍噁心,冷聲道。

  那幾個怪物卻不答話,只笑著,突然使出一陣怪風朝我襲來。

  我揮散那風,使出神力。幾個怪物慘叫一聲,瞬間化作一堆沙粒。

  那情景,與熊三山林中所見竟一模一樣,我大吃一驚。

  「瀲灩,來了個神女。」這時,一個沉靜而熟悉的聲音忽而在身後響起。

  我猛然回頭,卻見殿前站著兩人。

  「呵,是呢。」一人掩袖輕笑,看著我,面容雌雄莫辨,正是那日在海島上襲擊我的瀲灩。

  他身旁,一雙紅色的雙眸注視著我,那十幾年來不曾忘卻的面容映入眼中,我倏而愣住。

  瞬間的分神,瀲灩已經出招朝我襲來。

  我想避開,但已經來不及。溫膩的香氣進入鼻間,全身一陣麻軟。我睜大了眼睛,那人的臉龐定在面前,卻變得恍惚,我隨即失去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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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15 17:55:3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三章

  風吹在臉上廓廒弊彃,榙榛榬樆涼得像冰。

  我睜開眼睛,上方榯榳槉槆,綱緁綸綢許多根縱橫交錯白線閃著銀輝,將視野分割成碎塊。身上僵硬得像灌了鐵槓槂槙樄,寞寡寣實被什麼包裹地死死地,動也動不了。

  那雙血紅的眼睛浮起在腦海。

  若磐!我心中一驚跼踄跿踆,趕趙跾踍登時清醒。

  這是什麼地方?

  我掙扎著想要坐起,卻仍然動彈不得。那些白線密密麻麻槎榴榞構,蝂蜭蜩蜸似乎是蛛絲一般的東西,把我從頭到腳都纏了起來。我使出神力,片刻,身上一鬆,瞬間從束縛中解脫出來。

  身體突然下墜,我急忙在空中穩住身體。

  面前,是一片高大的樹林。

  說是樹林,卻又很不一般。那些樹,雖有枝有葉,卻是灰褐的顏色,一棵一棵長得巨大,粗壯得想像不出歲數。氤氳慘白的天光從枝葉的間隙中落下,大樹之間,密佈著無數發光的蜘蛛網,細密得像紗一樣,把所有間隙填滿。

  詭異的感覺籠上心頭,我警惕地觀察著四周。那些蜘蛛網大得難以想像,層層疊疊。朝頭頂望去,幾層蛛網赫然穿了一個大洞,似乎是我剛才墜下所致。我看到附近有幾個繭一樣的絲團,人身大小,靜靜的吊在網上,就像蜘蛛捕獲的獵物。

  「醒了呢。」靜謐中,一個似男似女的聲音忽而傳來。

  我轉頭望去,猛然見到不遠處,交疊的蛛網後面出現了兩點紅光。只聽著怪異窸窣聲響起,那紅光迅速靠近。未幾,一個龐然大物突然跳落到面前一張蛛網之上,竟是一隻通身發黑的巨蛛。蛛網輕輕抖動,它兩隻眼睛盯著我,穩穩立著。

  一名穿著紫紅衣裳的男子坐在蛛背上,塗脂抹粉的臉上露出一抹微笑。

  「他漂亮麼?」瀲灩細聲細氣地緩緩道,聲音還是那麼令我雞皮。他的手輕輕撫著巨蛛的頭:「這是我的弟弟阿烏。」

  我冷冷地看著他,沒有說話。週身暗暗聚起氣勢,我將眼角瞥向別處,卻不見若磐的身影。

  瀲灩朝上方那些破碎的蛛網看了看,笑意不改。

  「力氣不錯,」他語氣輕鬆,卻似由衷得很,復而將目光投向我:「我上回就看中了你,覺得你雖不如我,可是長得還真好看。」

  我冷嗤一聲。

  瀲灩卻不在意,自顧地說下去:「以前我以為天地間的人也和我跟阿烏這樣半神半妖呢。」

  半神半妖?我暗自吃驚,看著瀲灩,皺眉道:「爾等到底何人?」

  「我等?」瀲灩微笑,將一綹散發含在嘴裡:「你可曾聽說過蒼渚罪神?」

  心中一震,我驀地睜大眼睛。

  「吃驚麼?」瀲灩輕笑出聲,盯著我:「沒錯。這裡就是蒼渚。」
  
  我瞪著他,吃驚得無以復加。

  面前這一切,早已大大地超出了我的想像。這些巨樹和怪物,我無論如何也無法同傳說中的蒼渚連到一處。

  瀲灩看著我,卻愈加自得。

  「阿烏你看,這些天庭來的神仙跟大師說的一眼,無知得很呢。」他撫著巨蛛的頭,話語輕柔而不屑:「我等可要說上一說,免得別人說我等不懂禮數?」

  巨蛛口中發出嗚咽般的聲音。

  瀲灩低笑,看向我。

  「這都是共工大王的恩澤。」他不緊不慢地說:「從前,蒼渚炙熱不毛,暗無天日,連神仙也要變得暴戾不已,自相殘殺。可是後來共工大王來到,他將蒼渚邪毒煉化,上托為日;又開鑿出清泉,匯作江河,蒼渚從此有了生機。可後來,共工大王為天庭所殺,蒼渚罪神憤而叛出,卻終被天庭鎮壓下來。這一戰之後,蒼渚罪神死傷無數,為了延續後代,便與蒼渚山巖裡新生的妖物交合,終而有了我等。」

  我聽著他說,心漸漸沉靜下來。

  頭一次在海島上遇到瀲灩的海島,就在蒼渚之門附近。當時我就感覺到他氣勢詭異,卻不曾想到他竟是蒼渚罪神的後裔。看看他和那巨蛛,再想想熊三和那山門中的慘劇,那些怪物身上的氣勢無不與瀲灩相似。

  許多血案,竟是這些蒼渚的怪物一手炮製,為什麼?

  「半人半獸也沒什麼不好。」這時,瀲灩瞥我一眼,繼續道:「你吃過神仙麼?」

  我不發一語,脊背上卻隱隱一寒。

  「我吃過。」瀲灩笑容愈盛,一邊站起來一邊緩緩道:「神仙可好吃了,我喜歡吃四肢和心,阿烏喜歡吃頭和肚子,我們每次都能吃得很乾淨呢!」說罷,他目中忽而凌厲,用袖子朝我一掃。

  我先前吃過這虧,早已放出壁障,瀲灩的迷煙一下被擋在了壁障之外。

  瀲灩不以為意,將手一轉,無數紫紅色的蛛絲從他袖中飛出,尖利無阻,直取我面門。

  我手聚風雷,朝前方一揮。

  轟然一聲巨響,大樹的斷枝碎葉紛紛落下,四周的蛛網殘破一空。地面上,那些繭一樣的絲團有幾個破碎開來,露出裡面漚爛的發黑的人骨。

  瀲灩臉上,一道紅痕慢慢變得顯眼,流出暗紅的血。他用手朝頰邊一抹,看了看,神色倏而變得陰森。

  巨蛛發出一聲刺耳的怒吼,從下顎朝我射出蛛絲。那些蛛絲味道刺鼻,黏液發綠,所到到之處,皆蝕起一道黑煙。

  我將那些蛛絲擋開,將風雷朝巨蛛劈去。

  巨蛛一下跳開。

  「受死!」瀲灩尖利地聲音倏而在上方響起,我抬頭,他口中暴出尖齒,手聚殺氣朝我刺來。

  正在這時,只聽「咻」一聲,我和瀲灩即將相撞的力量隔開。

  「瀲灩,怎對客人這般無禮?」一個聲音淡淡傳來。

  我吃驚地回頭,卻見不遠處,一個人影立在巨樹的枝幹上看著這邊,面龐白淨。

  那張臉,眼熟得很。

  我盯著他,好一會才想起來,那正是在鼠王洞裡被若磐殺死的承文!

  「相柳先尊!」瀲灩卻收起了氣勢,向他一禮。

  相柳?

  我望著承文,驚詫得無以復加。

  相柳是共工佐臣,天庭的卷冊中說他是蛇身惡神,共工被誅之後,不知去向。過往的仍歷歷在目,我仍覺得難以置信,一時說不出話來。

  相柳卻神色平靜,看著我,面露微笑:「花君,你我可又見面了。」

  心砰砰撞在心頭,我雖感到事情蹊蹺,卻並不害怕,攥緊拳頭,重新聚起氣勢。

  「先尊!」瀲灩騎著阿烏跳過樹叢的枝幹向前,帶著柔弱的哭腔:「先尊,這賤人傷了瀲灩的臉,瀲灩要將她活剝抽筋,親口吃了!」

  相柳看看他,莞爾道:「勿慌,大王要見神女,稍後就送回來。」

  大王?我疑惑不已,這位大王又是誰?

  相柳說罷,轉向我:「請神女隨某覲見大王。」

  我看著他的眼睛,浮起一絲冷笑:「那須得看你本事。」說罷,我神力迸放,向他攻去。白光閃過,將陰暗的四周照得通明,「轟」的一聲,相柳方才站立的那棵樹碎成灰塵,揚得霧濛濛的。

  「先尊!」瀲灩驚恐地大呼。

  我使出神風將那霧氣滌淨,待清晰下來,只見大樹的碎屑落了一地,哪裡有相柳的蹤影?

  「呵呵,本事倒是長了不少。」相柳的聲音忽然在身後響起。

  我猛地轉頭,一股寒氣忽而襲來,週身瞬間被封凍。

  「可惜呢。即便是神仙,到了蒼渚也抵擋不得這裡的玄冰。」我動彈不得,眼睜睜地看著相柳在面前微笑,毫髮無傷。
  
  如瀲灩所言,蒼渚並非不毛之地。

  相柳將我拋在一輛車上,由兩隻犀頭蛇身的怪物拉著,飛上空中。

  一輪光團照在頭頂,卻不是日頭,明亮而沒有溫度。我被玄冰凍著,渾身的熱氣似乎全被抽去了,寒氣侵入心脾,我不能動作,卻能感到骨頭在不住打顫。我不斷地用法力熔冰,卻毫無成效,玄冰就像綿絮,我每使出一點力氣,它就瞬間吸走。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石頭雕成的巨大宮門在上方經過,飛簷樣式奇特,透明得像水晶一般。沒多久,我被重重地拋下。

  身上的玄冰被化去,我蜷縮在地上,劇烈地喘息。

  「這就是那女子?」

  一雙織金履停在我的面前,踩著我的袖子。

  那聲音熟悉,我的心一陣猛縮,使勁抬起頭來。

  光照在眼前有些朦朧,那人的樣子卻看得清晰,清俊的臉一如往昔。

  「若……若磐……」我望著他,張口喚了聲,卻像有什麼堵在喉嚨裡。

  「若磐?」他卻愣了愣,目光變得玩味。

  頭髮被一把抓起,我痛呼一聲。

  他蹲著身,讓我與他對視,聲音緩緩:「若磐,是他的名字麼?」

  我詫異不已,忍著頭皮的刺痛望著他,身體仍麻木。

  他看著我,神色似頗感興趣,那雙熟悉的瞳仁中卻泛著艷紅的光澤。

  「你……」我張張口,心中掀起翻天巨浪。

  他沒有回答,卻盯著我的眼睛,片刻,伸出手指來,往我的臉上輕輕摩挲。

  「長得是不錯。」他聲音喃喃,片刻,突然目光暴漲,手上變作利爪,朝我脖子上劃來。

  我駭然,心跳幾乎停住。

  那尖利的爪子卻在我眼前寸許突然頓住,再也沒有揮下來。

  他神情掠過一絲驚異。

  頭皮上的緊繃一下松來,我重重地跌回地上。

  他站起身來,低頭盯著自己的手,神色陰晴不定。

  「大王不必過慮。」相柳拱手,恭敬道:「臣稍後將此女交給瀲灩,大王可高枕無憂。」

  他沒有答話,卻看向我,少頃,臉上漸漸恢復平和。

  「不,」他說:「押入牢中,出征之時我要用她祭旗。」

  相柳訝然:「可……」

  「我誰也不怕!」他臉色驟然一變,聲音狠戾。

  相柳忙俯首不語。

  我望著那張與若磐一模一樣的臉,只覺熟悉又陌生,心擂鼓一樣撞著,他到底怎麼了?

  「你大概還不知道我是誰。」過了會,他莞爾,重新俯身下來,赤目倨傲地看著我,一字一字地冷冷道:「我乃共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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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15 17:56:0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四章

  他注視著我,帶著笑意。

  我定定看著,心中一下墜入深深的驚恐之中。

  浮山中,若磐痛苦掙扎的樣子仍歷歷在目。

  那紅色的眼睛,與面前這個自稱共工的人毫無二致。

  他是若磐,又不是若磐。

  不管何種原因,句龍和我全力阻止的共工邪力終於復生了,它反制了句龍的正力,重新佔有了若磐的軀殼,如今就站在我的面前。

  「吃驚麼?」共工卻笑意漸深,緩緩道:「當年句龍為了封住我,將他的力量傾注在我身上。可惜終究不如天算,我反而拿回了所有的神力。」

  我盯著他,只覺呼吸都快消失不見了。

  「你把若磐怎麼了?」許久,聲音從我的喉嚨裡出來,微弱得沙啞。

  「若磐?」共工似一訝,片刻,冷笑道:「你死到臨頭,還在想那個沒用的東西?」說罷,他不屑地哼一聲,抬腳朝我踢來。

  肩背上一陣劇痛,我悶哼著,弓起脊背。

  「大王。」這時,一個聲音從殿中傳來:「吉時已至。」

  「出去吧。」共工答道。

  突然,我的頭髮再次被揪起。共工的臉出現在上方,看著我,血紅的雙眸微微瞇起笑意:「是了,你也是天庭神仙,也該讓你看看才對。」

  說罷,他將手微微一揮,一個牛首人身的怪物走過來,將我一手扛起,走向殿外。

  殿外,那個太陽般的光團照耀在天空,卻一片灰白,沒有藍天也沒有雲彩。

  風呼呼地吹來,不涼也不熱,沒有清爽之感。

  喧鬧的聲音傳來,似近似遠,好像有許多人在呼喊。

  片刻,我忽而被拋在地上,堅硬的石板把我的肩膀又磕得一陣疼痛。

  待抬起頭,我這才發現,這宮殿外面竟是斷崖。山巖與地面皆是青灰一片,山崖下,平坦開闊,無數人聚集在那裡。說是人,其實更該說是瀲灩那樣半妖半神的怪物,形形色色都有,在山崖下站得密密麻麻,望去黑鴉鴉一片。

  共工步履緩緩,踱到山崖前。

  崖下的怪物隨即爆發出歡呼一般的聲音,迴盪在上空,久久不散。

  未幾,一聲低低的角鳴傳來,喧囂聲漸漸壓低。

  共工突然使出神力。

  一陣隆隆的轟鳴從地底傳來,帶著輕微的震動。遠處,一片高大的山脈突然崩裂,山頂如車蓋一般削開飛起。山腹中,可見白熾的火光從噴薄而出,如火海一般。

  山崖對面數十丈處,一座岩石高台拔地聳起。山脈中隨即噴出一道火光朝這邊飛來,一下落在高台頂上,熊熊燃燒,就像一個巨大的火把。

  我目瞪口呆。

  拔山神力,乃是上古神仙們所特有。我只看過一次,那是女媧將天庭與懸圃閬風之間的維繫打斷,讓已經陷入沉睡的神界遠離。

  我望著那火,只見氣勢詭異,似透著無窮的戾氣。再看向共工,他昂首望著前方,神色平靜而高傲。

  「今日祭祀,乃為饗蒼渚先神。」共工緩緩開口,聲音洪亮:「天庭殺我先輩,如今亦當亦天庭神仙償命。」說罷,他將雙手抬起:「蒼渚永保!」

  崖下傳來一片興奮的高聲應和。

  天空中,一隻人首鸞身的大鳥飛來,利爪中抓著人,渾身綁得結結實實,那身上的衣服,竟是天庭中的仙官。

  「妖孽!爾等忤逆天庭,必遭天譴!」我聽到那仙官扯著嗓子怒喝。

  共工面無表情。

  片刻,怪鳥飛到高台上,鬆開爪子,仙官一下落入火中。

  「轟」一聲,伴著仙官淒厲的慘叫,火苗倏而竄高,爆發出明亮而妖異的紅光。

  怪物們登時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

  我望著那邊,只覺萬般驚恐朝胸口壓來。

  「蒼渚之火,從前燃於地下,光是熱力也能將神仙逼瘋。」耳邊,共工的聲音低低傳來。我抬頭,他高高地睨著我,唇邊笑容得意:「如今我將它取出,果是精純,神仙落到裡面,連散神都來不及就化作灰燼。」

  「孽畜!」我使出神力,突然劈向他。

  共工輕易地將手一擋,力量彷彿打在綿絮上一樣。

  「不自量力!」共工冷哼,一把拽起我,扯著我的頭髮,將我的頭對著那邊的高台。

  那邊,怪鳥正成列飛過,將擒住的十幾名仙官不斷投入火中。

  「你看看!」他的聲音帶著嘲諷,語氣歡快得瘋狂:「呵呵!你以為天庭有多了不起?我不過出去一趟,就捉到了這許多仙人。你看他們那樣子,無論罵得多凶,將死時都害怕得很呢!」

  他湊近我的耳邊:「聽說子螭你也勾搭上了,我在那山中留下了蹤跡,你說他若看到,會不會追隨至此?」說著嗎,他輕笑兩聲:「蒼渚之火還未吞過神君呢。」

  「孽畜!」我的憤怒勃然爆發,不顧身上的疼痛,使盡氣力地掙扎,朝他又踢又咬。

  「和若磐一樣沒用。」共工蔑視地把我扔到地上:「押下。」
  
  「那是什麼?」

  「若磐。」

  「若磐?」

  「昔日先祖敗於顓頊,散神時,其神力分正邪劈開兩半。正力交與我父輩,邪力鎮在不周山下。」

  …………………………

  「我有名,叫若磐,不叫阿墨。」

  「我乃共工。」

  …………………………

  混沌中,心頭被什麼捏了一下,我倏而睜開眼來。

  寒意襲遍週身,我打個冷戰,重新蜷起身體。

  我被關在蒼渚地底的一座石牢裡。

  這裡面沒有光,只有石壁,且極其寒冷,凍得跟那玄冰一樣。誰能想到,以炎熱著稱的蒼渚竟有這般冰火兩隔之處。

  我的身上沒有鎖鏈之類的東西,因為不需要。這四壁的石頭堅固得讓人發狂,我的神力打在上面,也全然不起作用。反覆幾次之後,我已經感到四體發軟。蒼渚的這種寒冷獨特而詭異,能把任何一點熱氣都抽走,似乎一意將人拖死。

  我想到過去蒼渚將神仙逼瘋的事,心中陣陣發寒。

  不過在此之後,我反而冷靜下來。不再盲目浪費神力。

  我在身上摸到一個小瓶,裡面盛得是精元,出來時帶在身上以備子螭不時之需的。

  這精元本是由仙草淬煉,能聚生機。無論在炎熱的荒漠還是極寒的雪地,只要有一點塵土,精元就能使任何地方長起繁茂的草木。

  這山巖再抗得住神力,縫隙卻是有的,而泥塵也並不缺乏。只是蒼渚不同於大地,不知精元在此可奏效得了……我沒有多想,將瓶子打開,全部倒了出來。

  黑暗中,精元清新的味道瀰漫開來,好一會,四周卻沒有任何動靜。

  我並不喪氣,做完這些就開始沉睡,努力保存剩餘的力氣。

  可是到了夢中,記憶中的那些聲音紛湧而至,一直停不下來。每當清醒,我就忍不住去想所有事情。
  
  我深吸口氣,看著面前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把身體團緊。

  自從來到蒼渚,我的時辰只有清醒和非清醒兩種,天地間外面過去了多少時日,自己全然不知曉。

  我失蹤的事,子螭或許早發現了吧?

  心中有些隱隱的希翼,可想到那些仙官落入蒼渚之火時的慘狀,我又憂心不已。共工有句龍和若磐的神力,且對天庭似乎早有準備;子螭卻對蒼渚知之甚少,他若果真來到,與共工交鋒不知勝算多少。

  再想到相柳,他的出現,令一些事情漸漸地顯露了頭緒。

  相柳是共工的佐臣,共工死後,他不知去向。如今想來,蒼渚大概就是他的藏身之地。共工咒殺天狗,封存邪力於不周山下的意圖,恐怕他也早已知曉。在鼠王洞中,他對若磐說的那些奇怪話,無不說明了這一切。

  除此之外,仍有疑惑之處。

  那人自稱共工,他也的確擁有了共工的神力。可是早在遠古,共工就已經形神俱滅,如今又怎能復生?
  
  正思索,忽然,寂靜中,我聽到些腳步聲傳來,越來越響,似乎有什麼在靠近。

  片刻,只聽石壁發出隆隆的聲音,似被開啟,沒多久,亮光突如其來,我覺得刺目得很,瞇起眼睛,

  「花君可覺得此處舒適?」一個輕緩的聲音傳來。

  我定定神,那人的面容漸漸清晰,正是相柳。

  他的目光將我上下打量,露出一絲微笑:「蒼渚地質特異,外來者常不能適應。」說著,他看看石牢的四壁,似有些感慨:「想當年,若非大王將蒼渚地氣煉化,此處連我等也待不得。」

  他神態悠閒,似乎就是為了來與我懷舊。

  我冷冷看著他,沒有答話。 相柳卻不以為意,看看地面,拂袖一掃,盤腿坐了下來。

  「花君可是疑惑若磐之事?」他笑笑:「天庭眾神已佈陣蒼渚之外,大王決意出戰,花君亦命不久矣,有的事告知花君亦無妨。」

  「可還記得棲桃館?」他緩緩道:「我見到若磐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誰。自從大王死後,我一直等著若磐醒來。大王早算到千年前的天裂就在不周山,他在不周山散神時,咒殺天狗而將邪力封在山中,為的就是借天地疲弱之機,讓邪力附在若磐身上甦醒。」相柳說著,似乎興奮起來,聲調漸漸變高:「大王算得精妙,要鎮住邪力,唯以另一半正力灌注才可奏效。句龍亦明白此理,可惜他即便散神,也阻止不了二力重合的一日!」

  那話音撞在石壁上,發出悶悶的回聲。

  「若磐的身份,句龍大概早告訴你,可對?」片刻,他忽而看向我。

  我盯著他,牙根咬得緊緊的。

  相柳歎口氣:「說來,此事也須多謝花君。」他面露得色:「若非你捨身自刎,若磐怎能自甘沉睡?如此,大王的力量全然復甦也還須拖上好些時日。」

  心咚咚地撞著胸口,記憶和萬般思緒糾結著湧上。

  「悟賢那事也是你做下的?」我問。

  「悟賢?」相柳不屑地笑:「那等貪婪之人,同鼠王一樣,只想著得到句龍的神力。我不過將千年前的天裂之事告知,他便什麼都替我做了。」

  我憤恨地望著他,拳頭緊攥。無意間,手碰到地上,軟軟的,竟是新長出來的草木幼芽。

  心中微微一動。

  「神女的疑惑都解了麼?」這時,相柳突然問道。他看著我,神色和氣:「若是神女都明白了,我也該送神女上路才是。」

  不好的預感壓來,我渾身繃起。

  只見他微微抬手,一條通體黑亮的毒蛇從裡面鑽了出來。

  「它叫玄光。」相柳不緊不慢,看著我,兩眼殺機浮起,卻笑意愈深:「被它咬上一口,神仙也要血肉盡化。我養了它五百年,一直想餵它吃些好的。」說罷,他突然將那蛇朝我拋來。

  我發力將身體一閃,奔向門外,石壁卻突然闔上。

  室中一片漆黑,只有那毒蛇泛著黑亮的螢光,落在地上,長長的身體盤做一團,從口中「嘶嘶」吐著信子。

  耳邊傳來相柳低喃的唸咒之聲,我的身體突然像被什麼綁住了一樣,定在原地。

  毒蛇瞬間彈起,朝我飛來。

  瞬間,一棵尖利的荊條從地上聳起,將毒蛇刺得對穿。毒蛇痛苦掙扎,我心中默念,荊棘生出更多的刺來,楔入毒蛇肉裡。毒蛇渾身冒出污血,片刻,再動彈不得。

  石牢中一下變得寧靜,我背靠著石壁,胸口陣陣起伏。

  「原來還藏著這等本事。」片刻,只聽相柳冷哼 一聲:「看你擋得住多少。」說罷,更多的「嘶嘶」聲忽而響起,似乎有無數的毒蛇向我爬來。

  脊背上一陣寒慄,我趕緊再唸咒催動。

  千鈞一髮之間,石門卻突然開啟。

  一名朱服男子站在門外,看到室中光景,似乎詫異得很。

  「拜見先尊。」片刻,訝色在他臉上隱去,浮起淺淺的笑意,向相柳深揖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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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相柳停住動作,[架空] 海青拿天鵝 -【白芍】《全文完》[架空] 海青拿天鵝 -【白芍】《全文完》伊莉討論區伊莉討論區看著他,眉頭皺起:「何事?」

  我亦盯著那男子愻慪慛慖,嫗嫕嫳嫬心中仍砰砰激跳。

  方纔就在那開門的一瞬,那些靠近的蛇群突然消失膏膋膃腿,遰遯適遭連被荊棘刺死的蛇屍亦不見了蹤影。這般行為,像在忌憚什麼似的。

  這男子是誰?

  只見他神色溫和僪僤僮僠,覞覡覝覟道:「大王遣朱鳶來將神女帶走。」

  帶走?我看著那個叫朱鳶的男子,手心沁出黏膩。共工說過出征時要殺我祭旗緀綡綰綷,蒿菄萛蓇如今是時候到了麼?

  相柳神色卻陰沉不定。

  「大王果真決意如此?」少頃,他開口道。

  朱鳶微笑,道:「朱鳶只依王命行事。」停了停,目光瞥向牢中,問:「朱鳶不知先尊在此,若不然……」

  「我來拷問些天庭之事,既是大王之命,帶走好了。」相柳神色已經恢復平靜,淡淡道。

  「朱鳶遵命。」

  相柳沒有多言,將眼角掃我一眼,轉身而去。

  「恭送先尊。」朱鳶朝著他的背影恭敬一禮。

  腳步聲遠去,好一會,朱鳶抬起頭來。

  我看著他,捏著拳頭不敢鬆懈。

  「不必這麼看我。」朱鳶溫文道:「天庭抓了瀲灩等人,要與蒼渚交換俘虜。可蒼渚抓來的神仙都扔到火裡燒死了,如今只剩神女,故而大王名朱鳶來領神女過去。」說罷,他笑笑:「得罪了。」將手一揮,砂石捲起,我的眼前一片漆黑。
  
  朱鳶的方法很特別,他用一口石匣把我關了起來。

  我在裡面掙扎了幾下,只覺那石質冰冷,同石牢無異。

  「這石匣乃玄冰封凍了萬年的山巖製成,神女在石牢待過,當知曉掙扎乃是自討苦吃。」朱鳶的聲音從外面緩緩傳來。

  我不再動作,寂靜的黑暗中,心中卻仍為方才朱鳶的話掀起巨浪。

  他說共工要拿我與天庭交換俘虜,子螭知道我在這裡麼?想到他,心頭忽然有些莫名的顫動,只覺有什麼似乎等待了許久……

  我深吸一口氣。

  無論如何,這算得上是個轉機。在蒼渚,我的神力總受到無形約束,無論如何不能完全發揮出來。不管這所謂換俘到底如何,只要能夠離開這裡,我逃走就多了幾分希望。

  朱鳶似乎把石匣放到了一輛車上,我能感覺到在空中的升騰之感。

  待心情平復些,一個的問題又在心中轉動。

  與共工相比,相柳似乎更急於陷我於死地。方纔他趕在朱鳶之前來殺我,似乎不想讓我回天庭,這又是為何?

  我在石匣裡待了許久,肩膀被撞得生疼。

  漸漸地,一陣喧囂聲傳入耳際,似乎無數人在吵鬧。

  突然,石匣被打開,天光明亮地落入眼前。

  天空不再是蒼渚發灰的顏色,湛藍深遠,似乎已經將近傍晚,光照帶著霞光的顏色。

  「到了呢。」朱鳶的臉出現在面前,語聲和氣,忽然,我身下的石匣消失,他一把將我拉起。

  罡風夾著涼意,迎面吹來。

  我發現這裡是,這裡接近西極,於天庭和蒼渚而言都算是偏僻之地。

  前方,兩片巨大的雲陣對峙,都立著成千上萬的人群。一邊是蒼渚的怪物,而另一邊,霞光滿目璀璨,我一眼就望到了當先那個挺立的身影。

  子螭一身霓錦衣裳,氣勢渾然,罡風亦吹動不了半分衣袂。

  我望著那邊,心中忽而無比坦然安定。

  遠遠的,他似乎也看到了我。感到那目光投來的一瞬,紛雜的情緒忽然湧上我的喉頭。

  「欣喜麼?」一個不疾不徐的聲音傳來,我轉頭,共工身披金甲,站在雲端高高地睨著我。

  「拜見大王。」朱鳶上前一禮。

  共工沒有說話,片刻,忽然抬手一勾,我被一股力量拽到他面前。

  下巴被他的手挑起,共工看著我,低低道:「石牢裡舒服麼?」

  我用力撇開頭。

  這時,我看到相柳立在不遠處,看著這裡,面無表情。

  共工不以為意,唇邊露出一絲微笑。

  「朱鳶,」他緩緩道:「天庭拿這麼多蒼渚俘虜來換她,我倒有些捨不得了。」

  朱鳶在一旁看看我,躬身道:「此番也是瀲灩鹵莽。」

  共工輕蔑地瞥瞥我,看向前方。

  「傳令,換俘。」他淡淡吩咐道。

  身後一名蒼渚戰將答應,將手中令旗一揮。未幾,只聽蒼渚這邊的擂鼓聲隆隆響起,披著戰甲的怪物們大聲吼起,如野獸一般。

  沒多久,天庭那邊也傳來鼓聲,我看到一面金色的旌旗緩緩升起。

  一列人影從天庭的陣列中被帶了出來,足有數十人,瀲灩那個紫紅色的身影也在其中。

  沒多久,兩邊鼓聲同時收住。一片雲托著天庭的俘虜,朝這邊緩緩飄來。

  共工瞥向我,唇角忽而勾起一抹怪異的笑容。

  「神女也該去了。」朱鳶在我身後輕聲道,說著,往我背上輕輕一推,腳下的騰雲載著我朝對面移去。

  太陽變得十分龐大,已經落在了西邊,光照從側面斜斜投來,罡風也變得不那麼冷冽。

  我望著前方天庭的那片雲霞,幾名仙官已經出列,準備迎接。他們身後,子螭的衣裳在陽光中映得流光溢彩,赫然奪目。

  這花哨的霓錦果然也只有他穿在身上才好看。心裡忽而道。

  一絲笑意忽而浮上我的唇角,心卻開始突突跳起。我迎風加快步伐,像要把蒼渚的所有噩夢都拋到身後。

  迎面,與我交換的蒼渚怪物們也緩緩而來。

  瀲灩站在當前,臉上的傷疤用朱脂描成一道假靨,兩眼直直地盯著我。

  即將交叉而過時,突然,瀲灩身形暴漲,伸出巨手朝我撲來。

  我早有預備,使出神力朝他劈去。

  嘩然的聲音從雙方傳來,瀲灩卻不放棄,騎在巨蛛背上,抵住我的攻勢,忽然變出萬道毒絲捲向我的週身。

  金光從天而降,毒絲盡皆消散。

  「擷英!」對面的雲端上,子螭氣勢賁張開來,朝我大喝一聲。

  我忙朝那邊飛去。

  這時,一陣凌厲的寒氣卻從背後襲來,與子螭的神力相撞,天地間忽而一陣山搖地動的巨響。

  「我還在此,急什麼?」共工手持神杖,在空中對子螭冷笑。

  子螭面若冰霜,雙眼微微瞇起,手中金光化作利刃;共工亦揮舞神杖抵擋,頃刻間,雷電生火,映得空中白熾刺眼。雙方鼓聲大作,一時間,烏雲瀰漫,排山倒海般的喊殺聲湧起,不絕於耳。

  「竟然分神。」瀲灩的冷哼聲突然從身後傳來,我回頭,他和巨蛛,一道戾氣直逼面門。

  我還手擋去,風雷來勢迅猛,直直打向他們。

  只聽得一聲慘叫,巨蛛躲閃不及,被風雷劈作兩半,腥臭的血污四濺開來。

  「阿烏!」瀲灩嘶聲大喊。

  巨蛛殘肢在空中抽搐,未幾既沒了聲息,化作沙粒墜下。

  「我殺了你!」瀲灩暴瞪向我,眼睛變得血紅。話音未落,他口吐瘴氣,週身化作狂風捲起朝我撲來。

  我毫不懼怕,撐出壁障,正要再召喚風雷,突然,背後一道陰森的力量襲來,將我的壁障打散。

  心中一驚,我再回手卻已經來不及。

  瀲灩的瘴風捲來,二力合擊,我週身一陣劇痛,被扯入了瘴風之中。

  「擷英!」子螭的聲音似在耳邊傳來,卻倏而變得遙遠。瘴風中,瀲灩化作蛛身,軀殼衝破了衣裳,猙獰的獠牙和毒刺向我扎來。我抵擋著,想掙脫開來,身上卻被他的毒絲纏得緊緊。

  瘴風捲著我們疾馳,似沒了方向,面前,罡風如刀割一般,強光刺來,我望見前方是一片無際的水域,上方,太陽的身影有半邊天空那麼大,,正緩緩墜向那水中。

  鹹池!

  心中一驚,這裡連神仙也不敢靠近,再不收住,我們會被太陽的光輝吞噬,玉石俱焚。

  「放手!」我使力反推向瀲灩,他卻似失了心智一般,不管不顧地要置我於死地。

  蒸騰的水汽迎面而來,炙熱中,白霧茫茫。我聽到鹹池沸騰的聲音傳來,身體卻逕自下墜。

  滾燙的蒸汽伴著落水的聲音傳來,「啊!」我緊閉眼睛,驚聲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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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身體在炙熱中下沉,卻沒有預想中那噬骨熔筋的刺痛。

  我睜大眼睛,水中仍然冒著密密的氣泡,白熾的光照中,我甚至能看到瀲灩痛苦萬狀地扭曲掙扎,最後,身軀在太陽的強光中消失殆盡。

  我甚至懷疑自己已經死了。

  鹹池的水聲汩汩傳來,忽然,一聲長長的清嘯傳來,似乎誰伸了個懶腰。

  「嗯?怎麼來了個神女?」一個低沉的聲音響在耳邊,我突然被一股力量托起,不再下沉,那包裹著我的炙熱隨即散去。

  太陽灼目的光芒中,一團白光在水中尤其明亮。未幾,那光不再刺目,卻慢慢匯聚成一個龐大的人形。有鼻子有眼睛,雙臂粗壯得像樹幹一般,竟是個巨人的模樣。

  那巨人微微低頭,朝我看來。

  只見他的雙目匯著金光,唇邊濃密的光髯在池水中浮動。

  「有意思,竟有人能活著到鹹池來。」巨人開口道。

  我望著他,驚詫得不能言語。

  「你是何人?」

  我張張口,發現自己還能說話:「我……」

  「讓我猜猜。」他卻將我的話打斷,似思索著,片刻,道:「你有我當年血氣的味道,是個血靈,對麼?」

  這話出來,心中猜測果然沒錯。

  鹹池是太陽每日的歸所,在這裡的,只有日神顓頊。

  太陽乃萬物之源,即便句龍子螭也接近不得。故而自從顓頊化日,他在天庭就成為了傳說,連我也只能在史冊中才能知道他的事跡。

  我被他托在手上,仰頭望著那大明亮的身軀,仍感到不可置信。

  我的先祖呢……那目光注視著我,溫暖融融,莫名的親切。

  日君卻笑起來:「怎不說話?我看你從空中落下,可是與人纏鬥?」

  我一訕,片刻,答道:「正是。」

  話說出口,心中卻陣陣牽掛起天上。子螭正與共工拚殺,不知怎麼樣了。

  日君微笑,不緊不慢地帶著我沉入水底,在一張巨大的白玉床上坐了下來。

  他將我放到一旁,長長地伸了個懶腰,光照伴著氣息如漩渦般捲起,光采通透。

  「我方才見一群小兒在天上打得歡快,你就是從那裡來的?」他問。

  我不禁覺得好笑,天庭蒼渚皆氣勢洶洶,在日君眼裡卻全是小兒。

  「正是。」我復又答道,停頓片刻,補充道:「是子螭和共工。」

  「共工?」日君想了想,未幾,頷首道:「是他啊。」

  我詫異地望著日君。遠古時,顓頊與共工大戰,共工敗績,散神而死。如今再提起他,日君卻這般平靜。

  「共工復生,神君可覺有異?」我忍不住,開口問道。

  日君沒有回答,卻緩緩道:「你心中思慮甚重,可是為了那兩個小兒?」

  我愣了愣。

  他的目光透徹,似乎能將我心底每一處洞悉。

  心緒慢慢湧起,好一會,我點點頭。

  我苦笑:「若磐沉睡了,子螭亦命不久矣,可我什麼也做不了。」

  日君看著我,未幾,卻低低地笑起來,聲音洪亮如巨鐘。

  「想當年,我也常常被后羿姮娥那些小兒們鬧得不得安寧,如今雖許久不理,我還是一看就知曉。」他說罷,像想起什麼,四下裡找了找,從白玉床下摸出一隻金光燦燦的物件來。

  「小神女,我千萬年不曾與人見面說話,今日可算痛快。」日君將那物件遞給我:「這是我閒暇時煉下的,反正無用,贈你好了。」

  我看去,只見那物件小巧,只有巴掌半大,是一根細匕首。

  訝然望向日君,卻見他已經站起身來,伸伸四肢。

  「萬事皆在人為,去吧!」他微笑地長吟一聲,週身忽而發出刺目的光輝,未幾,化作一團白光,融入了太陽的光芒之中。

  不等我開口,一股水流湧來將我托起,朝上方送去。

  驀地出了鹹池,天地間已經夜色沉沉。

  水流將我托到水面就消失無蹤。我騰雲上天,朝腳下望去,鹹池浩瀚而平靜,已經見不到太陽的身影。

  方纔的陽光溫熱還留在身上,一點倦意也沒有。

  「去吧……」日君的聲音仍徘徊在耳旁,他方纔的話語,似無所指,又似別有深意。

  心中還念著那戰場,我收回目光,轉身朝打鬥的那片天空飛去。
  
  「這不是神女麼?神女!」忽然,一個聲音從側方傳來,我望去,只見一片光芒在夜空中朝我靠近,是幾名夜巡的仙官。

  看到我,他們面容驚訝:「神女原來在此。」

  「神君如何了?」我迫不及待地問。

  「神君安好,如今正在營中。」一名仙官道。

  心中一下安定,我又問:「今日戰況如何?」

  那仙官與身後幾人相覷,道:「神女且隨我等回營,自然知曉。」

  我看著他們,覺得有些異樣,片刻,頷首答應。

  仙官們引著我往天空飛去,使了縮地之術,一時間風湧雲動,待到了地方,我卻發現不是白日裡的戰場,而是又回到了八荒邊上的蒼渚之門。

  天空烏雲滾滾,天庭的兵將列陣雲端,在海島上設下營地,氣勢威壓。

  才要降下雲頭,忽然,一片雲彩從天空中急急降來,我被一雙臂膀用力地抱起。

  夜風和緩,子螭的懷抱寬闊而溫暖,胸口傳來他呼吸的起伏。視線越過他的肩頭,仙官們神色尷尬,我臉上發熱,卻沒有掙扎,眼眶澀澀的。

  片刻,子螭突然將我放開,上下打量,急急問:「可曾受傷?」

  我搖頭:「不曾。」

  子螭看著我,略顯憔悴的臉上似緩下一些,卻他緊接著問:「方纔去了何處?」

  我苦笑:「說來話長。」

  子螭盯著我,沒有說 話,兩隻眼睛仍然睜得炯炯。

  「真是胡鬧。」忽然,他低低道,臉色突然板起,責備道:「叫你回天庭你不聽,四處遊逛做什麼!如今苦頭可吃夠了?!」

  我望著他略顯憔悴的面容,只覺萬般滋味卡在喉頭,卻反駁不得。

  「嗯。」我拭拭眼睛,小聲答道:「是我錯了。」

  子螭似一愣,片刻,輕輕冷哼一聲:「認錯也這般理直氣壯。」話語才落,卻一把抓起我的手:「走。」

  說罷,帶我騰雲落向海島。
  
  神光匯聚如星辰,海島上亮如白晝。

  天庭的金幡招展,只見好些天庭將官在島上,或巡邏或歇息,身上戰甲珵亮。見到子螭,他們紛紛行禮,而後,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到我身上,帶著異樣。

  我知道他們在想什麼,看看子螭,他卻似無所覺,只目視前方,手上一點也沒有鬆開。

  「今日大戰如何?」我訝然問子螭。

  子螭看我一眼,淡淡一笑:「今日戰未多時,蒼渚突然撤軍,算是勝了吧。」

  我愣了愣,頗覺意外。在蒼渚,共工那般躊躇滿志,一心要與天庭爭個高下,怎會突然撤走?

  子螭卻不言語,牽著我逕自向前。

  未幾,只見寶樹玉台璀璨生光,已經到了子螭的行帳。

  「……罪賊退回蒼渚,此乃絕好時機。神君應啟乾坤陣,開蒼渚之門,一舉攻佔!」一人高聲道。

  乾坤陣?我皺起眉頭,不禁看向子螭。

  乾坤陣是伏羲所創,能通玄冥陰陽。如今蒼渚之門出現,唯有此法才能讓天庭兵將進入。可這樣一來,天地與蒼渚連通,勢必擾亂天地間固有的維繫,子螭的身體必將受到連累。

  子螭卻面色平和,帶我進了行帳。

  只見玉台上,包括北極星君在內,許多仙君列席圍坐,方才說話那神仙就站在中間。他的模樣我認得,那日子螭宴邀廣清真人,他在在席,似乎曾是廣清真君最得意的弟子。

  「神君。」見子螭進來,眾仙君紛紛從席上起來,向他行禮。

  子螭面帶淡笑,放開我的手,走到上首。

  「眾卿商議到何處了,說來聽聽。」子螭緩緩道。

  方纔說話的仙君出席,拱手稟道:「臣以為,如今蒼渚之門既現世,天庭當乘勝啟乾坤陣,一舉攻滅蒼渚!」

  他說完,在座許多仙官頷首。

  「臣以為不可。」這時,子螭下首的北極星君起身,道:「蒼渚狡詐而無信,從今日換俘之事可見一斑。天庭與蒼渚正面交鋒不過今日一回,蒼渚撤軍因由尚且未知,豈可冒進!」

  星君話音落下,亦有不少人出言認同。

  「星君是說讓天庭觀望麼?」那仙君冷哼,道:「星君可還記得前番觀望,蒼渚偷襲巡邏仙官,捕去數十而無人生還。」

  星君不慌不忙:「如此,敢問仙君,蒼渚深廣幾許?罪神部眾多少,賊魁何人?」

  仙君啞口無言,怒視星君,面色通紅。

  星君捋鬚,泰然自若。

  在場仙君議論紛紛,雙方各有支持,爭執不下。

  子螭微微皺眉,將案上的玉鎮一拍。

  嘈雜聲頓時消散,眾仙人望向子螭。

  子螭神色不改,目光望眾仙人臉上一掃,噙起微笑,道:「二卿所言確實。天庭倒有一人全身從蒼渚回來,蒼渚如何,眾卿不若聽她來說說。」言罷,他將目光朝我投來:「擷英,上前來。」

  瞬間,玉台上的眾人紛紛看向我,神色倏而各異。

  我早預料到子螭帶我來此的目的,輕輕吸口氣,移步上前。

  「擷英,你在蒼渚所見所聞,可一一道來。」子螭道。

  「擷英遵命。」我一禮,轉向眾人,將蒼渚怪物屠戮妖獸方士的事和在蒼渚看到的情形大致說了一遍。

  「共工邪力復生?」眾仙人聽我說到共工,皆驚詫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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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15 18:12:24 |只看該作者
  我頷首:「正是。昔日共工將蒼渚邪毒煉化,生草木水流,蒼渚罪神無不感恩於共工。如今共工邪力復甦而化為神體,罪神後代皆以其為王。」句龍和若磐的事牽扯到子螭,我將這部分隱去,只將如今形勢由來說明。

  席間一陣沉寂,眾仙官面面相覷。

  「共工……能與共工相抗之人,莫屬顓頊句龍。如今顓頊已去,句龍不知蹤影,這……」下首有人低聲道。

  「怪不得蒼渚之門忽然現世。」另有人道:「共工當年便以詭計多端聞名,如今看來,白日裡的撤軍難免有詐。」

  「臣有異議。」先前與北極星君爭執的那位仙君道:「早在遠古,共工已形神俱滅。如今只有邪力,縱是部眾再多也不過妖物,天庭何懼?」

  「是不懼,卻也不可因此貿然攻入。」對席,北極星君緩緩道,他面向子螭:「臣以為,蒼渚罪眾既然意在與天庭一戰,必出蒼渚之門,天庭於門前嚴陣以待,佔盡天時地利,何樂不為。天庭可在八荒邊緣設蒼渚府,駐以重兵扼其咽喉;再反列乾坤陣封堵蒼渚之門,可永絕後患。」

  這番話出來,不少仙人紛紛應和。

  我看到子螭的唇邊露出滿意的笑。

  「妖獸與山門之間的慘案,天庭前番遣仙官徹查,亦有了結果。」子螭道,說罷,他看向席中。

  一名仙官起身,向子螭一禮,道:「臣等下界徹查,發現被屠戮之處,手法殘忍,卻如出一轍,與擷英神女所言無差。」

  子螭頷首,將目光掃向列席,沉聲道:「蒼渚詭計多端,此為意在引天庭內訌。如今既已查明,爾等當同心協力。復有再議論人獸仙眾不睦者,定嚴懲不貸。」

  眾仙人皆應答。

  「至於蒼渚,」停了停,子螭從座上起身,道:「北極星 君所言甚合我意,可依計而行。明日起,在此島設府,嚴設兵陣。」

  「敬諾。」眾仙人皆起立,齊聲一揖。
  
  當夜議事之後,子螭沒有讓我多停留,即刻將我送回了天庭。

  此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

  宮中只不時傳來他奔波於各處的消息,似乎預感到天庭將有大事要做,宮中服侍的仙娥仙官們神色間亦多了些嚴肅。

  對於我的歸來,他們沒有流露出太多的訝異,只如常行事。不過,我曾被劫到蒼渚的事在天庭已經人盡皆知,換俘之事也一時沸沸揚揚,外面的議論少不了。偶爾出去,我就會獲得無數探究的目光,一次路過瑤池,曇珠看我的眼神已經不掩輕蔑。

  我並不理會,每日盡量留在子螭的宮中,一為了清靜,二為了好好梳理心中的想法。

  問題總是一個接一個。那日我與瀲灩纏鬥,在我身後偷襲之人是誰?而共工突然撤退,又究竟為何?

  時間一連過去好幾日,百無聊賴之間,我已經把子螭藏室裡的書冊重新擺了一遍。

  當我將最後一隻香爐位置擺正,已是夜晚。

  看著面前收拾得整潔的藏室,我用巾帕擦擦手,準備離開。才轉身,卻發現子螭倚在門邊,美眸看著我,似笑非笑。

  我驚訝不已,露出笑容,走上前去:「何時回來的?」

  「方纔。」子螭慢悠悠地說,他將眼睛朝四下裡看了看:「這藏室一收拾就找不著東西,我似乎交代過不許收拾。」

  我不以為然:「就是不收拾才更找不到東西。」說著,我指指一排架子,「你常翻的書冊都在那處。」

  子螭眉梢微微挑起,不置可否,踱步進來。他動作優雅,往室中的榻上坐下,瞥瞥我:「累了,陪我坐一會。」

  有前車之鑒,我看看那榻,只見邊上有一隻小幾隔著。

  猶豫片刻,我依言走過去。

  「蒼渚府和乾坤陣之事都忙完了麼?」我在離小幾還隔著幾尺的席上坐下,

  「嗯。」子螭道:「蒼渚府設好了,乾坤陣太大,尚需時日。」

  忽然,他目光落在我腰間,看著上面別著的金匕,問:「這是什麼?」

  我低頭看看金匕,微笑道:「是日君贈我的。」

  「日君?」子螭訝然。

  我把墜落鹹池的事跟他說了一遍。

  「日君麼。」子螭將金匕拿在手中觀看,饒有興味:「我也曾想拜訪,可惜自從顓頊之後,太陽亦脫離神界,連我與句龍也接近不得。」說著,他瞥瞥我:「句龍提過你是血靈所化,我初時還不信,顓頊血靈怎會生出這般遲鈍的神仙。」

  我嗔怒地瞪他一眼,奪回金匕。

  子螭卻看著我,得意地發笑。

  「是了,」片刻,我想起心中的疑問,道:「那日共工突然撤退,是如何狀況?」

  子螭神色平淡,說:「還能如何狀況,那日你與怪物纏鬥墜下之後,那賊魁就突然中術一般抽搐起來,而後蒼渚怪物皆退了去。」

  「抽搐?」我一驚,心中有什麼一閃而過。

  子螭「嗯」一聲,忽然看看我們之間相隔的距離,皺起眉頭:「你坐那麼遠做什麼。」說著,伸手來抓我:「過來。」

  我正想這事,躲閃不及,肩膀被扯得一痛,我輕呼了聲。

  「怎麼了?」子螭疑惑地看我,目光敏銳地落在我的肩膀上:「有傷?」

  我知道瞞不過他,訕訕一笑。

  子螭從座上起來,不由分說地將我衣領向後拉開。

  我赧然,一邊拉回衣領一邊掙扎著瞪他:「做什麼……」

  「勿動!」子螭不放手,橫我一眼,將目光看向我肩膀上的傷處,臉色愈加發沉。

  「共工傷的?」片刻,他問。

  「嗯。」我老實承認。

  那日我對他說無事,是不想他擔心。在蒼渚,共工曾踢了一腳在我的肩上,後來又被寒氣侵蝕,疼痛一直未消。

  子螭沒有說話,少頃,將手覆在我的肩上。

  一股暖意從那掌中透出,柔和而純正。傷處的疼痛慢慢減輕,一下舒服了許多。我不禁微微瞇起眼睛,享受那泉水般通透的感覺。

  室中靜謐無聲,夜明珠在壁上閃著銀光,淡淡映在眼前。

  「好些了麼?」子螭的聲音低低傳來。

  「好些了。」我緩緩吸了口氣,輕輕道。

  子螭不語,我的脖頸上的髮絲忽而被一股熱氣撩動,微微麻癢。

  嗯……肩上那手有些不安分,正往旁邊慢慢下移。

  我轉頭,正對上子螭含笑的眼睛,他注視著我,雙眸映著明珠的光輝,如月下的潭水。身上,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將手臂環了過來,身體貼著,我此時像是坐在他的懷裡一樣。

  一陣熱氣蒸騰上臉。

  「你……你乘人之危!」我羞惱地掰開他的手,抗議道 。

  「嗯?你不喜?」子螭看著我,忽而莞爾。他放開我,姿態優雅地往身後的小幾上一倚,霓錦衣裳的映襯下,笑容無比妖孽:「那……你來乘人之危好了。」

  我看著他,面紅耳赤。

  子螭卻仍那樣笑著,淡淡的光影映在唇邊,輪廓誘人。

  罷了。

  我深吸口氣:「這可是你說的。」說罷,我湊前用手扳住他的兩頰,將唇貼上。

  子螭的呼吸似一滯。

  那唇軟而柔韌,他的氣息迅速包裹在我的鼻間,我發現自己一點也不抗拒。我的唇舌描繪著那唇形,輕輕地吮咬,感受到那呼吸漸漸變得粗重。

  忽然,我的兩肩被用力握住,子螭坐直身體,壓了過來。

  我抬頭,掰開他的手。

  「你不許動。」我微喘著氣瞪他。

  子螭胸口微微起伏,唇色紅潤的顏色似乎淡淡蔓延到了頰邊,表情有些哭笑不得。片刻,他沒有鬆開我腰上的手,卻重新向後倚回小幾上,聲音低啞:「嗯,不動。」

  我盯著他乖乖的樣子和上揚的唇角,忽然覺得很滿意。一直以來,自己與他相處總被他佔上風,如今能夠換個地位來一次竟覺得很興奮。

  我與他額頭相抵,卻將目光移向他的領口。脖頸的線條細膩而結實,喉結的突起在衣領下掩著陰影。

  那時在凡間看到他出浴的情景倏而掠過腦海。我咽咽喉嚨,片刻,將手伸向他的腰間。

  面前的胸腔似乎長長吸了一口氣。子螭沒有說話,腰上的手忽然發緊。

  「喜歡麼?」我將手伸進他的衣襟裡,緩緩扯開結帶,低低問道。

  「嗯。」子螭的聲音在喉嚨裡滾動,睫毛相抵之處,眼睛深邃而灼熱。

  我輕笑,將雙唇吻在他光潔的額頭上,沿著筆挺的鼻樑緩緩向下;雙手探入他的衣襟內,一直解開裡衣,待觸到結實溫熱的胸膛,將衣服緩緩拉開。

  腿根上傳來硬物的牴觸,愈加明顯。腰上的手又開始不安分地滑動起來,一隻手緊緊握在我的後臀,一隻手扯向我腰間的束帶,身體一陣酥軟。

  我摩挲著他的面頰,微微低頭。這事我雖不曾主動嘗試過,卻也並非一無所知的小兒。鼻間,熱氣與他衣裳上的淡淡香味混在一處;明珠的光照下,那胸膛寬闊厚實,色澤柔膩卻不失陽剛之氣。

  面龐上愈加燒灼。

  忽然,我的目光落在他的左胸下側,一塊陰影浮在那裡。

  我心中一驚,稍稍離開,定睛看去。只見那確實是個陰影,拳頭大小,像淤痕,卻又均勻得很,玉璧一般渾圓。

  「這就是你發病時的痛處?」我停住動作,皺眉問他。

  子螭看看那裡,少頃,「嗯」了聲,手卻沒有停頓,我的腰帶一鬆。

  「崑崙璧破裂之後就有了?」我卻接著問。

  「嗯。」子螭的唇流連在我的脖頸上,聲音含糊。

  我盯著那傷處,他樣子詭異,上回我闖入子螭房間匆匆忙忙,竟不曾留意……

  「現在疼麼?」我問。

  子螭不答話,卻埋頭向我的鎖骨,肌膚一陣素麻。

  我又羞又急,顧不得鬆散開來的衣衫,用力扳開他的臉:「先說清楚!」

  子螭似乎終於忍不住,抬起頭來瞪我一眼。

  「不疼。」他面上還帶著些潮紅,不耐煩道:「你這女人總愛掃興!都猜到了還有甚可說!」

  我有些啞然,嘴上卻不服輸:「我又不知確否,當然要問!」

  話音才落,子螭的手臂突然將我箍緊,片刻,我已經被他帶得躺倒在席上。

  他的身體壓著我,臉懸在我上方,雙目幽光吸人,仍染著未褪的熾熱。忽然,他笑起來,緊貼的胸口上,聲音渾厚。「你喜歡我。」他低低地說。

  我瞪著他,啼笑皆非。

  這麼大動作最後竟冒出這樣一句話來,此人不是一般的反覆無常。

  可心裡這樣想著,雙頰卻又騰騰地蒸熱起來,望著那雙目,只覺移不開眼睛。

  「你喜歡我。」他盯著我的眼睛,微微加重語氣。

  「嗯。」我吞嚥似的答了一聲。

  「嗯什麼?」他卻窮追不捨,雙手緊握著我的雙臂。

  「喜歡你。」

  「說全。」他低低道。

  「我喜歡你!」我只覺臉上炙熱無比,瞪他一眼。

  笑意染上子螭的唇角,一瞬間,他竟像個大哭之後得到飴糖的小童一樣,笑得燦爛不已,一雙美眸光采明亮。

  「會有些疼。」他聲音帶著沉沉的沙啞。

  「嗯?」我怔了怔。

  子螭卻不說話,突然,他的頭俯下來,將我的所有視線和呼吸封堵在熱烈的糾纏之中。我毫無防備,只覺自己已經被那雙臂牢牢困在其中,一點反悔的餘地也沒有。

  被他瞬間反撲,心裡羞窘得很,卻似乎有什麼在慢慢地化開,甜絲絲的,一抹笑意漾在唇角。自從換俘時在天上見到他的那一瞬,我就已經不在迷惘。妖男說得對,放不下過去便連眼前人也珍惜不得。心像明鏡一樣通透,我清楚得很,他就是我願意用漫長的生命與之相守的那人……

  散亂的衣服底下,他的手不斷探入,掌心與我的肌膚相合。我急促地喘息,只覺下面的衣服正褪去,身體深處,一股酥軟伴著幸福的實感傳來,通透全身……

  「咚……」一個沉沉的聲音傳入耳際,隱隱約約。

  「咚,咚……」片刻,那聲音清晰了一些,似乎誰在擊鼓。

  疑惑浮過心頭,我睜開眼:「子螭……」

  子螭似乎也已經聽到,停住動作。

  「神君!」這時,外面傳來宮中仙官的聲音:「稟神君,下界傳報,乾坤陣佈陣已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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