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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海青拿天鵝 -【白芍】《全文完》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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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14 18:57:2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阿墨!」灰狐狸朝他打招呼。

  若磐站在樹蔭下,碎金般的光照打在他臉上,只覺那眼睛無比清澈。

  我好笑地扯扯灰狐狸的耳朵:「怎還叫阿墨?」

  「阿墨好聽麼。」灰狐狸揉揉耳朵,委屈地說。

  我不理她,看向若磐。如灰狐狸所說,他穿著我送的衣服,細白的?布映著陽光,顯得他俊朗的面容愈加明淨,而身形愈加挺闊。

  臉頰忽然有些熱氣。

  果然小了點。心道。

  不知是不是我盯得太久,若磐眼睛閃了閃,疑惑地朝身上看去。

  我笑笑,道:「穿上衣裳可覺舒適?」

  若磐抬頭,道:「不覺。」

  倒是直接……

  我微訕,笑意不改:「無妨,再久一些便習慣了。」說著,我將手中縫好的衣服看了看,折好了,雙手遞前:「給你。」

  若磐看著那衣服,似遲疑片刻,看看我,伸手收下。

  「又有新衣。」灰狐狸羨慕地嘀咕。

  「你身上這套是我在街上買回來的,尺寸到底不足;現在這套是我自己做的,應當合適些。」停了停,我補充道:「你可以換洗。」

  「阿芍會做衣服呢。」灰狐狸訝然看我。

  我莞爾,心中有些得意。

  做衣服並非難事,我自己的衣服都是母親做的,她做的時候我在一邊看,幾次以後就學會了。上回匆忙去街上給若磐買衣服不過是應急,想了想,又順便扯了些布回來。若磐的身形我大致留心了一下,布買到就即刻動手裁好。原打算在去洛陽的時候得了空就縫好,沒想到縫了一半,卻遇上那等事……幸而妖男他們細心,取回了我的包裹,這衣服終於得以完成。

  若磐看著我,忽而別過頭去,把衣服捲起,塞在腰間。

  灰狐狸看著他的動作,睜大了眼睛。

  還要給他做個包袱才是。我心道。

  「我去看臭方士在做什麼。」灰狐狸忽然道,說著起身,朝堂外跑去。

  樹下的長石條多處一半位置,我往旁邊又讓了讓,示意若磐坐下。

  若磐看看那石條,走過來。

  他坐下的一瞬,某種氣息淡淡傳來,乾淨而溫暖,就像我伏在他背上感覺到的一半。我看向他,只見他一如既往的緘默,只看著前方,側臉上表情淡淡。

  「吃些麼?」我把櫻桃捧到他面前。

  若磐看看那些櫻桃,神色似不為所動,片刻,卻出手來。他拿起一枚櫻桃,看了看,放進嘴裡。

  我也伸手到籃子裡,將一枚櫻桃放入口中。果皮裂開的清脆聲在齒間響起,甜絲絲的滋味帶著些酸,散在舌間,濃郁而可口。

  旁邊的高大身影是那樣的不容忽視,我微微抬眼,只見陽光中,鮮紅的汁液洇開在那唇上,閃著寶石般的色澤。

  風悠悠吹來,帶著些微醺的氣息。

  我忽然覺得自己有些異樣,不大自然地轉過頭來。

  「若磐,」躊躇片刻,我對他說:「我今夜想回蒲州看我母親,你帶我去可好?」

  若磐側過頭來我,臉頰的輪廓在樹蔭下泛著蜜金的光澤。

  「嗯。」他擦擦嘴唇,答應道。

  我彎彎唇角,微笑起來。
  
  半邊月亮掛在天上,夜空清澄,巨大的雲朵在月光中泛著銀白的邊,層層分明,後面,星漢一望無際,難以言喻的廣闊。

  我坐在若磐的背上,望著天空中的奇景,仍然覺得新鮮不已。

  經歷過梁王私苑的驚心動魄,再坐到若磐的背上,我已經不再覺得緊張了。涼涼的夜風迎面出來,我的兩袖鼓起,裙裾舞動,幾乎像廟宮壁畫上的仙娥們那樣高高地飛揚起來。

  京城早已消失在身後,月光下,地上萬物似乎在狂奔一樣迅速往後退去,若磐飛過原野和江河,有時經過大些的城邑,還能看到聳起的高樓上點著燈籠,一閃一閃地在風中搖曳。

  若磐在一片寧靜的田野上空停下來,我朝下面望去,夜色濃重,只覺迷茫得很。

  月光如銀,忽然,我發現一所宅子的牆頭上,有棵樹頭很是眼熟。讓若磐飛低些再看,沒錯,那正是我和母親院子裡的那棵老梅樹。老宅四四方方,沒有一點燈火。我望著它,心裡起了些複雜的思緒。現在看來,老宅可謂又小又不起眼,但是在過去,它曾經包容了我的所有,讓我覺得它就像天地那麼大呢……

  找到了老宅就好辦許多,我朝四周望了望,一下就望見了母親埋葬的山坡,讓若磐飛過去。

  月亮在雲間穿梭,荒蕪的山坡上,母親的墳孤零零地立在那裡。

  若磐在山坡上著了地,我從他背上下來,走到母親的墓前。

  墓碑靜靜立著,上面只有「白氏之墓」幾個字和生卒年月,如碑上的光澤一樣清冷。

  「母親……」我撫著墓碑,覺得喉嚨哽哽的,似乎有許多話要說,又不知從何說起。鼻子裡陣陣發澀,眼睛裡漸漸蓄起淚水,卻許久也落不下來。

  「母親,阿芍不但話說不好,連哭也不會了呢……」我苦笑著低聲道。

  四周寂靜無聲,只有風輕輕吹過。

  墳包上早已長滿青草,因無人打理,有些已經長得老高。我舉袖拭了拭眼睛,伸手去拔。那些草根很深,我飛了好大力氣才拔下一棵。正要再去拔旁邊的,忽然,一雙大手伸過來,將幾棵野草連根拔起。

  我轉頭,若磐不知何時已經變回了人形。他彎腰低頭,只三兩下,墳包上的高草已經清理乾淨了。

  「多謝。」我說。

  若磐把手中的草扔到一旁,沒有搭話。

  我轉向墳前,把帶來的祭品一一擺上,弄得整整齊齊。

  「母親,你常同阿芍說起京城裡的吃食,今日阿芍給你帶了些來。」我望著墳包,停了停,道:「阿芍知你心思,將來定會好好照顧自己;母親在那邊,也……」話說了一半,淚水忽而決堤一般湧出眼眶,我再也說不下去,低頭大哭起來……
  
  許是哭了一陣,路上又吹了許多涼風。回到京城之後,我躺在榻上怎麼也睡不暖。

  想了想,我披衣起身,推開房門。

  月亮仍掛在天上,若磐趴在廊下,似乎沒了忌諱,恢復了巨獸的身形。

  我拿著一塊茵席走過去,墊著坐下,輕輕靠在若磐的身上。

  毛皮上的溫暖透過背上的衣裳傳來,果然一陣舒坦。我能感覺到他的呼吸緩緩而沉穩,過了會,身上的寒意漸漸消退。

  方纔在母親墓前,若磐坐在我身旁,我哭了多久他就坐了多久。待我哭完,他又負著我一路飛回來,整個過程沒有說一句話。

  那番啼哭大概是我懂事以來哭得最要緊的,鼻涕眼淚擦得到處都是,回來洗過臉。眼睛還是紅紅腫腫,把灰狐狸嚇了一大跳。

  但是發洩之後,我發現自己竟是輕鬆了許多,便如現在這般平和的心境,似乎很久沒有過了。

  這樣想著,我把頭小心地向後,枕在若磐的背上。頭頂,屋簷在夜空中映著黑黑的輪廓,似乎正同身後這身軀一起包圍著我。

  我忽然覺得自己的生活裡,這溫暖似乎已經佔有了許多份量。假若有朝一日失去它,不知道一切又會變成什麼樣?

  這般想法著實教我茫然。

  我微微側身,看著那片濃密雪白的皮毛,不禁喃喃低語:「若磐,將來你即便找到了要找的人,也不要走開,再陪陪我可好?」

  那背上似乎動了動,我把以為它醒了,心中小小地吃了一驚。

  抬眼看去,那眼睛閉著,仍是一副熟睡的模樣。
  
  日子過得很是悠閒且無所事事。

  妖男仍然行蹤不定,或者在房中看書,或者一大早就不見了人影,但用膳之前必定回到宅子裡,到庖廚中為大家做飯;灰狐狸時而跟著妖男,時而跟著我,時而自己到街上去,吃得滿嘴油津津的回來。

  若磐仍然愛睡,無論房中、廊下或是院子裡,張眼望去,總能見到他睡得死沉的樣子。但不要看他總是睡,若是醒來與我們一起吃飯,食量可大得驚人。頭一回的時候,妖男得意地對他說不必客氣,有菜有肉儘管吃。若磐沒有出聲,只不停地吃,菜吃完了就光吃飯,最後把新添的一桶米飯也吃個精光。我們三人目瞪口呆。

  相比之下,我可做的事情實在不多。

  這宅裡的書不少,我翻了一下,卻全是方術神仙之類的書,我能看的實在寥寥無幾。於是,我迷上了做衣服,打算給若磐多作幾套,妖男和灰狐狸也要做些。想法定下來,我幹勁十足,到街上買了許多布料回來,給他們量過了身,就每日待在房中裁裁剪剪。

  拿到新衣裳,妖男很是欣慰,灰狐狸很是歡喜,若磐則仍舊一臉無所謂。他有時變回大獸在院子裡睡覺,我就靠在他身上縫縫補補,覺得這樣實在愜意。

  我仍惦記著若磐的包袱,也惦記著自己的新衣還沒有著落,他們的衣服做完之後,我決定再去扯些布料回來。

  打開行囊,我數了數自己剩下的錢。原本過了這月,我就能找柳青娘領錢的,現在自然不可能了,那幻想中的小宅院和田產也隨著破滅。

  想到錢,我心裡不禁一陣惆悵,幸好現在還有一些,能支撐些時候。

  心裡想著,我把行囊收拾好放起來,讓若磐看家,帶著灰狐狸一起到街市上去。

  京城的街市很大,人也很多,一眼望去,到處是攢動的人頭。我和灰狐狸走走逛逛,她一到了人堆裡就開心得很,買了許多油餅,嘴裡永遠塞得滿滿的。

  布鋪實在不少,我挑了些適合夏天的衣料,又扯了一塊結實柔軟的麻布,就催促灰狐狸回去。

  二人走走停停,才到宅院的巷口,忽然被幾個人攔住了去路。

  「小人見過女君。」一人微笑地看著我,上前作揖。
  
  那人陌生得很,我看著他,心中卻被「女君」二字著實驚得震響。

  「咦?」灰狐狸看看那人,又看看我:「你認得他?」

  「不認得。」我笑笑,維持著面上的平靜對那人道:「小女子不是什麼女君,足下想必認錯人了吧。」說罷,拉著灰狐狸的手向前走去。

  「小人並未認錯。」只聽那人跟上來,臉上仍微笑:「女君下落,主公傾全府之力尋找了許久,今日終於尋到,主公甚盼女君歸家。」

  我心中冷笑,道:「足下此言好生無禮,足下口中女君,小女子實不認得。」說罷,繼續往前。

  那幾人卻將身形移來,將我們的去路堵住。

  我皺起眉頭:「爾等……」

  「表妹,出了何事?」話未說完,忽然,一個緩緩地聲音傳來。我看到妖男站在前方,倏而大喜。

  「表兄!」我臉上浮起笑意,用力推開那些人,快步朝他走過去。

  那幾人面面相覷,似乎很是疑惑。

  妖男看看我,又看向那幾人,拉著臉走上前去。

  「諸位意欲何為?」他冷冷地說,眼神凌厲掃過:「光天化日,莫非強搶民女不成?」

  幾人看看他,又看著我,神色疑惑。

  方纔說話那人首先緩過神來,站出來向妖男一揖:「某奉主人之名,出來尋人,見這位娘子與畫像相似,故而冒犯。得罪之處,還請足下見諒。」

  妖男「哼」一聲,不理他,轉身走開。

  那陣勢透著怒氣,倒真像是個為表妹出頭的表兄。我和灰狐狸對視一眼,忙跟在他身後。

  「敢問公子名姓,某回稟主人,也好登門請罪!」只聽那人在後面高聲道。

  妖男頭也不回一下,只領著我們逕自往前。

  「快收拾東西,即刻離開此地!」回到宅院裡,才關起大門,妖男沉著臉對我們說。

  「現下?」灰狐狸一臉不解:「他們不是走了麼?」

  妖男冷笑:「你以為他們真信了?他們走乃是為了搬救兵。」說罷,快步朝庭中走去。

  我和灰狐狸見他這般說話,也不多言語,趕緊去收拾行囊。

  所幸若磐沒有在死睡,聽到動靜就出了來。我七手八腳,把房裡的所有東西塞到包袱裡。幾個人收拾好東西出了院子,才要出門,忽然,門上傳來「篤篤」的聲音。

  我頓住腳步,跟他們相視一眼,心裡升起不好的預感。

  「只好用術呢。」妖男無奈笑笑,說罷,他將袖子一拂。雲霧平地而起,我只覺腳下忽而騰空,趕緊一把抱緊了若磐。

  突地,上滿吹來一陣凌厲的罡風,我只覺身體幾乎飄起,突然,懷中一空,我尖叫地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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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14 19:06:3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我來到了左相府。

  沒錯潃漱漪漵,靽靾靻鞂就是我從小想像中的那個母親曾經作為主婦住過的地方。

  那天,我從空中落下漊滷滵漻,滵漻漣滮再醒過來,若磐、灰狐狸和妖男不見蹤影幘幔廕廎,馝馻馺馽而我已經躺在了左相府的榻上。

  真冤孽。我心想。自己的生活才剛剛開始,竟又回到了這樣的地方。

  他們把我安置在一間陳設不錯的房子裡睼瞁瞄睽,漂漰漲漞門窗關得死死地。

  我沒有哭沒有鬧,因為沒有精力。頭很沉很沉摫搫摲摑,銡銅銣銔自從在這屋子裡醒來,它就一直這樣,比以前嚴重得多,就像一口快要被擠爆了的箱子。大概是這個原因,我的身體也乏力得很,像被什麼抽去了半邊元神,每日只能躺在榻上。

  「女君。」一個快要哭的聲音傳來,我睜開眼,阿芙擔憂的面容出現在面前。

  她望著我,眼圈紅紅:「女君,你已經睡了一整日了,再不用食如何得了……」說著,舉著袖子去拭眼睛。

  我笑笑,沒有言語。

  醒來之後,阿芙是我見到的第一個人,也是至今唯一見到的人。她看我醒來,就撲到我身上大哭,說我走了以後,她日日擔驚受怕,左相還把她叫到了京城,親自過問我失蹤前後地事。幸好我終於被找了回來,否則她不知有多麼自責。

  我看著阿芙消瘦的臉,心裡很是內疚。出走前幾日,我以阿芙家中母親生病為由,說服管事讓她回家探親,為的就是不連累她。不想到底還是給她帶來了麻煩……我苦笑,在她面前,心裡再多的惱怒也發洩不出來。

  左相把她和我關在一起的用意,大概也正是在此。

  我心中想著若磐他們,就問阿芙自己是怎麼來到這裡的。阿芙說她也不甚清楚,只聽家人們說在城東的一座小宅裡找到了昏迷不醒的我……

  思考著事情,腦子又脹疼了些,似有無數的聲音在說話,嗡嗡一片。我閉緊眼睛,雙手用力地夾著頭的兩側,那些聲音卻怎麼也消不下去。

  要是若磐在就好了……心底低低歎道,忽而覺得失落得很。

  「女君……」阿芙擔憂的聲音傳來。

  「無事。」我咬著牙,好一會,才覺得那昏脹過去了些。

  說來奇怪,我平日裡只是腦子發沉,來到這個地方,卻開始覺得渾身乏力。想到方才阿芙說我已經昏睡整日的話,心中驚異,自己不過閉了閉眼,不知不覺,竟已經過去那麼久了麼?我覺得這樣實在不行,不管頭上如何沉重,支撐著坐了起來。

  「女君要起身?」阿芙驚喜地說。

  我「嗯」了聲,道:「阿芙,攙我四處走走可好?」

  阿芙笑意綻開,點點頭,突然,神色又為難:「可周氏阿姆吩咐過,女君身體不好,除了沐浴如廁,都要躺在榻上才好呢。」

  周氏?我想起那張刷白的臉。

  「無事,」我笑笑:「只散散步。」

  阿芙頷首,過來攙我起身。

  第一次起來走動,我覺得腳下虛虛浮浮,像個大病了一場的人。

  我忍著不適,緩緩地走動,屋子裡的擺設落入眼中。這裡的裝飾的確不錯,擺設的物件不多,卻看得出做工考究,不是一般人家的用物。

  引起我注意的,是我臥榻旁的一盆花卉。

  那花長得很是美麗,低矮的枝條生得婀娜,上面橢圓的葉片碧綠如玉,粉紫相間的花朵綻放其間,甚是好看。它的位置正好在枕頭後方,故而我雖時常聞到香氣,卻一直不曾察覺。

  「這花是主公送來的。」阿芙見我盯著那花,解釋道:「周氏阿姆說這屋子常年無人居住,有些晦暗,擺些花卉才有生氣。」她說著,笑笑:「婢子覺得好看,可從未見過,不知是什麼花。」

  我也笑笑,朝那花走過去。

  絲絲香氣沁入鼻間,花朵顏色美麗,很是賞心悅目。我伸出手,慢慢地撫過花瓣。嬌柔的觸感碰在手心上,很是舒服。

  紫荼。心底一個聲音說。

  我愣了愣。片刻,忽然想到什麼,我轉向自己睡的榻,走過去,摸摸那木頭。

  是黃檀。

  「阿芙。」我轉頭看向阿芙,道:「我方才看到你那外間有一盆春蘭,換過來可好?」

  「春蘭?」阿芙怔了怔,道:「可是周氏阿姆說這花貴重的很,不能隨意搬動哩。」

  「無妨,」我微微一笑:「稍微搬動傷不了它,這花香嗅了許久,有些膩了呢。待外面有人要來,再換回來不遲。」

  阿芙聽我這般說,點點頭,道:「女君稍候。」說罷,彎腰去搬那花盤。

  我在旁邊一張胡床上坐下,看著阿芙搬著花離開的身影,心底隱隱發寒。

  紫荼生在東南之地,美而不易得。此花最大的禁忌,就是不能與黃檀擺在一起,因為氣味交匯而生微毒,雖無害,卻能使人渾身乏力。

  春蘭與黃檀並無衝突,阿芙住的外間沒有黃檀,紫荼在那裡不會生毒,正好可以交換……額邊的穴位忽又隱隱作痛,我伸手按著,心中滿是驚疑。

  這些事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我,我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女君,婢子再去盛些肉糜可好?」案前,阿芙笑吟吟地問我。

  我搖搖頭,拭拭嘴角:「不必,盛些水來就好。」

  阿芙頷首,起身去為我添水。

  把紫荼移走之後,我又睡了一會,醒來,果然覺得身上不想先前那樣乏力了,頭腦的脹痛也隨之消散了些。

  許是這些天都沒怎麼用膳,這次醒來,我覺得腹中飢餓得不行,就讓阿芙去取來飯食,一口氣吃了好多。

  阿芙看我這個樣子,高興得不得了。

  「女君這樣才是,」她把我的水盞放在案上,道:「不好好用膳,怎做得新婦……」話才出口,她忽而掩口。

  我卻一字不漏地聽在耳朵裡,看著她:「新婦?什麼新婦?」

  阿芙神色尷尬,紅著臉,吞吞吐吐:「女君,婢子聽這宅中的人說,嗯……主公將女君許給了北海王做王妃哩。」

  北海王?我的心猛然一提。

  想起來了。那時父親要接我進京城,就是要把我嫁人;我出走之後,聽阿絮她們提起北海王與左相的聯姻不知何故作罷了。這兩件事交疊在一起,父親當時要把我許配的人就是北海王麼?

  怪不得這樣費勁也要把我找到,怪不得連紫荼花黃檀這樣偏門的招數都用上了,大概是怕我再逃走,乾脆讓我萎靡無力好等到那良辰吉日直接送給北海王呢。

  我心裡冷笑,想得倒是美。

  「女君勿憂慮,」提到北海王,阿芙收起訕訕地神色,笑瞇瞇地對我說:「婢子打聽過了,那北海王是個極英俊的人呢,才華滿腹又極得今上寵愛,別人提起他可都讚不絕口,說天下不知多少女子想嫁他呢!」

  她說得繪聲繪色,我笑而不語。

  想到那如玉的面容和翩翩風姿,阿芙這話倒並不誇張。只可惜他是父親要我嫁的人,這婚事,注定成不了。

  我沒有多話,只叮囑阿芙千萬不要把今日搬動紫荼的事說出去。

  「為何?」阿芙不解。

  我笑笑:「周氏不是同你說過那花貴重搬動不得?若讓她知曉了,豈不責罰?」

  阿芙恍然大悟,連忙點頭。

  這樣做,自然有我的心思。這個左相府我是決意不會待下去的。他們希望我乏力無神,我自然要遂了他們的願,暗地裡養精蓄銳,才能伺機再逃出去。
  
  第二日,父親來了。

  阿芙跑來告訴我的時候,我心中雖驚異,卻並不慌亂,讓阿芙把花換過來,自己則躺到了榻上。

  門「呀」地響了一聲,阿芙低頭行禮,只見幾人走進了屋內。

  當前一人,正是父親。

  他身後跟著兩名一名婦人。一個是周氏,另一個,妝容衣飾精緻,正是那日在霞山竹林裡與父親坐在上首的美婦。

  父親緩緩走過來,看我的神情與在老宅裡一模一樣,只是此時相見,我心中已經沒有了過去的敬畏。

  我看著他,沒有動彈。

  「女君……」阿芙在旁邊小聲地提醒我,表情又是著急又是驚訝,少頃,她忙向父親行禮,畏畏縮縮地解釋道:「女君身體不好,這幾日都在臥榻,這……」

  父親沒有說話,後面的周氏卻一笑,嗔怪地對阿芙說:「既如此,還不快攙女君起來。」

  阿芙唯唯連聲,忙上前來扶我坐起。

  我任憑著阿芙擺弄,身體軟軟地靠著她。待終於坐起來,我垂目,語氣孱弱:「阿芍身體昏沉,不能給父親行禮,」說著,我低低咳了兩聲:「乞父親恕罪。」

  父親看著我,沒有說話。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似在審視,有一瞬,我懷疑這是他打量我最認真的一次。

  「你身體不適,就免了吧。」他淡淡道。

  「多謝父親。」我說。

  周氏讓侍婢抬來兩張胡床,放在我的榻前。

  「這是府中的夫人,按說你也該叫一聲母親。」父親在胡床上坐下,對我說。

  他指的是旁邊那衣飾精緻的婦人。

  婦人看著我,與周氏一般擦著厚粉的臉上露出笑容。

  她含嗔地看了父親一眼,走過來,挨著我身旁坐下。一陣粉香迎面撲來,她語氣親切:「阿芍頭一回來京城,難免生疏,喚夫人便是。」

  我看著她,,順著台階喚一聲:「夫人。」

  夫人頷首而笑,拉起我的手,面露憐惜之色:「我兒面色不佳,回到家中,該好好進補才是。」

  我看著她塗著朱脂的薄唇彎得高高,心中覺得有些可笑。

  我離家出走幾月不回,他們為了把我抓回來大概也是費盡了心血,換到哪一家,估計見面也是要吃幾個耳光。面前這兩人倒是與眾不同,一個神色冷清,一個溫聲軟語,隻字不提我離家之事,這是學優人搭配著演戲麼?

  可惜我不打算順著他們的意,有些事,捅破比不捅破要好。

  在棲桃,最大的收穫不是別的,是優伶們的演技。

  我低下頭,雙眉含怯:「阿芍一時糊塗,離家多日,教父親與夫人擔心……」說著,我低低咳了兩聲,拭拭眼角:「內心實在愧疚。」

  果然,話說出來,夫人的臉色微微僵住。我看到她的眼睛不著痕跡地朝父親那邊瞥一眼。

  「過去之事,不必再提。」只聽父親道,他看著我,聲音緩緩:「宮中聘禮昨日已到,你與北海王的婚事已定下。此乃光耀門楣之事,你生母若有知,亦當含笑。」

  心頭似被什麼一刺。

  我看著他的眼睛,片刻,唇邊彎起笑意,頷首一禮:「謹記父親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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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14 19:07:2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我那奄奄一息的樣子到底有些用處,父親離開時,讓阿芙開窗透氣,還說我可以到屋外的花園裡走動。

  當然,他們也不會因為單單因為我做出順從的樣子就信了我。

  室中的紫荼仍然怒放,周氏叮囑阿芙每日澆水,不可讓它乾枯。

  既然有了父親的允許,我當然不會浪費。想要逃出去,周圍長什麼樣子總要知道。於是午後,我讓阿芙開了門,踱出了房門外。

  外面果然是個花園。夏日時節,只見花草濃郁碧綠,雖過了百花競放的時節,枝頭上卻也奼紫嫣紅。

  阿芙看到這般風景也很是歡喜,在花叢中這裡看看,那裡嗅嗅,興奮得很。

  「婢子來到這府中許久,還是頭一回來花園裡玩耍呢。」她笑嘻嘻地對我說,陽光下,臉龐被一叢月季映得紅撲撲的。

  我笑笑,往周圍望去。這花園不算大,一眼望去,除了我住的屋子就是長長的白牆,把四周圍得嚴實,只有一扇園門可供出入。

  這般情形可有些難辦呢。心裡暗道。想起若磐他們,又有些心焦,不知道他們如今在何處?手腕上,若磐的獸牙還在,被肌膚貼得溫熱。我曾將它摔在地上試了許多回,若磐都沒有出現,心裡漸漸生出不好的預感。

  或許若磐那時未與我說清楚,這獸牙只能用一回呢……擔憂得深了,心裡又不禁僥倖地想。

  走了一會,我覺得頭腦有些發脹,尋著樹蔭下的一塊青石坐下。

  午後柔和的風緩緩拂過,花草樹葉隨風搖曳。我忽然覺得這聲音好聽極了,好像許多人在輕輕地吟唱,高高低低,似遠似近地匯聚一片。

  我聽著這聲音,唇角不禁揚起,發脹的頭腦似乎也舒緩了許多。身旁的幾株虞美人在風中微微擺動,我望去。那朵朵花兒在眼前,似乎微笑地看我……

  「你是誰?」一個童稚的聲音忽而響起。

  我抬頭,只見面前不知什麼時候來了一個總角小童,兩隻眼睛將我上下打量。

  「小公子。」一個侍婢打扮的人急忙地跑過來,見到我,似愣了愣。

  「她是誰?」小童指著我,大聲問那侍婢。

  侍婢看看我,又看看園中那屋舍,似乎瞭然。她面上浮起笑意,向我一禮,對那小童道:「這位是女君,小公子該喚長姊呢。」

  「長姊?」童子一怔:「可我長姊是……」說著,他忽然眼睛一亮,看著我,臉上露出厭惡的笑:「你就是那離家出走的賤人吧。」

  話才出口,侍婢陡然變色,急忙摀住童子的嘴巴。

  我看著他,眉梢揚起:「什麼?」

  「小公子不懂事呢!」侍婢又是尷尬又是發急,一邊紅著臉對我賠罪一邊皺眉對那童子道:「小公子不可胡說!」

  童子卻一下掰開那侍婢的手,大聲道:「我未胡說!母親說了,她才不是我阿姊!是賤婦生的……」

  話音未落,小童被我一推,猛然跌坐在地上。

  他似毫無預料,愣愣地睜大眼睛看著我,片刻,嚎啕大哭起來。

  侍婢看著他,又看看我,臉色刷白。

  我不理會那坐在地上一邊哭一邊罵的童子,只微笑地轉向侍婢:「你看到了什麼?」

  侍婢神色陰晴不定,片刻,囁嚅道:「婢子……婢子什麼也沒看見。」

  我看著她,莞爾不語。

  那侍婢不敢停留,像看鬼一樣看我,抱起那童子就匆匆地走了出去。

  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園門外,我看著那邊,再看看身旁的虞美人,伸出手指輕輕撫過那鮮艷的花瓣。

  方纔那童子的話雖惹怒了我,卻是真心話,左相夫人和這宅子裡的其他人到底怎麼看我,從那童子嘴裡便可虧得一二。

  「女君……」阿芙捧著一束花從樹後轉出來,看著我,有些憂慮:「那可是主公最疼的小公子呢,你……」

  「無妨,不會有事。」我笑笑,起身整整裙裾:「回房吧。」說罷,轉身朝屋子那邊走去。

  北海王是個寶。

  我只要在父親面前做出願意安安穩穩一心一意待嫁的樣子,其他的,我什麼都不用在乎。

  小童有沒有回去告狀我不知道,左相府對我的看重卻是明顯的。

  那天之後,父親和左相夫人又陸續來過幾次。左相夫人看到我,依舊滿面慈愛,拉著我的手噓寒問暖。

  她不覺得難受,我自然奉陪,輕聲細語,溫馴得像一隻白兔。而父親看我的神色,也漸漸平和許多。

  我的待遇一天比一天好起來。

  每餐的食物精心炮製,餐後還有溫補的湯水送來,我想要些什麼,只要讓阿芙稟報一聲,有求必應。

  相對的,新婦嫁前必要誦習的女經也送了來。我不以為意,這些東西母親多的是,我還小的時候她就要我背誦。母親這一輩子算是實實在在按著女經裡說的做,我看在眼裡,對那些大道理已經嗤之以鼻。可如今他們卻還想著要我學,卻是晚了。

  在夫人的提議下,父親還讓我跟他們一道用飯。

  一乘小輦把我抬出了園外,在一座建造氣派的屋子前停下。夫人笑吟吟地出來,親自拉起我的手走到堂上。

  除了父親,我見到了我要稱為祖母的太夫人,還有父親的幾個妾侍和子女。

  果真是一個大家子,一眼望去,堂上滿滿地坐著人。

  我再次慶幸看到這些的不是母親。

  太夫人看到我,雖不十分熱情,臉上那神色卻比夫人要真實許多。她精神不是太好,只問了我些許問題。

  見過太夫人之後,我又與妾侍和子女們一一見禮。

  妾侍們的臉上都和夫人一樣掛著笑容,幾個子女們卻不大一樣,與我見禮之後,互相偷偷地擠眉弄眼。可以肯定的是,有兩個人對我沒有好臉色,一個當然是那日在我手上吃了虧的小童,另一個女孩,頭上也是總角,年齡卻看著比其他人要大些,或許只比我小一點。她從我走進來就一直白眼不斷,似乎我欠了她幾萬錢一般。見禮的時候,甚至話都不願說。瞟我一眼就走開了。

  席間,幾乎所有人都打量著我,目光中,似乎各藏心思。

  我並不在意,只低頭用膳。

  「女君在家宴上可見到了慧女君?」回到房裡,阿芙問我。

  我一笑:「嗯。」

  她說的慧女君就是方纔那個老對我白眼的女孩,和那個同樣沒有好臉色的童子一樣,都是夫人所生,我沒來之前,她是左相府裡年紀最長的孩子。

  「婢子聽說,慧女君見過北海王幾回,愛慕得不得了。北海王這婚事是太常署卜的,先前只說是左相府中的長女君,她可樂壞了。可後來拿到生辰來對,太常署卻說不是,再問才知道原來指的是女君你。」說著,她笑笑:「慧女君為這事,可大哭了好幾日。」

  我不禁覺得有趣。遙想當時,夫人得知這事的時候大概也怨恨不已,這點從那童子罵我的話裡面就能窺得一二。可惜,夫人是父親的正室,父親的孩子都要叫她母親。嫁給北海王的人,說出去都是她的孩子,所以她看到我,再不樂意,也仍然能夠笑得那般慈祥。

  想到這裡,我再次覺得北海王確實是個寶,我能夠在左相府裡過得好,全多虧了他。
  
  夜裡,我躺在榻上正半睡半醒,忽然聽到些卡卡嚓嚓的細微聲響。

  自從經歷了梁王私苑裡的事之後,我對夜裡聽到的聲音都特別敏感,覺得不對,即刻醒了來。

  我起身,仔細聽去。那聲音仍在響,似乎是從一扇窗戶發出的。

  賊人麼?心裡一陣警覺,我輕輕地起身,拿起案上的一隻重手的瓷壺,躡手躡腳走過去。

  月光從外面透著,一個半人高的影子映在窗紙上。

  果然是賊人,我心裡一陣著慌,立刻想著該叫醒阿芙。

  說時遲那時快,我才邁出步子,窗「呀」一聲打開了。

  我心中大驚,連忙舉起手中的瓷壺。

  「阿芍!」一個熟悉的尖細聲音傳來。我一愣,定了定眼睛。

  灰狐狸站在窗台上,兩隻眼睛閃閃發光,又驚又喜地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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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初雪……」我驚喜難當,才叫出她的名字,突然捂起嘴巴。

  阿芙就在不遠處躺著,現在可不是大呼小叫的時候。

  「無事,爺爺施了法術,她醒不來。」灰狐狸得意洋洋地笑。

  我放下心來,看著她,激動又起,一把將她抱在懷裡。

  「可真想你們。」我把臉蹭在灰狐狸毛茸茸的脖子上,喃喃地低聲道。

  灰狐狸咯咯地笑。

  這時,我看到妖男也站在外面,夜色中,他看著我們,一貫的唇角微彎。

  我朝他身旁看出,出乎意料,若磐竟不在。

  「若磐呢?」我問灰狐狸。

  「阿墨?」灰狐狸訝然看著我,又看看妖男,語聲茫然:「阿墨不是同你在一起麼?」
  
  清冷的月光照在窗台,室中,我和灰狐狸坐在榻上,妖男坐著胡床,皆神色沉凝。

  「那罡風下來之後,爺爺被吹得一陣發暈,待回過神來,發現已經到了幾千里外,身旁只有這臭方士。」灰狐輕輕搖著尾巴扇風,一邊回憶一邊說:「爺爺和臭方士都以為你和阿墨在一處。偏偏爺爺落地時腿受了傷,臭方士帶著爺爺休養了幾日,才回來找你們。」

  我聽著她說,沒有作聲。

  妖男坐在胡床上,眉頭微擰,亦一語不發,指節輕輕叩著寶劍。

  「待回到京城,我等就聽到了你要嫁給北海王的事。偏偏又遇上梁王發喪,官府暗地抄查梁王苑,京兆尹從棲桃弟子口中捉了臭方士的影,畫像貼得滿街都是。」灰狐狸看看我,咽嚥口水:「我等只得晝伏夜出,現在才尋到了你。」

  原來是這樣。我點點頭。

  「我醒來就未見著若磐。」我低聲道,手指輕輕撫著腕上的獸牙:「此物摔過幾次,若磐也從未現身。」

  灰狐狸歪著腦袋想了想:「阿墨不會無緣無故這般,可是被左相府的人藏起來了?」

  我心裡也沒底,片刻,抬頭看向一直沒有說話的妖男:「公子之見如何?」

  妖男將寶劍放在一旁,緩緩道:「女君在這府中多日,可覺察到有身懷法術之人?」

  我想了想,搖頭:「不曾。」如果有的話,想讓我精神萎靡,何需費這麼大勁找來紫荼花的偏方。

  妖男頷首:「某方才潛入之時,也曾暗暗觀察,未見左相府中有異常之處。若磐雖獸身,修為卻不可估量,想困住他,無高深至極之法力不可為。」

  室中一陣默然。

  「爾等可還記得那時將我等分散的罡風?」妖男問。

  我和灰狐狸相視一眼,點點頭。

  妖男道:「那罡風之勁猛,某生平所見絕無僅有,恐怕就連某師祖太清真人在世也做不到。」

  「你是說,那使罡風者與困住阿墨的乃是同一人?」灰狐狸道。

  妖男點頭:「正是。」

  灰狐狸睜大眼睛:「他要阿墨做什麼?阿墨那臭脾氣,當狗來養定是不成,難道要抓去剝皮麼?」

  妖男苦笑:「這某就不知曉了。」

  我低頭不語,手指困苦地捏著獸牙,只覺心焦不已。

  「說到京城,女君果真要嫁給北海王麼?」這時,妖男忽而問我。

  我看看他,搖搖頭:「那是左相一廂情願,我必不遵從。」話音剛落,灰狐狸歡呼了一聲。

  「甚好甚好!」她撲到我的懷裡,高興地說:「爺爺這幾日還在想,若是阿芍做了什麼北海王妃,將來可不能與爺爺到處逛了呢!」

  我摸著她的頭,哭笑不得。

  「北海王。」妖男沉吟著,少頃,笑笑:「怪不得左相這般執意抓你回來,他這是押寶呢。」

  「押寶?」我不解。

  妖男頷首,道:「今上多疑,太子至今未立。眾多皇子中,唯長子衛王與三子北海王最是得勢,而今上又向來最愛北海王,將來的太子之位恐怕非他莫屬。」

  「是這樣。」我明白過來。

  心裡卻不怎麼感興趣,這些事本就與我無關。我對妖男說:「你們來了就好,我並無行李,現下就可離開。」

  妖男卻搖頭:「現在不可。」

  我訝然。

  他指指外間:「你憑空消失,那侍婢怎麼辦?」

  我怔了怔,心裡一陣愧疚。沒錯呢,我已經對不起阿芙一次,這回可不能再讓她擔驚受怕。

  「不急。」妖男悠然道:「我見女君在這府中也過得不錯,安排好再走不遲。」

  我點頭,忽然想起那時在老宅裡初遇妖男的情景。

  「你倒是還記得她。」我冷瞥。

  妖男愣了愣,片刻,嘴角一彎:「自然記得,她雖瘦了些,長得卻還不錯。」

  老天到底還算眷顧我。

  第二天,夫人那邊遣人來傳話,說夫人過明日到賢真觀進奉,要帶上我。

  我微笑地頷首,表示我很是樂意。

  「賢真觀呢!」阿芙又是好奇又是憧憬:「據說那是京畿最好的廟宮,四周山水都是名勝哩。」

  我問她:「阿芙可想去?」

  阿芙點頭:「想。」

  我含笑:「可有要祝禱之事?」

  阿芙想了想,忽然臉頰微紅,點頭:「有。」

  我看著她,含笑不語。還在老宅的時候,她就不止一次提過她那個在撫州行商的表兄,每次都是這個表情。年初時,她還羞赧地偷偷對我說過,她表兄已經快攢夠了錢,年末就去求父親讓他為阿芙贖身成婚。

  第二天清晨,幾輛牛車安安穩穩地載著左相府的女眷們出了府,往城郊而去。

  我和那個叫慧的女孩同一輛車。

  一路上,她眼睛抬得高高的,看我仍然只用白眼。

  我不管她,或透過竹簾看車外景色,或閉目養神,一句話也不說。

  「賤婦養的,妖媚相。」她終於按捺不住,低低地罵道。

  到底不肯讓我安生。

  心裡歎口氣,我睜開眼睛。

  「可偏偏妖媚相的人才能嫁給北海王呢。」我看著她,嫣然一笑。

  慧神色驟變,眼睛死死地盯著我,像要飛出刀來,嘴唇緊抿著,頰邊微動。

  突然,她朝我撲了過來,咬牙恨道:「你這不要臉的賤人!」

  我猛然接住那雙臂,身體向前,一下將她摁倒在身下。我發覺我的悟性實在不錯,和若磐他們經歷過險惡,不必練習也知道怎麼拆招了。

  慧睜大了眼睛,滿是不信與驚恐,嘴裡罵著難聽的話,身體和雙腿用力地踢打。

  我不理會,只用力將她穩穩地摁住,目光冷冷:「你看清楚,要當北海王妃的人是我不是你,莫在我面前使那套撒潑脾氣。你若不信喊吧,看誰理你。」

  慧瞪著我,嘴裡仍然罵著,手腳卻漸漸不再掙扎。突然,她眼圈一紅,「哇」地大哭起來。

  「女君,出了何事?」外面傳來侍婢驚訝的聲音。

  我放開慧,理理身上的衣服,轉過頭對外面和聲道:「無事,方才說了個笑話,慧女君笑翻了呢。」

  牛車行走緩慢,將近日中才到了賢真觀前。

  我下了車,往前方望去。只見樹林如海,遠處濃密的樹冠掩映中,隱約可見層疊的飛簷露著尖角。

  夫人由著侍婢整好衣裳上的皺褶,由一名妾侍虛扶著,慢慢沿著石砌的台階向上走去。

  路上,夫人和妾侍們說這話,聲音不斷。

  我在後面文靜地跟著,並不出聲。慧的臉陰沉得發黑,一聲不響地朝前面快步走去,腳「嗒嗒」地踏在台階上。

  「怎這般粗魯。」夫人回頭,皺眉看她。

  慧不搭理,逕自快步向前,把其他人都拋在了身後。

  「這孩子。」夫人輕歎一聲,目光若有若無地朝我掃過來。

  我回視她,神色平靜。

  心情卻是一片大好。

  從小到大,我從不知仗勢欺人是何感覺,如今從這姊弟身上找到了,很是愉快。這麼想著,心中有些惋惜,如果我真的嫁給北海王,將來這樣的機會一定還多的是。

  到了賢真觀,只見果然氣派。重頂飛簷下,勾心鬥角。牆上和樑柱上繪得絢麗,仙鳥神獸姿態各異,真人大小的神仙們衣袂飄飄,像是隨時能從牆上飛下來一樣。觀台四周,花樹繽紛滿目,山林中涼爽,許多晚春的花朵現在還有。

  觀中真人與夫人相識已久,親自招待。眾人在堂上拜過神,真人引著走到觀後,說桃花開得正盛。

  果然,只見面前一大片桃林,粉白的花開滿枝頭。

  眾人驚詫不已。

  「果然名不虛傳,已經夏初時節,誰知竟還能看到桃花。」一名妾侍歎道。

  「自是寶地有靈。」夫人微笑。

  真人讓童子在桃林中鋪設茵席,擺上案幾,又打來泉水煮茶。

  他們說的話都是些神仙玄理,我不感興趣,在旁邊聽著很是無聊。正在這時,真人飲一口茶,微笑道:「這茶雖好,若是採些花瓣來煮,味道更是清雅。」

  我聞言,心道正好,微笑道:「如此,阿芍去採來。」

  夫人沒有反對,卻讓慧同我一起去。

  慧的臉色登時更黑。

  我微笑,答應著一禮,起身離席。
  
  這桃林果然大。

  我借口著要去找開得更好的桃樹,快步走著,沒多久,慧和跟隨的侍婢甩得不見了。

  繁花在四周開得滿目絢爛,我張望著,卻許久也沒看到灰狐狸或妖男的影子。

  沒來麼?

  心裡琢磨著,有些失望,覺得接下來要做的事實在不易,他們也該來鼓舞鼓舞。

  鳥鳴聲陣陣傳來,微風拂過枝頭,時而有落英飄下,地上粉紅與草青相映,甚是美麗。我似乎又聽到了那種許多人一起吟唱的聲音,甚是悅耳,凝神再聽,卻又只剩下風聲,那些歌唱似乎只在腦海間繚繞。

  我腳步緩移,並不打算採什麼花瓣,只陶醉地望著四周。

  忽然,我發現頭頂上方有一根枝條生的彆扭,嫩嫩的,卻彎曲得不甚自然。仔細看去,原來夾在了鄰近的枝幹之間,也許是鳥兒嬉戲時做下的好事。

  我似乎能聽到它在委屈地抱怨。

  被欺負了呢。

  我心裡道,不禁微笑,踮起腳去給它解圍。

  桃樹密密的枝葉被我撥開,有那麼一瞬,我覺得這事似乎熟悉得很,好像經常會做。

  「花君亦愛花麼?」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陌生的氣息,醇厚而悠然。

  我一驚,猛然回頭。

  一人錦袍玉冠,立在桃樹下看著我。俊美出塵的臉龐上,雙目映著繁花的顏色,愈加流光瀲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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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北海王的看著我,神色似笑非笑。片刻,他抬起手,「啪」地,青枝脫離束縛,一下彈開,幾點花瓣紛紛落下。

  我已經回過神來,拂開肩上的兩瓣桃花,向北海王一禮:「拜見殿下。」

  「免禮吧。」北海王道,聲音似從胸中透來,帶著些沉,卻很是好聽。

  我抬頭,神色自若。

  方纔他口中的那聲「花君」的確把我嚇了一跳,我們見面不止一兩回,恐怕他已經把我認出來了。心裡這麼想著,目光不自覺地朝北海王的腰上瞥去。那塊樣式奇怪的靈玉仍掛著,還是我偷走那時的樣子。

  不知為何,我看到它,忽然覺得有些奇異的久違之感,明明是早已經見過的東西,看在眼裡竟有些移不開目光,好一會才轉開眼睛。

  無妨。心裡道。認出來便認出來了,要是他能夠如蒙奇恥地滿天下嚷嚷左相的女兒當過優伶他不願娶,那是最好。

  可惜這人不知在想什麼,起了個花君的頭,卻沒接著說下去。

  「寡人見前方樹下甚是熱鬧,女君離席,想來是要取花烹茶?」只聽他開口道。

  稱呼都變了。

  我頷首,不緊不慢地答道:「正是。」說著,看看他的衣裝:「殿下也來拜神進奉麼?」

  北海王淡笑。

  他沒有回答,卻將雙目注視著我,片刻,伸手過來,低聲道:「勿動。」

  我不禁一僵。

  只覺鬢邊上傳來輕輕的觸碰,北海王收回手,指間拈著一片花瓣。

  臉微微發熱,我觸到他的目光,覺得那玩味的笑意中暗含得意。

  「卡」地一聲,似乎什麼人踩斷了地上的碎枝。

  我望去,慧站在不遠處,望著這邊,面上通紅,似羞窘又似慌亂。

  北海王看了看她,漾起微笑。

  「想是左相夫人著急了呢,寡人先告辭。」他轉過頭來對我說,頭微微湊近,聲音隨和而親暱。說罷,他轉身,步履款款而去。

  那笑容仍留在眼前,似蘊著無限風情,晃眼得很。

  我望著他漸漸被桃樹擋去的身影,緩緩鬆了口氣。不愧是北海王,做派比妖男還要妖孽。心中暗道。

  待轉過頭來,只見慧還望著那邊,神色有些癡癡。忽然,她看向我,表情倏而變得更加陰鶩。

  我淡淡一笑,並不多加搭理,逕自朝桃林外走去。

  飲過了茶,真人一捋拂塵,向夫人道,今日恰逢十五,後觀先尊羽化之處啟門迎瑞,問夫人可要前往。

  夫人頷首:「正有此意。」

  真人即命童子備好舟楫,引眾人前往。

  事情正如計劃中一般,似乎曙光在望,我心中漸漸地雀躍起來。

  賢真觀分前觀和後觀。前觀就是方才拜神飲茶之處,後觀卻神秘許多,建在一座四面環水的江心孤島之中,只能以舟楫相通。據說這後觀裡,曾經先後有三位真人在此羽化,靈氣甚足。觀中殿閣亦時常關閉,只待每月十五開放迎瑞,且只允許常年虔誠供奉之人前往觀拜。在京城中,亦是仙道名聞一件。

  據說夫人每回來這觀中,捐奉的數目從未下過萬錢,「虔誠」之列自然有她。而既然挑著十五這次來此,我料著夫人必定要到後觀觀拜,便與灰狐狸和妖男商定了計劃。

  真人領著眾人出了桃林,踏著石階。緩緩地下了山。未幾,果然聞得水聲嘩嘩,只見道路一轉,已經到了江邊,一艘大船泊停靠著,幾名身著方士衣冠的童子侍立在旁。

  「夫人請。」真人一甩拂塵,向夫人行禮道。

  夫人頷首,由妾侍攙著登上船去。

  一名充作舟子的方士撐開竹篙,船漸漸離岸。

  水波有些湍急,船行在江上,時而左右輕搖,女眷們站立不穩,發出一陣低低的驚呼。真人忙命童子去倉中取來茵席,向夫人解釋說,附近山林中雨水充沛,昨日才下過大雨,故而江上水勢有些大。

  夫人和妾侍們在茵席上坐下,望著周圍水勢,臉上神色仍有餘驚。

  「阿芍不坐下?」夫人捂著胸口,朝我看過來。

  我笑笑,扶著船舷道:「江景甚美,阿芍未坐過船,想觀望片刻。」

  幾名妾侍聽我這話,相覷著交換眼神,露出嘲諷之色。

  夫人搖頭:「這有什麼可觀望,當心落水。」說著,閉起眼睛,不知默念什麼。

  我朝遠處望去,江上水色茫茫,除了我們之外還有十餘大船,似乎都是特地去後觀看迎瑞的。遙望江心處,一座小島孑然佇立,長滿了樹木,形如盆栽。蒼翠的樹冠中,露著觀台樓閣上的鎏金,遠遠地也能看到閃光,果然寶氣逼人。

  這時,我看到前方另一邊的岸上,墨綠的江樹間,赫然出現了一簇紅葉,甚是顯眼。

  我心中暗暗一喜,那是妖男和灰狐狸與我約下的暗號。

  依著謀劃之計,待大船行至那紅葉處,他們施術讓江水起浪,屆時船身必定搖晃,我只要站在船邊站立不穩跌下江去就行了。

  此計雖冒險,卻很是合適。

  我是當著夫人的面落水的,她帶我出來,與別人無關。阿芙昨日發熱頭暈,疑是染了風寒,留在宅中沒有出來,這事就自然免了牽連。

  灰狐狸向我保證,落水之後我必無痛苦,只消閉著眼睛,醒來我就會在岸上。從此天南海北逍遙自在,什麼左相什麼北海王,統統與我無關。

  心裡想著,我望著遠處樹叢中那抹落霞般的紅,不禁漾起笑意。

  「阿姊在笑什麼?」一個柔柔的聲音傳來,我轉頭,慧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我的身旁。

  「慧!還不快坐下!」夫人嚴厲的聲音響起。

  慧朝夫人道:「我腿腳麻了,起來走走。」說罷,她又將目光看向我。

  我不知道她為何突然轉了臉色,此時心情正好,也不予理會。我唇角彎彎:「無他,不過見江景甚美,覺得欣喜罷了。」

  慧看著我,沒有說話,臉上神情莫測。

  我移開目光。

  前方的江面上出現了許多細小的漩渦,掌舟的人朝這邊道:「前方暗灘,船要轉開些,女君們可須坐穩。」

  夫人聞言,又叫慧和我趕緊坐好。

  我應了一聲,正要離開,袖子卻忽然被扯住。「你休想嫁給北海王!」一慧的聲音在耳旁低低恨道。

  這時,船身一偏,背上被一個猛勁推來,我猝不及防,朝江面上翻了下去。

  一陣驚呼聲響起。

  死女人,還沒到時候!我心裡大罵,身體卻已經重重跌入水中。

  江水從四面八方朝我湧來,我的手腳用力掙扎,才抬起頭,又被濁浪淹沒過去。

  「救命……」我不會鳧水,想大聲呼喊,卻喊不出來,鼻子和嘴裡進了水,嗆得難受,似乎一路灌進了了胸口,呼吸不得。

  眼睛被水迷得睜不開,黑暗中,絕望的恐懼襲來。

  誰來救我……

  這時,我忽然覺得身體被什麼捲起,水波在眼前破開,呼吸重又回到胸口。晃神間,我的腰帶忽然被用力提起。

  「嘩」的一聲,我從水中出來,身體落在了地面上。

  我雙手撐著地面,低著頭不住地猛烈咳嗽。胸口想要咳爆了一樣,水從鼻子裡、嘴裡和身上淌下來,渾身濕淋淋的。好不容易睜開眼,只見這裡已是岸邊,我趴在一段棧橋上,四周綠樹蔥鬱。

  「花君當成這樣,可真丟人呢。」一個淡淡的聲音傳來,似帶著嘲弄。

  我心中一驚,猛然抬頭。

  天光入眼,刺目不已。一人立在面前,身上錦袍正是桃林中所見的顏色,雙目看著我,似笑非笑。

  是北海王。

  我瞪著他,喘著大氣。

  少頃,北海王蹲下來,頭微微低著,與我雙目平視。

  「落水逃逸,此法可舒適?」他緩緩開口。

  話音入耳,我心中如掀起駭浪一般。

  我拍著胸口,一邊喘氣一邊說:「誰說我要逃……我是被人推下的。」

  北海王看著我,樹蔭下,雙目黑若濃墨。

  「是麼?」他唇邊慢慢彎起;「狐妖與方士在那邊江上布下法界,又是為何?」

  我心中一繃,睜大眼睛看著他,只覺身上的濕衣正變得冰冷。

  「你怎知……」我看著他,聲音低低的,似乎卡在喉嚨裡出不來。

  北海王笑起來,唇間齒白如貝,眼睛微微上揚,泛著淡淡的漆光。

  「女君以為呢?」他問。

  有些事情似乎在腦海中慢慢連接,又不甚分明。我將臉上濕貼的散發掠起,將衣袖裙裾稍稍絞乾,看著北海王,冷笑一聲。

  「殿下莫稱我女君,小女子一介平民,折殺不起。」我站起身來,向北海王一禮:「得殿下相救,白芍感激在懷,今日在此別過,來日定當報答。」

  北海王沒有挪動,看著我,神色一貫的淡然。

  我不理他,朝前方走去。

  「小娘子似乎忘了些事。」才走兩步,北海王的聲音在身後悠然傳來:「若磐,你也不管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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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14 19:21:0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章

  腳步猛然收住嗎,[架空] 海青拿天鵝 -【白芍】《全文完》[架空] 海青拿天鵝 -【白芍】《全文完》伊莉討論區伊莉討論區我轉回頭。

  樹蔭上,北海王看著我賕賒赫趖,榮榻槓槂似乎將我的所有反應都料到了一樣,唇角淡定地彎著。

  心砰砰地撞著胸口寠寤對屢,誒誏誦語我盯著北海王,驚疑在心中翻滾擴大熒熀熁熙,槉槆榹榕好些事情似乎瞬間通透。

  「那罡風是你使的?」我愈發覺得此人可怕,盯著他裮褉褋複,蜪蜙蝀蝁喉嚨發緊:「你到底是什麼人?」

  「寡人是誰無甚要緊。」北海王神色平靜,卻道:「女君是誰,不知女君可知曉?」

  心中一沉。

  「我有名有姓,我的身世我自然知曉。」我按捺著心緒,努力維持著臉上的鎮定。

  「如此。」北海王微笑:「女君可信?」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想必你近來愈加安眠不得。」

  我神色驟變,睜大眼睛:「你……」

  話音未落,突然「轟」一聲,雷電在眼前閃過。

  幾段碎枝落在棧橋上,北海王卻安然無恙,眼睛瞟向我身後,微微冷笑;「人都齊了呢。」

  我轉頭,果然,灰狐狸和妖男都來了。

  「阿芍!」灰狐狸跑過來看著我,急切地問:「你可還好?」

  我點點頭:「無事。」

  灰狐狸臉上一鬆,隨即轉過身,叉腰瞪眼地指著北海王:「呔那妖人!爺爺不管你乃何方妖孽,阿芍是不會嫁給你的,你死心好了!」

  北海王將目光掃她一眼,又看向我,似笑非笑地揚起玩味的神色:「哦?」

  灰狐狸「哼」一聲,「臭方士,你也來說兩句!」

  妖男卻沒有說話,雙眼看著北海王,神色似複雜不已。

  「女君考慮如何?」北海王沒理會他們,只看著我。

  我一動不動,直視著他的眼睛,各種思緒飛快地掠過心間。

  「若磐在你手上?」少頃,我問。

  「正是。」北海王道。

  「你知曉我身世?」

  北海王唇角微勾。

  「為何告訴我這些?」我盯著他的眼睛。

  「尋人。」北海王淡淡道。

  我怔了怔。

  「尋人。」腦海中回想起那時,若磐也這般對我說。

  牙齒在唇間輕咬,片刻,我低聲道:「我跟你走。」

  「阿芍!」灰狐狸吃驚地看著我。

  我摸摸她的頭,看看她,又看看一臉沉思的妖男,唇邊露出苦笑。片刻,我抬頭直視北海王,重複道:「我跟你走。」

  北海王看著我,美若玉雕的臉上緩緩浮起笑意。

  「女君聰慧。」他說,聲音清朗。
  
  馬車搖搖晃晃地行在路上,車廂中沉靜一片,只有嘈雜的聲音。

  濕答答的衣服和頭髮已經被灰狐狸使個法術弄乾了,髮髻卻有些散亂,我伸手整理著,把簪子插穩。

  我看看與我同車坐著的灰狐狸和妖男,問:「你們跟來做什麼?」

  「自然是看著阿芍你。」已經變作人樣的灰狐狸撅著嘴道:「阿芍這麼笨,別人說什麼就信什麼,爺爺可不放心。」

  這話雖損,我卻聽得心中一陣欣慰,不禁把她摟過來往臉上猛親了一口。

  灰狐狸臉紅,卻「咯咯」地笑。

  一直閉目養神的妖男微微睜眼瞟來,彎了彎唇角。

  「阿芍,乘那北海王不在此處,我等溜走吧。」灰狐狸眼睛轉了轉,對我說。

  我搖搖頭,道:「不可,若磐在他手上,有些事也須問他才知曉,走不得。」

  灰狐狸不以為然,「哼」一聲:「你怎知他說的是真是假。」

  「他法力深不可測,若是想困住阿芍,用不著說謊。」妖男緩緩開口道,他斜一眼灰狐狸:「你忘了那罡風?我等便是要逃也難走遠。」

  灰狐狸張張嘴,似不服氣,又說不出反駁的言語,少頃,朝妖男瞪起眼睛:「臭方士,你不是說把阿芍從左相府裡救出來你就要去那個什麼浮山麼?如今還跟來做甚?」

  「浮山?」我驚奇地問。這個地方我聽過,據說是東海上的仙山,不如蓬萊名聲響,確也是一等一的修仙之地,且只有那些修為深厚到快要登仙的人才能去到。

  「正是。」妖男頷首:「某出世間雲遊也有了些時日,天裂之時將至,須回去準備。

  「天裂之時?」我不解。

  妖男看看我,道:「可知女媧?。」

  「當然知曉。」我說。

  妖男道:「當年共工撞斷不周山,天空開裂,女媧采五色石彌補,方救得大地生靈免遭滅頂。然天雖修補,卻到底不如未裂之時,每隔千年就要裂出一次縫隙。」

  「還有這等事?那如何是好?」灰狐狸聽著他說,也眼睛發直。

  妖男笑笑:「也無甚大事,天庭神仙自會全力應付,每回大地上也不過落半月暴雨。某回浮山,乃是為防萬一。」

  灰狐狸想了想:「話是這麼說,可如今句龍不是不見了蹤影?天庭只有子螭一位神君呢。」說著,她搖搖頭,笑道:「不對,句龍是共工之後,這時他不在也並非壞事。」

  「也不能這麼說。」妖男莞爾:「句龍雖共工之後,其法力卻純正無邪。當年他降生時,曾在增城歷經神火淬煉,故而其雖為罪神之後,卻仍委以重任。」

  我聽得有些出神,沒想到神君句龍還有如此淵源。

  灰狐狸瞥妖男一眼:「說了這麼多,你到底留下來做甚?」

  妖男眉梢微揚,繼續閉目養神:「自然也是擔心阿芍太笨。」

  灰狐狸不屑地「嘁」一聲。
  
  北海王府地處京城北邊,附近似乎都是些高門大戶的家宅,很是僻靜。

  暮色中,只見王府正門高大氣派,白玉石砌成的台階寬闊,門前神獸姿態威武。門楣上,「北海王府」四字端正大氣,簷下的椽頭都雕著花,漆光生輝。北海王也不愧是個聲名遠揚的人,下了車就有七八個美貌侍婢迎候在前,我和灰狐狸看得咋舌。

  隨著他走入府中,只見四處已經點起了燈籠。朝四周望去,各式屋舍樓閣或寬敞大氣,或玲瓏雅致,園林中花樹芳草點綴如畫,在傍晚的光照中若隱若現。北海王腳步沒有停留,一路引著我們往前,穿過迴廊和庭院,最後在一處水邊的小樓前停住腳步。

  暮色中,裡面的燈火倏而亮起,映著北海王優美的側臉。

  他看我一眼,推開門。

  我跟著走進去,只覺心跳隱隱,似乎蟄伏著什麼。

  燈燭靜靜燃燒,紗簾挽著,光澤氤氳。

  內室的一張鑲鈿漆床上,一人躺在正中,那身形,甚是眼熟。

  「阿墨!」灰狐狸低呼道,她話音才出,我已經快步走到了那床邊。

  只見他雙目緊閉,神色卻安詳,身上穿的還是我那時給他的衣服。

  真的是若磐。

  我注視著他的臉龐,鼻子突然湧起些莫名地酸澀,目光留在那臉上,久久不能離開。

  不過,我心中立刻察覺到不尋常之處。若磐往日沉睡,都是化作獸身,如今卻完全變作了人形。

  想到這些,我轉向北海王,疑惑地問:「他怎麼了?」

  北海王看著我,沒有回答。

  「你該知曉。」他說。

  我怔了怔,片刻,我冷笑:「殿下此言有趣,我若知曉,何必再問。」

  北海王注視著我,唇邊在燈光中微彎:「你自然知曉。」

  他的聲音清醇而緩慢,很是悅耳。我想再反駁,嘴唇動了動,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他的雙目幽遠而深沉,又似蘊著無限的輝光,教我忍不住盯著看,轉瞬間,意念在慢慢沉淪……

  「你做甚……」灰狐狸驚惶的聲音傳來,似乎想阻止,被妖男拉住……

  腦海中的聲音漸漸被隔絕,只有那雙瞳仍在眼前,心神正慢慢飄離身體,似乎在無盡的迷霧中飛奔……
  
  我是擷英,懸圃靈氣匯聚而生的花神。

  我初生之時,重和黎已經打斷了天梯,我太稚弱,被留在了天庭。

  我年少時心性懶散,每日在天庭遊逛,常常捉弄那些比我年長的仙人,看著他們吹鬍子瞪眼睛的樣子,我樂得哈哈大笑。終於有一回,我惹到了嗜酒且脾氣暴躁的火神囹吾,他一怒之下,把我抓起來送到了神君句龍面前。

  句龍沒有罰我。

  他讓我留在他的宮中,每日隨他處理天庭事務。

  漸漸地,我學會了許多處事之道,心性也安靜下來,我覺得句龍是最值得我敬重的神君。可是這時,句龍卻不再留我了,他讓我回到天庭的仙苑中去做花君,還將懸圃上採來的神土贈給了我。

  我把仙苑打理得很好,珍貴的寶霓花只有我這裡開得最美,來遊覽的仙人們讚不絕口,我仍然記得句龍來觀賞時臉上露出的笑意,比寶霓花的盛開還讓我高興……

  「這是何處?」我向句龍問道。那是我跟著句龍在他的宮中遊玩時,發現一處幽靜的去處,空曠極了,卻只有一座殿台,殘舊不已。

  「這是我出生之地。」句龍望著那殿台,目光深遠。

  「出生之地?」我訝然:「怎這般殘舊?」

  句龍沒有回答我的話。

  我這才想起句龍是共工之後,他的父母曾被軟禁,生下他之後雙雙散神而去。心中一陣內疚,我偷眼看看句龍,很是不好意思。

  「此處你不該來,回去吧。」句龍卻似沒放在心上,淡笑著輕聲對我說。

  我點點頭,正要走開,又停住腳步。

  「等等。」我對句龍神秘一笑,默念祝詞,伸手朝那空地上一拂。

  頃刻間,鮮花綠草從地上長出來,遍野皆是。青翠的籐蔓攀上殿台,綻放出朵朵美麗的花。風從遠處吹來,花草如波浪漾動,生機勃勃,似乎天空也變得明亮起來。

  我得意地轉頭,句龍看著我,臉上噙起的笑意和煦如春……

  「這就是你那曲子裡的花君?」這時,一個緩緩的聲音傳來,清朗而悠然。

  我訝異地望去,只見一個人立在不遠處,光采瀲灩的雙眸看著我們,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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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14 19:21:4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

  「子螭。」句龍看到那人,微笑道。

  我聽到這名字愣了愣,原來他就是神君子螭。

  自從重和黎打斷天梯,上古眾神們隨著懸圃和閬風的飄離而漸漸遠去,天庭中真正的神君只剩下了句龍和子螭。

  子螭不像句龍那樣是神的後代,他是像盤古那樣誕生於天地之間的神,也是天上的最後一位新神君。或許正是因為如此,子螭也不像句龍那樣總規矩地留在天庭之中處理事務,他生性不羈,喜歡到處閒遊,上至九霄下至黃泉,行蹤不定。

  故而我在天庭中許久,直到今日才見到傳聞中的神君子螭。

  我打量著他,目光落在那面容上。以前我見到姮娥的時候,覺得那姿容即便放在神仙中也是極致了。不想如今見到子螭,才知道極致的美貌不只女仙才有。他衣袂飄飄,衣裳光澤如虹。那是仙女們采瑞氣織就的霓錦,只有神君才能穿。句龍不愛奢華之物,霓錦織就的衣裳,我在子螭身上才第一次見到,果然精美奪目。

  「擷英,可見過子螭?」句龍溫和的言語傳來。

  我回過神來,微赧地對他笑笑,向子螭一禮:「拜見神君。」

  子螭沒有答話,片刻,我忽然覺得面前一暗,抬頭,子螭已經站在面前。他的目光掃來,似乎也在將我打量,似笑非笑地眼睛裡,眸色深若濃墨。雖美,卻似含著些不怒自威的氣勢,教人不由地心生敬畏。

  我面上不禁一熱,往句龍那邊微微退開步子。

  「子螭,這是擷英。你可見到了仙苑中的寶霓花?那是擷英種下的。」

  子螭看著他,揚起一抹淡笑,不置可否。

  「聽北斗星君那老叟說,你仍日日坐在宮中批閱簡書?」他悠然道。

  句龍莞爾:「正是。」

  子螭眉頭微皺:「不是我說你,天庭中仙官不少,你這般落力,他們該做什麼?」

  句龍臉上噙起一抹苦笑:「我豈不知曉,只是重托在身,不敢怠慢。」

  子螭瞥他一眼,不以為然。

  這時,幾名句龍宮中的仙人飛來,向他們拱手稟報,說筵席已經設好,請二位神君前往。

  我知道今日句龍只能陪我至此,知趣地告辭。

  句龍沒有挽留,和聲對我說得閒的話可再來這宮中。

  我滿口答應,離去時,卻使了個小小的法術,讓花草們留了耳朵偷聽。

  不出所料,句龍和子螭路過宮中的一些花樹景致時,又說起了我。

  「她麼,」我聽到子螭語氣不羈:「花是種的好,只是長相差了些。」

  天裂之時將至。

  天庭中的仙人們談到此事,無不憂心忡忡。據說此次天裂比歷來任何一次都嚴重,偏偏子螭離開天庭去神界述職,只剩句龍一位神君來應付。

  「無事。」句龍對我微笑,神色一如既往的灑脫:「天裂千年一回,天庭中早有應對之法,無甚可怕。」

  我望著他,也笑笑,心中卻仍惴惴不安。

  終於到了天裂之時,洪水帶著戾氣,似瀑布一般從天空巨大的裂縫中落下。仙人們合力圍擋,卻仍止不住那滔滔的勢頭。大地上已是氾濫一片,似乎將被汪洋吞沒。危難間,我看到句龍手持五色石衝入那兇惡的水勢之中。

  「快走!」他的吼聲傳來,震盪寰宇。

  我望著他的神光被洪水吞沒,失聲尖叫……

  我從黑暗中驚醒,喘著粗氣,冷汗涔涔。

  「阿芍!」灰狐狸的臉出現在面前,滿是驚喜。

  我卻顧不得許多,迫不及待地轉頭看向旁邊,一張面容落入眼中。

  北海王,不,子螭靜靜地看著我。

  「句龍……句龍在何處?」我一把拽住他的衣袖,乾澀的喉嚨沙啞不已。

  子螭淡淡道 :「這該問你。」

  我怔了怔。

  「天裂過後,我從神界匆匆趕回,句龍卻已經不在。我問遍天庭,無人知曉。天裂時,最後見到句龍的是你,你倒是告訴我,句龍去了何處?」

  天裂之後?我回憶著,那時我朝著水中的句龍喊叫,之後的事卻像裹著重重迷霧,無論如何再記不起一星半點。

  頭又開始陣陣地脹痛,越來越厲害,像要被什麼擠爆一樣。句龍的聲音和我的聲音交雜在一處,胸口疼得刀剜一般,

  我痛苦地蜷起身體,只覺渾身陣陣顫抖,淚水迷濛了眼眶。

  這時,頭上忽然被什麼輕輕觸摸,一陣清涼的感覺如水淌過,舒緩了那些逼人瘋狂的抽疼。

  我睜眼,子螭的臉出現在面前,看著我。

  「想不起來麼?」他低聲問。

  我張張嘴,喉頭卻像被堵著。心如墜冰窟,我支撐地起來,手仍然緊緊攥著他一角衣袂:「句龍……句龍難道……」話說了一半,卻怎麼也說不下去,心中分不清恐懼還是悲痛,更多的淚水卻湧出眼眶,順著頰邊流下。

  子螭沒有立刻回答,卻將腰間的玉拿到我面前。

  「你該認得它。」他說。

  我看著那玉,過往如水邊的灘石,在潮水退後漸漸顯露。

  那玉我是認得的,不是因為前番偷竊,而是我曾在巨龍那裡看過與它一模一樣的的玉。

  崑崙璧,乃神界交託天庭的信物,句龍與子螭各執一半。

  「此物交到我與句龍手中時,便與我二人命脈相連。若句龍死去,其手上所持半邊玉璧必毀,我這半邊亦毀。」子螭開口道,聲音緩緩。

  沒錯,句龍也曾經這樣同我說過。

  心中一下透過氣來,欣喜難抑。

  子螭的玉既然完整,句龍就必定還活著,沒有什麼比這事更讓我激動。

  他在去了哪裡?我拚命地回想,卻什麼也想不起來。腦海中的迷霧像黑夜的顏色一樣厚重,根本無從尋找他的身影。

  怎麼會這樣?

  我愣愣的,頭又一下一下地發脹,越想越痛。

  「還是記不起來麼?」子螭的聲音再傳入耳中。

  我沒有說話。雙手緊緊按著發疼的穴位,心中焦急不已,記憶變得越來越迷濛,我想尋找,卻方向難辨。

  「快走!」句龍那最後的聲音在腦海間迴盪,一下一下,揪得我心痛……
  
  「阿芍。」灰狐狸捧著一碗粥站在榻前,看著我,神色憂慮:「你吃些吧,三日水米未進,如何受得了?」

  我望著她,再看看那粥,仍沒有食慾。

  「不餓呢。」我苦笑,微微搖頭。

  灰狐狸一臉失望,端著粥垂頭喪氣地走開。

  日子過得不知不覺,已經三天了。我的頭依舊脹得難受,從前的事一件一件記起來,把腦子塞得滿滿的。可我不管怎麼努力,句龍修補天裂時的景象卻永遠停留在入水的那刻,待我再往後想,卻是空白一片,換來的是更強烈的頭痛。

  當時究竟出了什麼事?我又為何會轉生人世?許許多多的事情透著怪異,我卻什麼也記不起來,簡直沮喪得很。

  「阿芍,爺爺同你說件事。」灰狐狸忽然又走回來,一臉神秘地跟我說:「爺爺白日裡到街上去轉了轉,竟什麼也沒聽到。」

  我不解地看她。

  「左相府啊!」灰狐狸道:「阿芍你落水失蹤,那邊不但什麼動靜也沒有,昨日還遣人送來禮單呢。」

  我瞭然,點點頭:「哦。」

  灰狐狸似愣了愣,盯著我看:「阿芍你不覺奇怪麼?」

  我淡淡地笑了笑。自從記憶被喚醒,這些事就變得很遙遠,左相府什麼的變成怎樣,他們要做什麼事,現在真真正正的與我無關了。

  灰狐狸還想在說什麼,腦袋忽而被一隻手敲了敲。

  「什麼左相府,淨愛瞎扯。」妖男斜睨著,將她拉開。

  灰狐狸不服地掙脫他的手,撅著嘴:「爺爺是看阿芍寂寞,尋些話來聊聊。」

  妖男淡笑,目光掃我一眼:「她如今心事多得很,哪來的寂寞。」

  灰狐狸愣了愣,面上訕訕:「也是。」說著,她坐到榻邊,盯著我,滿眼好奇:「說來,阿芍可是擷英哩,怪不得總能逢凶化吉!爺爺從小就愛聽神仙故事,長輩都說擷英是最美的花君。」

  我看著她,不禁苦笑,沒有說話。

  灰狐狸歪歪腦袋:「阿芍如今也記起以前的事了,不知法力如何?」

  「這有何難。」妖男微微一笑,說罷,轉身走出門去,回來的時候,手中拿著一支幹枯的花。

  他遞給我:「拿著,想想它鮮活的樣子。」

  我怔了怔,接過花來。腦海中浮起些以前的情景,我也曾經這般憐惜敗謝的花枝,不顧花時有序,讓枯花回復生機。我的手指輕輕撫過那乾癟低垂的花瓣,片刻,閉起眼睛。

  周圍一片安靜,只有外面傳來的陣陣蟲鳴。

  好一會,我睜開眼。

  花握在手中,依舊枯萎。

  妖男神色無波,灰狐狸一臉失望。

  「嗯……那些粥我還是吃了吧。」我撇撇嘴角,支撐著坐起身來,對灰狐狸道。

  灰狐狸睜大眼睛,露出驚喜的笑容:「真的?好,好!」說著,蹦蹦跳跳地去端粥來。

  夜色中,小樓靜靜矗立,沒有一點燈光。

  我輕輕地把門推開,裡面黑漆漆的,寂靜無聲。

  「真不要我等陪你?」灰狐狸朝屋內望了望,對我說。

  我微笑著搖搖頭,片刻,把門闔上。

  燈籠光芒淡淡,朝內間望去,那身軀仍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我走過去,把燈籠放在一旁,看著床上的人。

  若磐的睡容依舊安詳,光照在臉龐落下濃淡不一的陰影,稜角有致。

  「你也說跟著我是為了尋人,你要尋的那人,也是句龍麼?」我看著榻上的若磐,輕聲道:「你究竟是誰?」

  他一動不動,什麼聲音也沒有。

  我輕歎道:「如今我也要尋人了呢……」說著,酸酸的澀意從鼻間湧起,眼睛蒙上潮意:「可我怎麼也尋不到……」

  屋子裡靜悄悄的,只有我的哽咽聲。

  「擷英怎麼了?」那人看著不服氣的我,神色平和。

  我瞪著他,雖害怕,卻死撐著硬氣:「我不是有意扯掉囹吾君的髮冠,我不過是好奇他那紅髮!我……我又不是故意的……」嘴上強詞,卻到底心虛得很,我看著一語不發的句龍,終於說不下去,眼淚掉了下來。

  一陣低笑傳入耳中:「怎哭了?我聽著呢,再哭我可不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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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14 20:38:3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章

  夜色濃濃的,帶著露水濕涼的味道。我在幽靜的庭園和迴廊間穿行,像失了方向一般漫無目的。

  時而有夜巡的家人提著燈籠迎面走來,見到遊蕩的我都似乎吃了一驚,投來異樣的目光。

  我只微微頷首,仍然走我的路。從前,我雖不算膽小,卻不喜歡黑暗,覺得四周總像蟄伏著什麼東西,教人不安。可是現在,我覺得這漆黑的顏色是那樣親切,走在裡面,可以慢慢地想許多事情,且不會像白日裡那樣頭暈。

  迴廊在腳下慢慢延伸,前面,一座水榭燈火通明,將夜裡的湖水也映出金紅的光亮。有人在吟唱,伴著琴聲,婉轉延綿。那曲調有些耳熟,我仔細地停了停,竟是寶霓天裡的「白露」。

  我的腳步倏而踟躕。

  「……神君恣意風流,花君雖為神女,卻何以吸引神君注目?」柳青娘那時教訓我的話隱隱迴響在耳畔。

  神君,花君。如今心裡再咀嚼著這兩個名字,卻萬分糾雜。我忍不住想再認真聽聽,移步朝那水榭靠近一些。

  明亮的燈籠已照耀在前,水榭中的一張涼榻上,一人斜倚著小幾飲酒。少頃,似發覺了什麼,他轉過頭來。

  四目相對,子螭俊美的面孔上,眼睛幽深得不見光澤。

  我遲疑片刻,朝水榭中走去。

  伶人仍在吟唱,悠然的聲音高低回轉,似含著淡淡的憂鬱。

  怎會有憂鬱呢?我微微怔神,自己以前聽這曲子,從來只覺得歡欣呢……

  「擷英,你猜猜神君這幾日做了什麼?」那時,北斗星君神秘地問我。他是天庭仙人中的元老,永遠笑呵呵的,愛吃愛酒愛八卦。

  我看著他那光滑得如童子的老臉,搖搖頭:「不知。」

  北斗星君「嘿嘿」地笑,摸摸那常年發紅的鼻子,悄聲告訴我:「神君在譜曲呢!」

  我訝然。句龍總是一副忙碌的樣子,怎會有閒心譜曲?我覺得有趣,當即跑去句龍宮裡,想看個明白。

  句龍看到我來,微微一笑,將寫著譜的竹簡拿給我看。

  我看著上面的曲調,輕輕哼了起來,竟動聽得很。

  「譜得真好。」我讚歎地說。

  句龍眸光生輝。

  「如此,贈你可好?」他說。

  「贈我?」我一愣。

  句龍聲音輕緩如風:「我那時見到你的寶霓花,就想著該譜首曲子呢。」

  我高興極了,問他:「此曲可起了名?」

  句龍莞爾:「未名,不若擷英來起好了。」

  我想了想,道:「既是觀寶霓花而作,可名『寶霓天』。」

  句龍輕笑起來。

  「甚好,此曲尚只譜完一段,此段須再取個名。」他思索著,道:「前些時候我到凡間,見人們詠蒹葭,甚是美好,此段便取名『白露』,如何?」

  我沒有聽過什麼「蒹葭」,雖不覺叫「白露」有什麼特別的意境,但是既然從句龍口中出來,我就篤定地覺得一定不會錯。

  我點頭,對他微笑:「此名甚好。」

  出神之間,伶人一曲歌完。

  「下去吧。」子螭淡淡道。

  我訝然,回過神來。

  「為何不接著唱?」我問子螭。

  子螭修長的手指托著酒盞,緩緩飲下一口酒:「有真正的花君在此,還聽什麼寶霓天?」

  我默然。

  他看我一眼,拿起酒壺,將案上的另一隻空盞斟滿。

  「我不飲酒。」我說。

  子螭言也不抬:「可有心憂之事?」

  我沒有答話。不但有,還多得很,腦子都要擠破了。

  「有心事就飲酒。」子螭緩緩道:「這是天上的『解憂』,喝了就不會想太多,憂慮自然散去。」

  我看看他,又看看那酒,片刻,在一旁的茵席上坐下來。

  夜風從湖上拂來,涼絲絲的。我端起酒盞,往唇中輕送一口。酒味甘醇濃郁,似帶著些花果的香氣,令人心脾舒暢。

  心裡有些奇異的感覺。過去在天庭,自從子螭那句「長相太差」被我聽到,我就惱怒得再也不想看到他;而每回迫不得已照面,子螭看我也總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色,眼角里透著輕蔑。

  我為了報復他,還耍了些心眼。仙女們之中不乏愛慕子螭的人,每當她們談論起他,我就不經意地提到:「哦,子螭君啊,我前兩日還見他與XX神女同游太虛呢。」仙女們的臉立刻拉下來,看到她們心碎的樣子,我假裝驚覺失言,又是道歉又是安慰,心裡卻開心得很。

  我不知道這些小謠言子螭知不知道,反正句龍是知道的。我從來不向句龍隱瞞任何事,他無奈地笑,卻微微皺眉,斥我不該跟人胡說。我不以為然,反正子螭風流是出了名的,柳青娘形容寶霓天神君裡的話,放在他身上正好合適。

  事實也證明我沒有看錯他,被我訛傳的那幾位神女,後來也果真被子螭邀去同游太虛。

  說我心虛也好小器也好,沒有句龍在場,我見到子螭定然繞得遠遠的。像現在這樣坐到一起喝酒,還是頭一回。

  「你早就認出我了吧。」我把酒盞放下,道:「在那安陽公別所的時候。」

  子螭將目光掃我一眼,飲一口酒:「嗯。」

  我目光落在他的腰上,那半邊崑崙璧光澤溫潤。

  說來,我那些前生的夢和頭疼,都是始於那夜從他身上偷得崑崙璧。句龍告訴過我,它有純正無匹的靈氣,妖邪皆不可近。灰狐狸被妖男封住的法力突然回來,恐怕也都是這璧的功勞。

  我也再抿一口酒,苦惱地說:「句龍補天之後的事,我什麼記不起來。」

  「是句龍不願你記起。」子螭道。

  我訝然抬眼。

  他的手指緩緩拂過酒盞邊沿,道:「你那記憶封閉之處,我也解不開。除了句龍,無人可做到。」

  我望著他,久久不能說話。

  的確,子螭神力之強大,能與之匹敵的只有句龍。我每回想要重拾那些記憶都徒勞無獲,可是眼淚卻會不可自抑地流下來。心的一角銳銳作痛,句龍不願意讓我記起的,究竟是怎樣一段過往?

  「你方才去看了若磐?」沉默了一會,子螭突然開口。

  我點頭。

  「還在睡麼?」子螭道。

  「嗯。」我說。

  「他不要醒來比較好。」子螭將手中的酒盞斟滿。

  我詫異地看他。

  「可知天狗?」子螭緩緩道。

  我想了想:「知道。」

  天狗是握有陰晦之力的上古神,每當大地間陽氣過剩,它就食日月以制衡,在傳說中,它雖不為人喜愛,卻代表了陰陽生死交替,是不可或缺的神。然而共工當年被殺前,曾與天狗搏鬥,將天狗殺死。這事忙壞了天上的眾神仙,沒了天狗,他們只好煞費苦心地定出一整套律法,從此上至日月明晦,下至草木枯榮,全都要遵循這律法。

  想到這些,我忽然領悟到子螭的意思,睜大眼睛:「你是說,若磐是天狗?」

  子螭點點頭:「其法力雖弱,卻有上古純然之氣,非妖邪所有。沉睡乃是新生神之常態,可積聚神力。」

  我仍覺得不解:「他為何尋句龍?」

  子螭看我一眼:「天狗當年為共工所殺,他如今復生,不尋句龍尋誰?」

  我吃驚:「他要報仇?」

  子螭唇角微微勾起:「不見得。天狗與別的神仙不同之處,在於每代天狗都由天地靈氣匯聚而生,無前塵恩怨束縛,更不會為往生尋仇。若磐尋句龍,只是想要回當年被共工困住的神力。」

  「原來如此。」我說。怪不得他總愛睡覺,原來竟是位新神。我看看子螭:「他為何不要醒來比較好?」

  子螭瞥我一眼,神色又變成以前那樣的輕蔑。

  「天地萬物已有交替之律,天狗再世,豈不又要更改?天庭的仙官可不是整日閒得發慌。」他淡淡道,說罷,斜睨我一眼:「不但長相差,心智也弱。」

  我瞪起眼睛,正要說話,這時,忽然聞得一陣軟糯的聲音:「殿下,時辰不早,該歇息了。」

  望去,只見一名長相白淨得清秀的內侍站在水榭外,身後站立著一眾內官侍婢,皆姿容俊俏。

  子螭答應一聲。

  內官小步趨前,從他手中借過酒盞,又恭敬地扶他起身。

  一個神君哪有這麼嬌矜。縱是一向知道他愛排場的習氣,我心裡仍然腹誹。

  似乎覺察到我的眼神,子螭目光掃來。

  我輕哼一聲,轉過頭去。

  不知是否那仙酒果然解憂,我回去之後,長長地睡了一覺。待醒來,頭雖然還有些發脹,卻不像從前那般難受了。

  妖男不知蹤影,灰狐狸似乎怕我又像前幾日那樣不聲不響地悶在榻上,一定要拉著我出門,說北海王的花園修得美麗,要我陪她去玩。

  我奈何不得,只好隨她一道出去。

  天色卻不怎麼好,陰沉沉的,時而能看到閃電劃過天空。

  「要下雨了麼?」我說。

  灰狐狸搖頭:「不是,臭方士說,那是天裂的先兆。今晨他匆匆離開,就是為了這事。」

  我頷首。

  心中又想起上回天裂時的情境,我再沒有見到句龍,就是從那時開始的……思及這些,心情又低落下來。

  「殿下還未醒來麼?」

  路過一處山石的時候,我忽然聽到有人在說話,望去,只見兩個內官正在山石另一側說話。

  「可不是,他昨夜飲酒飲至深夜,一醉不醒。」一人說罷,歎了口氣:「也不知殿下是怎麼了,自從那二女一男進了府中,就變了一個人似的。」

  另一人也歎氣:「這時節,可不要出事才好。聽說陛□弱臥病,朝中又開始為立太子之事吵得翻天呢。雖近來左相也站到了殿下這邊,可鄭王也不是好惹的……」

  那二人一邊說話一邊走遠,漸漸嗎,沒了聲音。

  我卻沒有再前行。

  子螭醉酒不醒?

  我和灰狐狸對視一眼,滿心訝異。
  
  北海王的寢殿中,沁人的馨香裊裊,濃而不膩。紋錦裁就的幔帳低低捶著,各式傢俱擺件玲瓏名貴,最耀眼的是角落一棵高大的珊瑚樹,以寶石明珠鑲嵌作花朵,閃著豪奢的光芒。

  「嘖嘖!」灰狐狸看著那珊瑚樹,滿臉驚歎。

  三四個美貌侍婢倒在床前,睡得死死的。那是灰狐狸的功勞,我們試過走正門探望,可是府中管事堅決不允。

  「阿芍阿芍,」灰狐狸扯著我的衣袖,指著地上:「嘖嘖,痰盂都是鑲寶的。」

  我沒有管她,卻將目光投向那床,子螭躺在那裡,雙目緊閉。

  「果真是醉酒麼?」灰狐狸探著頭,又是好奇又是小心。

  我沒有說話,翻開被褥查看子螭身上,又將室內的箱籠衣物都翻檢一遍,果然,都沒有見到崑崙璧的蹤影。

  「阿芍?」灰狐狸不解地看我。

  我笑笑,摸摸她的腦袋:「走吧,等辟荔公子回來,我們就離開這裡。」

  子螭已經回天庭應對天裂去了,這床上躺著的,真真正正的成了北海王。
  
  入夜時分,天上的雷愈加厲害,電光不斷,閃得駭人。

  這時候,妖男終於回來了。

  「隨我走。」他風塵僕僕,面色沉沉。

  我和灰狐狸答應,拿起早已收拾妥當的行囊,很快出了門。若磐是不能丟下的,妖男口中唸唸有詞,變出一頭青牛,把若磐從小樓裡駝了出來。

  正騰雲而起,忽然,我們聽到有人敲起雲板大叫:「失火了!寢殿失火了!」

  我一驚,轉頭望去。

  果然,北海王的寢殿裡透著濃煙和火光,未幾,熊熊的火舌舔著屋簷蔓延出來,與天空的雷電之光相映,將周圍照得白晝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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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14 20:47:0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章

  「呀!」灰狐狸指著那火光,大驚失色。

  「不必擔心,」妖男懶懶地說:「子螭是神君,他如今在凡間願望已了,自然離去。肯留下凡體來給個交代已經不錯了。」

  我看著地面上,卻想起以前句龍說過的一些話來。他說有的神仙托世下凡,忍受不得人間的痛苦,就擅改命律,損壞凡體先死。這般行為對修為是極損的,有的神仙甚至因此被貶為凡人。

  不知這火是否在北海王的命數之內,如若不然……

  正思考,只聽「轟」一聲,一道驚雷劃過天際。寢殿上的火苗仍旺,我似乎能看到那將要被燒焦的面容。

  「即便是凡體,亦有一命,見死不救,豈是修仙之人所為。」我轉頭,對妖男急道。

  妖男一愣,似沒想到我會這麼說。

  我看著他,神色盡可能地顯得正氣凜然。

  妖男揚揚眉毛,片刻,唸唸有詞地再變出一頭青牛,讓它衝入那火場之中。

  未幾,濃煙之中,殿頂崩塌開來,青牛馱著一人騰空而來,正是子螭的凡體。我將他檢視一番,只見除了臉上有些煙熏之色,別處並無損傷,摸摸鼻子,呼吸還在。

  「阿芍不愧的擷英呢!」灰狐狸崇拜地看著我。

  我滿意地摸摸她的腦袋。

  「嘁。」妖男終於忍不住,將灰狐狸和我分別白了一眼。
  
  灰狐狸不搗亂的時候,妖男的騰雲之術還是著實不錯的。

  空中,交織的雷電光飛快掠過,我們在雲霧中卻立得穩穩當當。或許是因為有了前生的記憶,我對身體懸空已經不再害怕,甚至會盯著地上的大地山河,想著我當年御風凌空的樣子。

  雲蒸霧繞中,視野忽而變得水色茫茫。電閃雷鳴的天空另一頭,神奇地出現了一抹霞光,下面出現了一座島嶼矗立的身影,周圍環繞著極低的雲氣,就像浮在海上一樣。

  「那就是浮山。」妖男道。

  「哦!」灰狐狸睜大了眼睛,張望了許久,皺眉道:「何處?爺爺怎看不到?」

  妖男瞥她一眼:「兩百年的修為離成仙尚早,抓緊!」

  風聲呼呼刮過,灰狐狸忙抱住了妖男,我忙抱住了灰狐狸。

  大雨傾盆而下,像在發洩怨氣一樣,沒完沒了。

  天空黑得像染了墨,電光頻頻,與上次天裂時的樣子毫無二致。

  妖男把我們安置在浮山中的一所宅院裡,簡單的住下之後,他就不見了蹤影。別看這宅院連著庖廚只有三間破舊瓦屋,卻還算寬敞,容下我們四五人綽綽有餘。

  我望著屋簷上嘩嘩流下的雨水,心裡想著天裂的事。比起句龍和子螭,我誕生的年歲短得太多,天裂只經歷過一回,卻足以讓我驚心動魄。已經許多天過去,暴雨如注,一點減緩的架勢也沒有。腦海裡反反覆覆重現著句龍衝入水中的情景和他竭力朝我呼喊的聲音,頭又陣陣昏脹起來,我不禁用手緊緊夾住額邊。

  再這麼想下去會瘋掉。我歎口氣,轉身朝旁邊的屋子走去。

  雨水辟辟啪啪地打在頭頂的瓦片上,雷聲低吼。光照黯淡的屋子裡,子螭,不,北海王靜靜地躺在裡面。

  床是茅草木板再鋪一張草蓆搭成的,恐怕子螭無論在天上還是凡間都沒睡過這樣簡陋的東西。我看著那面容,似乎能想像到子螭繃得發青的臉,心情不由大好。

  屋子裡的光照倏而暗下來,我看向門外,只見一人身影堵在了那裡。

  我臉上露出微笑,走過去:「回來了?」

  若磐頭戴斗笠,背上裹著蓑衣,濕淋淋的。

  他點點頭,一邊抖去身上的雨水一邊卸下雨具。我幫著他把蓑衣掛好,發現他身上的衣服濕貼貼的,道:「我去拿巾帕來。」說罷,轉身出門。

  也許是因為擺脫了子螭的神力,來到浮山的第二天,若磐就醒來了。

  我和灰狐狸都很高興,一方面是因為他到底平安,一方面是因為我們真需要幫手。

  浮山的與眾不同之處在於,普通的法術在這個地方用不了,據說這就是為什麼只有快成仙的人才能在浮山留下的原因。

  這對我們卻著實是個大問題。我的法力已經盡失,灰狐狸的法力使不了,在這浮山上,就是兩個凡人。若磐的醒來,無異於雪中送炭。

  但奇怪的是,若磐的法力雖使得,應付這些生活雜事卻笨拙得很,與打鬥時的強大判若兩人。就如今日屋頂漏水,若磐要修補,也只好像凡人一樣提著瓦片上屋頂慢慢修補,結果淋了一身的水。

  我取了巾帕,又取了一套晾乾的衣物,走回若磐的屋裡。才到門口,卻忽然見他正脫下上衣,暗光下,上身結實的肌理映著淡淡的輪廓。

  臉一熱,我躊躇不前。

  若磐轉過臉來。

  「嗯……給你。」我伸手,把巾帕和干衣遞出去。

  若磐走過來,將那些東西接過。

  「我去做飯。」我看他一眼,又轉頭走開。

  雖連日陰雨,幸好庖廚中還存有可用的乾柴,我們來到這幾日,暫時不必為燒火發愁。我把米洗好,把柴火點燃,塞到在在灶裡。柴火辟辟啪啪地燒起細細的火苗,未幾,冒出濃濃的煙氣。

  我被熏得嗆了幾下,連忙往旁邊別開臉。

  這時,我被一隻有力的手拉起,待回神,若磐已經蹲在了灶前。他把灶膛裡的乾柴捅了捅,三兩下,火就熊熊地燃燒起來,一點黑煙也沒有。

  他抬頭看看我,金色的瞳仁在火光中映得明亮。

  「柴火須架起才能燒著。」他說。

  我訕然地笑了笑。燒火的活我真不在行,平時都是灰狐狸和若磐做的。

  若磐沒有說話,片刻,起身坐到一旁的柴草上。

  我朝鑊蓋上碰了碰,一點熱氣也沒有,大概還要燒上許久。看向若磐,他從柴草垛裡扯出一段細長的乾草葉,慢慢地在指間折疊。我盯著那草葉,只見它在若磐手裡編織起來,片刻,竟似乎有了形狀。

  我覺得很是好奇,不禁湊上前去。

  「這是什麼?」我問。

  「促織。」他說。

  我愣了愣,驚訝地看著他:「你會編促織?」

  若磐道:「以前在街上看孩童編過。」

  我仍然發怔,片刻,點點頭。我忽然覺得自己對若磐實在說不上瞭解,就連他是天狗的事還是子螭告訴我的,他醒來之後,我還沒有好好跟他談過。

  「若磐,」我想了想,道:「你是天狗?」

  若磐編著草促織的手停了停,目光投向我,似帶著訝色。

  我望著他。

  「嗯。」少頃,若磐低聲道。

  子螭說的果然沒錯,我眉間舒開。

  「你出生在何處?」我問。

  若磐埋頭繼續編著草促織:「不知。」

  「不知?」

  「只知四周是山林。」他說。

  我瞭然,又問:「之後呢?」

  「之後就出去了。」

  「尋句龍?」

  「嗯。」

  我發覺若磐這次醒來,不但再也沒有變成獸形,不像過去那樣嗜睡,連話語也明顯多了許多。我興致起來,看著若磐:「後來你怎尋到了我?」

  若磐將一根草葉繞在指頭,淡淡道:「只有你帶著句龍的味道。」

  我瞭然,不愧是天狗。

  若磐轉頭,從草垛裡又抽出一段長長的草莖,穿過編好的草促織。他將眼睛瞟了瞟我,將草促織遞過來。

  我一訝:「給我的?」

  若磐點點頭。

  我不禁欣喜地露出笑容,從那大手中接過草促織。仔細看看,編得挺精緻,不想若磐竟有這等靈性。心裡覺得又神奇又高興,我忍不住,朝他伸出手去。

  若磐金眸盯著我,似一怔。

  「乖狗。」我的手落在他的頭上,笑瞇瞇地說。

  將近午時的時候,灰狐狸回來了。她把蓑衣脫下,似乎興奮得很。

  「去了何處?」我問。

  灰狐狸滿面笑容:「去了市集。」

  「市集?」我愣了愣:「這海島上還有市集。」

  灰狐狸點點頭,兩眼發亮:「有呢,雖不十分大,東西可不少。」

  我頷首,指指一邊案台上的飯食:「餓了吧,來用膳。」

  灰狐狸看到那飯食,臉上的神色忽而黯淡。

  「阿芍……」她撅著嘴巴,聲音裡帶著撒嬌:「我等去市集上吃可好?」

  我不解地看她:「為何?」

  灰狐狸苦著臉,小聲說:「你做的飯食不是鹽放得太多就是放得太少……」

  「哦?」我看微笑地著她,目露凶光。

  灰狐狸一驚,忙躲到若磐身後,探出半個腦袋賠笑道:「爺爺想吃油餅。」

  我氣不打一處來。妖男不在家,我看這一狗一狐實在不是做飯的料,才主動擔起庖廚之任,沒想到這般苦心到頭來竟被嫌棄。

  「沒錢。」我乾脆地說。

  「爺爺有。」灰狐狸馬上接話。

  我面色不善。

  灰狐狸哀求地看我:「阿芍,你反正沒出去走過,就陪爺爺去一次麼……」

  我看向若磐,想聽聽他的意思。

  不料,他別著頭,一眼也沒朝這裡瞟。自從方纔我摸他的頭,他就一直這樣不理不睬,像跟我有仇一樣。

  心裡歎口氣,我瞪灰狐狸一眼:「稍等。」說罷,把飯菜收好,從牆上取下蓑衣。

  雷聲在天上辟辟啪啪地響著,暴雨仍然傾盆。

  我才走出十幾步就後悔了,道路泥濘得簡直不是人走的。灰狐狸死拉著我,一個勁保證到了地方我絕不後悔,還說她一定給我找火塘烘乾衣服。

  我勉強地被她拖著,一步一滑,約走了半個時辰出了山林,忽然,雨在頭頂消失了。

  詫異地抬頭,只見上空,雨水被什麼擋住了一樣,水花匯成一個穹頂的模樣流向四周,煞是壯觀。

  「爺爺說你必不後悔麼。」灰狐狸取下斗笠,笑嘻嘻地說。

  我撇撇嘴角,隨她順著山路走下去。山路上到處是□的岩石,有幾處難走得很。我正小心翼翼地挪著腳步,忽然,一隻手伸過來。

  抬眼,若磐瞥著我,不發一語。

  我把手搭在上面,他的手掌立刻握緊,牽著我朝山下走去。

  那手心暖烘烘的,舒服又安定。

  我一邊走一邊偷眼瞄瞄他的側臉,心裡斟酌著,小聲道:「若磐,我方才錯了。」

  若磐轉過頭來。

  我露出討好的笑容,小心翼翼地說:「我不該叫你乖狗,我該說多謝才是。」

  若磐嘴角動了動,雙眸卻似乎變得愈加清冷,片刻,面無表情地轉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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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14 20:47:3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又怎麼了?

  我盯著若磐的臉熅爾牄牓,馝馻馺馽直覺自己好像又說錯話了,卻想不出什麼地方不對。

  怪人。心裡道。

  我閉上嘴綹緇綝綟,翡翥翞翣也一語不發,跟著若磐走下山去。

  灰狐狸說得不錯蜘蜒蜮蜷,漞熇煽熊這裡的確有個市集,的確很小嫡嫘嫝嫪,暠暟暨暢也的確什麼都有。

  除了尋常城鎮能看到的賣吃賣穿的小販,這市集中還有別處見不到的東西。比如比如巨大得像馬一樣的鶴漳滹漈漘,魠鳳鳲鳶說是能載著人飛起來,讓苦於修行之人提前享受神仙的滋味;價值萬兩黃金的大氅,正中處縫著一小片流光溢彩的霓錦,說是穿著修煉可事半功倍;比如一些乾癟的桃核,據說是那是神仙們吃天上的蟠桃扔掉不要的,小小那麼一顆,也價值千金……我和灰狐狸在店舖裡轉著,看得眼花繚亂。

  灰狐狸沒有食言,領著我和若磐走了一圈之後,她帶我們在一處小店坐下,豪氣地跟店主人說要二十張油餅,再包五十張帶走。

  「這麼多。」我吃驚地看她。

  灰狐狸嘿嘿地笑,指指若磐:「阿墨食量可大呢,再說這雨也不知何時能停,爺爺總不好日日出來買。」

  我無語。

  未幾,店主人笑瞇瞇地將油餅送來,灰狐狸往他手上丟過一大串錢。店主人數了數,笑得臉上開花,灰狐狸又他端個火盆來給我烘烤衣服,他也一口答應,馬上送了來。

  我藉機向店主人問起這市集的事。

  店主人聽我們說是第一次到浮山,熱絡地說了起來。這市集可謂浮山上的一大名聲,有許多修為高深的商販常年奔走四海,搜羅來無數奇珍出售。我們剛才看的那些東西,不論價錢高低,來買的人可不少,如果天氣不那麼惡劣,我們連店門也擠不進去。

  聽他這麼說,我瞭然,這浮山果然有些意思。

  「早知如此,我等就將神君子螭那凡體運出來賣了,反正他也用不著。」灰狐狸在我耳邊嘀咕道。

  我忍俊不禁。

  吃過了油餅,我們幾個離開小攤,又一把興致地逛起來。

  「阿墨真能吃。」灰狐狸肚子鼓得圓圓,兩隻眼睛卻抱怨地看若磐:「這麼多油餅,一下就吃光了。」

  若磐瞥他一眼。

  灰狐狸假裝吃一驚,像個小童一樣縮頭小跑地躲到我身旁,細聲細氣地嚷嚷:「天狗瞪人呢,怕怕!」

  我被她鬧得好笑,看向若磐,卻見那冰霜一樣的臉似乎不那麼冷了,輪廓柔和了許多。

  路過一處布攤的時候,我見那些料子不錯,心中一動,就向灰狐狸借了些錢。

  「若磐喜歡什麼顏色?」我轉頭問若磐。

  若磐看著我,眼睛裡泛著金色的神采,似遲疑,片刻,指指邊上一匹:「白。」

  「爺爺也要。」灰狐狸在旁邊撅起嘴。

  「好。」我笑瞇瞇地說,又挑了幾樣,抱著布心滿意足地走開。

  午後的人似乎多了些,有兩三家小鋪已經走不進去了。灰狐狸滿面不快,一邊退出門口一邊嘟噥。

  我正想寬慰幾句,這時,忽然覺得有人在看我。

  我猛然回頭,卻見來來往往的都是路人,無人向這邊注目。

  錯覺麼。我疑惑地再看看,隨著灰狐狸和若磐走開。

  「到底是浮山,我在外面淋了受了幾日暴雨,到這裡才得些清靜!」前面,兩個人邊走邊聊著,看樣子,似乎也是剛來到,身上沾著雨水。

  「可不是,中原許多地方都發了洪災,朝廷也不見個動靜。」一人搖頭道。

  「朝廷?朝廷被鄭王攪得翻天呢,哪管什麼洪災。」

  「鄭王?怎麼回事?」

  「你不知道?天裂前,雷火擊中了京城北海王府,把北海王燒死了!」

  這話傳入耳中,我一怔,和灰狐狸相視一眼,繼續跟著聽他們講下去。

  「北海王?就是那個今上寵得不得了的三子?」

  「就是他。北海王和鄭王爭位之事你可聽過?北海王一死,鄭王就立刻動作起來,聯合了一干重臣,調起京畿軍隊逼宮。」

  「今上呢?」

  「今上病重,已被鄭王軟禁了。那鄭王也夠狠,朝中與北海王有牽扯的人都被鄭王殺了,就連左相,女兒還沒嫁給北海王,也被滅了門。」

  「嘖嘖,可真慘……」

  「確實慘,不過我可聽說,北海王沒死,是乘著青牛升了天……」

  那兩人說著,聲音漸漸遙遠,我的思緒仍停留在方才說到左相的那些話上,腦中似有一瞬空白。

  「阿芍。」灰狐狸看看我,有些小心,片刻,她緊走幾步追上那兩人。

  「二位公台留步!」她攔住那二人,滿臉堆笑地行禮:「方纔聞得二位公台言語提及京城,我家中有親戚在左相府,故追上來一問。」

  那二人對視,面露詫異之色。

  「左相府啊,」一人捋著鬍子連連搖頭:「聽說連柴房裡打雜的僕役也沒放過,你那親戚,恐怕……」

  「這童子,這些事你父母才該知曉,說了你也不明白。」另一人朝灰狐狸揮揮手:「別問了,回去吧。」

  說罷,兩人搖著頭走開了。

  灰狐狸站在原地看著他們,又將目光投向我,片刻,扯起一個笑:「阿芍,嗯……幸好阿芙已經送走了。」

  我看著她,想說什麼,喉嚨卻卡著,勉強地點了點頭。

  送走阿芙的事,是妖男做的。

  我落水之後沒幾天,父親在府中設宴招待幾位朝中大臣。到後苑賞花的時候,一名叫什麼大將軍的人許是喝多了,看到路過的阿芙,兩眼定定地,出了神一般。

  父親向來心思通達,當晚就將阿芙送到了那個大將軍的府上。

  據說當時阿芙哭哭啼啼,激烈之程度,與第二日見到她那個撫州表兄的欣喜程度相當。只可惜我那時被前生的事攪得失魂落魄,她離開京城的時候,我沒有相送,只托妖男把我那些剩餘的錢和一封書信給了她。

  阿芙以前跟我識過些字。信裡,我言簡意賅,把自己的心意都告訴了她,讓她不要牽掛。據妖男回來說,阿芙和她的表兄乘著車走的時候,那哭聲隔著半里路還聽得見……

  灰狐狸說得對,至少阿芙沒事。

  我心裡安慰著自己,卻還是藏著好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回去吧。」一個聲音傳來,我轉頭,只見若磐看著我,目光盯著我的臉。

  我點頭,片刻,隨他們朝來時的方向。
  
  回到山林裡,又是雷雨如注。好不容易回到宅院,三人已經成了落湯雞一般。

  一番忙亂,我們換上乾衣,在庖廚裡生起了火,外面已是入夜時分了。

  今日著實疲勞,灰狐狸和我說了一會話,就躺在床上睡著了。

  我卻一點也不想睡,輾轉反側了好一會,坐了起來。

  市集裡買的布被打濕了,還沒晾乾,做衣服是做不成的。許是思索的太多,腦子又開始陣陣地發脹,我想了想,起身朝隔壁的屋子走去。

  夜色沉沉,雨還在辟辟啪啪落個不停。

  我在簷下躲閃著,快步走到屋前,推開門。

  黑暗中,我聽到那呼吸被驚起的聲音,忙道:「若磐,是我。」

  若磐平靜下來,只見那雙金色的眼睛在夜色裡泛著微弱的光。

  片刻,燈亮起來,若磐舉著燈盞,訝異地看我。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道:「若磐,陪我坐坐可好?」

  若磐目光清澄,片刻,道:「嗯。」說著,把燈盞放在旁邊一張簡陋的案台上。

  我抿唇笑笑,隨他在案台旁的茵席上坐下。

  雷聲轟轟地傳來,我坐定,看看若磐,他也看著我。

  我彎彎嘴角,看向面前,燈火晃動,在粗糙的案檯面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若磐可有父母?」少頃,我問。

  「不知。」若磐道。

  我一笑:「你比我好。」

  室中一陣沉默,片刻,忽然聽若磐說:「他們自有命數,你莫太悲傷。」

  我抬眼,若磐看著我,金色的眼睛光澤淡淡。

  我搖搖頭,浮起一抹苦笑:「我並非悲傷,若磐,就在上個月,我還恨不得我父親在這世上消失得乾乾淨淨,可真到了這時,卻一點也不覺得開心。」

  一陣涼風帶著語氣,從門外吹進來,燈火搖曳不停。

  「總會過去。」過了會,若磐道。

  我望著他平和的眼睛,忽而有些怔忡。

  「……總會過去。」許久以前,也曾有人這樣看著為種不好寶霓花而沮喪的我,微笑著說過同樣的話。

  外面的雨聲愈發大了,引得思緒漸漸延伸,那衝入水中的身影似乎又在眼前浮起。頭愈加地脹痛起來,我忙將兩手蜷起拳頭,用力地按在額邊。身後有些動靜傳來,我望去,卻見若磐變作了巨獸,伏在地上,兩隻眼睛看著我。  我似乎讀懂了他目光中的含義,看看他的背。

  若磐耳朵動了動。

  心中湧起一陣暖意,我轉過身體,向後靠在他的背上。

  柔軟的觸感傳來,帶著融融的溫暖,久違而舒暢,我閉上眼睛,覺得那暖意將自己包圍著,能把所有的不快都通通消解。

  「若磐,」我睜眼望著頭上黑黑的房梁,喃喃道:「無論神或人,無論愛恨,終有一日都會消散,可對?」

  雨水被風掃過房頂,嘩嘩作響。

  我等了許久也沒聽到若磐的回答,困意上湧,只覺眼前的一切漸漸模糊……
  
  夜裡,我被一陣凶狠的雷鳴驚醒。

  屋子裡漆黑一片,身上卻很暖和,軟軟的。隔著背,我能聽到若磐綿長起伏的呼吸聲,似睡得正熟。

  心頭一陣安定,我唇角不禁揚起,歪著頭閉上眼睛。正想繼續再睡,忽然,一陣滴答聲傳入耳中,清晰極了。

  是屋漏,我登時醒過神來。

  我摸著案台找到燈盞,幸好燈油還有,我將它點著,眼睛被光芒照得瞇起。

  朝四周的地面看看,只見幹幹的,沒有落水的痕跡。

  那嘀嗒聲仍然傳來,我連忙又走向一旁,把簾子拉開。

  著簾子把房屋隔作兩間,外間給若磐,內間則擁來放置

  我將油燈往裡面照了照,子螭的凡體仍好好地躺在床上,胸口卻洇濕一片,屋漏的水正好落在了那裡。

  我一驚,想去叫醒若磐。才轉身,又覺得若磐今日也累得很,這點小事,似乎也不必勞動他。

  把那身體拖到地面的茵席上就好,雨水且用桶接著,明日再說。

  心裡打好主意,我把油燈放在一旁,走到床前。

  這身體沉得很,所幸的是我還拉得動。我板著他的雙臂,發盡全身力氣往床下拖,未幾,只聽一聲沉沉的落地之聲,那身體終於被我拖了下來。

  我看看方位,此處離床太近,須得拖遠一些才好。想著,我再用力,把那身體拖向牆邊。

  「住手……」

  雨水滴滴答答地繼續落著,看得人心慌,我一邊拖著他,一邊思索著等會要趕緊拿桶來才是。

  「……住手!」一陣猛力突然傳來,那身體竟從手中掙落,我險些跌倒。

  我睜大眼睛。

  只見那身體蜷著,低低地咳了幾聲,片刻,北海王,不,子螭轉過頭來,狠狠地瞪我一眼,聲音沙啞:「怎這般用力!疼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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