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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海青拿天鵝 -【白芍】《全文完》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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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15 18:13:0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七章

  乾坤陣?

  我倏而清醒。

  上方殠殞殟毄,誫誖誒誏子螭亦抬起頭來。明珠的光輝中,我看到他的臉上仍帶著暈紅漭滻漷滯,熒熀熁熙雙目看著我,瞳仁中熾熱尤盛。

  「神君……」

  「知曉了。」他應了聲嶄嵺嶁嵼,摘摳摺摵嗓音沙啞。

  外面再無聲音,我和子螭對視著銢銤銩銚,瘍瘖瘕瘋安靜得只有各自起伏的呼吸聲。

  突然,子螭低低地笑了起來嗼嘌嘀嘁,需靘靼靺似憋了許久。聲音越來越大,他把頭埋在我的頸間,笑得一發不可收拾。

  他的胸腔沉沉的,壓在我身上,不住發震。

  我望著上方,片刻,也不由自主地咧嘴笑了起來,伸手環著他的脖子。

  「擷英……」好一會,子螭的唇流連在我耳邊,喃喃道,長歎一聲:「奈何奈何?老天也捉弄我麼……」

  脖頸上麻癢得很,我笑嘻嘻地把頭偏開,卻問他:「你要去觀陣?」

  「嗯。」子螭淡淡道:「我須主陣。」說罷,他吻吻我的唇,笑笑,翻身坐起來整理衣衫。

  我望著他的背,微微皺起眉頭。

  乾坤陣乃是神陣,的確是要神力深厚之人來主陣,可是我沒想到要子螭親自來主陣。乾坤陣通陰陽,啟陣時天地之氣浮動,我擔心會觸動崑崙璧的裂痕,於子螭的身體而言必是損傷。

  「天庭這般大張旗鼓,蒼渚豈肯坐以待斃?」我也坐起身,不放心地說:「你分神主陣,若又遇大戰,那……」

  「全出來了才好,一併收了。」子螭不以為意地輕哼,說著,他回過頭來看看我:「不過是個乾坤陣,我……」話沒說完,他卻突然打住,目光停在我胸前,饒有興味。

  我訝然,低頭看去,登時大窘。

  方纔糾纏,我的腰帶和結帶被他解開了,衣領大開地敞著,胸口渾圓的起伏半遮半掩地露著。

  我一陣羞赧,忙將衣服掩好。

  子螭笑起來,忽然過來把我擁起。

  「擷英,」他在我耳邊低低說:「可知明日是什麼日子?」

  過兩日?我想了想,搜遍腦海,卻想不出來。

  「是替日。」子螭輕笑:「可還記得,當年我第一次見你,就是替日。」

  我忽而明瞭。

  替日是遠古時一個重要的節日。顧名思義,每逢此日,天狗吞日月以變陰陽。後來天狗死去,天庭將陰陽交替之事交與萬物,替日亦漸漸遠去,只有句龍和子螭這樣神界留下的神仙才會把它當作節日。那時我與子螭頭一回相見,他正是特地回來與句龍宴飲。

  「到了那時,可又是一個千年。」子螭低低道,手指在我的臉上輕輕摩挲:「你可知這樣的日子我等了多久?」

  我唇角彎起,反擁著子螭,把頭埋在他的肩上,久久不語。

  當初我見到子螭,只滿腹猜測,覺得他陰晴莫測,何曾想到會有如今這一刻?

  我的臉發燙,依偎在他懷裡,聽著那有力的心跳,卻覺得心莫名地吊著。

  天狗呢……我閉起眼睛,心底深處,似一直有雙眼睛在注視著我,幽暗中,閃著金色的光芒……
  
  拂曉時,十幾萬天庭的兵將皆列陣在天門之前,浩浩蕩蕩,旌旗蔽日。

  神龍昂首在前,子螭立於雲車上,遠遠望去,只見身姿頎長而英武,黃龍鱗鑄就的金甲在太陽光中閃著耀眼的光澤。

  乾坤陣布好,子螭前往主陣,同時為預備大戰突如其來,也將大批天兵抽調下界。

  我望著子螭的身影,片刻,看向旁邊。

  南海龍君身著玉冠青袍,一邊向子螭張望,一邊朝我翻白眼。

  子螭出發前,將南海龍君召來了天庭,要他陪在我身邊。

  「弁羽是龍君,如今他龍鬚生長齊全,力量恢復,天庭之中已少有對手。」子螭勾勾我的下巴,唇角微彎:「讓他跟著你我才放心。」

  我又不是小兒,心道。回想子螭那表情,我仍覺得又好氣又好笑,摸摸下巴,那手指的觸感似乎還留在上面,臉不禁一熱。

  周圍熙熙攘攘。天庭幾千年不曾有過戰事,神仙們極其踴躍,除了出征的天兵天將,圍觀的神仙亦是如潮一般。

  「呵,看廣清真君。」前面觀看的幾名仙人中,有人忽然道。

  我隨他們望去,果然,廣清真君站在子螭身後,寬袍大袖,手按長劍,雖無戰甲,卻一副道貌岸然的凜然之態。

  「嘖嘖,這氣派,果然德高望重。」

  「那是。在天庭之中論神力,排在神君後面的可就是廣清真君哩。」

  「這我自然知曉。不過我可聽說,神君近來將真君門下的仙官替換不少?」

  「仙君門下?」

  「你不知麼?」那仙人忽而壓低聲音:「聽說真君與神君不合呢……」

  我聽著他們說話,怔了怔,憶起那天廣清真君門下仙人與北極星君爭執的事來。那位仙君離開時鐵青著臉的樣子我仍記憶猶新,不過我一點也不同情他,他堅持打開蒼渚之門的提議,不僅鹵莽,還會傷害子螭的身體。這些,也是廣清真君的意思麼?

  似乎感覺到這邊的目光,廣清真君突然看過來,面色平靜,卻教人覺得深不可測。心中似被什麼觸了一下,那氣勢,自己竟像在何處見過。

  一聲長長的角鳴傳來,將我的思緒拉回。圍觀的人群一陣喧嘩,只見子螭車前神龍當先騰空,拉著雲車穩穩走起。

  旁邊,南海龍君張望著,微微升高了騰雲。

  未幾,隆隆聲震耳欲聾,兵將們亦隨之開拔,在歡呼聲中,朝天門外洶洶而去。

  我盯著那雲車消失的方向,好一會,所有身影都不見了才收回目光。

  旁邊的仙人們紛紛散去,南海龍君睨我一眼,片刻,若有若無地哼一聲,扭頭走開。

  「跟上!」走了幾步,他忽然回頭來瞪我。

  這算什麼跟班。我心裡一陣懊悔,心想,當初就是不該答應。
  
  早在遠古,伏羲將天庭中央的一片水泊灌注神力,設為窺池,以便天庭查看天地萬象。如今天庭大軍出征,留在天庭的神仙們便聚在窺池邊上觀看。

  我亦與眾人一道圍觀。

  池神立在池中,將拂塵一掃,窺池上覆蓋著的濃濃雲霧隨即散開,露出明鏡般的池面。未幾,光芒盛起,池面漸漸顯現出一片碧海的顏色。

  「那就是蒼渚呢。」有人道。

  「這般白茫茫的,果然是霧界。」

  「這麼寬,也不知神君封不封得住……」

  「神君做事何曾出過差錯,沒見識。」我旁邊,南海龍君不屑地低哼。

  我不理他,看著窺池中列陣的天兵和那在海上主陣的身影,心緒亦如海濤般起伏。

  有一件事,必須現在就去做。

  我定下心思,轉身離開。

  「去何處?」南海龍君發現,從後面追上來,嚷嚷道。

  「累了,回宮沐浴。」我答道,瞥他一眼:「你也要跟來看麼?」

  南海龍君瞪著我,臉色突然變得難看。

  「誰要看你,醜女。」說罷,他「嘁」一聲,不屑地轉頭走開。

  如自己方纔所言,我哪裡也沒有去,逕自回到子螭宮中。我到宮中的湯殿裡開啟泉池,說要獨自沐浴,摒退眾人。待做好這些障眼法,確定周圍再無他人氣息,我隨即隱身移形,離開了子螭的宮殿。
  
  如我所料,神仙們都去窺池一睹下界戰況,仙苑中則冷清許多。

  路上,一個人也沒有。

  我步履匆匆,隨著小徑七轉八繞,來到上次同子螭散步而至的那個小潭邊上。這裡依然靜謐,繁茂的花樹在四周開滿了花,霧氣變幻,潭水上漂著一層厚厚的落英。

  這潭水是天庭湧出的泉水彙集而成,常年無人打擾,又彙集花樹精氣,我要使窺術,這裡再好不過。

  「擷英,擷英……」花精們從樹上降下,如點點螢火一般在我四周圍繞。

  我朝它們笑了笑,望向前方心中默念。

  潭水平靜的水面上漸漸起了一層波瀾,少頃,一片清瑩的水花向上捲起。花精們飛向那水花,匯作一團亮光,慢慢在我面前鋪開,如明鏡一般。

  我從腰間拿出日君贈我的金匕,往明鏡上一點。

  金色的光斑在明鏡上出現,耀眼地如日光一般,未幾,光斑向四處散開,明鏡中漸漸映出些景物來。

  蒼穹深邃無底,雲氣茫茫在下,如萬丈彩練一般映著霞光。

  未幾,卻有團團烏雲匯聚而來,高高的雲頭上,子螭和共工的身形兩兩對峙,氣勢賁張,殺氣凜凜。一時間,只見強光閃過,將即將黯淡的天際照得如正午,猛烈的罡風將雲彩沖得四散開去。一時間,戰鼓擂動 ,對陣的天兵與蒼渚怪物廝殺作一團。

  忽然,我看到有身影自那眾人之中落下,一陣狂風扶搖捲起,朝天邊飛去。

  正在這時,天上的共工殺氣突然收斂。雖只有短短一瞬,那個在空中抖動蜷起的身影卻一直徘徊在我的腦海……

  明鏡中的亮光弱去,濃郁的霧氣瀰漫,遮去了所有畫面。

  我望著它,久久定立。

  這鏡中一切皆來自日君目睹留下的記憶。

  金匕乃日君以自身光華煉就,與他靈犀相通。方纔,我嘗試著將金匕與窺術結合,重溫那日戰況。

  許多事一下浮起在心頭。

  在浮山中,若磐雙目通紅,痛苦掙扎;

  在蒼渚,那雙赤目出現在共工的臉上,他一度想殺我,那利爪卻揮不下來。

  「……我誰也不怕!」共工陰鶩的聲音隱隱迴盪。

  是什麼教他說出這樣的話來?他忌憚的是什麼?

  我想起換俘之前,相柳匆匆趕來殺我的事。心中漸漸變得豁然。恐怕那日戰場上共工發生的事,就是相柳最不想看到的。

  「萬事皆在人為。」日君的話如一點亮光,將我的思路漸漸照亮。

  在蒼渚,相柳曾對我說過,若磐之所以甘願沉睡,乃是因為我當年自刎。所以,共工得以最終佔據了若磐的軀殼。可是共工畢竟與若磐同體,有若磐的心在,他殺不得我。而那日他在戰場上突然失控,也是我突然被襲觸動了若磐……

  這個想法出來,我的心衝撞不已,幾乎覺得荒謬。

  那日聽說蒼渚大戰之中突然撤軍,我就覺得不尋常。 昨日問子螭,他輕描淡寫,卻又即刻將話語岔到別處。

  他沒有瞞我,我很欣慰,只是有的事由不得我不做。乾坤陣即將開啟,一旦成功,我就再也無法求證心中的猜測,若磐也許會永遠被共工困在那軀殼之中。

  若磐……

  忽然,我感到身後有異樣的氣息聚起。

  不對!我收起窺術,猛然朝幾丈外轉開身體。

  「花君離開蒼渚,果然就機敏多了。」一個帶笑的聲音緩緩傳來。

  我吃驚地望向那邊,霧氣仍變幻,落英如雨。相柳緩緩踱將出來,看著我,白皙的臉上,平和而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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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15 18:13:3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章

  心中如墜深淵,我盯著相柳,身上驟然如結冰一般。

  這裡是天庭,他怎會來到這裡?

  看向周圍,驀地發現光照正漸漸黯淡,似乎已被他氣勢阻隔。

  相柳卻不慌不忙,看看我,淡淡一笑:「花君不必詫異,相柳不過重遊故地。」說著,他看看四周的花樹,輕歎道:「多年不曾來了,雖沒了閬風懸圃,有寶霓花可觀賞卻也不錯。」

  他神色悠然,週身氣勢竟與周圍毫無相悖。

  我盯著他,眉頭微微一皺,

  相柳雖位列上古眾神,可他隨著共工反叛,早已被天庭驅逐在外,九霄的罡風雷劫和天門阻隔根本不會讓他靠近。

  他到底是怎麼進來的?

  這個念頭讓我愈加心驚,有了前車之鑒,他說話語氣越是柔和我就越是感到殺機重重,我稍稍後退,暗自運起神力。乾坤陣將啟,相柳此時前來,必無善意。

  「瀲灩死去,花君竟完好,相柳佩服。」只見他目光微微轉動,看看我周圍的花精,不以為意,繼續道:「自從大王將花君帶到蒼渚,相柳就知道你是個禍患。可惜大王太要強倨傲,一心要與若磐意志相搏,不肯殺你。而自從天庭說要以俘虜換花君,我就明白大王必以為恥,會千方百計將花君留下。果然,大王指使瀲灩途中動手。」他苦笑:「相柳殫精竭慮,,一心為大王掃除憂患。不想,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

  這些話,與我心中所想完全相合,心中似激起萬千波瀾。

  若磐……胸中堵著這個名字,久久不能平復。

  「蒼渚與天庭開戰了麼?」片刻,我問。

  「正是。」相柳答道:「大王已率部進發。」

  我冷哼:「如此,你來是要殺我?」

  「這倒說不上。」相柳微笑,說罷,他突然出手,一道玄冰交織的羅網突然朝我落下來。

  網?

  訝異閃過心中。

  不容多想,我早已蓄勢,還擊過去。

  罡風捲著雷火將那羅網劈開,瞬間撞得殆盡。

  不料,相柳氣勢已經完全包裹過來,只不過一瞬,那羅網又重新恢復,繼續朝我收攏。

  眼前,光照幽暗,卻仍能看到花樹的落英悠悠落下,花精們嘻笑飛舞,方纔的交戰,對它們似乎都不曾存在。

  是壁障!心中一陣火急。這樣下去,自己什麼時候死在相柳手上也不會有人發覺!想到這些,,我一邊抵擋,一邊用神力朝四周壁障突破,卻總不見效。

  耳旁傳來相柳的笑聲:「受死不在這一時,花君何必著急?」

  我心頭一緊,掌化利刃朝旁邊猛然劃去,相柳影子一閃,卻又消失不見。

  就在這時,忽而聞得一聲冷笑傳來:「原來你就是相柳。」

  那聲音清澈而張揚,我轉頭,卻見相柳的壁障上,豁然出現一道光明的裂口,一個少年身 影緩緩踱入,玉冠青袍,竟是南海龍君。

  見到他,我心中倏而一鬆,力量驟然迸發,將那已經收攏到頭頂的羅網一下擊破。

  「原來是龍君。」相柳在空中聚起形狀,睥睨著我們,笑笑:「倒是有趣。」說罷,他唸唸有詞,週遭突然變成墨色,隱隱浮著青綠的幽光。只聽「嘶嘶」的聲音響起,未幾,數十烏光襲來,卻不搭理南海龍君,只交織如狂風一般纏向我週身。

  我忙使力反擊,只聞得一陣腥風迎面撲來,霹靂光下,滿地碎斷的蛇屍。

  令人作嘔的是,那無數的蛇屍在地上蠕動,未幾,各自長出身首,變作無數小蛇從地上盤旋而起。我喚出神木拔地而起,將自己護在中心。血光閃過,荊棘爆裂而出,刺向那些怪物。可相柳的唸咒之聲仍然傳來,更多的蛇從碎屍中分裂而出,四周像匯著青黑的大潮,向我奔湧而來。

  這時,一道強勁青光捲起,將那些包裹在四周的黑氣衝散,相柳咒聲戛然而止。

  「嘁。」南海龍君飛身到空中,鄙夷道:「虧你掛著天庭神仙的名號,使出來的法術這般噁心人。」說罷,他身形忽而暴漲,化作一條白色的巨龍,將強壯的尾巴掃向相柳。

  相柳亦不甘示弱,將身體讓開,瞬間化成一條巨蟒,竟比龍君還要高出數倍。

  「小兒,我當年與天兵大戰時你還不知在何處!」相柳高聲笑道,說罷,將龐大的身體捲來,四週一下變得漆黑憋悶,似有什麼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 。

  我心中暗道不好,連忙騰空,立在龍君背上。

  「醜女!下來!」龍君發覺,惱怒地扭動。

  「別吵!」我盯著上方一點亮光,道:「朝上,扶搖來破!」

  龍君似明白了我的話,不再鬧騰,清嘯一聲,捲起扶搖朝上方衝去。我默念聚起神力,花木靈氣招引風雷,如利刃一般隨著扶搖颶風破向黑暗。只聽「轟隆」巨響,一道口子裂在眼前。龍君怒吼一聲,張爪攪得漫天水光,如山一般壓向相柳。

  只見光芒閃過,相柳一聲悶哼,身軀與那沉黑的氣勢在面前一下消失殆盡。

  水潭如鏡,花瓣依舊落下,溫柔如細雨。

  方纔一切竟如幻影。

  「這般不經打,什麼上古神仙。」龍君變回人形,拂拂袖子,不屑地說。言罷,他瞅向我,惡聲惡氣地嚷嚷:「我可不是為了幫你,我是為了向神君交差!你誆我的事可還未算賬!」

  我沒有理他嗎,只望著眼前。心中雖慶幸,卻仍疑竇叢生。

  相柳,果真死了麼?

  他有神身,一旦死去必是散神,不會如此平靜。上回在鼠王洞中,他曾假死,這回,恐怕仍是故伎重演。

  那麼,他去了何處?

  方纔相柳在我面前,沒有掩飾共工的秘密,並且那些法術都不是殺招,且破解得太輕易,他這次來的目的,似乎更像是為了對我說出那些話。

  他若是一心為了共工,為何這麼做?

  正思索,突然,「轟」一陣巨響,寰宇幾乎震盪。一陣紅光劃過天際,空中登時如燒灼一般。

  「蒼渚攻來了!」遠遠的,有人大吼的聲音傳來。

  蒼渚?!

  我望著天空的紅光,心神幾乎凝滯。

  「快走!」龍君一聲大喝,倏而變作龍形,將我往背上一撩,騰空而起。

  狂風大作,仙苑中的大樹也被吹得怒濤一般。我在龍君背上仰起頭,只見天空中,那道紅痕久久不褪,像一個傷口,紅光映得天庭萬物都像著火了一樣。未幾,烏雲從那紅痕中滾滾湧出,只聽擂鼓聲聲,青面獠牙的怪獸排列如陣,竟真是蒼渚!

  龍君載著我,腳下雲彩如火。天庭中的神仙們被驚起,仙官擂起大鼓,命神仙們聚集。我看到有不少仙人手持兵器騰空而起,準備迎敵。

  突然,一團巨大的火球從那紅痕中滾落,熊熊墜下。

  我心中一揪,那火光閃著濃重的戾氣,是能炙殺神仙的蒼渚之火!神仙們發出一陣驚呼,滾滾熱力捲來,空中一陣憋窒,龍君忙退到更遠的地方。

  眼見著火球落下,突然,有什麼朝它一擋,火球倏而「轟隆」地迸裂四散,白熾的光乍然升騰而起,衝回那紅痕之處。

  「是神君!」有人喊了一聲。

  我睜大眼睛。

  雷師擊鼓,響徹蒼穹。潔白的雲列在天邊滾滾出現,層層堆疊。天兵陣列整齊,旌旗上染著太陽的金光,氣勢如虹。雲列在鼓聲中迅速包抄而來,未多時,已將源源湧出的蒼渚敵眾包圍在中心。

  我望著正北方,祥龍拉著雲車當先,子螭挺立其上,身形筆直。

  心情一陣難以言喻的激盪,卻又覺得安定無比。

  「子螭早料到了?」好一會,我問龍君。

  「正是。」龍君已帶我收勢落回地面,抬頭望著空中,得意地笑:「神君以為,天地間唯邊緣薄弱,故而蒼渚之門在八荒之外現世;而共工乃上古之神,對天庭最是瞭解,一旦封閉蒼渚之門,若再現世,必是天庭。」

  「……全出來了才好,一併收了。」子螭的話迴盪在心中,我飛速地轉著思緒,怪不得他讓龍君跟著我,怪不得子螭早晨離開時把聲勢做得那樣浩大,還帶去了天庭眾多兵將,竟是為了回來全力一擊。

  這時,一名身形巨大的將官身披戰甲,威風凜凜地出列,聲音洪亮震耳:「賊眾竟敢犯我天庭!速速降來,可饒不死!」

  無人答話,空中只餘鼓聲擂動。

  蒼渚的烏雲團團停住,如染了墨汁一樣濃重,沉沉懸在空中。

  未幾,那滾滾烏雲中突然飛出一道刃光,直取將官面門。將官將手中神戢一揮,刃光破開。

  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似乎在笑,愈發響亮。沒多久,蒼渚的烏雲從中心破開,雲列盤旋,一人乘著紅雲降下,正是共工。

  他的目光直直看向子螭,片刻,冰冷的臉上緩緩浮起一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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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15 18:14:1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九章

  子螭立在雲車上,看著共工,面無表情。

  「爾等速速受降!」將官的吼聲再度響起。

  共工冷笑,突然將手中長錘一揮。

  戾氣激盪,如水波一樣衝向四周。子螭放出氣勢一擋,神力相撞,狂風四散。

  蒼渚鼓聲隆隆再起,怪獸們呼嘯而下,朝四周的天兵攻去。雷師鼓聲一變,天兵們嚴陣以待,整軍迎戰。一時間,無數喊殺聲伴著刃光響起,電閃雷鳴。

  子螭在雲車上沉著指揮。

  天上的紅痕透著熾熱的光,蒼渚怪獸駕著滾滾濃雲不斷湧出,已有不少殺了下來。地面的神仙們毫不畏懼,紛紛上前迎敵。

  我心急如焚,望著共工,騰雲左衝右突,奈何一團混戰,無論如何也上不去。不能這樣下去,我暗自咬牙,看向近處一隻怪獸,朝它衝去。

  突然,手被用力扯住。

  回頭,龍君瞪著我:「你瘋了?欲自殘引共工發狂麼?!」

  心一揪,我訝然盯著他:「你……」

  龍君哼一聲,咬牙切齒:「神君同我說了,有他在,不許你去!」

  他話音才落,突然,我聽到天空中傳來一陣狂笑。

  仰頭望去,卻見共工手舉長錘,對子螭道:「今日交戰,共工等候多時,可惜尚未盡興!」說罷,他將長錘往空中一拋,隨即騰雲飛起,張開雙臂大喝一聲。長錘被一股無形的力托起,化作一道銳光直飛蒼穹。

  子螭面色一變,捲起罡風阻擋那銳光。

  共工卻冷笑,週身突然放出萬丈紅光,如燃起火焰。

  天庭似被什麼撞了一下,突然一震。

  我幾乎站立不穩,踉蹌了一下,待抬頭,卻猛然看到子螭面色蒼白,一手緊緊捂在左胸下。

  長錘的銳光刺向天空,只聽崩裂之聲響起,蒼穹突然出現一個黑洞,洪水奔湧而下。

  「天漏了!」有仙人驚呼,霎時間,洪水在呼嘯奔湧,衝向天庭。

  這時,又是一震,天搖地動。

  我突然明白過來,這是共工發力正將蒼渚整個撞來,天地動盪,牽連到了子螭的崑崙璧。心中不再多想,我顧不得龍君的呼喝,騰雲而起。

  紅光戾氣如刀,我手中聚起所有的力量,我朝共工擊去。

  未到身前,我已經被一股力量掐住脖頸。

  共工冷笑,赤紅的雙目中,滿是瘋狂。

  「殺我麼?」他笑聲輕蔑:「你以為我會像那日一般失態?我今日來,也是為了親手殺你!」說著,他的手掌陡然收緊。

  我的喉嚨卡得難受,幾乎無法喘氣。

  心中卻無所畏懼。

  當年的共工確實聰明,可他算漏了一點。若磐是天狗,不是他;而這世上,並非無人可像顓頊當年那樣將他制住。

  「你……不是共工。」我咬著牙,一字字道,說罷,拼盡力氣,將金匕朝他臂上一插。

  共工雙瞳放大,痛呼一聲,鬆開了手。

  我顧不得喘氣,再上前往他胸口再送一刀。

  共工張著口,盯著胸前的金匕,似乎不可置信。

  少頃,紅色的光芒從他週身透出,瞬間,共工四肢蜷起,重重墜下。

  我連忙將那身體接住。

  他的身體那樣沉,我搖晃了好一會,才終於將他穩在了騰雲上。

  神仙們歡呼的聲音如潮般湧起,天空中,我看到子螭放出神力,托起無數五彩的巨石紛紛飛起。天漏處傾瀉的洪水漸漸小了,蒼穹重新恢復寧靜。

  我看向臂彎裡,他雙目緊閉,似熟睡了一般。胸口,日君的金刃已經漸漸消失,完好如初。我低頭注視著他的臉,輕輕撫過那眉宇。將手覆上胸口,那心跳微弱,一聲一聲,卻似乎正漸漸恢復強韌。

  突然,一股殺氣從身後襲來。與我的神力相撞,手臂發麻。我忙起勢轉頭,卻不見任何人。

  「當心!」一聲清喝響起,白光閃過,龍君將一道刃光擋在身側。

  「可惜呢。」一個溫煦地聲音傳來,對面,一道朱紅的身影立在雲上,是朱鳶。

  不待我定睛,朱鳶卻又突然消失,身後一道寒氣襲來,我連忙乘著騰雲躲開。

  這樣不是辦法。

  我放下若磐,站立起身。

  神力聚起,似乎從未有過的飽滿。我心裡明白,此時自己要保護的東西有多麼重要。

  「呵呵,怪不得他老妨著大王,原來有這等深情。」前方,朱鳶現身,微笑著,雙目陰鶩:「如今一同赴死大概也無所遺憾。」說罷,他氣勢漲起,身後突然出現一群凶神惡煞的蒼渚怪物。

  龍君冷哼,拔出腰中寶劍,擊向朱鳶。

  朱鳶不慌不忙,突然化作兩人,一人拔劍與龍君相敵,一人攻向我。

  我心底一驚。

  朱鳶手中變出一把鞭子,血一般閃著紅光,破空而來。

  「這是為了瀲灩。」他的溫和地笑,下手卻招招狠戾。他身後的怪物亦呼嘯而來,森冷的兵器從四面八方戳出。

  我亦不客氣,在空中祭出神木長籐,將那些怪物牢牢困住,再以雷電作利劍,朝朱鳶面門劈去。

  朱鳶將氣勢一擋,才要還手,這時,只聽一聲怒吼響徹空中。

  白影閃過,利光如電交織,朱鳶的身形突然一定,睜大了眼睛。片刻,那身體破碎開來,在空中化作一捧細沙。

  我望著面前,那人看著我,金色的眼睛似明鏡一般,清澄透亮。

  風呼呼吹來,四周的一切嘈雜之聲似乎都成了煙雲。

  淚水湧出我的眼眶,我害怕看不到眼前那張臉,用力地把眼睛拭淨。

  一隻手輕輕撫過我的臉頰,將濕潤帶走。

  久違的溫暖傳來,淚水卻愈發止不住。

  他用雙手將我的臉抬起,清俊的面容如記憶般深刻。

  「若……若磐 ……」 我哽咽著,用力握著那兩隻手,看著那頰邊漸漸盛起的笑意,又哭又笑。
  
  陽光扯著一道身影出現在旁邊,我望去,卻是子螭叢雲車上下來,看著我們。

  他背著光,看不清氣色,卻見衣服有些濕答答的。我看向頭頂,那被共工戳破的天漏已經補好了。

  我望著子螭,吸吸鼻子,露出微笑。

  子螭目光注視著我,優美的輪廓嵌在陽光中,線條和緩。

  突然,「轟」,又是一聲震天動地的巨響。

  我站在騰雲上幾乎也被蕩得不穩,若磐一把將我扶住。

  「子螭!」我看到子螭捂著胸口倒下,尖叫一聲,急忙衝上前將他扶住。

  子螭面色蒼白如紙,呼吸急促,冷汗涔涔地從額頭冒了出來。

  我驚駭地抬頭望去,卻見上方,蒼渚的紅痕仍未消失,卻變得透明,隱隱可見蒼渚的山嶺映在天空之中。震盪不斷,天空像被擠壓的紙片一樣,漸漸變形。塵土從平地上瀰漫而起,我們所處之處漸漸上升,竟與地上一切隔絕。

  這時,一陣笑聲從空中傳來,低低的,卻清晰入耳:「蒼渚現世,神君可覺身上痛快?」

  一個身影出現在上方,只見廣袖當風,長劍珵亮,竟是廣清真君!

  我瞠目結舌。看向子螭,他望著那裡,雙目陰沉而犀利。

  廣清真君高高睨視著我們,面上含笑,緩緩地說:「句龍死去,神君一人維持崑崙璧,諸多辛苦,今日待老夫來為神君解去。」

  「放肆!」一聲怒喝傳來,龍君殺氣騰騰跳上雲頭,拔劍指向廣清真君:「叛賊!吃我一劍!」說罷,劍氣化作無數刃光,刺向廣清真君。

  廣清真君卻不緊不慢,將手中寶劍一擋,龍君悶哼一聲,突然向後退出數十丈。

  「拿下!」護衛子螭的天庭將官一聲令下,周圍天兵朝廣清真君殺去,廣清真君將手一揮,烏光閃過,眾兵士慘叫,竟有不少在空中散神而亡。

  一陣刺耳的笑聲又從廣清真君口中發出,卻怪異得很,時而變作另一個聲音,我一聽,心中一沉,分明是相柳!

  他看向若磐,忽而低低長歎一口氣:「我一心助你,可終不能成事,奈何!奈何!」

  若磐盯著他,面無表情,雙手緊攥成拳,週身騰騰漲起氣勢。

  「不枉老夫一番心血,心願終於得償!」廣清真君,不,相柳仰天而笑,說罷,他渾身黑光迸發,捲起扶搖沖天而上。悶悶的巨響傳來,如萬古擂動,蒼渚的紅痕刺目,一團巨大而幽暗的光從空中緩緩降下。

  相柳嘶聲狂笑,飛身騰空,舉起兩臂立於光團之下:「此刻之後,天地易主!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那是什麼?」龍君不顧身上的傷,睜大眼睛問。

  「共工的神力。」若磐走過來,看著我很子螭,平靜地說:「它被人重新收起了。」

  我驚得無法言語,再看向子螭,他眉頭緊鎖,牙齒深深咬在唇間。

  一切倏而明瞭。

  為何我總覺得廣清真君的氣勢似曾相識,為何相柳能到天庭來,這二人竟早已合為一體!

  他襲擊我的目的,全在於引我誘使共工分裂,以得到共工的力量。

  柳在空中大笑,披髮跣足,忽而身形暴漲化作巨蟒,吞噬幽光。

  「須阻止他……」子螭艱捂著胸口站起,咬牙道:「否則,天地將會於一旦!」說罷,他看向若磐:「你當知曉天狗之事。」

  若磐看著他,雙目炯炯。

  「知曉。」過了會,他答道。

  我看著他們,忽然明白了這些話裡的意思。

  共工形神俱滅而神力仍存,本有悖於天地。今日正當古時的替日,天狗食日,陰陽交替,一切混沌秩序都能夠在瞬息間扭轉過來。

  如果是這樣……我的心砰砰激跳,望著若磐。

  他沒說什麼,目光掃過我的臉,忽而轉身,騰雲而起。

  「若磐!」我出聲叫住他。

  若磐定住,回過頭來。

  我望著那雙眼睛,片刻,道:「萬事小心。」

  若磐看著我,露出一抹笑意,目光明亮得堪比日月。

  「嗯。」他應了一聲,隨即化作巨獸,朝天空中飛去。

  我站在原地,有些發愣。那神色,恰如許久以前,他對我說他不後悔時的樣子……

  「拿著。」愣怔間,手中突然被塞來一件物事。

  我回神,卻見子螭把崑崙璧交給了我。半邊玉璧光潔,上面的裂紋卻觸目驚心,有幾根竟已經比上回見到的更長,離邊緣只剩毫釐。

  心像被什麼重重一捶,我惶然抬頭。

  子螭注視著我,目光深深,他低低道:「替我收好。」

  我不解地望著他。

  子螭雙唇抿起,片刻,彎出一個笑容。

  「可還記得我對你說過,今天是什麼日子?」他問。

  「替日。」我答道。

  子螭眉頭微微揚起:「還有呢?」

  「你我相識之日。」

  子螭笑了笑,蒼白的面容竟有了些煥然的顏色。他抬起手來,似乎想觸向我的臉,片刻,卻突然收住。

  「保重。」他輕聲道,說罷,卻不再看我,轉身離去。

  「你去何處?」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我急忙伸手,那衣裳卻掠過指間,觸碰不到。

  「子螭!」我大聲呼喚,想上前,身體卻被龍君一把扯住。

  「勿妨礙神君!」他喝道。

  我瞪大眼睛望向那裡,指間子螭閉目凝神,突然清喝一聲,五色雲霓從天而降,將他高高托起。未幾,他的神力如虹氣一般賁張開來,瞬間衝向天空。

  崑崙璧護在我的手中,只覺起了一層冰涼的汗膩。萬千波瀾在胸中衝撞,心跳得飛快。

  相柳 已經將幽光吞入大半,看到子螭,怪笑傳來:「神君莫非瘋了?這區區神力豈可……」他話未說完,戛然而止。

  穹頂之上,太陽漸漸被吞噬成缺,光照變得黑暗。

  一道無形之氣突地降下,如水波一樣掃過萬物。

  相柳的面目陡然變得驚恐而扭曲。

  「啊!」他淒厲地慘呼,蟒身僵直抽搐。

  幽光迅速從相柳張開的大口中飛起,源源地從他身體上吸走青黑的光氣,如雲頭升騰直高空,未幾,驟然爆破開去。

  瞬間,燒灼如火的光照噴薄而出,幾乎將視野全部淹沒。強光伴著暴風降下,四周雲彩飛散,卻撼不動子螭毫髮。天上的紅痕消退,子螭的神力仍在暴增,光芒如日,將蒼渚一點一點地托出了天外。

  「蒼渚!」龍君一邊撐起壁障擋住天上掃來的戾氣,一邊興奮地大喊:「蒼渚封住了!」

  我望著子螭被光照抹去的身影,卻幾乎屏息。

  「啪」

  一個聲音傳來,細微,卻驚心動魄。

  我低頭,心幾乎停住,崑崙璧在手中已經裂作的碎塊。

  天空中,光芒漸漸收斂,頓時暗下。萬籟無聲,子螭的身影卻似消失了一般,空落落的。

  「保重……」耳畔似乎仍迴盪著方纔的叮嚀。

  「不!」意識突然崩裂,我大喊,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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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15 18:14:48 |只看該作者
終章

  時光荏苒,如風穿梭。

  眼前煙雲明滅,氤氳中,一人立在花間,似漫不經心:「花是種的好,只是長相差了些……」

  花瓣繽紛點點,他立在繁花絢爛的樹枝下看著我,似笑非笑:「……花君亦愛花麼?

  「……可知明日是什麼日子?」明珠的光輝映得那面孔美若玉琢,他眸光如溫酒,柔和而醉人。

  「子螭!」我痛苦的聲音迴盪在天空,充斥著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思緒如洪水襲來,我的心一震,突然坐起。

  涼風陣陣,松枝如茵。

  蓬萊腳下,滄溟濤聲起伏,深邃的顏色延綿無際,與天邊的寶藍相交,粼粼映著日頭。

  又夢到了。

  我望著頭頂,深吸口氣,片刻,緩緩在籐榻上躺下。

  風涼絲絲地拂在臉上,眼角澀澀的,我摸去,水跡洇在指頭。

  「嗷嗷……」有什麼靈活地爬上了我的籐榻,我側過頭,一隻身體圓乎乎的小狐狸站在榻沿上看著我,烏溜溜的眼睛滿是好奇,毛絨絨的尾巴一動一動。

  我支著身體坐起身來,將它拎到懷中。

  「阿團,」我撓撓它的下巴:「怎溜出來了?母親呢?」

  阿團望著我,嘴裡仍「嗷嗷」叫喚。

  「果真在這裡。」一個惱怒的聲音突然傳來,阿團被一隻手提了起來。初雪站在面前,撅著嘴瞪它:「又偷吃油餅!」

  阿團「嗷嗷」的叫喚,求助地望向我,這時我才看清,它嘴邊果然沾著些油餅的碎屑。

  「求誰說情也沒用!」初雪「哼」一聲,佯怒地往它屁股上打了一下,卻似小心至極,一點聲音也沒有。

  我不禁笑起來。

  阿團是妖男和初雪的第一個孩子,去年出生,還不會說話,卻跟初雪一樣愛吃油餅。

  初雪抱著阿團在籐榻上坐下,看著我,嘟噥道:「你好久不來,一來卻就是睡。」

  我笑了笑。

  「阿芍。」初雪拍拍阿團的腦袋,瞅瞅我,支吾地說:「嗯……子螭,真的死了麼?」

  我抿抿唇角,片刻,搖頭:「不知道。」

  若磐化作天狗吞日,相柳隨共工神力而亡,子螭卻消失了。

  無蹤無跡,也沒有句龍那樣的九色巨虹。

  天庭許多人說他已經死了,可是我不肯相信。

  天狗吞日,斧正萬物。子螭與崑崙璧本非一體,說不定崑崙璧在那一刻碎裂,卻反而能夠使得子螭的元神保留下來。這個想法,博聞強識如北斗星君,聽過之後也未否認有此可能,但他仍勸我要往實處看。

  說我逃避也罷,固執也罷,我總覺得他不會這樣什麼也不交代就離開,終有一日他還會回來。

  「前些日子,南海龍君曾路過此處。」初雪小聲說:「嗯……他說你忙得很,讓爺爺勸勸你。」

  我沒有答話。

  子螭不會回來的事,連南海龍君也默認了。

  他說:「神君早已知曉時日無多,天庭事務,也早已交託完畢,以防身後無序。相柳那般謀劃,本無論如何都是死局。你用金刃使天狗復甦,一切方得扭轉,也算成全了神君心願。」

  我那時聽到這些話,雖無言以對,卻仍一意孤行。

  子螭只要沒有死去,終有回來的一日,即便昏迷隱匿,天地間也總會有他的氣息。那日之後,我遊逛在天地間,碧落黃泉,無時無刻不在尋找。

  神仙的日子無窮無盡,幾十上百年常常不放在眼裡。子螭離去到現在,人間不過幾十年,可在我看來卻像幾千年一樣漫長。

  說起這些,方才睡了一覺,精力恢復了了不少,今日也不能偷懶。

  我摸摸阿團的頭,站起身來。

  「阿芍又要走?」初雪訝異地望著我。

  「嗯,」我伸伸手臂,說:「北極之地還未去過,要去走一走。」

  初雪目瞪口呆。

  「你們這些神仙啊,」她歎了口氣,皺皺鼻子:「還是臭方士說得對,登仙也不一定有現在過得好。」

  「又要去何處?」這時,我忽然聽到妖男悠然的話音傳來。

  轉頭,只見他正走來,身後還跟著一人。

  目光倏而定住。

  我望著那裡,一時怔忡。

  若磐看著我,金色的眼睛明澈如昔。

  「嗷嗷……」阿團見到妖男,興奮得很,掙扎著從初雪的臂間鑽出來,一下跳到妖男懷裡。

  妖男撫著阿團,看看若磐,又看看我,笑了笑。他神色自若地走過來,對初雪說:「去散步。」說罷,牽起她的手,朝屋後走去。

  初雪臉頰發紅,跟著他,不是轉頭回來看我,目光閃閃。

  我回過頭來,只見若磐看著我,神色深沉而溫和。

  「你好麼?」對視片刻,我開口道,喉頭沙沙的。

  「嗯。」若磐答道。

  我看著他俊朗的面容,視線不放過每一寸肌膚,好一會,確定他說的是實話,眼前倏而迷濛。

  那場大戰,若磐擺脫共工之時,身心已是大創,吞日之後,幾乎散神而亡。幸而大司命來到,將若磐帶到幽冥休養,方得保全。尋找子螭之餘,我時常到幽冥探望,他回復到了以前初生時的樣子,整日昏睡,醒來的時候卻是極少。

  如今能在陽間見到若磐,幾十年來還是頭一回。

  眼角傳來那大手的觸摸,有些粗糙,卻溫暖真實。我抓住若磐的手,越發哽咽。

  「你呢?」他任我攥緊手指,低低地問。

  我抹開眼淚,苦笑,沒有答話。

  「我此來,是要帶你去一個地方。」若磐注視著我,沉默片刻,對我說。

  去一個地方?我訝然。

  若磐卻不多話,身形一變,化作白狗,兩隻眼睛看著我。

  我微微猶豫,扶著他的背,坐了上去。
  
  我又來到了幽冥。

  從入口落下,無盡的黑暗如潮水淹沒頭頂,只餘幽冥花草的銀光和時而閃過的指引之燈。

  若磐的背溫軟依舊,他四足生風,穿過亡靈擁擠的峽谷河川,未多時,帶我來到一條泛滿銀光的大河之上。

  我望著下方,發覺並不陌生,這裡正是讓我重生為神的那條冥河。

  若磐將我放下,化作人身。

  「冥河乃盤古心脈所化,源頭聚天靈,支流黃泉聚地靈,人神重生皆由冥河而始。」他說。

  我頷首。

  這些我都知道,這裡我來過好幾回,可搜遍上下,皆無所獲。

  若磐沒有再說什麼,卻朝河面低念,未幾,銀光浮動,聚起一個人形,升騰至我們跟前。

  「神君有召,小臣是聽。」只見那是一個幽官,向若磐深深一禮。

  我明白過來。與天庭神仙不同,天狗乃通陰陽之神,冥界的幽官亦聽從他召喚。

  「將我問我你的事告知神女。」若磐道。

  幽官應諾,向我一揖,道:「上回替日,有靈隕落於河中,倏而散於水底,不見蹤影。就在今日早時,散靈在水中重聚,化為神身,出了幽冥。」

  心倏而被撥動,我睜大了眼睛。

  「他是誰?」我問。

  幽官笑笑:「小臣自盤古以來,從未出過幽冥。河中重生之人,小臣無一認得。只知其身份似乎了得,大司命亦不可掌控。」

  思緒澎湃如怒濤,我看向若磐,他注視著我,目光映著冥河的銀光,平靜而深遠。

  「可知他去了何處?」心中激動難捺,我問幽官。

  「這……」幽官想了想,道:「小臣雖不知那神靈名號,他離去所往,幽府中當有記載,待小臣查來。」
  
  寒風陣陣,天空紛紛揚揚地飄起了細雪。天庭和仙山仍然溫暖如春,人間卻已經是入冬時節。

  越過山川林壑,蒲州蕭索的大地出現在腳下。

  若磐在一個土丘上降落,我朝四周望去,發現這裡正是我以前同他來過的那個地方。風物已經改變了許多,當年遍野的衰草被如今縱橫的農田取代,只有坡頂那個墳塋還剩下半截孤零零的石碑,上面殘留著斑駁不辨的銘刻。

  風景觸目,往事忽而浮上心頭。

  我轉頭,若磐靜立不語,雙目幽深。

  「幽官說的就是此處?」

  「嗯。」若磐道。

  我看著腳下及膝的荒草,這個地方是我過去降生為人之所,我去蓬萊前才來過一回。

  「我去尋他。」片刻,我說。

  「嗯。」

  我轉身走開,才行了十餘步,回頭看去,若磐仍站在坡上,看著這邊一動不動。

  腳步收住,我折返回去。

  「若磐,」我躊躇著,過了會,注視著他:「我知道你的心,只是我……」聲音發澀,我張著口,卻說不下去。

  「我明白。」若磐的聲音低低。他雙唇緊抿,飛舞的雪粒中,眼眶上竟似有些微微地泛紅。

  北風掠過,我深吸口氣,沒再說話,少頃,轉身離開。

  「阿芍!」忽然,若磐出聲叫我。

  我回頭。

  他立在那裡,金眸明亮,語聲醇厚:「我仍不曾後悔。」

  我的腳步凝滯,好一會,唇角彎了彎,不再看他,繼續朝前方走去。
  
  雪越下越大,田野中逐漸染上銀色。

  那條小河上,木橋還在,老宅卻已經改了樣子,斷壁殘垣裡是別人家的菜畦。只有那棵老梅樹仍然歪歪地立在路旁,枝頭長著粒粒花苞。

  老宅的背後已經變成了一個村莊,寒氣中,炊煙徐徐。

  「這位娘子!天寒地凍,來買二兩酒吧,你良人必是高興呢!」路過一處酒鋪時,當壚的婦人朝我招呼道。

  我正想搖頭,忽然,我看到一個老婦人坐在火塘邊上看著我,那面容,似曾相識。

  見我看她,老婦人笑起來,皺紋深深:「這位小娘子,老婦看你面熟得很哩。」

  我停住腳步,看著她。

  老婦人仰著頭將我打量,似在思索地說:「老婦我年輕時曾去過洛陽,在那裡認識過一個同鄉的女子,也是你這般模樣,名叫……」她想了想,片刻,笑道:「叫什麼老婦忘了,只記得那時,她們都喚老婦阿沁……」

  「母親又說胡話。」當壚的婦人收拾著酒具,對我笑道:「方纔路過一位公子,生得也極是俊俏,我母親也說年輕時見過一模一樣的,還說那是什麼北海王!」

  心忽而頓,我愣了愣。

  「老婦可不曾胡說!」老婦人嗔怪地看了當壚婦人一眼,扶著旁邊的柱子慢慢站起身來,一邊佝僂著朝屋內走去一邊喃喃地說:「就是像麼,老婦可不糊塗……」

  「這位娘子,」我向當壚婦人道,只覺胸中心潮湧動:「借問一聲,方才說的那位公子,往何處去了?」

  「那位公子?」當壚婦人想了想,望望前方,朝不遠處一條小路指了指:「我記得他是去了那邊。」

  她話音才落,我已謝過,步履匆匆地往她所指方向奔去。

  細雪漫天飛舞,我的兩袖向後揚起。清冽的風中,那苦苦尋覓的氣息突如其來,似乎召喚一般引我向前。

  道路彎曲向前,一直通往大河邊。

  一抹身影立在棧橋上,似乎等待著什麼。

  片刻,他緩緩轉過頭來。

  那目光投來,遠遠的,子螭面上的笑意熟悉未改。

  一時間,天地中似乎只剩下對視的二人。

  我的眼眶倏而噙起淚花,卻不禁地笑出聲來,不再停滯,加快步子迎上前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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