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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海青拿天鵝 -【白芍】《全文完》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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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14 20:48:0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我瞪著他,只覺一切都變化得如此之快,腦子實在轉不過彎來。

  「你……你不是去補天裂……」我張張嘴,說出來的話卻結巴不已。

  子螭坐起來,一邊揉著後背一邊將沒好氣地斜我一眼,冷冷道:「自己不會往外面看看?」

  我怔了怔,起身到窗邊打開窗戶。

  夜色仍舊漆黑,雷電和暴雨卻已經不再肆虐,只有樹上的殘水仍舊落個不停。

  停了?

  我探著頭望了望,片刻,轉向子螭。

  「天裂補好了?」我忙走到他身旁,問道。

  「嗯。」子螭仍捏著肩頭,淡淡道。說罷,他在茵席上躺了下來,閉著眼睛,聲音裡帶著疲憊的低歎:「累死我了。」

  我看著他,燈光中,只見那面色微微發白,下巴上冒著青青的胡茬,這個模樣的子螭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我在安靜地坐下來,過了會,又有些忍不住,輕聲問:「補天很累吧?」

  子螭眼也不睜:「嗯。」

  我看著他,斟酌片刻,又問:「你修補天裂之時,可曾見到句龍以前留下什麼痕跡?」

  子螭的眼睛睜開一條縫,深深的目光朝我瞥來。

  「那般汪洋之地,你覺得呢?」

  我訥然,低頭不語。

  天裂之處我去過,巨浪洶湧得能沖毀一切,除了水還是水,句龍能留下什麼,我也想像不到。心中的一點希望破滅,我不由有些沮喪。

  「如此。」片刻,我開口道:「你辛苦了,且歇息吧。」說罷,從席上起身。

  還未直起腰,我的手忽而被一把拽住,幾乎一個趔趄跌倒。

  「不許走,陪我說話。」他仍躺在席上,兩隻眼睛盯著我。

  「你小聲些!」我瞪他一眼:「這室中還有他人安寢。」說著,我掙掙手,他卻牢牢地握著。

  「那天狗麼?」子螭唇角浮起冷笑:「我想讓誰聽不到,誰就聽不到。」

  我覺得這人莫名其妙,心裡一陣著惱,愈加用力,一邊抽手一邊使勁推他。

  「嘶!」當我碰到他腹部的時候,子螭似乎吃疼,微微弓起身體。

  我愣了愣,片刻,伸出手,又捅了一把才纔推到的地方。

  子螭幾乎彈起,護著腹部瞪我:「你做甚!」

  「你怎會疼?」我懵然道。

  子螭咬牙倒抽著氣,片刻,睜開一隻眼睛看我:「這可是肉身!」

  我看他的樣子不像在裝,停住動作。補天果然是累得很的事麼?連神君也這般傷筋動骨?我忽而想到句龍,沉默下來。

  子螭在地上哼哼著,卻一直抓著我的手不鬆開。

  「我陪你,你放開手。」過了一會,我說。

  子螭回過頭來。

  「不行,你會走。」他口氣頑固。

  我又瞪起眼睛。

  子螭卻不管我,自顧地朝身上看了看:「這凡體怎會在此?」

  我瞥瞥他,沒好氣地說:「你那寢殿失火,故而救到此處。」

  子螭看著我,目光無波無瀾。

  「如此。」他說,語氣輕描淡寫。

  我雖對他什麼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樣子早已見怪不怪,卻還是好奇,問:「你托世為北海王,不問問出了何事?」

  子螭神色淡然:「不用問我也知曉,命自有數。」說著,他瞟我一眼:「爾等將這凡體救出來,可知司命府須改動命冊,要做多少事。」

  我心中一陣氣悶,果然好人不可常做。

  「既如此,神君還來尋回這皮囊做甚?」我冷笑。

  子螭也彎彎唇角:「我也不想,只是補天太累,要歇息,還是這降到這凡體中舒服些,誰也打擾不得。這麼想著,突然發覺這身體未毀,本神君一時好奇,便……」

  他話沒說完,忽而停住,眉頭微微皺起。子螭抬起手臂來,左右地嗅了嗅,登時拉下臉來,瞪著我:「這麼多日,爾等都不會給本神君換套衣裳麼?」說著,他將手往胸口上一抹,神色更是嫌惡:「還有這水,嘖嘖……」

  我哭笑不得,他今日反常地得就像換了個人,若非崑崙璧又回到了他的腰間,我幾乎以為這個子螭是假冒的。

  「房屋破舊,我也無法。」我心情舒暢許多,毫無愧疚地道:「若神君再努力些,在入夜之前將天裂補好,這衣裳到現在定然還是乾的。」

  子螭看我一眼:「說得輕巧,你可知那天裂多大?由西至東,夠日車跑上半天。女媧留下的五色石已經不多,新煉的神石過重,有的才舉到天裂之處就落下來,費神得很。」他停了停,看向房梁,繼續道:「凡間上來的神仙果然不行,空有口舌,臨近大事卻沒些果斷之氣。見天裂補得不順,有的人竟驚慌失措,說什麼取泰山之石重塑天柱把天庭托出九霄避災。哼,將來我該困住他們神力,放到海外那些山水險惡的荒蠻之地好好歷練,免得他們以為當了神仙就是每日天馬行空不學好……」

  我很是無語。

  我實在沒想到子螭除了愛打扮愛排場,還是個話癆。

  子螭說著愈加起勁,說到天庭滔滔不絕,看也不看我臉色。

  手腕被他一直握著,箍得難受得很。我望向窗外,只見夜色依舊沉沉,困意上湧,不禁低低地打了個哈欠。

  子螭終於打住,轉過頭來看我:「你困了?」

  我拭拭眼睛裡的淚水,無奈地說:「神君,擷英如今已是凡人,比不得神君補天之後還有如此精力。」說著,我示弱地笑笑:「我知曉神君健談,只是如今凡間乃深夜,還望神君體恤一二。天庭裡博聞強識的仙公神女多的是,神君隨便挑幾位,說上一年也無人瞌睡。」

  子螭目光幽深,沒有說話。

  手突然被一個力道拉下,我來不及驚呼,眼前一晃,身體已經躺倒在地上。

  子螭的臉正在上方,唇邊彎起笑意,話音緩緩地繞在耳邊:「本神君哪裡也不想去,你今日與我作伴可好?」

  我羞惱交加,將把他踢開,手腳卻被壓住,動彈不得。

  子螭注視著我,目中的墨色似慢慢化開,與臉上的笑容連在一處,似乎暗藏無限溫柔,美得攫人心魄。他的氣息拂來,很低很近,卻不覺逼迫,似蘭似麝的味道似沁入心脾……我望著那眼睛,忽然覺得天庭那麼多仙女愛慕他並非沒有道理,這個人如果存心想要誘惑誰,恐怕無人能夠抗拒……

  不過,那些人未包含我。

  我看著那臉漸近,想著如果額頭撞上那優美的鼻樑,不知何等壯觀。

  正蓄勢待發,子螭卻忽然停住。

  身上倏而鬆開,他坐起來,看我一眼,淡淡道:「長相還是太差,算了。」
  
  昨天從市集回來,灰狐狸曾慷慨地將十張油餅拿出出來,說無論如何也要留著,要給妖男吃。

  第二清晨,妖男回到這宅子,那十張油餅卻已蕩然無存。

  原因是灰狐狸將它們通通拿來招待了子螭。

  用膳時,只有她和子螭說話,相談甚歡。

  「神君不知,那時臭方士變出一頭青牛來,將神君這身體從火海中救出來。後來初雪與阿芍在市集中閒逛,才聽人說北海王乘青牛升天哩!」太陽光明媚地照在屋前,石台旁,幾人圍坐著用膳,灰狐狸向子螭笑道,一臉興奮。

  「哦?」子螭看看她,一派矜持地莞爾,昨晚那神經兮兮的樣子已經蕩然無存。

  灰狐狸雙頰緋紅,卻說得更起勁。

  「嗯……這其實也有阿芍的功勞,」她嘻嘻地笑,看看我:「那時,是阿芍說修仙之人不可見死不救哩。」

  子螭目光投向我,雙眸溫和:「原來如此。」

  我面無表情地別開頭。

  旁邊,若磐埋頭用膳,一聲不吭。再旁邊,妖男雲淡風輕地坐著,往碗裡添菜。

  「阿芍……」灰狐狸似乎感覺到我的臉色,探過頭來瞄我。

  我不答話,繼續吃飯。

  「許是昨夜我半夜醒來驚動了擷英,她未睡好。」只聽子螭緩緩道,語調輕緩。

  不要搭理他。心道,我盯著碗裡,用木箸將一塊魚肉戳得四分五裂。

  「阿芍怎會給驚到?」灰狐狸不解。

  「誰知曉,她在天庭也向來膽怯得很。」

  木箸在手中猛然捏緊,我朝子螭瞪起眼睛。

  真是天大的笑話!什麼膽怯,說得好像他很瞭解我一般!

  「她每回羞於承認,也總這般瞪眼。」子螭神態自得。

  「阿芍,你也會膽怯哩。」灰狐狸嘻嘻地笑。

  我橫她一眼:「不是膽怯!」

  「哦?」子螭悠悠道:「那是什麼?」

  昨夜被他捉弄的事又浮起在腦海,我的臉上一熱,想反駁,卻乾瞪著眼說不出話來。

  心虛地看向旁邊,若磐正往碗裡扒飯,似乎對這些話題不感興趣;妖男已經吃飽,淡淡地瞥來,泰然自若地拭著嘴角。

  再看向子螭,他看著我,唇邊彎著淺笑,似頗為樂在其中。

  當初就該讓他在火裡燒成炭!心裡恨恨道。

  「飽了。」這時,若磐放下碗,站起身來。

  我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望著他:「你去何處?」

  若磐看我一眼:「打柴。」

  我心中倏而明亮,也站起身來:「我同你去。」

  「爺爺也去。」灰狐狸高興地說,她說著,又轉頭向子螭:「神君何時返天庭?」

  「今日。」子螭道。

  「這麼快?」灰狐狸一愣,很失望:「用過膳就回麼?」

  「也不定。」子螭拿出一塊錦帕,優雅地拭拭唇角,目光卻向若磐投來:「還須將若磐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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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14 21:00:1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這話出來,我大吃一驚。

  看向若磐,他面無表情,雙目盯著子螭。

  灰狐狸了睜大眼睛,看看若磐,又望向子螭:「為何?」

  子螭溫文莞爾:「若磐乃天狗,自當返回天庭。」說著,他與若磐對視:「你如今初生,無天庭靈氣補益,神力維繫必是吃力,難道要一直靠昏睡來補?」

  若磐仍盯著他,沒有說話。

  我站在一旁,只覺得心滿滿低落,沉得不見底。

  子螭的意思很明白,若磐的身世,天庭已經知曉。心裡雖不願意,可我也很明白,子螭說的話是實情。若磐力量雖強,可作為天狗而言還遠遠不足,去天庭的確會讓他脫胎換骨。

  終於到了這一天麼?我咬咬唇,不禁抬頭。

  不期然的,若磐也看著我,金色的眼睛沉靜如水。

  「如何?」子螭淡淡問道。

  我瞥他一眼,扯著若磐的衣袖,道:「去打柴。」說罷,拉著他頭也不回地朝山林裡走去。
  
  大雨下了十幾日,林中到處濕漉漉的,鳥鳴稀少。不過,風景卻很是美麗。

  山林間,到處長滿了奇花異草,大朵的靈芝就生在樹頭,沾著露水,仙氣斐然。

  我看著驚歎不已。浮山乃是由托地的巨鱉死後軀殼所化,故而能浮在海面。在天庭的時候,我就聽說過浮山靈氣積聚甚厚,如今來看,果不其然。別的不說,這山林間到處生編的靈芝就是一大奇景,在凡間的仙山島嶼之中,恐怕只有蓬萊可與之相較。

  我一邊東張西望,一邊同若磐走了許久。終於,林中出現一塊空曠些的地方,有幾塊山石參差其間,上面的水已經被風吹乾了。

  我挑著一塊平坦些的山石,坐了下來。

  若磐看看我,片刻,也跟著坐下。

  山林中靜謐得很,日光透過樹梢,在地上落下碎塊,斑斑駁駁。

  「神君方才言語,若磐以為如何?」我問。

  「不去。」若磐回答得斬釘截鐵。

  我愣了愣:「為何?」

  若磐沒有回答,卻反問我:「你去麼?」

  我搖搖頭,苦笑道:「我去不了。」這肉身凡體,來到浮山還勉強,上天卻不可能,九霄下的罡風就能把我撕碎。停了停,我說:「天庭有靈氣寶物,你去了,可得到真正的神力。」

  「我在凡間也一樣可恢復神力。」若磐不為所動,過了一會,他又淡淡道:「我若去了,他們就不再讓我再回來。」

  我訝然看他。

  若磐注視著我,雙目澄明如鏡。

  我想起以前阿芙對我說起過她家的黃狗,和阿芙很要好的,阿芙離家的時候,黃狗跟著她走了五里,一直悲鳴。我當時聽到這事,還跟阿芙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得一塌糊塗。

  原來如此。

  沒想到若磐對我的心意也執著至此,即使是天庭那人人想去的地方他要不屑一顧。我望著他,感動不已。不枉我待他好,看他沉默寡言,沒想到心裡這般有義氣。

  許是被我盯得不自在,若磐微微轉過頭去,天光下看著,那臉上竟起了些不自然的淡紅。

  「若磐,你伸頭過來。」我微笑道。

  若磐一怔,少頃,依言將頭伸向這邊。

  「乖狗。」我摸摸他的頭頂,笑瞇瞇地說。
  
  說是打柴,樵夫們要忙上一日的活計,在若磐手上卻簡單得很。他使出一陣厲風,大段的樹枝就裂作長條從樹上墜了下來,半月的柴火都不愁了。

  若磐將木柴收起,打成一大捆,負在背上,大步朝前走去。

  我跟在他後面,覺得不論怎麼走也跟不上那步子,出聲埋怨:「你慢些。」

  若磐卻像沒聽到一樣,步伐愈發快了。

  這是怎麼了?我狐疑滿腹,覺得這天狗實在變臉如變天,不過摸了摸頭,不高興便說出來,何至於拉著臭臉。

  心裡腹誹著,我緊走幾步,想趕上若磐。涼風緩緩拂過耳邊,突然,那種被人注視的奇怪感覺又襲過脊背。

  我猛然回頭,樹林鳥語陣陣,迴盪著霧氣。


  除了我和若磐,什麼人也沒有。

  「跟上。」若磐的聲音傳來,幾步外,他終於肯停下來,正回頭瞥著我。

  我訕笑,答應著,快步上前。
  
  若磐不回天庭的事,是我告訴子螭的。

  因為若磐背著柴一路進了庖廚,路過子螭的時候,看也沒看他一眼。

  我對若磐的表現很滿意,於是慢條斯理地將此事知會了他。

  子螭似乎並不覺意外。

  「哦?為何?」他倚著石台,一隻毛色美麗的雀鳥停在他的手背上,溫順地接受著他的手指撫弄。

  「若磐當初是我收留的,自然隨我。」我不慌不忙地說。

  「隨你?」子螭抬眼,輕輕撫著雀鳥的羽毛,淡淡道:「若磐既為天狗,當屬天庭,怎又隨了你?」

  我不以為然:「神君自己也曾說過,如今天地間已有陰陽交替之律。若磐要是回去,定然給眾仙官添亂,隨了我豈非大善。」

  子螭看著我,浮起一抹冷笑:「你倒是肯為天庭著想。」

  我不理會他語中的諷刺,莞爾:「如今我已知會過神君,若磐返天庭之事,神君可不必再提。」說罷,唯恐他出言不認,快步溜入房中。
  
  不知是我那番話說動了子螭還是他一開始就抱著捉弄的心思,若磐去天庭的事,子螭果然沒有再提。

  不過,他也沒有走。到吃晚飯的時候,子螭仍悠閒地坐在石台旁,雀鳥換作了幾隻白鶴,立在一旁,姿態優雅。

  灰狐狸眉開眼笑,妖男雲淡風輕,若磐面若冰霜。


  我皺眉:「神君不是說今日走麼?」

  子螭將手中的食物餵給白鶴,回頭一笑:「確是今日,現在回去,天庭還是清晨。」

  我無語。

  這時,灰狐狸在庖廚喚我們進去端飯菜,中子螭微微抬手,幾隻白鶴化作美人,皓齒白膚,魚貫進入庖廚之中,把飯菜端出。

  灰狐狸看著她們,眼睛睜得雞子一般大。

  雖有美人環伺,還有妖男做的美食,我卻仍然覺得吃得憋悶。正百無聊賴地四下裡瞄著,忽然,我發現妖男的袖口處露著一截青絛繩,一塊光潤的石子繫在上面,紅得似血,狀若水滴。

  我愣了愣,以前一直沒注意,不想妖男還有這樣的物件。

  正待仔細再看,妖男目光掃來,似發現了我在偷看,袖口一收,把手腕都遮了起來。

  這般小器。我瞟一眼妖男若無其事的臉,心裡嗤道。

  「我聽說,你交遊甚廣,識得許多廣清真君門下弟子?」用過膳,子螭忽而問妖男。

  「正是。」妖男溫文答道,說著,接過鶴女呈上的清水漱漱口,吐到器皿裡。

  子螭微笑,緩緩道:「我聽說廣清真君在這浮山上也弟子?」

  妖男道:「島上還有悟賢真人,乃辟荔師尊舊交。此番天裂,辟荔就是跟隨悟賢真人守在浮山。」

  子螭頷首。

  我聽著他們說話,有些出神。

  廣清真君我知道,天庭中,他算是下界仙人的元老,句龍和子螭都須敬他三分。據說廣清真君登仙以前,曾在下界廣收弟子,其門下香火至今仍盛,而天庭的下界仙人裡頭,也有不少出自廣清真君門下。

  可惜這位真君雖修為深厚,卻是個極其寡淡的人,平日在仙府中閉門不出。我雖常跟隨句龍左右,離開天庭前,見過他的次數也是十個指頭就能算出來的。

  妖男對子螭的態度不卑不亢,原來竟與這樣數一數二的門派有交遊,倒真是叫我刮目相看。

  我吃著鶴女送上的果品,看著子螭與妖男二人說話,那爾雅的言語神態,我不得不承認面前的確實是眼福。

  「你快入仙籍了吧。」子螭道。

  「快了,就在下月。」妖男道。

  子螭淺笑:「你離開天庭也有五百年了,是該回去。」

  什麼?

  我聽到這話,怔了怔。旁邊,灰狐狸瞪著眼睛,不知被什麼噎到,劇烈地咳了起來。
  
  妖男回來,一間房要容下子螭、妖男和若磐就顯得太擠了些。我原本料定以子螭的性子,必然是要回天庭的。

  沒想到,此神君往林間一指,變出一座精緻小巧的殿閣來,有寶榻香爐,還有鶴女環伺。他隨和地對我們說,今夜再將就留宿,暫且不走了。

  我失望之極。

  天色漸漸入夜,蟲鳴從屋外陣陣傳來。我沒有別的事情可作,就把那些新買的布拿出來,打算裁衣裳。

  「阿芍,你可覺得此番臭方士回來似換了個人?」灰狐狸在旁邊看著我,好一會,開口道。

  我看看她,問:「何以見得?

  灰狐狸想了想,說:「他話少了許多,腕上還多了那紅玉。」

  原來她也看到了。

  我點頭:「嗯。」

  灰狐狸望著我:「那是什麼?阿芍你可知曉。」

  我笑了笑。

  我當然知曉,那不是什麼紅玉,它有名稱,叫「魄血「。

  說起來,魄血是很古老的法術,若要細論,還有點歪道。

  常言說仙人之所以為仙人,乃是上天入地,無所不能。而殊不知,做仙人還須超越生死,登仙之人對於前生往事必通曉於心,於是,仙人在登仙之前,要像鳥獸一樣歷劫。不同之處在於,鳥獸登仙歷的是雷劫,而凡人登仙,卻要將其往生至今所有最痛苦的事都經歷一遍。不少人登仙不成,不是因為修為不到,而是因為最後無法超脫記憶的痛苦,功虧一簣。

  於是,魄血術誕生了。它以心血為媒,把人最痛苦的念想牽引出來,封存於心血之中。這樣,痛苦雖在,人在歷劫之時卻能暫時忘記,順利過關。

  不過,天庭也不是瞎子,這般法術自然管制嚴厲。允許用魄血登仙的人至今寥寥無幾,都是得到優待的人。

  天裂之時,狂雷暴雨交加,雖可怕,卻正是天地混沌之時,乃登仙良機。妖男消失這幾天,無疑與歷劫有關。

  聽子螭言下之意,妖男曾在天庭待過,不知因為何事下了界,如今再回去。

  我很困惑,覺得自己竟一點也不曾瞭解過妖男。

  以魄血登仙,他男究竟何許人也?

  「阿芍。」灰狐狸探著頭來看我,眉頭皺起:「怎不說話?」

  我看她一眼,繼續裁布:「誰知道?許是撿來的或誰人送的。」

  「別人送的?」灰狐狸卻瞪起眼睛:「誰?」

  我很是無奈,停下手頭的活,摸摸她的頭:「你若是實在想知道,何不去問辟荔?」

  灰狐狸若有所思,片刻,卻撅起嘴,把頭一偏:「哼,爺爺才不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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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14 21:00:3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夜色漸深,屋外的蟲鳴高高低低,室中愈加安靜。

  灰狐狸說白日裡在附近看到了別的狐狸,要去找它們玩,跟我聊了一會妖男之後就沒了蹤影。耳根清淨下來,我在燈下裁布,專心致志。

  若磐的衣服比較缺,首先自然該裁他的。那身形前些日子才量過,我記在了心裡,看著布比劃比劃就能順利地下手了。

  我用炭條仔細地畫上線條,屋外的風從窗口沁入,燈光輕搖,手指的影子在布上落得重重疊疊。我盯著手下的線條,只覺呼吸間,山林中的草木氣息清新芬芳,似乎還帶著些陌生而淡雅的蘭麝之氣。

  心裡覺得不對,我猛然抬頭。

  子螭倚在門邊看著我。

  心咯登一響,我的手僵住。

  「怎不畫了?」子螭臉上又浮起那似笑非笑地神色。

  我不大自然地移開目光,繼續做活:「你來做什麼。」

  子螭沒有答話,片刻,那淡淡的香氣卻似忽而近了,我再抬眼,他已經站在了案旁,衣裳一捋,坐了下來。

  我再度停住,瞪著他近在咫尺的臉。

  子螭卻不管我,微微低頭,看著案上的布料:「身量畫得這般大,誰的衣裳?」

  多管閒事。我別開眼睛,不答話。

  子螭也沒再問,過了會,卻聽他悠悠的嗓音傳來:「你莫不是還為昨夜之事生氣?」

  那言語傳入耳中,我再也忍不住,轉頭朝他瞪起眼睛:「你……你胡說!」反駁的話到了嘴邊卻笨拙起來,觸到他帶笑的目光,我的臉愈加發熱。

  子螭看著我,雙眸映著燭光的氤氳之色,唇含莞爾,臉上竟又平添著幾分魅惑。

  喉嚨似有什麼滾過,不自覺地嚥了一下。

  勿著了他的道。

  我心裡提醒著,看著他的手指朝我的臉伸來,卻覺得挪不開眼睛……

  「我終於知曉句龍為何對你這般著迷,」他唇齒微啟,目光注視著我的眼睛,聲音低沉得動聽,傳入耳中,如陳年的老酒一般引人醺醉:「你……確是尤物……」

  我想把他推開,卻像著了魔一樣,手一點力氣也沒有,只眼睜睜地看著那臉靠近。

  突然,一陣厲風襲來,只聽一聲砰響,旁邊的一張小案被震得撞到了牆上。

  我一驚回神。

  子螭抬頭,看向前方。我亦望去,若磐站在門口,面無表情。

  「離開她。」他冷冷道。

  我這才反應過來,看著子螭近在眼前的臉,又羞又窘,一把朝著子螭的左胸推去。

  子螭悶哼一聲,側倒向一旁。

  我忙抽身起來,朝若磐那邊跑去。

  子螭看著我,似乎不可置信。

  我喘著氣,臉上仍燒灼得厲害,躲在若磐後面瞪他,只覺心砰砰地撞著,似乎要衝到了胸口。

  子螭臉明顯繃起,臉色愈加發白。他嘴唇緊抿,雙目沉沉,卻銳如雷電。他的衣袖被方纔的厲風割開一條長長的口子,吊吊地掛著。

  「神力進展倒不錯。」少頃,子螭神色已恢復常態,看看衣袖,低低地冷哼。

  「走。」若磐卻不理會他,沉聲道,拉起我的手,轉頭朝門外走去。

  「你終有一日要回天庭。」這時,子螭的聲音在後面不緊不慢的聲音傳來。

  我回頭,他仍坐在席上,眼睛看著若磐。

  若磐腳步微滯,卻終究沒有理會,拉著我向前走入濃濃的夜色之中。
  
  森林中漆黑一片,若磐卻大步流星,走得無所阻攔。夜裡的涼風將我臉上和脖子上的燻熱吹散,巨大的樹木在身旁掠過,樹枝和草莖絆著衣裳,我走得跌跌撞撞。

  心仍撲撲地跳,似揣著兔子一般。

  以前仙女們都說子螭的雙目乃萬千星光彙集所化,藏有惑術。我不信,還暗笑她們迷戀太甚以致幻覺,我觀察過子螭幾回,就從沒覺得那眼睛有什麼特別。

  現在,我知道仙女們未必說錯。子螭那雙眼睛是不是星光匯聚而生不知道,可藏有惑術乃是確實。

  方纔在室中,自己竟似個懵懂小兒一般盯著子螭移不開眼睛,那情形,想起來就教我無地自容。連續兩回中了他的惑術,這肉身凡體果然不經用!

  可新的疑問又來了,子螭對我施術做什麼?第一回他腦子有些錯亂,純粹捉弄,可第二回呢?我想想他方才自若的神色,覺得說不定他早就知道若磐在附近,逗我就是為了激怒若磐,好試試他的力量。

  到底還是著了他的道……我胸中氣結。

  「我們去何處?」這時,我發覺走過的路已經好長,忍不住問若磐。

  若磐沒有說話,片刻,將手往前面一揮。

  只聽樹木斷裂倒下的聲音傳來,前方的漆黑忽而消失,頭頂一小塊天空中,月亮高掛。銀輝下,兩棵巨大的樹木橫在眼前,少頃,只聽斷裂之聲不絕於耳,樹身裂作無數長條飛起,匯聚排列,一座木屋很快出現在面前,窗戶裡,透著橘紅的燈光。

  我驚奇地看向若磐。

  若磐卻仍舊一語不發,拉著我走進木屋之中。

  「今夜睡在此處。」他說。

  我睜大眼睛望著屋內,好一會,點了點頭。

  看著木屋,雖簡陋,卻做得不錯了。若磐的本事似乎又進了一步,想想剛才,若磐把子螭的袖子劃開了一道口子,浮山果然是靈氣匯聚之所。

  不過,天狗究竟是還是天狗。我看看那乾草堆成的床,心中不禁苦笑。

  既來之則安之,妖男那邊有子螭在,我想到就覺得莫名心虛。

  我在床邊坐下來,乾草軟軟的,堆得還挺舒服。

  抬頭看看若磐,他還站在那裡看著我。

  我也看著他。這時,我忽然發現他的臂上有些鮮紅的顏色,愣了愣。

  「怎麼了?」我皺起眉,起身走過去看。只見那裡的衣袖破損了,翻開看,臂上一道傷口赫然入眼,正往外滲著血水,觸目驚心。再往別處看看,腰側竟還有一道。

  「子螭傷的?」我吃驚地問若磐。

  若磐看看我,轉過頭去:「嗯。」

  我心中一悸,當時我坐在旁邊,竟不曾察覺子螭出手。傷人於無形,這般可怕的力量,大概也只有他這樣的神君才做得到。

  「你等等。」我說著,拿起旁邊的燈台,快步走出門去。

  月光仍在頭頂,屋外的草叢裡,露水閃著微弱的光芒。

  這個地方剛才還有大樹蔭蔽,草叢茂盛。我舉著燈台在草中細看,未幾,終於看到不遠處,一叢藍背在光照下露出寬大的葉片。

  藍背生長於陰涼之地,其貌不揚,卻是上好的止痛止血良藥。不過麼……嗯……這藥還有別的用途,是民間的助興偏方。

  若磐還流著血,管不了許多了,心裡道。我忙走過去,將幾片葉子小心採下。

  回到室中,若磐還在那裡。我把燈台放在一旁,將手上的藍背處理乾淨。

  「把上衣褪下。」我對若磐說。

  若磐看看我手上的草藥,依言解下上衣的結帶。燈光下,他上身的肌理□出來,線條結實,很好看,兩道傷口竟平添了些刑天那樣粗獷勇武的氣概。

  他可不只是天狗,也是個男子呢……心裡忽然跳出一個聲音道。

  我為自己這些突如其來的想法感到耳熱,忙轉來眼睛。

  「嗯,且在床上臥下。」我發現若磐站著不好敷藥,想了想,對他說。

  若磐在乾草床上躺了下去。

  我坐到床邊,把藍背撕開,放到口裡嚼碎,看著那腰側的傷口,敷上去。

  若磐的身體似微微一動。

  「疼麼?」我抬頭問。

  若磐看我一眼:「不疼。」

  我從衣裳裡撕下一塊裡布,將他腰上的傷口纏上。若磐配合的微微弓起身,腰上的肌腱凹凸排列,在燈光下泛著細膩的光澤。

  心跳似被什麼觸了一下,有些不齊。

  「子螭是神君,你才初生,他自然勝你一籌。」我移開目光,盯著手上,一邊打結,一邊說:「日後再遇到他可不許這般逞強。」

  若磐沒有說話。

  我轉過頭,又把幾片藍背嚼開,吐在手心,敷到若磐的手臂上。眼睛微抬,似不期然又似在預料之中,若磐看著我,金色的眼睛定定的,如同月華一般明亮而氤氳。

  我像被什麼蟄了一下,忙看向正給他包紮的手。

  室中靜極了,瀰漫著藍背芬芳的味道。兩人的呼吸高低相錯,聽著很不安穩。

  若磐的手臂溫暖得發燙,我的手指每每觸在上面,能感到那肌肉忽而收緊。我雖低著頭,卻知道那眼睛一直盯著我,像夏天裡被站在大太陽底下似的。鼻尖嗅到若磐身上那帶著點汗氣的味道,像帶著他肌膚上的熱力,蒸騰在鼻間,卻將我的臉和脖子根一起燒灼……

  此處還是不宜久留,給他包紮好就離開……

  嗯……我發現自己的腰似乎彎得太低了……

  正要直起身,忽然,脖子被一個有力的手臂撈下,天旋地轉,我轉眼已經躺在在乾草鋪上。

  我睜大了眼睛,上方,若磐雙目注視著我,金色的雙眸像火光一般熾熱炙人。

  「若……」話音才出口,突然,他的身體重重壓下來,我的唇被狂野地堵住。

  呼吸被唇舌粗暴地掠奪,身體像被巨石碾著,四肢卻絲毫動彈不得。窒息間,我感到雙腿被生硬地分開,一雙大手正探入裳下,火熱的掌心揉搓在皮膚上,一路伸向腿根,隔著布料,一塊硬硬的東西正杵在那裡。

  強烈的恐懼衝上腦海,我奮力扭開頭,終於得到一角空隙。

  「若磐!」我嘶聲吼道,使盡渾身力氣掙扎。

  驀地,我看到了若磐的眼睛,不再是金色,而代之以妖異的血紅。

  「啊!」我驚愕萬分,竭力尖叫起來。

  似被我的聲音嚇到,若磐的動作猛然一滯,片刻,身體突然離開。他躺在旁邊,全身蜷起,雙臂夾著頭。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情形攪得愕然:「你……」

  「走……」若磐仍蜷著,聲音似痛苦萬分。

  「若磐……」我看到他腰側的布條上,正滲出血水。

  「走!」若磐回過頭朝我大吼,散亂的鬢髮下,雙目暴瞪,瞳仁鮮紅如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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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我嚇得後退開,[架空] 海青拿天鵝 -【白芍】《全文完》[架空] 海青拿天鵝 -【白芍】《全文完》伊莉討論區伊莉討論區轉身朝門外發足奔去。

  夜色濃濃的,到了森林裡就一片漆黑。我奔跑著畽疑疐瘦,綢緆綣綩高草和樹枝不斷從四面八方劃拉過來,忽然榙榛榬樆,蒪蓐蓊蒶腳下被什麼絆住,我一個趔趄撤摘摳摺,輕輎輓輍幾乎向前撲倒。

  手及時扶在旁邊一棵大樹上,手心被樹皮刺得辣辣的疼。

  那雙紅色的眼睛似乎仍晃在眼前殞殟毄毃,摷摍摟摓我喘著大氣,心跳得擂鼓一般,脊背卻陣陣生寒。

  心中後悔不迭,我不該拿藍背來給若磐療傷,自己根本沒想到這島上的藍背竟會這般猛烈,若磐的那紅色的眼睛也是因為藍背麼?

  腦子裡亂亂的,隱隱發脹。太多的事糾作謎團,無從解釋。

  我忽然想到子螭,他是神君,若磐的事情,也許只有他知曉。想到若磐方纔那怪異而痛苦地樣子,我心中一陣焦慮,不管方才發生了什麼,如今只有他能幫到若磐。

  我小心地撥開腳下擋道高草,卻發現由於自己剛才那一絆,似乎把方向丟了。森林裡黑洞洞的,靜得出奇,一點聲音也沒有。自己在這漆黑中,竟不知身處何處。

  一陣微弱的風吹來,頸間發涼。莫名的恐懼湧上心頭,我覺得這樣不是辦法,片刻,朝四周叫了聲:「初雪!」

  聲音似乎撞在了樹幹上被彈回來,悶悶的。

  「初雪!」我喊得更大聲些。

  週遭仍是一片死寂。

  忽然,我聽到有什麼聲音傳來,「嗖」的一下,像是什麼穿過了樹葉。我回頭朝那聲音的方向看去,卻什麼也看不見。

  心中的恐懼像墨滴在了水中,不斷地擴展開。我急忙蹲下,兩手在地上摸索,片刻,摸到一根粗短的樹枝。才起身,這時,我忽然感到一道微弱的涼風從脖子後沁來,似乎有什麼在靠近,不禁汗毛直立。

  不要怕……心裡鼓著勁,我抓穩樹枝,猛地轉身朝那個地方劈去。

  手被一雙手架住,黑暗中,一個聲音不滿道:「你做甚?」

  我愣住。

  一團火光亮起,妖男的臉正在眼前。

  「你……」我睜大眼睛,有些不能言語。

  妖男放開我的手,將我看了看,又看看旁邊,疑惑地說:「灰狐狸說若磐拉著你往這邊走了,你在此做甚?若磐呢?」

  我緩過一口氣來,卻匆匆對他說:「快帶我回去找子螭。」

  妖男奇怪地看我:「子螭?他方才回了天庭,你不知曉?」

  我目瞪口呆。

  「他為何回天庭?」我問。

  「我怎知曉。」妖男看著我神色:「怎麼了?」

  我心中著急,一咬唇,扯過他的衣袖:「隨我來。」

  沿著方才被我踏出的亂草往回走,未幾,若磐那間木屋出現在面前。它仍立在月光下,卻沒了燈光,清冷得孤獨。

  我帶著妖男緊走幾步入內,光照中,只見那草床還在,若磐卻沒了蹤影。

  「這是何處?」妖男疑惑地問我。

  我沒有答他,愣怔片刻,叫了聲:「若磐!」

  無人答應。

  心中似有些不祥的預感升起,我忙跑出屋外,朝四周大喊:『若磐!「

  四周的樹林黑乎乎的,死寂一片,似銅牆鐵壁一樣把我的聲音吞沒。

  我又叫了許多聲,仍然什麼回音也沒有。

  若磐不見了,這裡就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阿芍!你回來了!呀呀!爺爺可急死了!」回到妖男的屋宅,灰狐狸高興地跑出來,拉著我一個勁地說:「今夜鱉神可要顯靈!爺爺得知了立刻回來尋你們,可你們又不見了,幸好有附近的狐狸看到若磐和你走進了樹林,爺爺就……」說著,她往我身後望了望,訝異地問:「咦?若磐呢?」

  我嘴唇動了動,不知怎麼回答才好,沮喪地說:「不知道……」

  灰狐狸還想問什麼,妖男卻將她拉到一旁:「好了,時辰將至,此處不可久留。」說罷,一陣雲霧捲起,忽而將我們托到了了半空。

  明月像金盤一樣掛在天空,平靜的海面上映著它的倒影,與浮山孑孓的身影相稱,恰是美好。

  我卻沒有欣賞的心思,抱著灰狐狸,我還在想著若磐的事,只覺頭愈加發脹。

  這時,一陣隆隆地聲音忽而傳來,低沉又響亮,似遠似近。

  「看!」灰狐狸興奮地指向下方。

  只見無數海鳥從密林中飛起,無數白色的翅膀映著月光,鋪開來,似銀河一般。

  沒有風,海水卻起了波浪,一層一層,由浮山向周圍擴散開去。我這才看明白,那巨響正是從浮山傳來的,它正在震盪。

  我睜大了眼睛。

  海鳥的叫聲一陣陣地傳來,伴著浮山地底的聲音,黑夜中,宏大而神秘。不遠處,還有好些人騰雲而起,和我們一樣在半空觀看。

  「這就是鱉神顯靈?」我問他們。

  「正是。」妖男答道:「浮山乃托地鱉神所化,每年今日,鱉神顯靈,浮山就會震盪一次。」

  我點點頭。若磐現下不知在何處,心裡又開始焦慮起來。雖餘悸仍在,可想起他那副痛苦的模樣,還是忍不住擔憂。望向下面茫茫的山林和海面,好巧不巧偏偏碰到浮山地動,他現在究竟在何處……

  「如今與從前不一樣了。」忽然,歎著氣的一個聲音傳來。

  我們望去,卻見是一個年過半百的人,衣服穿得很是邋遢,髮髻歪斜,手裡拿著一隻酒葫蘆。他面目醺紅,半臥在雲霧上,雲霧也跟醉了酒飄得一樣晃晃悠悠。

  那人往嘴裡灌了一口酒,飄過來道:「從前鱉神顯靈,浮山四周霧氣蒸騰,能將浮山全遮掩起來,在海上漂移幾千里不見行蹤。那時的浮山才叫浮山,如今,嘖嘖……」他摳摳耳朵,將指尖彈了彈,一邊搖頭一邊飄走,哼哼的嘟噥聲仍傳來:「震那兩下子,和尋常海島有甚區別!」

  我聽得有些愕然。

  「真的麼?」灰狐狸抬頭問妖男。

  妖男頷首:「確有其事。」

  「怎會變成如今這般?」灰狐狸問。

  妖男沒有回答,雙目盯著仍在震動的浮山,神色沉靜而莫測。

  「嘁。」灰狐狸等了一會,皺皺鼻子,鄙夷白他一眼。
  
  隆隆的聲音漸漸平復,海水也不再激盪,只餘水波一圈一圈緩緩漾開。

  我看到那些騰雲在半空的人都紛紛收勢,朝地面落去,

  妖男也帶著我們飛回浮山上,不過方向卻不是宅院所在的山林裡,而是朝浮山的最高處落去。月光下,只見樹影茂密,將要落地了,我才看到浮山的最高點竟矗立著一座觀台。旁邊巨樹參天,平日裡根本看不到。

  不少人已經在我們之前來到,都朝那觀台上跪拜。

  我望去,只見那觀台上立著一個金光厚實的大鼎。觀台下,上百的方士圍坐著,穿著一樣的祭服,煞是壯觀。他們中間,一名鬚髮皆白的老真人尤其醒目,手握拂塵,身上法衣流光溢彩,高冠巍峨。

  「方纔地動,悟賢真人與弟子堅持留在這觀台下祈福,可敬可敬!」有人讚歎道。

  「正是。」旁人接話道:「說來,這觀台金鼎亦是真人為蒼生祈福而作哩!」

  我聽到這話,不禁往前方望去,原來那白髮老者就是妖男對子螭提過的悟賢真人。

  只見他端坐在弟子之前,雙目微閉,口中似唸唸有詞。

  「在浮山頂上築觀台,這真人可了不得。」灰狐狸咋舌,低聲道。

  這時,一聲鐘響傳來,悟賢真人緩緩睜開眼睛。

  「吉時至,稽首!」他起身轉向觀台,領著眾弟子向金鼎跪拜。

  下面不少圍觀的人也隨著他們,朝著前方稽首。

  禮畢之後,弟子們唱起經文,悟賢真人面帶笑意,將拂塵一抖,從台下走來。眾人紛紛上前,與他作揖見禮。悟賢真人一一答謝,笑容和氣。

  「辟荔拜見真人。」妖男亦上前一禮。

  悟賢真人看到他,呵呵笑起來:「公子亦至,山人有禮。」

  這時,他的目光忽然朝我投來,似微微一亮,看向妖男:「這是……」

  妖男瞥我一眼,溫文答道:「此乃辟荔俗世表妹,家人病故,辟荔暫為收留。」

  「原來如此。」真人頷首,又看向正探頭探腦的灰狐狸。

  「這是表妹隨身小婢。」妖男微笑。

  我和灰狐狸配合地一禮。

  真人捋鬚而笑:「公子仁厚,必有福報。」

  我覺得他的目光似有所打量,笑笑,裝作羞怯地轉開頭去。
  
  「臭方士,爺爺為何是小婢!」回去的路上,灰狐狸不滿地嚷嚷。

  妖男看看她:「你莫非要做女君?」

  「不行麼?」灰狐狸說。

  妖男笑了笑:「你看看你自己,女子都不像,哪裡像女君?」

  這話出來,我就覺得不妙。

  看向灰狐狸,果然,她臉色登時拉得陰沉,眼睛瞪得殺氣騰騰:「你憑什麼說爺爺不像女子!」

  妖男冷哼:「就憑你這聲爺爺。」

  我想勸阻,已經來不及了,只聽辟啪聲響起,一點雷火打向妖男。

  妖男卻巋然不動,躲也不躲,輕輕動了動袖子,雷火不見了蹤影。

  「灰狐狸,這是浮山,你那點妖力可使不出來。」妖男斜睨著她淡笑:「還有,你不知某將入仙籍麼?」

  灰狐狸氣得暴跳,恨恨地「哼「了聲,突然化作獸身朝妖男撲去。

  妖男不慌不忙地接招,按著老套路一把抓住她的尾巴。

  灰狐狸嘴裡嘰嘰地尖叫,四肢劃拉著抓向妖男。

  我看著他們倆打鬥,心裡愁苦得很。現在還須去找若磐,他們這樣鬧下去什麼時候才是盡頭!

  正要出聲勸架,突然,我聽到「啪」一聲,妖男手腕上的一樣物事被灰狐狸的爪子抓下,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纏鬥中的二人登時愣了愣。

  我也怔住。

  地上,只見妖男那魄血滾落在了石階前,已經裂作兩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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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我看著那摔碎的魄血,眼前忽而起了一層白霧,待散盡,卻發現自己置身於一處山谷之中。

  一名仙君乘雲降下,看到不遠處的一名女子,唇邊漾起笑意,朝她走去。女子亦看到了仙君,姣好的面容上泛起羞赧地顏色。我看到他們走到一起,耳鬢廝磨,說著綿綿情話。

  白霧漸濃,四周倏地暗下,我看到仙君帶著那女子騰雲而起,身後追來些些綽綽的影子,似乎是黃泉下的冥吏。女子面色蒼白,瑟縮在仙君懷裡。九霄罡風刮來,仙君大喝一聲,四周捲起扶搖,將罡風擋開。天空漸漸明亮,九霄瑞光近在眼前,二人面上頓時露出希翼的神色。就在這時,一道強雷突然從雲中降下,不偏不倚地正中二人。

  女子一聲慘叫,週身被白光吞沒。仙君急忙唸咒施術,卻被從天而降的鎖鏈捆住,他雙眼暴瞪,眼睜睜地看著女子灰飛魄散。

  「青瑜!」罡風中,只餘仙君撕心裂肺的喊聲……

  眼前忽而一晃,那些聲音消失,夜間的陣陣蟲鳴重又回到耳畔。

  自己仍置身浮山之中,魄血的碎塊仍好好地躺在地上,卻沒了光潤的色澤。

  「那……那仙君是……」灰狐狸呆呆地睜大眼睛,望著妖男。

  妖男面無表情,與魄血中仙君一模一樣的臉在黑夜中黯淡無光。

  灰狐狸愣怔著,少頃,小心翼翼地拾起碎裂的魄血。她轉頭看向妖男,烏溜溜的眼睛裡滿是愧疚和躊躇。

  「爺爺……嗯……爺爺不是故意的……」她手足無措地魄血遞給妖男,嘴上支支吾吾。

  妖男看著魄血,卻沒有接。

  他的面色微微發白,唇邊緊繃,雙目幽遠而深沉。

  灰狐狸看他一言不發,神色更是不安,片刻,道:「嗯……要不爺爺拿去修好……」

  「不必。」妖男聲音淡淡,說罷,逕自朝前面走開了。
  
  一路上,妖男仍然什麼也沒說,只在前面走著,身影孑孓。

  我和灰狐狸隔著一小段路跟在後面,氣氛很是尷尬。

  「阿芍……」灰狐狸求救地看我。

  我歎口氣,摸摸她的頭,卻什麼也說不出來。頭幾乎要脹成兩個那麼大,原本還想著趕緊回去找若磐的,可枝節橫生,不知妖男可還有心情幫忙。

  回到宅中,妖男對我說他有事要離開片刻,說罷,看也不看灰狐狸,騰雲而起。

  看著他在空中離去的身影,我和灰狐狸面面相覷。

  「阿芍,」灰狐狸眉毛幾乎擰在了一塊:「怎麼辦?」

  我也覺得沒主意,在屋前的石板上坐下,覺得今日著實過得艱難。心裡還惦念著若磐,我看向手腕,想著現在也指望不上妖男了,不如……心裡一橫,我把若磐的獸牙解下來,朝地上擲去。

  夜裡安靜不已,我看著落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獸牙,片刻,拾起來,再擲。

  四周仍然一點動靜也沒有。

  我灰心地把獸牙拾起,系回腕上。

  雖然現在還對木屋裡的事感到害怕,可還是忍不住為若磐擔憂,現在到寧可他突然出現嚇我一跳,也不願他這樣一聲不響地消失。

  「阿芍……」灰狐狸又可憐兮兮地湊過來。

  我瞥瞥她:「現在知道不好了?當初鬧得這麼凶做什麼?」

  「爺爺怎知他那什麼玉這般脆弱……」灰狐狸嘟噥著,她瞄瞄我:「阿芍,你可知那幻境是怎麼回事?」

  我看她實在不知曉,就把魄血的來歷對她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

  「魄血?」灰狐狸訝然,看看手中的碎塊:「此物叫魄血?」

  我點頭。

  灰狐狸似猶豫片刻,小聲地問:「那叫青瑜的女子,是臭方士喜歡的人麼?」

  「應該是。」我說。

  灰狐狸臉色漸漸變得灰敗。

  「她……嗯……她死了麼?」好一會,她又問。

  「嗯。」我答道。妖男帶那女子強行登天時,她大概已經瀕死。不想妖男也有如此意氣的時候,他對那女子深情可見一斑。可惜九霄下的罡風和雷劫,乃是天地間的屏障,女子是凡人,即便有仙君保護,最終還是慘烈死去;而妖男,大概就是因此觸犯了天庭律令,從此貶下凡間。

  「阿芍,」灰狐狸也坐到石板上,苦惱地說:「你可知魄血怎麼補?」

  我看看她手裡的魄血,搖搖頭:「我也不知。」

  「你說……沒了此物,臭方士會不會登不成仙了?」她吞吞口水,聲音低低地問。

  我想點頭,看到她快要哭了的樣子,又覺得於心不忍,道:「勿想得太多,辟荔有魄血,可見天庭對他器重,或許……嗯……你看辟荔也未多責怪你,想來他也有辦法。」

  灰狐狸低著頭,許久,「哦」一聲,沒精打采地走開了。
  
  混混沌沌地過了一夜,第二天醒來,天已經大亮。

  灰狐狸不見了蹤影,妖男也沒有回來。

  灰狐狸昨夜睡得很不安穩,說了整晚夢話,我看看她那翻得亂七八糟的被褥,心裡估摸著她大概是去找妖男了。

  我看看四周,一夜之間,這宅子裡竟變得如此冷清。

  心底歎口氣,我走出宅前,在石台旁坐下。我實在沒有心思去向灰狐狸和妖男,若磐的事就已經夠讓我頭疼了。頭又隱隱發脹,昨夜夢到了句龍,那些記憶卻還是老樣子,一點進展也沒有。

  晨風涼涼的吹來,拂在耳邊,我卻想起了昨夜的木屋。

  耳根一陣燒灼,若磐粗魯的氣息和重壓似乎還停留在身上,想起來就覺得羞赧。他做出那般舉動,我曾一心怪到藍背上,卻全然說服不了自己。若磐看我的眼神,就像一隻無形的手,時時觸動著心頭,教我難以釋懷。

  我想起了句龍。

  我很久以前就知道句龍對我好,並不單純是因為他關心我。我也何其自私,一邊享受著他的關懷,一邊又對他的示好裝聾作啞。

  為什麼,我也說不上來。

  我無父無母,降世以來一直都是孤獨的,只有在句龍那裡,我才覺得自己會被人真心的在乎。我也全心信任句龍,他像兄長一樣指引我和教導我,和他在一起,我覺得處處踏實。我很喜歡這樣的感覺,或許也正是因為這喜歡,我害怕有朝一日它突然改變,自己將無所適從,於是乾脆瑟縮起來。

  或許句龍也感到了我的猶豫,他沒有點破那窗戶紙,一如既往地待我。直到天裂後的別離,我和他,誰也沒有再進一步……

  額頭上又開始陣陣地發疼,我覺得睏倦得很,把頭靠在石台上。

  再想想若磐。

  如今,類似的事又出現在我和若磐之間。我對他好,除了當初被他搭救的感激,或許就是那溫暖的感覺讓我覺得依賴,就像當年在句龍身邊一樣。不同之處在於,我終究遲鈍太過,直至昨夜才明白若磐對我的心思;可等我回過神來,若磐又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思緒在腦海中糾雜,睡意陣陣上湧,我閉起了眼睛。

  迷濛中,我覺得風實在有些涼,想去披些衣衫,卻怎麼也睜不開眼。

  過了會,身上忽而一暖,我覺得似乎有人給我蓋了東西,似乎帶著些熟悉的氣息,寒意驟退。

  誰?

  我的心微微一震,強迫自己睜開眼來。

  手臂枕得太久,又酸又麻。我抬起頭,一邊放下手臂一邊坐直身體,不期然的,目光觸到身旁的人,我一愣。

  天光下,若磐站在身前,注視著我,金眸光澤明淨。

  「若……若磐。」一切突如其來,我睜大了眼睛,喉嚨卻澀澀的。

  若磐沒有說話,仍站在那裡看著我。

  我一下站起來,身上一件長衣倏而滑落在石板上。

  那面容更加真實地映入眼中,只見若磐的頭髮衣衫皆齊整,除了臉色不大好,眼窩有些塌陷,其它與往常無異。四目相對,我緊繃的心一陣鬆開,又浮起好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想說的話到了嘴邊,卻覺得啟齒艱難。

  「昨夜怎麼回事?」少頃,我開口道。

  話才出來,我心中卻覺得不妥,結巴地補充:「嗯……我是說你的眼睛……」說著,臉上不由地騰起一陣潮熱,眼睛不由地躲閃向一旁。

  「無事。」若磐道,聲音低沉。他的神色也不大自然,卻仍注視著我:「是我驚著了你。」

  他目光坦然,我的心卻不安穩地撞起來,趕緊搖頭:「不全是你的錯。」

  這些話從頭到腳都透著彆扭。昨夜的事告訴我,我和若磐之間的關係已經變了,我再也不能拿他當作那只隨時能靠在身上睡覺的寵物。

  「我要去天庭。」若磐的聲音傳入耳中。

  我怔了怔,抬起眼來。

  「天庭?」

  「嗯。」若磐神色平靜。

  「你昨夜去見了子螭?」腦海中似有什麼連接起來,我脫口問道。

  「嗯。」

  我望著他,沒有說話。心中雖覺得意外,卻又實在講不得什麼。若磐或許有什麼隱瞞著我,但他不想說,我也不想刺探。於他而言,去天庭確是再好不過,我又有什麼理由反對?

  「既然想好了,就去吧。」好一會,我勉強地牽起唇角笑笑,輕聲道。

  若磐目光微微一動,片刻,點點頭。

  「多保重。」他低聲道,說罷正要轉身走開,忽又頓住腳步。

  「昨夜的事,你即便懷恨,我也不後悔。」他看著我說,聲音低沉而柔和。

  他雙目從所未有的明亮,堪比星光月華。隨後,若磐的身形化作巨獸,踏著雲彩一下騰上天際。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那白色的身影消失在空中,我的眼前還重現著他變身成天狗前的一瞬間,那頰邊閃過的霞紅……
  
  我忽然覺得睡意全無,渾身都精神起來。

  我有些坐立不安。

  我時而進屋打掃,時而燒水做飯,時而又裁剪衣料,卻全然專心不得。

  這是第一次有人向我告白心意。沒錯,不是妖男那樣的調戲也不是子螭那樣的迷惑,而是真正的告白。

  雖然曲折,但這心情,著實很不一樣。

  天庭和大地上一樣,仙君和仙女之間的旖旎情事是永不腐朽的調劑。只不過神仙的生命無窮無盡,像牛郎織女那樣深情的有,做遊戲一樣喜歡分分合合的也有,卻從不會亂了套。

  仙君仙女每年互訴心意的場景,我在天庭上不知撞過多少回。我一向覺得這些事很美妙,就像大地上人們唱的詩歌那樣教人心旌蕩漾。不為有什麼結果,單為那種被人追逐的虛榮,每當仙女們說起各自的告白經歷,我看著她們的神情就覺得羨慕不已。

  可惜有句龍在身旁,這等美事從來不曾出現在我身上。

  直到如今我做了凡人,才終於有了一樁。

  我真是既高興又鬱悶。

  若磐也真是,現在說這些做什麼呢?

  他是神我是人。

  他這一去,九霄之上,天庭太虛逍遙不盡;而我卻要在這地面上,時時記得有個長得不錯的天狗曾向我告白。

  這般行徑,簡直比我當年對待句龍還要自私自利……

  「你是阿芍麼?」

  正胡亂地想著,忽然,一個尖細的陌生聲音傳來。

  我抬頭,卻見案台旁立著一大一小兩隻狐狸,長著火紅的皮毛,將烏溜溜的眼睛瞅著我看。

  「你們是誰?」我訝然。

  「我們是初雪的朋友。」大狐狸說。

  原來它們就是初雪說過的森林裡的同類。

  我笑笑:「原來如此,初雪呢?」

  「初雪被悟賢真人的弟子帶走了。」小狐狸道。

  「悟賢真人?」我一驚:「為何?」

  大狐狸愁眉苦臉地說:「我們也不知,初雪就在島上找一個叫臭方士的人,被那弟子遇見。那弟子硬說初雪是化作人形的妖孽,用法術將她鎖了去。」

  「我們在旁邊都看見了。悟賢那些弟子都蠻橫得很,以前也有好些山精水怪被他們不分青紅皂白鎖走,再不見蹤影。」小狐狸說著,兩隻眼睛哀求地望著我:「初雪總說你是好人,你可要救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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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我大驚碪碴硾碨,睿睡碬碠一下站了起來。

  「他們果真沒說為何?」我皺眉問。

  「什麼也不曾說?」兩隻狐狸皆搖頭。

  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我沉吟。

  天庭允許方士收妖鳶鳴鳵鳱,槎榴榞構本為鋤奸扶正,以防邪物禍害人間。廣清真君當年就是以除惡妖而名揚墂墎塻墏,鄲酷酴酲其門下弟子繼承此志本無厚非,可這般不辨黑白地收妖嫳嫬嫙嫚,銚銠鉻銝實非名門正派所為。

  心裡焦躁不安。妖男現在又不知道跑去哪裡了,他認得那真人槃榣榥榷,嫥嫖嫭嫜去了好說話。可是如今事急,等不得尋他了……我左思右想,心一橫,站起身來。

  「可知那些弟子將她帶到了何處?」我問。

  大狐狸點頭:「隨我來。」說罷,轉身朝屋外奔去。
  
  浮山地勢不平,兩隻狐狸四條腿卻跑得飛快。我追著它們一路奔跑,待到達悟賢真人的雉鳴觀之時,已經氣喘吁吁。

  我擦著頭上的汗,抬頭望去,只見古木築成的山門巍峨,上雕神獸仙人,塗著五彩。沒心思欣賞這些裝飾,我對兩隻紅狐狸說了妖男的形貌和名字,讓它們趕緊把他找來。隨後,我心裡盤算著措辭,蹬著石階朝觀內走去。

  雉鳴觀建在浮山北麓的山腰上,樹木蒼翠而高達,一聲聲磬響傳來,伴著方士們喃喃的唸經之聲。石階又陡又長,像峭壁一樣,濃郁的樹木遮天蔽日,鳥鳴聲聲嗎,猿啼陣陣。我抬頭,只能看到觀閣上冒出的香煙,裊裊地騰向空中。

  不知為何,雖是仙島上的名觀,我卻覺得這地方有些說不出的詭異。別的不說,就連照到這裡的日光,也變得陰涼寡淡,似乎沒有一點溫熱。

  「施主留步。」這時,一個溫和的聲音傳來,我抬頭,卻是一名童子手持拂塵站在高出十餘階的地方。他看著我,施禮道:「今日本觀謝客,施主若要拜祭神靈,還請擇日再來。」

  我還禮,道:「這位小真人,我並非祭拜,煩小真人通報悟賢真人,就說辟荔公子表妹請見。」

  童子看看我,似微微打量。

  「施主稍候。」他又一禮,說罷,轉身朝觀內小步走去。未幾,他復又出來,對我說:「施主,真人有情。」

  我沒想到這樣順利,心裡不禁一鬆,隨童子走入觀中。

  青石鋪作長長的步道,踏入觀中,只見甚為寬敞,前庭白石鋪就,間以各色香草花樹點綴,泉水奔湧,頗有天庭的意趣。

  童子沒有帶我進正殿,一拐方向,進了側面一處廡廊。七繞八繞,童子領著我出了一道門,只覺一陣風迎面吹來,面前忽而空曠。

  遠處,一塊巨石從深深的山谷中聳立上來,如磨礪過一般光滑,頂端竟修著一座小小的觀閣,簷角如飛,金光閃閃。而觀閣前,一道用整根巨木雕就的長橋跨過深谷,將這邊連接。

  「真人就在那觀閣之中,請施主移步。」

  童子對我說,罷了,領著我走上木橋。

  我雖覺得這橋看著心悸,可想到灰狐狸,還是不加猶豫地踏了上去。

  巨木很是厚實,比起下面的深谷卻終究纖細,腳走在上面,傳來教人不安的「咚咚」之聲。一群飛鳥展翅從橋下展翅而過,幸好巨木兩邊都雕了闌干,我的手緊緊扶在上面,才不至於太害怕。

  童子在前面走著,卻安穩得很,待終於走到盡頭,只聽一聲緩緩的聲音傳出:「可是施主到了?」

  童子一拜:「稟師父,正是。」

  「呀」一聲,觀閣前兩扇雕花塗漆的大門緩緩開啟,淡淡的香煙迎面而來。只見一人身著素色細麻衣,端坐在閣中的蒲團上。

  他看到我,微笑一禮:「悟賢有失遠迎,施主恕罪。」

  我看著他,亦一禮:「白芍叨擾真人。」

  悟賢含笑,從蒲團上站起來,揮揮手讓童子離去。

  「施主前來,不知所為何事?」悟賢道。

  我也不多廢話,道:「白芍前來,全因家中小婢。今日小婢出門玩耍,被真人門下弟子捉去,白芍特來懇請歸還。」

  「有這等事?」悟賢面露驚訝,片刻,他道:「待山人查看一二。」說罷,他伸出手指掐算,片刻,面上露出瞭然的神色。

  悟賢微微一笑:「施主家中這位小婢,當是妖物?」

  我知瞞他不得,頷首:「正是。」說著,語氣毫不放軟:「這小婢雖是妖物,卻心地善良,從不加害於人。白芍聞真人門下一身正氣,非邪惡不出手,小婢之事,想必是弄錯了。」

  悟賢一抖拂塵,撫鬚而笑:「施主不必驚慌,既親自前來,山人豈有不還之理?想來弟子學術不精,錯怪了良善。待山人領施主前去辨認,若果然錯捉了施主家人,必嚴加懲罰。」

  說罷,他將拂塵將輕輕一揚,一片雲霧倏而平地騰起,將我和他托出觀閣,緩緩朝空中飛去。

  風呼呼地吹來,我的衣袖鼓鼓的向後飛起。或許是救人心切,我心中竟沒了恐懼,只望著前方。未多時,雲霧在浮山頂上收下,我穩穩落地。只見一座高大的廟堂,地勢頗高,前方十數丈之處,就是昨夜悟賢祈福的觀台。

  悟賢一揖:「山人門下弟子所伏妖物皆在此處,請施主入內。」說罷,他手一指,大門緩緩洞開。

  我迫不及待地朝那殿中跑去,才踏入殿中,一股奇異的味道迎面撲來,像什麼人做菜時燒糊了肉。

  雖是大殿,裡面卻黑洞洞的。四壁都被封得死死,只有大門處有天光透來。藉著暗淡的光照,我一眼就看到了殿中一個小小的身影,蜷縮在巨大的立柱下,毛色灰黑。

  「初雪!」我急忙跑過去,將灰狐狸抱起。

  淡光下,只見灰狐狸雙目緊閉,似乎已經沒了知覺。我急忙探向她胸口,心跳微弱地傳來。

  心中一塊大石落下,怒氣隨即而起,我轉向悟賢,橫眉道:「她怎會如此?」

  悟賢卻不慌不忙,微笑道:「想來是弟子們取了妖丹。」

  我愈加氣急:「既如此,還請真人將妖丹還來!」

  「施主莫急。」悟賢呵呵一笑,他看著我,道:「山人門下弟子,皆為登仙而來,修煉實在繁瑣,一顆兩百年的妖丹必是增益不少。」

  他聲音和緩,一字一句,平板無波。

  我心中愈發覺得不對勁,不由地抱緊了灰狐狸,慢慢站起身來。

  「如此,」我努力地平復心思,朝大門移步走去:「可白芍這小婢已奄奄一息,還請真人替白芍討回。」

  眼看著大門近在眼前,正想走出去,突然,兩扇門一下闔起,四周頓時黑暗。

  我大吃一驚,心裡暗叫不好。只聽地面開啟的聲音響起,腳下突然落空,我驚叫著,連忙抱緊灰狐狸。

  身體卻沒有落下,被無形的力托著,浮在了空中。

  四周已經一片通明,我看到與我一同在空中的,還有許多弟子,都坐在蒲團上,似閉目養神,表情平和。

  大殿的橫樑已經望不到了,地面上,赫然出現一個巨大的圓坑,裡面冒著熊熊火焰,滾滾熱氣衝出。忽然,一聲慘叫傳來,只見一名弟子坐在蒲團上飄來,手裡抓著一隻碩大的烏鴉,唸唸有詞。烏鴉叫得淒厲,似痛苦至極,嘴巴張得大大的,未幾,吐出一枚妖丹,被那弟子一口吞下。

  烏鴉渾身癱軟,那弟子將手鬆開,烏鴉墜入火坑之中,「噗」地一聲,捲起一團火焰。

  「施主請看,這麼多弟子,恐怕山人也分不清誰吞了妖丹呢。」悟賢帶笑的聲音傳入耳中,我轉頭,他就在身旁,清瘦的臉映在火光中,幹得像骷髏。

  想到灰狐狸方才也受到這般虐待,我心頭刺痛,抱著她,憤恨地瞪著悟賢。

  「你到底是誰?」身上微微顫抖,我咬緊牙關,低低地說。一隻手暗自探入袖口,解開獸牙。

  「山人是誰無關緊要,擷英可是忘了事?」悟賢盯著我的眼睛。

  我看著他的眼睛,突然頭疼撕裂般湧來,似要把我吞沒。我難受至極,卻無法排解,緊緊地蜷縮起身體。

  電光火石間,滔天的洪水,句龍的喊叫又徘徊在腦海,抽疼一陣陣地襲來,似有什麼呼之欲出。

  我的身體不知何時落了地,身下冷硬如冰,我抱著灰狐狸,只覺翻身的力氣都沒有了。

  輕笑聲在耳旁響起,悟賢的臉出現在面前。

  他面上含笑:「你該是記不得了。我等了許多年,也是等到如今才明白,那東西在你身上。」

  東西?我睜大眼睛望著他,不明所以。

  悟賢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笑容映著火光,說不出的詭異:「你想不起來也罷,待山人來取出。」說罷,他突然一甩拂塵,我被拋上空中,倒立在那火坑之上。

  「三清玄火,山人苦練多年。」悟賢高聲道,聲音透著得意:「如今能以擷英來祭,豈非無上之功!」

  他話音剛落,我身體失重,一下墜向那火坑。

  「啊!」我恐懼地尖叫,抱緊了灰狐狸。

  似有什麼劃過腦海,引來一片耀眼的白光。

  燒灼的疼痛沒有傳來,片刻,我驚異地睜著眼。腦海中的那白光竟然就在眼前,燦爛得炫目,包裹著我,將我緩緩托起。我睜大眼睛,幾乎不能思考,只看著上方裂開的地面離我越來越近。

  「果然!果然!」忽地,一道黑影倏擋在上面。

  悟賢陰魂不散地看著我,臉興奮得扭曲:「崑崙璧!山人終於尋到了句龍的崑崙璧!」他的笑聲乾啞,近乎癲狂。

  崑崙璧?!

  我吃了一驚,頃刻間,頭疼更加劇烈地襲來,似乎要將頭劈裂。眼前,悟賢舉起拂塵,口中唸唸有詞,我看到一道光刃如刀一般向我劈來。

  我感到已經沒有任何力氣思考或反抗,絕望地閉起眼睛。

  「真人半仙之身,這般欺負孱弱,不覺得羞恥麼?」

  腦海中,只有那從天而降的清喝在震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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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14 21:13:0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章

  「……擷英!躲開!」句龍的吼聲似徘徊在耳畔。

  頭疼欲裂,深深的恐懼緊縮在心間,似乎有什麼就快崩斷了。

  恍惚中,我感到身體被什麼穩穩接住,迷濛中,妖男高高抬起的下顎出現在上方。

  心中稍稍放下,他來救我們了麼?

  我突然意識到灰狐狸還在懷中,她還沒有醒來。牙關緊咬,我的舌頭上漫起一陣血腥味,鑽心的疼痛襲來,腦海似清醒了一些。

  眼前,妖男週身撐開一陣扶搖之風,將漫天刺來的刃光擋去。他口中唸唸有詞,忽然,四週一陣動搖,一塊巨石拔地而起,撐破火坑,聳到半空將我們托住。無數碎石聚起,如流矢射向悟賢。

  「……初雪……」身體落地,四周暫時安穩,我急忙看向懷中,艱難地張口喚道。

  初雪仍閉著眼,胸口心跳微弱弱,四肢已經開始發涼。

  我心中揪緊,正要再喚,身前忽而一暗。

  妖男俯身下來,將灰狐狸小心地從我手中抱起。他低頭盯著初雪,緊繃的雙唇微微發白。

  這時,我看到悟賢那邊捲起一陣紅光,反襲過來。

  「當心!」我喊道。

  話音才出口,妖男已經回頭,將手一揮,紅光倏而破散。

  悟賢的笑聲響起,像嘶破了嗓門一樣刺耳。只見他立在空中看,拂塵一抖,莞爾道:「公子已是將入仙籍之人,何苦來管些許閒事。公子尊長曾托山人對公子多加照拂,今日生出這般事端,豈不教山人難為?」

  妖男怒極反笑。

  他沒有理會悟賢,卻彎腰,把灰狐狸放回我懷中。

  「且照顧好她。」他低聲對我道,看看灰狐狸,眼神中似含著歉疚。

  片刻,妖男長身而立,「鏘」地抽出寶劍指著悟賢,怒喝的聲音震響四周:「你戕害生靈,枉為真人!若師叔有靈,必以為恥!」

  須趕緊離開此處。我感到身上的力氣回來了一些,趕緊繼續扯手腕上的繩結。

  悟賢看著妖男,神色不改。他念了聲道,輕歎:「如此,莫怪山人無情。」

  「啪」一聲,獸牙落地。

  與此同時,悟賢的拂塵甩開。

  突然間,天搖地動,我幾乎被晃下懸崖。妖男一手扯住我,一手施術穩住,我感到大地在下陷,發出可怖的裂響。無數巨石從四面八方剝落砸下,地底深處傳來「轟隆」的破碎之聲。妖男將袖子一揮,飛濺而來的石塊被擋住幾丈之外,只見周圍混沌一片,已然分不清上下。

  一聲怒吼破空而來,似貫穿宇宙。

  迷濛中,金色的眼睛出現在面前,一個巨大的影子撲來,下一瞬,我們已經被溫暖的脊背穩穩托起。

  「若磐!」我幾欲喜極而泣,趴在他的背上,如獲新生一般感動。

  若磐負著我們飛到上空,爪下生出一陣猛烈的罡風朝下劈去。碎 石和塵霧霎時被滌蕩一空,不再瀰漫,那地動也停了下來。

  面前倏而一片寧靜,幽深的空曠籠在四周,火光仍在,卻照不到盡頭,上下皆深不見底,似乎呼吸都帶著回音。

  我睜大眼睛,忽然醒悟過來。浮山乃巨鱉屍骸所化,我們現在竟是到了那屍骸的腹中。

  望向妖男,他神色嚴峻。

  忽然,四周出現許多紅光,一點一點慢慢明亮。仔細看去,竟是方纔那些閉目端坐在蒲團的弟子,懸浮在空中將我們包圍。

  「原來又多了一位上賓,山人有禮。」悟賢駕著紅雲,微笑地立在我們對面。

  若磐腳踏罡風,朝悟賢長長怒吼。

  我看著他,心底暗吃一驚。他那身形,竟比常人大出了幾倍,臉也扭曲變形,脖子上堆疊著層層皮肉。

  「怪不得人言浮山靈氣日薄,原來是你吞噬了鱉靈。」妖男冷冷道。

  我聞得這話,登時想起昨夜那拿著酒葫蘆的人。他說浮山不再漂移的事,難道竟與悟賢有關?我望著悟賢,手心沁出陣陣冷汗。鱉靈乃海中聖物,力量無窮,只怕這悟賢不易對付。

  悟賢低低笑起,陰森的聲音在四周迴盪:「公子果然聰穎過人。山人既為尊長,總不能跟弟子們爭搶妖丹。」說著,他卻看向若磐,意味深長:「山人等了許久,你終於來了。」

  我心中莫名地提起。

  妖男沒有言語,突然騰空而起,氣勢暴漲。他一舉寶劍,聚集萬千利光朝悟賢刺去。

  悟賢不慌不忙,在一張蒲團上坐下,閉起眼睛唸唸有詞。

  一時間,眾多聲音匯聚,像觀裡的經歌,繚繞不斷。妖男不以為然,仍將劍氣逼去,凌厲的攻勢下,悟賢面前撐起的紅光慢慢後退。

  忽然,我看到那紅光之中,慢慢出現了一個窈窕的身影。那輪廓漸漸分明,是一名女子,那面容,竟與妖男魄血中所見的青瑜一模一樣。

  她雙目脈脈含情地望著妖男,迎向劍氣。

  妖男似怔了怔。

  我心道不好,忙向妖男大喝:「那是幻象!」

  這話出來已經太遲,妖男的劍氣稍稍停滯。乘著間隙,悟賢的紅光突然捲著殺氣衝來。若磐紋絲不動,妖男卻被撞擊得退後幾步,我看到他的背微微弓起,嘴角淌下血沫。

  若磐立刻飛身上前,掃出罡風襲向悟賢,悟賢拂塵一揚,十幾名弟子迎面抵擋。只聽慘叫聲起,罡風中,那些弟子血肉碎裂,跌落下深淵之中。

  我看著這場面,有些驚呆。

  若磐只到天庭不足一日,竟有了如此可怕的神力麼?

  一陣低低的笑聲響起,越來越大。悟賢看著若磐,笑意愈盛:「不愧是若磐。」說罷,他卻看向我,和聲道:「花君可是忘了事,待山人來助一臂之力!」說罷,他雙手向天舉起,身後剩餘的弟子忽然 聚集過來,那誦經的聲調一變,高亢而紛亂,魔音嘈嘈入腦,像無數只手在裡面用力揪扯,我大叫一聲,身體痛苦地蜷起。

  「阿芍!」妖男大喝的聲音傳來。

  若磐金色的眼睛在面前閃過,似驚恐不已。

  我聽到若磐怒吼,他的身影騰空飛起,攻擊向悟賢。

  我說不出話來,眼睛直直地瞪著面前。

  腦海中,那洪水中身影正一點一點地浮現。

  我卻感到輕飄飄的,魂魄中似乎正有什麼在分離。

  一聲嘶鳴般的吼聲傳來,我看到若磐在空中翻滾,死痛苦掙扎,墜落在正下方一塊伸出的岩石上。

  我能清晰地看見那雙眸,它們不再是金色,而又變成了那妖異的紅,牽扯著我的記憶。
  
  我心不在焉地磨著墨,四處張望。

  神君的宮殿也不過如此麼……心裡道。

  不期然的,撞上了案前那雙明亮的眼睛。

  眉頭一揚,我扭開頭去。

  「你一定是在想『不就是個神君麼,有什麼了不起』,可對?」句龍好聽而緩緩的話音傳來。

  我心裡「咯登」一響,驚異地看向他。

  句龍看著我,亦將眉毛微挑。

  承認是傻的。

  我決定不管他,沒有答話。。

  句龍卻不管我的態度,笑笑,道:「你自然不會覺得我了不起。你可是顓頊灑在懸圃上的鮮血聚靈而生,論來亦是真正的神裔。我說得不錯吧?」

  我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瞪起眼睛。

  他說得沒錯。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顓頊與共工爭鬥,雖最終獲勝,卻也受了重創,鮮血灑在了懸圃之上。顓頊死去之後,神力化入日光,照耀萬古;浸染了顓頊血液懸圃神土中卻長出繁茂的花木,四季不敗。

  血靈透過草木重新聚集,經過千萬年積累,最終生出了我。

  這是個秘密,因為連總管懸圃的毛女也不知道。

  可這個句龍為什麼會知道?

  句龍似乎猜透了我的心思,莞爾道:「我可是神君。」
  
  一陣低沉的「隆隆」聲從不周山上傳來,天裂漏下的汪洋掀起巨浪。

  「那是什麼?」陰風凜冽,我又驚又恐,看著巨浪中那青黑的影子盤旋而上,捲著水柱將天裂撐開,仙人們全力支起的五色石紛紛墜落。

  「若磐。」句龍平靜地說。

  「若磐?」我不明所以。

  句龍頷首,聲音低沉:「昔日先祖敗於顓頊,散神時,其神力分正邪劈開兩半。正力交與我父輩,邪力鎮在不周山下。」

  我明白過來。共工是水神,他雖做下反叛之事,其神力卻是天地間不可或缺的。天庭為保持維繫,便在散神時取走了他的神力,允許共工後裔繼承。

  句龍力量純正,自然是承自那正力,如此說來……「那若磐就是邪力所化?」我驚詫地問。
  
 句龍點頭,望向不周山,憂心忡忡。

  「他只有我能對付,你走開。」他對我說,面容已經疲憊不堪,神色卻仍然剛毅。

  「快走!」水面上只留下句龍的吼聲迴盪。

  我看到水中發出熾烈的白光,它耀眼得刺目,像水波一樣突然將四面八方淹沒。

  那是句龍正使出最後的力氣。

  「句龍!」心裡明白了句龍的意圖,淚水湧出我的眼眶。聲音出來,卻被呼嘯的狂風吞沒。

  墜落的五色石迅速飛回天裂之處,黑影愈加狂怒地掙扎。

  句龍的白光漸漸變弱,我感到了句龍的不支,那黑影卻仍未消失。

  只有我能幫他。

  心裡做了決定,我衝入水中。

  沒有理會句龍神色驟變的臉,望向那黑影,閉起了眼睛。

  光帶著融融的熱意從心中生出,漸漸化為白熾,將我的一切淹沒其中。我能感受到那黑影由於我的力量而困住,那雙鮮紅的眼睛一直盯著我,漸漸消失在句龍的白光之中。

  自己從不知道散神也會心滿意足。

  我再也不必對句龍那麼內疚,因為我終於能為他做些事了……
  
  痛苦的吼叫仍迴盪著,上方,妖男為我抵擋著那些誦經之聲,憤怒的劍氣劃出萬千流光,悟賢的弟子紛紛墜落。

  若磐……我心裡默念著這個名字,覺得親切又陌生。

  一切都已經瞭然。

  共工散神之前曾殺了天狗,他把詛咒下在在天狗身上。雖不知上回若磐何以出現,這回卻的的確確以天狗之身復生。句龍將力量傾注在若磐身上淨化邪氣,為了就我,用他的崑崙璧凝聚了我的魂魄,也同時封住了我的記憶……

  句龍……他的名字每每在我心中想起,便如刀絞般疼痛。

  記憶開啟,我的魂魄就不再沉睡,句龍的崑崙璧也將重現於世。它與句龍血脈相連,若磐身上維繫的句龍神力也會隨崑崙璧召喚而去。到那時……

  那些魔音依舊隱隱傳來,我的精神已經陣陣恍惚,魂魄似乎很快就會分裂。

  快來不及了呢。

  心裡道。

  身上,包裹著我的白光仍在,我現在很明白,那是崑崙璧的光芒。

  我鬆開懷抱,將灰狐狸輕輕放下。我看看她熟睡一般的臉,費勁地抬起手指摸了摸,片刻,朝若磐所在的岩石翻身跳下。

  頭腦中的眩暈愈加厲害,無論我的魂魄如何急切地想要分離飛去,崑崙璧卻仍然沒有拋棄我。白光似乎順應著我的念想,托著我緩緩落向若磐。

  我抓著僅有的一絲元神,卻覺得宇宙空前清明。

  若磐發現了我,突然停止掙扎,他的頭蜷縮在兩隻前爪間,抬起眼來。紅色的眼睛在暗光中閃著妖異顏色,透著騰騰殺氣。若磐卻一動不動,渾身緊繃著,利爪深深地嵌入岩石裡。

  我看著那嘴角被牙齒  咬破滲出的鮮血,撫撫他的頭。

  「他的心意,你也明白,可對?」我輕聲道。

  若磐盯著我,雙眸定定。

  「鬆開。」我伸手握住他的一隻爪子。

  若磐身體仍抽搐般地顫抖,卻按著我的吩咐,鬆開那爪子。我笑笑,稍傾,使盡渾身力氣將利爪劃向脖子。
  
  「沒錯,我就是顓頊血靈所生,是我先祖打敗了你先祖。」我不服氣,昂著頭,挑釁地向那案台前的神君一笑。

  「嗯?」句龍的眼睛從木牘上抬起,看看我,淡淡笑道:「可我一點不怕你,你怕我麼?」
  
  血色浸染了視野,若磐雙目暴瞪,卻已辨不出是紅色還是金色。

  我好像聽到了好些聲音在呼喊,可是已經無所謂了。

  我的魂魄像終於掙斷了線的風箏,終於高高地飛走,再也感覺不到身體的疼痛和沉重。
  
  滿目的白光中,我似乎又看到了句龍,他注視著我,眼睛裡仍然滿是和煦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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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14 21:21:5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身體很輕盈,像羽毛一樣,似乎吹陣風就能飛起來。

  一條大河在黑暗中泛滿銀光,浪花粼粼,光亮而不刺目。岸邊遍生的菖蒲忽而被風吹起,幾片細長的葉子隨風飄入河中,經緯相織,在水流裡打著轉,靜靜漂到我的腳前。

  我抬腳踏上去,菖蒲托著我,片刻,緩緩離開水邊。

  河上一絲風也沒有,靜謐中,只見樹木姿態秀美各異,在漆黑的天空下,閃著河水一般的銀色光芒。

  菖蒲在水流中輕快向前,浪花中,隱隱可一張張人臉競相抬起,喜怒哀樂,表情不一。遠處,一點小小的亮光漸漸飛來。

  那是一隻通體透明的飛蛾,它揮動著翅膀,繞著我上下飛動,似將我端詳。不遠處,一個寬袍大袖的身影立在河上,腳踏祥雲,

  那是一名白髮老者,長髯垂地,面容和善。

  他看到我,長揖一禮,聲音蒼老:「神女。」

  我從未見過他,卻知道他是誰。

  「大司命。」我深深一禮。

  大司命和少司命都系出遠古,居於空桑,是顓頊的佐臣。如今神界雖遠去,他們卻留了下來,仍然掌管人世間的生死命運。他們德高望重而神秘,不像句龍和子螭那樣總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相反,他們隱沒於虛幻,從來不知所蹤,卻將世間死生之事管理得井井有條。從前句龍與我說起他們,也是一副景仰不已的神情。

  看到了他,我就知道自己的的確確來到了凡人的黃泉路上,須接受這位幽冥之神的指引。

  「神女終於還是來了。」大司命看著我,神色慈祥,緩緩道:「神女上回來到幽冥來,魂魄虛弱迷離,得崑崙璧千年浸潤,終於得以再塑。」

  這聲音我曾經聽過,投生為人之前的混沌中,他對我說過那是句龍的心意。

  我望著大司命,浮起一絲苦笑,低聲道:「擷英未能守住崑崙璧。」

  大司命莞爾:「世事無常,即便是句龍神君亦不能全然掌控,如今之事已是萬幸。當初神君此舉亦是為救神女,神女勿再多自責。」

  我沒有說話,心底卻仍有一絲僥倖,猶豫片刻,問:「句龍……句龍究竟在何處?」

  大司命目光平和,卻沒有回答。

  「神女已脫離凡身,待老朽送神女歸去。」他抬手,雲氣頓開。片刻,一盞明燈出現在他的手上。

  「明燈明燈,稍後見到少司命,煩替老朽請她腳步慢些,省得老朽總也追不上。」大司命面帶笑容,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對著那明燈低低念叨。說罷,將明燈往空中托去。明燈向上飛起,懸浮在上方。

  「神女請。」他向我告別一揖,周圍雲霧騰起,身影漸漸隱去。

  腳下的菖蒲托著我,隨著那明燈,離開了河面。

  明燈在漆黑的空中直直向上,亮得耀眼。那蜿蜒的水道  漸漸消失不見。雲氣漂浮,許久,面前忽而開闊。

  微風從遠方吹來,幽冥的原野上,銀色的花草開得漫山遍野,在墨色的天地間搖曳著光亮的輪廓。

  幾隻青鳥拖著長長的尾羽在空中盤旋,明燈緩緩降下,落在一名女子的手中。

  只見她頭綰高髻,臨風而立,飛揚的廣袖襳?將身姿勾勒得窈窕。

  「神女來到,有失遠迎。」少司命聲音清冽而溫柔,看著我,露出微笑。  

  清光如銀的遍野草木漸漸消失不見,代之以粗礪崔巍的山巖。

  少司命帶著我騰雲而起,在幽冥界中穿行。

  下方,一條長長的道路出現在崎嶇的地面上,無數明燈點在兩旁,人頭攢動,數不清的人排成長龍,緩緩行進。

  我隨著少司命路過,那些人的神色清晰可見。有的面無表情,有的喜笑顏開,更多的卻是哭泣,在冥吏的笞打下拖著腳步,走得艱難。

  忽然,我看到路邊坐著一個身影,猛然怔住。

  少司命似覺察到我的念想,停了下來,溫和地看我。

  我望向她,一禮,低聲說:「可否讓擷英下去一觀。」

  少司命莞爾頷首,將手一拂。

  菖蒲載我飛下雲端,在那人面前落下。

  母親倚在路邊一塊石頭上,正閉著眼睛。我在她面前蹲下,熟悉的面容映在眼中,似隔著千萬年般久遠。

  我將她仔細端詳,她還像生前一樣,從頭到腳收拾得從來不見一絲凌亂,手裡捏著一朵白芍葯,那樣子我記得,正是入殮前我悄悄塞到她袖子裡的。

  「她不知是怎麼了,說心裡有事未交待清楚,要等人。坐在此處許久,怎麼趕也不肯走。」一名冥吏走過來,歎氣搖頭道。

  「等人?」我不解:「等誰?」

  冥吏撓撓頭,說:「我也不知,原以為她要等她夫君,可前些時候,她夫君一家哭哭啼啼從這裡走了過去,她卻還是沒走。」

  我望著母親,往事湧上心頭,糾雜不已。

  「母親。」我握住她的手,輕輕喚道。

  那手涼涼的,母親卻仍然閉著眼睛,沒有一點動靜。

  「神鬼有別,為避免鬼靈逾越哭訴,神仙來到幽冥,鬼魂什麼也感覺不到。」冥吏向我解釋道,說罷,他看看母親,撓撓頭:「神女若是想知道她的事,觀心便是。」

  觀心?

  我遲疑片刻,將手放在她的胸口上。

  迷濛的霧氣漸漸漫上眼前,翻滾變幻。

  片刻,我看到了一間小屋,幽暗逼仄,昏黃的燈光下,兩名衣著粗糙的婦人忙碌著。床上,一名女子躺在那裡,頭髮被汗水濕透,臉龐瘦削而蒼白,雙眼無神地睜著。

  「……死了呢。」一名婦人搖頭道,用布擦去手上的血漬。

  另一人也歎氣,將手中一個襁褓看了看,放在女子身旁:「真慘,趕 緊讓人告訴主公才是……」

  她們說著話,我卻看到一名冥吏手持鐵索來到,從床上把那死去的嬰兒魂魄帶走。

  「乞吏官手下留情,還我孩兒!」女子突然從床上哭嚷著爬出來,扯住冥吏的腿,那聲音淒厲,竟是她的魂魄。

  冥吏看著她,歎口氣:「白氏,人各有命,你陽世未盡,我怎帶得你走?快快放開,好讓我回去覆命。」

  女子卻不肯放開,絕望地嗚咽道:「我母家破盡,再無這孩兒,夫家定然休棄,此生何益?吏官若不若將我一併帶走,也省得餘生淒涼!」

  冥吏大怒:「豈可這般取鬧!」說罷,將她的手掰開,帶著嬰兒消失了去。

  床上,女子仍睜著眼睛,眼眶裡湧出淚水。

  她的魂魄蜷在一旁,嚶嚶哭泣。

  「你想要孩子麼?」一個溫柔的聲音傳來。

  女子抬頭,卻見面前一團耀眼的金光,那人的臉隱沒其中,看不清面容。女子面露恐懼之色,猶豫著,片刻,咬牙點頭。

  「給你。」

  女子睜大眼睛,又驚又喜地看著那金光中出現一名嬰兒,緩緩落到她懷中。與此同時,嬰兒呱呱的啼哭聲在室中響亮傳出……
  
  「你的魂魄不在凡人冊上,只得借屍而生。」那個溫柔的聲音在我耳邊輕歎,眼前一切突然消散。

  我轉頭,少司命看著我:「她的孩兒形貌合適而早夭,故而將你降生於此。」

  我怔怔不語。

  看看母親,她仍在沉睡。

  過往的一切掠過心頭。

  母親被休棄之後,生活冷清,但她從未在我面前說過一句父親的壞話。我原以為她怕宅中耳目眾多,憂恐失去棲身之地。可現在,一切與我的猜測大相逕庭。我想起母親每每見到父親時的笑意,心中滋味雜陳。就連她那時願意接受我,也不過是因為她還想著挽回父親的心……

  正愣怔,這時,母親的眼皮動了動,慢慢睜開了眼睛。

  她看著面前,目光直直透過我,沒有落點。

  忽然,她扶著石頭,緩緩站起身來。

  「白氏,你要走了麼?」冥吏訝然問道。

  「嗯。」母親道。

  「你不等人了麼?」

  母親低頭,看看手中的白芍葯,輕聲道:「我方才做了個夢,似乎把想說的都說過了。」

  「呵!」冥吏道:「這麼說你心願已了?」

  母親微笑頷首,轉身離開。才走兩步,忽而又停下來,回過頭。

  「吏官,」她想了想,道:「吏官若將來見到了我那女兒,煩吏官告訴她,我一生糊塗,最欣喜的就是有她相伴。」說罷,母親向冥吏施施然一禮,拿著手中的白芍葯,加入到行進地人潮中去……
  
  風仍然緩緩地吹著,我的眼眶仍然酸澀。

  我伸手觸向眼眶,什麼也沒有。心裡不禁苦笑,自己總忘了在 這幽冥之中,我仍是魂魄,再哭也沒有眼淚。

  黃泉路上的景象早已望不到了,天空中,漆黑的顏色正慢慢變淡,一束光似乎正從頭頂降來。

  「玄冥地界將至,不知神女還有何未了凡願?」少司命開口道。

  我想了想,搖頭:「無。」片刻,心頭忽又想起一事。我看向少司命,道:「雖不算凡願,可少司命洞悉天地萬事,可否告知擷英,句龍可還在?」

  少司命看著我,少頃,唇角微微彎起,溫聲道:「此事,要神女自己去看。」說罷,她將手一拂,頭頂的光衝破黑暗照耀下來。

  我看到漫天的巨浪。

  一個黑影被巨浪中突然迸發的白光吞沒,光芒透出,將洪水聚作的深海照得見底。

  須臾間,強光消散。

  陰雲不再密佈,雲破日出,風平浪靜。

  太陽光中,蒼穹似清洗過一般,藍得深邃。

  我看到巨大的彩虹跨過天際,整整九道,繁複相疊。

  句龍曾經告訴過我,九色巨虹,是神君散神之後,留在天空中最後的眷戀。

  我定定地望著那裡,看著它離我遠去。淚水終於湧出眼眶,溫溫熱熱,是潮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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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陽春三月,垂柳青青,瓊池岸邊,遊人如織。

  瓊池雖叫「池」,卻是個千頃大湖。四周山巒秀美,花木繁茂,人傑地靈,自古就是南方一大名勝。經各朝營造,瓊池邊上樓台錯落,酒肆林立,引得無數遊人前來消遣,所處之地瓊州更是因其得名。

  春暖踏青,乃是瓊池最熱鬧的時候。水榭樓台上,歌舞樂聲終日不絕;池邊的樹林和步道上,天南地北的遊人來往如梭,或休憩賞景,或接踵信步,車水馬龍,一派熱鬧。

  湖面上漂著許多富戶巨商和官僚貴族的舟船,裝飾精美,大小不一。和風吹來,琵琶笛聲散落縈繞,勾人張望。

  「好俊俏的郎君!」

  我聽到一聲嬌滴滴的輕歎,回頭,只見不遠處,一艘泊在池邊的伎館畫舫洞開著小窗,兩名盛裝女子正睨著這裡,團扇半掩,描畫精緻的眉目巧笑生輝。

  我亦勾起唇角,目光微微停駐,還以一笑。

  兩名女子一愣。

  我繼續往前走。

  「呀!他回頭笑了呢!」 未幾,她們的聲音突然再度傳來,低低的,似激動似欣喜。

  「他看到了我!」

  「他是看我……」

  我不禁露出微笑,手中拈著一截柔韌的青枝,望著水光天色,心情也蕩漾不已。

  走了一段,迎面行來好些人,看到我,臉上皆是驚異之色,頻頻回頭。

  路邊,不少賣小吃的商販支起篷布擺成攤點,招徠遊人。

  「這位小郎君,來吃碗豆花麼?」

  一名賣豆花的小販向我招呼道。

  我走過去看了看,炭爐上,一隻鑊裡盛滿了潔白的豆花,熱氣騰騰,氣味聞著倒是不錯。我頷首,道:「來一碗,多點糖汁。」

  小販眉開眼笑,熱情地讓我坐到案台前,少頃,將一碗滿滿的豆花放在我面前。

  我用湯匙舀起一勺,吹散熱氣,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果然香味清甜。

  時近中午,遊人已經少了些,路邊的小吃攤點都頗是冷清。我悠閒地慢慢品嚐著豆花,一點也不著急。

  當神仙有一點好,就是不會餓。

  這省去了許多麻煩。

  別人玩的時候,我在玩;別人為了三餐四處覓食的時候,我還是在玩。當然,神仙雖然不為肚皮發愁,但也是會饞的,所以,我的錢都拿來在沿途換些小吃解饞了。

  「瓊池瓊池,平日裡光聞其名,今日來到,方知何為名聲。」

  這攤裡也不止我一個客人,旁邊,兩人正一邊吃著豆花一邊聊天,聲音聽得清清楚楚。

  「可不是,就是人多了些,擠得很哪。」另一人笑道,片刻,他聲音抬高,道:「那位店主人,今日怎這般擁擠?可是瓊州的圩日?」

  小販回過頭來,呵呵地笑:「二位郎君是外地人吧?今日不是圩日,每逢春來,瓊池邊上的人都是這麼多呢。」

  「原來如此。」那二人瞭然。片刻,其中一人又問:「我等初來,不知這瓊池邊上,哪家食肆最好?」

  「最好?」小販想了想,笑道:「郎君,瓊池邊上食肆不少,若說最好,那些修著高樓亭台的食肆都算得上,可一餐沒個上千錢可吃不得。」

  那二人也笑:「你這店主人,我等又不是什麼豪富貴戚,所謂好,自然是美味又便宜的去處。」

  小販點頭,道:「如此,我只有一家推薦。」說著,他指向遠處:「二位郎君從這路上往前走,一直走到那邊邊上,能看到一處門前有幾棵梅樹的食肆,有三層樓,叫雲來閣。那裡的菜色做得可真叫好,又不貴,有名得很。只是這般時候恐怕沒了座位,二位要吃,不如等晚飯再去。」

  「如此。」二人點頭,又說了一會話,付了錢起身離去。

  我把碗裡最後一點糖汁喝光,拭拭唇角,問小販:「店主人,這豆花多少錢?」

  小販回頭,笑道:「三錢。」

  我頷首,拿出一貫錢放在案上,起身走開。

  「郎君郎君!」沒走兩步,小販追上來。他手裡拿著那一貫錢,道:「錯了錯了!只是三錢!」

  我笑笑:「沒錯,剩下的都是你的。」說罷,揚長而去。
  
  日頭漸漸升上正空,樹蔭清涼,腳下,青白石板駁色相間,甚是平坦。

  人流仍然不減,我跟著前行,順著寬闊的步道慢慢踱步。快半個時辰之後,湖上的風悠悠吹來,帶著些松林的味道,不遠處,一排梅樹伸展著枝條,青翠欲滴。

  三層的閣樓上,題著「雲來閣」三個大字的漆匾掛在正中。敞開的大門前,人來人往,穿梭不止。不時有車馬停靠或走開,兩名青衫少年張羅著,忙得汗流浹背。

  我看看門前,一排粗粗的木樁像柵欄一樣圍著梅樹,栓滿了馬匹和車輛。

  果然還是不夠呢。心裡思考著,我把目光投向旁邊一座門戶緊閉的殘破宅院。

  「公子!」這時,一個青衫少年看到了我,面露驚喜,一邊擦著頭上的汗水一邊跑過來:「你……」

  「噓。」我微笑地朝他擺擺手,讓他繼續招呼客人,邁步裡面走去。

  雲來閣,就是客似雲來之意,通俗易懂。

  實際也果然如此,我進門時,是被後面的人推著進去的。

  到了大堂上,只見熙熙攘攘,角落的席上都坐滿了人,店裡的從人端著酒菜來來往往,忙得不亦樂乎。

  我看著這場景,心中很是滿意。

  食客中不少人朝這邊望來,眾目睽睽。

  我不以為意,逕自上到三樓。

  三樓是雅席,每一間都有木壁隔起,上到來,清靜許多。偏僻處,有一間兩席大的小間,門前無名無號,我熟稔地掀起竹簾,走了進去。

  裡面空無一人,小小的,卻是這雲來閣上視野最好的地方,往窗外看去,門前的熱鬧一目瞭然,再遠一些,瓊池上的湖光山色盡收眼底。

  我在席上坐下,看看案上,茶具和漆桶裡的水都是新鮮乾淨的。他們早清楚了我的脾性,不知什麼時候會出現,索性每日更換。

  「公子!」正點起一旁的小爐烹茶,一個聲音在簾外響起。

  我應了聲,片刻,一名長相清秀的男子走了過來。

  他看到我,滿面喜色,隨即深深一揖:「小人羅言,拜見公子。」

  我笑笑:「羅言。」說罷,朝對面的席上一指,道:「坐。」

  羅言再揖:「多謝公子。」說罷,依言端正坐下。

  我看著他,只見他一身淡色衣裳,戴著襆頭,年輕的臉顯得精神飽滿。
  
  雲來閣是我的。

  我離開幽冥之後,沒有回天庭,一直留在了人間。

  那時,天裂的洪水剛過,中原一片狼藉,死了許多人,處處縞素。那時的雲來閣是間小小的客棧,大災之年沒了客人,主人生計艱難,要將它賣掉。我恰好路過,就將它買了下來。

  一開始,我並沒有想開店賺錢。

  我每日在店門前煮粥,賑濟災民。若有無家可歸的孤兒,就收留下來。漸漸地,名聲傳來,雲來閣面前煮粥的爐子從一個變作十個,收留下來的人也把小小的閣樓住滿了,我又把後面一處三進的院子買了下來。

  羅言就是那是來的。

  他家中原是一方富商,水災時,家破人亡,只有他一人活了下來。他被人送到雲來閣之時,已經奄奄一息,待救活後,就在雲來閣待了下來。

  其實養這麼許多人,關鍵的無非是錢財。

  可錢財這對於神仙來說,簡直比浮雲還要浮雲,我並不發愁。

  不過後來我發現,長此以往並不是辦法。天災人禍總會過去,成年的人,可以給些錢財讓他們回故鄉生活;那些失去父母的孩童卻不行,除了這裡,他們別無去處。

  把雲來閣重新開張還是羅言的建議。

  他說這些孩童雖不愁衣食,但終日養著不是辦法,因為他們總有一日要長大成人。如果能有一處既能讓他們接觸世事,又能長本事自立的地方,才是最好。

  我思考一番,覺得此言有理。

  對於我的身份,這些人大約一直認為我是個錢多得沒處花的暴發戶公子。

  暴發戶好理解,我錢多是有目共睹的。

  至於公子麼……入鄉隨俗,拋頭露面的事,男子總比女子多出許多方便。別人能不能看出來我不清楚,至少我扮得很自在。

  他們也不知道我是神仙,我從未在他們面前顯露過法術。

  神仙也有尊嚴。

  就像遊俠兒不可能什麼事都拔劍說話一樣,神仙也不可能什麼事都用法術解決。神仙與凡人的差別在於,神仙看問題更隨和,反正總有辦法解決,繁不繁瑣沒什麼緊要,緊要的是過程是否有趣。

  我現在就是這樣的想法。於是,決定把雲來閣做成食肆。

  做飯的庖人是不愁的,災民裡,有一個人叫周良,家中世代庖廚,做了一手好菜。我說服周良留下來,雲來閣就開起來了。

  瓊州人傑地靈,沒過幾年就慢慢恢復了興旺興旺。雲來閣地段不錯,災禍時又名聲大噪,很快,賬面上不用我額外接濟也有了餘錢。後來,收留的孤兒們漸漸長大,開始為店裡做事,我又把原本的小樓拆掉,做成三層的高樓。

  這件事,羅言一直辦得很盡心。我對生意著實不在行,店裡的事情幾乎都是他一手操辦。功夫不負有心人,雲來閣雖無高樓歌伎,可如今在瓊州說起食肆,這裡卻是首屈一指的有名去處了。

  我看著事情順利,也不再操心,索性讓羅言做個總管,把雲來閣交給他打理。他們能自己養活自己,我也滿天下逍遙去了。
  
  「這些日子我不在,店裡辛苦你了。」我說。

  羅言神色謙恭,道:「小人本分之事,不敢居功。」

  我莞爾:「你是管事,辛苦就辛苦,有什麼好謙虛的。」 說著,我把清水斟滿茶壺,一邊放到爐上一邊問:「近來大家都好麼?」

  「都好。」羅言答道:「開春後,店裡每日忙個不停,眾人皆全力以赴,無人怨懟。」

  我頷首。

  羅言停了停,笑笑,又道:「有幾件事要向公子稟報。」

  我慢慢地把茶餅研開,道:「說來。」

  羅言道:「阿康與阿蘿年紀不小了,阿康昨日來說,他想娶阿蘿,不知公子……」

  「哦?」我抬起頭來,笑了笑。

  阿康和阿蘿是我收留的第一批孤兒。他們同個村子,父母都在水災中身亡,結伴在路上討食,一直來到瓊池邊上。

  那時,這二人才四五歲,如今轉眼就是大人了呢……

  「好啊。」我說,看看羅言:「只是他們雖從小熟識,可既要婚娶,當有誠意,三媒六聘,可簡不可缺。」

  羅言含笑,道:「這是自然,阿康說已經攢夠了錢,辦個像樣的婚禮不在話下。」

  我想了想,道:「阿蘿的嫁妝,店裡也可出錢添些,不可太寡淡。」

  「小人省得。」羅言道。

  正說著話,這時,外面忽然有些聲音傳來,笑嘻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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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kj1258943 於 2011-8-14 22:02 編輯

第三十九章

  我望去,只見幾個女子擠在門口,當前一人碫磁禡禚,嫨嫠嫣嫗笑意盈盈地望著我,正是阿蘿。

  「這般無禮成何體統滷滵漻漣,鞁韍韎韶還不快出去。」羅言冷著臉道。

  幾名女子被這一喝,都縮了一下。

  阿蘿望著羅言榑榎榍榡,墋墅塿塺委屈道:「我等聽說公子回來了,都想來看一眼蒲蒪蓐蓊,樄榐槁榓管事淨來凶人。」

  我看看羅言發青的臉,又看看阿蘿她們,笑了笑,對阿蘿道:「現在看到了,如何?」

  阿蘿幾人臉上回復笑意,一人道:「公子還那麼年輕哩!」

  這話出來,女子們都咯咯地笑起來,有幾人還紅了臉。

  我也微笑,正容道:「我正與管事議事,爾等且下去,不可誤了工。」

  女子們皆答應,向我一禮,乖乖地離開了。

  我看著那仍在晃動的竹簾,心裡卻一陣警覺。說我不會老么……雖然是溢美之詞,但是這樣下去不行。這張臉幾十年如一日不變,總會教人生疑。我思索著,也許下回露面該加點皺紋什麼的才好。

  「都是些少年心性,公子莫怪。」只聽羅言道。

  我回過神來,笑笑。旁邊的水壺「咕咕」地冒著白汽,我把茶末倒入壺中。

  「你說有幾件事稟報,還有何事?」我問。

  羅言忙道:「是這樣。近來人客多了許多,總不夠案席招待,小人尋思著可否擴充店面?旁邊那屋宅破舊,想來主人也不願住了。」

  我聽了,道:「我亦有此意。可遣人打聽了那家主人去處,將屋宅買下來。」

  新皇繼位,至今已經十餘年。水災後,民生慘淡,新皇令免賦稅五年,獎勵開荒和水利。休養生息至今,已重現生機。這些都是我在外遊歷時看在眼裡的,瓊池乃名勝,如今下本錢擴建,虧不了。

  「小人今日就遣人去辦。」 羅言頷首答應。停了停,他看看我,道:「還有一事,萬瓊樓上月又遣人來問,仍說要盤下雲來閣,公子看……」

  我冷笑。

  萬瓊樓是這瓊池邊上最豪奢的食肆之一。

  說是之一,乃是因為去年新開了一個斛珠居,也有建造精美高樓亭台和優伶獻藝,且後來居上,拉走了不少萬瓊樓的食客。萬瓊樓當然不服氣,就打起了雲來閣的主意。從去年十月開始,萬瓊樓就不停地遣人來說要盤下雲來閣。這邊堅決不應,他們竟讓市井中的閒人來鬧事,幸而被羅言識破,把他們趕走了。

  「無事,若再使那些低劣的手段,就讓熊三再把他們扔出去。」我說著,把佐料加入茶湯裡,慢慢攪拌:「這些事你以後不必理會。」

  「小人知道了。」羅言道。

  茶香在壺中四溢開來,我拿起壺,將我和羅言面前的茶盞斟上。

  「羅言,」我瞥了瞥他:「我不是早說過,你未賣身於我,不必小人小人說個不停。」

  羅言微笑,清秀的臉上浮起些赧然,道:「小人明白,只是受公子多年恩惠,禮不可廢。」

  同樣的話他說過許多回,我掃他一眼,繼續飲茶。

  我回到來,阿康和阿蘿的婚事也很快定下,六禮辦得有模有樣,

  阿康在雲來閣的後巷裡租了一個小小的宅院作為新居,月餘之後,二人舉行婚禮,阿蘿乘著牛車離開了雲來閣,由阿康接到新居裡去了。

  羅言做儐相,我做主人,看著新人向我行禮,心裡竟有了些情不自禁的感慨,眼睛裡微微發熱。

  忽然想到從前那人,我問他,這麼多事做也做不完,為何不乾脆像子螭說的那樣分給仙官們,自己也好逍遙。那人卻笑,說重任一旦在身,就會有了些父母的憐憫關切之心,想放也放不下。

  這就是父母之心麼?我望著面前,唇角微微彎起,只覺燭光耀眼……

  婚禮三日後,阿蘿依禮歸寧。在堂上行禮之後,子弟們都起哄,說要到他們的新居裡去。我看眾人興致高的很,索性放他們一日的假,打烊休息。

  子弟們高興得不得了,收拾過後,蜂擁地隨著阿康和阿蘿到他們新居裡去了。
  
  店裡登時冷清下來。

  我哪裡也不想去,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我的住處是一幢小樓,面前像老宅裡一樣種滿了白芍葯。天氣已經熱了,別處的芍葯早就凋謝,我這院子裡卻仍開得絢爛。陣風吹過,清香滿院。看著潔白的花朵恣意綻放在綠油油的枝頭,我心平氣和,從花園中間辟出的小徑走過,將那些花朵細看。

  「……阿芍同那花一般美呢。」那個溫婉的聲音又迴響在腦海。

  我不禁微笑,似乎感受到我心中所想,面前幾朵芍葯忽而將花瓣舒展得更開。

  一陣辟啪的聲音隱隱傳來,似乎有誰在劈柴。我訝然,原以為店裡的人都去了阿康和阿蘿的婚宴,還有人沒走麼?

  我離開小院,循著那聲音走去。到了庖廚所在的院子,只見一個魁梧的身影立在院中劈柴,我瞭然,原來是熊三。

  熊三是柴房裡的雜役,他姓熊,也真的是就是一隻熊。

  災禍之年也連累了許多獸類。熊三是我在森林裡見到的,當時他跟另一隻熊妖爭食不過,身受重傷。我將它治好之後,熊三就一直說要報恩,跟著我回到了雲來閣。

  他很聽話,我不讓他變身嚇人,他就不變身,一直是人形。雖然長得比常人高大太多,熊三幹起活來卻很賣力,多粗多重的木料,他一掌下去,即刻變成細柴。也正是這個原因,我把他留了下來。雲來閣全是孤弱之人,來些尋釁的還真不好對付,熊三可是上好的戍衛人選。事實也確實如此,上回萬瓊樓找的人來滋事,熊三二話不說,直接把那些人扔了出去。

  不過熊三到底出身山林野獸, 雖能做活,卻不擅長與人交往,說話冷冰冰的。弟子們對他又敬又怕,相處不來。

  「熊三。」我走過去打招呼。

  熊三回頭看到是我,停下手中的活,一邊用脫下的短褐擦汗一邊走過來:「公子。」

  我看著他,問:「今日放假,不回山裡麼?」

  熊三搖頭,指指身後壘得山一樣高的木頭,道:「早晨才來了薪柴,要趕緊劈好。」

  我頷首,正要在說話,這時,忽然聽到店裡的大堂上有些聲音傳來,似乎是羅言在招呼客人。

  客人?我心中詫異,轉身走向那邊。

  到了堂上,只見羅言正拱手作揖,面前,兩人風塵僕僕,渾身旅人打扮。

  「兩位公台,小店今日打烊,著實不便招待,還請移步。」羅言和氣地說。

  那兩人卻不走,一人作揖笑道:「這位店主人,我等知曉貴店打烊,只是此地實在熱鬧,我等想討口水喝,轉了許多家,門口連站的地方都沒有。店主人就讓我二人歇息片刻,喝口水酒就走。」說著,那人從囊中取出一串銅子,足有五十錢。

  羅言正要再說,我走上前去:「羅言。」

  他回頭看到我,忙行禮:「公子,這二位……」

  「我已知曉。」我含笑道,看看那二人,又看看那手裡的錢,對羅言道:「些許方便,無甚難處。請二位公台落座,上一壺酒。」

  二人聞言大喜,向我施禮:「多謝這位公子!」

  我笑笑,向羅言揮揮手。

  羅言見我這般,只好引他們落座,斟上酒水。

  一壺茶二十文,這樣好的生意不做才怪。我心裡暗笑,想起羅言昨日說要給我看賬本,轉身走到櫃檯前去。

  羅言見狀,招待過那兩人,也連忙走了過來,把賬本翻好,指著條目對我交代。

  「終於坐下來了,可真累人。」那二人說話的聲音傳來,只聽一人歎道。

  「可不是。」另一人說:「不想瓊池邊上這麼熱鬧,我走得腿也瘸了。」另一人笑著說。

  「十餘年能恢復成這樣也算不錯呢。須知我上回來瓊池之時,正是洪水剛過。那個慘,方圓五里不見人。唉,千年一遇,也真猛。」

  「不如上回猛。我看過門中師尊留下的筆記,上個千年,洪水可把京城都淹了。」

  「果真?嘖嘖!」

  「嘖什麼,還有更慘的。我聽說,神君句龍上個千年可就死了。」

  我的心似被什麼觸了一下,抬起眼來。

  只見那二人仍對坐飲酒,聊得入港。

  「神君句龍?」一人吃驚地說:「如何見得?」

  另一人說:「崑崙璧知道麼?」

  「知道啊。」

  「我山門中登仙的師祖上月顯靈了,我師尊被召了去隨宴,回來就給我等捎了消息,說子螭的崑崙璧已經許久未見了。」

  「哦?」那人想了想 :「卻又如何?」

  「嘖,你想啊,崑崙璧這般重要之物,句龍子螭歷來佩在身上。這許久不見佩戴,便說明那崑崙璧出了事。神君與崑崙璧相連,一位神君若死去,他那崑崙璧必然碎裂;而兩半崑崙璧亦是一體,一半碎裂,必然殃及另一半。你說,你若是子螭,若你那崑崙璧碎裂了,你怎麼辦?」

  那人恍然大悟:「所以子螭就不再佩戴了。」說著,他又疑惑:「那子螭的神力……」

  對坐那人神秘地笑了笑,不說話。

  「可我又不明白了。」那人說:「既然句龍死在千年之前,怎無人發覺?」

  「句龍已死的說法一早就有了。」對坐的人緩緩道:「你未聽說千年前那場天裂之後,有許多人看到了九色巨虹?且那以後,句龍再未出現,何解?不過是因為子螭那崑崙璧還好端端的,他不說話,誰敢質疑?」

  「那為何子螭的崑崙璧一直好端端的?」

  「這我可就不曉了。」對坐的人哼笑一聲:「子螭是神君,天知道他有什麼厲害的法術。這回補天是子螭補的,只怕是補天過後他精力不濟,維繫崑崙璧的神力弱了,這才露了馬腳。」

  問話的人聽他這麼說,歎了聲:「崑崙璧可是天庭信物,握有崑崙璧才能掌握天庭,這……」

  「可不是。」那人雙眼發亮:「你說,沒了崑崙璧,神君又如何?」

  「你的意思……」

  他臉上浮著醉意,笑著說:「我們師尊可說了,當今天庭之上,下界仙人最多。既神界管不得事,那位子也可……」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那笑容落在我眼中,心底一陣厭惡。

  他們不是方士就是修仙之人。

  自從浮山之後,我對這些人就沒了好感,凡與他們有關,一律迴避。方纔他們進來時一副普通的旅人打扮,我沒在意,聽著他們談話才發覺他們身份。原想著開門做生意,是我自己放他們進來的,喝過酒就算了。不想這二人言語愈發猥瑣,真讓人給不起臉來。

  我讓還在滔滔不絕說著賬目的羅言停下,離開櫃檯,朝那二人走去。

  才行兩步,突然,一個洪亮的聲音從堂後傳來:「公子!」

  我看去,只見熊三提著兩隻桶走過來,道:「我要到山裡取泉水,可要替你那些芍葯花也取些來?」

  我點點頭:「好,取些來。」

  熊三應了聲,正轉身離開,這時,卻聽一個聲音從後面傳來:「慢著!」

  我看去,那兩個喝酒的人已經站了起來,看著熊三,滿面酒氣的臉上露著精光。

  「二位公台,怎麼了?」羅言詫異地問。

  「怎麼了?」一人盯著熊三,臉上橫肉冷笑:「這堂堂一間大食肆,在瓊州也是名聲響亮,不想竟匿著這般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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