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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飛天]盜墓之王[全文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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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 20:46:00
第一部詭譎別墅   10水倒流的秘密

屋子裡充滿了鼠疫急促野狼狽的喘息聲,我凝視著奔湧的水流從池子的下水口旋轉著流出去,但視線的一部分卻是從鏡子裡斜瞟著鼠疫。面對這種無孔不入的高手,不得不小心提防,免得自己受罪。

無法想像關寶鈴的消失是怎麼回事,但這次鼠疫似乎並沒有故意說假話。

「就在這裡?從水龍頭裡消失?」我冷笑著問。

「是,就是這裡。」鼠疫很肯定地回答,不過語氣像我一樣困惑,扭頭向窗外望著。

我的手腕一沉,嚓的亮出了卡在小臂刀鞘上的刀子,只在食指、中指縫隙裡露出一寸多的刀刃,然後緩緩回身,盯著鼠疫的臉︰「我不管你是不是真的鼠疫,不過,今晚在這幢別墅裡,只有咱們兩個。不說實話,我就對不住了──」

刀刃在燈光下一閃,映在他的鼻尖上。

鼠疫背靠著門框苦笑︰「真的,我說的是真話。」

刀尖劃在白色大理石面板上,發出尖銳的「嘎吱嘎吱」摩擦聲,我的耐性已經越來越少了。經過兩個小時的無效搜索,又加上跟鼠疫的這番打鬥追逐,自己身體裡的精力已經所剩無幾。

「你最好能說些咱們都能接受的真話,否則──」

我看著窗子,外面是一望無際的荒蕪山坡,據說北海道有種耐不住寒冬的雪野狼,會在找不到食物的無奈狀況下,襲擊人類住宅區。這種環境,殺一兩個人丟出去,幾個小時內就會被野狼叼走,絲毫不留痕跡。

鼠疫被子彈暗器射中後,滿臉鮮血迸流,野狼狽不堪,但我還是很佩服他膝蓋嚴重受傷的情況下,還能躍上吊燈、凌空逃跑──江湖上任何一個傳奇人物,之所以能夠被人「尊崇、口碑相傳」,必定有他的過人之處。

「我說的話,我所看到的情景,其實連自己都不太容易接受。這樣……我只管敘述,你只管聽,千萬別打岔,等我說完……」

他抬起袖子擦去眉骨上淋漓的血滴,然後苦笑著開始敘述──

「我住在別墅群裡,就是屬於你們中國人的環山別墅群,不過每晚的過夜地點都不固定。別問我為什麼跑到這鬼地方來,那是我的私事。每天黃昏,我都需要去山上的『通靈之井』取水……在你住進來之前,我會喝完水之後,在樓上的臥室過夜……」

他向頭頂指了指,非常自然,彷彿這別墅是他的私人財產。

「你來了,我當然不好意思打擾,昨晚去了別處。可是今天,我看到那個女孩子翻越大門進來,便起了好奇心,以為能偷看到好戲,於是,直接伏在了屋頂上……」

我挑了挑眉毛,插嘴問︰「屋瓦一直響,原來是你的腳步聲?」原先以為是山裡的北風太猛烈,吹得屋瓦在響。

鼠疫突然露出極為驚訝的表情︰「你能聽到我的腳步聲?噢天哪──你能用暗器破解我的『天地幻影』輕功?你到底是什麼人?怎麼懂得這種『電眼神通』的功夫?」

他身子向上一起,幾處傷口同時鮮血迸流起來。

我關上水龍頭,緩緩搖頭︰「電眼神通?那是什麼功夫?」

鼠疫又擦了擦眼睛,側著頭緊緊盯著我的臉,嘴裡「 」地倒吸著涼氣,隔了幾分鐘,才如釋重負地搖頭︰「不,你不是大俠楊天!我原先以為,天下除了他之外,沒人能具備這種神奇功力,看來我錯了……哈哈……我錯了!」

錯了還如此欣喜,他也真夠古怪的。

「你認識大俠楊天?也就是傳說中的『盜墓之王』楊天?」我強抑著心裡的激動。江湖上關於大哥的傳說都是籠統的神乎其神的東西,我希望能得到更多詳細的資料。

鼠疫的綠豆眼又詭異地轉動起來,我突然猛省︰「自己表現得太情緒外露,只怕又要給他以可乘之機了!」

「哈哈!哈哈!」鼠疫乾笑了兩聲,頭向後一仰,閉著眼喘著粗氣。

外面的風又開始緊了,這一次應該是真正的屋瓦被風吹動的聲音,喀啦喀啦直響。

水龍頭沒有完全關緊,有水滴不停地嘀嗒下來,聲音單調而古怪。

「關寶鈴的消失,與水龍頭有關?還是與水泡聲有關?」我伸出雙手按在鏡子上,就放在方纔那兩處手印水漬的地方。

玻璃很冷,平滑乾淨,毫無異樣。

我的手緩緩向兩側移動,按在鏡框上的兩個水漬處,慢慢發力,模仿當時的關寶鈴企圖搬下鏡子的動作。鏡子非常沉重,可見四邊鑲嵌鏡片的部分,都是貨真價實的青銅,足足有二十公斤不少。

這個重量,關寶鈴那樣的女孩子是根本搬不動的,也就是說,她的失蹤首先跟鏡子無關。

「喂,小朋友,你想知道楊天的事?這你可找對人了──」鼠疫緩過勁來,口氣漸漸變得高傲自大,收起膝蓋,企圖扶著門框站起來。

我倏地轉身,冷笑著︰「想知道怎麼樣?不想知道又怎麼樣?」面對這樣的老江湖、老油條,我的任何心思只怕都會被他一五一十地料中。

「想的話,付錢收聽;不想的話──這個世界上,有的是富翁等著聽他的傳奇故事,我不強求……」他的手抓在門框上,身子起到一半,我驟然揚手射出小刀,咻的一聲破空而至,嚓的釘在門框上,就在他的食指、中指縫裡。

偷竊高手,最值錢、最在意的就是這兩根手指,那是他們行走江湖的倚靠、命根子。

「我不想動粗,不過你再耍花槍,別怪我們這些江湖後輩不給前輩們面子……」

我有錢,但今晚單單靠錢的誘惑,看來並不能令鼠疫就範。

鼠疫艱難地站起來,斜著眼睛瞟著我︰「一句話!給我一千萬,所有的資料,源源本本告訴你!楊天大俠?我們可是老朋友了,而且就在剛才的壁爐前面交過手,噢對了,我們只是江湖朋友間的切磋──他的名氣大,酒量也不小,但跟我比起來……」

相師們說過︰黃臉的人天生是撒謊高手,就算嘴裡說的是彌天大謊,但臉上卻表露不出任何痕跡。

鼠疫的綠豆眼一直都在亂轉,讓我對他的話半信半疑。

「一千萬?」

「對,一千萬美金,我可以給你資料,還有一樣東西,或許你這種毛頭小子根本連聽都沒聽過吧──『煉獄之書』……」他一直都在斜著眼睛看我,剛剛我發射的五顆子彈把他整苦了,這時肯定在心裡切牙切齒地恨我,如此一來,就更不敢相信他說的「一千萬換資料」的交易。

我怎麼能不知道「煉獄之書」呢?那本日本僧人夢寐以求的奇書。只有配合「煉獄之書」上的咒語,才可能參悟「亡靈之塔」的秘密。

我「哈哈哈」地仰面大笑三聲,因為很多日本財團、全球探險家對這本書都出價到了五億美金,動員全球一切黑道力量去求索它。如果鼠疫知道這本書的下落,又何必為了一百萬、一千萬跟我在這裡乾耗時間?

「你在開玩笑?『煉獄之書』?在你手裡?哈哈哈哈,開玩笑……」我笑了,皺著眉的苦笑。

鼠疫脖子上的血洇出來,灑落在衣襟上,但他顧不得去擦,比我笑得更大聲︰「哈哈,說你是什麼都不懂的毛頭小子,你還不服氣!我當然有這本書,你想想,我是誰?我是第一神偷『鼠疫』,對不對?天下的寶貝,如果給我看到,無不手到擒來。『黑夜天使』是全球第一盜竊大幫,我們的神偷技術,已經領先其它幫派至少五十年……算了,給你上課又沒有錢拿,我該走了……」

「黑夜天使」的存在,在很多韓國老百姓心裡,是一種奇怪的「驕傲自豪」,就像他們覺得「三星、LG、大宇」這樣的工業品牌是自己的驕傲一樣,而「黑夜天使」也的確沒辜負國民的慇勤期望,連續五屆在德國柏林「全球神偷大會」上奪得「天下第一」的稱號,讓來自歐、亞、非、美的數萬偷竊高手折服。

我對「煉獄之書」沒有奢求,只想盡快把守關口寶鈴找出來。

「你想走,要麼告訴我那個女孩子的下落,要麼把命留下,自己選吧……」我的左臂一垂,另一柄小刀又滑落在手心裡。這兩柄暗藏的小刀,是在蘇倫強烈要求下,我才迫不得已隨身帶上的,其實以我隨機應變的能力,帶著它們也是多餘。

「她是……她是從水裡消失的,我親眼看到,當水開始逆轉流向,她就消失了……」

小刀很有威懾力,鼠疫終於開始說到正題了。他倚在門框上,甩動著那條受傷的腿,左手一直都在頭頂上摩挲著。這個奇怪的動作並沒引起我的注意,因為他的話太令人震撼──

「水逆轉?水怎麼逆轉?」我一時間沒回應過來。

「水從水嘴裡淌出來,流向下水道,突然間方向變了,成為從下水道出來,流回水嘴。她的手伸在水嘴下面,突然間就沒有了。我以為,她是被水龍頭吸進去……」

他的話還沒完,已經被我的爆笑打斷︰「什麼什麼什麼?」

我用力拍打著那個不銹鋼水龍頭,發出啪啪的巨響──他的話簡直荒謬之極,這又不是在拍恐怖片,水龍頭能把人吸走?

鼠疫鬱悶地笑著︰「我說的是真話,不信算了!」

前前後後在水龍頭上拍了十幾掌,手心都震得通紅了,我才回身對著他︰「如果她被吸走,我怎麼不會?我們怎麼還好好地站在這裡?為什麼?」

他沒有解釋,也無法解釋,我付出了一百萬,得到的就是這麼一個荒誕離奇的無頭無尾的故事。

「我該走了……不管你信不信,我說的都是真話。關於『煉獄之書』,有誠意的話,咱們明晚可以談談,不過我的醫藥費可都得算在你賬上……」他走向後窗,準備再用縮骨功離開。

我不知道該不該信他的話,「水龍頭裡消失」絕不算是一個關寶鈴離奇失蹤的合理解釋。

「喂,前輩,我有足夠的錢,如果你的資料能令我動心,任何數字都不是問題!」我向著他的背影提升聲音叫著。手術刀遺留下來的財產只能用「天文數字、不計其數」來形容,如果能買到一些有價值的資料,我想蘇倫是絕不會吝惜的。

鼠疫腳步蹣跚,已經走到窗邊,伸手打開窗子,回頭笑著︰「小朋友,我的資料當然值錢,否則……」他不再說下去,單手向窗台上一扶,輕飄飄地躍了出去,身子驟然縮成極扁的一頁,毫無阻礙地滑過了那些細密堅固的防盜網的縫隙。

我慢慢走到窗前,無聲地面對北風和荒野。今晚的事,比昨晚更令人鬱悶,咄咄怪事層出不窮,我只能向蕭可冷求助了。

回到客廳,我撥了蕭可冷留下的電話︰「別墅裡發生了一些事……」這個開場白過後,我才想起關寶鈴翻門而入這個情節似乎難以令人接受,硬生生把下面的話截住,只說──「小蕭,發生了一些奇怪的事,能不能過來談談?」

蕭可冷在電話那端遲疑著︰「這個……」

這樣的對話情節,往往發生在三流愛情文藝片裡,男主角準備勾引女主角時,一般都會用這樣的對白。蕭可冷肯定是誤會我了,才會遲疑不答。

我懊惱地在沙發上狠狠捶了一拳,迅速說︰「噢對了,其實明天見面談也一樣,對不起打擾了!」

聽蕭可冷又是失望又是希望地答了句︰「哦,是這樣啊……」

我顧不了那麼多,心力交瘁地扣了電話,滿頭滿腦都是鬱悶。

如果關寶鈴失蹤的真像,就是鼠疫說的那樣,因為洗手間裡發生了「水倒流、人消失」的怪事,那麼她會去了那裡?四維空間?古堡秘道?還是直接被妖怪抓走了?

我該不該報警?關寶鈴的司機還有那個奶油小生會不會報警?

蜷縮在沙發裡,一時間腦子裡問號紛紜,糾纏不清。其實以我的個性,倒不如真的付給鼠疫一千萬,把這些問號一個一個解開,或許只有那樣,今晚才能睡個安穩覺。

我向壁爐裡重新添滿了柴,凝視著飛舞跳蕩的火光,並且盼著那種奇怪的水泡聲出現。有了關寶鈴失蹤的事在前,就算此刻壁爐裡突然噴出洶湧的海水,我都不會再感到驚駭了。

可惜,什麼都沒發生,我一直凝視著火苗,直到疲倦地倚在沙發上,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都再沒有奇異的事發生。

我做了個夢──

關寶鈴躺在水裡,澄澈之極的水向上翻滾噴湧著,像朵盛開的蓮花,而她就那麼安詳地躺在蓮花的中央,雙手優雅地握著,橫放在腰間。水很深,雖然極為清澈,但卻一直深不可測地向下延伸著。無數巨大的水泡翻滾著浮上來,發出持續不斷的「咕嚕咕嚕」的怪響。

我不明白這是什麼地方,像一個巨大的游泳池,但目測看來,水深至少有十五米開外。世界上沒有哪個游泳池會這麼深?簡直像口井──啊,對了,這是井,這是楓割寺裡的「通靈之井」,一口具有神奇預知能力的井。我來過這裡,低頭再看,池邊的青石上,雕刻著層層疊疊的蓮花,栩栩如生,綿延不絕,絕對是「通靈之井」不假。

那麼,這裡是楓割寺裡了?

關寶鈴怎麼了?記憶裡,這樣躺著的還有一個人,就是在土裂汗金字塔裡失去了靈魂的籐迦。真要有什麼人該躺在井裡,也該是籐迦才對啊?

思想剛轉到這裡,躺著的人,真的變成了籐迦,渾身仍舊套著那種奇怪的黃金圓筒,閉著眼,安安靜靜地躺著。

我的腦子有些糊塗了,到底是籐迦還是關寶鈴?同樣是失蹤,關寶鈴的失蹤更顯得詭異難測。正想著,水泡消失了,失去向上承托的力量後,籐迦的身子慢慢向水底落下去,一直下落,半米、一米、兩米……直到在我視線裡成為一個無限縮小的影子……

「籐迦小姐!」我大叫著,一下子醒過來。

沒有井,沒有水泡,更沒有籐迦或者關寶鈴,面前只有壁爐裡漸漸熄滅的木柴,而大門玻璃也已經被曙色鋪滿。

我覺得渾身都酸痛之極,特別是沒墊枕頭就睡了,頸椎沒能放平,此時彷彿有幾千根針紮在裡面,痛脹無比。

又是一夜過去了,我真懷疑這種致命的折磨,會不會一直持續下去?洗手間裡靜悄悄的,我懶得去看,也知道關寶鈴肯定沒有出現,否則早就自動回到客廳裡了。

蕭可冷的敲門聲是在上午七點鐘響起來的,等我晃晃蕩蕩地給她開了門,她在門口仰臉看著我,兩頰微微暈紅︰「風先生,昨晚發生了什麼事?我沒能過來非常抱歉。」

我聳聳肩,明白她心裡在想什麼,苦笑著︰「沒事,其實今天過來也完全一樣的。」

女孩子自重自愛是無可濃非的,該心懷鬼胎說抱歉的是我才對。

我回到客廳的沙發上,簡要地把守關口寶鈴進門、消失的經過講了一遍,大概只有二十幾句話的時間。蕭可冷皺著眉冷靜地聽著,等我說到鼠疫離去,結束話題,她才「哦」了一聲,慢慢點點頭,又摸著閃亮的短髮,眨眨亮晶晶的眼睛──

我盼著她能給我以啟示,誰料她做完了這一系列動作後,根本沒有下文。

朝陽升起來,門外又開始有小鳥在唱歌了,這是個美好的早晨。

「小蕭,能不能給我什麼建議?」

我注意到她的短髮剛剛洗過,乾乾淨淨,而且噴了品性良好的定型發膠,烏黑油亮。眉眼也仔細描畫過,配上唇線清晰的紅唇,落落大方,又換了整齊的灰色套裙,跟之前的爽朗矯健形象似乎大不一樣了。

她有些失神地笑著︰「我?我能給您什麼建議?不過,記得大學裡看過一出『紅拂夜奔』的話劇,那些情節似乎能給您以靈感,對不對?」說完,她起身去了衛生間,留給我一個大大的錯愕。

「紅拂夜奔?什麼意思?」整晚沒睡好,頭有點痛、也有點大,思想似乎也不會拐彎了。

我起身,有些眩暈地跟著去洗手間,看到她正在鏡子前小心地檢查著自己的儀容,根本對我的離奇遭遇毫不在意。

「小蕭,我的意思,要不要……報警?」

蕭可冷在鏡子裡偷偷撇了撇嘴,悠閒地反問︰「報警?報什麼警?」

我看著她︰「關寶鈴失蹤,找不到她,還不得報警?萬一她的經紀人來找我們要人,追查起來──」

蕭可冷回身,看著我的臉,一字一句、口齒清晰地回答︰「您說的話,警察會信嗎?我知道日本的警察都是豬,豬頭、豬腦──但剛才的話,就當是將給豬聽,他們會信嗎?哪怕是信其中的一個字?」

我苦笑著搓手︰「難道……難道那些話很難懂?」

蕭可冷環顧著清冷的洗手間,大步走向窗前,嘩啦一聲拉開窗子,讓清晨的冷風直吹進來,害得我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風先生,別再開玩笑了!您太沒有說笑話的幽默潛質──天亮了,笑話結束!今天要不要去楓割寺?如果需要,我會讓安子她們提前聯絡,做好準備……哦對不起我忘了,你跟大明星盤桓了一晚,可能需要睡一會兒。我會在午飯前再過來,不打擾你休息──」

蕭可冷微微有些氣惱,甩甩短髮,從我身邊擦過,逕直走向客廳,穿門而出,腳下的高跟鞋踩出嗒嗒嗒嗒的步點。憑心而論,換了這身裝束再加上高跟鞋的她,很有幾分高貴典雅的淑女氣質。

蕭可冷的話,我都聽懂了,畢竟我不是笨頭笨腦的傻瓜。

「大明星夜探、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美人意外失蹤……這些事件聯繫起來,簡直是肥皂劇裡的生硬情節!」對,若是別人講給我聽,我也不會輕易相信,特別是隨著鼠疫出現,說出了「水倒流、人消失」的話,更是把離奇事件推向了高潮。

蕭可冷剛剛用過水龍頭了,根本沒有出現什麼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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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 20:47:16
第一部詭譎別墅   11劍鞘裡的神秘地圖

從洗手間門口到對面牆上的鏡子,距離為三米;從左手邊的南牆,到最北面的窗戶,距離大概是八米,地上鋪著六十厘米見方的青石板,乾淨整潔之至。洗手間的牆上,未經塗料和石膏的粉飾,裸露著原始的青色頁岩,像地面一樣,是白水泥勾縫。

房頂,是鋼筋混凝土澆鑄的平板,塗著白色的乳膠漆,正中安了一盞長方形的白色塑膠殼吸頂燈。

這就是洗手間的大概外貌,不會有暗室、秘道,也沒有能容下一個成年人藏身的櫃子,而大明星關寶鈴就是在這裡消失掉了。

我把水龍頭開了關、關了開,足足放掉了半方水,也沒看到有「水倒流」的情況出現,憤憤地在心裡咒罵了鼠疫七八句,走出洗手間,去樓上臥室。連續兩晚沒睡好,身體倦怠之極,特別是來尋福園之前,還經過從開羅到北海道的長途飛行。

臥室非常乾淨,寬大的彈簧床床上,全都是一色雪白的褥單、枕套、被子,帶著清新的香氣。我來不及脫衣服,便一頭紮向床上,拉過被子蓋好,身子蠕動了幾下,立刻陷入了甜蜜的夢鄉。

這次,再不做夢了,香甜無比地大睡一氣。

一覺醒來,滿眼陽光刺眼,已經是正午時分。

我翻了個身,斜著向門外看,視線裡正好能看到那尊手捧座鐘的雕像。

「嗯?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了!從昨晚關寶鈴消失後,座鐘就一直沒有響過,對不對?」我用力抓了抓頭髮,剛剛睡醒,思想靈活無比。的確,在緊張地尋找關寶鈴、跟鼠疫對打對話的過程中,一直忽視了座鐘的存在。而在關寶鈴失蹤前,它曾發出連續敲過八次的怪事。

猛然一激靈,我從床上彈了起來,把被子也掀到了地上。

此時,客廳裡光線充足,隔著五六米遠,我能看到座鐘的表蒙子是開著的,那枚蓮花鑰匙仍舊插在上弦孔裡,把座鐘的分針卡住了,所以座鐘實際早就停擺。

我走到雕像前,看著這只座鐘。

記得上午插上鑰匙離開時是在十一點,而鑰匙插在八點鐘方向,此刻把分針卡住後,連時針也連累得停在十一點四十分的方位。

「如果昨晚聽到的鐘聲是八次,至少會代表八點才對啊?為什麼表針停在十一點和十二點之間,而敲鐘聲卻亂七八糟,毫無規律?」

這是個巨大的疑點,我在雕像前來回踱了四五趟,拔下鑰匙,看了看自己的腕表,把表針撥到正常行走的十一點五十分。

此時,不免突然想到這麼一件事︰「上次腕表與座鐘,一個在晚上八點停止、早上八點恢復,另一個則是正好停在早晨八點鐘──這次呢?無意中停在昨天的十一點四十分,直到今天又開始恢復營運,中間失去了二十四小時……一切會不會存在某種奇怪的聯繫?」

時間真是奇怪的東西,十二小時週而復始地在圓形表盤上重複營運著,實際外面的世界,卻是無時無刻不在迅速變化,絕對不存在完全相同的兩個十二小時時間。

從前的學校教科書上,曾有這樣頗具哲理性的話︰運動是絕對的,靜止是相對的。

設想一下,如果有某個「人」或是動物,生存區域就在這個圓形表盤的時針或者分針上。他沒有機會接觸表盤以外的世界,也終生無法從表針上逃逸出去,那麼,他的世界,會不會是一直都在單調重複著,從十二點走向十二點,再走向另一個十二點,一直無限循環下去,直到生命結束──

我又打了個寒顫,如果那種情況的確存在的話,簡直……太可怕了!在一個沒有意義的「圓」裡面,開始並結束自己的一生,無論怎麼想都是比死更可怕的事。

在雕像身上,我似乎發現了某些事的頭緒,但思想深處的靈感如白駒過隙,一時間還是無法捕捉。

「風先生,可以吃飯了嗎?」樓梯口傳來安子彬彬有禮的聲音。

她今天也換了新衣服,無獨有偶,竟然也是凸顯淑女氣質的西服套裙,不過顏色卻是典雅文靜的煙灰色,極其淺淡飄逸,恰到好處地把年輕女孩子的細腰表露無遺。漆黑的頭髮則盤成一個古典的日本髻,顯得比昨天的垂發更加成熟穩重了些。

我對於日本女孩子向來沒有特別的好惡,既不喜歡也不厭惡,平淡如水而已。

「好的──哦,安子,我想請教你一下,這尊雕像佩戴的寶劍,能不能拔出來?」

我指著那柄青銅劍,很客氣地向她請教。

安子款款向前走了幾步,做了一個典型的日本人鞠躬動作,輕聲細語地回答︰「風先生,蕭小姐試過很多次,拔不出來,或許是跟劍鞘鑄在一起的吧?」

劍鞘上刻著飛龍、鳳凰、麒麟、巨蛇等中國道統文化裡的珍禽異獸,精美紛呈,我實在不相信外表如此華美的工藝品,能粗魯地把劍跟柄鑄在一起?那簡直就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了。

看到只有中國文化裡才會出現的吉祥動物,我能夠肯定這尊雕像是中國人鑄造出來的,甚至可以說是從中國運出來的東西。

按照愛國人士的通常解釋︰羈留在日本境內的中國文物,百份之九十九是二戰時強行從中國掠奪走的。剩餘的百分之一則是昏庸無能的晚清政府,眼睜睜看著日本人「借走」的。

如果能弄明白雕像是從何而來的,肯定會對揭開座鐘時間的秘密有所幫助。我的手下意識地又握在劍柄上,被銼處理過的部分粗糙扎手,真不知道此前的收藏者,為什麼要把好好的古董文物做如此修整?

我的手向外一拔,突然之間,一道雪亮的白光閃過,這柄劍竟然被我拔了出來……

「啊?啊──」安子驚詫地叫起來,愣了幾秒鐘,立刻返身向樓下跑,剛剛轉過樓梯拐角,就一疊聲地叫著︰「蕭小姐、蕭小姐,劍……劍拔出來了!劍拔出來了!」

這個結果,既在情理之中又有點出乎意料,畢竟此前拔過好多次,都沒成功過。

劍長一米,劍身青灰色,劍刃帶著一抹淡淡的月白色,握在手裡沉甸甸的,重量大概有十公斤到十二公斤的樣子。古代武士大都身強力壯,彪悍無比,所以手裡拎的兵器也都超出現代人能靈活使用的程度。

樓梯只響了三聲,蕭可冷已經飄然而至,肯定是情急之下,也將輕功提升到了極限,不再顧及淑女形象。

「怎麼……怎麼能拔出來?」她不相信似的看著我手裡的劍。

劍刃上帶著明顯的寒氣,雖然是在陽光直射下,它渾身都沒發出一點點反光,只是洋溢著一種陰森森的冷氣,刺得我手背上的汗毛都根根倒豎起來了。

蕭可冷 地倒吸冷氣,讚歎著︰「好劍!只有殺人過千的上古名劍,才會有這種凌厲之極的殺氣。古譜上排列過的十大名劍,大概跟此劍水準相差無幾了吧?」

據古人論劍的資料記載,名劍殺人,刃不留血,往往會把被殺者的靈魂帶走。所以,殺人太多的劍,會自然而然帶著陰森森的殺氣,若是在「開天眼」的人看來,一柄劍上會附帶著眾多簇擁而來的陰魂。

「我曾經無數次試圖拔出這柄劍,可惜始終沒有成功。恭喜你,風先生!看來,你才是它的真正主人。」蕭可冷在故意躲避著我的眼光。

我也感到納悶︰「怎麼會突然能拔出來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導致劍鞘裡的機關失效?」

蕭可冷接過寶劍,隨手挽了幾個劍花,立刻滿屋子都是寒意。

「風先生,這柄劍很古怪,陰氣很重,拔出它好像……好像並不是件好事呢!」蕭可冷的臉突然陰沉下來,把劍還給我,憂心忡忡地歎著氣。

彷彿是為了配合她這句話似的,窗外的陽光突然給一塊濃雲遮住,屋裡的光線頓時黯淡下來。同時,有一股穿堂入室的陰風颯颯刮了起來,衝入書房之後,將十幾本書籍的封面吹拂開來,發出「嗤啦嗤啦」的響聲。

我跟蕭可冷對視了一眼,都在暗自心驚。

「那怎麼辦?再放回去?」我微笑著,雖然硬撐著不信邪,可這股風來得非常怪異,讓人禁不住有些毛骨悚然。我低頭看著手裡的劍,竟然生出了一絲「愛不釋手」的感歎。

「風先生,古劍藏邪,特別是那個空著的劍鞘,更是鑄劍師們最忌諱的東西,我想咱們還是把劍還給這位將軍的好──」她仰面向雕像看著,神態無比恭謹。

日本人敬神成風,虔誠無比,蕭可冷在日本生活久了,難以避免地受了日風西漸的影響。

說到劍道,日本人根本什麼都不懂,只會造那種雙手握著橫砍豎劈的愚笨的武士刀,不像中國古人,不但懂得鑄劍,更懂得論劍。

蕭可冷說得沒錯,古代武士上陣殺敵,往往激戰之後,根本無暇擦拭劍鋒,寶劍帶著敵人的血直接還鞘,勢必會無數次把敵人的血帶進劍鞘裡。

污血生暗鬼,久而久之,劍鞘裡的確不乾淨。

我決定把劍還回去,不管信不信鬼神。但我無意中向劍鞘裡瞄了一眼,貼著劍鞘內壁竟然有一圈薄布一樣的東西,忍不住一愣︰「這是什麼?」

蕭可冷用小刀挑出了那塊東西,攤在茶几上,竟然是一塊橢圓形的羊皮,極薄,硝制得很仔細,所以上面寫著的文字,絲毫沒有變形污損的斑痕。

這樣的羊皮紙,在古代一般用來記錄非常重要的訊息,比如皇帝的聖諭、家族的遺訓或者是海盜的藏寶圖之類──藏寶圖絕對是每個冒險家的瑰麗夢想,當然也包括我。所以,我匆匆把青銅劍插回了劍鞘,跟蕭可冷一起趴在桌子上,全神貫注地盯著這塊兩隻巴掌大的羊皮紙上。

紙上繪著四幅畫,所用的字跡筆墨是非常尖細的黑色。單是這一點,就夠讓我們驚訝的。無論是古代的中國毛筆還是近代的西方鵝毛筆,都不可能留下如此細緻的筆跡。

第一幅畫,是茫茫大海中的三座島嶼,簡練的筆畫,只寥寥幾筆,就把海洋的闊大與島嶼的傲立不群,描畫得極為生動。

第二幅畫,是一層一層的台階,呈之字形分佈,從半空中起始,一直向下,經過非常多的來回盤旋後,一直通到海面波浪裡。作畫者為了表示「極多」的概念,竟然在上下兩段台階之間點了很多可以看作「省略號」的點。

第三幅畫,是一間方型屋子,中間放著一尊光頭佛像,佛像手裡,捧著一顆閃閃發光的寶石。

第四幅畫,是那顆寶石的單獨畫像,體積放大了十幾倍,表示光芒的筆畫,也畫得濃密之極,當然表達的是「光芒萬丈、耀眼之極」的意思。

「這是什麼?」蕭可冷捏著羊皮紙的一角捻了捻,皺著眉苦笑。

最現成的答案,就是「藏寶圖」三個字,而那顆光芒萬丈的寶石,就是作者想要指引別人去攫取的「寶」。

樓梯又響起來,我跟蕭可冷對視了一眼,她馬上心有靈犀地起身下樓,前去阻止安子姐妹上樓。這種奇怪詭異的事,當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風先生,我有很多想法,等會兒把她們支走再交流……」她在樓梯口回身,向我低聲而急促地說了這句話,然後迅速下樓。

羊皮紙上沒有任何文字,只有這些看似連貫的簡筆畫。

從畫面的意思,自然而然地可以做以下的解釋︰大海上,有三座島嶼。上了島,經過無數階梯,到達一個位於水面以下的地方,或許就是放著佛像的屋子,便能看到那顆光芒閃爍的寶石。

現下關鍵問題是︰「什麼人會建造那麼多階梯通向海平面以下?這張圖紙的記錄年代是什麼時候?圖紙、寶劍、將軍、座鐘四者之間,到達存在什麼樣的關聯?」

午飯後,蕭可冷安排安子姐妹回居住的別墅去清理本年度的財務賬目,順利地把她們支開了。

我們坐在客廳沙發上,第二次鋪開那張羊皮紙,並且在旁邊放了兩個記錄本、兩支鉛筆。

蕭可冷說出的第一件事就夠我震驚的了──「這張羊皮紙的年代,我可以做粗略估算,判定應該在西元前二百年前後。」

她的表情非常嚴肅,用力咬著嘴唇,額前的短髮垂下來,一直遮蓋到眉骨,全神貫注思考問題的時候,早就失去了清晨剛過來時的淑女氣質。在她這樣能幹的女孩子面前,我常常會忽視了對方的性別,把她當成可以患難與共、聯手奮進的戰友。

「你能……肯定?」

她點點頭,短髮跳蕩了一下。

午後的陽光從大門玻璃上投射進來,在地上形成斑駁的光影。

「西元前二百年?那是個什麼概念……」我沉吟著,那是秦始皇一統天下,四夷賓服的年代,如果羊皮紙來自秦代──

「不可能吧?小蕭,你能不能進一步肯定一下?」

我說這句話的根據,是因為秦代連毛筆、墨汁的制做技術都不夠完備,絕不可能留下如此細緻的筆跡。還有,第一幅畫的繪畫視點,是從半空中俯瞰海面,可以理解為類似於「航拍」的工作流程。無論從哪方面講,秦代都不可能出現「航拍」視點的畫作。

蕭可冷同時伸出雙手,把羊皮紙擎在半空中,仔細地看了五分鐘,才重重地歎息著︰「風先生,我出身於丹青世家,從七歲起就學著裱畫、拓印,特別是對於兩漢之前的文字,幾乎每天都要讀、看、描、摹。所以,請不要懷疑我的判斷力,這張濃度為零點四厘米的羊皮紙,是用中國黃土高原上的一種『魚尾羊」的皮做成──這個種類的羊,在《史記》和《資治通鑒》裡都有記載,是秦丞相李斯命人把秦地與燕地的兩種羊放在一起,雜交而成,專供皇帝食用。」

她放下畫,又皺著眉補充︰「我可以剪下一毫米的樣品寄往札幌大學的朋友那裡,四十八小時內便能得到準確的年代分析。」

我指著第二幅畫︰「小蕭,如果說是秦代的畫,怎麼可能有如此複雜的階梯建築,而且會一直通向海底?要知道,進入海底水下作業的工人,需要有嚴格的壓縮氧氣供應。秦代的人有這種科學技術嗎?沒有氧氣,他們怎麼可能完成複雜的水下作業?」

畫面顯示,進入海底的階梯部分,為數不少,毫無疑問,這種複雜的水下工程的修建,在生產力極度低下的秦代根本無法想像。

我分析到的問題,蕭可冷自然也能想到,若是堅持「秦代羊皮紙」的結論,後面任何一個問題都會難以自圓其說。

天又慢慢陰沉下來,我覺得身上有點冷,便在壁爐裡生起了火。

我們把兩個沙發拖到壁爐邊,相對而坐。想起昨晚,在這間客廳裡,我也曾經跟另外一個人相對而坐,可是,她卻神秘失蹤了。

「風先生,我想問……您上午說的那些事都是真的?」蕭可冷凝視著壁爐裡的火苗,若有所思。

我苦笑著,有口莫辯︰「當然是真的,包括聽到的水泡聲,可惜你不信,也沒人相信。」這個時候,我第一個想到的是蘇倫︰「不知道她會不會相信我?」直覺上,蘇倫會無條件信任我,相信我說的每一句話。

「我信。」蕭可冷簡練地回答。

「為什麼?你不是說過根本不相信的話嗎?怎麼會現下又信了呢?」我盤腿而坐,一邊談話,一邊打坐運功,調整內息。

「因為……因為我說的話,也會被人懷疑,比如這塊兩千年前的羊皮紙……」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來,伸出手烤火,表情輕鬆了不少。

關寶鈴的失蹤是最大的怪事,雖然蕭可冷說是相信我說的話,但我自己都無法自圓其說。

根據最近十年全球怪事統計資料上顯示,似乎還沒有哪件事能跟關寶鈴的失蹤接近,除非是一直以來傳說的「百慕大魔鬼三角」失蹤事件。在那個神秘的區域,非常多的輪船、飛機、乘客,總會毫無理由、毫無先兆地消失,而且不留任何痕跡。

那麼,關寶鈴就這麼奇怪地失蹤了?人間蒸發,再不會重返人間?

她不是普通人,而是全球矚目的影視圈光彩奪目的明星、炙手可熱的人物,又是大亨葉洪升的情人,一旦失蹤,只怕比黛安娜王妃的車禍更引人注目。這樣一來,尋福園肯定要熱鬧好一陣子,連帶我也得大大地出名一把了。

「風先生,我有個提議──今晚,咱們一直在這裡,看有沒有水泡聲或者其它神秘事件。當然,如果鼠疫再度出現的話,不管付出多大代價,都得讓他把所有的話說出來……包括『煉獄之書』!」

提到那本古書,蕭可冷的情緒明顯地興奮起來,起身指著洗手間的方向,眉飛色舞地繼續說下去︰「咱們可以輪番去洗手間,看看能不能再出現那種神秘消失的情況。當然,不但要去,還得模仿關寶鈴的洗手、開窗、再回到洗手台前的所有行動軌跡和動作,怎麼樣?」

她的提議非常合理,我願意奉陪到底。

「我希望……這次消失的是我,至少可以到另外的神秘世界裡,想辦法把守關口寶鈴救回來──」我在開玩笑。

蕭可冷笑容一收,悒鬱地「哼」了一聲︰「風先生,跟蘇倫姐相比,關寶鈴小姐是不是更火熱主動、風情萬種?可你不要忘了,她可是大亨的情人,而且娛樂圈裡的女孩子風流成性,只是在利用你而已,千萬別當真好不好?」

她比我的年齡小,但說話的口氣卻老氣橫秋、過盡千帆似的。

我沒忘記這些事,更不會對關寶鈴產生什麼不合實際的想法,而是寧願跟蘇倫在一起,聯手破敵,共同分享這種連續不斷的冒險生活。

蕭可冷甩了甩短髮,大步向洗手間走去,彷彿是上刑場之前視死如歸的亡命江湖好漢。

2006年12月15日凌晨

(第一部《詭譎別墅》完,請看第二部《亡靈之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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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 20:48:07
第二部亡靈之塔  1金手指

陰天時的黃昏似乎來得特別早,而且分外給人以沉重的壓抑感。

蕭可冷第一次從洗手間裡出來時,臉上還帶著一種惡作劇的興奮,但等到跟我輪換交替了十二次之後,興奮感蕩然無存,已經成了機械的重複。

壁爐裡的火一直熊熊燃燒著,彷彿只有這堆火才能繼續支撐著我們不倦的努力。

「我覺得,這樣的重複好像不太奏效啊?是不是某個特殊時間段才能發生奇怪的事件?」她終於忍不住了,第十三次坐回沙發裡的時候,鬱悶地開口。

我看看腕表,下午六點鐘,距離關寶鈴昨天的消失時間,還有一小時二十分。

那張莫名其妙的地圖就攤放在我膝蓋上,我對那些古怪的階梯頗感興趣,因為會非常自然地聯想起「海底神墓」的傳說。在北海道附近,如果有什麼階梯通向地下的話,會第一時間讓人想到它。

如果「海底神墓」真的存在,肯定不是十年八年的事,而是存在了幾百年、幾千年,所以才慢慢地有這個說法流傳開來。

「風先生,您說……鼠疫還會不會出現?」蕭可冷摸著自己的短髮,不停地打著哈欠。如果說清晨時她的裝扮是標準的淑女,現下則像是個玩累了的孩子,疲態盡顯。

我點頭,挪開地圖︰「會,肯定會。他需要錢,而我恰好能滿足他。」

這次輪到我去洗手間了,地圖被隨意地放在旁邊的茶几上。或許是我有些大意了,在疲憊不堪的情況下,任何人都免不了粗心大意。而且,別墅的門緊閉著,蕭可冷的武功又不弱,我覺得地圖不會有事,所以,放心大膽地伸著懶腰去洗手間。

站在洗手台前,我信手打開了水龍頭,再從鏡子裡打量著自己略有些發青的眼眶。

最近一段時間,幾乎忘記了假谷野、小燕曾經提供的大哥的照片,由昨晚鼠疫的一席話,又勾起了我對這個問題的思考研究。

「如果今天是大哥站在這個洗手間裡,他會做什麼?」

「如果遇到關寶鈴失蹤這件怪事的是大哥,他會怎麼做?」

既然要矢志成為大哥那樣的「盜墓之王」,很多時候,自己會下意識地做「換位思考」,把自己當作他,放在眼前的環境裡來揣摩。

「首先,我會去搜索尋福園的建築資料,看看到底有沒有秘道、秘室;其次,我要在全日本範圍內舉行一個大的搜尋行動,讓更多探險者為了巨額賞金而進入北海道地區,掘地三尺……」

鏡面乾乾淨淨,可能是蕭可冷剛剛用紙巾擦過了。

洗手間仍舊空空蕩蕩,沒有絲毫人氣。

我歎息著,關上水龍頭,剛要轉身撤出洗手間,客廳裡驟然響起蕭可冷的怒喝聲︰「住手!大膽!」隨即,拳腳相加的風聲大作,乒乒乓乓的搏鬥聲跟著響起。

我足尖點地,身子急旋,飛奔到客廳。

一個渾身包裹在黑色夜行衣裡的瘦削的人,正在跟蕭可冷交手。他只用右手招架著蕭可冷的攻勢,左手則把羊皮紙地圖牢牢地握著,一雙冷森森的大眼睛向突然出現的我掃了一眼,猛然凌空後翻,奔向樓梯。

我掌心裡的小刀嗤的射了出去,篤的一聲,釘在他身前兩米處的欄杆上。

江湖前輩們總是說︰好男不與女鬥。

從夜行人的跳躍姿勢上,看得出她是個年輕女孩子,而且是身材苗條瘦削的那種,帶著曲線畢露的誘人體態。

嚓──寒光一閃,她已經將背上的武士刀抽在手中,雙足在樓梯上一點,向我倒射而來,身法輕功極其高明。

「喂,朋友,報字號再打──」蕭可冷大喝,身子魚躍側滑,從茶几邊掠過,瞬間已經把獵槍握在手裡,十分之一秒的時間裡完成了上膛開栓、迅速瞄準的連串動作,以跪射姿勢停留在沙發靠背邊。

我早說過,蕭可冷的身手很不錯,很懂得如何在第一時間裡佔據有利地勢。

武士刀再快,絕對比不過槍彈發射速度。

夜行人身子一扭,像條蛇一樣落地,刀光霍霍,斬向我的膝蓋。這個動作,恰好以我為盾牌,避開了蕭可冷的槍口。

她給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寒冰幽泉一樣的雙眼,冷漠得彷彿不食人間煙火似的。

我只出了一招,噗的抓住了她握刀的手腕,順勢一抹一緊,已經成功地空手奪刀,把這把長柄短刃的三尺長武士刀抓在手裡,正是高明之極的「空手入白刃」的功夫。

我還沒來得及自鳴得意,空氣裡已經急促地響起「嗤嗤嗤嗤嗤嗤」六聲暗器破空的怪嘯。蕭可冷急促地翻滾到沙發側面,六枚七星鏢,整整齊齊地帶著寒光嵌入了她身後的另一張沙發靠背上。

夜行人手裡的地圖不見了,雙臂一揮,喀啦、喀啦兩聲,十指上同時彈出金黃色的指甲,每根都有兩寸長,像是十柄銳利到極點的透甲錐。

蕭可冷急促地叫起來︰「是『金手指』!風先生小心!」

我做出回應動作的時候,猶在蕭可冷叫出夜行人的名字之前,武士刀揮舞劈刺了近三十刀,鏗鏗鏘鏘地擋開了對方一輪逆襲,腳下已經向後退了四步,後背緊貼在冰冷的牆壁上。

「金手指」,是「黑夜天使」這個集團裡的刑堂堂主,主管幫派裡的「追殺、懲戒」工作,是江湖傳說中殺人不眨眼的角色,但此前沒有足夠的證據能證明她是女孩子。

這一輪貼身搏鬥過後,她雖然逼退我,卻沒法順利地打開通道,進入到洗手間裡去。

看來,她對於別墅的地形也非常瞭解,知道後窗是最便利的撤退道路。

「嗤啦、嗤啦」兩聲,金手指的胸前黑衣突然開了一個十字交叉的口子,露出裡面雪白的毛衣,黑白對比強烈之極。接著,那張被她匆忙塞在胸前的地圖緩緩飄落,就在我們兩個五步距離的正中間位置。

我的目的是在地圖,雖然並不清楚它的真正價值,但確信「賊眼鑠金」的說法,只要給「黑夜天使」這批神偷看中的東西,哪怕外表看起來毫不起眼,內裡必定也藏著巨大的潛在價值。

「你要這地圖?」我冷笑著,用的是半生不熟的韓語。這一輪交鋒,節節敗退的是我,但真正失敗的卻是金手指。畢竟我毫髮無損,而她的衣服卻已經被割裂,那兩刀再深入一些的話,絕對就能將她開膛剖腹。

蕭可冷笑著起身,平端著獵槍走過來。

我扭頭向她苦笑︰「幹什麼不開槍?在看武打作秀嗎?」以她出槍的熟練程度,射擊水準肯定不會差到那裡去,絕不至於隔了這麼久還沒找到扣動扳機的時機。

「我只是覺得,『黑夜天使』刑堂高手金手指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了,豈不是很可惜?再說,以二對一,傳出去被江湖上的朋友笑話,多不好?我知道她不是風先生對手,心裡有數,何必再畫蛇添足?」

蕭可冷振振有詞,直走到金手指背後,槍口輕輕頂在她後背上。

此時局面,應該是已經被我和蕭可冷聯手控制住了。

使用這種獨特武器的,全亞洲只有一個,那就是金手指。

「兩位別得意太早了──風先生、蕭小姐對吧?阻撓我們幫會辦事,只是自尋死路而已,何必為了幫裡的叛徒出頭?」金手指說的是流利的中文,十指交叉一碰,又是嚓的一聲,那些金色的指甲已經全部收縮回去,變成了十根漂亮圓潤的年輕女孩子的手指。

她的個子比蕭可冷要矮一頭,身材也細一圈,但剛剛動手時表露的武功已經非常厲害。

我雙手平托武士刀送了過去,略帶歉意地笑著︰「我們對『黑夜天使』幫會裡的事絲毫不感興趣,而且也不知道你說的『叛徒』是誰,那裡有得罪的地方,多多包涵。」

金手指接過刀,隨手一拋,斜插入背後的刀鞘裡,對蕭可冷手裡的槍毫不在乎。

蕭可冷歎了口氣︰「怎麼?你們兩位是老熟人嗎?一會兒打一會兒和,這又不是小孩子過家家,害得我還以為今天要有人喪命呢!早知道如此,就不拚命費力取槍了……」她收回了獵槍,僵硬冷漠的現場氣氛頓時緩和下來。

我不認識金手指,只是不想得罪韓國第一大幫派。

目前,我們是在日本,先前跟有山口組黑社會背景的渡邊城鬧僵,已經面臨很大壓力了,再跟「黑夜天使」過不去,那簡直是在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並且我知道,金手指剛剛並沒有完全發力,否則在我衝進客廳之前,已經拔刀取了蕭可冷的性命。

「這麼冷的天,要不要喝杯咖啡?」我主動發出了邀請,坦誠地笑著。

蕭可冷乖覺地走向樓梯下面的五斗櫃邊,插上電壺燒水。她的善解人意,總是讓我感到舒服欣慰,根本不必費心考慮別的細節。

我的態度,非常出乎金手指的預料,指著我手裡的地圖問︰「風先生,這個地圖能否借我看看?」

化敵為友的過程太迅速,她或許還沒有完全適應過來,大眼睛不停地眨著,向我臉上掃來掃去,連蒙面巾都沒摘下來。不過,她唯一露在黑色包裹外的耳朵部分,皮膚白皙柔嫩,戴著一對成色極好的黑水晶耳釘,在燈光下閃閃發光。從這一點上,看得出她是個非常擅於修飾自己外表的人,即使是身著夜行衣出來「做事」的時候,也會恰到好處地用黑色耳釘來達成全身顏色上的一致。

我笑著,伸手邀請她︰「沒問題,請來這邊沙發上看。有紙有筆,就算照畫一份給你都是小意思。」

在沒弄清地圖的含義之前,我樂得大大方方地向她借閱,故意裝得毫不設防。

她很明顯地遲疑了一下,接著輕輕向前滑步,飄然在長沙發上就坐。

蕭可冷的效率非常高,三分鐘內已經端了鍍銀的托盤上來,盤子裡是同樣鍍銀的咖啡具,杯子裡飄出醇正的巴西咖啡誘人的香氣。

在我們彬彬有禮的招呼下,金手指終於不好意思再保持全神戒備的狀態,摘下蒙面巾和黑色頭罩,輕輕扭了扭脖子,長髮順滑地傾瀉下來,仿如驟然躍下山崖的黑色瀑布,惹得蕭可冷滿含嫉妒羨慕地「哦」了一聲。

長頭髮的女孩子會比較受男士青睞,這是地球男女關係中的絕對吸引定律。

蕭可冷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短髮,懊惱地旋身,又向洗手間走過去。

她的氣質、性格太偏向於男女之間的中性化,活潑好動,一刻都不願意清閒下來,所以目前的短髮才是最適宜的配搭模式。她當然也知道這一點,但看了金手指從冷峻陰森的黑衣殺手變成長髮披肩的嫵媚妙齡女郎,女孩子天生的嫉妒攀比心發作,在所難免。

鍍銀的咖啡具在燈光下閃耀著迷人的夢幻光澤,令我心裡生出一陣感歎︰「平安舒適的生活,是每個人都渴望擁有的,比如現下,安逸地坐在壁爐前,捧著香氣四溢的咖啡,心無旁騖,昏昏欲睡──唯一的壞處,會讓人在安逸中忘卻了追求,等到時間一天天逝去……」

我渴望在極度緊張的冒險生涯的間隙裡,偶爾享受到的一點點寧靜,但我絕不眷戀這些,更不會沉湎於此。

在我對著壁爐裡的火光發怔的時候,金手指已經仔細看完了那張古怪的地圖(暫且稱之為地圖吧,雖然那些畫面拙劣之極),仰著臉,茫然盯著頭頂的吊燈,嘴唇默默地翕動著。

她的臉型非常完美,是絕對標準的亞洲美女瓜子臉,五官細緻端莊,特別是高挺的鼻樑和濕潤鮮紅的嘴唇,更是如同韓國電視廣告上的頂級女模特般光鮮動人。如果不是剛剛一輪刀光劍影的生死激戰,我真懷疑她這麼嬌小的女孩子,怎麼可能執掌得了「黑夜天使」的刑堂。

「風先生,謝謝你的慷慨。」她再次開口,中文發音燕語鶯聲、字正腔圓。

我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揮揮手,更加大方地指著茶几上的記事本︰「金小姐不必默記了,大可以照畫一份出來帶走,沒什麼關係的。」

過度的大方,突然引起了金手指的猜忌,警覺地冷笑著︰「你們中國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大方了?這咖啡裡放了什麼?」

我笑著,舉起自己手裡的杯子一飲而盡。所有的咖啡都是從咖啡壺裡倒出來的,毫無分別,她實在是多慮了。

「金小姐,這張圖代表什麼意思?怎麼會惹得你出手?會不會是一張前人留下的藏寶圖──」我希望從她嘴裡套點資料出來,因為這張兒童塗鴉一樣的「天畫」對我而言毫無意義。

金手指端起杯子,輕輕聞了一下,皺著眉,大概是在憑氣味分辨咖啡的成分。那兩枚黑水晶耳釘越發閃亮逼人,把她襯托得高貴無比。

靈感突然間湧上來,我向她指著前仰後合地大笑起來。

因為我記起了耳釘的來歷──關於它們,要追溯到一九九七年中英交接香港之時,當時的港督彭定康曾有一名越南籍的小情人酷愛黑色水晶。於是,彭定康托人從南非的深層結晶礦井裡找到了一塊質地極度純淨的黑晶石,運往英國曼徹斯特,交給一個專為英國皇室加工水晶首飾的巨匠,費事四個月,切割打磨出了一對菱形耳釘,取名為「寂寞之眼」。

這對耳釘的總造價,大約在十五萬英鎊上下,而彭定康的本意,是要小情人戴著它參加莊重的交接儀式,永遠紀念那個獨一無二的歷史性時刻。可惜,耳釘剛剛經由英航客機送達香港,便在機場到總督府的半路上失竊,從此杳無音信。

金手指放下杯子,迎著我的笑臉,冷漠地輕咳了一聲︰「風先生似乎很喜歡獨自大笑啊?不過我看不出此刻有什麼事值得閣下那麼好笑!」

我收住笑容,伸著手指在杯子上輕輕彈著,發出嗒嗒的悅耳回聲。

「黑夜天使」的高手們橫行東亞慣了,已經把近鄰日本當作了自己的海上後花園,底氣自然雄壯,態度自然傲慢,我能理解這一點。再說,世界上三分之二的珍寶首飾,總是在毫不例外地經歷著「私人珍藏被竊、盜賊轉賣給富豪、再被竊、再轉賣」這樣的循環過程,耳釘戴在金手指耳垂上,根本沒什麼好奇怪的。

壁爐裡的火只剩下些明滅的火炭,時間又過了一個小時,非但沒找回關寶鈴,屋子裡又多出了金手指這段插曲,令我頭大如斗。

關於這幅地圖,金手指到底悟出了什麼呢?

我懷疑「黑夜天使」的高手們盤桓在北海道一帶,肯定有所圖謀,也就是說這座木碗舟山裡必定藏著他們感興趣的東西。

「金小姐,地圖你也看了,有沒有可以賜教的?」我努力讓自己保持微笑,目光落在她臉上時,不由自主地會把她跟關寶鈴相比。同樣是長頭髮的女孩子,同樣五官精緻動人,但兩人的氣質卻迥然不同。

關寶鈴給我的感覺,嬌弱無比,需要有男人時時刻刻保護她、憐惜她──一想到她與大亨的曖昧關係,我心裡陡然起了一陣難以理解的嫉妒。大亨今年已經接近五十歲,怎麼可能配得上二十出頭、青春亮麗的關寶鈴?況且除了金錢之外,已經遭到黑巫術惡毒詛咒的他能給關寶鈴什麼?

一種「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的醋意猛衝上來,噎得我劇烈咳嗽起來,頓時思想一陣紛亂。

金手指清了清嗓子,傲慢地冷笑著︰「請教不敢當,看在你客客氣氣借閱地圖的份上,我可以告訴你,地圖描繪的,是數千年前進入『海底神墓』的路線指示。不過很抱歉,這是幫會的進階機密,無法外洩。」

這種泛泛的說辭,我也能隨口編造出幾千字。

江湖上關於「海底神墓」的傳說,已經可以編纂成一本神話大全,總不能隨隨便便找張羊皮紙就說是神墓地圖吧?至於「黑夜天使」的什麼幫會進階機密,更是滑天下之大稽。對於這群神出鬼沒的小偷來說,這所尋福園別墅絕對是無法設防的城市,他們能夠在任意時間任意出入。

我拿起羊皮紙沉吟著,因為我覺得金手指從地圖上得到了很多資訊,而自己卻什麼都看不出,不覺有些鬱悶。特別是對方擺出高高在上、神秘莫測的架勢,對我的好意招待完全不屑一顧,更令我如鯁在喉。

「我該走了,不過──」金手指轉動著水汪汪的大眼睛,事情突然有了轉機,因為她接下來說了句非常失敗的話︰「風先生,如果你能告訴我地圖來自何處,我想大家倒是可以做筆交易……」

她掩飾得很好,嚴嚴實實地把自己的意圖掩蓋在冷漠倨傲之下,但這句話無疑證明,羊皮紙以及羊皮紙的出處,才真正是問題的關鍵。而這兩件事,都在我跟蕭可冷的掌握之中。

「哈哈,交易?什麼交易?」我退後一步,慢慢地把羊皮紙折好,放進貼身口袋裡。

二樓雕像佩戴的青銅劍能拔出的事,只有我、蕭可冷和安子姐妹知道,得到地圖的事則只有我跟蕭可冷明白,這個秘密,金手指永遠不可能猜到。

此時,我覺得蕭可冷似乎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在客廳出現了,不禁有點隱隱的擔心。

「錢或者珠寶,你可以任選,但要把地圖的來源全部說出來,怎麼樣?」金手指試探性地開口。

我笑了,因為在與金手指的交談過程中,勝利的天平終於開始向我傾斜了,於是用力搖頭︰「不,那個秘密對我來說非常重要,恐怕不能輕易透露給貴派,你請便吧──」

蕭可冷去洗手間的時間,已經超過二十分鐘,當我發覺情況不妙的時候,早就大勢已去。

推開洗手間的門,迎接我的,只有空蕩蕩的房間,就像關寶鈴的失蹤一樣,蕭可冷也失蹤了。

我倚在門框上,忍不住心跳加速,心情鬱悶到了極點︰「怎麼了?又是神秘的消失?這個房間,簡直成了神秘世界的入口,一個接一個地把人吞沒進去……到底是怎麼回事?」

洗手池裡,飛濺的水花點點反光,似乎是一隻無名的怪獸在用嘲笑的眼光看著我。窗子關著,當然就算敞開窗子,蕭可冷沒練過縮骨功,也不可能從防盜網裡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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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 20:48:39
第二部亡靈之塔  關寶鈴的詭譎遭遇

我走到洗手台前,打開水龍頭,狂躁地把頭伸到噴湧的冷水下。我需要冷水來給憤怒的頭腦降溫,因為自己的思想在面對兩次神奇的消失時,根本想不出任何辦法。我甚至希望自己在這種狀態下,隨水流一起消失,去把失蹤的兩個女孩子找回來。

「嘿,風先生,我的條件,考慮考慮?」金手指在門框上篤篤篤地敲著。

我搖頭甩著頭髮上的水珠,提升了聲音︰「不可能!這麼大的事,真有誠意,請金幫主出來跟我談,否則,絕不可能!」

金手指冷笑起來,不屑地輕輕跺著腳,似乎覺得有些寒冷。

實在沒有辦法,只好明天請建築工人來,把洗手間弄個底朝天,看看她們到底去了那裡──若是蕭可冷就此失蹤,我在北海道的所有工作,都會受到妨礙,這是最大的損失。我用力拍打著洗手台,水花飛濺,讓金手指覺得莫名其妙。

「風先生,別墅裡的一切,我並不比你陌生。你能找到的東西,我也可以找到,那時候你就一塊錢都拿不到了……」

說實話,金手指武功雖然厲害,但不是一個好的說教者,最起碼她使用的語言和理由,根本無法打動我。我極不耐煩地揚手打斷她︰「對,那你去找好了,不過我有打電話報警的權利,畢竟這是我的私人地盤。」

提到報警,我得先把兩個女孩子失蹤的事報警才對。此刻的時間,是晚上的七點三十分,昨天大概也是這個時刻發現關寶鈴失蹤的。

鏡子裡映出我惶急的臉,頭髮上的水珠嘀嘀嗒嗒地落下來,野狼狽之極。在這個洗手間裡已經消失了兩個人,不知道下一個會不會是我?

突然間,窗外響起了刺耳的呼哨聲,音量起碼超過一百分貝以上,此起彼伏地響著,彷彿後窗外的荒山上,有很多人同時出現,正在迅速傳遞著某種消息。

金手指倏地躍到窗前,急促地叫了一聲︰「風先生,我們幫派裡有特殊行動,聰明的就別出來插手,不管你跟鼠疫是什麼關係──只要出了這幢別墅,格殺勿論!」不等我回答,她已經從窗戶裡鑽了出去,像條靈活之極的鰻魚。看來,盜賊總是喜歡走窗子的,即使大門正大光明地敞開著,他們也不會選擇堂堂正正地進出。

我對「黑夜天使」幫眾的事毫無興趣,如果他們要追殺的叛徒是鼠疫的話,更跟我毫無關係,我才懶得理會這些。

後窗大開,北風呼呼地灌進來,被水浸濕的頭髮越來越涼,這反而有助於我的深度思考︰「兩人消失的時間,都在晚上七點二十前後,地點是在洗手台前。唯一不同的是,關寶鈴消失前,有明顯的痕跡證明是被鏡子吸引住了,那麼蕭可冷呢?明知道會消失,當然會努力警惕提防才是。

「嗯,一切問題都在鏡子裡,好好想想,洗手台前有必要弄這麼豪華複雜的鏡子嗎?或者鏡子裡真的有古怪?「

我聯想起三個曾聽到水泡聲的地方,壁爐、雕像、鏡子,這三樣東西,都是歷史悠久的青銅器皿,難道它們之間會有什麼共通之處?

窗外的呼哨聲越來越急,我站在視窗向外望,漫山遍野中起碼有兩百顆以上的銀色星星在晃動閃爍著,幾乎覆蓋了視線所能觀察的極限,一直延伸到山頂楓割寺的圍牆邊。如果這些都是「黑夜天使」的人馬,聲勢可真的是無比驚人的了。那麼,鼠疫到底犯了什麼彌天大罪,值得幫會裡派這麼多人來追殺他?

北海道的正北邊緣,隔海與幾個歸屬權不定的小島遙望,等於是日本北方的一道殘破門戶,俄、朝、韓三國的犯罪分子,往往會選擇從這個方向隱秘地登陸日本。所以,械鬥、槍戰、謀殺等等犯罪活動常年不斷,令北海道的警察頭疼欲裂,大部分時間會採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含混態度。

昨晚鼠疫說過的話,有很多地方含含糊糊,比如那本神奇的「煉獄之書」,他雖然沒明說自己擁有那本書,但也毫不掩飾地表明他有關於那本書的下落的消息。

呼哨聲越來越急,從最東面的黑 的小樹林裡,星光急驟飛舞,形成一個巨大的銀色漩渦,彷彿是許多人一起動手向某個人圍攻一樣。

我用力關上窗子,再把暗鎖扣好,不想惹火燒身,自己的事已經夠煩的了。

回到客廳,無奈之下,我撥響了蘇倫的國際長途電話,不過聽到的卻是電話答錄機的聲音︰「您好,我是蘇倫,有事請留言,我會及時回復。」心情越發一陣陣鬱悶到了極點,斜躺在沙發上,仰面望著水晶吊燈無語。

提到「煉獄之書」,我會想到二樓書房裡滿滿的藏書。既然大哥楊天收藏了這麼多書在此,他的尋訪足跡會不會跟書的內容有關?我知道,做為一個優秀的盜墓者,必須要有廣泛涉獵的閱讀習慣。腦子裡儲存的知識越廣博,實際行動中就越能觸類旁通、激發靈感。

遠隔大海重洋,蘇倫是不可能給我太大幫助的,特別是面對如此詭異莫名的事。於是,我猛然起身,準備去樓上看看,一邊等蕭可冷重新出現,一邊翻幾本書找找線索。

蕭可冷與關寶鈴不同,她是江湖高手,如果遇到什麼險情的話,至少能夠自保,不那麼令我擔心。

耳際突然傳來嘩嘩的水聲,這次不再是奇異的水泡聲了,而直接換了水龍頭開到極限時的激射四濺的水聲,稍微定了定神,我才啞然失笑地意識到︰「聲音來自洗手間,而不是再次從壁爐裡傳出來!我太神經過敏了,想必是水龍頭出了狀況──」

壁爐裡的火完全熄滅了,沒有一點餘溫。

我向洗手間走去,水聲一直都在激烈地響著,就在我加快速度轉過拐角時,耳邊忽而響起一聲幽幽長歎︰「唉……」聲音圓潤,餘音裊裊。

再向前走了兩步,我便到了洗手間的門口,驟然間如中雷擊般停了下來,驚駭萬分地張大了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歎息聲來自關寶鈴,因為在昨晚談話時,我的腦子已經清晰記錄了她的聲線。在娛樂圈裡浪跡的女孩子,聲音經過細心的調教修飾,都是又甜又嗲,無時無刻不在搔動著男人的敏感神經。她的聲音又糯又軟,濃得像化不開的熱朱古力──

我此刻看到的,也是關寶鈴。

她站在洗手台前,微微彎著腰,雙手向前伸著,臉卻是向著鏡子,雙眼茫然向前平視,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水開得那麼大,水花飛濺出來,直濺到她身上。從鏡子看,她的胸口衣服已經濕了一大片。

我狠狠地用指甲掐著掌心,鑽心的痛讓自己意識到這不是在做夢,更不是幻覺──「她回來了……關寶鈴又出現了……」足足有一分鐘,我們保持著鏡子裡對視的姿勢,一動不動。我的臉上寫滿了驚駭恐懼,此時的心情比看到殭屍女鬼好不了多少。

她的眼光終於挪到鏡子裡的那個我的臉上,臉色蒼白地一笑︰「怎麼?我嚇到你了?」

千真萬確,是關寶鈴回來了──我慢慢向前走,摒住呼吸,彷彿是戰場上的工兵要去排除一顆即將爆炸的地雷一般小心翼翼。我到了洗手台前,伸手關掉水龍頭。嘩嘩的水聲似乎還在洗手間裡迴盪著,讓我的表情變得古怪無比。

我先去看窗子,窗子緊閉,暗鎖扣著,沒有人進出過。

「我只是有點累,所以洗手久了些……咱們可以接著出去談別墅的事。當然,價錢方面不是問題,我和我的朋友,都需要風先生你的幫助……」

她伸手在自己臉上搓了搓,又從衣袋裡取出一支香奈兒口紅,湊近鏡子,細心地向自己嘴唇上塗著。

我長吸了一口氣,聞到她頭髮上的動人芳香一如昨夜。

她回過頭,放好口紅,向門外走去,邊走邊揚起頭,雙手十指隨意地向後梳理著自己的長髮,並沒有過多的解釋。

我望著她的背影苦笑起來,因為任何一個人失蹤二十四小時後回來,都不可能連幾句話的解釋都沒有。至少她得告訴我自己去了那裡、做了什麼──

回到客廳之後,她看看自己的腕表,略帶些驚訝地叫起來︰「咦?時間過得這麼快?都已經八點多鐘了?」

從她的表情上,根本沒有發生神秘事件後的緊張感,一點都沒有。那麼,她消失的這二十四小時內到底去了那裡?

「風先生,可否給我一杯水?」她仰著臉向我笑,神情坦然。

我開始感到被愚弄的憤怒,冷笑著︰「關小姐,水可以給你,至少你得告訴我,昨天發生了什麼事?」

「昨天?」她皺起了眉,下意識地向大門方向看了看,困惑地苦笑著︰「昨天我從片場趕到北海道來,一直都待在楓割寺裡。怎麼?這個跟你有關嗎?」

我臉上的冷笑更深,她是個很盡職盡責的演員,偶像派加實力派,要裝得若無其事當然很容易,只是可惜了我整整一天的連尋找帶擔心。

「好、好……好!」我起身去給她倒水,已經打定主意,一會兒就端茶送客,恕不接待。

她低著頭看著腕表,疑惑地自言自語︰「嗯?我的表怎麼了?怎麼會多跑了一天?十二月十日──今天不是九日嗎?」

我站在樓梯邊守著電壺燒水,聽她這麼說,又看她摘下腕表來調時間,陡然間又第二次被雷集中了似的︰「天!昨天才是九日!她如此說法,能證明什麼?難道她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消失了二十四小時?」

關寶鈴調好腕表,重新戴在腕子上,滿意地在眼前晃了晃,江詩丹頓的經典桶形鑲鑽表在燈光下熠熠生寒。

我很小心很小心地提醒她︰「關小姐,今天……應該是十日才對,昨天才是九日。」

沒想到關寶鈴愣怔地看了看我,哈哈大笑︰「怎麼會呢?明天,也就是十二月十日我會有一個記者招待會,地點是在札幌市的帝王大廈頂樓,還要接受《朝日新聞》文化版記者的專題採訪,我會記錯?」

水開了,咕嚕咕嚕地響著,跟我之前聽到的水泡聲一模一樣。

我沖了兩杯雀巢速溶咖啡,端到茶几上,嚴肅地盯著她的臉,確信她剛才並沒有撒謊也不是開玩笑。

「關小姐,我不得不提醒你,似乎有些奇怪的事發生了,難道你沒有感覺嗎?」我凝視著她端起咖啡的那隻手,腦子裡一遍一遍重複告誡自己︰「這不是幻覺!這不是幻覺……」

「什麼怪事?請直說好不好?」她似乎對我的謹慎口氣並不以為然,臉上露出淡淡的譏笑。

「你……你曾經消失過……就在這幢別墅的……洗手間裡……」我字斟句酌地選擇著盡量能減小突然刺激的詞彙,免得她承受不住突如其來的打擊。就算是我這種遊歷世界、闖蕩江湖的男人,此刻都很難理解曾經發生過的事,何況她這麼柔弱的女孩子。

關寶鈴一呆,隨即哈哈大笑︰「什麼?什麼消失?」她把頭轉向洗手間那邊,略怔了一會兒,挑起眉毛,臉色一沉︰「風先生,我覺得你不會像無孔不入的狗仔隊一樣,在洗手間裡也裝什麼隱蔽的針孔攝像機之類的東西吧?如果真的那樣子,我將保留訴諸於法律的權利……」

她誤會了我的意思,令我啼笑皆非。

我搖搖頭︰「關小姐誤會了,我的意思,你在洗手間裡消失了二十四小時。今天的日期,是十二月十日,而不是你以為的九日,明白了嗎?由於某種奇怪的原因,你突然消失,又突然回來了……」

關寶鈴爆發出一陣大笑,杯子裡的咖啡飛濺出來,落在茶几上。

我知道這些話聽起來很好笑、很荒誕,但實實在在地就在尋福園的洗手間裡發生過。如果不是她誤打誤撞地再回來,此刻還不一定游離在哪個未知空間裡呢!

捧著咖啡,等她笑夠了,再抹掉眼角笑出的淚花,我才不慌不忙地說下去︰「我有足夠的證據能夠證明,九日晚上七點二十分到十日晚上八點鐘之前,你消失了整整二十四小時。不信的話,我可以叫證人出來──」

說到這裡,我「啊」的舉手摀住了自己的嘴,因為「證人」只能是鼠疫和蕭可冷,而他們兩個,一個不知下落、隨時可能被「黑夜天使」狙殺;另一個神秘失蹤,原因跟關寶鈴一模一樣。

我有證人,但現下卻無法呼喚他們出現。

客廳裡出現了小小的冷場,關寶鈴一直在偷偷地冷笑,心裡想當然地認為我是個異想天開的騙子。

事情進行到這裡,突然遇到了一個瓶頸。別墅是不會賣的,在談判無果的情況下,關寶鈴只會選擇離開。我找到了她,卻接著失去了蕭可冷,不能不說是上天所開的又一個玩笑。

我指向她的腕表,清了清嗓子,艱難地笑著︰「關小姐,你有沒有想到那麼名貴的表,為什麼會突然發生日期錯誤?此前是否也發生過同樣的事?」

關寶鈴嗤的冷笑出聲︰「這一點……就憑這一點,能證明我曾經消失?我只是去洗手間一小會兒,如果說有什麼奇異之處的話,只能是……」

我急忙插嘴打斷她︰「你在窗前聽到了什麼?是不是『咕嚕咕嚕』的水泡聲?然後呢?然後呢?你回到洗手台前,又看到了什麼……」她的行動軌跡,都是我從地面上留下的腳印推算出來的。

關寶鈴露出困惑的神色︰「你跟蹤偷窺我?是不是?」

我用力揮手,根本不管她的悻悻然,大聲追問︰「告訴我,鏡子裡能看到什麼?是什麼?快告訴我──」

問題的關鍵,就在於她先聽到水泡聲,接著進入消失的狀態,我希望能知道在「水泡聲」之後出現的下一個環節是什麼?

「對,我聽到水泡聲,很響、很急促,然後我從窗前離開,跑到鏡子前……」

「我判斷出水泡聲來自於鏡子,雖然不知道是鏡子後面還是鏡子本身發出的。恍惚中,我扭開了水龍頭,希望自己能借冷水的冰凍作用變得冷靜些……我把手按在鏡子上,又挪到雕花的鏡框兩邊,隔得那麼近,我突然覺得自己彷彿進入了鏡子內部……」

這種神乎其神的經歷,一下子把我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住了,其它任何事都顧不上,握起茶几上的鉛筆,飛快地記錄著。

關寶鈴的聲音如同夢囈︰「我眼前出現了海市蜃樓……一座巨大的金碧輝煌的宮殿,像是古裝劇裡搭建起來的佈景一樣,地面上鋪著金光閃閃的方磚,磚面上印著栩栩如生的粉色蓮花,美極了,我從來沒見過這麼美輪美奐的佈景……我向前走,像是在夢裡,因為我知道海市蜃樓是只能遠遠地看著,卻永遠無法觸摸……」

我的腦子飛速旋轉著︰「宮殿?鏡子裡出現的宮殿,或者是奇異的水泡聲讓關寶鈴出現了幻覺?」她是一個電影明星,用「攝影棚」這樣的術語來形容自己看到的東西,是最現成不過的。那麼,她進入的神秘空間到底是那裡呢?」

「天空變得很遙遠,從來沒有過的遙遠,而我如同是站在極深的地底下,坐井觀天一樣向上看。我能看見太陽、月亮、星星同時懸掛在一起……」她突然笑起來,認真地看著我︰「你會不會在心裡偷笑?日、月、星怎麼可能同時出現?」她抬手撫摸著自己垂在胸前的長髮,神情鬱鬱地笑著,繼續說下去──

「用『坐井觀天』來形容那時我的感受是最恰當的了,彷彿隔著雙倍的從地面仰望天空的距離,一切變得那麼遙遠。我繼續向宮殿裡走,經過一道有著漢白玉欄杆的拱橋。那些是真正的漢白玉石,在不太明亮的日光下,也能散發出耀眼的白色光輝,比道具師、佈景師們製造出來的東西,要精緻一百倍。」

「沒有人?沒有聲音?」我提示她。

關寶鈴搖頭︰「沒有,就像默片一樣,什麼都聽不到。當我踏進宮殿的正門,前面出現的是無窮無盡的層層疊疊的門戶,幽深無比,淒清無比,但抬頭看到的雕樑畫棟,任何一處卻又富麗堂皇之至,比我此前瞻仰過的中國任何一處古建築都要華貴……」

這段話,無疑是在說,她看到的是一座中國的古代宮殿。

「水泡聲呢?還有沒有?」我關心水泡聲的來源,免得它一而再、再而三地困擾我。

她又搖頭︰「聽不到了,我急急忙忙地向前走,最後開始小跑起來,我的潛意識裡彷彿知道,有什麼人在前面等我──有個人在召喚我,一直在召喚,但我聽不到對方的聲音,只能憑感覺……那麼多門,一層一層的,我很奇怪自己穿著高跟鞋,怎麼可能跑得那麼快?門突然沒有了,彷彿已經到了宮殿的中央……」

我在記錄本上畫著層層疊疊的橫線,代表她穿越的門戶。其實,大可以把她的敘述看作一場奇怪的夢,一場思想的旅行。暫且不管她為何消失、為何出現,單從思想形態上解釋,那就是──她在做夢,在一場夢裡做奇怪的旅行。

夢的盡頭,應該是順利醒來,她呢?在穿越了數十重門戶後,又看到了什麼?

那麼,此刻的蕭可冷呢?是否也在步關寶鈴後塵消失後,重複著同樣的夢境?我能理解關寶鈴所說的「神秘的召喚」,因為此前在埃及沙漠裡,我也感受過來自土裂汗金字塔裡的召喚。

我線上段的最前面位置,畫了一個巨大的方框,因為我覺得宮殿的中心,肯定要有一個大廳。地球人建造房屋也好、大樓也好、宮殿也好,都是為了「居住」這兩個字,絕不會建造了無數重門之後,中間成了既不能聚會,也不能休息的空地,成為一個毫無意義的「行為藝術建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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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 20:49:11
第二部亡靈之塔  3兩朵蓮花

「我看到了大片的空場,縱橫至少有一個標準足球場那麼大──」關寶鈴伸手比劃了一下,據我所知,大亨葉洪升熱中於設局賭球,耳濡目染,關寶鈴應該對足球場的面積有清晰瞭解,也就是說,門戶盡頭,是個接近九公丈見方的空地……

「不知道你信不信,空地中央停放著一隻巨大的圓柱體。它的表面泛著銀灰色的光澤,像是我們乘坐過的波音飛機的顏色,我猜它的成分會是鋼鐵,可它沒有飛機應該具備的尖頭、側翼、尾翼,甚至沒有起落架之類的東西,只是那麼直挺挺地墩在空地中央,佔去了足球場的一半。我抬頭尋找它的尾部,至少有二十層樓的高度,怪異地伸向天空。」

「這時,我想像自己是站在古羅馬的鬥獸場遺址中央,四周高聳的建築圍成了一個深井,而這個古怪的柱體就站在深井中央……」

我無法繼續描繪下去了,因為她敘述的情節太荒誕不稽,像是宇宙探險裡的故事。

她最後補充的幾句更是離譜︰「風先生,我還有一種感覺,無論是宮殿、欄杆、門戶還是圓柱,都彷彿在安放在最透明、最純淨的水裡的,視線受不到水的阻隔,但身子卻完全感覺得到,但我又沒有缺氧窒息的感覺──」

「那麼,你是如何從幻覺中退出來的呢?」我無奈地丟下鉛筆,覺得她敘述出來的東西,更適合送給斯皮爾伯格去拍科幻片。咖啡涼透了,我端起杯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兩三口便喝了下去。

她長歎了一口氣︰「正是因為有『在水裡』的奇妙感覺,才會覺得周邊的空氣突然波浪一樣起伏翻滾著,幅度越來越大,彷彿大海上驟然襲來的滔天巨浪,將我的身子拋起來,一直向後倒飛而去,接著我就清醒了,從鏡子裡看到了你……」

她的敘述總算是告一段落,我不得要領地起身去燒水,準備下一輪詳談。

鼠疫說過,他看到水龍頭裡的水開始逆向流動,神秘的消失過程便突然開始──唯一值得高興的,是關寶鈴回來,我就不必擔心會遭到警察的層層詢問了。

她說完了自己經歷的幻覺,但對我說的「失蹤二十四小時」這層意思卻始終嗤之以鼻。按照她的解釋──「我的思想混亂至多不超過二十分鐘,怎麼可能是二十四小時?」

這個問題,只能等鼠疫或者蕭可冷出現時才能給她以合理的解釋了。既然關寶鈴可以失蹤後自動回來,蕭可冷或許也可以。

在我第三次拒絕了關寶鈴購買尋福園的請求後,她無奈地抓起了電話,撥了一個號碼︰「小葉,到別墅門口接我吧!我很累,而且事情沒辦成──啊?什麼?你們在片場?」她猛地大叫起來,把我嚇了一跳,隨即看到她緊握著話筒,緩緩地向後倒下,跌在沙發上,彷彿受到了無比沉重的震撼一樣。

話筒跌落在地上,啪的一聲,幸好並沒有碎裂開來。

我拾起話題,裡面有個年輕男人在急促地叫著︰「關小姐、關小姐,你沒事吧?關小姐……」

關寶鈴的臉上已經完全失去了血色,煞白一片,倒在沙發上,雙手用力摀住胸口,肩膀急促顫抖著。

我向話筒裡「喂」了一聲,對方焦慮地連聲問︰「是風先生嗎?關小姐怎麼樣?不會有事吧?我是她的司機小葉──」

我簡要地說了句︰「她沒事,不過目前需要冷靜鎮定,請十分鐘後再打過來。」

掛了電話,關寶鈴掙扎著坐起來,雙掌合在胸前,半閉著眼睛喃喃祈禱著。我笑了,肯定是從司機的嘴裡,她確信自己是消失了二十四小時,就在她以為不過是二三十分鐘的時間段裡。

「我真的是消失了……而且那麼久……你知道嗎?小葉已經開車回了片場,而且之前已經在別墅前的岔路上等了我四個小時。天哪……這到底怎麼回事?我不過是出現了幻覺,時間怎麼會……會過了那麼久?」

現下可以肯定,她不但出現了幻覺,而且逃離了現實空間,自身進入了幻覺中,才會造成了「消失」的現狀。且不管她的經歷到底代表什麼意思了,我想知道的是這個幻覺空間的入口到底在什麼地方?

我們重新回到洗手間裡,她向洗手台指著︰「就在這裡,就在洗手台前面,打開水龍頭,手放在鏡子上,然後就能看到我說的──」她做過的動作,我也模仿著做過,根本毫無效果。

鏡子裡,映著兩張焦急惶恐的臉。

「關小姐,很高興你能信我說過的話,現下我朋友蕭小姐也消失了,像你一樣。如果你能幫忙把她找回來,別墅的產權交易咱們可以商談……」萬般無奈的情況下,我還得借助於她的幫助。

關寶鈴向前走了幾步,打開水龍頭,雙掌按在鏡面上,慢慢向兩邊滑動,落在鏡子的左右邊框上,表情忐忑地向鏡子裡望著。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她,希望能看到神奇的事情發生,但此刻我們兩個,誰都沒有意識到,如果「消失」再度發生,即將出現的情況,我們根本無法應付。

幸好,她並沒有再次消失,水聲嘩嘩,持續了近五分鐘,我們兩個胸口的衣服差不多都濺濕了,也沒有看到什麼不可思議的事發生。

關寶鈴收回雙手,連歎三聲︰「看來,上天也不想幫我買到別墅了……」

沒有水泡聲,也沒有人神奇消失,目前看起來洗手間一切正常。

恰好在此刻,我聽到前門傳來砰砰砰的敲門聲,非常急促。

前門是上了暗鎖的,我跑回客廳,開鎖拉門,又是一次極大的震撼──蕭可冷!是蕭可冷氣喘吁吁地站在門口,額頭上的汗水在燈光映射下閃閃發亮。

她的右手裡還拖著一個人,一個渾身血跡斑斑、死氣沉沉的傷者。

「喂、你?你……沒有消失,你還是消失又回來了……你到底去了那裡?」我語無倫次地興奮大叫著,不管怎麼樣,蕭可冷又出現了,簡直讓我高興得要歡呼雀躍,想撲過去緊緊擁抱她。

從金手指離開到蕭可冷出現,間隔時間大概為兩個小時。這一段時間,讓我覺得似乎像過了兩個世紀那麼長久。

「風先生……快幫幫忙把他……把鼠疫弄進去……我想……他沒有幾分鐘可活了……」她彎腰提起傷者的兩隻胳膊,而我迅速抓住他的雙腿,將他抬進客廳,放在壁爐邊。

寒氣不斷地從門口湧進來,外面是無窮無盡的黑夜,寒風捲動白樺樹的葉子,發出一陣陣嘩啦嘩啦的怪響。

我關上門,低頭看到自己的雙掌已經被鮮血染紅。

傷者的確是鼠疫,不過是「奄奄一息、吸氣少呼氣多」的鼠疫,渾身的衣服被刺破了近百個血洞,頭頂不知受了什麼傷,所有的黑髮白髮都被鮮血染成了紅髮。他半閉著眼睛,臉上帶著絕望的苦笑。大家都是江湖中人,對自己受的傷是不是致命總會有自知之明。

蕭可冷直起腰,端起茶几上的咖啡壺對著嘴灌了幾口,揮著袖子擦汗,並沒注意到關寶鈴正慢慢從洗手間那邊出來。

「風先生,是『黑夜天使』的人幹的,我至少看到了二百多人在集體圍攻他……不知道鼠疫幹了什麼,幫派裡出動的人手,保守估計會在四百多個,幾乎把木碗舟山這一片地方全部安插遍了……他身上的傷,大的十五處,小的不計其數,就算有華陀在世,也救不了他的命了……」

這沒什麼好奇怪的,古人說「君子無罪、懷璧其罪」,更何況鼠疫是個身藏絕頂秘密的人。「黑夜天使」裡面,幾乎沒有謙謙君子,都是黑道上浪跡多年的刀頭舔血、富貴險中求的狠角色,怎麼會手下留情?

從金手指的「追殺叛徒、清理門戶」那些話裡,我已經預料到了鼠疫的下場。

鼠疫蠕動了一下,腿腳一陣抽搐,試探支撐著把頭抬起來,但嘴裡馬上吐出大口的血塊,劇烈嗆咳著。

我不由自主地皺著眉︰「小蕭,帶他回來,只怕會留下『黑夜天使』生事的把柄!」

看這樣子,鼠疫活不過半個小時,何苦為了這點小事得罪韓國人?他的傷勢如此之重,話都說不出來,對我們有什麼用處?

蕭可冷俯下體子,輕輕挽起鼠疫的左袖。他的左小臂上,刻著一朵青色的蓮花,花朵已經盛放,瓣瓣清晰豐滿,又用青色的顏料仔細塗抹過,工藝極其精湛傳神。

我早說過,韓國人的美容、化妝、瘦身、紋刺這四項技術,全球一流,在人體上紋這樣的蓮花,根本就是小事一樁。

蓮花有點眼熟,但我不明白蕭可冷的意思︰「一朵花?什麼意思?別打啞謎了!」

她捲起鼠疫的另一隻袖子,在相同的地方,紋著一支粉紅的蓮花,形狀、大小跟左腕是一模一樣。等她把鼠疫的兩手擺放在一起,我能清晰地看到,這是兩朵一模一樣的蓮花,唯有顏色不同。

「他要死了,他是誰?」關寶鈴仍舊滿臉困惑,她現下想必會感到無比後怕──任何人知道自己曾從現實空間裡消失了一整天後,都會後怕,如果不能重新回來,那就在另外的空間裡沉浮等死好了,特別是在她描述的那種地下深井裡。換了是我,也會後怕到滿身冷汗淋漓。

蕭可冷看到關寶鈴的時候,比我表現得要鎮定的多。她只禮貌地對著關寶鈴點點頭,再次俯身,把注意力放在垂死的鼠疫身上,用力咬著嘴唇,露出尖利的虎牙︰「他不能死!至少不能就這麼死!」突然俯身抓住鼠疫的肩膀,飛快地拖向洗手間,在地上留下一條觸目驚心的粗大血痕。

「蓮花?是座鐘裡的……」我叫起來,腦子裡靈光一閃,倏地聯想到座鐘的上弦鑰匙跟鼠疫腕子上的紋身樣式一模一樣。

「小蕭,你早想到了?早想到了?」我向洗手間追過去,把守關口寶鈴一個人丟在客廳裡。

青銅座鐘的上弦鑰匙形式非常古怪,至少此前我從來沒見過這種形狀的鑰匙。鼠疫手上紋著蓮花,莫非表示它們之間會存在某種特殊聯繫?

還沒進洗手間,已經聽到嘩嘩的水聲,轉過門口,驚訝地發現蕭可冷已經把鼠疫的大半個身子丟在洗手台上,水龍頭裡激射的水珠,直噴在他的頭頂正中。

突如其來的冷水刺激,讓鼠疫的身子終於扭動起來,腦袋拚命掙扎,要逃開冷水的沖洗。非常時期,蕭可冷用這些非常手段,也是在情理之中。再說,別墅雷根本沒有強心劑之類的注射藥物,要短時間內令他清醒,這是唯一的辦法。

我目光一掃,大步跨向浴缸,同時扭開了前後兩個水龍頭。如果能把鼠疫丟進放滿水的浴缸,想必可以更加延長他的生命。

蕭可冷向我伸了伸大拇指,對我的無間配合表示激賞。

「啊──啊……」鼠疫叫起來,吐出一大口血水,洗手池裡的水立刻被染紅了,但隨即被越來越多的冷水沖淡。

「想活命的話,就告訴我們更多秘密──關於海底神墓、亡靈之塔、煉獄之書……只要我們去打電話,半小時內,醫院的緊急救援人員就能趕到……」

蕭可冷用力搖晃著鼠疫的肩膀,後者在這種劇烈搖晃下,不斷地吐出血水,嘴唇蠕動著,的確有話要說。可是,他受的傷太重了,並且有十幾處是正中脖頸、胸口、小腹這條最脆弱的「生命直線」,每次吸氣準備說話時,這三個地方的十幾個口子,就會立刻血流如注,將所有說話的力氣分散掉了。

浴缸裡的水已經放滿,我向蕭可冷打了個手勢,她咬著牙,單手拖著鼠疫,血水淋漓地走過來,揚手扔進浴缸。

鼠疫已經處於半昏迷的狀態,此時只有大幅度的摔跌動作,才能徹底觸動他身體的活力。

浴缸裡的水冰冷,當他的身體落下去時,渾身都在咕嚕嚕地向上冒著紫紅色的水泡。我的心涼了,因為只有身體的胸腔、腹腔被利刃對穿刺過,才會出現水泡現象。

「『黑夜天使』的人什麼都沒搜到,已經撤離。我親耳聽到他們在大聲談論著關於失竊的『煉獄之書』的話題,內情大致是鼠疫偷走了寶書,三年內一直在秘密聯繫買家,結果這次被組織發現擊殺,那本書卻不知下落……」

蕭可冷沉著臉凝視著越來越微弱的水泡,滿臉都是掩飾不住的失望。

鼠疫的頭枕在浴缸邊上,像只剛剛被擊中的瀕死的魚,不甘心地緩緩吐著氣,嘴角不停地冒出帶血的氣泡,忽然吐出幾個語音模糊的字,雖然並不連貫,但我已經聽清了這八個字,應該是「羿射八日、墜落東方」。

蕭可冷突然伸出左手,重重地摁在鼠疫的小腹丹田位置,嘴裡發出「嘿」的一聲,發力運功,將自身的內力慢慢注入鼠疫的體內。

「雷霆翻江、山為之摧……萬丈之下、神人降世……誰得長生?永恆不死……這些話……地球馬上就會爆炸……如果……摧毀……」這些斷斷續續的話,他又換了韓語,是蕭可冷一邊運功幫他提神,一邊不停地翻譯出來的。

浴缸裡的水不停地翻滾著,水面上漸漸升起了氤氳熱氣,那是蕭可冷全力發功時,內力作用於冷水,使整缸的水溫不停上升造成的。她的內力之強盛,非常出乎我的預料,這才發現她是個非常內斂、低調的人。

這些話沒什麼頭緒,就算連綴起來,也不能表達出什麼意思。

鼠疫的眼睛突然睜開,射出神采奕奕的光芒,這是標準的「迴光返照」,按照醫學常識推斷,他剩餘的生命可能連一分鐘都支援不到。

「鑰匙、鑰匙、鑰匙……放在『海底神墓』裡,去拿吧……讓什麼古怪的火星人去見鬼!讓他們見鬼去吧!那些醜惡的傢伙,就藏在『海底神墓』裡,快去幹掉他們!免得有一天,他們的羽翼豐滿,一定會殺上來,把地球人殺得血流成河、一個不剩……」

他用力盯著我,抬起左手指向我的臉。此刻,他身體裡的血已經快流乾了,手臂傷口裡滴下來的,只有顏色黯淡的水,而不是鮮紅的血。

這樣的話,讓我驚駭之餘,免不了覺得好笑︰「什麼火星人?那裡來的火星人?真不知道這傢伙在搞什麼鬼、說什麼胡話?」

「火星人在那裡?怎麼才能進入『海底神墓』?」蕭可冷冷靜地問了一句。

「梯子……梯子進入……數不清的梯子盡頭……去看那些書、那些書……」他的手改向屋頂指著,陡然間向後一仰,後腦勺撞在浴缸邊緣,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蕭可冷收回了自己的手,任鼠疫的身子緩緩滑進水裡,冒出最後一串咕嚕嚕的水泡。迴光返照之後,毫無例外地徹底死亡,這是人類醫學上無法更改的規律。

我迅速向外走,罔顧蕭可冷的叫聲──我需要把鼠疫說過的那些話用筆記下來,一字不漏地記下來,不管這些是瘋話、鬼話還是胡話,只要是他生命彌留時說出來的,必定有其深遠意義。

半小時後,我、蕭可冷、關寶鈴圍坐在壁爐旁,每個人手裡都捧著一大杯咖啡,低頭沉默不語。時間已經接近午夜,隨著一分一秒的時間流逝,壓抑纏繞在我們心頭的疑團越來越多。

「明天我會仔細檢查鼠疫的屍體,之後會報警,讓警察去處理。木碗舟山轄區裡的日本警察辦慣了這樣的械鬥死人的案子,不會有太大麻煩。如果可能,我們應該再次檢查書房裡的角角落落,對不對風先生?」

蕭可冷事事都會向我請示,但尋福園裡別墅裡的一切,她都比我清楚得多。並且她的武功比我想像得更要出神入化,包括幾乎勝過金手指一籌的縮骨功。

「單純是書房嗎?還是所有的房間,包括兩翼那些空了許久的房子?」蕭可冷曾告訴我,除了主樓,其餘房間都一塵不染地空著,裡面連張起碼的凳子都沒有,不知道地板下面會不會藏著什麼秘密。

關寶鈴適時地插嘴︰「風先生,如果你想徹底地搜索這別墅裡的角角落落,我可以出這筆錢。在搜查結束後,不管有沒有發現,是否可以把這房子轉讓給我?價格問題上,我可以答應你的任何要求──」

我們三個,各有各的目的,各有各的心事,說出的話幾乎毫不相干,相視一笑,三個人同時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記錄著鼠疫臨終前那些話的筆記本就放在我膝蓋上,如果把這些斷斷續續的話連綴起來,再添加以無窮無盡的小說家的想像力,差不多能描繪出一幅詭異壯闊的畫卷──

「火星人入侵地球,以『海底神墓』做為軍事基地,如果不能盡快地挑選精銳力量將他們全部幹掉,則地球人的末日轉眼就會倒來。」

這樣的情節,似乎好萊塢電影裡已經適當地添油加醋地表現過,不必我畫蛇添足地再來渲染了。關寶鈴的敘述記錄,是在鼠疫的前一頁上,兩段疊加起來,讓任何人看了都會心驚肉跳不已。

再次打破沉默的仍然是蕭可冷︰「風先生,『黑夜天使』的勢力一直在別墅附近活動,據昨晚我的觀察,對方的人數和氣勢都已經非常之大。為了您的安全考慮,是不是能允許我請江湖上的朋友帶些人馬過來做為援手?」

在此之前,她已經斷斷續續對我講過剛才「黑夜天使」的人狙殺鼠疫的慘烈戰鬥──

「鼠疫」做為幫會裡的前輩功臣,更是幫主金妖狐的叔輩,當然不可能束手待斃。他受傷如此之重,全是因為他自己的出手更陰狠毒辣從而招致的瘋狂報復。我親口數過,小樹林那邊至少倒下了五十名以上的殺手,都是死在鼠疫手下。這群人既然如此囂張,咱們不得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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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甲賀忍者

「你要邀請來做援手的,是不是『孤野狼』蕭石?」

從蘇倫那裡得到的資料顯示,蕭可冷有個同父異母的哥哥,是日本黑道上非常有名的獨行殺手,外號叫做「孤野狼」。不過,蕭石這樣的人物從來都是行方飄忽不定的,怎麼肯捲入我們這種性質的戰鬥裡?他是殺手,可不是保鏢。

蕭可冷寂寞地笑了笑︰「他?就算他想來,咱們都不一定敢用。今年的七月份,他在大阪機場,數百名日本警察眾目睽睽之下刺殺了來訪的尼泊爾外交大臣。這件事驚動了國際刑警總部的高官們,早就簽下了紅色通緝令,懸賞八十萬美金尋找他的線索。他來了,麻煩也就跟著來了──」

她說的這個案子,我也從報紙上瞭解到了。被殺的外交大臣,是尼泊爾總統最寵愛的侄子。侄子被殺,尼泊爾總統氣得幾乎發瘋,當天就批准尼泊爾軍方組建了一支六十人的戰警突擊隊,直接開赴日本,參與搜索兇手的大規模警方行動。

蕭可冷說得沒錯,像蕭石這種麻煩纏身的人物,還是別招惹的好。

「我想邀請的力量,其實風先生也認識──王江南,隸屬於神槍會日本分部的王江南。」

我輕輕點了點頭,王江南在神槍會當家人孫龍手下「十三鷹」裡的一員,排名十三,所以在江湖上又被成為「王十三」。

「他會來嗎?」我表示擔心。

神槍會的勢力進入日本不過才五年,而逐漸站穩腳跟都不到兩年,所以我會擔心,王江南等人會懼怕山口組在本地的強悍勢力,不肯惹火燒身。我們要防範的主要對象,不是「黑夜天使」,而是與渡邊城有關係的山口組。

「會。」蕭可冷很肯定地回答。

關寶鈴偷偷打了個哈欠,但隨即不好意思地起身去倒水,做為掩飾。

從地球物理意義上說,她已經二十四小時沒有休息過了。不管在另類空間裡的時間是如何計算的,起碼她在九日、十日兩天都沒挨過床,應該已經疲憊不堪。

倒完水回來,蕭可冷善解人意地向關寶鈴笑著︰「關小姐,這些江湖上的亂七八糟的事,你肯定不感興趣,不如先在沙發上睡一會兒,有什麼事我們再叫醒你。」

關寶鈴實在支援不住了,順水推舟地接受了蕭可冷的建議,倒在長沙發上,蓋上那張毛毯,三分鐘不到便進入了夢鄉。

她不是江湖人,當然聽不懂我跟蕭可冷滿嘴行話、典故、軼聞的江湖話題。

看到關寶鈴睡熟了,蕭可冷的神情突然一變,壓低了聲音︰「風先生,對於關小姐的詭譎際遇,你是不是全盤相信了?」

所有的談話記錄都在筆記本上,不管信不信,都在那裡白紙黑字地擺著。

我翻到那一頁上,越看後面的情節越覺得匪夷所思︰「人不是魚,不可能在水下環境裡順暢呼吸,除非……除非是變成日本神話裡的鮫人,也就是中國漁民常說的「美人魚」。那麼,門戶正中的圓柱是什麼?是某國的神秘武器?亦或是剛剛研發成功的宇宙航行裝置?」

蕭可冷沉著臉,凝視著毛毯下熟睡的關寶鈴,皺起眉︰「樓上書房最北面起第三個書架第三排第六本書,日文版,書名為《溟海趾》,是一本專門記錄日本漁民海上奇遇的野史軼聞筆記小說,類似於中國的《聊齋誌異》這本書。書的第四十四頁上記錄著一個漁民海上航行,誤入某個礁石環繞的孤島。他看到的,跟關小姐敘述的大同小異,只不過,那漁民是被真的海浪給衝出來的,而關小姐是被虛擬的空氣浪頭給推回來的……」

「風先生,您說,這代表了什麼意思?」她扭頭冷笑著看著我,短髮閃閃發亮,並且她一直都在用力交叉扳著自己的手指,發出「喀吧喀吧」的輕響。

我無聲地笑了笑︰「什麼意思?你懷疑關小姐撒謊?」

蕭可冷毫不猶豫地點點頭︰「對,她在撒謊,而且是有目的的撒謊──她的目的,是要騙取你的信任,觸動惻隱之心,然後把別墅轉手給她,好讓她救大亨。當然,這麼複雜的計劃,不可能是她這種局外人憑空造出來的,背後肯定有人在大力支援主使,會是……會是楓割寺的人嗎?或者是『神頭鎮』方面的勢力?」

這是我第二次聽到「神頭鎮」的名字,第一次是在九尾的敘述裡。

從北海道旅遊風物誌上能夠瞭解到,「神頭鎮」指的是進入楓割寺的必經之路上的一座假日酒店。

這個名字有兩重意思──第一,酒店擁有的海域內有全日本獨一無二的五彩雲母龜,並且申請過政府法令,可以在自己的酒店裡隨意撈取宰殺,絕不會跟動物保護協會方面發生什麼衝突。五彩雲母龜在日本人的佛教文化中,一直是被管理天、地、人三界的神仙們踩在腳下的,沾著三分神氣,所以得名。

第二重意思,酒店建造在公路旁邊,隨著海岸礁石的走向隨意延伸,從空中俯瞰,幾乎像是要脫離北海道,獨立於大海中央的樣子。一位日本圍棋界的本因坊高手把這種局面比喻成圍棋手法裡的「鎮神頭」,演繹轉化為「神頭鎮」。

環繞木碗舟山的別墅群,除去這一家外,其餘都已經被手術刀掌握在手裡。他曾數次去跟「神頭鎮」的頭家談商業收購的事,可惜對方執迷不悟,不管手術刀出多高的價錢,統統拒絕,並且提出了「反收購」的商業計劃,大言不慚地要買下尋福園這片廣闊的別墅群。

一來二去,「神頭鎮」與「尋福園」隱然成了商業上的死敵,永遠不能和解。

關寶鈴提出收購尋福園的計劃,弄不好就是某股勢力在背後操縱指使的結果,這一點不得不慎重考慮。如果敵人再度進逼、咄咄逼人的話,由不得我們不展開反擊了。商場即戰場,並且做為中國人的一員,在任何方面,我們都不會向日本人低頭,哪怕為此犧牲自我。

蕭可冷第二次起身倒水之後,順手拿起了我做的記錄,指著鼠疫說過的那些話︰「關於火星人的記載,從德川幕府時代,就零零散散地在文獻記載裡出現過,跟鼠疫說的基本相同,都是說某年某月某日,有神秘的火球從天而降,砸在山頂上,一直陷入地下無窮深之處。那就是火星人的飛船,他們之所以深潛入地下,便是因為自身生理架構,無法抵禦地球表層的風、雨、雪、雷以及各種各樣的瘟疫、傳染病菌、垃圾污染。等他們改變了自身基因,成為適宜地球生存的生物時,便會一起殺出來,攻佔地球。」

我又笑了︰「地球人總以為外星人會覬覦這個藍色的星球,殊不知這只是地球人敝帚自珍的想法,人家外星人還不一定能看上地球呢!」

先是有土裂汗金字塔的土星人,現下日本又冒出一群火星人,地球可真夠熱鬧的。

蕭可冷也笑著︰「傳說中唯一的分歧之處,便是有專家說火星人的飛船是砸進了富士山,而另外一批專家則極力分辯,說飛船是落在了北海道木碗舟山上,並且學術界為此展開了長達六個月的研討、考察、辯證,最後不了了之。」

我跟著大笑︰「這些小日本,還真是吃飽了撐的。」

隨即,我明白了蕭可冷的意思──鼠疫臨終的話,也不一定就確鑿可信。不過有一點,很多日本人推測之所以日本本土這麼多火山溫泉,跟火星人在地底下修煉發功很有關係──這是很有創見性的預言。於是日本的動漫公司,便根據這些荒誕無稽的神話傳說,創造出了風行全球的「鹹蛋超人奧特曼」的系列作品,為日本的動漫事業賺回了足夠多的美金、歐元,甚至還有大陸的民眾幣。

我陡然長歎︰「看來,明天我該好好上樓看書才對,否則一頭紮在日本神話傳說裡,根本分不清什麼是真、什麼是幻了……」

我說的是真心話,如果大哥收集那些書是有深意的,我該盡可能地翻開來看看,累積一部分知識。

蕭可冷找出了另外的毛毯,我們三個都蜷縮在沙發上,身上蓋著毛毯,漸漸進入了夢鄉。其實蕭可冷還有很多話要說的,只是旁邊的關寶鈴發出了甜美的輕微鼾聲,我們也受到了感染,不由自主地睡了過去。

黎明時,我是被門外早起的鳥兒叫醒的,起身看見關寶鈴的長髮露在毛毯外面,一直沿著沙發邊披垂到地面上,閃著潤滑無比的漆黑光芒。她的頭枕在屈起的右臂上,臉上帶著恬靜的微笑。

蕭可冷睡覺時是一副標準的軍人姿勢,身體挺得筆直,雙臂自然下垂。偶爾翻身之後,馬上恢復這種姿勢,讓人看了忍不住覺得好笑。

我起身上了二樓,緩緩踱進書房。

從現下開始,我就要開讀這近萬本藏書了。在靠門口最近的書架上,我隨手抽了一本論述「亞洲東部與美國西部原先是否是聯在一起的陸地」這個題材的書,走回客廳,坐在沙發上翻閱著。

地球的「版塊漂流學說」一直是個非常熱門的地理學話題,爭辯這個話題的論文鋪天蓋地,在很多學術雜誌和學術網站上隨處可見。

我在近代歷史課上,曾經為了此類問題瘋狂地查閱圖書館資料,希冀由自己提出令人信服的嶄新論點。這件事雖然最後沒能成功,我卻詳讀了《沙俄女皇史》,在她執政時期的國家版圖上,看著沙俄的軍隊一直向東,越過白令海峽,踏上了美加的國土,打得美國人跪地求饒。

我想求證的是這樣一個問題︰「當時俄羅斯為什麼不藉著陸地的溝通向南打擊亞洲的廣袤平原,也就是說直接吞併外蒙、再入侵中國的內蒙、新疆、東三省甚至北京、河北、山東?這種擴張版圖的方法,絕對比遠渡大洋更省力氣吧?」

曾有歷史系的教授支援我的論點,提出女皇之所以指揮軍隊一直向東,是源於她始終相信,北美洲也是沙皇俄國的一部分。所以得出了虛妄的結論,在沙皇俄國國民的心目中,始終是把隔海相望的美國當作了自己的一部分,是自己的合法領土……

在我手邊這本書裡,列舉了亞洲向東的大陸棚和美國向西的大陸棚部分,有至少幾百處可以相互吻合的缺口。然後是兩地原住民的生活習慣、語言習慣、工具使用習慣上都有明顯的相似之處,而美國的印第安人在身體生理架構上,絕對就是亞洲人的翻版。

我看得很快,幾百頁的書只用了一個小時便翻閱完畢。書的末尾提出了一個嶄新的觀點引起了我的注意──

「版塊漂移發生時,亞洲和北美洲相連的大陸棚開始分裂,有一部分逃逸出來的小塊陸地隨北極海暖流南下,便形成了目前的日本列島。製造出足夠精確、足夠完整的模型後,把日本島填充進亞、美之間,則剛好把兩個大洲嚴絲合縫地對接起來。」

本書的美國作者曾經帶著這樣的研究成果,去向當時執政的美國總統柯林頓會報,並且申請美國當年的「科學文史獎」,結果當然是無疾而終,被美國政府視為「異端邪說」,掃地出門。

放下這本書,伸了個懶腰,清新的陽光已經從窗戶裡射進來,新的一天又如約開始了。

我開了座鐘的表蒙子,把蓮花鑰匙握在手裡,仔仔細細地看著。如果鼠疫手腕上的紋身真的跟蓮花鑰匙有關,那麼青色的蓮花,可能就是代表這枚鑰匙,那麼粉紅色的那枚呢?又會在那裡?或者鑰匙本來就只有一把,只是會隨著時間的不同而變色……

再去拔那柄青銅劍,已經被牢牢鎖住,紋絲不動了。記得當時取這張羊皮紙地圖時,劍鞘裡已經空了,所以就算無法再次拔出寶劍,也沒什麼好遺憾的。

我取出地圖,在茶几上攤平,忽然發現,羊皮紙似乎是有夾層的。因為從側面順著陽光仔細觀察,能看到羊皮紙被分成均勻的十幾層,所有的層數壓制在一起,才形成了目前看到的地圖。

這個發現令我一陣欣喜若狂︰「古代的藏寶圖,幾乎每一張都存在著巧妙的變化。比如遇燃燒變化、遇水浸變化、遇酸液或者牛奶變化,甚至已經發展到紅外線、紫外線下的微妙變化。那麼這張圖,會不會單張揭開後,還能發現些什麼東西呢?」

地圖表面繪製的東西太簡單了,簡單得讓人根本無從著手去猜測。

到現下為止,我也沒搞清楚金手指到底從這圖上發現了什麼,更沒覬覦它想據為己有。金手指的蔑視態度,曾一度讓我產生了「地圖無用」的想法。現下好了,真正的秘密,應該就躲在夾層裡。

要想揭開地圖,可用的方法有不下十幾種,不過我需要再跟蕭可冷商量一下,看到底怎麼做才最合適。

眼前出現的突然變化,令我始料不及──我的臉前突然出現了一串一人半高的屏風,共八扇。每一扇上,都畫著仕女、風景、歌舞伎、武士像,把我團團圍住。同時,耳際響起了一陣激昂震撼的日本宮廷鼓聲,就在這個客廳裡咚咚咚咚地響著。

二樓的傢俱佈置非常簡單,隨隨便便就能一目瞭然,但我從沒發現過有這串屏風存在過。這裡是中國人的別墅,肯定不會有日本文化如此濃郁的屏風存在。

窗外的陽光、青銅雕像不見了,取而代之的,竟然是憑空橫移的唰唰作響的又一串屏風,接著身後、身前也有屏風出現,從四面將我團團圍住。

「何方來的朋友作怪?報上名來!」我是依照中國的江湖規矩喊這一嗓子的,至少我能在自身發出這聲暴喝之下,集中起被書籍、地圖牽扯分散掉的精神。

鼓聲越發激烈了,當我移動腳步,準備從兩扇屏風中間突圍出去之時,半空裡突然打了一道閃電似的,一柄雪亮的武士刀帶著燦爛的光芒劈面斬下來,幾乎要將我從中劈為兩半。

我側身滑步避開這一刀,來不及施展「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奪刀,另外三柄同樣的刀帶著同樣凌厲的風聲同時劈下來。

這是個非常美好清新的早晨,我的心情本來為了發現地圖的秘密而欣喜著,卻沒想到情況急轉直下,竟然有人公然衝進別墅裡向我動手。可惜,二樓上根本沒有刀劍可用,否則大可以以一對四,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我成功避開了四柄刀第一輪攻擊,有人用日語大喝著︰「天旋斬!」

頭頂、腳下同時幻出四輪刀光,飛旋著斬向我的脖頸、雙肩、膝蓋、腳踝,屏風上的各種人物圖形也像活了一樣,向我擠眉弄眼地做出種種匪夷所思的表情。不等我躲閃,四扇屏風一起倒了,竟然有十二個全身灰衣、只露出雙眼的敵人,每個人都是雙手高舉武士刀,虎視眈眈地向著我。再算上先前的四個人,總共是十六名武士,把我團團圍住。

仍舊是剛才的聲音,換了艱澀生硬的中文︰「留下……地圖……你走……否則……殺無赦……」

聲音不是面前這些人發出的,而是來自於玻璃窗外。

「你們是什麼人?誰派你們來的?」我緩緩地運氣於右掌,把地圖緊緊攥在掌心裡。一旦發現了它的真實價值,我就不會再那麼大方,可以向任何人借閱了。我知道來的這群是日本忍者,不過日本島的忍者門派有近三百家,裝束兵器都非常接近,誰認識他們是哪一派的?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如果真的要無情火並,我還沒把這十六人放在眼裡呢!只是沒有武器在手,打起來不是十分過癮而已。

屏風倒下之後,遍地升騰起了煙霧,原先房間裡的一切景物都看不到了,眼前只有鬼影憧憧的殺手。

殺手的武士刀不斷地閃耀著奪目的白光,可見鋒銳之極。他們身上的灰衣也是近乎一種灰白色,彷彿隨時都可以藉著霧氣迅速隱身,只有冷森森的眼神是無法遮掩的,每雙眼睛裡都帶著死氣沉沉的殺氣,彷彿我是被困在刀網中的無辜獵物。

距我最近的一個殺手,我們只隔著四步距離,也就是說他的刀只要迎面劈下來,很可能就會首立大功一件。所以,當窗外的人喊出「進攻」的密碼時,他成了第一個做試驗的小白鼠,刀光還沒完全綻放開來,我已經進步貼身,一掌砍在他的喉結上。

噗的一聲,他的身子軟綿綿地要倒下去,卻被我抓住肩膀,順勢一拖,擋開第二名忍者的刀鋒。接著,第二名忍者也無聲地倒了下去,因為我的肘錘準確無誤地頂在他的心臟位置,肋骨折斷倒插進心室,肯定是活不了了。

我只用了一隻手,對付這群人,一隻手足夠了,輕而易舉地又打倒了四個人,全部都是一擊必殺。

「佈陣──分水陰陽陣、鐵鏡滅魔陣。」窗外的人並沒有感到驚駭或是憤怒,彷彿殺掉四個人,跟踩死四隻螞蟻一樣微不足道。

隨著他的叫聲,剩餘的十二人陡然後撤,列成了兩排平行站位的陣勢。

從陣法名稱上,我判斷出了這群人的來歷,並且脫口而出︰「你們是甲賀忍者?喂,大家沒什麼過節,何必非要拼得你死我活?」

甲賀派是日本歷代以來最大的忍者幫派,特別是日本國內「明治維新」以後,在天皇家族的扶持下,甲賀派已經坐上了本土武林盟主的地位,其它所有忍者都要向它俯首稱臣。

甲賀派具有了極高的政治身份,一直受日本皇室寵信有加,但我跟他們從來沒有過節。

腳尖一挑,我已經將死掉的武士遺留下來的長刀接在手裡。有刀在手,殺他個血流成河也不為過,畢竟是他們先動手的,滿地踩碎的屏風可以作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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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亡靈之塔  5受制

追本溯源,日本主要忍者流派基本分為武藏、甲斐、越後、信濃、伊芳賀、甲賀、紀伊芳七大流派。而到了德川幕府時代之後,日本各地雖有不計其數的忍術流派,最卓爾不群、弟子眾多的還要數三重縣西北部的伊芳賀、滋賀縣南部的甲賀兩派。

二戰之後的日本,隨著山口組的勢力崛起,非常多的忍者後代為了謀求金錢、名聲上的利益,或明或暗地投靠了這一組織,利用數百年來代代流傳的「忍術」為黑社會賣命,成為山口組裡面的一支得力部隊。

國際刑警組織的年報裡曾披露過這樣的消息︰二零零四年發生在美國境內的惡性謀殺案,至少有百分之四十四以上,是跟日本忍者直接或間接有關的。

所以,日本忍者越來越成為全球恐怖主義活動的一個新的爆發點,受到國際刑警的密切監視。

我學習過的劍術,以中國劍術為基礎、西洋劍術為輔助,握著武士刀的時候,自然非常稱手。

霧氣持續上升,而面前的兩隊忍者一動不動,似乎在等待窗外那人發出新的指令。

驀的,我的兩腿之間嚓的一聲輕響,一柄明晃晃的武士刀從地底下直搠上來。我就地一滾,避開這一刀,不等那只握刀的手撤回去,已經刀鋒橫削,嗤──那隻手被我齊腕斬斷,噗地飛了起來,卻沒有一滴血濺出,彷彿拍攝電影時的假臂。

「天、鬼──」窗外的人驟然出聲大喝,兩隊忍者陣形一變,分左右兩翼向我包抄過來。我等的就是這種變化,貼地翻滾,用「地躺刀」的身法加上西洋劍法裡的「亂披風斬」,直捲入敵人的陣營裡去。

其實,我完全可以把這場搏殺當作是一堂普通的刀劍訓練課,而這些氣勢洶洶衝上來的忍者,則是我的訓練夥伴。我只要保持冷靜、冷漠的平常心,就能無堅不摧。

刀鋒撞擊聲,一直都在叮叮噹噹地亂響著。我每次揮刀出去,都能聽到利刃削開皮肉斬斷筋骨的「 嚓」聲,不過沒有人呼痛,空氣裡瀰漫著越來越重的血腥氣,我的手上、臉上也越來越多地濺上了黏濕的液體。

「鬼、天──」窗外的人又在呼喝「忍者十字訣」,以鼓舞激勵這群手下人的勇氣,可惜他的聲音來得遲了些,十二個人已經全部捂著傷口伏倒在地。

我不殺他們,只是令這十二人永遠失去了殺人的能力。

「該你了!」我向窗外大喝。

霧又加重了,濃霧中人影一閃,我面前已經多了一個高碩的青銅盔甲武士,雙手橫在腰間,托著那只神秘的座鐘。這是客廳裡的那尊雕像,但它怎麼會動?不過是甲賀忍者的障眼法而已。

我手裡的武士刀已經換到了第四柄,前面三柄在激烈的格鬥中全部從中折斷了。

「地圖……地圖……給我地圖……」武士向前挪動著腳步,低沈地叫著,手裡的座鐘鐘擺依舊搖蕩著,詭異無比。

我後退了幾步,腳下隨處都會踩到忍者們橫七豎八的身體。

「噗嗤──」雕像胸口的座鐘突然碎裂開來,兩柄武士刀交叉撞擊著迸出燦爛的火花,像一柄怪異的剪刀向我脖頸處旋斬而來。

忍術的幻像層出不窮、匪夷所思,但我的眼睛,俱備能看清老虎機圖像高速旋轉的能力,一瞬間已經分辨出在雙刀交擊背後,是十四枚飛旋著的忍者七星鏢,通體漆黑,絲毫不帶閃光。只有經過劇毒淬煉的暗器,才會把鋼鐵鋒刃的光芒遮蓋起來。

雙刀只是吸引目光、分散注意力的引子,七星鏢才是真正的殺手。果然,刀光射到中途,驟然沖天而起,露出後面飛旋而來的七星鏢。對方身子旋轉上升的同時,我也跟了上去,並且刀鋒一閃,毫不客氣地掠上了這個黑衣人的脖頸。

霧在腳下,我們兩個同時揮手抓住了屋頂的水晶吊燈,不過,他握刀的手來不及上揚,脖頸已經受制,紫黑色的血沿著我手裡雪亮的刀刃緩緩淌下來。

「你輸了,《萬川集海》上說,沒有失敗的忍者,只有以死殉主的忍者,對不對?」我的刀已經深入他脖頸左側一厘米深,只要稍稍用力,就能輕鬆削下他的頭顱。

《萬川集海》是一切日本忍者的修行寶典,裡面的很多古怪法令訓誡,被七大派忍者尊為畢生不可逾越的人生準則。

幕府時代,被派出去執行任務的忍者,得到的指令全部都是「只許勝、不許敗」。忍者自詡是大名主人們的驕傲,特別是被委以重托後,更是把完成任務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根本無法面對失敗,一旦失手,馬上引刀自盡,以死來報答主人的重用。

黑衣人的褐色眼珠幽深冷漠地看著我,慢慢搖頭︰「不……我們……沒有輸……」他舉起武士刀推開我的刀鋒,然後鬆手落地。

霧散盡了,他站在滿地仆倒的屬下中間,冷漠的像一尊雕像。

當然,青銅雕像仍舊放在原來的位置,絲毫沒有挪動過。忍者的幻術,足以跟大衛科波菲爾的超級魔術媲美,剛剛我看到的不過是一招高明的障眼法而已。

樓上激戰了這麼久,樓下竟然沒聽到蕭可冷、關寶鈴的任何動靜,本身就是極不正常的事。

黑衣人換了流利的英語︰「你的夥伴,已經成了我們的俘虜,做個交易怎麼樣?」

他伸手向樓梯一指,做了個「請」的動作。

我冷笑著走向樓梯,知道情況不妙。甲賀派忍者能從德川幕府時代一直輝煌至今,絕不會只懂得暗殺、伏擊的簡單手段,否則早被翻翻滾滾的歷史大潮捲走湮滅了。這名忍者有一個最奇怪之處,便是手裡竟然提著兩柄標準長度的武士刀,反手插向後背刀鞘的時候,刀柄從左右肩頭突兀地冒出來,顯得十分怪異。

忍者的「雙刀」配備,通常會選擇二分之一尺寸的短刀,而且這種短刀鑄造時,會刻意地打造得非常之薄,雙刀插在同一鞘內,類似於中國兵器裡的鴛鴦刀、子母鉞之類。遠看是一柄,交手時才左右分開,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按照中國武術界的理解,日本人從來都不會用「雙刀」,就算是手握雙刀,真正交手時所用的仍舊是「單刀」的路子。

古代最有名的日本「十大忍者」,個個佩帶的都是正宗的單柄武士刀。再者,他的身材也太高碩偉岸了些,跟真正意義上的擅長伏擊、偷襲、隱匿的小個子忍者格格不入。

滿懷疑慮轉過樓梯拐角,居高臨下地向客廳裡一看,下面竟然或坐或站,多了三十餘名灰衣人,跟被我砍倒的那些忍者的裝束一模一樣。本來空蕩蕩的大廳,因為這些人的貿然闖入竟然顯得有些擁擠起來。

蕭可冷和關寶鈴已經落在他們手裡,被四柄雪亮的武士刀交叉架在脖頸上,乖乖地跌坐在長沙發一頭。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被關寶鈴吸引了過去──剛剛睡醒的她,長髮紛亂披垂著,目光迷離,雙手緊緊抓著衣領,像一隻受驚的小鳥般惹人憐惜。毛毯仍舊蓋在她的膝蓋上,清晨的寒意從敞開的大門捲進來,讓她全身瑟瑟顫抖著,皺著眉蜷縮成一團。

起初的描眉畫眼的妝扮因為昨晚的忙碌都已經褪盡,粉潤的唇半張著,失去了全部的嫵媚嬌艷,但另外顯露出來的清純稚嫩更令我心動無比。

蕭可冷有些鬱悶地埋頭坐著,聽見樓梯響,抬頭掃了我一眼,又更深地低下頭,恨意難消地在地上跺了一腳。在睡夢中被偷襲,無論對於誰而言,都是令人惱火之極的體驗。

「我們只要地圖,這個交易合算吧?」黑衣人彈指笑著,眼珠連轉,顯出只有老江湖才俱備的狡詐本相。

我有把握在樓梯上一招打倒他,但隔著三十步的距離,卻沒法飛過去解救兩個女孩子。

關寶鈴抬頭望了望我,目光裡深藏的傷感和委屈表露無遺,令我突然感到深深的自責,如果不是我提前離開客廳,怎麼可能給敵人以可乘之機?在大亨葉洪升的懷抱之下,或許她永遠都不會受這種驚嚇吧?

從這個角度看,關寶鈴脖頸下面纖細的美人骨帶著動人的白玉一樣的潤澤光華──

「朋友,考慮清楚了嗎?」黑衣人得意地叫起來,全然罔顧自己脖子上還在流血。

我冷笑著,拍打著樓梯欄杆,如果不想兩個女孩子受到傷害,屈服是唯一的辦法。

我從口袋裡取出揉成一團的羊皮紙地圖,向他晃了晃,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就是這東西嗎?給你好了,反正沒什麼用處!」

他伸手來接,肩頭刀柄迎著一晃,刀柄上雕刻著的黑色眼鏡蛇圖案邪惡之極地落入了我的視線。一瞬間,我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這就好辦了,他能把地圖帶走,我當然也能重新把它拿回來。

黑衣人展開地圖看了看,表情困惑地嘟囔了一句什麼,但還是慢慢把它折起來放進懷裡。

我下了樓梯,走向長沙發。

黑衣人揮揮手,逼住蕭可冷和關寶鈴的忍者向兩側退開,並且緩緩向門外撤退。

蕭可冷搶先跳起來,氣惱地向樓梯上的黑衣人狠狠地盯著,雖然不說什麼,卻非常明顯地表示出「此仇不報」的決心。

我很想上前擁住柔弱的關寶鈴,溫情安慰她,給她一些溫暖。此時,蘇倫在我心裡的位置突然變得淡了,與關寶鈴相比,蘇倫仍舊足夠堅強、足夠保護自己──只有眼前的女孩子是柔弱無依的,時時刻刻要人體貼保護……

「關小姐,你沒被嚇到吧?」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變得柔和。

關寶鈴慢慢起身,扶著沙發靠背,另外一隻手摀住額頭,聲音略帶沙啞︰「請打電話給我的司機,我好累……拜託告訴他,來這邊接我……」她的身子晃了晃,又頹然倒在沙發裡,倦怠無比地輕輕閉上了眼睛。

我愣了愣,先拖過毛毯替她蓋好,然後拿起聽筒,重撥了她昨晚撥過的那個號碼。

忍者們很有秩序地退了出去,最後出門的黑衣人發出一陣「哈哈哈哈」的狂笑,囂張之極。

樓下客廳沒大被破壞,但樓上肯定已經血污滿地,沒法落腳了。蕭可冷衝到樓梯拐角處向上看了看,立刻開始劇烈地「呼哧呼哧」喘粗氣,胸口猛烈起伏著,顯然已經到了怒氣勃發、無法抑制的程度。

接電話的,仍舊是昨天那個彬彬有禮的男子,答允立刻開車過來,並請我轉告關寶鈴安心休息。

在我打電話的時間裡,關寶鈴一直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彷彿睡著了一樣,睫毛上垂著兩顆晶瑩的淚珠。我不安地抽了兩張紙巾,遞在她手心裡,除此之外,實在無法做出更進一步的關心之舉。

她是大亨的女人,我們之間,只可能是別墅買賣的關係。

我凝視著她的時候,一直在想︰「如果此時她睜開眼睛求我把別墅賣掉,或許我會一分錢都不要,把別墅送給她。只要能哄她開心一笑,我什麼都願意做。」

古人有「衝冠一怒為紅顏」,還有周幽王的「烽火戲諸侯、只為搏美人一笑」──這區區一幢別墅算什麼?

蕭可冷撥了報警電話,又關上大廳的門,在壁爐裡生起熊熊的火,鼻子裡一直都在「呼哧呼哧」喘粗氣,彷彿只有如此,才能把滿腔的鬱悶稍稍發洩出來一些,免得氣炸了肺。

爐火給大廳帶來了溫暖,我把守關口寶鈴躺著的沙發推近壁爐,讓跳躍的火焰映滿了她的身子。我不能正大光明地給她溫暖,就讓火焰代替我、傳遞我的突如其來的深情吧……

柔弱的女孩子最能激發男人的英雄情節──漂亮而柔弱的女孩子帶來的這種殺傷力更是加倍厲害,這場忍者突襲的變故,一下子讓關寶鈴真正打動了我,根本無暇顧及蕭可冷詫異古怪的目光。

「風先生,請來一下,這裡有些古怪……」蕭可冷在洗手間裡大聲叫我。

我俯身看了看依舊雙眼緊閉的關寶鈴,依依不捨地歎息著暫時離開客廳。在我心目中,她此刻需要有個人分分秒秒陪在身邊,讓她感受到被保護、被呵護的溫暖。

蕭可冷站在洗手台前,皺著眉,眼睛瞪得滾圓,像只已經暴怒無比的山豹。

洗手間裡似乎沒什麼異樣,我倚在門框上,不由自主地長歎三聲,聲聲幽怨無比。男人一旦沾惹情絲,在萬分之一秒時間內,馬上會變得溫情脈脈頻生、憂愁暗恨四起,從俠骨留香的怒馬男兒變成優柔寡斷的「賈寶玉」。

「風先生,我不得不提醒您,關小姐是大亨的女人──這是整個八卦娛樂圈裡盡人皆知的秘密,而且大亨對她關懷備至、寵愛有加,很多場合下根本毫不避諱對她的親密關心。沒人敢對他的女人垂涎的,你是明白人,當然知道我在說什麼,是不是?」

她從鏡子裡看著我,看得出來,她一直都在強自壓抑著甲賀忍者偷襲帶來的憤怒。

的確,沒人敢打葉洪升的女人的主意。在此前手術刀敘述的關於葉洪升的傳奇事跡中,至少有三個人,是死在跟大亨爭女人的遊戲中。其中兩個是東南亞黑道上的黑幫老大,另外一個則是來自印度的權勢薰天的土王。幹掉三個這種身份的大人物,足夠在江湖上、國際情勢上掀起軒然大波,但葉洪升沒有絲毫顧忌地就做了,乾淨利索地下手,一夜之間幾乎摧毀了三個人本身以及三個人背後的所有勢力。

所以,亞洲黑道上一直對葉洪升的霹靂手段頗有微辭,說他「為了一個女人殘殺無道,可以做吳三桂的追隨者」──這樣的話,十年來,已經傳遍了江湖,為他的創業傳奇裡添加了一抹殘忍之極的負面灰色。

「謝謝,我懂你的意思。」

忽然一陣黯然湧上心頭,我知道自己的力量還不足以跟葉洪升爭奪什麼。

他是江湖上頂尖的黑道前輩,而我仍舊籍籍無名。或許,有一天我像大哥楊天一樣,成為天下矚目的「盜墓之王」,到那時才能毫無顧忌地追求自己喜歡的女子──

我低聲重複︰「我知道了,非常非常……謝謝……」

在葉洪升面前,任何江湖後輩都會甘拜下風,他那麼有錢、有勢、有名、有貌、有手段……富可敵國、縱橫商場,跟歐美各國政要都保持著良好的關係。我沒辦法跟葉洪升比,就連手術刀提起大亨時,都會不由自主地表現出幾分羨慕來。

在我身上,沒有任何炫目的光環,只有一個「盜墓之王的弟弟」,還是僅有蘇倫知道,不便向外人洩露。

蕭可冷轉身看著我,眼神中多了一抹異樣的溫柔︰「其實,我只是……代蘇倫姐提醒您。江湖上的誘惑與險惡並存,關寶鈴很不正常。凌晨四點鐘,她曾起身到洗手間,就在我站著的這個地方打電話──」

我驟然一驚︰「真的?你確定?」關寶鈴並沒帶隨身電話,包括打給司機的電話都是借用了客廳裡那一部。

蕭可冷嚴肅地點點頭,輕拍著洗手台,不無擔心地繼續說下去︰「她用的,應該是美國出產的最新式隱形電話,我藏在暗處觀察了五分鐘,根本沒看清電話藏在那裡。電話那端的人……唉,真奇怪,她稱呼對方為『爸爸』,並且一再表明自己能把別墅的交易搞定,要對方放心……」

我們都清楚關寶鈴的出身,所有狗仔隊的資料都明明白白地顯示她是孤兒,沒有任何家庭成員和遠房親戚。狗仔隊是無孔不入的,特別是對於這麼一個即將展翅國際舞台的明星,挖掘資料所費的功夫,必定數倍於普通明星。

「她沒有爸爸,千真萬確,但是會不會是義父之類的親戚……」

我希望自己能為關寶鈴開脫,因為我不敢接受「一切都是偽裝」的這個現實。從她半夜到訪開始,給我的印象一直是「嬌小嫵媚、胸無城府」的,才會導致我剛剛身不由主地動情。

蕭可冷滿臉都是苦笑︰「我也希望是……義父,所以甲賀忍者到來之前,我已經打過不少於十個電話追查這件事。日本方面的幾個超級娛樂記者都否認了『義父』這一點,除了大亨葉洪升之外,關寶鈴沒有任何親戚朋友,一直都是在大亨的羽翼呵護之下……」

事情的真相很明顯,關寶鈴自從進入別墅後,一直都在欺騙偽裝,目標則是購買別墅這唯一的一件事。

我後悔了,因為剛才自己差一點就要把別墅當成哄她開心的「玩具」。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如果我真的開了那個口,自己就該是天字號第一的大傻瓜了。

「所以,我會懷疑她說過的幻覺也是編造出來的,不過是在分散你的注意力,對嗎?」蕭可冷分析問題時,始終皺著眉,雙眼寒光畢露,全身的肌肉都不知不覺地繃緊,彷彿一隻蓄勢待發的山豹,隨時都能痛下殺手。

我默默地望著蕭可冷,腦子裡轟響著︰「她在騙我?她一直都在偽裝出可憐兮兮的樣子騙我……」

所有的旖旎綺思都消失了,我變得像石頭一樣冷靜,同時反問︰「小蕭,如果她的『消失』也是一場騙局,那麼她是如何做到的?難道……難道同樣是甲賀忍者的障眼法?」

蕭可冷猛然仰頭,短髮又跳蕩起來︰「是!我也是這個看法,不過,七大忍者流派裡,並非只有甲賀派才懂得遁術障眼法,我懷疑在關寶鈴背後指揮的,會是楓割寺裡的人。因為……她這段時間,除了電影片場之外,去過的唯一的地方就是楓割寺。她很迷信『通靈之井』,如果有人別有用心地指出什麼『光明大道』的圈套來,她肯定迫不急待地往裡鑽……」

我相信,在蕭可冷輕描淡寫的分析結果背後,一定有海量的消息資料做基礎。

離開埃及之前,蘇倫在我面前無數次誇讚過蕭可冷冷靜練達的處事能力,曾經深受手術刀的器重,才會把日本方面的產業全部交由她來管理。

事實勝於雄辯,數據分析在這個現代化社會的各行各業裡都成了重中之重,而我則是一廂情願地準備跳出來「英雄救美」,並且還要為了大亨的女人奉獻出一切,實在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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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亡靈之塔  6王江南

「事情,或許沒有咱們想的那麼糟糕,等十三哥來了,再好好計劃一下。那張地圖──」

我抬手打斷蕭可冷︰「我發現了地圖的秘密,它是用好多張非常纖薄的羊皮紙粘貼壓制起來的,如果能把每一層都小心地揭開來,應該會有某種意想不到的斬獲。」這個觀點,如果是把地圖放在顯微鏡下觀察,將會有更直觀的證明。

其實,從我發現地圖的秘密到現下跟蕭可冷談起這段時間裡,一直忽視了一個問題︰「羊皮紙是秦代古物,那個年代,人類能把動物毛片硝製成可以寫字的東西,已經非常偉大了。他們又能有什麼樣的工具,把毛皮分割成那麼薄的狀態?」

那種工藝絕不可能產生於秦代──我的推斷與蕭可冷的結論出現了原則性的劇烈矛盾衝突。

蕭可冷的短髮與黑眼珠一起閃閃發亮,對我的發現非常驚訝︰「可是……那地圖……我已經用八倍放大鏡觀察過邊緣和四角,並沒有發現你說的狀況啊?若是可以被肉眼察覺的夾層,在放大鏡下應該是一目瞭然的,我怎麼沒發現?」

矛盾的事,一環扣著一環,層出不盡。

如果要解答蕭可冷的疑問,唯一的辦法就是把那群該死的甲賀忍者追回來。我想以神槍會在日本的勢力,應該會比較輕鬆地得到線索──再說,我知道那個黑衣人的名字,「黑色眼鏡蛇」巖本澤,屬於甲賀派新生代忍者裡名列前茅的好手之一,隸屬於札幌市的一個連鎖賭博組織。

我對自己的武功有信心,如果找到他的下落,肯定能拿回地圖。

警察是在兩小時後到達的,一名警長,四名普通巡警。

這些人處理此類暴力案件的模式非常簡單,傷者抬上車、死者裝入裹屍袋,又勤快地接好超壓力水龍頭,將二樓遺留下的血跡沖洗乾淨。

那個叫做川口的瘦高個子警長,甚至免費贈送我們一桶名牌消毒水,要求在發生血案的房間裡噴灑一遍,消毒殺菌,以免引起細菌病毒的傳播。

整個處理過程不到半小時,別墅裡已經到處飄散著消毒水的澀澀味道,凌亂的傢俱也重新擺放好。

應付警察這一套程式,蕭可冷做得得心應手,包括臉上動人的微笑也完全是程式化的。當然,最後警察的車子離開時,她向那個面目嚴肅的川口警長手裡塞了濃濃的一疊鈔票,將對方臉上的冷漠堅冰融化成了滿面春風。

從這件小事就能看得出,她的處事能力非同尋常,極其擅於跟各種行業、各種來頭的人打交道。我開始後悔打傷九尾、金輪的事了,那種盲目的衝動根本就是不負責任的做法,畢竟大家還是要在北海道長期居留下去,何必為了點滴小事爭強鬥狠、大打出手?

隔著大門的玻璃,我看著蕭可冷笑容可掬地送走了警車,仰著臉看著趨近正午的太陽,微微發怔了一陣,才緩緩轉身走上台階。我們的目光對接時,她露出更動人的微笑,眼睛裡閃過一剎那的燦爛光輝,亮得彷彿要將我的心靈全部照徹似的。

關寶鈴一直躺在沙發裡,悄無聲息。

我故意遠離她,也不再看她,走到洗手間裡去,對著古色古香的青銅鏡子反思著她敘述過的故事。

「她編這個故事來騙我,有什麼深刻寒意嗎?難道鼠疫看到的一切,就是關寶鈴故意做出來要別人目睹做為證據的?」如果連鼠疫的偷窺都能覺察的話,關寶鈴恐怕還掩蓋隱藏了自己本身的武功來歷。

鼠疫的輕功非常高明,他要有心躲起來偷窺,幾乎是不可能被別人發現的。

那麼,關寶鈴在施展障眼法之前,真的覺察到了鼠疫的存在?

我看著鏡子裡滿面陰雲的自己,伸手向前,摸著鏡子裡的那張臉,下意識地模仿著當時關寶鈴的動作,雙手滑向鏡框兩側。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聽到水泡聲了,彷彿那種奇怪的聲音,自從關寶鈴的神奇消失後,就再沒出現過。

鏡子後面,鐵定是冰冷的石牆,而我也似乎不可能有關寶鈴那麼好的運氣,直接進入異度空間。

大門外傳來清脆的汽車喇叭聲,我聽到蕭可冷打開大門的聲音,還有從心底裡發出的動人的歡笑聲︰「十三哥,可想死我了──」

我撓撓頭皮,知道來的是「神槍會」的人,一想到蕭可冷對這些人竟然如此熱絡,心裡莫名其妙地一陣淒惶感湧出來。對於關寶鈴的微妙感情,剛剛冒出萌芽便被突如其來地腰斬掉了,而三天來蕭可冷時不時露出的對我的深情期許,常常會讓我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如果她對別的男人也是這麼親熱,那就純粹是我「自作多情」了。

對著鏡子裡的人做了個苦中作樂的鬼臉,我整了整衣領,用力抹了把臉,讓自己換上一副輕鬆閒適的表情。跟甲賀忍者激戰時的血衣早就做為呈堂證供讓警察帶走了,現下穿的,是蕭可冷替我準備的另一件灰色的金利來毛衣,既時尚又合體。

「收斂心神,正事要緊!」我默默地告誡自己。任何時候,我都會把搜尋大哥楊天的工作做為自己生命裡的首要任務──「匈奴未滅,何以家為?」這句座右銘將永遠激勵我,把這條辛苦艱難的搜尋之路走下去。

大廳外的台階下,蕭可冷握著一個中年男人的手,滿臉都是開懷的笑,不時地連蹦帶跳加上手舞足蹈的比劃。那個一身白色西裝的男人只是微笑著聽她唧唧呱呱地說話,不反駁也不贊同。

他們站在一輛黑色的豐田吉普車旁邊,吉普車的門敞開著,三個身材矯健、神情彪悍的年輕人站在車門邊,全部都穿著黑色西裝,扣子系得一絲不苟,恭恭敬敬地筆直侍立著。

三個人的西褲腿彎處,都有一個極不起眼的奇怪褶皺,看得出那裡至少藏著兩柄以上的槍械。他們臉上的皮膚都不算太好,鼻尖、嘴角、額頭、顴骨上長滿了紅得刺眼的青春痘,足以顯示出這是三個脾氣火爆、性情粗放的江湖中人。

吉普車後面,還停著一輛豐田旅行車,車門緊閉,車窗上拉著黑色的紗簾,從外面什麼都看不到。

我踏出門口,三個年輕人的眼光同時掃過來,如同三隻熊熊燃燒的火炬,帶著灼人皮膚的火藥味。

白西裝男人仰面向我一笑,動作舒緩地拱了拱手︰「這位一定就是開羅來的風先生了?孫先生經常提醒我們這群幫裡的兄弟,有機會要多向風先生討教,想不到,是我王十三先有這個榮幸──」

他的聲音低沈有力,又帶著十足的磁性,可見內家功力深濃之至。

這個普普通通的拱手見面的江湖禮節,從他手裡做出來,動作舒展大方,節奏感清晰明快,就彷彿是長拳高手現場作秀一般,只是簡簡單單的起手勢便已經令全場震撼、鴉雀無聲。他的手上戴著一副薄薄的白色羊皮手套,與白色西裝相配之極。

我走下台階,還了個同樣的抱拳禮節。

江湖中人見面,很少用現代人的握手禮儀。知人知面不知心,越是高手,越是對任何人保持著足夠的戒心。

王江南是個五官端正、中規中矩的男人,無論說話做事,處處表現得很有分寸。要知道「神槍會」從中國山東起家、勢力慢慢向全球各國滲透,這種龐大的潛移默化的計劃,非得需要網羅各行各業的精英人馬才行。

「十三鷹」裡的每個人都有兩個以上的碩士學位,並且具有五年以上跨國經商的管理經驗,他們的表面身份全部是合法的商人,至少擔任著兩家以上的公司董事長。其中幾個人目前已經進入了世界商業五百強的核心高管行列──這些人,不折不扣地執行著孫龍提出的「黑社會合法化」路線,一直在暗中跟全球範圍內的黑手黨、山口組等大型恐怖組織較勁。

對於孫龍的為人,我不想多說,至少江湖上的人對他毀譽參半,便能說明問題。

我跟王江南並肩進入客廳,關寶鈴已經支撐著坐起來,正在雙手攏著頭髮,向洗手間方向走過去。

既然有陌生人進來,她當然會下意識地回頭看一眼,這是任何人的正常回應。王江南也在看她,男人見到漂亮女孩子的時候,都會忍不住多看兩眼──但就是這兩個看似「正常」的回應,令王江南輕輕「啊」了一聲,拉著蕭可冷的那隻手突然緊張發力,令蕭可冷痛苦地大叫起來︰「哎呀──哎呀!十三哥,你幹什麼?」

他們的目光對視之後,關寶鈴若無其事地繼續去洗手間,王江南的神情卻突然間變得迷惘萬分,顧不得在眾目睽睽之下,扭頭向蕭可冷問︰「她……她是誰?她是誰……」

一個三十歲的中年男人,冒然表現出這種巨大的失態,原因只有一點,那就是被關寶鈴的美貌直接擊中了。

我理解王江南的心情,方才關寶鈴慵懶地扭頭向門口看的時候,我的心也同樣被觸動了,只不過有了心理排斥的原素在裡面,不像王江南表現得這麼厲害。

「那是香港影星關寶鈴小姐,十三哥不認識嗎?」蕭可冷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低聲回答,神情也變得緊張了。

以前心理學家曾經說過經典的一句話︰中年男人的愛情一旦被勾起來,就像著了火的老房子,根本沒辦法救,直到燒得片瓦不存為止。

王江南「哦」了一聲,愣怔在門口,面露癡癡的笑容。他不可能不知道關寶鈴的大名,也肯定知道關寶鈴與大亨葉洪升是什麼關係,或許這一刻,他心裡什麼都沒想,魂魄早就隨著關寶鈴的腳步一起飛到洗手間裡去了。

他的身高跟我相當,但體格要比我矯健壯碩得多,正處在男人最年富力強的黃金年齡。我重重地咳嗽了一聲,請他去沙發上坐。現下,我對關寶鈴已經拋開了私心雜念,不知道王江南能不能有這種巨大的智慧和覺悟──看他的眼神,我能讀得懂︰「他已經被關寶鈴吸引住了!並且無可救藥地喜歡上了她!」

蕭可冷急得拚命撓頭,短頭髮立刻蓬亂無比。

跟隨我們一起進來的三個年輕人最明白王江南的心思,其中一個不知天高地濃地笑著︰「十三爺,您看上那個女孩子了?這件事讓我們來辦,保證──」一看到漂亮女孩子,他們臉上的青春痘似乎都顆顆鼓漲起來,顯出十足的青春衝動。

蕭可冷的話脫口而出︰「你們……住嘴!住嘴!胡說八道,想找死了是不是?」

她是女孩子,不會被關寶鈴的美麗魔法迷惑,也只有如此才會時時刻刻清醒記著大亨的辣手。

王江南在沙發上坐下之後,又愣了半天,忽然仰面向著屋頂的水晶吊燈,長歎三聲︰「我知道,她是大亨的女人……我知道……我知道……」說完這些莫名其妙的話,神色一凜,剛才的迷茫困惑一掃而空,全部消失了。

他的果決,真的令我欽佩,若是換了我,只怕無法在一瞬間就能揮慧劍斬情絲,當機立斷地拋開一切綺念。只是蕭可冷看到王江南表情恢復正常後,自己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王江南的話開門見山︰「風先生,拿走地圖的人,雖然是甲賀派忍者,但現下他們隸屬於另外一家組織。我已經安排人去查詢那家組織的最終後台頭家,如果查實是與渡邊城有關,我會請示孫先生,採取進一步激化的大規模行動,把渡邊城的爪牙一筆掃清。」

蕭可冷比我更清楚黑衣人「黑色眼鏡蛇」的身份,剛剛已經迅速向王江南做了介紹。

神槍會日本分會這次共派出了三十餘人,除了外面旅行車裡的十六個,還有十四個已經悄悄分佈在尋福園四周,準備日夜潛伏,緊密聯絡,應付隨時可能發生的變化。搶奪地圖,只是覬覦尋福園的勢力的牛刀小試,很可能有後續的殘酷手段。

別墅裡的事暫且可以交給神槍會和王江南來安排,那三個年輕人外號叫做「火像三英」,是王江南麾下的得力干將。在他們頭頭是道的安排下,根本沒有我插嘴的地方。

在院子裡踱了幾圈後,我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座巍峨的寶塔之上。為了避開關寶鈴的身影,我決定趁這個空當,去拜訪一次楓割寺。

如果傳說中的「海底神墓」就在亡靈之塔下面,那麼,這麼多年以來,為什麼偏偏沒有人能參悟進入「海底神墓」的秘密?那個神秘的空間到底是真的存在呢?還是像所謂「天堂」一樣只存在於人們的幻想當中?

昏迷的籐迦身上,帶著層層謎團,如果能順利清醒過來,我心口上的一塊大石頭就算搬開了。

蕭可冷對我的決定連連歎氣,不安地撫摸著鬢邊的短髮,偷偷倒吸冷氣。

我不理會她的異樣──做大事不拘小節,越是別人覺得不該做、不敢做的事,越得迎著刀鋒闖,才可能發現真相。

「風先生,關於楓割寺、通靈之井、亡靈之塔……我想最好能等蘇倫姐過來,大家一起研究些詳細計劃再決定如何做……畢竟、畢竟……你知道的,北海道一帶一直流傳著一個『獠牙魔』的鬼怪傳說……」

她的眼睛又開始閃閃發亮了,我知道每次她心裡對某些事猶豫不決、努力思考時就會表現出這個樣子。

我笑了︰「是,我知道『獠牙魔』的故事,但中國鬼怪傳說裡,比『獠牙魔』恐怖一萬倍的故事比比皆是。怪力亂神的事全世界任何一個地方都有,別為我擔心。」

那座乳白色的尖塔姿態矯健地直刺天空,於我而言,蘊含著無窮無盡的吸引力。一旦做了決定,我會立刻行動,絕無更改。

蕭可冷欲言又止,長歎一聲,打電話命令安子開車過來,又送我出了大廳。

陽光晴好,但空氣溫度比較低,這種天氣狀態是北海道所獨有的,更是出家人清修的最愛。我相信楓割寺的老少僧人們一定會抓住這樣的好天氣,在陽光下打坐唸經,辛苦靜修。

不知為什麼,蕭可冷一直心事重重,皺著眉低頭不語。

我們走到一棵白樺樹下站住,沉默地等安子開車過來。

回望別墅的主樓,「九頭鳥掙命」的風水格局在陽光下顯得分外清楚,而凶險萬狀的「一箭穿心局」更是令人徹底懷疑當時的建造者到底懂不懂風水?抑或是渾水摸魚、濫竽充數的風水師在誤人前程?

「風先生,我有個不祥的第六感……十三哥完了……他陷進去了……」

蕭可冷吞吞吐吐地開口,跟我的隱約第六感不謀而合。王江南真的陷入了一見鍾情的漩渦,就像我三天之內被關寶鈴打動一樣,他只用了一天、只一眼就成了關寶鈴的俘虜,並且還沒跟她說過一句話。

我聳聳肩膀,無奈地搖頭︰「小蕭,外國哲人說過,唯愛與咳嗽無法忍耐。他陷進去是他的自由,別人誰能管得了?」

蕭可冷抬頭,眸子又在閃閃發亮,彷彿有些顫 不安地苦笑著︰「風先生,難道你感覺不到,關寶鈴有點不同尋常的邪門?」她不安地輪番踢著腳下的枯草,草葉亂飛,空氣裡漸漸有了乾草的特殊香味。

我反問︰「邪門?你指什麼?反正我沒有感覺出來。」

同樣是漂亮的女孩子,我知道任何微小的嫉妒都會破壞蕭可冷的判斷力,但我不想明說,以免讓她面子上過不去。

蕭可冷有些猶豫不決地向南眺望著,目光穿過大門口,一直望出去。

向南兩公里之後,公路會出現一個不規則的三岔路口,那條向西北的分岔便通向「神頭鎮」方向,然後轉向正北,沿盤山公路攀升後,斜向東北,到達楓割寺的山門。等於說是公路繞了一個小小的弧圈之後,才能曲線進寺,而我們尋福園這邊的別墅群已經呈合圍之勢把木碗舟山包裹住。

如果能把「神頭鎮」的地盤也拿下來,整個木碗舟山便全部處於尋福園的懷抱中了。

「她那麼令男人著迷,這本身就是一種邪門。我不能不想到『黑巫術』裡面的某些特異環節,至少有超過三十種方法,是被年輕女孩子們用來下咒迷住自己心上人的。如果只是您表現出異常也倒罷了,十三哥一直是幫會裡的正派男人的代表,從不出入紅燈區或者色情架步,而且他練的武功,走的是純濃陰柔的一面,就算見到再漂亮的女孩子,也絕對不會表現得像剛才那樣失魂落魄……」

蕭可冷的話題打開之後,一直娓娓而談,讓我無法插嘴。

「黑巫術」的神秘之處,我也曾涉獵過,但那種蠱惑人心的下咒方法,最起碼得經過某種簡單的儀式,或者取得受詛人的身體毛髮之類,不可能憑空下咒。像關寶鈴這樣的儀態萬方、美麗絕倫的國際影星,本身就是引人注目、被全球千萬男人視為夢中情人的,往往一出場就能令崇拜者們大聲尖叫、狂吹口哨──那麼,這種女孩子裡的頂尖人物,一見面就吸引我、吸引王江南又有什麼好奇怪的?

我並不同意蕭可冷的推論,大亨已經受夠的黑巫術的折磨,豈能再弄個懂得施咒的黑巫術傳人留在是身邊?像大亨那種身份的男人,在跟一個女孩子親近之前,肯定要派人做十二萬分精細的調查。他都不加懷疑,我們還有必要懷疑嗎?

「你太相信王江南了!其實,男人有時候自己都不瞭解自己,就算修煉童子功的男人,也會有瞬間萌生愛情的機會,是不是?」我緩緩搖頭,否定了她的推論。

王江南算得上神槍會裡的英雄人物,他能跟我喜歡同一個女孩子,眼光一致,可以說是「英雄所見略同」,本來就無可濃非。需要擔心的,只是他如何能跟大亨葉洪升對抗的問題,做為「十三鷹」裡的人物,他的身份與大亨相比,還是差了好幾層級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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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亡靈之塔   7特異功能大師張百森

蕭可冷突然伸手,在我眼前攤開掌心,露出一枚黑銀戒指,急促而懊惱地喘息著︰「風先生,我……在她身上發現了這個!你看這是什麼?是什麼……」

這的確是一枚如假包換的黑銀戒指,也就是瓜地馬拉黑巫術的標誌性飾物。身懷這種飾物的,就算不是黑巫術部族裡的巫女,也得是身份極為特殊的族人,否則,根本沒有得到它的機會,就算勉強偷來,也會遭受巫術的詛咒而死。

我一下子愣住了︰「在她身上發現的?真的?」

戒指在陽光下閃著詭異的光芒,上面嵌著的黃色琥珀石不斷地反射著無比澄澈的光彩,讓我覺得略微有些眼熟。當我把戒指捏在指尖上,看到琥珀石裡嵌著的微型啄木鳥的時候,突然明白過來︰「飛機上的瑞茜卡……瑞茜卡也戴著這種戒指,幾乎是一模一樣的戒指……怎麼回事?難道世界上存在著兩隻一模一樣的黑銀戒指?」

這些純手工制做的東西,根本不存在完全相同的時候,並且要尋找嵌著相同圖案的琥珀石,十幾年裡也不一定能找到一對。

蕭可冷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話來︰「她……是身懷『黑巫術』的妖人……對不對?」

像她這麼堅強勇敢的女孩子,竟然在正午的陽光下,害怕如斯,足見「黑巫術」在她心裡已經造成了巨大的無形壓力。

傳說中,被「黑巫術」所左右的人,生不如死、痛苦難當,並且會做出種種匪夷所思的詭異舉動,比如生食腐肉、午夜夢遊、狗血塗臉、鬼哭野狼嚎……等等等等。

「她……她說過的關於……海底宮殿的話……不就是午夜夢遊……」蕭可冷幾乎站不住了,伸手扶住旁邊的白樺樹幹。短髮下面,她的額頭上滿是晶瑩的冷汗,幸好現下是白天,而且有王江南的人馬在此壯膽,否則這麼大的莊園,真的到處都是鬼氣森森。

對關寶鈴說過的話,我一直都是抱著「寧可信其有」的想法,因為我也數次聽到了水泡聲。如果水泡聲真實存在,關寶鈴經歷的,當然也有可能真實存在。

我把戒指托在掌心裡,看陽光在琥珀石的各個稜面上反射著晶瑩剔透的閃光,覺得它很可能就是瑞茜卡戴著的那一枚︰「可是,它怎麼會從瑞茜卡手上到了關寶鈴身上?」

蕭可冷極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風先生,別怪我對關小姐無禮,我只是順手碰到了她的衣袋,才找到了這個……」

這句話的真實意思是,蕭可冷對關寶鈴產生了懷疑,便進行了極為隱秘的貼身搜索,偷到了戒指。蘇倫、蕭可冷這夥人的身份,介乎於正當市民與黑道人物之間,偶爾採取些非常手段,對她們而言,根本是尋常小事,毫無「犯法、侵權」的概念。

戒指沉甸甸的,那只微縮的啄木鳥形神畢肖,連最細微處的指爪都儲存得完完整整,毫無缺失,真不知道「黑巫術」教派的人,是怎麼做到這一點的,竟然能把一隻碩大的啄木鳥變化為比花生米更小的微縮景觀?

引擎轟鳴聲響在門外,安子架著一輛普普通通的馬自達旅行車開到了門口,向我揮手打招呼,神采飛揚。

蕭可冷愣了愣,低聲嘟囔著︰「咦?這小姑娘幹嗎?春心萌動了?」她向我瞟了一眼,滿臉都是似笑非笑的鬼鬼祟祟的表情。

我故作不知,但安子才換的另一套嶄新的火紅色運動裝已經毫不客氣地填滿了我的視線。這是她第三次換裝了,一次比一次熱烈,彷彿是故意要引起我的注意。

我跟蕭可冷小步向大門口走過去,並且把那枚戒指謹慎地用手帕包起來,放進衣袋裡。記得瑞茜卡說過要去楓割寺的,如果在那裡可以碰巧遇到她,順便詢問一下關於戒指的事情。

走到安子的車邊,蕭可冷又忐忑不安地叮囑︰「風先生,我已經電話聯絡楓割寺那邊的對外接待人員,您可以盡情參觀,但有一點,千萬在晚飯前回來,不可以留宿在寺裡,知道嗎?因為──」

我揚揚眉毛笑著︰「因為『獠牙魔』?你相信那東西真的存在?」

安子附和著笑起來,半長的黑髮在肩頭跳躍著,予人以「心情大好、眉飛色舞」的感覺。

蕭可冷微微有些惱怒,瞪了安子一眼︰「笑什麼?陪風先生過去,如果有一絲差池,小心你的……」她後退了一步,雙手插在褲袋裡,斜著眼睛看我,似乎是在怪我「不識好歹」。

「遵命!」安子大聲答應著,臉上笑意不絕,踩下油門,車子急衝向前。

車子是向南面三岔口方向疾馳而去的,從車內的後視鏡裡,我看到蕭可冷一直站在大門口,凝視著車子離開的方向。同時,關寶鈴也從別墅的大廳裡走了出來,站在門口台階上向這邊眺望著,一個小小的鏡面裡,同時映著她們兩個的身影,讓我心裡猛然一動……

我並不是一個太擅於跟女孩子打交道的「好色男」,特別是目前的狀況下,全部心思幾乎都在追查大哥楊天下落這件事上,根本顧不得領會女孩子們隱秘的情感──只有關寶鈴例外。以前在流光溢彩的電視螢幕上遠遠看著她,她是萬人空巷的明星,與眾不同、光華閃爍;現下近距離接觸,雖然只有短短三天,她身體裡與生俱來的柔弱無助就已經非常深刻地打動了我……

「風先生──」安子扭動了一下後視鏡,蕭可冷與關寶鈴都不見了,鏡面上只反映著安子亮晶晶的眼睛。她精心妝扮過,眼睫毛烏黑上翹,每一撲扇都像日本廣告片裡的青春美少女般靚麗嫵媚。

她從後視鏡裡盯著我,眉眼彎彎地笑著︰「楓割寺是北海道最有名的旅遊勝地,我非常榮幸可以做您的私人導遊,如果有什麼需要,請隨時吩咐我,我會盡心盡力讓您有賓至如歸之感。」

雖然是日本人,但她的中文說得非常流利,想必是經蕭可冷天天調教的結果。

我「唔」了一聲,冷淡地點點頭。

如果說自己可能對日本女孩子感興趣的話,籐迦可能是唯一的一個,但「感興趣」三個字也僅限於她身上蘊藏著的巨大秘密。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曖昧想法。

安子得寸進尺地轉過頭來,大膽而熱烈地忽閃著大眼睛︰「風先生,希望我能讓您覺得北海道之行愉悅浪漫──本地的溫泉湯浴是整個日本最有名的,或許我們可以……」此時車子在疾馳中,她的駕駛技術很好,竟然能夠不看路面,僅憑感覺把握方向。

這種露骨的表白讓我起了淡淡的反感,我扭過臉,向右面的荒野望著,根本不打算跟安子深談。

日本的溫泉以「男女混浴」全球聞名,對於這種「進階享受」我暫時還沒什麼興趣,而且我跟安子之間不過只有寥寥幾天的斷續接觸,我不以為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會產生什麼真正的感情。剛剛想正色拒絕她的糾纏,陡然間,前面三岔路口上轉出一輛乳白色的豐田中巴車,速度也是快到了極點。

中巴車是從東面拐彎過來的,車輪摩擦地面的刺耳尖嘯與急促剎車聲響成一片──安子的回應不算不靈敏,幾乎是第一時間踩剎車、向左扭方向盤,但兩車相互看到對方時,距離已經僅剩不足公丈,再靈敏的剎車都不可能在這麼短的距離令車子停止。

眼看一場慘烈的車禍就要發生──

對面車上駕駛員的身邊,突然出現了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雙拳自側窗裡伸出來,呼地凌空向我們的車子擊出。

第一眼看到中年人的相貌,我心裡迅速彈起了一個人的名字︰「張百森!」一個在大陸民眾心裡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特殊人物。

安子突然「呀」的一聲尖叫,雙手上揚鬆開方向盤,接著我也發現這輛馬自達旅行車正在急促後退,彷彿有十幾個彪形大漢同時發力,將車子向後推一樣。幾秒鐘時間,車子倒退了七八米的樣子,對面那中巴車也尖銳地急踩剎車停了下來。

此時安子的手仍舊高舉著,像是「投降」的姿勢。

對面車上的張百森緩緩吸氣,雙拳回收於腰間,灰白的頭髮根根倒豎,怪異地指向天空。這一招,並不是他賴以成名的特異功能,而是貨真價實的「隔山打牛」的中國硬氣功,正是憑藉著凌空發出的拳勁,硬生生地逼退了安子駕駛的這輛旅行車。

中巴車的日本司機開門跳下來,驚駭地低頭看著地面上兩輛車留下的焦黑色剎車痕跡,萬分震撼地抬頭看著張百森,雙掌合在胸前,不住地彎腰謨拜。

張百森的武功和異能並不僅限於此,只是一秒鐘時間內能做出這麼快的應急回應,而後聚氣出拳,解救這場災禍──這已經超出了一般特異功能大師的能力界限,從這件小事上推而廣之,他能受到全中國民眾的崇敬也就不足為奇了。

隔著茶色的擋風玻璃,我看到他那些尖刺一樣的頭髮慢慢倒伏下來,仍舊恢復成瀟灑的分頭髮式,目光極慢地在旅行車上掃了兩眼,皺了皺眉。他有一張標準的國字型方臉,大眼炯炯有神,精光熠熠。高鼻樑,元寶嘴形,臉色紅潤,整個突發事件中雖然自始至終沒有開口,卻自然而然帶著凜凜正氣。

安子已經完全驚呆了,等到對面的中巴車重新發動,與旅行車擦身而過之後,才用力拍打著胸口,做出「花容失色、心驚膽寒」的樣子。

我長吁了一口氣,也是驚魂稍定。方纔如果真的發生車禍,自己雖然可以在兩車相撞的瞬間,打開車門逃逸出去,但卻沒辦法救安子的性命。這次,真的要多謝張百森了。

「那是……中國的特異功能大師……張百森先生啊……他要去尋福園嗎?」安子扭身,滿懷敬仰地看著中巴車的影子。

這條路的盡頭,唯一能夠通向的目標,就是尋福園,也可以說,這條路是尋福園的私家路。

對於張百森訪問尋福園的來意,我很感興趣,但現下尋福園裡駐紮了王江南的神槍會人馬,對方又正好趾高氣揚、風頭正勁,我可不想硬往裡摻和。或許,張百森到這裡來,是要跟王江南接洽什麼要事呢?

我揮揮手,命安子開車。

地面上數道焦黑色的剎車痕跡觸目驚心,其中最深的一道,已經把瀝青路面劃出了一道三十厘米寬、三厘米深的溝槽,一直拖拉了四五米遠。我知道,這是中巴車的車輪留下的,張百森要出拳發力,必須得沉腰坐馬,力貫腳下,直接分散到四個胎環上。如此看來,他的「隔山打牛」功力,還沒有練到至高至純的境界了?江湖上,曾經有位大陸西南的高手將這種拳勁霸道之極的功夫,練到可以懸空發力的境界,手術刀就親眼見過。

安子的態度已經收斂了許多,不再多話,嘟著嘴,臉色陰沈,只管開車。

從三岔口右轉,前進三公里後,兩邊的灌木叢漸漸濃密起來,看來是每天都有人專門管理。眼前不斷地有高高的路標閃過,用英、法、中、日四國語言寫著「神頭鎮」這個名稱。

很快,路右側的一幢黑色三層建築映入眼簾,那幢房子面向西南,向海背山而立,全部是用黑色的岩石建造而成,通體被乾枯了的日本爬山虎遮蓋住,顯得無比破敗頹廢。

房子前面,用同樣漆成黑色的尖刺竹籬笆圍成了一個巨大的空場,地面也是用黑色石板鋪砌成的。遠遠看上去,神頭鎮的整個型式像是一隻蹲伏的巨大黑色蝙蝠。

我的神經被猛然觸動了,因為按照日本乃至亞洲的民居建築習俗,黑色是「死神、居喪」的專用顏色,很少有人故意住在黑色的房子裡,這是最不吉利的居住模式。

再有,院子的地面再做成黑色,配合以向天的黑色尖刺,合起來是個「黑煞陣」的陰宅佈局,可謂古怪到了極點。

按照陰陽宅典籍上的解釋,活人居住在陰宅格局的房子裡,必定夭壽,而且子子孫孫無窮無盡,都要受到陰宅的扼殺,男命不過四十,女命不過三十,運氣壞到極點。

車子行駛到神頭鎮前面,我拍了拍安子的座位︰「稍停一下。」

車子向前滑行了十幾米,直到駛過了黑色房子正對的範圍,才慢慢停在路邊。

安子不安地扭動了一下肩膀︰「風先生,為何一定要停在這裡,要知道這裡很怪異,總是出現些恐怖事件……」

她向神頭鎮的黑房子緊張地望了兩眼,彷彿那房子裡隨時都會衝出某些恐怖的怪獸來。

我的手已經按在車門的把手上,正想下車去看看,驀的發現那幢房子頂上還飄揚著一桿三米高的黑色旗幟,上面繡著一大團騰騰跳躍的紅色火焰,隨著海風一陣陣噗啦啦翻捲著。旗桿豎立的角度非常巧妙,黑色的旗幟嵌在濃黑的背景裡面,正對房子時根本覺察不到。

「黑煞陣」加「水火旗」,這種格局的陳設就有些微妙了,它的用意在於「克人克己、兩敗俱亡」,是一個歹毒的殺人佈局,巨大的殺傷力會把與它正對居住的人家弄得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但是,最怪誕的一點,神頭鎮正對的,是荒野過後的一望無際的大海。

大海裡自然沒有人居住,並且這邊又不是什麼深水港口,也不可能有大船停靠。所以,不管當初建造神頭鎮的設計師有多歹毒,總是在枉費心思,無的放矢。

房子的坐落角度並非正東正西,而是有一個向西南的三十度偏角,毫無疑問,當初建造房子時,設計師花了非常多的心思,而且每一個特異之處的存在,都有其微妙之極的含義。

日本的風水學百分之百來源於中國的大陸、香港兩地,幾乎是照本宣科地挪用的。可惜,我對風水學的認識還不夠登峰造極,無法徹底地破解這個佈局的詭異之處。

楓割寺的圍牆已經遙遙在望,那座巍峨的寶塔更是以一種召喚之姿,向我發出無比的誘惑力。

在神頭鎮旁只作了五分鐘停留之後,安子重新發動了汽車,一路向前上了蜿蜒的盤山公路,並且告訴我︰「十五分鐘後,將會到達寺門前,寺裡專管接待的僧人兵見負責全程陪同參觀。」

不一會兒,詭異的神頭鎮已經被拋在身後。

上次來楓割寺,自己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的背包客,對手術刀在本地的勢力圈毫無驚動,只是簡簡單單的觀光旅遊而已,似乎並沒注意到神頭鎮的詭異。

我在腦子裡仔細勾勒著那幢大房子的外觀,三層架構,一共存在五十五個門窗,從上到下,全部漆黑一片,像是一塊生著無數大小眼睛的怪石。

這樣的鬼地方,能夠成為前來北海道遊人的必停之地,也真是夠古怪的。由此可見,世人大多數都是愚昧無知的,只顧在神頭鎮享受海龜美味,卻不知道自己涉足的是至凶至險的境地。

我扭頭向後看,在車子的後窗玻璃裡,一團漆黑的神頭鎮漸漸變得模糊了,但它那種「黑煞陣、水火旗」的居心叵測的歹毒佈局仍是深刻銘記在我心裡。

「手術刀為什麼要收購這裡?如果收購進來不能為己用,何必花大價錢買這塊累贅?除非……除非是為了保護遊客,收購進來然後全部毀掉,破除了這個殺局,以保證進入楓割寺的遊人平平安安。不過,這樣造福於民的『好事』應該由日本政府來做才對,根本不是手術刀的行事作風啊?」

沉默中的安子忽然有些扭捏地笑著開口︰「風先生,剛才的事……請您……不要對蕭小姐說好不好?」

她在後視鏡裡盯著我,又是一聲長歎︰「我說的,不是……不是險些發生車禍的事……而是……」臉色一片潮紅,清晰地浮現出失望之極的表情。

我簡短地頷首回應著︰「我什麼都沒聽到,我們什麼都沒交談過,OK?」自己不喜歡日本女孩子,但卻不能阻止日本女孩子喜歡自己。

安子舒了一口氣,變得輕鬆了許多︰「謝謝、謝謝您。」

車子裡的空氣有些沉悶,我把車窗開了一條縫,讓北海道的山風混合著海風灌進來,發出刺耳的尖嘯聲。視線裡,亡靈之塔越來越近,那些白色的飛簷和尖頂帶著某種不知名的神秘感,一次次刺激著我的好奇的神經。

大概在盤山公路上迴旋了十四次左右,前進路線指向東北,並且道路變成了一條寬闊的石板大道,盡頭則是日式水墨風格的重簷歇山頂門,兩側飛簷高挑。

車子一直行駛到楓割寺門口,有個三十多歲的日本僧人微笑著走下青石台階,向我合掌點頭︰「是風先生吧?小僧兵見恭候多時了。」

我並不奇怪他滿口的流利中文,畢竟楓割寺是個國際知名的旅遊景點,來此地觀光的華人不在少數,所以寺院裡肯定有精通華語的接待人員。

兵見的體格偏於清瘦,但腳下非常沉穩,一看就知道有極深的武學根基。他的臉上無時無刻不帶著淡淡的微笑,謙和儒雅,如果再戴上一副近視眼鏡,馬上會變成一個飽讀詩書的學院教授之類的人物。

安子一個人留在車裡,兵見帶著我走進山門。

此時,太陽已經漸漸西斜,天色逐漸黯淡下來。

故地重遊,這次進入楓割寺山門時的心情大不一樣,所以一進入門後的巨大四方天井,心裡立刻充塞了一種沉重的壓抑感。天井正中,有一個足有四米見方的水池,蕩漾的碧波一直滿溢到池邊來,隨著人的腳步聲掀起一陣細碎的波浪。

這就是楓割寺裡名聲不亞於「亡靈之塔」的「通靈之井」,很多日本人沐浴齋戒,不遠千里而來,就是為了在「通靈之井」前解讀自己的心事。

兵見腳下穿的是軟牛皮底的灰色僧鞋,走起路來輕巧無聲,所以石板地面上,只有我的皮鞋發出的咯咯聲。

向前走了十五步後,我已經立在池邊豎立的石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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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 20:53:18
第二部亡靈之塔  8楓割寺

「風先生對神井很感興趣?」兵見微笑著,細長的眼睛瞇起來。

我的手按在那塊高有兩米的石碑上,手指從斑駁的字跡表面慢慢劃過。石碑上的古老日本文字記述的是這口古井的來歷和神奇之處,很多神乎其神的字句被翻譯成多種文字散播到全球各地去,並且越傳越神。

「『通靈之井』產生於什麼時候,詳細年份已經無從查考,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在木碗舟山一帶,最先俱備神力的是這口井,然後在井邊才建造了『亡靈之塔』,最後才有了楓割寺的出現,對神井和古塔嚴加保護。風先生如果感興趣,不妨先去塔前謨拜禱告一番,然後再回到這裡,水面上就會出現你要知道的答案……」

兵見娓娓而談,這些熟練的套話已經倒背如流了。

「真的可以?」我笑著反問。事實證明,「通靈」兩個字,只是一種炒作的噱頭,一萬個到寺裡祈禱的人,可能連一個得到指點的都沒有,所有的神奇傳說,不過是以訛傳訛的結果。

兵見皺了皺光潔的額頭,咧嘴笑了︰「風先生,世界上的事,就怕『認真』二字。並且,就算佛祖真的要顯靈給世人,也不可能天天、人人都照顧得過來,不是嗎?」他穿的灰色僧衣有些單薄,站在池邊久了,嘴唇漸漸凍得蒼白。

我蹲下體子,把雙手伸進水池裡,水冰冷,而且至清、至深,能一直清晰看到水面下四米深處的細小水草。再向下,漸漸變成深沉的墨綠色,之後便什麼都看不到了。據資料記載,無論旱澇,井裡的水都只平到池邊便停,既不溢出也不低落。

資料上的話無從查考,但至少我到楓割寺這兩次來,水勢毫無變化,都是恰好與池面平齊。

「水涼,風先生小心凍傷血脈。」兵見好心提醒,向後退了幾步,彷彿頂不住井裡翻滾上來的寒氣。

我收回雙手,撫摸著池邊毛茸茸的青苔。水面並不平靜,山風的作用原因只是一方面,關鍵是井底似乎不停地有暗流洶湧翻滾著,在水面上形成一層又一層細小的漩渦。在我看來,世人從水面上得到的「警示、指引」,都只是漩渦造成的無規則波紋,如何解讀,全憑個人無邊無際的想像力而已。

「兵見大師,這口井有多深?」我只關心物理問題,當然,旅遊觀光資料上介紹,「通靈之井」深不可測,應該會直通「海眼」。就像「亡靈之塔」是古人用來「鎮海眼」的工具一樣,政府方面正在考慮,另外建造一座寶塔,用來鎮壓「通靈之井」。

日本人在「譁眾取寵」方面,無所不用其極,正如韓國人可以將「端午節」申報為本國「人類口頭和非物質遺產代表作」一樣,見諸宣傳資料的話,極不可信。

兵見已經退到距離水池十步開外的地方,表情嚴肅地回答︰「風先生,這個問題,旅遊資料上已經做了最好的描述──深不可測,這是唯一的回答。」

這個天井的四面都是青灰色的遊廊,有六道門戶向外面通出去,幽深之極。

還不到暮色昏暝的時刻,但不知為什麼,一踏進寺門,便有了昏天黑地的感覺,彷彿有一種無影無形的陰霾沉甸甸地壓制下來,讓人動彈不得。我知道一直向前兩重院落,在一個更大、更廣闊的天井裡,便是北海道最著名的佛教建築物──「亡靈之塔」。

寺院裡寂靜到極點,彷彿除了我跟兵見兩個,再沒有其他僧人存在了,甚至連最該有的誦經聲都沒有。我們一路向後面的院落走,路上竟然沒遇到任何一個僧人。要知道,楓割寺上下連僧侶帶雜役工人,不下四百多人,怎麼可能突然間便消失得乾乾淨淨?

過了一道灰白色的月洞門,迎面是個極為空曠的天井──其實不是天井,實在就是一個六公丈見方的巨大廣場。廣場中央,是粗壯巍峨的乳白色塔身,直徑接近二公丈,一直挺拔向上。四周的寺院宮殿,與之相比,都成了微不足道的渺小螞蟻巢穴,站在這麼近的距離觀察寶塔,必須得用力仰著脖子才能看到它的尖頂,會令人的心裡頓時充滿了「渺小卑微」的感覺。

寶塔的第一層,建造著東西南北四個門口,並沒有營造過多的花紋裝飾,而只是簡簡單單、大大方方的白石拱門,高度近三米,寬度超過一米五。

「風先生,可惜最近塔裡一直都在進行冬季修繕工作,無法邀請你去塔頂看海景了,實在抱歉。」兵見的眉頭緊蹙著,但肯定不是為了「不能登頂」的遺憾,而是另有別的原因。

「塔頂觀海」的確是來楓割寺遊覽的大項目之一,不能登頂有些遺憾是肯定的,但我對他的「冬季修繕」這個理由並不信服,因為塔上靜悄悄的,連個人影都沒有,哪來修繕一說?

這個廣場上鋪砌著同樣乳白色的石板,當我凝神看著地面時,會情不自禁地想︰「傳說中的『海底神墓』就在這下面嗎?通向那個神秘所在的道路會在那裡呢?」廣場如此廣闊,鋪砌著的石板不下數千塊,誰知道究竟哪一塊下面藏著玄機?

寶塔內部有層層旋轉的樓梯一直通向尖頂,上次來時,我已經參觀過了。

如果說寶塔是「一箭穿心局」裡的「箭」,那麼我現下開始懷疑這支箭所針對的目標並不是尋福園,而是更為遙遠的某個地方。楓割寺的走向是正西偏南三十度角──這個方向只有無邊無際的大海,如此一來,可以解釋為,「一箭穿心局」的目標,是茫茫大海裡的某個地點,或許會是某座海島……

信步向寶塔走過去的時候,我才發現怪不得有陰霾籠罩的感覺了,是因為楓割寺的建築格局是外高內低的形式,以「亡靈之塔」為中心,越向這邊接近,地勢越低。從我剛剛進來的月洞門走到塔下,二公丈的距離,竟然下降了有兩米不止。

如此一來,站在塔邊的人無異於處在一個巨大的鍋底裡,心情的沉鬱可想而知。

塔身上的石縫裡生滿了深碧色的苔蘚,雖然有寺僧的日日清潔,仍舊能看到石塊表面有被水漬浸潤後留下的無規則圖案。

「風先生,塔和井都看過了,不知道你對寺裡其他的景點還有沒有興致?」兵見臉上雖然一直都在保持著微笑,但我看得出,他的情緒正在起變化,漸漸失去了耐性。

我直視著他︰「兵見大師,我想請教一件事,寺裡的老少師父們都去了那裡?不會今天集體放假離開了吧?」

按照他的輩分,絕對擔不起「大師」的稱呼,這只是我對他的客氣稱呼罷了。

兵見臉上的笑容立刻凍結︰「沒有啊?大家都在各自房間裡參禪清修,沒時間到處亂跑……」

我向寶塔的正北面一指,冷笑著︰「『洗髓堂』那邊青煙繚繞,肯定是有重大的法事在進行。怎麼?寺裡不歡迎外人參觀?需要故意隱瞞?」

「洗髓堂」是楓割寺主持神壁大師獨居之處,向來謝絕遊客參觀,但同時那邊也只是做為神壁大師的居所,絕不會有那麼濃重的煙霧飄散出來。自從轉過月洞門開始,我就注意到那些青煙不斷地隨風飄散著,奇怪的是,只見青煙,不聞鐘鼓木魚聲,那會是一場怎樣奇怪的法事呢?

兵見張口結舌,根本無法回答。

從此處去「洗髓堂」至少要繞過四道迴旋的長廊,路程延展長達一公里不少,我不是多事的人,如果不是記掛著籐迦的事,才懶得發問。

我們之間出現了尷尬的冷場,兵見咳嗽了幾聲,含混地說︰「風先生,那是敝寺內部的隱私,與外人無關。咱們還是去別處看看吧……」

我只能開門見山︰「兵見大師,我知道有個叫做籐迦的女孩子,已經被送入楓割寺來接受高僧們的救治。她是我的朋友,變成植物人之前,我們一直在一起。所以,如果這場法事跟籐迦小姐有關的話,請轉告神壁大師,我希望能見她一面,並且可能給予神壁大師一些有用的資料……」

想起籐迦的神秘身份,我才會聯想到楓割寺的古怪法事。其實,我能給人家什麼幫助,除了詳細描述金字塔古墓裡的詭異事件,還能提供什麼?那個該死的「還魂沙」也根本沒發生任何作用,我們都是被龍、耶蘭給騙了。

兵見的臉色連變了數變,半張著嘴瞪著我。

我知道,那場法事就是為籐迦而設的,我說中了兵見的心事。

「那是寺裡的事,我職位低下,什麼都不瞭解,抱歉。」兵見婉言謝絕。的確,以他的身份地位,只比普通雜役高上一點點,連參於法事的資格都沒有。

我大步向正北的月洞門走,已經下定了「硬闖」的決心。

兵見一愣,霍的一躍,雙手平伸,擋在我面前,臉色一沉︰「風先生,寺規森嚴,請不要亂闖。」

這時候,隨著太陽西墜,所有的陽光都被寺院的西牆擋住了,視線竟然開始漸漸模糊。我相信,楓割寺裡的黃昏會比別處來得更早一些,大家如同生活在一個巨大的井底──驟然間,我記起關寶鈴描述過的幻覺,她一直都有「坐井觀天」的感覺,會不會就是我現下的感受?

忍不住突然仰面望向天空,果然覺得,昏黃的天空顯得格外縹緲遙遠,完完全全是「坐井觀天」的意境。一陣徹骨的寒意突然充斥了我的全身,禁不住用力打了個寒噤,身子連抖了四五次。

如果關寶鈴在幻覺中有那麼強烈的感受,會不會她所說的都是真實經歷?她根本沒有騙誰,而是千真萬確地有了一次異時空的奇怪遭遇?

隔著衣服,我再次摸了摸那枚黑銀戒指,同時想到自己到楓割寺來的另一重使命,便是找到瑞茜卡問個明白。

「風先生,請不要亂闖,否則,小僧職責所在,難免要得罪了。」兵見臉上的笑容已經收斂起來,腕骨、肘骨、肩骨都在喀喀作響,那自然是活動筋骨的前兆。

從他的走路姿勢裡,我早就看得出他至少身懷空手道、柔道兩方面極為不凡的造詣──

「我只想見籐迦小姐,能否通融一下?」我隱忍不發,畢竟是在日本人的寺院裡,不是好勝逞強的時候。再說,我只是想面見神壁大師,如果是為了籐迦好,他肯定會接見我。

兵見身體裡的關節喀喀聲響得更激烈,並且右腳慢慢後撤一步,變成了最適合發力衝拳的弓箭步,無聲地拒絕了我的要求。

向北面「洗髓堂」方向望去,青煙越來越濃重,似乎有幾千支香燭同時點燃,但偏偏空氣裡卻聽不到任何誦經聲、敲打木魚聲,透著說不出的古怪。任何一種法事,除了焚香燒紙之外,肯定得有誦經敲打,這都是必不可少的固定程式。

「那好,咱們就彼此得罪一回──」我沒有任何準備姿勢,前腳一抬,已經插入兵見的兩腿之間,隨即肩膀斜撞他前胸。

兵見身子一扭,避開我這一撞,雙手搭在我肩膀上,一正一反,發力便扭,正是柔道裡的狠辣手法。他雖是寺院僧人,出手卻毫無「仁慈」概念,這一扭之下,目的便是要令我的右肩脫臼,失去戰鬥力。

他的應變手法早在我計算之內,所以當他的手觸到我的肩膀開始發力之時,陡然大叫一聲,向後仰跌出去,後腦勺重重地磕在石板上,頓時鮮血橫流。

我撣了撣衣袖,冷笑著︰「出家人講究慈悲為懷,閣下的出手比市井小混混還毒辣,難道這就是楓割寺的修養水準?」他出手越狠,被我「沾衣十八跌」的功夫反彈出去的力道便越重。乳白色的石板地,立刻被塗上了鮮紅的一行,斑斑駁駁,如同春天裡爛漫的櫻花。

兵見頑強地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雙臂一分,變成空手道的「手刀」,仍舊擋在我面前。鮮血染紅了他的僧袍,一直不停地向下淌。

「非常抱歉,我只是要求見神壁大師,何必苦苦阻擋?」我向前逼近,對他的傷勢愛莫能助。他一味地阻擋我去「洗髓堂」,無異於「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而且對一個初次見面的外國人上來便下狠手,就該稍稍給他些懲戒,否則他就越發無法無天了。

兵見咬著牙,臉上忽然露出絕望的苦笑︰「風先生,放你過去,就是我的失職。神壁大師說過,沒有他的允許,任何人不可以踏入『洗髓堂』半步。這是我的職責,就算放你過去,也只能是踏著我的屍體過去……」

他後腦勺灰色的傷口血流很快,幾句話的功夫,已經在腳下形成了一個小小的血泊。這種淌法,若沒有緊急救治,再與人動手過招,只怕很快就得血盡人亡。

我鬱悶地歎了口氣,正打算放棄前進的想法,跟兵見無冤無仇,何必損傷了他的性命?

兵見口袋裡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他連退數步,一邊斜著眼睛看我一邊接電話,語氣非常恭敬︰「是,我是兵見。什麼?主持要見這位風先生?好好,我馬上請風先生進去,馬上、馬上!」

他合上電話之後,神色轉憂為喜︰「風先生,神壁大師請你進去,實在抱歉,耽誤了你的寶貴時間……」這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讓我也有些愕然,歉意地取出手帕遞給他。

那個黑銀戒指,此刻便握在我手心裡,沉甸甸的,像極了此刻的心情。

兵見用手帕暫時摀住傷口,帶著我快步穿越重重疊疊的迴廊,一直向北。

我能感覺到,地勢正在步步拔高,整個寺院裡,寶塔的中心是地勢的最低點。此時,很想取出電話與蕭可冷交流幾句,尋福園方面,以她為當家主事人,想必對楓割寺裡的複雜佈局有很多獨到的想法,但這念頭只是一轉,還沒來得及實施,兵見已經向前苦笑著一指︰「風先生,前面那個月洞門進去,就是神壁大師的『洗髓堂』。我的等級低微,不得召喚,不敢進去。」

我滿含歉意地向他點點頭,大步向前,穿過那道被巨型的櫻花樹遮掩去大半的月洞門,面前出現的竟然是另外一個奇怪之極的場景──

至少有三百餘名灰衣僧人盤膝坐在院子裡,雙手合十,面向正北,嘴唇不停地翕動默念。映入我眼簾的,只是一顆顆黯淡無光的光頭,佔據了這個佈置精緻的院落的大半。僧人後面,橫七豎八地坐著三十幾個衣衫服飾各異的工人,雖然他們的雙手也合十在胸前,臉上的神色卻是非常木然,根本沒有參禪打坐的模樣。

院子裡的人合起來大概在三百五十名左右,加上門廊下端正坐著的二十名滿臉皺紋的老僧,整整有三百七十人鴉雀無聲地坐著,他們的坐姿是在向著正北面灰白色的禪房圍繞著。

禪房正面是一扇普通的紙質推拉門,但那門上繪著一幅巨型的櫻花圖,燦爛嬌艷之極,大團大團火紅色的櫻花此起彼伏地閃亮著,像是在門前燃起了一堆永不安靜、永不熄滅的篝火。整幅畫的背景,是綿延起伏的木碗舟山與楓割寺「亡靈之塔」,畫得極為神似。

我毫不停頓地一直走向禪房門口,滿院的人毫無回應,彷彿我在他們眼裡,只是纖塵不起的透明人。

到達門口之後,我略一停頓,不知要不要貿然敲門造訪。

忽然,門唰啦一聲被拉開了,有個身材矮小的白髮、白鬚僧人直盯著我,冷眼看了半分鐘,才慢慢開口︰「是風先生?那個在埃及沙漠裡救了籐迦公主的年輕人?」

他的眉毛還沒有白透,每吐出一個字,眉毛都殺氣重重地軒動一次。當他仰著臉看著我時,像一尊鐵鑄的雕像一樣穩穩挺峙著。

我看過印在旅遊資料上的照片,他就是楓割寺的主持神壁大師。

我點點頭,他向後退了一步,也點點頭,示意我進去。

向前邁了幾步,我才弄明白,不是他個子太矮,而是門裡的地勢要比院子裡矮上三級台階,其實他的身高與我相差無幾。

進門後是一個寬大的客廳,足有公丈見方,一隻水晶棺材端端正正地放在客廳中央,上面覆蓋著一層近乎透明的白紗。

我大步向前,走到棺材側面,低頭看時,籐迦安詳地躺在棺材裡,身上仍然套著那些古怪的黃金套子,曾經被假谷野拿走的金盔與金鞋也全部放在她的身邊。她還沒醒,不過看起來狀況也並沒有惡化,跟此前在開羅城時一模一樣。

她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胸口也一起一伏的,真的像是睡熟了一般,彷彿只要明天太陽一升起來,她就能坐起來說話、吃飯、工作……

我頹然長歎一聲︰「神壁大師,如果是為了喚醒籐迦小姐的話,送她去醫院,會比盲目地在這裡燒香磕頭更有效,對不對?」

日本的醫學技術在全球範圍內僅僅落後於美國,跟歐洲列強持平,他們的「腦激活」技術,據說已經越來越成熟穩定,完全可以為籐迦實施這樣的手術,即使前者只是處在概念性實驗階段。

說完這句話,我才發現客廳四角,各自端坐著一名至少在八十歲以上的老僧,光頭上已經長出了半米長的白髮,眼神混濁,昏昏欲睡。我的話絲毫沒有引起他們的注意,彷彿當我是透明人或者根本就是當他們自己是透明人。

神壁大師面無表情地回答︰「你的想法,我們早就試過了。關於籐迦公主的復甦,我們比地球上任何人都著急。如果你能給我以幫助,一大筆賞金是免不了的,還要加上天皇賞賜的一面無敵金牌,擁有在全日本通行無阻的絕對綠燈權力……」

他站在棺材的另一面看著籐迦,眼神中流露著重重的惱火與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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