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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飛天]盜墓之王[全文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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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 20:53:49
第二部亡靈之塔  9高僧

籐迦身上繞著的黃金套筒仍舊是上下分離的兩截,緊緊箍住身體,小臂和小腿上各有一副加長的護腕、護膝,渾身散發出金燦燦的光芒。她的眼睛始終都是緊閉的,頭髮被胡亂剪短了些,凌亂地鋪散在金屬枕頭上。

棺材頂部有個方型液晶螢幕,不斷地顯示著棺材內部的溫度、濕度和空氣含氧量。

此時此刻,她是活著的,只是處於「植物人」狀態,身體的各種代謝功能與活人沒什麼不同。

我沒有喚醒籐迦的特異功能,當然,對於日本天皇的賞賜,我也絲毫不感興趣。

左側屋角的老僧忽然打了個哈欠,簡短地吐出「不是」這句日文,隨即又蜷縮在僧袍裡,似乎重新陷入了昏睡之中。

神壁大師重重地皺眉︰「怎麼?四師叔,不是他?不是風先生?」

沒有人應聲,四名老僧都像是無聲無息地睡著了,根本不理睬神壁大師的話。

神壁大師臉上的失望之色更加明顯,雙手按在棺材蓋子上,緩緩歎了口氣。

在籐迦身上,已經看不到蘇倫撒下的「還魂沙」,想必是在數次搬動她身體的過程中,沙粒早被清除乾淨了。想不通龍為什麼要對一袋沙子那麼小心,還要謹慎地托付給耶蘭,難道僅僅是出於神秘教派的宗教信仰而已嗎?

如果日本的現代醫學都沒辦法把籐迦喚醒,就只能等待奇跡發生了。

神壁大師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帶我向側面的小客廳走過去,看來我這個籐迦的「救命恩人」在楓割寺裡還是能受到特殊對待的。

小客廳裡是典型的洋化佈置,沒有榻榻米和床桌,取而代之的是西式沙發和茶几,並且牆上掛的不再是道統的日本浮世繪風格的工筆畫,而是梵高的「向日葵」,另一幅則是著名的「蒙娜麗莎的微笑」。

落座之後,有個眉清目秀的年輕僧人獻上兩杯咖啡,又無聲地退了出去。他們腳下穿的本來就是軟底的布鞋,再加上地面鋪著濃濃的米色地毯,越發寂靜無聲。

神壁大師臉上漸漸有了微笑︰「風先生,據渡邊長官說,在埃及時,是您罔顧個人危險進入古井裡,救籐迦公主出來。敝寺上下,對風先生都是深感大恩,不敢言謝,如果風先生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忙之處,儘管開口。稍等一會兒,寺裡還有一點禮物送給您,敬請笑納。」

即使處於微笑之中,他眉眼中的殺氣仍舊非常之重,並且舉手投足之間,不自覺地就帶出虎虎風聲,顯然在外家硬功上的造詣已經強到了極點。看他握著咖啡杯的手,拳鋒、指尖全都是極濃的老繭,並且手上的每一個動作都會牽連到肘、臂、肩產生一系列的動作,足見他的身體協調程度已經練到無懈可擊。

我點點頭,還以微笑︰「神壁大師太客氣了,可惜不能讓籐迦小姐徹底甦醒過來。她在昏睡之前有過非常複雜詭異的經歷,如果能從她的思想裡得到一些資料,將是人類衣冠文物的重大斬獲。」

至今我都沒想明白,籐迦是如何能夠在地下隧道裡,憑空穿越一百多米的沙土層、穿越金字塔堅固的外壁、然後到達巨大金錠下一百多米深的古井裡的──當然,土裂汗大神說過,那是吸取籐迦體內能量的必經程式,但為何她的體內能產生莫名其妙的力量,抵銷掉了土星人身體裡的能量?

按照土星人的理解,籐迦根本不是一個完全意義上的地球人,就像他指出我的身體架構與正統的地球人不盡相同一樣。

地球上絕沒有完全相同的兩個個體,就像哲學家說的──「秋天裡沒有兩枚完全相同的落葉」。

「風先生,據東京最進階的醫學專家診斷,籐迦公主身體的各項指標都完全正常,包括腦細胞和腦組織的活躍程度。最令專家感到困惑的是,科學儀器得到的結論顯示,籐迦公主是完完全全的正常人,甚至是清醒著的正常人。在這種狀態下,她隨時能夠站起來說話、走路、做事,因為目前她的腦組織的活躍程度可以證明,她是清醒地活著的……」

神壁大師皺著眉費了很大力氣才解釋明白這段話,基本意思是︰籐迦身體一切正常,不是植物人。

我苦笑起來︰「是嗎?難道說是由於個人原因,她自己不願意甦醒過來?」

這可就奇怪了,任何一個正常人都不會喜歡直挺挺地躺在棺材裡供人瞻仰,何況是個青春韶華的妙齡美女?

我仰在沙發裡,閉目苦思,陡然叫起來︰「大師,會不會是那些金色盔甲在作怪?」

地球上是不會出現那麼奇怪的裝飾品的,只能是土星人的產物,如果把那些東西弄下來,或許會出現新的變化。

神壁大師沒開口,先發出幾聲乾澀的苦笑︰「可惜……」

驀的,隔壁大客廳裡的四個老僧一起發出了尖嘯聲,聲如大海怒濤,轉瞬間翻翻滾滾地裂石穿雲一般,把我的耳膜幾乎都給震穿了。

我迅速丟下杯子,雙手猛的摀住耳朵,但仍然感到胸膛裡氣血沸騰,不能自已。這四個老僧看起來其貌不揚,外表甚至可以說是猥瑣骯髒,但這種連綿不絕的呼嘯聲,其威勢絕不亞於少林寺正宗的「佛門獅子吼」神功。

神壁大師驟然變色,騰的跳起來,一步跨到門口,將茶几帶翻,杯子連同咖啡都淋漓地潑灑丟棄了一地。

「師叔,是那個人到了嗎?」他一邊發問,身體的十幾個關節部位一邊發出爆豆一般 啪啪的怪響,灰色的僧袍也突然鼓脹了數倍,像一面吃飽了風的巨帆。

此時,門外的三百餘名僧人也齊聲怒嘯,雖然聲音不如四名老僧那麼高亢有力,可這麼多人的嘯聲混雜在山風、海風裡,一起震盪飛揚著,聲勢的確驚人。

足足有十幾分鐘時間,我的耳朵裡只有「嗡嗡嗡」巨大迴響,根本聽不到任何別的動靜。這種架勢,彷彿外面來的是楓割寺的大敵,前來踢館尋仇一般。進入槍炮艦船的火器時代之後,舊日的拳腳刀劍江湖已經隱退不見,但仇恨、殺戮、報復、挑釁這種種件件江湖人之間特有的勾當,卻一代一代傳續,永遠不會消失。

有位江湖前輩說過︰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仇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陣越來越高亢的笑聲響起來,彷彿就在禪房門外,這個人的內功更是高不可測,一出聲便把所有僧人的呼嘯聲壓制住了,並且那人的笑聲一停,便一字一句地清清楚楚地開口說話︰「楓割寺的朋友,請我來是參悟禪機的,何必先狐假虎威、狗仗人勢地叫囂示威?惹惱了我,先把你們的狗頭一個一個揪下來餵狗……哈哈哈哈……」

笑聲一次比一次高亢,紙門、間壁被笑聲所震,發出陣陣簌簌的顫抖。

神壁大師進了大客廳,我緊隨其後。

四名老僧已經站起來,牽著手站在棺材旁邊,弓著身子,渾身都在激烈地顫抖著。他們已經來不及發出嘯聲,只是在極力運功抵抗來人的大笑。

這種內功拚鬥最是損耗人的精、氣、神,失敗的一方往往氣竭而亡,但江湖人最看重的是「氣節」,而不是「生命」,把「面子」看得比任何東西都重要。

神壁大師大踏步上前,雙掌呼的一聲推出,按在一名老僧的後背上。頓時,四名老僧同時長出了一口氣,身子也慢慢站直,彷彿肩頭的壓力頓時減輕了許多。

「主持……主持……主持……」那是兵見惶急的呼叫聲,一邊叫著一邊急速奔過來,最後砰的一聲撞在紙門上,將那幅櫻花圖撞破了個大洞,身子直跌進來,噗通一聲撲倒在當地。

兵見待人接物的語言能力雖然高明,江湖實戰經驗卻極為欠缺,像他這麼慌慌張張地急速奔跑,正好會給闖寺的人指明方向,只怕接下來數秒鐘之內,對方就能一路找到這裡。

「什麼事?」神壁大師緩慢但威嚴地喝問。

「水……水……神之潮汐又出現了,這次超過了兩尺,已經沒上第一層的台階……」兵見的僧衣背後仍然血跡斑斑,頭上紮著我送他的那塊白色手帕,樣子非常可笑。並且說話也是顛三倒四的,毫無邏輯性。

我聽到了「神之潮汐」這個日語詞彙,一時間沒明白怎麼回事,口袋裡的手機卻不知好歹地響了起來。

「很好……你下去吧!」神壁大師頭頂已經冒起了蒸騰的熱氣。

一陣風從門口吹進來,四名高僧頭上的雪白長髮忽然全部飄落,無聲地覆蓋在棺材之上,只剩下赤裸裸的光頭。剛才內力比拚之中,他們耗盡了全部精力,卻只能換個勉強招架的結局,並且身體大受損耗,對體表的毛髮禁錮能力全部失去,才會頭髮全落。

我後退到小客廳裡,取出手機一看,卻是蕭可冷的號碼,禁不住心裡一陣惱火︰「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趕到這個節骨眼上!」立即隨手關閉手機電源,不敢出聲打擾外面的戰局。

大笑聲再次響起時,方向應該是在寶塔挺立的那個天井裡。

兵見已經爬起來,面如土色,手腳亂顫,已經無所適從。

神壁大師一聲斷喝︰「滾出去吧!沒用的東西!」隨著他的喝聲,一股強勁的旋風驀的從他身邊刮起,帶動兵見的身子,向外翻滾出去,啪嗒一聲跌在院子中間,連第二次起身的能力都沒有了。

「拚死……也不能……丟了楓割寺的……名聲……」一名老僧陡然仰面噴出一口黑紫色的鮮血,接著仰天高歌,聲音單調而淒厲,比之方纔的嘯聲更能給人的聽覺造成極大的殺傷力。

日本的古歌,本身就粗獷單調,老僧在聲嘶力竭之下吼叫,更是沒有絲毫音節調式可言,如同深山雪原上的野野狼嗥叫一般。

我這時才看見四名老僧的灰色僧袍前胸上都繡著一團圖案,分別是龍、象、虎、獅四種猛獸,方才吐血高歌的老僧胸前繡的正是一條矢矯盤旋的火龍,一口血濺下來,火龍濕淋淋的,越發從灰衣背景裡洶湧猙獰地凸顯出來。

和著老僧的音節,其餘三人加上神壁大師同時張口高歌,形成了一段船工號子般節奏昂揚的唱調,一直飄飛出去。四個人仍然結成圓圈,神壁大師在外圍助力,五個人慢慢向門口移動,看樣子是要衝出去迎敵。

我不想糾纏到這些無謂的江湖紛爭裡去,迅速走到籐迦的棺材邊,俯身細看。

在埃及沙漠時,我對趾高氣揚的她有一種自然而然的排斥感。畢竟那時候她代表的是日本的官方力量,有渡邊俊雄的政治背景攙雜其中,很明顯地跟我不是一條道上的盟友。現下,經過了土裂汗金字塔那邊一系列的詭譎變化,她變成了一個病患,這種國與國之間的膈膜似乎已經變得極淡,甚至不復存在了。

昏睡中的籐迦,神色平和,兩側眉骨上各生著一顆米粒大小的圓痣,左紅右黑,都藏在平滑的眉毛深處。憑心而論,她的五官相貌無比精美,皮膚細膩潤白,已經遠遠超過了目前日本娛樂界炙手可熱的幾大女星──

這麼漂亮的女孩子,落得植物人的下場,不能不讓我想到「自古紅顏多薄命」的中國名句。如果蘇倫在場的話,看到我的惋惜表情,肯定又要「飛醋」滿天了。

頭髮剪過之後,令籐迦的表情看起來有種莫名其妙的悒鬱感,我寧願看到長髮飄飛的她──她這麼精緻完美的女孩子是只適合長髮的,就像關寶鈴一樣……

我不禁納悶自己的神思飛馳︰「寺裡的僧人已經跟外敵搏殺得難分難解,我卻在這裡一個勁兒地胡思亂想!唉,自從到了北海道,腦子裡整天都亂糟糟的,是不是該停下手邊的事情,好好清靜清靜了……」

此時,我的雙手都按在棺材側面,忽然覺得籐迦的眼皮似乎在輕微地顫動著,彷彿正在從睡夢中醒來。一瞬間,我的呼吸都變得不再順暢了,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臉。不過,籐迦並沒有神奇地醒來,剛剛只是我的幻覺。

盯視了一分鐘後,我的眼睛開始酸痛難當,卻不見籐迦有任何異樣,只能失望地扭回頭,看著擋在門口的五個人。

大客廳裡是如此空曠,他們五個人全部擠在門口之後,四壁皆空,只有屋子正中孤零零停放著的這具棺材。仰面向上看,梁木檁椽井然有序,是典型的日式全木架構房屋,唯一令我感到扎眼的,是樑柱交匯處,嵌著一面金色的鏡子,直徑約二十厘米,明晃晃地正對棺材中央。

日本國旗為白底紅日,像這樣的太陽標誌隨處可見,不過金色的太陽卻是比較罕見──

呼的一聲,門外驟然刮起了大風,隨著一聲長笑,擠在門口的五個人 地一起後退三步,身子急速搖晃著,全力跟那陣大風抗衡。

客廳窗欞上糊著的白色桑皮紙一陣瑟瑟亂顫,嗤啦嗤啦聲連連響起,已經被這陣大風吹裂。

「噗、噗、噗」連續三聲,像、虎、獅三名老僧也同時吐出鮮血。神壁大師雖然沒像他們一樣吐血,但身子猛地下蹲發力之時,腳下鋪砌的灰色方磚立刻「喀嚓喀嚓」碎裂了兩塊,他的雙足立刻下陷十幾厘米,直沒到腳踝。

門外的人笑聲依舊洪亮,彷彿擊退這幾個人的合力阻擋於他而言不過是小菜一碟,信手一擊,已經穩操勝券。

我相信做為神壁大師的師叔,這四名老僧的武功已經非常驚人,但聯合五個人的力量卻仍然節節敗退,門外那人的武功當真是世所罕見。這種緊急關頭,我來不及多想,雙掌一揮,砰的拍在神壁大師後背上。

潛意識裡,我跟籐迦已經成了息息相關的盟友,因為只有她才能讀懂《碧落黃泉經》上的文字,才能給我更多尋找大哥楊天的線索──既然楓割寺裡的僧人全力維護籐迦,他們自然也該是我的盟友才對。

江湖高手過招時,最怕的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在門外那人的計算中,楓割寺裡的眾僧實力已經發揮到了極限,不可能再有新的高手出現,所以毫無防備。而我明瞭對方實力強大到無可限量的境界,一出手便盡了全力,推展神壁大師做絕地反擊。

喀啦一聲巨響,客廳的紙門、前牆全部飛了出去,並且給兩方翻滾的內力潛流激盪扯爛,變成七長八短的廢柴,遠遠地拋在南牆之外。

「咦?是誰?是你──」除去了牆壁的遮擋,我跟那人打了個照面,雙方都是一愣。

那個人,就是曾經挽回了一場即將發生的車禍的中國特異功能大師張百森,此時左臂抱著一個只有七八歲模樣的男孩子,單憑一隻右拳,已經打敗了楓割寺的五位高僧聯手。

他穿著一套灰色的唐裝,胸口、袖口、衣襟、褲腳全部繡滿了金龍戲水的圖案,顯得磅因礡大氣,腳下則是中國最道統的黑色圓口布鞋,完全是中國舊時江湖大俠的打扮。

我慢慢吸氣復原,雙臂已經隱隱約約感到陣陣發麻,因為剛才出手的時候,已經感覺到張百森的澎湃內力如同一桿丈二銀槍一樣,穿透了前面五位高僧的身體,一直刺到我的掌心裡來。

「小朋友,又是你?」張百森挑著眉毛微笑起來,收回右拳,連續吐出三口濁氣,才又慢慢接下去,連贊三聲︰「好功夫!好功夫!好功夫!」

我的臉頰微微有些發燒,如果早知道來的是中國的江湖前輩,我就不敢拿自己的微末武功出來丟人現眼了,而且是幫日本人對抗自己人。

「放我下來吧──」那個男孩子在張百森的臂彎裡掙扎了一下,仰面打了個哈欠,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

張百森立刻恭恭敬敬地垂手答應著︰「是,大師。」然後把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男孩子穿的也是一身灰色的唐裝,頭髮極短,彷彿是新剃過的光頭剛剛開始生出新發一樣。他向前走了幾步,抬手指著門內的四名老僧,口齒清晰地問︰「你們幾個,誰是鑒真大師的嫡傳派系弟子?」

他的年齡的確只有七歲多一點,身高僅僅夠到張百森的腰帶,但說話時的氣勢卻是威嚴冷峻之極,彷彿身份極為尊貴的人駕臨賤地,能開口跟這群人說話,已經是五位高僧的榮幸。

張百森的外貌衣著並沒有特別驚人之處,但他站在那裡,只憑呼吸和眼神,便能震懾全場。

院子裡雖然聚集著三百餘人,其中不乏長年修煉的武僧,但被張百森山嶽挺峙的氣勢一下子壓迫住,竟然全都噤口無言,更不敢輕易嘗試偷襲攻擊。

男孩子的臉色異常紅潤,眉漆黑,眼珠黑白分明,轉動靈活,彷彿會說話一般,每次轉動,都在向外傳達著繁複的訊息。他的眉心極為怪異地堆疊著幾十層皺紋,一直向額頭的兩邊和頭頂擴散過去,顯得與他的年齡非常不協調。並且這些皺紋都刀刻斧鑿一般深刻,令人只看上一眼,就會終生無法忘記。

「說,誰是?」他不耐煩地換了根手指向前指著。

我對佛門、藏密、東密、道教中的典故幾乎全部耳熟能詳,驚駭地發現,他的手指前後變換時,竟然用的是藏密中的兩種至為崇高的手勢。

前一種,中指伸直、拇指扣搭在食指上、無名指小指一起蜷縮於掌心裡──這是西藏密宗的「大嗔戒指」,寓意為「醍醐灌頂、指點迷津、渡人渡己、天地恆昌」。

後一種,尾指伸直,食指、中指、無名指蜷縮,並且將大拇指深藏其中,那是密宗的「須彌芥子指」,寓意為「包容世間一切癡呆愚昧、喚醒世人大徹大悟的智慧」。

這兩種指法,只有藏密高僧甚至活佛才懂得其中的玄機,絕不應該在一個來歷不明的小孩子手上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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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 20:54:37
第二部亡靈之塔  10轉生活佛

「這個孩子……是誰?不會是新一代的活佛轉生吧?」我瞪著他的臉苦笑。

男孩子微有察覺,蹙著眉,抬起左手,輕輕彈了彈尾指的指甲,發出「嚓」的一聲,看都不看我一眼,簡短地說了一句︰「不關你事,靠邊站。」

剎那間,我的喉結處如同被針尖刺中似的,疼得全身都為之一顫,滿身充沛的內力都隨著這一痛,頓時消失如泥牛入海,不見蹤影。

張百森揮揮手︰「小兄弟,大師已經發話,退開些吧!」

連他這樣的江湖前輩都對這男孩子畢恭畢敬,我還有什麼好說的?只能緩緩退開。

張百森皺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褲腳,似乎剛剛從水裡淌過,褲腳一直濕到小腿部分,此時還在向下淋漓滴水。

男孩子的話問到第三遍──分別是一句華語、一句英語、一句日語,神壁大師才喘息方定,冷峻地反問︰「你是誰?

我的耳朵裡清晰聽到「鑒真大師」這幾個字,突然驚覺︰「鑒真大師?莫非是……莫非是……」

張百森一直都在盯著我的臉,此刻慢慢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我讀懂了他的意思,腦子裡驟然像開了鍋一樣,百思翻滾︰「全球佛門之中,自古至今,只有一位『鑒真大師』,那就是唐朝時六次東渡,最後成功登陸日本的那位偉大僧人。那麼,這個師出藏密的男孩子提到鑒真大師,到達蘊涵著什麼樣的深意?」

掀去了前牆的客廳,已經變得跟院子裡同樣溫度,並且臨近黃昏,山風越發變得凜冽刺骨,一刻不停地刮來刮去,我的手腳都快要被凍麻了。

神壁大師的領悟能力看來並不高明,向前連跨了兩步,昂著頭,桀驁不馴地提升了聲音大喝︰「那裡來的野孩子──」

男孩子的手指倏忽又是一變,已經化為「拇指、小指相扣,食指、中指、無名指緊並前衝」的「雷眼婆娑指」,我只來得及叫了半句︰「當心當心──」

幽暗的客廳裡驟然閃現出一道燦爛的電光,彷彿是巨型的變電箱突然短路跳火一樣, 的一聲,電光已經擊打在神壁大師的前胸,將他的身子猛烈地衝撞起來,凌空倒飛了十幾米,喀啦一聲,把客廳的後牆木板也全部撞毀,本人更是扎扎實實地仰面朝天摔在當地,野狼狽到了極點。

「雷眼婆娑指」是藏密指法裡最剛猛的攻擊手段,但必須要經過長期的運氣修煉才能達到威力如此強大的地步。眼前這個只有七歲的男孩子,是如何修煉成功的呢?

「哼!你倒見識不凡啊小朋友!比這幾個沒記性的光頭傢伙強多了……」

連他都稱呼我為「小朋友」,我苦笑連聲,簡直不知道對方是何等來歷了。

藏密之中,奉行「活佛轉生」的至深道理,前一代活佛升天時,肉體消彌,但精神卻在離開肉體的瞬間,漂移轉嫁到某個人或者某個已經孕育成型的胚胎身上,稱之為「轉生」。憑藉著老活佛留下的「轉生暗號」,他的擁戴者們會慢慢找到新的活佛,採用確認靈童的「金瓶掣簽」制度,驗明正身後,得以傳承接任老活佛的衣缽。

經過「轉生」的活佛,往往從一出世起,就具有無窮無盡的超能力,更能自發地領悟老活佛畢生修煉而來的智慧,這也是幾百萬藏民甘心情願地居住於邊荒酷寒之地供養信奉活佛的原因。在藏民的意識裡,活佛就是他們生存的唯一信念,活佛在那裡,那裡就是他們的天堂。

我努力地集中精神,盯著他的臉,希望能看出他身上有「活佛轉生」的標記。

其實,所有的報章資料都大張旗鼓地介紹過,新一代轉生的「活佛靈童」已經明確無誤地誕生於中國拉薩,經擁戴者們驗明正身之後,懸燈結綵地迎接回大昭寺去了。

面前這個男孩子,非但年齡不對,相貌衣著更是與新一代「活佛靈童」差之千里,那麼他到底是什麼人呢?竟然小小年紀,就精通這麼高深的藏密指法。

男孩子大步進了客廳,逕直走到籐迦躺著的棺材前。

他必須得踮起腳尖才能看得到棺材裡的情況,這個動作非常吃力。張百森跟著進來,輕輕把他抱在懷裡,兩個人同時向棺材裡望著。

龍、象、虎、獅四名老僧已經心力交瘁,相互扶持著盤膝坐下,嘴裡、鼻子裡不住地噴出白色的霧氣。

「有意思……有意思……」男孩子低聲歎息,抬起左手撫摸著額頭上的層層皺紋,做出努力思考的樣子。

門外的僧人們重新陷入了鴉雀無聲的境地,只有掙扎著爬起來的兵見滿頭滿臉都是血,野狼狽地走到牆邊坐下,臉上仍舊帶著無言的恐懼。

天色越來越暗,很快便要到日落黃昏了。

我記起了蕭可冷的來電,只是這個時刻,實在沒辦法抽時間去回電話。神秘的藏密教派的男孩子和氣勢如虹的張百森的出現,令整場法事都起了巨大的變化,幾乎成了楓割寺的滅頂之災。

「你好嗎?」男孩子對著棺材裡的籐迦喃喃低語著,雙手分扣在自己左右太陽穴上,雙眼圓睜,隔著透明濃實的玻璃蓋子,目光炯炯地盯著籐迦的臉。

如果他真的是老活佛的轉世靈童,必定身懷起死回生的異能,籐迦的復活也就真的有希望了。在藏民的古老傳說中,活佛具備「托須彌如芥子、揮滄海成桑田」的無邊法力,是整個世界的統治主宰者,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我曾去過西藏拉薩的布達拉宮,看到成千上萬衣著千差萬別的藏民們,從幾百公里外的破氈房裡趕來朝拜,行「五體投地」的大禮,一步一拜到山門前……活佛是藏民的靈魂,從古至今,永遠不會改變。

嘩的一聲,那張玻璃蓋子被憑空拉開,液晶屏上的數據急速變化著。

沒有人出聲,所有楓割寺一方的人,都明白張百森的厲害,不敢再跳出來自取其辱。

「你好嗎?你好嗎?你好嗎……」男孩子一直喃喃重複著,每一句都在變換著不同種族的語言,起初還是比較常見的中文、日語、韓語、俄語、英語、法語、泰語……到了後來,越變越是古怪,甚至有十幾種語言像鳥叫、像水流聲、像怪獸哀嚎。

大概有五分鐘時間,他一直凝視著籐迦的臉,反覆用這句話詢問,可惜,籐迦一直在昏睡中,毫無知覺。

男孩子清秀的臉上現出了極大的困惑,雙手離開太陽穴,同時按在自己前額上。

他的眼睛和眉毛都顯得過分細長,嘴唇又過分紅潤,當他運氣發功時,臉部肌膚煥發出一種神奇的近乎透明的乳白色,鼻尖、顴骨等部位漸漸地瑩白如玉──

張百森只是沉默地抱著他,這個在中國大陸江湖中地位高不可攀的人物,在男孩子面前,始終都是態度恭敬,絲毫不敢逾矩。能以一隻右拳擊敗楓割寺數位高手,他的武功即便不是全中國數一數二的,也至少要排名在十大高手之內,的確讓人衷心佩服。特別是他一舉一動中表現出的浩然正氣,是我平生所見的江湖人物中首屈一指的。

「她明明是醒著的……明明可以轉瞬間醒來……為什麼呢?為什麼不能突破這一層窗紙呢?」男孩子的憂鬱目光轉向我,突然間眸子裡似乎有火花一閃,如同暗夜裡突然出現、一舉劃破天際的流星。

「給我……你的手。」他緩緩向我伸手,肌膚圓潤細膩,五指細長柔軟。

我怔了怔,不由自主地跨上一步,伸出手,覆蓋在他掌心裡。

「看著我的眼睛……」我抬起頭,目光與他的眼神接觸,心裡驀的產生了「頂禮謨拜」的衝動感。他的眼神裡充滿了平和仁慈的光輝,這種只有在得道高僧眼睛裡才能看到的心如止水的聖潔之光,如今卻是在一個七歲孩子眼裡出現的。

這一剎那,我腦子裡浮起了所有關於大哥楊天的記憶,甚至很多事情都是我不知道的,那些都是很小很小的時候,大約在人的記憶力成熟之前的階段──

我苦笑起來︰「沒有記憶力之前發生的事,我怎麼可能記得?這些東西在我腦子裡不可能存在的……」

一股淺淡的熱流傳入我的掌心,模糊的記憶逐漸變得清晰︰我伏在大哥的背上,行進在一條崎嶇之極的山路上,直到停在一堵斷崖邊。

天空中的風很溫和,兩邊岩石縫裡的青草剛剛返青發芽,空氣裡到處都是嫩草的清香(我感覺自己真的很小,應該是咿呀學語的年齡)……

大哥把我抱在懷裡,取出一個奶瓶搖晃著,把奶頭靠近我的嘴唇(天哪!我那時還是吃奶的孩子嗎?)。

我轉動著眼珠向斷崖下看著,下面是數不盡的巍峨宮殿,樓宇重重,綿延不絕。

大哥開口說話了,帶著濃重的倦怠︰「你知道嗎?這是中國歷史上最偉大的宮殿,藏著史前衣冠文物裡最不可思議的秘密。你這麼小,我總對你說這些,你會不會煩?」他看著我時的眼神溫柔而慈祥,但我卻不理睬他,除了拚命喝奶,眼神一直都在追逐著一群黑底紅花的蝴蝶。

當然,我還不知道那些飛動著的彩色東西叫做蝴蝶,只是覺得它們飛起來的時候很好看,更覺得肚子好餓,需要很多東西來填滿它。

大哥臉上長滿了鬍鬚,鼻子下、嘴唇下、兩腮、頜下,到處都是,有幾厘米長,可見很長時間沒有剪過了。

他在我的額頭上輕輕親了一口,然後托起我,放在三塊石頭壘成的「窩」裡面。石頭的方位佈置很巧妙,恰到好處地把我的肩膀和腰腿夾住,無法動彈。

「你在這裡等我好不好?天黑之前,我就能返回。給你帶什麼好呢?是士兵們的青銅劍還是宮女們的象牙梳,或者是吳越國進貢的血珊瑚?夜郎國送來的夜明珠?高麗、琉球兩國的佛舍利……」

太陽明晃晃的,曬得我仰面打了個噴嚏,奶瓶也滾落到一邊去了,但大哥一邊敘述一邊陷入了沉思,根本沒注意到我。他的身材那麼高碩,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把全部的陽光都遮住了,讓我覺得天地之間,只有他是唯一主宰。

我不知道時間是如何流逝的,當陽光不再晃眼,微涼的山風呼嘯而來,天色漸漸昏黃,然後是一閃一閃的星星次第出現。我無助地躺著,等待大哥的再次出現。那個時候的我,其實什麼都不懂,沒有任何思想意識,處於完全的懵懂狀態……

手心裡的暖流消失了,男孩子瞇起眼睛,審度著我的臉,良久才發出一聲帶著無限神往的驚歎︰「你的腦細胞竟然……竟然窮極分化到如此高深的地步?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他低下頭仔細看著自己的掌心,再抬起頭來的時候,眼神已經有了極度受挫的尷尬。

我不明白自己怎麼會找到思想深處根本不可能存在的記憶──「大……大師,告訴我,大哥去了那裡?」

既然張百森都稱他為「大師」,這個稱呼總是不會錯的。

男孩子笑了笑,雙手在額頭那些堆疊的皺紋上狠狠一抹,黯然回答︰「很多問題,答案都在你心裡。如果可以調動湧泉之下五行之水,上升至天靈蓋、大小腦,自然可以找到解釋一切的答案。你找的東西,往往就握在自己的掌心,人的生命存在於世間,造物主已經將所有未來的軌跡寫在每一個個體的掌紋裡,解讀它們──你可以自己試著解讀它們,我相信你一定能……」

我看過無數次自己的掌紋,十字交叉、三路交叉極多,一般算命師會把這個現象解釋為「一生操勞煩憂,永無止息」──這樣的話聽多了根本不得要領,徒增煩惱。

「我只想知道,剛才的記憶裡,大哥要去那裡?是不是他這一去就再沒回來?」我苦笑著,如果不能知道全部答案,至少解開一條疑問也好。

男孩子仰面歎息著︰「楚人一炬,可憐焦土。他要去的,就是那裡……」

這八個字是古人一篇辭賦裡的名句,任何人只要聽到它們,便知道代指何處,我當然也不例外。

得到有關大哥的記憶之後,我腦子裡極深地鐫刻上了他的慈祥的笑容。特別是想到一個江湖大俠一路背著吃奶的孩子在荒山野嶺中行進時,一股「相依為命」的滄桑落拓感油然而生。以他畢生的財力,可以輕鬆地僱傭奴僕、找幾個僕婦來照顧我,自己盡情地縱橫江湖,但他卻一直把我帶在身邊,一刻不離。

「那麼,他會回來嗎?他現下在何處?」我繼續追問。

男孩子連歎三聲,才悵然回答︰「我不知道,你的腦細胞羅列模式超乎尋常,根本無法探測。或許以後等待機緣,有人會幫你解讀它們吧。不過,做人,最重要的是靠自己,相信自己心中的靈鏡終有一日會自動打開,才能遨遊時空,真正獲得自由……」

他的話玄虛奧妙之極,竟然讓我一時間無法完全領會。

我不知道他是誰,是「轉世靈童」也好,是另外一位特異功能大師也罷,只是覺得能跟這樣的江湖異人在一起,哪怕只有十幾分鐘的時間,也會受益非淺。

「我覺得,似乎有必要在這裡留宿一晚,你說呢?」他回頭,看著張百森。

張百森微微躬身,恭敬地答應︰「是,我會讓寺裡安排。」

他剛剛力戰眾僧,雙方劍拔弩張,真不知道還能用什麼辦法迫使楓割寺留客。

被擊倒飛出的神壁大師呻吟著坐起來,伸手扶著一棵粗大的樹幹,艱難地起身。他跌出去的地方,其實是另外一間光線幽暗的廳室,尺寸大小跟這間相同,並且兩間屋子使用了同一面牆做為隔斷。

巨樹共有兩棵,直徑兩米有餘,相隔三米距離並排栽著,樹皮黝黑皸裂,顯然有相當長的年歲。神壁大師扶著的是西面那棵,應該是某個種類的楸樹,另一棵則是普通的日本槐樹。這間屋子建造得也極為古怪,從屋頂上開了兩個洞任巨樹昂揚生長出去──或者是先有了兩棵巨樹,後來才依照樹幹的粗細程度,建造了這間樹屋。

張百森向神壁大師揮了揮手︰「主持,我們希望今晚留宿貴寺,不知道歡不歡迎?」

日本男人天生具有凶悍霸氣,雖然被打得野狼狽倒地,這股戾氣仍舊不改,即使神壁大師身為名寺主持也不例外︰「恕不留客,閣下請自便,至於風先生,是敝寺的無上貴賓,不要說是留宿,就算長住幾月幾年,都沒有問題。」

我剛才曾經幫他發力助拳,看來這份情他是欠定我了。

耳中突然聽到隱隱約約的水聲,彷彿有洶湧之極的泉水正從細微的石縫裡噴湧上來。我看看腳下,又用力摳摳耳朵,確定不是「幻聽」現象。這可奇怪了,因為這次聽到的不是尋福園那種水泡聲,而是真實清晰的水流聲。

張百森的臉色也變了,從他低頭的動作上,我判斷出他也聽到了那種聲音。

門外打坐的僧人們陡然全體起立,發出一聲悲壯之極的佛號。這種奇怪的動作與聲音,只有在面臨極大的災難時才可能出現,但我看不出目前有什麼未知的危險可以傷害到這麼多人。

「我,是你們發出腦電波請來參悟轉生人奧妙的,遠來是客,客不壓主,對不對?龜鑒大師?」

男孩子提升了聲音,向兩棵巨樹的方向叫著。

失去了玻璃蓋子的屏蔽後,籐迦身上的黃金套子開始散發著冷冽的金色寒光。她的身上並沒有罩著另外的衣服,裸露出來的肌膚部分,白到極點,體表的毛細血管也清晰可見。

我猶豫了一下,彎腰拾起棺材蓋子,輕輕扣好,並且揮動衣袖擦掉了棺蓋上的幾絲浮塵。在中國人的道統理念裡──「死者為大」,她雖然沒死,但這植物人的身份,也跟「提早死了」沒有分別。所以,我不肯冒犯她,無論她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

男孩子的話越來越玄妙,竟然向神壁大師提到什麼「腦電波的邀請」,令我心裡困惑不解。

暮色漸漸濃重起來,沒有人開燈,並且我剛才觀察過,這間客廳裡也根本沒有燈具。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一陣低沈的咳嗽聲響起來,驟然將外面的哀號聲壓了下去。

我能聽到有兩個僧人在竊竊私語︰「什麼,是真師要出世了嗎?快聽、快聽……」

四面的聲音全部靜謐下來, 的水聲越來越響,仔細辨別,應該來自寶塔方向。剛剛兵見曾經提到「神之潮汐又出現了」的話,難道這水聲是來自寶塔下的?

我的雙拳不由自主地緊攥了起來,世人都知道「亡靈之塔」下埋藏著「海底神墓」的入口,若是海底下的神墓,肯定會與水有關。那麼這突然出現的水聲,是不是代表塔下有直通海底的秘道?

日本本來就是亞洲大陸棚延伸後孤立於大海中的海島國家,地基架構一切都是以海底礁石為基礎,根本沒有牢固可言。甚至很多地理科學家都放言在未來一千年內,日本將分崩離析於碧藍的大海中,扶桑之國將不復存在。

既然是棲身於礁石上,當然會隨時隨地有海水氾濫上來,沒什麼可大驚小怪的。

此刻心裡的念頭只有一個,便是飛奔到「亡靈之塔」下面去,看看到底有什麼樣的奇怪水勢?

那麼,沉重的咳嗽聲來自何處?是出於神壁大師之口嗎?剛剛男孩子提到「龜鑒大師」四個字,應該代指的是楓割寺裡兩大高僧之一的龜鑒川大師──談到這個名字,另外一個「布門履大師」的名字也呼之欲出。

世人提起楓割寺兩大高僧,向來都會滿懷崇敬之情不約而同地提起他們兩位,這也是日本的兩位「國寶」級人物。

男孩子大笑起來,笑聲毫無稚嫩感,滿含老氣橫秋的悒鬱︰「我來了,兩位還是吝惜賜見,太說不過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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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亡靈之塔  11大師會大師

一柄折扇伸出來,在神壁大師頭頂上「篤篤篤」地連敲三下,扇子以及握著扇子的手、手臂上的衣服都是跟樹皮相同的黝黑顏色,如果不是有響聲,真的看不出剛才發生的動作。

「神壁,你根本不適合做主持,唉,楓割寺傳到這一代,沒落已成定局。」說話的人聲音蒼老之至,但內力渾濃,每個字都清清楚楚地傳到我的耳朵裡。

神壁大師退了一步,摸著被打的頭頂發愣。

「你,天龍僧──」那人又發話了。

衣服上繡著金龍的老僧掙扎著站起來,無言地合掌向著巨樹。

「龍是中國人的象徵,特別是中國藏密裡的高手對龍、象雙形裡的功夫已經研究到出神入化的程度,你們以自己的短處抗擊別人長處,怎麼可能取勝?唉,過了今天的劫難,你的使命完成,劫難消盡,可以涅 歸隱了……」

我仔細向黑黝黝的樹身望去,等到視力適應了昏暗的光線,漸漸看到,原來那兩棵巨樹上各有一個凹洞。說話的人站在楸樹身上一個不到兩米高的樹洞裡,側身向東,雙手握著折扇,渾身環繞著一股冷氣森森的霧氣。

張百森忽然插嘴︰「龜鑒大師,一得到您發散出來的腦電波,閒雲大師便火速指引我前來,您卻只讓些愚蠢的下級僧人出難題阻攔,這是什麼道理?」

樹洞裡的人與男孩子同時長歎,悠悠不絕。

男孩子笑著︰「他要找的參禪悟道的同伴,不是咱們,而是──」他的手慢慢向我一指,臉上帶著通達一切的笑容。

門里門外的幾乎所有的人都同時「啊」了一聲,包括我自己,也是大大地吃了一驚︰「什麼?是我?」

我對「腦電波相邀」的事一無所知,來楓割寺完全是為了探望籐迦,順便尋找瑞茜卡。

「對,是你……」樹洞裡的龜鑒川雙掌一拍,噗的一聲悶響,側面牆上插著的一支松油火把立刻 裡啪啦地燃燒起來,發出一陣帶著松木清香的煙霧。

藉著火光,我看到了他的被滿頭長髮胡亂覆蓋著的臉。實在想不到,那麼蒼老的人,卻長著一張粉嫩如嬰孩的臉。除了一雙冷峻深沉的眼睛之外,他的額、顴骨、鼻子、嘴唇都像三四歲的胖孩子般柔嫩無比,並且乾乾淨淨,不留一絲灰塵。

「就是你……」他也抬起胳膊,向我緩緩指了指,黑色的衣袖上簌簌地落下來許多灰塵。接著,他向後仰頭,把散亂的頭髮全部攏到腦後去,雙眼灼灼地盯著我,看了又看。

「哈哈、哈哈哈……」張百森忽然大笑起來,轉過臉仔細地看著我。不只是他,大概所有在場的人,目光都指向了我。

我只能尷尬地保持微笑,希望這只是一場微妙之極的誤會。因為我清楚自己的能力,如果在場的東密、藏密的高僧都不能參透讓籐迦解脫的方法,我更是望塵莫及、無所適從。

喀啦一聲,龜鑒川存身的那棵大樹一陣顫動,他伸手扶著樹幹,想要脫身走出來。

「慢……慢……」另外一棵樹身上不到一米高的樹洞裡那個人驟然開口,氣息柔弱,好像身患重病的樣子,聲音非常低。

龜鑒川停住跨出一半的腳,恭恭敬敬聆聽著。

「你這一出去,所有的修行就消失為零了,知道嗎?」那個人端端正正地盤膝坐著,垂著頭,亂髮披拂,渾身都落滿了灰塵。

「老師,我知道。」龜鑒川的腳懸在半空,進退兩難。

「不覺得可惜嗎?或許再有一年、一個月或者再有一天,就能參悟塔下的秘密了。你的耐性只差這麼多?」那個人既然被龜鑒川尊稱為「老師」,當然就是楓割寺裡最神秘的高僧布門履大師無疑。

他說話的時候,身體毫無動作,連嘴唇都不見動靜,只有胸膛微微起伏,正是江湖上最神秘的幾種奇門法術之一──「腹語」。

身居樹洞裡的修行模式,古天竺早就有過記載,這種修煉狀態,最容易讓人接收到來自五行之中「木」的靈氣。上古植物要比人類的存在歷史久遠得多,所以潛心修煉的人,只有借助植物的靈氣,才能接通廣袤無垠的「地氣」,到達「天人合一」的境界。

「老師,我實在等不到了,三個月裡,神之潮汐頻頻溢出,或許等不到悟出進入『海底神墓』的路徑,神之潮汐便氾濫到足以淹沒楓割寺、淹沒北海道的地步。我們沒有可拯救萬世的方舟,茫茫大海,如何自處?」

他們自從現身之後的對話,說的全部都是中文,可見中國文化對日本佛教的影響有多麼深遠。

這些話我聽不太懂,但是「神之潮汐淹沒北海道」這樣的怪事,似乎也是聞所未聞的新鮮論調。

男孩子,也就是張百森嘴裡的「閒雲大師」,微笑著聽著兩名高僧的對話,忽然抬起雙掌,慢吞吞地伸向籐迦躺著的棺材。

一股和暖之極的熱風從他掌心裡迸發出來,把客廳裡所有人的衣襟都吹得向外飄飛著。特別是抱著他的張百森,非但衣襟亂飛,腿腳已經發力坐成長橋大馬,看得出是在極力支撐著來自閒雲大師的巨大壓力。

「 ……嚓、 嚓」連續兩聲,張百森腳下的青磚碎裂了兩塊,與方才五僧合力抵禦張百森時的狀態一模一樣。

我的目光無暇觀察張百森漲紅的臉,因為此刻棺材內的籐迦忽然飄了起來,身子上懸,頂在玻璃蓋子上。

「暴哪 庵咿牛摩哞……」閒雲大師嘴裡開始出聲誦經,雙掌發出一陣陣難以抑制的劇烈顫抖。

籐迦的睫毛一直都在劇烈顫動,彷彿下一秒鐘就能呼的一下睜開眼睛,而且她的呼吸節奏明顯加快了一倍有餘,頸下的血管急速擴張,幾乎要從雪白的皮膚上迸裂開來。

閒雲大師的動作維持了接近一分鐘,額頭上的皺紋越陷越深,表情緊張過度以至於都變得奇怪扭曲了──一分鐘後,他頹然地放開手,氣喘吁吁地抬手擦汗,籐迦的身體也噗的一聲重新跌落在棺材底部。誰都看得出來,他試圖用無上法力催動籐迦醒來,結果徒勞無功。

「既然你決定了,那就去吧。世間萬事萬物,都要靠『有緣』兩字,千萬不可強求。」坐在樹洞裡的布門履大師說完這句話,無聲無息地晃了晃,樹身上的一面樹皮雕刻成的門扇緩緩閉起來,大樹渾然一體,根本看不到樹洞的存在。

火光一閃,龜鑒川已經躍出樹洞,與閒雲大師面對面站著。他的身材也不是十分高碩,清瘦羸弱,給人以骨瘦如柴、弱不禁風之感。

「這些……『煩惱絲』……留之何用?」他撫摸著自己的頭髮,唰的一聲,亂蓬蓬、髒兮兮的頭髮全部脫落在地,亮出他那張嬰孩般稚嫩的臉,跟閒雲大師的七歲男童的外貌相得益彰。

得道高僧能夠「返老還童、鶴髮童顏」──這已經是佛家傳濫了的軼聞,至少今天在楓割寺這同一個地方就看到了兩位。

剛剛被龜鑒川訓誡過的天龍僧一直都在旁邊默立著,此刻轉身,慢慢走出客廳。門外的僧人自動讓開一條通道,直到他走到院子中央,向著正南的寶塔方向,緩緩盤膝坐下。

象、獅、虎三名老僧臉上出現了黯然悲哀的感歎表情,悟道之後的「涅 」是佛門弟子拋棄肉身、進入西方極樂世界的必經通道。在高僧的思惟境界裡,涅 是個「生而死、死而生」的轉化過程,是最快樂的事,但對於普通人而言,生離死別卻是最痛苦不過的經歷。

「他走了。」龜鑒川微笑著,不過一個嬰孩面容的人用這種心如死灰的聲音說話,讓我的胃裡極度不舒服。

「對,他走了,慧根泯滅之後,相伴而生的是更高深的智慧之樹,我們呢?總要為轉生人做點什麼吧?」閒雲大師回應著,目光流轉,不停地在我和籐迦之間來回看著,同時雙手十指不停地掐來捏去,似乎在計算著某種東西。

在剛才不停變化的格局中,水流聲其實一直都在響著,只是我的注意力完全放在樹洞裡兩位高僧身上,暫且把詭譎的水流聲忘掉而已。

就在閒雲大師的聲音落地後,水流聲一下子擴大了十幾倍,變成激流湍瀑一樣的嘩嘩、呼呼聲。外面的僧人們又開始大聲誦念佛號經文,跟水流聲抗衡著。

神壁大師「啊」了一聲,面如死灰地跨到龜鑒川面前︰「大師,詭異的『無名之火』又要出現了,請大師出手,救救楓割寺裡的後輩弟子吧……」此時,外面的僧人已經四散躲避到牆邊、廊下、花木後面,似乎有什麼危險的變故就要發生。

龜鑒川昂著頭,仔細聽了幾秒鐘,坦然但又無奈地回答︰「既然稱為『無名之火』,何須管它?平心靜氣、精神恆定,隨它來去好了──」

張百森雖然沒有東張西望,但他的眼珠子一直都在骨碌碌地轉個不停。做為中國首席特異功能大師,他曾無數次作秀過頭部不動的情況下,眼睛能看到三百六十度範圍內的任何東西。現下,他不必回頭,肯定也能把院子裡的情況盡收眼底。

我以為「無名之火」不過是佛門的一句用典,以前用來指心頭怒火或者是「沒有原因的邪火」,從來不覺得它會成為實質性的東西。看到神壁大師的樣子,忍不住有些好笑,但此時水流聲已經上升到一個高潮頂點,空氣裡突然多了一種焦糊的味道。

僧人們「呀」的齊聲尖叫起來,因為就在水聲達到鼎沸程度時,院子中央盤坐的天龍僧頭頂陡然冒起了一股火焰。我沒看錯,那是確確實實的火焰,像是剛剛打開的煤油爐子。

他是背對我們的,所以看不到起火之後他臉上的表情,不過從背影看,並沒有任何痛苦掙扎的動作。

驚駭萬分的張百森呼的轉身向外,看著頭部已經被火焰包圍的天龍僧。

閒雲大師的右手猛的抬了起來,五指併攏成「鶴嘴」的形狀,向前急速伸出。我相信他有隔空滅火的異能,可惜這火焰來得如此奇怪,若是一下子就把它熄滅掉,豈不失去了一個大好的研究機會。

「慢──」龜鑒川身子一晃,搶過來,一把攥住了閒雲大師的五指。他的手掌粗 巨大,如同鷹爪,倏的把閒雲大師的手握在掌心裡。

他們兩個,都是武功到了無敵巔峰狀態的絕世高手,雖然是無意中的手掌碰撞,肯定也會有意無意地帶著「較量比試」的意思。

「啪啪、啪啪啪啪」,張百森腳下的青磚碎成粉末,雙腳在一瞬間下陷了二十厘米有餘,可見閒雲大師的身子給予了他極大的壓迫力。當他把壓力轉向腳下地面時,如同兩隻重力打夯機在拚命夯砸著堅硬的地面。

龜鑒川的樣子也好不到那裡去,兩臂和上身的僧衣「嗤啦」一聲,碎裂成數百塊破布,緩緩飄落,渾身只剩下一條灰白色的長褲和腳下的布鞋。交手雖然只有一招,卻有石破天驚的威勢。

「我們……可以……看看……情況……再……決定……」斷斷續續從嘴裡迸出了五個詞之後,龜鑒川張大嘴 的一聲,長吸了一口氣,放開手掌,發出很響的「咕嚕咕嚕」吞氣聲。

閒雲大師點點頭,「呼──」的吐了口長氣,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陰晴不定。

火焰已經裹住了天龍僧的肩膀,灰色的僧衣盡情燃燒著,空氣裡有皮肉灼傷的焦糊味。

沒有人出聲告警,也沒人去尋找水源滅火,只是默默注視著,連誦經聲都停止了。

黃昏過後,荒山的又一個夜晚來臨了,而燃燒著的天龍僧像是篝火晚會的主角,被眾人圍著、看著。他是人,不是松木乾柴,所以這種情況看起來詭異而邪惡,更像是一場邪教徒的祭祀大會。

「這已經是三個月來的第二十七個犧牲品了,神水、怒火……不知道上天要將楓割寺置於何地?大師、大師、大師,難道就沒有任何辦法可以解得了楓割寺的詛咒嗎?」神壁大師變得悲憤無比。

當火焰把天龍僧整個包起來時,所有人都聽到了皮肉受炙烤時發出的「滋滋」聲,但聽不到天龍僧的慘叫。或許五分鐘後,他將徹底化為灰燼殘骸,但這股奇怪的火焰是從何而來的呢?

「也許我們……可以……去『亡靈之塔』下……參悟?」龜鑒川後退一步,又 的吸了一大口氣,乾癟的肚子慢慢膨脹起來。

我早就想去寶塔那邊了,他的話正合我意。

閒雲大師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回答︰「好,馬上。」這三個字退場門,張百森身子一弓,嗖的向院子裡射出去。他根本沒有繞道曲徑的意思,腳尖在門前台階上一點,已經孤鶴穿雲般冉冉升起,空中滑步,踩到了院子的南牆。再次聳身之後,便連影子都看不到了。這種飛騰跳躍的方法,到達塔下絕不會超過三秒鐘時間。

我苦笑了一聲,自己的武功、輕功雖然不錯,跟張百森比起來卻連他的三成都未必能趕得上。

「年輕人,我們……走吧……」

龜鑒川向我伸出手,和善地笑了笑。他的上身一直都赤裸著,怪異無比。

我也伸出了自己的手,對這位一直說中文的日本高僧,還算有些好感。兩隻手掌接觸時,一股陰森森的寒意剎那間傳遍了我的全身,讓我的身子連顫了數次,腦子也受了寒冷的刺激,猛然清醒了不少。

我的第一回應便是甩開手,但龜鑒川掌心裡蘊涵著的巨大黏結力,卻把我的手掌牢牢吸住。

「籐迦公主,對我們很重要,救活她──如果你能的話……」他的後半句話明顯帶著不信任,我感覺他的握手動作,就像閒雲大師探索我的腦組織的動作一樣,都是要取得我身體裡的某些特殊記憶。

他如此失望,當然是因為在我體內沒找到救籐迦的辦法而已。

我承認,面對籐迦的植物人狀態,除了送去醫院深度醫療,根本想不出更高明的辦法。如果由於這一點受鄙視的話,那也沒辦法。

「我知道,如果有辦法,哪怕是億分之一的希望,我也會盡力。」很明顯,我又被面前的日本僧人的某些表象給欺騙了,即便是說中文的日本人,也不一定都是中國人的朋友。

火焰漸漸減弱了,天龍僧已經向前撲倒,身體焚燒成焦黑的一團。

以前在金字塔裡時,見到過人體被奇怪的射線「風化」的詭異事件,對眼前天龍僧的「自焚」也就有點見怪不怪了。從圍觀僧人的漠視裡,能夠看得出這種詭異事件,似乎已經發生過無數次,大家都變得奇特的麻木了。

「你似乎是有辦法的……請注意,是『似乎』……但需要外界賦予你的力量……年輕人……做日本人的朋友……會有意想不到的好處……」

聽龜鑒川如此說,我惱怒地重重甩手,掙脫了他手心裡的吸力,借勢旋轉三圈,向後急速退開。

其實自己內心裡最恨別人的「好心施捨」,特別是來自鄰邦日本人小恩小惠的「施捨」。要知道,日本之所以能在戰後迅速恢復元氣、高速發展,跟二戰結束時中國免除了他們高額的「戰爭賠款」是絕對分不開的。

現下,逐漸富裕的日本人,每每在中國人面前暴露出「高高在上、大腹便便」的富人醜態,讓我由衷地感到噁心。

「好處?龜鑒川先生,還是多想想二戰結束時,中國給予日本的巨大好處吧!你的好處,留給有緣人好了,我不需要!」單從他剛才的話來看,根本不配「大師」這樣的稱號。

龜鑒川意識到自己的失言,尷尬地笑著︰「不不不,年輕人你大概誤會了。我的意思……天皇許諾說,誰能救得了籐迦公主,就是她未來的丈夫。如果能娶她這樣的優秀女孩子做妻子,豈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我「哼」了一聲,拂袖退出客廳,大聲回答他︰「我是中國人,從出生開始,向後三代都不會娶日本女孩子為妻,請閣下省省心吧!」隨即轉身,沿著來時的路向寶塔方向快速走回去。

如果單純為了節省時間,我也可以翻牆越桓而去,但一來沒有張百森那樣的精妙身手,二來,怕是給這些無知的日本僧人恥笑「中國人就是逃跑的功夫厲害」。身後一陣橐橐的腳步聲,是驚魂稍定、血跡滿臉的兵見跟了上來。

拐過第一個牆角,兵見加快腳步敢上來,並且開口叫我︰「風先生,寶塔那邊有些古怪,你最好別靠近。唉,你是蕭小姐介紹來的遊客,她反覆囑咐過,要我保證你的安全的──」他的腳好像也受了傷,一瘸一拐,疼得齜牙咧嘴。

聽了他的話,我心裡突然一熱︰「剛剛粗暴地拒接蕭可冷的電話,唉,人家那麼關心我,不知道該怎樣回報她才好?」

我是最不喜歡欠別人情的,那會令自己寢食難安。

我一邊把手伸進口袋去開機,一邊裝作毫不在意地問︰「什麼是『神之潮汐』?什麼又是『無名之火』?楓割寺裡的古怪東西怎麼會越來越多?」

電話「嘀」的一聲開機了,我的手指略轉了轉,捻出三張百元面額的美金,抽出來遞給兵見。

有錢能使鬼推磨,在地球上的很多地方,美金就是百試不爽的特別通行證。

一陣風吹過來,紙幣發出悅耳的「嚓嚓」聲,這是全世界窮人最喜歡聽的音樂,相信兵見也絕不會例外,因為他的眼睛正在漸漸發亮,駝著的背也漸漸挺直了。

雖然幾小時前我們剛剛交過手,他也被我打倒在地、頭破血流──但看在美金的面子上,現下就算讓他跟我插草為香、歃血為盟都沒有任何問題。日本人的「拜金主義」,比地球上任何一個民族都來得更現實、更強烈。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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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 20:56:21
第三部 別墅鬼影    1神之潮汐到3救世主

    (註:各位看書的網友,因為出版修改章節的緣故,章節有些錯動,所以把第三部的一到3章同時發上來,請大家多指教。)

    「風先生,這幾個月來,楓割寺裡發生了很多怪事。寶塔旁邊的地面上不定時地會有活水湧上來,水勢最大的時候會一直漲滿寶塔所在的天井,更詭異的是,每次漲水,寺裡總會有僧人莫名其妙地起火自焚,燒化成灰……」

    兵見接過美金之後,幾乎是竹筒倒豆子一樣,把肚子裡所有的話都說出來了。他一直跟在我身邊,迅速在迴旋的長廊裡前進著。

    從這個地方能看到寶塔四層以上的狀況,乳白色的塔身即使是在昏黃的夜色裡,仍然清晰可辨。

    「是嗎?剛剛天龍僧的自焚,也是這種情況?」我皺著眉取出電話,向蕭可冷回撥過去。

    「是是、肯定是這樣!這種莫名其妙的火焰,讓寺裡的同門恐慌得無地自容,最怕有一天燒到自己身上。輩分高些的師叔們曾經翻閱藏經室裡的典籍,得到一些古怪的啟示,原來這種天火殺人的事件,從很久很久之前便開始了,據說是『日神之怒』在地底發生動盪之後,無名邪火無處發洩,便只能通過『水之脈』噴湧上來,誰碰上算誰倒霉——」

    這樣的解釋,純粹是誤人子弟的胡言亂語。自古水火不能相容,火焰又怎麼可能通過水脈來傳播?

    蕭可冷的電話通了,她在那端發出用力拍打胸口的動靜:「老天!你終於肯打電話回來了!幾時回來?見到張百森前輩了嗎?他來過尋福園,會晤過王江南和關寶鈴——」

    一提到關寶鈴,她的聲音裡便帶著一點莫名其妙的酸溜溜的味道。

    在她的連番問號轟炸下,我根本不得要領,苦笑著反問:「張百森來楓割寺到底有什麼目的?是敵是友?」

    說話的空當,又拐過一道彎,淙淙的水流聲簡直就是響在耳邊一樣,清晰無比。

    蕭可冷頓了頓:「什麼?是敵是友?唉,他是大亨的朋友,大亨跟手術刀先生又是摯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跟我們至少不會有衝突的,不過他抱著的那個孩子卻很古怪,老氣橫秋地問了好幾個關於別墅佈局的問題。你見到他們了?還有,千萬不能在寺裡留宿,千萬千萬……」

    不能在此留宿的理由,肯定就是、也只能是——她懷疑楓割寺裡會出現「獠牙魔」這種只有鬼怪神話裡才有的怪物。

    「哎呀——」身後的兵見失口叫起來,身子一晃,咚的一聲撞在長廊側面的石柱子上。

    我回頭看了他一眼,夜色裡,他正痛苦地用力摀住胸口,拚命揉搓著。

    蕭可冷急促地問:「怎麼了風先生?有什麼不對嗎?」深深的關切之情溢於言表,讓我著實感到心裡暖融融一片。

    不知道兵見在搞什麼鬼,以他自身的武功,撞這麼一下,根本沒什麼關係的。我沒理他,繼續大步向前,這裡的事不是三句話兩句話就能解釋清楚的,我只能簡短地告訴蕭可冷:「我不會留宿寺裡,不管多晚都回別墅去。只是,『亡靈之塔』下面湧出了很多地下水,並且有名老僧被突如其來的天火焚燒,還有龜鑒川、布門履兩位大師也現身了……」

    蕭可冷「哦哦」地答應著,這麼多事一股腦兒說出來,她肯定也有些頭暈腦脹。

    「風先生,等我一下,你有沒有聽到召喚聲?你聽……有召喚聲……」

    兵見又叫起來,連蹦帶跳地追上我,拖住了我的胳膊,驚恐地向寶塔的尖頂指著。他現在的所作所為,跟起初那個鎮定冷靜、大方得體的接待僧人已經完全不同,我真懷疑是接二連三的受傷,把他的腦神經給磕碰壞了。

    「什麼召喚聲?」我想掙脫他,但他的手死死揪住了我的衣袖。

    「來自『亡靈之塔』的召喚——是地下的神在召喚……我不想死、不想死,我還不想死啊……」他的手漫無目的地向前指著,因為那塔頂上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只能看到每一層塔樓上整整齊齊的飛簷斗拱。

    我什麼都沒聽到,除了一直就存在的水流聲。

    「是死神的召喚,聽……聽……死神在唱歌……死亡的輓歌……」他越發語無倫次,眼睛吃力地瞪起來,牙齒也咬得咯咯亂響,喉結更是在滑稽地上下顫抖著,可見心裡的恐怖已經堆積到了極點。

    我無比相信自己的聽力,如果我都沒聽到的話,任何聲音都只能是他的「幻聽」。情急之下,我用力甩手,將他的身子跌跌撞撞地推了出去。與此同時,我猛然跨上三四步,已經拐過了最後一個彎,穿過月洞門,進入了寶塔所在的天井。

    剎那間,眼前的古怪景象,讓我忘記了手裡的電話,只是迅速地在眼睛上用力揉了兩把,再次低頭看著地面。

    地面上映著點點繁星,星光迷人之極。細看,星星是倒映在水裡的,而此時滿地都是清澈的水,一直漲到天井的四邊。寶塔也在水中,至少它的第一層已經被水漫過了一半,塔影同樣倒映在水裡,隨著水波一切輕輕蕩漾著。

    蕭可冷一直在叫:「喂、喂喂……」

    電話的工程塑料殼子被我攥得卡卡直響,眼前的景象讓我渾身一陣一陣發冷。

    水波帶著寒意,明晃晃的,像是一面巨大古怪的鏡子。它們,是從哪裡湧出來的呢?廣場上鋪砌的石板縫隙非常細微,地基也應該非常堅實,怎麼會突然有這麼大的水勢湧上來?

    我已經站在水邊,相隔不遠處的一座日式涼亭頂上,木然站著懷抱閒雲大師的張百森。涼亭的頂是灰褐色的,跟他們兩個穿的衣服很是協調,幾乎渾然一體。

    沒人能解釋眼前的怪異現象,特別是當我蹲下身,伸手掬起一捧清水之後,聞到的是平常井水的甘甜,而不是海水的濕膩鹹腥。

    「這就更奇怪了,木碗舟山附近所有的乾淨飲用水都要靠地下管道從北海道的純水處理廠傳送過來。難道……是某處地下管道破裂?這就更不對了,這麼一大片水,足有幾百個立方……」

    兵見腳步拖沓地走到了月洞門下,瑟聲感歎著:「就是這樣,每次都是這樣,不知道哪裡來的水,黃昏湧上來,一直到明天上午才慢慢退下去。幸好……幸好天龍僧已經自焚,最起碼今晚不必擔心有人會再次被妖火奪去性命……」

    他的手仍舊捂在心口上,一副痛苦不止的樣子。很難想像他這樣外表堂堂正正的男人,內心卻是自私之極,只要自己不死,身邊死多少同伴都不要緊。

    我對著話題,艱難地解釋著眼前的一切:「小蕭,塔下湧出來很多水,茫茫一片,這樣的奇景或許只有親自上來看看,才能感受到它有多麼奇特……」

    仔細向水面下觀察,無數細密的水泡正從石塊縫隙裡飄蕩上來,足以證明,水源就在地下。

    蕭可冷驚歎連聲:「是嗎?這樣的事我可從來沒見過!不過,會不會有危險……如果可能的話,您還是先回尋福園來,一切等天亮了再討論吧?」

    我苦笑著回答:「好吧,不過水勢已經阻住了去路,我繞道出寺,很快就能回去。」

    既然無法喚醒籐迦,留在這裡,看這些越來越古怪的事情次第發生,自己卻根本無法插手,有心無力,再拖下去也沒什麼用處。

    合上電話,剛想命令兵見帶我從另外的路徑離開楓割寺,突然聽到張百森氣沉丹田的一聲吼叫,龍吟虎嘯一般,將滿院子的水,震起了粼粼的水波。他的身子急速拔起,向前飛躍,雖然抱著一個七八十斤的人在懷裡,卻絲毫沒有累贅感,身子輕飄飄地向前躍出十米,腳尖踩在水面上,發出極輕微的「唧」的一聲,波瀾不驚地再度掠起,再次降落時,便踩在了寶塔二層的欄杆上。

    他的輕功至少可以在江湖上排名前十之內,若沒有懷裡抱著的閒雲大師牽累,怕是一次騰躍就能跨越如此遠的距離。

    這時,天井四面的灰牆上邊,探出了無數明晃晃的光頭,都在好奇而忐忑地向天井裡望著。在我跟兵見身後,衣袂掠風之聲接二連三地響起來,龜鑒川與神壁大師帶著象、獅、虎三僧趕到了,頓時把這個兩米寬的月洞門全部擠滿。

    據見諸報章的資料推算,龜鑒川已經是一百三十歲高齡的老僧,但他飛奔時的氣勢,卻像是只有四十歲上下的精壯大漢,說話時思路明確,毫無老態龍鍾之感。

    「風先生,對眼前的怪事,你有沒有自己的看法?」他的雙手合十於前胸,表情異常嚴肅。今晚雖然不是嚴寒的冬夜,但氣溫應該已經接近攝氏零度,他赤著上身跑出來,竟然絲毫都沒有畏冷顫抖的跡象。

    「我?我能有什麼看法?這些大概都是楓割寺珍藏的秘聞吧?怎麼從來沒見你們在日本旅遊雜誌上披露過?」我恨日本人的不誠實,猶勝恨他們對中國人的不禮貌。情況如此詭異,他們又不如實向遊客和旅遊部門匯報情況,一旦發生遊客死亡事件,那可就太慘無人道了。

    「風,你要不要到塔上來?」張百森向我招手。他們兩個站在二層塔上,扶著欄杆下望,像是站在大海游輪的船舷上。

    很明顯,蕭可冷不清楚張百森的來意。在冬季的旅遊蕭條期,我有理由相信,任何一個出現在北海道楓割寺的人,都只為了兩個目的:海底神墓與日神之怒。

    我搖搖頭,若是真想看個究竟,不如直接翻上寶塔最高處,居高臨下來俯瞰一番,或許能真正發現點什麼。剛剛想到這裡,閒雲大師與龜鑒川已經幾乎同時叫出來:「不如上塔頂看看好了——」

    他們兩個,話同時說出口,動作也同時發生。

    龜鑒川從我身邊嗖的掠了過去,用的是「登萍渡水」的輕功身份,腳尖急速點擊水面,發出一連串「唧唧呱呱」的動靜。距離寶塔還有三米距離時,他的身子直挺挺地拔起來,一躍之下,已經超過了第三層塔的高度,手掌在飛簷上一搭,暴喝一聲,再度飛昇,以這種接力方式連續飛昇了兩次,緩緩落在塔頂。

    閒雲大師早就到了,他的升空方式,卻是得益於張百森快如怒馬奔騰的腳下功夫。他們原先是站在二樓,剩餘的五層樓梯,只用了三秒鐘時間就跑完了,領先龜鑒川一步站在塔頂上。

    他們三人的視野此時想必已經非常開闊了,俯瞰下面的一片白茫茫的汪洋,不知道會有什麼想法。既然水已經漫到月洞門的位置,中間最深的地方絕對超過兩米,真的是個恐怖的數字,但是最恐怖的還在後面——

    兵見又叫起來,身子扭動著,雙手死死摁在胸口上,臉上露出痛苦難當的神情。他的輩分很低,神壁大師不耐煩地訓斥著:「喂,兵見,你在幹什麼?快點滾開!」身為主持,神壁大師的脾氣也太暴躁了些,如此粗魯的出家人實在少見。

    兵見的痛苦不是裝出來的,腳下踉蹌著向前跨了幾步,已經「嘩啦」一聲踩進水裡,一直淹沒到小腿。

    「我的心臟……我的身子好熱……熱……」他開始脫衣服,三把兩把就把上身裸露出來。

    「熱……熱……熱……」他大叫著,雙拳狠狠擂在胸膛上,發出「嗵嗵、嗵嗵」的詭異動靜。

    僧人們的目光立刻被分為兩方,一方好奇地盯著塔頂的張百森、閒雲大師、龜鑒川,盼著他們能有所發現,找到「神水、天火」的秘密;另一方,則全部皺著眉看著兵見在淺水裡跳來跳去。

    我剛剛試過,水很涼,就算是在盛夏酷暑的時候,也不可能做為洗澡水來用,但眼下兵見的意思,卻是要脫光衣服後,先在水裡泡一泡清涼敗火才行。沒人阻止他,像是在看著一個小丑的無聊表演,甚至很多人臉上都現出了鄙夷的神色。

    就在兵見低頭脫掉自己白色的僧褲時,驀的一團亮閃閃的火焰騰的在他頭頂冒了出來。

    這一瞬間,相信所有人的思想都跟我一樣,是被火焰震懾住了,全都忘記了出聲提醒他。兵見的腰是彎著的,脫褲子的動作一下子止住,緊張地看著水面上自己的倒影。火焰映在水面上,像是新年晚會上的水幕畫,鮮活而燦爛地燃燒著,漸漸將他的肩部以上籠罩住,跟剛才的「洗髓堂」裡天龍僧起火時一模一樣。

    「啊——救命——」兵見狂叫了一聲,掩飾不住自己的驚恐,反應過來的第一時間裡,已經向前直撲,將平滑如鏡的水面拍打起來,向兩邊「嘩」的潑灑出去。

    水能滅火,這是地球人全部都知道的物理道理,就算在中國人的五行八卦中,也明確的有「水克火」的標識。

    兵見反應如此迅速,應該能夠在自身被嚴重燒傷前自救,他站立的地方水深超過半米,滅火是足夠了。不過,火焰並沒有被熄滅,而是在水中持續燃燒著,絲毫不受水浸影響。灼燒的劇痛感,令兵見像只走投無路的青蛙,四肢划水,向更深的地方游去。

    神壁大師悲憤地低語著:「邪火、邪火……哪裡來的邪火?是上天要把楓割寺趕盡殺絕嗎?」

    帶著火焰游動的兵見如同一條形狀古怪的熱帶魚,一直向前游著,最後一頭撞在寶塔的基座上。火焰已經籠罩到他的腰部。他摸索著爬進寶塔的第一層裡,尋找到向上的樓梯,蹣跚地開始向上攀登。

    這種人間慘劇,令許多寺裡的雜役悄悄縮回了頭。

    沒有任何辦法能阻止兵見的死亡,當他從寶塔二層冒出來時,全身都被火焰包住了,跌跌撞撞地走到欄杆旁,靜默地站立了片刻,身子慢慢前傾,噗通一聲栽落下來,濺起一陣細碎的浪花。

    幾乎有超過三百雙眼睛看著兵見的突然自焚,一直看他在兩米深的水下慢慢燒完,火焰由狂熱轉成微弱,然後緩緩熄滅,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就這麼結束了。

    神壁大師、象獅虎三僧同時低沉地念誦著一段悲天憫人的經文,這樣的「天災、天火」不是人力所能抗拒的,能做的只是為死者超渡而已。

    一場突如其來的莫名之火,一片來無蹤去無影的浩蕩之水,似乎全部是由這座神秘的「亡靈之塔」而起。如果這種詭異的突發事件接二連三地出現,肯定寺裡的僧人們會惴惴不安地產生各種各樣的謠言。

    當謠言越傳越盛,真相也就永遠不為人知了。

    我向前跨出一步,一腳踩進水裡,因為我想撈出兵見的骸骨,看一看到底有什麼古怪之處。

    「不要輕舉妄動!」閒雲大師遙遙地伸手一指,水面上驀的掀起了齊胸高的大浪,阻住了我的去路。

    他的聲音並不十分響亮,卻把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地送進我的耳朵裡:「有些話,我只對你一個人說,別人無法聽到。尋福園的『一箭穿心局』只是表象,當日的建造者匠心獨具,絕不可能弄出這麼一個『自尋死路』的佈局。我看不懂你跟建造者的關係,但知道你身體裡蘊藏著無可名狀的巨大力量。那些古老的預言,你懂、我懂,很多人都懂,上天的啟示對所有的有緣人都是公平的,只是每個人領悟開竅的時機不同而已。」

    我仰望塔頂,他的身影與張百森融為一體,無法看清。

    「努力吧!我看到你身上的光輝潛質,拯救未來的人必將是你,而我們——我、張百森、龜鑒川、布門履終將成為你麾下的一員,並且將有更多的高手加入進來,甘心追隨你,為拯救未來而努力。你是唯一的救世主,請一定得善待自己,保全自己……」

    聽到他這番話,我只想哈哈大笑。

    所謂「救世主」是絕對不存在的,從小到大,學到的哲學道理都明白無誤地表明:「人定勝天,每個人的未來掌握在自己手裡。」如果我是救世主,為什麼既不能飛天遁地,又不能千種變身,或者吐火噴雲、行雲布雨?

    我的心思只是一轉,閒雲大師的話便接下去:「關於救世主的概念,你的看法完全錯誤。一個真正的救世主,只是一柄世界上最精妙的鑰匙而已,他可以打開任何空間、任何時間上的任意一扇門,卻不必有絕頂的武力、絕頂的權力。鑰匙,能打開莽夫們聲嘶力竭卻不為所動的鐵閘,也能任意穿梭於時空門戶之內,相信我——」

    「他能看穿我心思?」我在心裡暗自冷笑。自己有多大能力——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我希望自己成為將來天下第一的「新盜墓之王」,超越大哥楊天的成就,但那是十年之後,甚至三五十年之後的事。

    「救世主?算了吧,那是哄看客哈哈一笑的噱頭而已。」我聳聳肩膀,正想冷靜地反駁他,塔上的雙方已經突然開始交手——

    塔頂的地形肯定非常狹窄,而且瓦面上鋪滿了天長日久的濕滑青苔,想安穩立足都很困難,哪能夠盡情發揮武功招式搏鬥?所以,龜鑒川與閒雲大師一招之間,便陷入了比拚內功韌勁的焦灼狀態。

    四隻手交叉相握著,龜鑒川略處下風,因為他的身高是無論如何都比不上張百森與閒雲大師相加而來的高度的,但他的身為楓割寺的「地主」,身後有三百多名寺僧的力量支持,已經搶先佔據了取勝必需的「地利、人和」兩大要素。

    可惜此刻身邊沒有望遠鏡,只能憑肉眼看他們比拚的過程,即使瞪大了眼睛,也只能看到模糊的大概狀況。

    「噗——」的一聲,一片灰瓦從塔頂落下來,跌進水裡,極其響亮地濺起一大片浪花。

    神壁大師不安地吆喝著:「小野、南仁,去我的房間拿望遠鏡出來……」有人答應著飛奔而去,其餘人都摒住呼吸抬頭仰望,生怕錯過了這場江湖頂尖高手的對決。

    楓割寺歷代尚武,所以寺裡的僧人們個個身懷武藝,對技擊的追求比對佛法的參悟更熱心。尚武的人,看到高手過招,猶如饕餮者看到滿漢全席一樣,根本挪不動步子。

    「我們不是過招,這是心靈交流的另外一種形式。連龜鑒、布門兩位高僧,都看得出你的不俗……如果假以時日,你身體裡的異能得以發揮,將會對地球的未來造福……」

    閒雲大師的聲音裡,忽然又添進了龜鑒川的話:「小兄弟,楓割寺的未來拜託你了,我會隨閒雲大師一起去雪域荒原,找到藏密前輩對《諸世紀》的領悟。知道嗎?所謂的《諸世紀》預言,只是歐美諸國對這些上天警示語的總結——我們能夠想像到的真相是,日本有日本的末日預言,中國也有……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七大洲、四大洋的任何地方,都留著上天的警示,只是看有沒有人能及時找到並且領悟罷了……」

    我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用力倚在一根石柱上。這些話給了我巨大的震撼,並且醍醐灌頂一般提醒了我:「既然諾查丹瑪斯能接收到上天的警示,做出這些準確的預言,那麼在古老的中國、亞洲、美洲、非洲,豈不是也會有很多人能接收到這些驚世駭俗的啟迪?每一種族只要找到屬於自己的預言就夠了,何必為了諾查丹瑪斯的話畢生苦苦求解?」

    龜鑒川突然縱聲長笑,三個人同時翻身躍下塔頂,飄飄忽忽地落在水面上,姿勢灑脫之極。

    神壁大師的望遠鏡還沒有取來,那三個人已經踏著水面,灑脫地走到月洞門前。

    我又一次成了眾人視線的主角,因為閒雲大師、龜鑒川同時分握住我的左右手,微笑著低語:「讓我們來幫你……打通奇經八脈……貫透天地玄機……你將成為……」

    這種舊武俠小說裡已經描寫濫了的「神功灌輸」的橋段,絕妙地活生生發生在我身上。的確,按照中國神秘武學的理論,得到外力的幫助打通己身奇經八脈之後,氣息運轉速度將會增加三倍以上,修煉任何武功時都會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一股強大的熱流從閒雲大師掌心裡洶湧奔流過來,沿著我的掌、腕、肘、肩,一路流淌到我的胸口膻中穴,直到臍下丹田,暖融融的非常舒服。另一股陰寒的氣流卻是從另一隻掌心傳進來,循著相同的路線,也是進入丹田,冷熱融合,小腹裡一陣咕嚕咕嚕亂響,漸漸聲音越來越大,我渾身充滿了一種身輕如燕的暢快感。

    此時距離我最近的是神壁大師,正在用極度羨慕加上萬分嫉妒的眼神盯著我。這種好事,或許他已經思慕了一輩子,卻始終得不到機會,還不如我這個僅僅是第二次進入楓割寺的中國人。

    不知不覺中,隨著夜色漸深,水勢慢慢回落下去,彷彿天井的地面是一張巨大的篩子,滿地的水怎麼溢上來的,又怎麼漏了回去,漸漸的,水與水流聲都沒有了,只剩下乾乾淨淨的地面。

    山風吹拂下,濕漉漉的地面很快也乾爽起來,不留一絲痕跡。

    冷熱氣流左右在我身體裡之後,讓我懶洋洋的只想閉上眼睛睡一大覺,思想也漸漸迷糊起來。就在此時,口袋裡的電話又一次鈴聲大作,在寂靜的夜色裡幾乎有「震耳欲聾」的狂野作用。

    兩位大師同時放開了我的手,龜鑒川皺著紅潤的額頭,苦惱地與閒雲大師對望著,似乎發現了一個極為困惑的難題。

    我取出手機,那是蘇倫的號碼,固執地響個不停。

    我只能歉意地對著面前的兩人苦笑了一聲,開始接電話,沒料到蘇倫的第一句話,就把我的精神提了起來:「風哥哥,我剛剛收到耶蘭打來的電話,他向我要錢,說有一個大秘密可以賣給我,是關於、關於『還魂沙』的……」

    蘇倫的聲音有些沙啞,並且通話質量很差,想必她是在一個距離城市較遠的地方,信號塔覆蓋範圍的邊緣。

    已經很久沒聽到她的聲音了,一股久違的親切感油然而生,我的聲音裡自然地帶上了難以抑制的柔情:「先別管別人的事——你在哪裡?不在開羅嗎?是在偏僻的野外,你還好嗎?怎麼?嗓子有些不舒服……」

    由冷淡疏遠的兄妹關係,再到日久生情後微妙的准情侶關係,我一直很少這麼關心過她。

    她在聽筒里長歎,帶著大感欣慰的口吻:「我沒事,只是喝水少的緣故。我在……咸陽……一個小鎮上……」

    那個地名,我得先在腦子裡搜索一遍,才能辨清它的具體位置。當然,與咸陽關聯的典故、軼事、傳說、寶藏幾乎是中國大陸最多的,並且是大大小小盜墓賊一生都惦記不忘的地方。地方雖小,但有盜墓界權威人士信誓旦旦地下過定論——「咸陽,每一平方米土地上,蘊涵的商業價值都要超過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的一平方英里土地,想發財的話,就去咸陽挖土吧……」

    清晰記得在尋福園別墅時跟蘇倫通過的電話,手術刀設在那邊的一個私人博物館被盜,蘇倫做為手術刀的權益代表,必須得飛到咸陽去。

    「我很好,不必擔心,倒是你自己得小心才是。剛剛問過小蕭,你在楓割寺裡?而且發生了數件怪事?」

    的確有怪事,卻不適用在電話裡細談,我輕描淡寫地回答:「是,發生了些不值一提的小事。耶蘭是準備獅子大開口地勒索嗎?我不覺得那個什麼『還魂沙』還有值得關注的必要——」

    蘇倫笑起來,雖然嗓子沙啞,但笑聲依舊動聽:「或許吧——知道嗎?他要兩千萬美金,而且你或許猜不到,他是從東京打來的電話,在一個著名的賭場裡。或許是賭錢輸瘋了,想弄些錢來花……」

    我稍稍一愣:「哦?他現在在東京?」

    耶蘭的專長是沙漠鑽探,並且在這一行裡幹了一輩子,所以他最適宜、最應該出現的地方是沙漠。無論是非洲、亞洲還是美洲,都必須是有沙漠的地方才對。毫無疑問,日本列島沒有沙漠可供鑽探,他來這裡幹什麼?

    電話裡傳出一陣刺耳的噪聲,過了一會兒,她的話才能繼續下去:「自己當心,凡事不要衝動,我會盡快趕到北海道去跟大家會合……我已經把你的電話號碼給了耶蘭,他會再次跟你聯繫。」

    耶蘭的突然出現,是個絕對奇怪的消息。

    掛了電話之後,我的精神思想迅速活躍起來:「賭徒輸到精光之後,可能會毫無保留地出賣身上的一切來換賭本。他要出售的秘密叫價兩千萬美金,那可真的是個驚人的數字——」我對此表示莫大的懷疑。

    「好像……好像有些地方不太對吧?」龜鑒川終於帶著古怪的神色開口。

    所有的僧人都湧入了天井,一起趕到寶塔下面,表情嚴肅地在地面上苦苦搜索著。如果那些來去匆匆的水流都是從石板縫隙裡滲溢出來的,單單這樣在表面上找來找去,肯定毫無結果。如果把地板全部掀起來,或許還能有點發現。

    閒雲大師微笑起來:「小朋友,你的身體結構真的是……」

    他忽然住嘴,掃視著神壁大師與象、獅、虎三名老僧,因為這四個人一直都在我身邊,沒有一秒鐘離開過。

    「我的身體結構?」這句話一下子讓我想起了在埃及沙漠裡進入土裂汗大神的秘室時,土星人與幻像魔的影子也幾乎是異口同聲說過這樣的話。從閒雲大師的表情和語氣能推斷得到,他沒說出來的話,應該是在懷疑我不是地球人。

    在意大利求學時,我曾做過不下五十次詳細到腳趾和毛髮的專業醫學體檢,任何一次,體檢表上都沒有註明「該生為外星人」這樣的字眼,於是,用最科學的「排除推論法」可以得到答案——「我,楊風,絕對的貨真價實的地球人。」

    閒雲大師微笑著,突然把一隻手放在張百森頭頂上,嘴唇飛快翕動著。這種情形,他一定是在以特殊方式傳授什麼秘密,而張百森眉毛不住跳動,用力閉上眼睛,胸口激烈起伏著。

    這種古怪的交流方式維持了約摸半分鐘,張百森忽然睜開眼,莊重無比地點頭:「是,我全部記下了。」

    自從他們這對奇怪的組合在楓割寺出現,張百森的態度一直都謙卑恭謹,對閒雲大師尊崇無比,這個樣子,若是給大陸的張氏擁躉看了,不知道會驚詫到何種程度?

    水流退下後,夜色裡的「亡靈之塔」更顯得怪異突兀,乳白色的塔身高聳著,猶如一枚瞬間即將發射的巨型航天器。

    龜鑒川的話顯得有些吞吞吐吐:「算了!這不重要,我們得趕去雪域了,是不是?」

    雪域,一般意義上指的是喜馬拉雅山脈背陰處長年冰雪不化的部分,也是地圖重筆標識出的死亡之地,因為在常年積雪不化的情況下,人類很難找到食物,根本沒辦法生存。

    閒雲大師痛快地點了點頭:「對,那裡留下的線索,才是我們真正想要的。」倏地彈身一縱,從張百森懷裡躍到了龜鑒川懷裡。

    於是,龜鑒川代替了張百森的位置,成了抱著閒雲大師行動的「活輪椅」。我跟張百森對視了一眼,從他眼裡,讀到了滿滿的茫然。他的年齡和名聲都早過了「四十不惑」的關口,卻在閒雲大師離開他的懷抱的剎那,彷彿腦子裡的意識突然被清空了,仰著臉,像個白癡一樣看著閒雲大師。

    我試著氣沉丹田,然後慢慢抬起右臂,希望自己身體內部能有什麼不尋常的變化。可惜,力氣和呼吸運行,跟以前一模一樣,毫無加強、加快的預兆,不禁大為失望。

    「你,以後隨在他身邊好了,仍舊有得道飛昇的希望,甚至比留在我身邊有更多的機會。相信他、相信他身體裡的能量……」閒雲大師輕描淡寫地指向張百森,然後再指向我:「你,永遠不要忘了自己的使命,知道嗎?」

    我愕然後退了一步,在心底裡苦笑:「使命?我的使命是找到大哥楊天——我可不想做什麼『救世主』之類的人物。如果地球真的要在二零零七年的『大七數』毀滅,我也毫無辦法。」

    在我心裡,一直都是秉承「宇宙無主」的觀念:宇宙的形成、星球的存在都是自然形成的結果。既然宇宙都沒有主人,地球這個微小如塵的星球,還需要什麼「救世主」?

    無知者無畏,知道得越多便越謙卑——這才是地球人觀念的最真實寫照。一旦知道地球不過是茫茫宇宙的億萬分之一後,人類應該能認識到自我能力的極端微不足道。在已經逝去的億萬光年時間裡,像地球這樣的星球生了又滅、滅了又生的肯定無可計數,像地球人這樣的肉體凡胎生生死死的更是多到無法想像——

    生死有命,不必強求。每次想到這句話,我心裡總是會充斥著難以想像的悲哀。

    閒雲大師突然長歎,緊緊盯著我:「你心裡在想什麼?如果每個人都這麼想,停止追求、停止努力,地球人的進化也就全部結束了。」他的臉上猛然籠罩上了一層陰雲,雙拳高舉,像是要猛然打碎什麼似的,用力揮舞著:「地球上的任何一個人都可以這麼想,唯獨你不能!不能!很多事等著你去做——」

    一口氣嗆住了,他開始劇烈地咳嗽著。

    當他被龜鑒川抱著的時候,形成了一幅古怪之極的畫面。因為龜鑒川的臉型,根本是個剛剛脫離襁褓的嬰孩,皮膚柔嫩得像是一陣風就能吹破。他則完全是七歲少年的樣子,無論相貌還是體型。

    「我給你……給你記憶……給你記憶……記憶……」他再次開口,聲音變得沉渾陰鬱,眼神則越來越明亮,直到把我的目光給狠狠地灼痛了。剎那間,我的身子如同給千萬支利箭同時射中,全身上下,沒有任何一個地方不感到劇烈的刺痛,並且身體門戶大開,失去了最基本的防範能力。

    「啊呀……」下意識的,我想踉蹌後退,試圖避開他的眼神。這聲慘叫是情不自禁發出的,尖銳之極,幾乎要將自己的聲帶都撕裂了。

    「給你記憶……記憶……記憶……記憶……記憶……」耳朵裡,聽到閒雲大師那句話的回聲,斷斷續續地迴響著,猶如處身於一條漫無盡頭的隧道裡。沒有知覺,也沒有思想,只聽到他的聲音在單調地迴盪著。

    「噗嗤、噗、噗——」閒雲大師嘴裡突然連噴了三大口血,乳白色的石板地面上像是有人驟然潑墨運筆畫出了一大幅血紅的怒梅。龜鑒川木然站著,自己的灰衣上也淋漓地沾惹上了一長串血絲。

    「記憶……」這是閒雲大師硬撐著吐出的最後兩個字。

    「那麼,我以後還有沒有特異功能?」幾乎已經被遺忘的張百森,聲音惶惑不已。

    龜鑒川突然仰面哈哈大笑,笑聲不停,腳下一彈,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驟然消失在西牆頂上。

    張百森茫然若失地望著閒雲大師消失的方向,似乎一下子失去了生存的力量。

    我只停頓了幾秒鐘時間,立刻向塔下發足狂奔,在我的猜想之中,既然傳說裡「亡靈之塔」下就是「海底神墓」,至少能看出某些端倪,特別是在流水剛剛退卻的時候。

    圍繞如何進入「海底神墓」,在全球至少有超過一千個版本的虛構故事,其中一半以上就是從日本傳播出去的。傳說總歸只是無聊者的意淫,真的到了塔下,滿眼中看到的,除了石頭,仍是石頭。

    寶塔的第一層也乾透了,我懷疑建造寶塔和鋪砌廣場的這些乳白色石頭,有某種「吸水紙」的功能。既然能吸水,當然也能「吐水」,剛剛的水漫寶塔事件,這些石頭材料,自然也「功不可沒」。

    我毫不猶豫地一步跨進塔裡,站在平滑乾淨的石板地面中央。右前方,是一道狹仄的白石樓梯,通向第二層,然後就是四壁空空,毫無發現。牆面上帶著空氣裡的酸鹼物質侵蝕留下的風化痕跡,沒有任何裝飾性的雕刻圖畫。

    地面上鋪砌的石板無比平整,唯一讓人覺得奇怪的就是,塔裡太乾淨了,乾淨得像由上而下,全部被清水沖洗過一樣。我在全球各地的遊歷過程中,見識過無數佛塔、古堡、石屋之類的古建築,至少那些建築的地面和牆面上,都有歲月的塵沙積澱,即使是日日打掃,也無法乾淨到像眼前的「亡靈之塔」這樣。

    這種狀態,會讓我心裡有「虛假之極」的錯覺,也就是說,「亡靈之塔」像座盆景裡的塑膠造型一樣,因為水的時時洗滌而得以保持如此乾淨的程度。

    木碗舟山位於北海道的最北邊,風從北面的大海上長驅直入,掀起滿山的風化塵沙,怎麼可能讓它刻意保持如此乾淨?

    對比四周的廊簷屋頂,下午時我曾留意到,屋頂上鋪著薄薄的浮塵,無一例外。

    看著直通二層的樓梯,我在遲疑著要不要直上塔頂去看看。神壁大師攜同象、獅、虎三僧急急忙忙趕了過來,緊跟在我身後,很明顯帶著「監視」的敵意。

    這一層有四道門,通向西南、西北、東北、東南四個方向。無獨有偶,寶塔開門的方向,與整個楓割寺的坐落方位也是一致的,都是正西偏南三十度。

    我轉來轉去,仔細觀察過地面、牆壁和頭頂,始終一無所獲。

    這樣規模的佛寺高塔,在全日本至少有十家以上,至少在我眼裡,還看不出它有什麼超乎尋常之處。

    兵見的殘屍已經被抬走,送去專供火化的另外一個佛堂。任誰都無法解釋火焰無法在水中泯滅這件事,所以,聰明的日本僧人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無言的沉默。

    如果沒什麼新的發現,我也就只能選擇離開了,畢竟楓割寺門外還有個安子在等我。

    張百森失魂落魄地走過來,站在寶塔的西南門前,大夢初醒般看著我。他一下子老了十幾歲,鬢邊和額角的白髮迅速向外滋生蔓延著。我開始懷疑他對閒雲大師的病態依賴會不會造成自己精神、肉體上的雙重崩潰——

    當我的目光從他白髮叢生的頭頂向上望,忽然在許許多多的飛簷、屋脊、圍牆的遮掩下,發現了「神頭鎮」屋頂上的旗幟一角。或許只是幻覺吧,因為寶塔的一層低於最外圍的楓割寺圍牆,至少有四米多,視線不可能在夜色裡飛得那麼遠。我只是覺得從這個方向,一定是直衝神頭鎮的漆黑房子的。

    一陣奇特的靈感湧上心頭,我立刻一百八十度後轉,目光隨即降落在一幢孤立的乳白色房子上。那座房子是建立在一大片灌木叢中的,依舊是同樣的乳白色石材,佔地不大,只有三層,方方正正的,像是三個「口」字規規矩矩地疊在了一起

    冬天的灌木叢黝黑低矮,更顯得那白房子分外怪異突兀。

    「那是……哪裡?」我指著白房子,向一個僧人詢問。

    「那是——『冥想堂』,谷野師叔單獨修煉的地方。」僧人忙著低頭盲目搜索,隨口回答,根本來不及抬頭看。

    我的思想給刺痛了一下,因為想起了在沙漠裡慘死的谷野神芝。吞吃了「十九顆舍利子」的谷野神芝,以為自己可以輪迴轉生不死,卻在復活的第一時間裡被殺,死狀奇慘無比。那麼,舍利子去了哪裡?是被他的腸胃消化了嗎?

    弟弟的死訊,肯定有詳細的記述報告送到谷野神秀這裡來,不知道他現在還有沒有心思抱著「喪弟之痛」繼續修煉。

    如果我沒算錯,白房子、寶塔、神頭鎮,是在一條直線上,這個「一箭穿心局」最凌厲的攻勢,是對著西偏南三十度的方位,跟尋福園的關聯並不明顯。以前覺得,「亡靈之塔」這支箭是針對尋福園的,看來有些高估自己的份量了。

    白房子距離寶塔大概有一公里遠,中間隔著很多長廊、偏殿、亭台,曲線計算肯定要超過三公里路程。

    「我……要去拜訪一下谷野神秀……」這個念頭一出現,我的肩頭立刻激動得顫抖起來。谷野神秀是盜墓界的老前輩,跟他派去沙漠的替身谷野神芝當然不可同日而語。以他近三十年的盜墓經驗,對我心裡層層疊疊的疑惑問題肯定能夠解開一二——如果他肯說的話。

    或許是我的長久凝視引起了神壁大師的注意,他主動湊過來,擺出嚴肅的面孔:「谷野師兄從不見外人的,抱歉。」他的神情顯得很「心虛」,目光又是咄咄逼人,大有「端茶送客」的意思。

    做為楓割寺的主持,今天在眾僧面前,受了龜鑒川的訓誡,顏面掃地,或許就想把這股火發洩到我身上來。

    我無意招惹任何人,又一次見識了日本人的時時處處「敝帚自珍、閉關自守」的小家子氣,只好招呼張百森匆忙離開,連神壁大師派給的引路僧人也沒用,大踏步地走出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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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 20:57:03
第三部 別墅鬼影   4神頭鎮、黑煞陣、水火旗

    安子的馬自達車仍停在門外,當我們走下台階時,山道上又風馳電掣般來了一輛豐田吉普車,雪亮的大燈光芒把籠罩著木碗舟山的黑暗斬得七零八落,一直呼嘯著駛到寺門前,戛然剎住。

    這是王江南的車子,他會有那麼好心來接我?

    從車上第一個跳下來的是蕭可冷,短頭髮在夜色裡閃著跳躍的亮光。她向我揮著手小跑過來,絲毫不加掩飾對我的關切:「風先生,蘇倫姐……和我都很擔心,所以我特意帶了神槍會的朋友過來接你,怎麼樣?寺裡沒發生什麼不愉快吧?」

    她撲上來扯住我的袖子,近在咫尺地盯著我,明亮的眼神直視著我的臉,讓我的精神都有些無端緊張了。

    第二個走下來的,是長髮隨風飄散的關寶鈴,站在打開的車門邊,遠遠地向我微笑著。木碗舟山的夜色本來就是經典的風景,有了關寶鈴的存在,這種經典馬上就要變成我記憶裡永遠不能忘懷的一頁了。

    其實還有一個人在為她沉醉著,那就是駕駛座上的王江南。

    我知道,王江南已經徹底陷進單戀裡了,從他想看又不敢看的那種思慕若渴的表情裡,絕對能推斷出他的複雜心情。

    「風先生,一整天沒見,你還好吧?」關寶鈴翹著嘴角向我笑著,伸手梳攏頭髮的姿勢,一舉一動如同正在走秀的模特,一種古典的嫵媚之意從骨子裡直透出來,讓我感歎地空嚥了一口唾沫。

    「可惜、可惜、可惜……她是大亨的女人!」相信王江南心裡也會像我這樣無望地感歎的。

    大亨,已經成了亞洲男性無法超越的一座絕對的高峰,被他收入帳中的女人,很少有主動向別人投懷送抱、移情別戀的。他身上,已經凝聚了亞洲男性的所有優點……

    「風先生,咱們先撤退回去吧?」蕭可冷見我有些失態,好心低聲提醒。

    我向關寶鈴揮揮手,算作應答,匆匆進了安子的車。

    蕭可冷跟著鑽進車廂,重重地關上門,命令安子:「走,回去。」她仍然對關寶鈴不信任,我能看得出來。

    車子一馬當先在山路上疾馳,張百森上了王江南的車,勻速跟在後面。

    這次楓割寺之行,收穫非常大,因為有了張百森這樣的高手做朋友,以後在江湖上闖蕩,幾乎可以天下無敵了。他在中國大陸、香港、澳門等地威信非常高,任何一個地方都可以得到「一呼百應」的助陣聲勢……

    出了這麼多事,不想匆匆忙忙在車上講,況且還要避開安子這樣的下人的耳目。

    車子經過神頭鎮時,大門口已經掛起了兩盞形式粗獷的黑紗燈籠,這樣的季節,有興趣能在這黑房子裡吃飯、休憩的人還真不好找。

    我向蕭可冷講了自己的第一個困惑:「一條直線上,後座是灌木叢裡的白屋,中間是『亡靈之塔』,最尖端是神頭鎮——你說,這條線還會通向哪裡?」

    這條想像中的直線在看到「冥想堂」那座白房子的同時,已經形成在我的腦子裡。如果從世界地圖上劃分,這條線對準的可能就是南韓近海大陸架。

    最直觀的辦法是取一個地球儀來,用紅色鉛筆一直把這條看不見的線串聯起來。不過,蕭可冷的想像力非常完美,不必地球儀也能幾秒鐘內做了判斷:「是南韓的中部、南部,對不對?」

    我點點頭,她說得非常對。直線向兩頭無限延伸,瞄向西南的一端,正是對準了南韓的大丘、釜山、濟州島一線。

    從車窗裡伸出頭向後望著,神頭鎮一片漆黑,毫無燈火。耳邊響著巖岸盡頭的海浪一遍遍撲擊著礁石的呼嘯聲,對神頭鎮的一切詭異都產生了濃重的懷疑,脫口而出:「安子,早上經過這裡時,你說過神頭鎮這邊曾經有很多詭異的事發生,可否仔細說一下?」

    「黑煞陣」加「水火旗」的佈陣方式,當然沖煞極端厲害,我相信安子接下來要說的詭異事件裡,肯定有人死傷殞命。

    「是,風先生。至少有三件怪事,是真實發生過的,因為有警察的介入在裡面,警局裡都有詳細的調研報告。大概經過都是來楓割寺旅遊的客人,把車子停在神頭鎮外的路邊上,只停留了不到十分鐘,車子便起火爆炸。一次是空車燒燬,另外兩次,則一共有七個人喪生,隨車子一起燒成了灰燼。」

    一聽到「起火」兩個字,我的心立刻被揪了起來。

    「楓割寺裡也有神秘的自焚事件,比如天龍僧、比如兵見——怎麼?難道這種神秘的自焚,竟然跟神頭鎮這邊的風水佈局如出一轍?」

    在中國五行八卦中,南方屬丙丁火,西方為庚辛金,則西南方向為金火交融之地,千錘百煉熱火朝天之際,有人闖入,當然免不了罹禍火災而亡。

    明亮的車燈向前直射,洞穿了木碗舟山的茫茫夜色,側面二十幾米外,就是林立陡峭的斷崖,而崖下則是洶湧拍案的驚濤。

    現在還不明白當初佈局的人做出這樣的「一箭穿心局」到底意欲何為,「亡靈之塔」的存在已經不是十年二十年的事,我寧願相信這種風水格局是無意中形成的。

    當神頭鎮被遠遠拋在車後,我把頭靠在後座的靠枕上,希望能靜心養神,清靜幾分鐘。

    今天發生的了太多複雜詭異的事,幾乎讓我應接不暇,特別是閒雲大師和龜鑒川加諸於我身體裡的種種力量,到現在為之,仍舊覺得手心裡還隱隱約約有冷暖迥異的氣流在不停地湧動。

    後面吉普車的車燈偶爾會穿透後窗射進來,在安子的駕駛座上晃動著。

    蕭可冷扭頭向後看了看,忽然惴惴不安地開口:「風先生,我覺得王江南與關寶鈴之間,似乎已經達成了某種默契……這種情況如果任其發展下去,恐怕會糟糕到無法收拾。王江南在神槍會裡的身份非常特殊,他說出的話,孫龍先生肯定會給面子……」

    她有些語無倫次,等到車子向左拐彎,避開了吉普車的燈光,才開始漸漸流暢:「神槍會的朋友,一直都是手術刀先生在亞洲最得力的臂助——我相信,如果孫龍先生提出收購尋福園的話,就算手術刀先生在場,都會給些面子,毫不推脫地出讓這些別墅,而且會分文不收,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抱著胳膊,略一沉思,反問她:「王江南的身份,的確如海外報紙上所講的,是『暗殺之王』的後代?

    普普通通的一句話,蕭可冷沉吟了十幾秒鐘,才緩緩點頭。

    稍有舊中國江湖知識的朋友都會明白,所謂「暗殺之王」指的是誰。這個「王」字,不是「王者」的王,而是那個被稱作「暗殺之王」的人本來就姓王。他的存在,曾讓當年的舊中國各界要員、南北大亨夜不能寐、戰戰兢兢,生怕不知什麼時候,他的「報殺帖」就會穿越重重門戶擺在自己臥室的床頭上。

    近八十年來,江湖上的殺手們,無不把他當作自己的偶像,並且很多人會恭恭敬敬地尊奉他為大清江山倒台後這一行裡的「祖師爺」。

    「經過詳細的族譜考證,王江南是『暗殺之王』的正宗嫡親孫子,而且是兩代單傳後留下的唯一一個。神槍會是『暗殺之王』一手建立的,後來轉托給孫家的祖輩管理,也就是說神槍會的正頭香主是姓王,而不是姓孫……」

    蕭可冷的聲音很急促,我知道一切都起源於她對關寶鈴的懷疑。

    「你在懷疑,關寶鈴背後一直是有人指示或是被人利用?」我的手在口袋裡摸到黑銀戒指,今天在楓割寺裡並沒看到瑞茜卡的存在,更沒有機會向寺僧打聽,不能不說是唯一的遺憾。

    太美麗的女孩子,總是會讓男人失去足夠的戒心。

    況且關寶鈴已經不僅僅是「美麗」,而是對所有男人都能構成極端致命的吸引力,王江南被她所迷,是情理之中、意料之中的事。

    我取出戒指,藉著儀表盤上映射出的冷光把玩著。按照蕭可冷的邏輯,關寶鈴會採取「曲線救國」的方式,說服王江南,再由王江南請孫龍出面找我、找蘇倫,買下尋福園——

    「問題的關鍵,不在於別墅賣不賣、改造不改造,而是在於……在於我們能不能在短時間內發掘到別墅的秘密,是嗎?覬覦別墅的人,比如渡邊城,絕不是為了開發木碗舟山的旅遊事業,而是另有所圖。我們得到秘密之後,別墅轉手送給別人都不是問題,所以——接下來的時間,我需要很多靠得住的守口如瓶的工人,對別墅進行詳細之極的勘察……」

    我的話還沒說完,蕭可冷已經在不停地輕輕搖頭。

    「怎麼?我的話有問題?」我微笑著,盡量讓自己緊張的肌肉和精神通通放鬆下來。

    車子又拐了個彎,駛上了直通尋福園的公路。離開半天之後,一看到別墅的白色主樓,親切感油然而生。

    夜色裡,莊園那邊燈火通明,圍牆、林蔭道、主樓外,都亮起了各式各樣的燈光,遠遠望過去,像是茫茫海上的一艘輝煌游輪。

    有了燈,我的心裡頓時暖意融融,心情也變得出奇的好,所有陰霾和鬱悶一掃而空。

    這麼多年,我只有手術刀這一個親人,而且是常年只通電話不見面,是一個絕對意義的遊子。無論古典優雅的意大利還是風景如畫的北歐諸國,甚至在中國各地遊歷時,都找不到家的感覺,總覺得自己是地球上最孤單的一個人。這一刻,駛向尋福園的車子像是要帶自己回家一樣,讓我泫然欲涕。

    自從手術刀殞命於土裂汗金字塔裡,我的心情一直百倍壓抑,此時終於徹底全身心地放開了自己。

    蕭可冷欣慰地一笑:「我派人把別墅裡添加了很多東西,燈、電視、電腦、廚房用具、冰箱、洗碗機、洗衣機……希望你在這裡會住得舒服些。

    駕駛座上的安子在輕輕歎氣,縮了縮肩膀,露出不易察覺的受傷表情。

    我在蕭可冷的手背上輕輕拍打著,滿懷感激:「謝謝你……謝謝。」

    過分的內心孤獨感,讓我並不是太善於向別人表達謝意,但蕭可冷給予我的這份意外驚喜的確是太讓我開心了。

    我們是並排坐在後座的,蕭可冷向我身邊略微靠了靠,默默微笑著。車窗玻璃上結了淡淡的霧氣,想必外面的天氣異常寒冷,越是這種天氣,越容易讓孤單的人容易迅速溝通接近。如果不是車子已經駛進了別墅大門,我們兩個或許會有進一步的傾訴願望。

    林蔭道兩側,新添了超過二十根古典櫻花樹風格的路燈,一直亮到主樓門口。大門敞開著,裡面的燈光溫暖地漾出來,隨之飄出的還有烤雞和紅酒的香氣。

    我用力吸了吸鼻子,陶醉地大聲讚歎:「好香——」

    不合時宜的電話鈴聲就在這時拚命地響起來,是個陌生的日本東京號碼。我下了車,默默地看著屏幕上不停地急促閃爍的號碼,知道這是來自耶蘭的電話。

    「他會告訴我什麼呢?大秘密?一個價值兩千萬美金的大秘密?」

    蕭可冷從另一面跳出車子,關切地問:「需要幫忙嗎?」

    她對待我的表情和語氣都變了,無比友好並且無比溫柔,眼睛在燈光照不到的暗影裡閃閃發光。

    我向她揚了揚電話,笑著搖頭:「不必,一個……一個江湖朋友的電話,或許能給我們提供一些消息。」

    王江南的車子也在主樓前停下來,隔著駕駛室的玻璃,他的鷹一般銳利的眼睛一直在偷偷盯著我。

    我帶著電話快步進門上樓,大廳裡的沙發已經挪到窗下,水晶吊燈下擺著一張長方形的餐桌,鍍銀的餐具發出琳琅滿目、充滿誘惑力的光澤。繫著圍裙的信子向我屈膝施禮,臉上綻放著羞澀的微笑。

    對於安子、信子兩個,我的潛意識裡一直把她們當「外人」看,不管安子曾經多麼露骨地表白過,我都希望大家保持足夠冷淡的距離。

    非我族類,其心必殊。我還沒有平和含混到可以接納日本人做朋友的地步,寧願只與她們形同陌路。

    拐過樓梯轉角,我接通了電話。

    耶蘭的聲音氣急敗壞地響起來:「風先生、風先生……我是耶蘭,我是您的朋友耶蘭啊……」電話背景略微有些嘈雜,應該是拋擲籌碼的聲音,還有老虎機嘰嘰嘎嘎的電子音樂聲。他的確是在賭場裡,單憑這個背景聲音,我便能百分之百地肯定。

    我走進二樓客廳,緩緩坐在沙發上。

    耶蘭聽不到我的回音,著急地提高了音量:「風先生,我需要錢,兩千萬、兩千萬美金……我手裡有您需要的東西——」

    我伸手撫摸著青銅雕像腰間的劍柄,摩挲著那些深深淺淺的細緻花紋,把心情漸漸調整到無比平和的地步,才悠閒地接話:「我想聽聽什麼樣的秘密,能值兩千萬美金,不過,很可能你的秘密連兩千萬日元都不值,甚至一分錢都不值。嗯,我一直以為埃及人是個誠實、厚道的民族,你卻對我隱瞞了很多東西,我不知道還該不該信任你……」

    耶蘭急了:「不不,我的秘密絕對值那個價錢,相信我,救醒那個女孩子,您肯定有大好處的。我只要兩千萬、只要兩千萬……當然,您最好先借幾千塊給我,因為賭場不讓我離開,逼我打工還賬……」

    他的聲音帶著哭腔,像個女人一樣抽抽嗒嗒地對著電話哭起來。

    日本賭場都在黑社會勢力的控制之下,欠賬不還的賭客輕則被毒打,重則斷手斷腳、橫屍街頭都是司空見慣的。說老實話,耶蘭這樣的專業工程人員,本來就不該到賭場裡碰運氣,更惹不起黑社會的打手。

    龍與耶蘭極度看重的「還魂沙」並沒在籐迦身上起任何作用,否則,她也不至於到現在仍舊躺在神壁大師的「洗髓堂」裡。

    我該相信耶蘭的話嗎?對我而言,兩千萬美金並不在乎,我是希望在越來越複雜的疑問纏繞中,找到解決問題的最佳捷徑。

    「風先生,救救我,我保證這個秘密能把人救醒!我保證……我在這裡呆不下去了,這裡的保安簡直不是人……」

    我能想像得出一個埃及人在日本會受到什麼樣的不公平待遇,特別是他欠了大額的賭賬之後。如果我不出手救他,幾天後,東京街頭就又要多出一具異鄉人的屍體了。

    我記下了那個叫做「皇冠假日」的賭場地址和電話,耶蘭不放心地再三哀求著,涕淚俱下地收了線。

    「一個秘密?『還魂沙』加上這個秘密,真的能令籐迦醒來?」我不能肯定,站起來信步走到窗前,看著關寶鈴緩緩下車,停在門前的台階上。她的衣服已經換過,不過卻是同質料同樣式的狐裘加長裙。她的皮膚那麼潔白,是最適宜用黑色的衣服來襯托的,一看便知道是經過了形象設計師的精心打理。

    王江南站在車子的另一邊,倒背著手,昂著頭,氣勢沉穩。

    我聳聳肩膀冷笑:「跟大亨比,王江南還僅僅是無名走卒而已,能真正獲得關寶鈴的垂青嗎?夠嗆!」心裡莫名其妙地產生了一絲微妙的醋意,不知道是在嫉妒王江南還是大亨葉洪升。

    關寶鈴仰著頭向樓上望著,正對著我面前的窗戶。她的頭髮向後披落傾瀉著時,美麗到了極點,讓我的呼吸都要停止住了。我環顧室內,真的想找一架相機來,把她這個姿勢拍攝下來,永遠留住。

    亞洲娛樂市場,曾經發行過關寶鈴的四套個人寫真集,並在坊間流傳甚廣,但那些攝影棚裡擺出來的種種姿勢,跟她此刻活生生的人相比,不過是些生冷死板的圖片,一萬張也比不過眼前的一瞬。

    有人在樓梯口輕輕叩響了欄杆,我尷尬地回身,不必看也知道是蕭可冷。

    「風先生,二樓書房一直都沒有整理改動過,如果您真的需要徹底搜索別墅,我的建議,是首先從這裡開始。」

    她走到書房門口,開了裡面的大燈。

    我這時才有心情顧及到,樓上換過了亮度更高的照明燈,客廳一角還添了一盆葉子肥大的巨型巴西木,足有兩米多高。

    日本忍者攻擊的那一幕已經遙遠得像隔年的記憶,蕭可冷絕對有辦法把一切都變得遂我的心意。我只不過離開一下午時間,她便把別墅裡徹底換了個樣子。

    「風先生,關於那個黑銀戒指,你有沒有更好的解釋?」她倚著書房的門框,抱著胳膊,眼睛裡略帶陰霾。我發現只是分開十幾分鐘時間,她已經重新補過妝,臉上撲過粉,嘴唇也精心描畫過。如果這一切都是為我,那我該怎麼辦——

    我抹了把臉,暫且放下對於關寶鈴的胡思亂想,取出戒指:「小蕭,還記得在札幌機場時遇到的那個美國女孩子瑞茜卡嗎?她手上戴的,就是這麼一枚戒指,一模一樣。不過,你我都知道,黑銀戒指是徹頭徹尾的手工製品,就算是在放大鏡下進行制做,也無法產生完全相同的東西,何況還有這塊嵌著的琥珀石?」

    她用力皺著眉:「是嗎?您的意思,戒指屬於美國女孩子瑞茜卡?如果早一點告訴我就好了——」憑她的記憶力,肯定一下子就記起瑞茜卡的樣子來了。

    我苦笑著:「瑞茜卡的目的地是楓割寺,我以為能在那裡遇到她的,可惜今天發生了太多事。我相信關寶鈴跟危地馬拉的黑巫術無關,大亨是什麼人?已經受了黑巫術的戕害了,怎麼還會弄個跟黑巫術有關的女孩子在自己身邊?」

    戒指在強烈的燈光下,纖毫畢現,指圈圓滑之極,呈現出優雅美好的弧度。可以想像,當初的製造者用原始的鍛造工具打造出它時,是費了多大的功夫。

    把這麼美麗的手工藝品,施以地球上最邪惡的詛咒,或許只有危地馬拉的巫師們才願意做這種焚琴煮鶴的醜事。

    我把記著地址和電話的紙條遞給蕭可冷:「小蕭,有個普通朋友在東京的皇冠假日賭場出了點狀況,希望你能幫忙把他帶回這裡來。費用問題,都記在我賬上。」

    本以為這是舉手之勞的小事,不料蕭可冷聽了「皇冠假日」四個字,發出一陣苦笑:「哦?您這位朋友真會挑地方,那是山口組的地盤,這個連鎖賭場是他們最賺錢的渠道之一,我可能不方便出面。」

    她又露出了多疑的本質,手指輕輕彈著這張紙條,沉吟不語。與蘇倫相比,她雖然年輕些,做事卻同樣沉穩老到,不比蘇倫遜色。

    「這個節骨眼上,你的朋友突然出現,會不會是……要知道,渡邊城具有很深的山口組背景,而且是皇冠假日賭場的三大股東之一……」

    我不想讓蕭可冷為難,實在不行,自己跑一趟東京都可以,反正日本的高速公路網非常先進,四通八達。如果僅僅是金錢上的問題,我不認為耶蘭的受困與覬覦尋福園別墅的黑社會勢力有關。

    蕭可冷咬著唇,不置可否地把紙條收了起來,喟歎著落座。

    這是近日來難得的平靜,聽著樓下有人叮叮噹噹擺放餐具、酒杯、刀叉的聲音,我覺得這幢空蕩蕩的別墅漸漸有了家的感覺。如果我是它的男主人,會首選自己生命裡的哪個女孩子來當女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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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 20:57:41
第三部 別墅鬼影   5地球上的第二座阿房宮

    我的目光下意識地落在蕭可冷臉上——「會是她?不、不可能的。如果是蘇倫或者關寶鈴還差不多……」不管怎麼否認,關寶鈴已經進入了我的內心,任何力量都揮之不去。

    「我們可以下去了嗎?」我試探著問,其實心裡真正的目的,是想看看關寶鈴在做什麼?任由她被王江南左右不離地陪著,我有些不甘心。

    蕭可冷起身,略顯失望:「好吧,咱們下去,這頓晚餐可真夠晚的了……」

    時鐘已經指向九點,過了晚餐時間足足兩個小時,但我肚子裡根本不餓,被各種各樣奇怪的問號攪得心煩意亂。

    臨下樓梯之前,我無意中回頭向書房裡望了一眼,心裡猛然湧起一陣奇怪的感覺:「這裡……怎麼會如此熟悉……太熟悉了!我從前來過這裡,肯定來過!不過那些書架的格局似乎不是這種排列方式,而是、而是……」

    一陣眩暈,我扶住了樓梯,惹得蕭可冷奇怪地扭頭看著我。

    記憶力像突如其來的潮水,一陣浪頭撲過來,等到浪頭退回去的時候,我的腦子裡又是一片空白了。

    「小蕭,我覺得書房有些怪異……那些書架、那些書架的擺放格局曾經動過嗎?」我停止了下樓的腳步,轉身走到書房門口。

    書架是東西排列的,兩列之間相隔兩米距離,看上去似乎沒什麼不妥。

    蕭可冷在屋頂更換了一盞歐洲品牌的大功率照明燈,雪白的燈光均勻地照亮了書房的角角落落。

    我惱怒地在自己頭頂拍了一巴掌,恨自己沒抓住那一剎那的靈感。

    「沒有,自從我得到手術刀先生的允許,參與管理尋福園以來,書架就是這麼擺放的,一點都沒動過。」蕭可冷明白無誤地回答了我的問題。

    我仰面看著屋頂,用右手食指在自己太陽穴上輕輕彈動著,希望那記憶能再閃現一次,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秒時間。不過,它沒有再次出現,等了五分鐘後,我只能悻悻然地轉身下樓。

    剛才的情形,有點像閒雲大師握住我的手以後,自己思想裡出現的關於大哥和「阿房宮」的回憶片斷。

    依照生理學家的分析,人的記憶是從精子與卵子結合形成胚胎之後便開始存在的,包括生存在母體內部羊水裡的這段時間,一直到出生、坐立、行走、長大,所有的記憶是一個連貫的資料記錄。只是由於這段資料無法被經受者用形像的語言描述出來、記錄下來,所以很容易被後來的新的記憶所覆蓋住了,但卻不能說它們是不存在的。

    我明白,自己思想裡很多潛伏記憶已經被閒雲大師激發出來了,雖然不能恰當地連綴成完整的段落,卻會時不時蹦出來給我以「當頭棒喝」一樣的提醒。

    關寶鈴正坐在窗前的沙發上,左手支著腮出神,只留給我和蕭可冷一個背影。

    王江南就站在她身後不遠處,依舊沉默地倒背著手挺胸站著。傻子都能看得出來,他的眼神和注意力一直落在關寶鈴勻稱得恰到好處的肩膀上。

    蕭可冷向我看了一眼,苦笑著搖頭,接著取出那張紙條,向王江南走過去。

    大廳裡洋溢著各種各樣的菜香,一隻色澤金黃的烤雞成為了桌面上的主角,旁邊擺放著至少七種不同顏色的海鮮壽司,還有粉紅色的金槍魚片、黝黑色的魚子醬、紅紅綠綠的生菜沙拉……

    我真的餓了,看見在餐檯前忙碌的信子,覺得格外可親。

    愛情專家說,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首先抓住他們的胃,這句話果然沒錯。當男人覺得飢餓的時候,會由衷地喜歡一個為自己準備食物的人,不過信子例外。

    「十三哥——」蕭可冷隔著王江南十步,低聲叫他。打破了他欣賞關寶鈴的沉靜,似乎是一件殘忍的勾當,我覺得蕭可冷的聲音裡有嚴重的負罪感。

    王江南夢遊般的轉過身,經過幾秒鐘的定神,他才恢復了冷靜的神情。在他臉上,寫滿了無盡的惆悵。《詩經》裡曾說: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他今晚這一覺,可能都要在思念關寶鈴的輾轉反側中度過了。

    「十三哥,有件事情拜託你。有一個人,被困在東京的『皇冠假日』賭場,需要您打個電話過去,把人給弄出來,再帶回到尋福園,可以嗎?」蕭可冷的口氣非常溫和,對待王江南的態度像是親兄妹般友好。

    她把那紙條遞過去,王江南只掃了一眼,便直接把目光向我投射過來。

    他是個聰明人,一眼就看出那不是蕭可冷的筆跡:「這是……風先生的朋友嗎?」

    我硬著頭皮走過去:「是,希望王先生多幫忙。」自己很少求人,這次為耶蘭的事破例,其實最終目的是為了救醒籐迦。只要她能順利醒來,別說是兩千萬美金,就算後面再加個零,我都毫不猶豫。

    王江南很爽快地答應了,當著關寶鈴的面,他似乎更願意有機會表現自己:「明天下午,你就能看到這個人出現在別墅裡。」

    關寶鈴聽到我的聲音後慢慢回身,仰著臉向我望著,足有一厘米長的漆黑睫毛輕輕閃了閃。她的臉上並沒有綻放笑容,但那有意無意的一眨眼,卻深刻地又一次打動了我的心。

    「咳咳……」王江南重重地咳了兩聲,戴著手套的雙手輕輕攥在一起,發出指骨扭動時「嘎叭、嘎叭」的爆響。能在神槍會裡坐到這麼高的位置,單靠關係和孫龍的提攜想必絕不可能,他自身的武功與辦事能力應該也是萬里挑一的高手。

    「風先生,剛剛我跟王先生談到別墅的事,他說——會有辦法令你大度割讓,對不對?」關寶鈴起身,柔軟的腰肢款款擺動著。

    蕭可冷的猜測已經變成了現實,王江南的臉猛然一紅,咳嗽聲噎回喉嚨裡。

    「是嗎?或許吧,別墅是死的,人是活的,萬事都好商量。」我微笑著,給王江南留了足夠的面子。他可以去向孫龍疏通,但答不答應,最後的決定權仍舊在我。

    關寶鈴笑起來,笑聲如同驟然被風撫弄的一串銀鈴,長髮也隨著顫抖的身子不停地變幻出起伏不定的波浪。

    蕭可冷摸摸鼻子,陪著一起苦笑。她明明能料中這件事,卻沒有辦法阻止,眼睜睜看著關寶鈴的小伎倆得逞了。

    以神槍會的能力,把耶蘭弄出來該不會費太大事。在日本的任何一個地方,耶蘭都是異國來的陌生人,不必擔心別人知道他心裡埋藏的秘密,直到把秘密賣給我為止。我既然已經給了王江南面子,想必他也會還我個人情。

    進餐的時候,我再次見到了張百森,他已經恢復了平靜,特異功能大師的從容本色又回來了,一直跟王江南談笑風生。

    一桌子的人,來自江湖的不同領域,碰杯換盞,賓客皆歡。

    我看著在場的每一個興高采烈的人,心裡突然湧起了一股莫名的孤獨感:「他們都是快樂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標和算計,而我呢?追索大哥的行動,什麼時候才是終點——」

    正是因為閒雲大師激發了我很多封閉的記憶,這半天時間,我已經無數次在心裡轉動著對大哥的思念。

    放下餐巾,我向大家禮貌地告退,走到門外去。我只是覺得很悶,想一個人靜一靜。

    蕭可冷的辦事能力絕對高效,半天時間,已經把兩翼的所有房間加裝了照明燈具,安排進了一應俱全的傢俱,把這些地方全部改成了客房。看樣子,她是要把這幢別墅變成行動的大本營,根本不再顧忌「九頭鳥掙命」的陰晦格局。

    依據命格、風水學說上的高層理論:人氣壓過地氣時,足以克制凶險的風水格局,並且化戾氣為祥和,對身處險境的人反而有意想不到的幫助。

    蕭可冷是聰明人,一切行動肯定都經過了殫精竭慮的謀劃。如果她能跟蘇倫會合,兩個聰慧幹練的女孩子在一起,必定如虎添翼、相得益彰。

    我撥了蘇倫的電話,內心孤獨寂寞的時候,聽她說話,是最好的慰藉。

    電話鈴聲響了很久才被接通,蘇倫的聲音顯得無比疲憊:「風哥哥,怎麼樣?楓割寺方面又有什麼新情況?耶蘭有消息了?」

    聽筒裡聽見沙發噗的一響,隨即傳出蘇倫仰天長歎的聲音,顯然是重重地躺在了沙發上。

    我簡短地將耶蘭的事敘述了一遍,她有些心不在焉:「好的,希望盡快把籐迦小姐救醒。其實咱們的目標,是想從《碧落黃泉經》上找到追尋楊天大俠的線索……我在這邊,有一個很驚人的發現,當然只是限於古書記載上的——有人發現了阿房宮的遺址……」

    我的目光正在漫無目的地越過主樓的屋簷,向寶塔方向逡巡著,驟然聽到「阿房宮」三個字,心裡唰的一亮。

    「哦不,不是『遺址』,而是阿房宮的……原宮殿,也就是說發現了阿房宮!」

    從她困惑的聲音裡,我知道這件事其中大有古怪,立刻追問:「什麼什麼?阿房宮——二零零五年存在於地球上的阿房宮?慢慢說、慢慢說……」

    蘇倫清了清嗓音,話筒裡傳來嗤啦嗤啦的翻書聲。

    我看到關寶鈴在門口的台階上出現了,向我這邊掃了一眼,慢慢走下台階。王江南跟在後面,隔著五步遠,明白無誤地充當著護花使者的角色。

    他們的形影不離,一瞬間讓我想起了已經在沙漠失蹤的老虎與唐心。老虎對待唐心,豈不也是這樣小心翼翼、唯唯諾諾的樣子?

    我仰面向著迷茫的夜色長歎:「唉,英雄難過美人關啊……」

    蘇倫吃了一驚,在電話那端笑著問:「什麼?你在說什麼?」

    如果蕭可冷什麼都對她匯報的話,我見到關寶鈴之後的屢次失態,恐怕都傳到蘇倫耳朵裡去了。我臉上一紅,含混遮掩著:「沒什麼,偶有所感而已。」

    關寶鈴步態高雅地向著側面的枯黃草地走過去,草地中央,有一個日式風格的鳥翼水亭。水已經乾涸了,淒清無比,看著王江南非常紳士地趕上去,扶著關寶鈴的胳膊,怕她在草地上滑倒——我心裡又是一股醋意油然而生。

    「哦,是這裡了——發現阿房宮的是兩個農民,時間則是近三十年前的冬天,地點是……」她在遲疑。

    「地點?那有什麼可懷疑的,當然是西安了!」

    阿房宮是秦始皇修建的最輝煌的宮殿,可惜後來被項羽入關後,一把火燒成焦土,只留下一片遺址,地點是在中國西安西郊阿房村。

    歷史上歌頌阿房宮的辭賦極多,唐代詩人杜牧曾在《阿房宮賦》寫道:「覆壓三百餘里,隔離天日。驪山北構而西折,直走咸陽。二川溶溶,流入宮牆。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回,簷牙高啄;各抱地勢,鉤心鬥角。」可見阿房宮的確為當時非常宏大的建築群。

    前年去西安時,兵馬俑紀念館與阿房宮遺址都看過,並且是在絲絲春雨中遊覽,心情愜意,至今想起來,都是非常美好的回憶。

    「不是西安,而是一直走向西南,在川藏交界處的深山老林裡。唉,風哥哥,這件事簡直……簡直奇怪到了極點,任何人聽了都會大笑著反駁的,但我找到的資料是一個很老的鄉村教師親筆記錄下來的,用工整的小楷沾著硃砂謄寫在竹簡上。我已經用數碼相機把所有的文字都拍攝下來……」

    我張口結舌,到這時才醒過神來插話:「什麼?川藏交界?竹簡?說詳細些,再說詳細些……」

    西安距離川藏邊界不算太近,並且中間的路途是「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我不相信大好的阿房宮能肋生雙翼,直接「乾坤大挪移」到那麼遠的地方去,並且在司馬遷的《史記》上,也並沒有「秦始皇修建過兩座阿房宮」的記載。

    蘇倫又清了清嗓子,略帶嘶啞地進行了超過三分鐘的快速敘述——

    「竹簡,是負責博物館治安的保安隊長交出來的。博物館失竊,這個姓李的人為了將功折罪,就從老家的父親手裡偷了竹簡和這件古董出來送給我……」

    (我忍不住插嘴問:「什麼古董?到底是什麼古董?」)

    「古董是……指北針,一個巨型的指北針,我只能這麼說,無論從任何角度看,它就是一具設計精密的指北針。請別打岔,讓我說下去——竹簡上除了記述兩個農民怎麼誤入山谷,失足掉進『雲坑』,然後誤打誤撞進入了塵封地下的阿房宮之外,還繪著一幅圖畫……一幅簡化版的世界地圖。我已經找到了這位李姓老教師,也拿到了地圖的原版,現在正在咸陽市的文史資料室裡查線索……」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我的思想已經被完全搞亂了,稍微清理了一下思路,才輕笑著反問:「蘇倫,你的話裡有個極大的破綻,鄉村老教師既然能舞文弄墨,想必是有古文知識的,自然熟讀過杜牧的《阿房宮賦》,他不會不知道阿房宮已經被項羽的軍隊「楚人一炬、可憐焦土」了吧?又怎麼可能相信深山裡藏著另一座宮殿?有什麼證據,就憑一件被誤認為是古董的指北針?」

    如果說在川藏交界發現了吐蕃王的古墓我還覺得可信——阿房宮?還是算了吧!當然我也知道蘇倫不是個人云亦云的糊塗人,她能深入追尋下去的線索,肯定是有巨大價值的。

    「風哥哥,我早該飛到北海道去跟你們會合的,如果不是發現了這地圖……地圖上詳細標注著日本列島的範圍,並在北海道最北端西偏南三十度的直線上,大概離開海岸線二百公里到三百公里之間,標注著一個環形標記。嗯,風哥哥,一個內嵌十字符號的環形,是不是可以看作一個航天器的著陸點?我覺得,目前的發現會跟你在楓割寺的研究大有關聯……」

    十字環形的確是航天器著陸時的專業標誌符號,但我越發糊塗,覺得蘇倫的發現簡直可以用「天方夜譚」來形容。就在此時,我的電話已經發出了「電量低」的警示,只能簡短地結束了通話:「蘇倫,把所有資料先發到我電子信箱裡一份,今晚我會連夜看——」

    突如其來的古怪消息,讓我疲憊的神經一下子變得出奇地興奮起來,在地上用力跺了跺腳,不理睬王江南不滿的冷眼,大步跑上台階。

    蕭可冷為我準備的是最新型號的索尼筆記本電腦,顏色選的是我最喜歡的銀灰色。

    「如果地球上存在第二座完好無損的阿房宮的話,那麼,裡面有什麼?不會有長生不老的大秦將軍吧?」

    我知道,坊間一直流傳著「不死藥」的傳說——秦始皇派徐福東渡扶桑,求取了長生不老藥之後,生怕藥裡有毒,先逼迫身邊最忠心的將軍試藥。結果,服下靈丹的將軍成了永生不死的異類地球人,永遠活在地球的某個陰暗的地下墓穴裡……

    在秦始皇地下陵墓裡會有「試藥不死」的將軍,那麼另一座阿房宮裡豈不得藏著不死的皇妃、宮女?我的想法並不偏激,因為秦始皇起造阿房宮,本來就是貯養美女宮娥,供自己放蕩淫樂的。

    我在二樓茶几上把筆記本接入互聯網,打開自己的電子信箱,靜等接收來自蘇倫的圖片。別墅裡的一切事務,全部由蕭可冷來管理,我什麼都不必管。

    這次,我強忍著自己的好奇心,沒走到窗戶邊。

    我知道,關寶鈴此刻仍舊在水亭裡坐著,並且會有意無意向我這邊的窗子看。

    算了——王江南喜歡大亨的女人,與我無關,反正大亨那樣的鐵腕強人,是根本容不得臥榻之側有人酣睡的。看王江南的表現,已經很深很深的被關寶鈴的美麗給「毒倒」了,而且無可救藥。

    足足等了一個小時,蘇倫的圖片並沒有傳過來。

    我下了樓,著急地撥了電話給蘇倫,她歉意地告訴我:「這邊的互聯網線路不太通暢,大概到凌晨一點多鐘就可以正常使用了。無論如何,我今晚會發給你,因為這件事太古怪了,我也需要有人幫我一起拆解。」

    鬱悶地掛了電話,大廳裡已經空無一人,只有蕭可冷剛剛安裝的三菱櫃式空調在角落裡發出輕微的送風噪聲。門外,莊園裡一片死寂,幾公里外的海邊不斷傳來海浪撲擊礁石的的聲音。

    蕭可冷、安子姐妹、張百森、王江南等人都在兩翼的客房裡擁有了自己的臥室,一想到「持久戰」這三個字,我心裡驀的感到一陣鬱悶。時間是拖不起的,每向前走一天,或許人類距離恐怖的「大七數」就接近一天,如果不能抓緊時間做些什麼,以後想做都沒機會了。

    當我凝視壁爐上方的青銅雕像時,已經不再有神秘與困惑的感覺,比起「亡靈之塔」下的神水、燒死楓割寺無辜僧人的「天火」來,水泡聲算得了什麼?反正關寶鈴所做的敘述仍然在可信與不可信之間模稜兩可。

    「除非……除非我也能神秘地消失一次,否則我寧願順從蕭可冷的想法,相信關寶鈴在故意捏造某些事實。」

    我無聊地回到樓上,看著指針剛剛指晌午夜零點,至少還有一個小時的時間要等呢——

    關於「阿房宮」的情節佔據了我全部的思想,今天下午經歷的事暫壓在後,因為之前我對中國歷史上秦王朝的神奇崛起和迅速隕落極感興趣,蘇倫提到的「第二座阿房宮」的怪事,更引起了我的極大震撼。

    秦始皇曾經創造了很多獨特的歷史片段,比如令人談虎色變的「焚書坑儒」、比如「地球上最偉大的八大奇跡」之一的萬里長城、比如消彌在項羽火炬下至今仍被津津樂道的阿房宮殿……乃至於他本人的出生與死亡,都成了「考證癖」們追根問底的題目。

    我的目光又一次落在青銅雕像身上,依照蕭可冷對那張羊皮紙地圖的年代鑒定,說不定這青銅雕像也是來自秦朝的古董——可惜,他手裡抱著的座鐘暴露了仿造者的拙劣「惡搞」心態。青銅器與現代鐘錶,根本是風馬牛不相及的東西,何必硬要強人所難地把他們撮合在一起?

    明天,若是能成功地從耶蘭嘴裡得到些什麼,我或許會再度拜訪楓割寺,或者,是不是該先把所有的藏書清理一遍——

    我腦子裡亂糟糟的,睏倦地後仰,頭枕在一個沙發靠墊上,閉目養神。此刻,二樓客廳裡燈光很亮,即使是用力閉著眼,仍舊感到一陣陣刺眼。

    猛然間,我聽到腳步聲,有人正沿著樓梯踱著步上來,緩慢沉穩,踩得台階發出「嗵、嗵、嗵」的響聲。

    我腦子裡打了個轉:「能發出這麼大響聲的,除非是體型非常龐大的人,可別墅裡似乎並沒有這樣的胖子——」

    嗵嗵聲持續響著,已經到了樓梯中間的拐角。我瞇著眼,盯住樓梯口,同時手腕一抖,已經把戰術小刀握在手心裡。在沒聽到大門響的前提下,突然有人從客廳裡出現然後上樓,絕對是不正常的事。

    腳步聲又響了七下,突然消失了,彷彿那個人的身子停頓在拐角與二樓之間,靜止不動了一樣。我無聲地吸了一口氣,身子驀的彈起來,嗖的躍到樓梯口,縮肩彎腰,右臂半揚,做好了隨時發出飛刀的準備。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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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 20:58:11
第三部 別墅鬼影   6是蟲洞?還是怪夢?

    「沒有人?沒有人!」我愣了,樓梯上空無一人。

    樓下客廳裡的燈一直亮著,燈光兩下夾擊,樓梯上根本沒有黑暗的死角,如果有人上來的話,絕對無所遁形。但是——沒有人,只有被燈光照亮了的剛剛打過蠟的地板,耀眼生寒。

    我「絲」的吸了一口氣,隨之心跳加快,額頭滲出了冷汗,因為剛剛千真萬確地聽到了腳步聲,該不會是見鬼了?

    耳朵裡聽不到任何聲音,連海浪聲都沒有了,只有自己狂亂心跳的「嘣嘣」聲

    「誰在那裡?是誰?」我揚聲大叫,想不到竟然能在空曠的客廳裡激起了短暫而乾澀的回聲,連續迴響了七八聲。看不到人,自然就沒有人應答,我握緊了小刀,躡手躡腳地一步步下樓。當我把輕功發揮到極限的時候,即使是冷硬的皮鞋踩在樓梯上,也絕不發出一點動靜。

    樓下客廳沒人,洗手間也沒人,只是虛驚一場。

    我的心情慢慢平靜下來,順手洗了把臉,慢慢走回到樓梯上,只是轉過樓梯拐角時,耳邊忽然聽到了小孩子咿呀學語的聲音……

    這種咿咿呀呀的聲音,就響在書房門口,並且書房裡鋪著的木地板發出咯吱、咯吱的動靜,肯定是有人穿著皮鞋在裡面走動。

    一瞬間,我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住了:「怎麼可能有人闖進來?我剛才下樓時,樓上什麼都沒有……」

    答案只有三個字,就是——「獠、牙、魔」,日本神話裡專門午夜跳出來迷惑單身男子的女鬼。我曾笑過蕭可冷的迷信多疑,覺得「獠牙魔」這種東西是絕對不會存在的,寧願相信「黑洞、蟲洞、外星人、怪獸」之類的能夠用科學理論解釋的東西。

    戰術小刀能給予我的勇氣正在漸漸消失,我的牙齒已經咬得發酸了,甚至有退出去叫人的打算,但最終還是咬牙克制住自己的衝動,一步一吸氣地向二樓爬上去。短短的十五級台階,我覺得像是五嶽之首的泰山十八盤一樣舉步維艱。

    在日本神話裡,「獠牙魔」既可以化為無邊美色誘惑男人,也會霹靂一擊,以本相出現,不加掩飾地出手取別人性命,這樣的不同結果,要看它的性質兇惡程度如何。於我而言,誘惑或者力搏的結果都是一樣的,一定是「狹路相逢勇者勝」。

    我的視線已經落在了書房門口,那裡不知何時多了個巨大的灰色圓形蒲團,有個剃著光頭、大概有一歲多的男孩子,端端正正地坐在蒲團上,嘴裡咬著手指,扭著頭向書房裡看。

    他身上穿的是中式的紅色碎花棉襖、棉褲,這種土布縫製的衣服在今天的日本根本是看不到的,只有在中國西部的偏遠農村才最盛行。燈光射在他的光頭頂上,帶著刺眼的反光。

    我的牙齒縫裡發出不斷倒抽涼氣的「絲絲」聲:「這個孩子是怎麼出現的……哪裡來的?剛才二樓只有我一個人……」

    男孩子似乎聽到了我的聲音,慢慢向樓梯口轉過頭。我的身體正處在極度僵硬的驚駭狀態,避無可避,只能硬著頭皮向上跨了一步,站在二樓的地板上。

    如果正常情況,他看到我肯定會有表情,比如驚恐大哭、或者笑、或者開口咿呀說話,總之要做出不同反應才是,不過他只向我這邊瞄了一眼,又扭回頭,繼續向書房裡看著,似乎當我是透明人一樣。

    書房裡又響起腳步移動的咯吱聲,有個男人在書架上輕輕拍打著,低聲自語:「不就是這裡嗎?為什麼沒有呢?到底在哪裡……」聲音渾厚,中氣充沛,而且是純正的中國話。手掌拍在書架上,發出「啪啪」的動靜,一聲一聲如同拍在我胸口上一樣震撼。

    「他在找什麼?他是什麼人?」我躡足向前踏了兩步,斜對書房門口,看到一個肩膀極其寬厚的背影正停在書架前面。這人的頭髮極短,似乎是剃過不久的光頭剛剛開始萌生新發的模樣,兩邊太陽穴高高隆起,一看就明白是個內功高到極點的江湖高手。

    他身上穿的,是灰色土布的棉襖棉褲,這一點跟坐在蒲團上的男孩子如出一轍。我特意仔細地看著他的腳下,穿著一雙黑色的短筒日式軍靴,怪不得會發出這麼刺耳的動靜。這種裝扮,跟入戶行竊的樑上君子可不太一樣,動靜太大……

    我發現了書房裡的一個巨大變化——「怎麼?所有的書架方向都改變了?不可能……不可能……」

    那些頂天立地的書架由東西放置突然變成了南北排列,擺滿了書的架子沉重之極,就算這個人力量奇大,可以輕易搬動他們,但也絕不會在無聲無息中完成,畢竟我去樓下搜索的時間只有五分鐘不到。

    「喂,朋友,你在找什麼?」我把小刀緊扣在拇指、食指之間,目光瞄準了這人的後頸大錐穴。短距離格鬥,小刀的威力與可靠性要比槍械更令我放心。

    沒人應聲,一大一小兩個人都各忙各的,對我的話置若罔聞。

    這人的右手按在一列書架的擱板上,修長有力,手背上的筋肉突出而虯結,顯示出「內外兼修、爐火純青」的掌上、指上功夫。我明白,眼前的這個人是我一生中遇到的最頂尖的高手,動起手來,我只有兩成的取勝把握。

    「朋友,回過頭來聊聊好嗎?」我把口氣放緩,既然手術刀仔細地搜索過書房以及藏書,想必對方找不到什麼,只會徒勞無功。

    「風,你說那本書會去了哪裡?『天干地支、十二甲子、五行遁術』的藏匿方法,地球上沒有第二個人能破解。時間軸線也沒錯,你看,護鍾力士的方位與轉速都準確無誤,但我為什麼就是找不到……」

    我打了個愣怔,以為是在叫我。

    地上的男孩子咿咿呀呀地叫起來,伸出胖胖的小手在蒲團上「啪啪」地拍打著。

    我剛剛想再開口,一瞬間,彷彿屋裡旋起了一陣陰森森的怪風,渾身一陣顫慄之後,思想也起了極大的變化:「我……我……這個男孩子就是……小時候的我……」

    此刻的感覺百分之百就是閒雲大師握著我的手時,產生的古怪記憶——地上的男孩子是我,書房裡站著的則是大哥楊天。

    我向後連續退了四五步,幾乎撞在沙發靠背上:「我竟然闖入了過去的記憶?這是『蟲洞』!一定是時間的『蟲洞』……」至少花了五分鐘來清理我的思想之後,我飛奔進書房,想大力擁抱大哥。他是我在地球上唯一的親人,兄弟情深,是任何時空的轉移都改變不了的。

    我撲了個空,從他的身體上穿了過去,彷彿擁抱的只是一個影子。

    當我轉身之時,正看見他沉思著仰面看著屋頂,屋頂的四角交叉連線正中,懸著一個黃澄澄的羅盤,盤面直徑足足有半米。

    大哥的臉略顯暗黃,但雙眼炯炯有神,帶著彷彿能穿透一切的亮光。他的眉又黑又重,眉梢飛揚,不停地隨著眉骨上肌膚扭動而震顫著。

    「方位、時間準確無誤,難道……難道……有人闖入過?嘿嘿……我不明白,地球上難道還有第二個人懂得這些遙遠的計算方式?風,你知道嗎?」他伸手摸著自己挺直的鼻樑,做了個「匪夷所思」的表情,輕輕聳了聳肩膀,向門口回頭。

    我想叫:「大哥——」但喉嚨突然哽咽起來。

    自從得知他失蹤的消息,我已經很久沒叫這個稱呼了,因為我知道,除了「盜墓之王」楊天,任何人都不配做我楊風的大哥。這個稱呼,只屬於他。

    他慢慢走出書房,坐在地板上,背倚著門框,楞楞地對著蒲團上的「我」。

    我發現了書房裡的另一個怪事,書架是半滿的,而不是此前我無數次看到的書架全滿的狀態。

    「我」爬下蒲團,爬上了他的腿。

    他的手放在「我」的後背上,伸著食指,無意識地寫寫劃劃著。我看得懂,翻來覆去,都是「二零零七」這四個阿拉伯數字。

    「二零零七——」他歎息著,伸手抱住「我」。

    「二零零七!風,你說,在二零零七之前,我能挽回千鈞一髮的敗局嗎?」

    我只能看到他的側影,他腮幫子上的咀嚼肌在可怕地虯結扭動著,顯然正在小心翼翼地控制著自己暴躁的情緒。他在找一件很重要的東西,並且是藏在自以為沒人能夠破解的秘密之處,不過現在,東西不見了。

    「我」點著頭,手腳撲騰著,發出歡快的笑聲。

    大哥也笑了:「風,你知道我能行?你這小東西也知道?」

    這真的是最奇怪的經歷,我看到了咿呀學語的「我」,看到了生存在過去年代裡的「我」。

    我不知道可以通過什麼方式接近他們,直到窗外的天色漸漸明朗,他們像是風乾了的水寫紙,所有的字跡與影像都消失不見了。

    我倚著門框坐下,就坐在大哥剛才的位置,搓了搓冰冷的雙手,再狠狠地搓了兩把臉。

    毫無疑問,多年之前,大哥構造尋福園的建築時,的確經過了精密的命格推算設計,從他剛剛說過的幾個術語裡,便能看得出他對五行、命格至為精通。

    「九頭鳥掙命」與「一箭穿心局」,應該都是他故意做出來的——「那麼,其目的何在?」沒有人會把自己放置於險惡之地,除非別有用心或者另外佈置了破解導引的手段。

    我看著放過蒲團的地方,想想小時候的我,胖乎乎的,真是可愛之極。不過,我看不清自己的臉,就像人永遠不能在鏡子裡看到真實的自我一樣。

    霞光穿過了窗戶,那只古老的座鐘陡然敲響,不多不少,竟然只有「噹」的一聲。

    窗外又有不知名的鳥兒在叫,我還聽到有人打開一樓的門走進來,渾身陡然一凜,立刻恢復了清醒:「是夢!是做了一個夢對不對?」因為現在我仍然靠在沙發上,面前的筆記本電腦已經進入了自動休眠狀態。

    我彈起來,一步滑到書房門口。書房裡的一切仍是老樣子,書架仍舊東西方向排列著,書堆得滿滿的,幾乎沒留多少空隙。

    「真的是夢嗎?可為什麼我看到的東西那麼真實……」我倚在門框上,試探著張嘴叫了一句:「大哥、大哥,你在那裡嗎?」

    這是一個比「夢」要真實得多的幻覺,我感覺它更像是在看一部真實的紀錄片,做為觀眾,那種身臨其境的感覺令我恍惚忘記了自己到底是誰——那個咿呀學語的男孩子是「我」嗎?大哥究竟在尋找什麼?他找到了嗎……

    「風先生,風先生?你起床了嗎?」是蕭可冷的聲音,她正在一步步走上樓來。

    我倏地仰面向著書房屋頂,如同夢裡一樣,房頂有兩道十字交叉的對角的方形屋樑,但卻沒有什麼巨型的羅盤。屋樑漆成古銅色,外面應該是塗過厚厚的清漆,所以,它們正在散發著一種暗紅色的光芒。

    「羅盤?大哥說的藏匿秘密的方法,似乎一定需要羅盤的指引,那麼羅盤去了哪裡?」我撓著後腦勺,陷入了苦苦思索之中。

    「風先生——」蕭可冷的跑鞋踩在地板上時,輕得像小貓兒在跳舞。

    我回頭望著她,或許自己在沙發上躺了半晚的神情太狼狽了,很明顯地讓她吃了一驚:「怎麼?風先生,昨晚睡得不好?」她換了一身黑色的運動裝、黑色跑鞋,頭髮剛剛洗過,散發著濕淋淋的水光。

    我苦笑:「是,睡得不太好。」

    跟蕭可冷之間,總覺得還是有一層說不出的膈膜,不像面對蘇倫那樣,可以暢所欲言、共商大計。一陣強烈的思念湧上心頭,我真希望馬上就看到蘇倫,把所有的疑惑不解將給她聽聽。也許只有蘇倫才能真正幫到我,其他人,誰都不可能跟我心心相印,蕭可冷當然也被排除在外。

    我走回沙發前,在鍵盤上隨手敲了一下,讓電腦屏幕亮起來。出乎意料的是,蘇倫的電子郵件並沒有如約發過來,信箱裡仍舊空蕩蕩的。我的心也變得空落落的,只想馬上撥電話給蘇倫,把自己的強烈思念傾訴出來。沒有她,我覺得自己做起事來漫無目的,東一頭西一頭地瞎撞,毫無進展。

    「風先生,如果有什麼可以吩咐我做的,請儘管開口。」蕭可冷溫順地侍立在旁邊,像個乖巧的女僕。

    窗外,有汽車引擎發動的轟鳴聲,夾雜著王江南穩定而自負的聲音:「你們幾個,馬上去札幌機場,準備迎接風先生的那個朋友。午飯前,務必趕回來,隨時向我報告。」

    能夠有機會在關寶鈴面前表現他的辦事能力,他肯定非常得意,都說「士為知己者死」,在他這裡應該改成「士為知己者忙」。相信在神槍會的勢力運作下,午飯時間就能看到狼狽的耶蘭了。

    我需要人幫忙,但不是蕭可冷,而是蘇倫。

    「風先生,張百森先生的兩個朋友今天會到達別墅,他們同屬於這次中日交流團的成員。我已經跟張先生談過,大家基本能達成共識,會站在同樣的中國人立場上。別墅裡發生的任何怪事,他們都願意出手相助,而且是義務加入,絕不收任何報酬。」

    蕭可冷的神色裡隱隱藏著喜悅,幫手當然越多越好,單看王江南帶著的那些毛頭小子,也就只夠對付山口組的打手,一旦遇到江湖高手,怕是死都不明白被誰殺的。

    我疲倦地靠在沙發上,心裡突然想到一個問題,脫口而出:「小蕭,你對『獠牙魔』知道多少?」一想到在夢裡,差點把「我」當成了獠牙魔,忍不住為自己的荒唐想法而臉紅。霞光轉成日光,照在身上,帶著微弱的暖意。太陽出來之後,黑夜帶給人的恐怖曖昧便全都一掃而空了。

    蕭可冷「哦」了一聲,忽然臉色一黯:「這個……風先生怎麼突然這樣問?難道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怪事?」她雖然強裝鎮定,但雙手不由自主地緊握起來,臉上的笑容全部被陰霾所取代。

    沒料到她有如此強烈的反應,我合上電腦屏幕,認認真真地看著她的臉:「是有些怪事,就在書房裡發生的,我看到兩個人,一大一小,他們似乎在尋找什麼東西。同樣的事,是不是也有人遇到過?」

    清醒了半個小時後,我還是不能十分肯定那是個「夢」,因為「夢」是虛幻的,夢由心生,總有很多有悖常理的怪誕之處,而我經歷的,似乎只是一段過去的記憶完整再現。我相信之所以有這個「夢」,全都是閒雲大師發功激化的結果,並且有預感,在接下來的日子裡,還會有更多的記憶碎片浮上來。

    「風先生,關於『獠牙魔』,您還是少瞭解的好,據說這種髒東西能看透人的思想,更會循著人的思想找上門來。傳說中,它是天照大神的守夜人,在屬於夜晚的十二個小時裡到處遊蕩,與人為敵。我不是很瞭解這東西,基本無可奉告……」

    她的表情暴露了心裡的秘密,我不想揭穿,而且也沒必要揭穿。真正想知道一些事的話,我可以有無數種途徑探聽到。

    當前,最重要的是聯繫上蘇倫,看她什麼時候可以到北海道來。

    之所以想念蘇倫,不僅僅是微妙的男女關係上的,更重要的是,她能給我以工作上、事業上的支持,形同一個人的左膀右臂。

    手機已經充電完畢,我猶豫著撥了蘇倫的號碼,不清楚這時候她是不是還在睡。

    果然,蘇倫的話帶著明顯的惺忪睡意:「風哥哥,昨晚這地方的互聯網一直都接不通,所以無法發出。今天我會去咸陽市裡,用博物館方面的網絡設備把圖片發過去——嗯,風哥哥,我居住的這個村子,叫做『毀諾坑』,是不是有些奇怪?你真的該來這裡看看的,我猜想咱們可能在這裡會有驚世駭俗的掘墓發現……」

    她一直在絮絮叨叨地說,我的心思卻已經飛到了風馬牛不相及的雲層上去了。

    如果蕭可冷不在旁邊,我想自己肯定會說一些只屬於熱戀男女的火熱悄悄話,聽到蘇倫的聲音,像是焦渴三天的人,突然得到了一罐冰鎮可口可樂一樣,還沒喝就先樂開花了。

    身為盜墓界的人,談到「掘墓」,興趣自然馬上被吸引了過去。

    「這裡的地名、村名、山名無一不是土到了極點,像什麼王家村、李家莊、趙家溝、老鴰山之類的,唯有這個毀諾坑,村名文縐縐的,並且有秦朝丞相李斯的親筆題詞。二十年前挖到的秦碑,已經被送到咸陽市博物館裡珍藏了——風哥哥,經過了兩天多的資料核查求證,我懷疑『毀諾坑』與秦始皇最著名的『焚書坑儒』有關,如果可以調集人力、物力,組建大型的考古隊伍,絕對會有所發現。」

    說到這裡,蘇倫稍停,又在嗤啦嗤啦地翻書,再次接下去:「我已經把能找到的縣志、村志、野史、古籍都複印下來了……」

    她的話題扯得有些遠,況且發掘地下文物,一向是由國家控制的,即便有所發現,個人也根本無權處置重見天日的寶藏。所以,我覺得根本沒必要對那些資料傾注以太大的精力。

    蘇倫的嗓子明顯地嘶啞了很多,讓我感到一陣陣心疼,打斷她的話:「蘇倫,什麼時候可以到北海道這邊來,我有很多關於『亡靈之塔』的事要跟你討論……能不能把手邊的事先放一放?我很需要幫助……」

    這已經是我對女孩子「求援」的極限,蘇倫是第一個令我折節求救的人。

    我聽到了關寶鈴在林蔭道上唱歌的聲音,嫵媚動聽,似乎是在翻唱蔡琴的一首老歌,聲聲入耳,婉轉迷人。她這樣二十出頭的女孩子,竟然能把蔡琴的深沉悒鬱模仿得惟妙惟肖、入木三分,真是令人驚訝。

    「一個功成名就的男人,能有這樣的女孩子常伴左右,或許就真的到達了人生追求的巔峰了……大亨……大亨……」我在心裡反覆念叨著葉洪升的名字,又是羨慕又是嫉妒。

    「風哥哥,你走神了——」蘇倫微帶慍怒。

    「我沒有……我沒有!我只是想把昨天的情況全部告訴你,唉,再問一句,可否把關於咸陽考古的事擱下,咱們全力以赴處理北海道這邊的事?沒有你……沒有你實在是……」

    咬牙下了狠心,沉吟了三次,我仍然沒有勇氣承認自己的「示弱」。

    男人愛面子,這是人之常情,並且我更看中「盜墓之王」楊天的正宗牌匾,不想因為自己的暫時示弱而給大哥臉上抹黑。

    關寶鈴的歌聲漸漸響亮起來,更可氣的,王江南竟然用標準的男低音與她做和聲,兩個人的配合儼然絲絲入扣、搭配得非常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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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 21:02:05
第三部 別墅鬼影 7耶蘭失蹤

    「風哥哥,我會盡快,大概一周之內,最多不超過十天,就可以飛抵北海道。其實,我能分得清孰重孰輕,但我覺得在毀諾坑的發現,會跟北海道的事有所關聯——這是件很奇妙的發現,看完圖片你大概就明白了……」

    直到通話快結束時,我才抓住機會,用故作平淡的口吻問:「你還好嗎?好好保重身體!」

    耳朵裡同時接收著來自蘇倫的聲音、關寶鈴的歌聲,這真的是一種極度殘酷的折磨。

    蘇倫沉默了十幾秒鐘,才若無其事地笑了幾聲,柔聲回答:「我很好,不必擔心。你不在的時候,我會好好照顧自己。」

    我沒忘記她是江湖一流高手冠南五郎大師的關門弟子,槍法、武功、智慧,都不在我之下,當然能照顧得了自己。

    結束了與蘇倫的通話後,蕭可冷又講了一件似乎是「無關緊要」的事:「風先生,剛剛發生的一件國際大事——朝鮮派駐聯合國方面的特使,昨天召開記者招待會,毫不避諱地說明本國已經有了製造核武器的能力,並且申明要在二零零六年初開始進行『核爆』試驗。此舉引發了東亞、東北亞地區各國的極大震驚。」

    我笑了:「國際形勢瞬息萬變,朝鮮這彈丸小國也想跳出來興風作浪嗎?」

    朝鮮是整個亞洲最窮困落後的國家之一,這樣的小國都能自己進行「核爆」試驗,或許幾年之後,南亞任何一個芝麻大的小國都能擁有自己的核武器了。到那個時候,地球絕對就變成了一個隨時都能引爆的炸彈,危險之極。

    「我想說的,並非國際輿論問題,而是——『赤焰』目前已經出動了十人小分隊,進入了日本列島。據神槍會的線人消息,這個小分隊採取『化整為零、重新集結』的作戰程序,目標直指北海道楓割寺。」

    蕭可冷一邊說話,一邊下意識地摸著自己的短髮,眉頭皺得緊緊的,顯出一副殫精竭慮、努力思考的樣子。

    「赤焰」是朝鮮特種部隊的代稱,他們的行動速度和方式,就像夜空中綻放的焰火一樣倏忽來去,往往在敵人還沒有摸清他們真實動向之前,已經功成而返。這支精英部隊完全是在美國海豹突擊隊的特級教官指導下訓練而成,尤其擅長近水作戰。

    我盡量讓自己昏昏沉沉的頭保持清醒,用力站起來,想到樓下去洗個臉。

    「核爆」與朝鮮特種部隊東進,表面看起來,似乎是不太相干的事,而且國家政治方面的東西,我並不熱衷,那是政客們拼湊、拚鬥的高級玩具,與我無關。

    「風先生,我也不關心政治,只是想提醒您,全球範圍內,並不是只有三家兩家關心『日神之怒』的下落。保守估計,至少有十家以上的勢力準備插手此事,並且派遣了國家部隊裡的絕對精英人馬,虎視眈眈進駐北海道。我們雖不想生事,別人卻不這麼認為,只要擋人家的道,勢必會遭到毫不客氣的清除——我的意思,說得已經很明白了吧?」

    我當然明白,只是覺得事情好像沒那麼糟。再者,這是日本人的地盤,如果發生小範圍的世界大戰,自然有日本警察出來彈壓解決,何需我們操心?

    對於蕭可冷的未雨綢繆,我不便發表什麼看法,緩緩下了樓梯,邊走邊伸懶腰。這種疲憊狀態可不太妙,我希望能在午餐前小睡一下,補充補充體力才對。

    關寶鈴與王江南像兩隻比翼蝴蝶一樣,自然而然地闖入了我的視線。她在台階上站著,雙手攏在袖子裡,婷婷玉立,姿勢優美。記得她曾打電話要自己的司機過來接自己的,到現在,司機沒來,她大有在尋福園持續住下去的趨勢。

    我匆匆洗完手出來,門外傳來了汽車喇叭聲,接著有兩個滿滿地抱著火紅色玫瑰花的年輕人走進了莊園大門。

    蕭可冷站在樓梯前,蹙著眉感歎:「天哪!十三哥徹底……徹底陷進去了……」

    毋庸置疑,這些花是王江南命人送來取悅關寶鈴的。年輕女孩子最愛的東西只有兩樣,玫瑰花與鑽石,相信這兩樣對於王江南來說,都一點都不成問題。

    那麼多花,應該是符合三百三十三支的「三生有幸」之意,幾分鐘內便擺滿了整個客廳。王江南倒是會選地方,簡直把尋福園當成了自己的秀場一樣。

    客廳裡瀰漫著玫瑰花帶著朝露的甜香,幾乎令人迷醉。我敢打賭,天下所有的女孩子接到男人送花時的表情都是一模一樣的。關寶鈴款款起身,臉上剎那間綻放出甜美到極點的燦爛笑容,當她的長睫毛動人地扇動時,讓我忍不住有一拳打掉王江南滿嘴牙齒的衝動。

    「我是不是也有點不能自拔了?」我低頭向樓上走,目光無意中與蕭可冷相遇。

    「風先生您看,有了玫瑰花的點綴,別墅裡忽然間就變得生機勃勃了對不對?」她的唇角帶著略帶揶揄的笑,雙手插在褲袋裡。

    「對,生機勃勃,不過我希望有的人別樂極生悲才好!」我只是無意中隨口說說而已,並非有感而發,但蕭可冷的雙手卻在瞬間握緊了褲袋裡的手槍,渾身也迅速緊繃,像是黑夜中狩獵的靈貓。

    危機無處不在,她的神經亦是高度緊張,特別是告訴過我「赤焰」部隊有所行動之後,一直都在憂心忡忡。

    「小蕭,不必緊張,相信蘇倫很快就飛到北海道來與我們會合——」我相信蘇倫,勝過相信蕭可冷十倍,但這句並無深意的話,顯然刺痛了她:「哦?風先生對我的處事應變能力不信任?難怪,蘇倫姐是冠南五郎大師的高足,一入江湖,八方人物都得給些面子,而我只是籍籍無名的小人物,只能做別人的馬前卒與墊腳石……」

    她擦過我身邊,向大門外走去,不自覺地高昂起頭,一副受傷非淺的樣子。

    我苦笑著跺跺腳,給關寶鈴不住撲扇的長睫毛弄得心都亂了,說話不假思索,這次明顯是掃了蕭可冷的面子。

    「王先生,玫瑰花雖好,怎麼比得上日本最負勝名的櫻花?希望明年北海道櫻花爛漫之時,我們還能有機會一同賞花品酒……」關寶鈴燕語鶯聲地說著,彎腰在一叢玫瑰花前深深地呼吸,接著發出一聲心滿意足的長歎。

    我繼續上樓,只想摀住耳朵、蒙起眼睛把那些剩餘和畫面擋在身體外面。

    筆記本電腦仍舊開著,蘇倫的圖片還沒有傳過來。

    玫瑰花的香氣無影無形地浸潤到二樓來,彷彿躲在哪裡都逃避不了王江南對關寶鈴的示愛片斷。我起身進了書房,猛的關門,隨著「砰」的一聲,世界清靜了,我的呼吸系統終於得到了暫時的解脫。

    這個房間裡有一股淡淡的陳舊的書香,讓我的心情能迅速平靜下來。

    「大哥在找什麼?他最後找到了嗎?」我沿著書架間的通道徘徊時,不由自主地仰面看著那兩根交叉的橫樑。橫樑是不會告訴我什麼的,但我相信既然那個地方曾經掛過羅盤,就肯定會留下一些細微的痕跡,哪怕只是一個釘眼、一個穿孔……

    我屈膝一彈,雙手在側面書架的擱板上稍稍接力,已經躍起了兩米多高,身子輕輕貼在橫樑正下方的書架頂上,頭髮幾乎挨到了房頂。

    橫樑的木質細密古老,是整根取材於百年以上的杉樹,如果沒有這層漆膜的緻密覆蓋,一定能散發出沁人心脾的原木香味。

    我伸出指甲在漆膜上輕輕一掐,判斷出塗漆的時間大致在一年左右,已經沒有新漆的味道與觀感。仔仔細細地觀察過橫樑交叉點上的各個平面、立面之後,我還是失望了。因為在塗漆之前,工匠們似乎把屋樑薄薄地刨過了一層,那是舊梁復新最常用的手法,所以,任何早先的痕跡都被消彌殆盡了。

    「那麼大的羅盤,非常少見——可惜手術刀去世得太早、太倉促……什麼話都沒留下……」

    我悻悻然落地,再想想手術刀在這間書房裡數次搜索都沒發現什麼,何況我才來了幾天時間?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距離午飯時間越來越近了。我希望走出書房時,會看到王江南躊躇滿志地帶耶蘭上來見我。此時我的心情極為矛盾,既希望能看到耶蘭,知道怎麼樣才可以救醒籐迦——又不希望王江南成功,在關寶鈴面前顯示他的江湖英雄魅力。

    我的手指在書架上緩緩劃過,想隨便找本書來打發這段難熬的時間,反正上午是無法放心入睡了。

    當手指落在一本俄文版的書脊上時,我的心一下子狂跳起來,因為這是我讀過的為數不多的俄語書中的一本——一九六九年版本的《諸世紀》。

    自從拿到大哥的日記本之後,我對全球出版範圍內的《諸世紀》譯本已經全部讀過,特別是對「一九九九恐怖大王」與「大七數」兩節,可以用任何語言流利背誦。俄文版的《諸世紀》存在兩個版本,即前蘇聯解體前和解體後的兩版,全部是由俄羅斯國立出版機構編譯、印刷、發行的。

    現在拿在手裡的,即是老版的《諸世紀》,當然,我相信兩版圖書內容肯定相同——我之所以激動,是一下子開拓出了這樣的思路:「既然大哥筆記本裡記錄著那兩段話,可見對《諸世紀》的書經過複雜深入的研究。要想找到他,必須先要遵循他失蹤前的思路去思考問題,一定能知道他在想什麼、他要做什麼……」

    我興奮地伸腳在書架上狠狠一踢:「終於……在浩瀚書海裡找到解決問題的主線了……清理書房的關鍵,是把所有跟《諸世紀》有關聯的資料找出來……」

    迅速把書架瀏覽了一遍,大約找到了二十五種不同譯本的《諸世紀》,還有二百二十多本全球科學家、神學家、靈異學家甚至著名靈媒人物對《諸世紀》的解讀論集。接下來,應該讓蕭可冷找些可靠的人,把這些書全部下架,搬到外面的客廳裡,逐行逐字搜索,看看能有什麼發現。

    當然,這個「可靠的人」是不包括王江南的人馬在內的,我可不希望他又能碰巧找到什麼,進一步向關寶鈴炫耀。

    我停下腳步,扼腕長歎:「我莫非也給關寶鈴的美麗魔法給靨住了?怎麼一舉一動都會聯想到她?」正如「良醫不能自治」一樣,我雖然自負是個解讀思想的高手,此刻卻沒辦法剖析自己對關寶鈴產生的情感是「愛」還是「厭」。

    腕表指向上午十一點的時候,我出了書房,不過既沒有蘇倫的圖片,也沒有王江南報功的喜訊。樓下安安靜靜,空氣裡仍然瀰漫著玫瑰花的香氣。

    下了樓梯之後,我才發現,大家都在門外。

    王江南雙手裡各握著一隻電話,氣咻咻地來回踱步,一直發出「噔噔噔」的巨大動靜,早就失去了儒雅鎮定的江湖大俠風範。或許他本來就不是什麼大俠,一切不過是在關寶鈴面前裝出來的——看他這種樣子,我心裡頓時掠過一陣輕鬆爽快。

    他身邊五米之外,「火像三英」皺著眉並排站著,臉上再也沒有嬉皮笑臉的樣子。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王江南在吼叫,雙手高舉,像是得不到香蕉而狂躁暴喝的大猩猩。

    蕭可冷本來是陪著關寶鈴坐在水亭裡的,此時迅速走回客廳裡,表情嚴肅:「風先生,被派去迎接耶蘭的人馬突然失蹤了——」

    她看看腕表,接著報出了準確數字:「他們失蹤了二十分鐘,之前報告說已經順利地從機場接到耶蘭,然後沿高速公路一直向北,預計十一點三十分左右返回別墅,結果起了變化。十三哥已經再次派人出去接應尋找,不過……不過希望不大,因為四名高手的隨身電話與車載衛星電話都無法接通。除非是他們同時死了,否則至少……」

    她的手又插回口袋裡,一刻不停地握著槍柄。

    沒有人喜歡突發事件,但人生卻根本無法避免意外的發生——我拍拍她的肩,示意她盡可能地放鬆:「別緊張,小蕭,只是意外,王先生會處理的。」

    我承認自己有點幸災樂禍,但更多的卻是懊惱:「耶蘭那麼重要,何必假手於神槍會?若是自己到東京去把耶蘭贖出來,不就萬事大吉了?甚至當場跟他交談,得到救醒籐迦的秘密……」

    到現在說什麼都晚了,真正該沮喪惱怒的是我,而不是局外人王江南。

    電話鈴聲響了,王江南把兩隻電話同時靠近耳邊,只聽了幾句便猛然暴喝:「什麼?沒有消息、沒有車禍、沒有消失記錄——什麼都沒有?那他們去哪裡了?告訴我他們在哪裡、在哪裡……」

    他的情緒已經壞到極點,驀的揮手,兩隻電話同時摔在台階上,發出砰然巨響,碎成無數細小的塑膠零件。

    蕭可冷皺皺眉,不安地苦笑:「十三哥就是這樣,你看他的手……」

    不必她提示,我也看到了王江南的手。他把白色西裝跟手套全部脫下來,狠狠地砸在台階上——他的左手在陽光下赫然發出冷森森的光芒,竟然是一隻不銹鋼的假手。假手製造得絕對完美靈活,接在他的左腕上,戴上手套時,從外表根本看不出真相。

    一瞬間,我既愕然又好笑,臉上的表情肯定古怪到了極點,讓蕭可冷一連七八聲長歎:「十三哥脾氣暴怒、凶悍好鬥成性,那隻手就是在跟山口組爭搶地盤時失去的。」

    我拚命運氣吐納,把憋在喉嚨裡的即將發出的怪笑嚥下去,笑話一個殘疾人是極不人道的行為,但我懷疑就算王江南把整個荷蘭市場十年的玫瑰花總量全部買下來,也未必能贏得美人芳心了。

    兩天來的鬱悶陡然全部消失,我覺得門外的陽光也突然明媚敞亮了許多,但是一想到耶蘭的消失,心裡還是壓上了一塊沉甸甸的大石頭:「怎麼會這樣呢?難道是耶蘭打過來的電話被人監聽……」

    對他說的「大秘密」,我尚且在半信半疑之間,遑論其他不明就裡的江湖高手了。至少我在我價值觀判斷裡,根本不可能相信一個來自埃及的無名小輩手裡會有價值兩千萬的「大秘密」。

    沒有經過埃及沙漠裡那場變故的人,是不知道籐迦的甦醒有多重要的。王江南雖然覺得丟了面子,但他沒有任何另外的損失,而我此刻心裡的懊悔根本無法用言辭來描述——

    經過了這樣的事,我對神槍會辦事能力的信任度幾乎下降為零。

    「風先生,先不要著急,相信十三哥一定會給出解釋。」蕭可冷是局外人,所以始終能冷靜對待。

    外面陽光燦爛,照耀著焦頭爛額的王江南,讓我心裡不斷地有快感與鬱悶交織著。從札幌到尋福園的高速公路那麼長,交叉點那麼多,真正要追查耶蘭失蹤的原因,並不是件簡單的小事,否則王江南也不會如此發火。

    我撤身要上樓去,無奈地對蕭可冷搖著頭:「小蕭,神槍會的人並不是萬能的對不對?我會再聯絡蘇倫,看她能否派幾個得力的高手過來——」

    手術刀的舊部裡有近百名江湖高手,分佈在全球各個國家,相信只要蘇倫一聲令下,這群人必定能一呼百應而來。

    蕭可冷皺著眉苦笑:「只是意外事件而已!」

    她很想解釋什麼,但火像三英腰間的對講機突然響了起來:「注意注意,一輛銀色跑車出現,直向尋福園別墅而來……」

    這是王江南安排在別墅最高處的觀察哨發出的警告,他們用八十倍的軍用望遠鏡一分鐘不停地監視著門外的情況。

    接著,每個人都聽到了跑車發電機和排氣管發出的肆無忌憚的吼叫聲,一輛嶄新的豐田雙座跑車陡然在大門外的公路盡頭出現了,時速至少在二百公里以上。大概在十五秒之內便衝進了別墅大門,根本沒有絲毫減速的跡象,直撲這邊的台階。

    神槍會的人手從各個角落裡撲出來,立足未穩,那輛車已經「嘎——吱」一聲急促剎車,前輪劃了個瀟灑的右轉弧線,已然停住,距離台階十五步左右。

    我站在樓梯的第三級上,視線恰好能居高臨下望著跑車。

    這是豐田二零零五年的最新款式,銀色車身搭配銀色電鍍管件,內部安裝的是職業賽車發動機,功率強勁得讓所有的普通汽車望塵莫及。單看車尾露出的四隻造型雄壯的電鍍排氣筒便可以想像駕駛這輛車子把油門踩到底時的瘋狂爽快。

    「啪」,車門彈開,人沒出現,一股強大的殺氣直接澎湃飛揚地撲面而來。我在客廳內,跟車子的直線距離至少超過二十五米,但殺氣襲來的時候,立刻感到刀風割面,遍體生涼。

    「好重的殺氣——」我喃喃自語,情不自禁地抓緊了身邊的樓梯。外面有神槍會的人在,至少能抵擋一陣。

    蕭可冷一陣茫然:「什麼殺氣?什麼?」

    有些東西,只有極度敏感的人才會感知,比如我甚至聞見風裡送來的淡淡的血腥氣。

    一隻雪白的、染著紅趾甲的腳踏著木屐慢慢伸出車廂,腳很小,骨肉細嫩,是標準的女孩子的腳,在這麼冷的天裡,甚至連一雙常見的白棉布襪都沒穿。接著,是雪白長袍的一角,駕車的人身子迎風一晃,已經完全展現在所有人的視線裡,雙手平托著一隻火紅色的盒子,上面用墨黑的絲帶打著精緻的蝴蝶結。

    王江南的假手突然「喀啦」一聲響,是子彈上膛的動靜。

    我能想像得出,打造如此精美的假手,肯定不會只是為了造型美觀,那應該是一柄造型古怪的微型衝鋒鎗才對。

    草叢裡掠出的四個年輕人驟然前衝,他們最能領會王江南的行動信號,但卻死得最快。刀光一閃,四個人的脖頸裡同時濺起四道血泉,剎那間將林蔭道邊的枯草染得血紅一片,身子也倒飛出去,甚至連慘叫都根本沒時間發出。

    這個人的腰帶上懸著五柄長刀,全部都是黑色的刀鞘、火紅色的刀柄。刀很長,幾乎垂到她雪白色和服的腳踝位置,剛剛出刀殺人的動作,快到了「迅雷不及掩耳」的地步,讓王江南連揮手射擊的思想準備都沒有。

    純白色的和服上,雜亂無章地堆疊印染著無數火紅色的櫻花圖案,稀疏處如血花,濃密處則像一團一團水淋淋的鮮血。她的頭髮很長,烏黑一片,柔順地披垂著直到胸前。

    她向前跨了一步,把手裡的盒子托得更高一些,仰面看著王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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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 21:02:36
第三部 別墅鬼影  8橋津忍者

    我聽到蕭可冷在「絲絲」地倒抽涼氣的聲音,在黑幫勢力的價值觀裡,人命的價值不會比餐館裡的雞鴨牛羊更值錢。

    「我是來送禮物的,給風先生。」她說的是生硬的華語,臉上帶著木然的微笑。風捲起了她的長髮與袍袖,飄飄欲飛。

    盒子有五十厘米長,寬和高都不超過三十厘米,但紅盒子打黑絲帶的包裝方式,卻是正宗的送給死人的祭禮。

    王江南的情緒已經迅速冷靜下來:「送禮來的?還是殺人來的?要知道,殺了我神槍會的兄弟,你就不可能再活著走出這莊園!」

    的確,此刻埋伏在暗處的人至少有二十支以上的長短槍械瞄準了她。

    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孩子穿著詭異、出手彪悍,並且一出手就殺了神槍會的四個人,肯定不是簡單的角色,王江南的話可能起不到任何震懾作用。

    我下了樓梯,要向外面走,蕭可冷陡然伸手拉住我,低聲叫著:「先別出去,那是橋津家的忍者,詭異莫名,千萬別大意!」她用力抓著我的胳膊,向側面跨了幾步,隱蔽在門口右側的牆後,能聽到外面人的交談,卻可避開女孩子的視線。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女孩子的聲音清晰有力。

    「禮物放下,你可以死了——」王江南的話音還沒落,驟然從主樓頂上發出一聲慘叫,有個人跌落下來,發出沉重的「嗵」的一聲,砸在門邊台階上。

    「你又殺我會裡的兄弟……」火像三英終於沉不住氣了。

    蕭可冷低聲苦笑:「橋津忍者殺人的手法乾淨利落,根本無跡可循,據說這一派的高手在當年天皇『百人斬』比武中,殺死一百個人所耗費的時間只有十一秒鐘。不知道她要送給您什麼禮物,別是什麼毒蟲怪物才好!」

    隔得這麼近,她嘴裡呵出的熱氣直噴在我臉上,帶著綠箭口香糖的清香。她的手始終扣在我右腕上,握得緊緊的,毫無鬆開的意思。

    我知道橋津忍者這一派,江湖上送給他們的經典外號是「殺人機器」。

    「你知道不知道,這一派目前為日本哪一方人馬效力?」我長吸一口氣,讓自己混亂的思想冷靜下來。耶蘭剛剛失蹤,又莫名其妙地出現了神秘的忍者女殺手,這兩者難道有什麼必然的聯繫嗎?

    蕭可冷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地回答:「很奇怪——五角大樓方面有確切情報,橋津忍者曾經在伊拉克薩達姆的貼身衛隊裡出現過……也就是說,他們受雇於伊拉克政府……」她抬手揪著自己的短髮,露出「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

    中東戰場跟日本,一個在亞洲最西南,一個在亞洲最東北,相距似乎太過遙遠,根本說不上有什麼關聯。

    「死一兩個人算什麼?這種廢物活在地球上,不過是些製造垃圾的機器,特別是你們這群中國……」

    我和蕭可冷的身體同時一震,幾乎按捺不住要跳出去。每次聽到外國人用如此輕蔑的口氣對中國人說話,都像是有人狠狠地在自己臉上打耳光一樣。

    「好吧,我說過,放下禮物,你可以受死了。」王江南的口氣越來越平靜,這一點令我由衷欽佩。要想領導像神槍會這樣龐大的江湖門派,必須得具備足夠的「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定力。

    「主人吩咐,要我面呈風先生,還要取他的回信。」女孩子的聲音也是平淡呆板的,彷彿剛剛殺死神槍會五個人的事,根本與己無關。

    張百森是何時出現的,我竟然沒太注意到。

    他從洗手間飄出來,一路腳尖點地,施展輕功,繞著客廳飛躍了一圈,其間還兩次躍上屋頂的水晶吊燈,神情異常嚴肅緊張。我明白他是在擺一個複雜的五行陣式,因為他左掌裡托著一隻黃銅羅盤,不斷地閃閃反光。

    在閒雲大師與楓割寺高僧面前,張百森或許得甘拜下風,但縱觀他在中國大陸江湖上的成名歷史,就算用再多的「大師級、宗師級」美譽來讚頌他都不為過。已經有學者依據張百森的江湖閱歷編纂了一套五百萬字的名為《天下無敵》的煌煌巨著,在中國持續熱銷著。

    「呼」的一聲,張百森落在我與蕭可冷身邊,輕輕說了一句:「好了。」

    佈陣之後的客廳表面上沒有任何變化,但我的感覺,面前卻是多了一層懸掛在半空中的漁網,只要觸發機關,大網落下,任何人都逃脫不了。

    「你能感覺得到?」張百森盯著我的臉。

    我沒回答,指向他手裡的羅盤:「張先生,有個問題,我想請教您……」

    他微笑起來:「當然可以,不過目前我們還是——」

    門外響起王江南冷肅的聲音:「好吧,風先生就在客廳裡,請進。」

    張百森接下去低聲說:「先擒敵,再商量,如何?」

    他是江湖上的前輩,對我這麼客氣,自然是看在閒雲大師的面子上。我攏了攏頭髮,臉上堆起一個大度的微笑表情——面對橋津派的殺手,就算週身銅盔鐵甲,也不一定能防得住他們詭計百出的刺殺。

    木屐清脆地敲打在台階上,隨即在王江南等人的環伺之下,女孩子昂然走了進來。

    我一直都在懷疑,她明明雙手捧著盒子,哪裡來的第三隻手拔刀殺人呢?蕭可冷的雙手都插在褲袋裡,手槍的保險栓已經悄悄打開,必要時候,甚至可以隔著褲袋發射子彈。

    這麼多槍械虎視眈眈之下,女孩子臉上死板板的,毫無懼色。

    我向左側方走了幾步,幾乎是站在水晶吊燈的正下方,這裡是漁網的中心,如果能引誘敵人到這個位置,張百森的攻擊更容易得手一些。

    依照我的想法,同樣是佈陣,若是在客廳裡擺下「關門打狗」的陣法,豈不更是乾淨利落,以絕後患?而且做為這種老式別墅的房間格局,更是最容易布成以上陣式,真不知道張百森這樣的老江湖怎麼會算計不到這一點?

    女孩子越是走近,我越能感覺到她身心裡蘊藏著的巨大殺氣。

    她的臉很白,從額頭到鼻樑兩側,生滿了細小的灰色雀斑。眉眼細長,嘴唇極薄,長得參差不齊的微黃的牙齒有一半暴露在外。

    我忍不住笑起來,因為遠遠地看她披頭散髮、白衣紅花的裝束,感覺應該是臉孔生得無比漂亮才對,現在走近了一看,竟然是醜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一副標準的日本紅燈區下等妓女的令人作嘔的模樣。

    她愣了愣,似乎不明白我發笑的涵意。

    敵我雙方對峙,或是冷漠、或是怒罵,絕不會有第三種表情,而我恰恰是超出了以上兩種情形之外。

    王江南、張百森、蕭可冷也同時愣了,面無表情地看著我的臉。

    這是一個間不容髮的契機,我猛然踏上一步,雙臂一扭,閃電般地把盒子攫取了過來。同時,眼前寒光一閃,她已經霸道無比地揮出了一刀,可惜我已經迅速後退三步,超越了長刀攻擊的極限,並且不動聲色地把她引得向前邁了一步,站在吊燈的正下方。

    「禮物我已經收下,你該為剛剛的五條人命還債了吧?」一方面為她剛剛說過的侮辱中國人的話、另一方面為她這副嚇死人的尊容,我心裡已經對她憎惡到了極點。

    盒子不算太沉,蓋子上也沒有任何字跡。

    「主人吩咐,風先生看了禮物,一定要給回信,我才可以走。」她的牙齒凶狠地凸出唇外,像只凶性大發的瘋狗。

    我盯著她依舊保持托舉的雙手,不住地冷笑:「橋津派的忍者,難道只靠這些無聊的假肢障眼法來搞暗殺行動,枉你們的祖先還名列日本『十大忍者』之列。」

    她剛剛劈出的一刀,既沒用到這兩隻手,更不曾去拔腰帶上懸著的五把顏色詭異的日本刀。一切都是在寬袍大袖下完成的,並且我懷疑在她的和服遮蓋下,不僅僅是長刀,更可能藏有其它先進武器。

    幕府時代的橋津派曾經出過一位叫做「橋津美濃」的忍者,以刀法與暗器馳譽日本九州島,成為天皇御封的「十大忍者」之一。眼前的女忍者能孤身一人闖入尋福園,當然不可能不留下後手伏兵。

    「忍者為完成主人的使命,向來都不擇手段,無聊不無聊,都是橋津派的私事,請風先生拆看禮物吧。」

    王江南不下命令,神槍會的人絕不會輕舉妄動。只可惜這個女忍者來得太過突然,大家在情急之下都忽視了此時關寶鈴仍舊一個人坐在外面水亭裡。如果敵人有後援出現的話,她將成為首當其衝的受害者。

    大局之中,的確需要一個統領全局的人高屋建瓴地指揮一切,毫無疑問,王江南沒有這種千軍之帥的才能。所以,他只能做日本分會的首領,而不可能像年輕的孫龍一樣,執掌神槍會的全球大權。

    盒子在我手裡,揭開蓋子之後,裡面會是什麼?一條凶悍致命的毒蛇、一道瞬間殺人的機關暗箭或者是驚天動地的強力炸彈……以它的尺寸,可以放進任何危險之極的因素,假如送禮的人要取的是我楊風的性命,完全可以做一萬種不同的恐怖猜測。

    每個人都在看著我,最刺眼的是女忍者輕蔑之極的眼光。

    禮物是送給我的,如果我連掀開盒子的勇氣都沒有,只圖保命,那麼將很快失去在場的所有人的尊敬。

    蕭可冷也沒有任何動作,看著我的目光非常複雜,有期待,更多的是憂心忡忡。

    「如果蘇倫在,她會怎麼做?肯定會用柔和的語言化解此時的困境,然後採取更安全的開盒方法……只有她,是一心一意為我著想的,無論任何時候……」

    「請吧!」我的沉默激起了女忍者更囂張的氣焰。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家主人是誰?」我微笑著,盯著她的雙肩。哪怕是最高明、最不動聲色的刀手,每次出刀之前,肩膀總得先有一個小小的扭動發力的動作。我期望在她下次出刀之前,先廢了她手臂上的武功,免得讓這些日本人太放肆。

    「盒子裡有主人的簽字,風先生沒膽的話,可以不看。」她冷笑,嘴角的肌肉不斷痙攣抽搐著。

    我大笑一聲,陡然把盒子向上拋了起來,在盒子離開指尖的剎那,五指一旋,令它在半空中急速水平旋轉,像是飛碟速射裡的靶子一樣。絲帶「啪」的一聲斷開,蓋子也輕飄飄地飛了出去,等盒子再度落下之後,我的笑聲才剛剛停歇。

    這手內功巧勁,是江湖上早就失傳的絕技,相信連張百森這樣的前輩也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盒子內面襯著黑色的天鵝絨,中間一張雪白的手帕下,蓋著一條隆起的東西,像一條加長的超大胡蘿蔔。

    手帕上有字,是很正統的中國楷書:「風先生,你的朋友耶蘭在我手裡,想要回他,拿別墅來換。怕你不信,手臂一條為證,盼復!」下面的簽名是「渡邊城」這個名字。

    一陣寒意湧上來,伴隨著巨大的無以名狀的憤怒,但我仍舊控制著暴怒的情緒,伸出指尖,挑開了這條手帕。下面真的是條男人的小臂,切斷處骨茬齊整,猶如被分解得清清爽爽的豬腿。

    其實不必追究這到底是不是耶蘭的手臂,已經有了明確的結論,那就是——耶蘭落在渡邊城手裡了。

    「風先生,主人吩咐,你同意的話,就點點頭,明天大家可以見面談……」

    我不清楚自己的腳是怎麼踢出去的,女忍者已經慘叫著彎腰倒在地上,痛苦地蜷縮成一團。王江南動作極快,伸出鐵手,「嗤啦」一聲劃開了女忍者的和服,同時另一隻手裡彈出柄短刀,壓在她的脖子上。

    不出我所料,女忍者貼身穿著一套雪白的緊身衣,腰帶、腋下、大腿三處紮著極寬的武裝帶,上面插著三隻手槍,兩隻霰彈槍,還有兩枚美式甜瓜形手榴彈。

    王江南長出了一口氣:「還好、還好,她身上沒有捆綁炸藥……」

    這句話觸到了我某根神經,因為女忍者「自殺式」的孤軍深入,像極了戰後的伊拉克境內,不斷爆發的「自殺式」汽車炸彈襲擊。

    在近代戰爭史上,「炸藥、炸彈」的實用性越來越被交戰雙方重視,其實我一開始就懷疑她身上會暗藏炸彈,做為自己殺人後全身而退的護身符。到現在,沒發現炸彈,反而令我感到更大的驚駭了:「沒有道理啊?渡邊城絕不會只派一個人傻乎乎地闖進來,難道是故意送個人來給我們屠殺消遣?」

    火像三英對女忍者已經恨到極點,三個人衝過來,狠狠地在她身上踢了幾腳,看這樣子,過一會兒等待女忍者的肯定是千刀萬剮的凌遲酷刑。

    「咦?大家等等……等一等!」蕭可冷叫起來,一步衝到女忍者身邊,陡然氣急敗壞地大叫:「大家小心,是『雙子殺手』!這是一個,還有另外一個……外面的人小心……」

    火像三英反應還算迅速,毫不遲疑地向外衝出去,一邊把指頭伸進嘴裡,急促地連打了十幾聲呼哨。

    王江南已然神色大變,左腳輕輕踢在女忍者的後頸上,動作幅度不大,但足夠讓對方昏迷不醒了。

    我手裡仍托著錦盒,這條手臂上鮮血斑駁,皮膚黝黑粗糲,手背、手指更是粗糙乾裂了無數條口子,能夠判斷出它的主人是個常年從事野外工作的人。如果這真的是耶蘭的手,那肯定是價值兩千萬美金的「大秘密」害死了自己。

    近年來,日本黑道上「瘋狂殺人」的風氣愈演愈烈,《朝日新聞》上曾有江湖小混混為了十個遊戲幣或者一個盒飯便揮刀殺人的報道,黑道人馬的暴行,已經到了無法無天的境界。

    我只能在心裡祈禱耶蘭還沒有死,能等到我趕出去救他。

    「雙子殺手」成名於伊拉克戰爭中,曾經連續四次潛入美英聯軍的駐地,成功地刺殺了七名以上的師級以上要員,令美國人恨得牙疼、氣得頭疼。每次殺人成功之後,他們都會在屍體的胸口留下「橋津美濃」的名字,以此來紀念當年為橋津派忍者揚名立威的那個著名忍者。漸漸地,他們的本名已經無人記起,江湖上把他們叫做「雙子殺手」。

    火像三英躍出了門口,但隨即已經後仰著倒跌回來,嘴裡發出「啊——」的半聲慘叫,每個人喉嚨上都赫然嵌著一枚火紅色的七星鏢。

    王江南半轉身向外望著,臉上的肌肉一陣急促的痙攣。剛剛女忍者連殺五人的時候,他還能讓自己冷靜,這次火像三英的死,對他已經構成了毀滅性打擊。

    一瞬間,另一個還沒現身的殺手,先聲奪人,一照面便連殺三人,已經牢牢控制了尋福園大廳外的局面。

    我把盒子放在茶几上,既然對方是渡邊城的人馬,在尋福園還沒有易主之前,想必不會輕易傷害我。神槍會輕舉妄動,才會盲目招來殺身之禍,以火像三英的身手,如果能收斂心神,謹慎行事,也不至於給對方一擊必殺的機會。

    蕭可冷忽然低聲叫著:「風先生,外面……只怕關小姐會有危險……」

    我又何嘗不清楚這一點,只是不便明說罷了。火像三英的死是個最好的榜樣,此刻如果有人敢從門口衝出去,肯定死得很慘。

    王江南嘎吱嘎吱地咬著牙,但卻毫無辦法,雙眼茫然向外掃視著。

    院子裡一片死寂,只有豐田跑車靜靜地停在台階前,再有就是剛剛死掉的五個人,傷口已經凝固,空氣裡彌留著淡淡的血腥氣。

    關寶鈴已經在水亭中坐得太久了,並且一直維持著挺胸直腰的姿勢,目視大門口的方向——這種累人的姿勢,就算是訓練有素的高級模特兒也無法長時間維持。大門口方向空蕩蕩的,沒有人和車進來,更沒有優雅的、值得長時間凝望的風景。

    「原來……敵人早就到了……」蕭可冷長歎,向後退了幾步,藏進樓梯的陰影裡。

    沒錯,「雙子殺手」裡的另外一個,早就用橋津派的障眼法潛入了水亭,並且成功地控制住了關寶鈴。忍者最擅長的就是匿伏和刺殺,並且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孤軍深入的女忍者所吸引,根本無暇顧及水亭裡的變化。

    王江南的鐵手「喀啦喀啦」連響了幾聲,卻始終沒有勇氣衝出去。人的生命只有一次,無論在此之前他有多大名聲、多大家產,一顆子彈或者一枚七星鏢便能輕易奪走這一切。

    「十三哥,請傳令下去,樓上的兄弟千萬不要動,『雙子殺手』的暗器水準比槍械更精確,大家不要做無謂的犧牲。」蕭可冷皺著眉,對王江南的手足無措無比失望。

    這種情況下,群龍無首的神槍會人馬,只會遭到更慘重的殺戮。「雙子殺手」能在美英聯軍戒備森嚴的沙漠司令部裡毫無阻礙地出入,何況面對這幾十個神槍會的低級打手?

    王江南做了個手勢,有人連續撮唇發出尖銳的呼哨聲,響徹整個別墅。

    張百森是最鎮定的一個人,雖然他的五行陣式並沒有真正起到捕捉橋津忍者的作用。他把羅盤托在手心裡,一直向著水亭裡調整角度。

    「出來吧,雙子殺手!」他大叫起來,揚手一擲,羅盤「嗖」的飛了出去,破空三十多米,嚓地嵌進了水亭的黑色立柱中。

    剛剛我想請教他的問題,其實是跟夢裡看到的書房橫樑上的巨大羅盤有關。

    自古至今,中國術士、方士勘察方位時使用的羅盤幾乎從來沒有大的變動更改,全部是由唐代楊筠松創製的「地盤二十四山」造型。夢裡的那只巨大羅盤,會不會比現實中的普通羅盤俱備更多信息功能呢?

    因為雙子殺手的驟然加入,耶蘭的咒語這件小事,突然變得異常複雜起來。顯然,渡邊城沒有放棄收購尋福園的野心,之所以暫時退卻,不過是以退為進,在外圍尋找我的破綻。看來,之前我在渡邊城面前輕易出手,這件事做得有些過火,太早暴露了自己的意圖與實力,只怕是這局棋裡最大的敗筆。

    渡邊城的手下絕不會只有那幾個中看不中用的保鏢,他的實力只能用「深藏不露、深不可測」來形容。

    關寶鈴身邊出現了一個同樣是黑髮披垂、白衣紅花、長刀木屐的女孩子,她的面孔隱藏在關寶鈴的肩膀後面,陰森森地向這邊逡巡著。

    「橋津派的朋友,既然是來給風先生送禮的,何必出手這麼重?是誠心跟尋福園的主人過不去嗎?」張百森慢慢踱到門口中間,雙拳緩緩提到腰間,做好了隨時都能揚聲出拳的謹慎姿勢。

    水亭裡的女孩子嘿嘿冷笑起來,關寶鈴一動不動,彷彿被人封閉了穴道一般。

    「張大師,這是江湖上的私人生意,與你無關,最好別盲目插手。」女孩子的嗓音低沉有力,冷峻無比。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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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 21:03:07
第三部 別墅鬼影  9黃雀在後

    張百森跨出門口,一步步走下台階,站在車前,雙腳站了個非常古怪的不丁不八的步法。

    對於他這種級別的高手,一舉一動都有深意。我一直不開口,就是怕打亂了張百森的計劃。當然,我時刻都在注意關寶鈴的動靜,從這個角度望去,她的長睫毛不停地顫動著,像是兩頁不停開合的百葉窗。

    剛剛已經見識了橋津派忍者匪夷所思之快的出刀速度,所以此刻就算有強力狙擊步槍在手,我也不敢輕易向那女孩子開槍,只怕她在中彈之後,仍有餘力一刀格殺了關寶鈴。

    我不想讓關寶鈴死,至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死。

    「張大師請停步,另外,你的兩位朋友似乎正在迅速切近此地——嘿嘿……五行八卦、潛遁廝殺的門道,我們橋津派絲毫不遜於中國門派——如果不想讓這個人死掉的話,最好大家都別亂動。」她伸手在刀柄上輕輕拂了一下,五柄長刀稀里嘩啦亂撞著。

    張百森清了清喉嚨,一字一句地:「不錯,一千米之內的確有我的好朋友到了。你早該撒手撤退的,但現在,大陣已經布成,看你有什麼辦法遁逃?」他的雙手按在跑車的引擎蓋子上,顯得胸有成竹。

    女孩子忽然仰天冷笑:「我們來,就沒想活著回去。主人吩咐下來的,本來就是一支死簽——或者帶風先生回去,或者帶我們自己的死屍回去。你的『潛翔大陣』功力不凡,我們破不了,也沒打算破。借問一聲,兩顆『人體炸彈』夠不夠把尋福園夷為平地……」

    她的手慢慢揪住了關寶鈴的頭髮,又發出一陣陰森森的冷笑。

    在被擒的女孩子身上沒發現炸彈,但卻不代表她身體裡沒有炸彈。現代化的醫學手段,已經到了可以利用人的腔體隱匿任何危險物品的地步。

    「別碰她——」王江南終於忍不住了,惡狠狠地大叫起來,呼的一聲閃出門外。

    這些警告的話,根本無濟於事,我想王江南是被關寶鈴迷住了心竅,竟然表現得像個初入江湖的新手一樣沒有頭腦。要想解救關寶鈴,必須得找到橋津派忍者的死穴。

    關寶鈴一動不動,如同一尊真人複製的雕像。我心裡開始著急,一個人的穴道被封閉時間越長,對自身的血脈筋絡便損傷得越厲害。像她那麼漂亮的女孩子,萬一落下什麼肢體毛病,那可就真的是上帝與世人開的最殘酷玩笑了。

    「我不碰她,但我可以隨時殺了她——」女孩子雪白的手在關寶鈴脖子下面輕輕拂了幾下,又狠狠地做了個「切」的動作。

    如果此時有槍在手,我真的會忍不住一槍射殺她。

    客廳裡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發出震耳欲聾的狂叫。這種時候,誰都不可能有閒心去接電話,特別是蕭可冷,蟄伏在樓梯的陰影裡,眼珠一停不停地打轉。

    假如張百森的陣法一定能困住「雙子殺手」,但關寶鈴被擒,所有的人都會投鼠忌器,特別是色迷心竅的王江南。

    張百森搓著雙手大笑:「朋友,你到底想要什麼?忍者不是死士,何必把自己的命看得如此輕賤?」

    水亭西面、南面的圍牆上,倏地出現了兩個瘦高的人,都穿著灰色西裝,頭髮又長又亂,但他們的輕功又十分高明,越過牆頭,輕飄飄地無聲落地。

    殺氣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水亭四面枯草叢中緩緩升起的白霧。突然出現的兩個人與張百森構成了一個奇特的等邊三角形,正好把水亭圍在中央。

    蕭可冷鬆了口氣,把手從褲袋裡掏出來,在膝蓋上用力擦著掌心上的汗水。

    我曾無數次在中國的媒體上看到過這兩人的照片,那是兩個「料事如神」的八卦高手,並且是歷史上最著名的周易名門邵家的後代,名字分別叫做邵白、邵黑。

    「你走不了,並且印堂晦暗、頰生紅線,主有血光之災,六十日內必死。」西牆上躍進來的邵白撥開了額前亂草一樣的頭髮,對水亭裡的忍者根本不屑一顧。他的手上握著一面紫銅羅盤,穩穩地落地後,便再沒有絲毫的移動。

    「美國五角大樓的『撲克牌通緝令』上沒有羅列『雙子殺手』真是件奇怪的事,不過我知道FBI方面已經標明關於你們兩位的賞格,還算有些吸引力。哼哼,你們的命相裡已經犯了『絕殺天條』,注定死於『無底之水』,還敢從伊拉克跑回日本列島來,簡直是無知加荒謬,並且愚蠢透頂!你們日本人的五行相學只學了些中國的皮毛,可謂『差之毫釐、謬以千里』——橋津派從橋津美濃以下,根本沒有半個值得一提的高手……」邵黑的臉的確很黑,並且明顯露出營養不良的痕跡,彷彿長久以來食不果腹的流浪者。

    他雖然也是相士,卻不帶羅盤之類的道具,只是指尖裡掂著一柄泛著寒光的兩寸長八稜鋼鏢。

    一個關寶鈴,已經無法替女忍者遮擋三面合圍的敵人,她索性大膽地亮出了自己的臉。憑心而論,如果不是有關寶鈴的美麗映襯著,那個女忍者的相貌還算說得過去,至少比先前孤軍深入的這一個要漂亮十倍以上。

    「好吧,既然大家不顧惜關小姐的性命,那我先殺了她,然後大家生死一搏。只要你們在日本一天,山口組總會殺上門來血洗尋福園,咱們不過是先死後死的區別。」說到死,她的神情平靜無比,彷彿隨時都可以奉獻自己的性命,無怨無悔。

    忍者是日本社會當中一個奇怪的族群,很多國際上的人文學家,把忍者稱為「高智商的奴隸」。他們從內心深處,已經把自己分類為「主人的走狗」,生命完全屬於主人,隨時都可以輕生赴死。他們的心理完全變態,這跟日本人幾百年來價值觀顛倒的社會組成結構是分不開的。

    張百森打了個哈哈,大度地攤開雙手笑著:「何必說得如此血淋淋的,我們可以放你走,可以對你殺人的事不追究,並且讓你把自己的姐妹帶走,夠意思吧?」

    這種「緩兵之計」,正中我的下懷,因為在這次突發事件的背後,真正要做的事是去救出耶蘭,然後把籐迦喚醒。「雙子殺手」是美英聯軍痛恨的對象,似乎跟中國人並沒有什麼血海深仇。

    王江南舉起鐵手,咬牙切齒地:「這筆賬,以後再算,你們可以放心離開了。」

    我忽然預感到一切彷彿是構架好的一個圈套,在張百森、王江南、蕭可冷之間似乎有某種「放長線釣大魚」的默契。蕭可冷不是膽小怕事、貪生怕死的人,從我們接觸以來,她的性格裡始終帶著足夠的堅韌、堅強,絕不服輸。現在的局面,她非但沒有擺出別墅主人的姿態,與女忍者對話,反而一直躲在樓梯陰影裡。

    畢竟尋福園是手術刀委託給她的地產,張百森、王江南都是客人,再怎麼說也輪不到他們兩個主動出面交涉。

    我不喜歡被別人蒙在鼓裡,狠狠地瞪了蕭可冷幾眼,她察覺到了,向我做出無可奈何的苦笑。

    神槍會的人馬表現得太軟弱可欺,這絕不會是他們的真實水平,否則跨海越洋登陸日本,沒幾個月的功夫就被山口組滅了,怎麼可能混到今天這種大場面?

    「走可以,但我得把關小姐做為人質,直到我們兩個徹底安全了,才可以放開她——」

    王江南冷笑著,向前邁了兩大步,跨過已經失去溫度的自己兄弟的屍體:「我來做人質,你放開她。」

    一切,幾乎是按照警方處理突發事件的程序來按部就班地進行著,包括人質更替之類。我像是在看一幕早就安排好的情景局,如果「雙子殺手」用王江南做人質,自己的死期就真的不遠了。

    女忍者突然大笑:「你……你做人質……」她在關寶鈴後背上輕輕拍了一掌,「哇」的一聲,關寶鈴如夢初醒地尖叫起來。只是被女忍者在肩膀上又拍了一掌,重新變得啞口無言。

    蕭可冷低聲自言自語:「障眼法、移魂術,厲害!厲害!」

    這兩種功夫,都是橋津派代代相傳的鎮派絕技,日本的玄幻雜誌曾特意對此展開過詳盡的探討,現在親眼得見,以此來控制別人的思想行動,要比中國的「點穴術」更來得輕鬆實用。

    「哈哈……你還不夠資格……王先生,你只不過是神槍會安排在日本的一條走狗,別人會顧忌你的生死?」女忍者輕蔑地冷笑著。

    這句話罵得痛快,讓我心裡也覺得一陣說不出的暢快。

    王江南對關寶鈴的癡情外露,可以說是「不自量力、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表現,姑且不論大亨會不會對這件事加以追究,單從外表、地位、修養、家產四方面來看,王江南所擁有的,的確微不足道。

    依照神槍會的長遠發展規劃,他們是要一直向歐洲、美洲發展,佔領那些遍地是黃金的大城市,而不是衝向茫茫大海裡的小小日本島,把自己偏安一隅地禁錮起來。從這個層面說,孫龍對於神槍會日本分會並不看中,派王江南領導這邊的事務,名為與其他頭目平起平坐的一方領導人,在神槍會裡的威信程度卻不可同日而語。

    王江南僵立在當場,進退兩難,或許他這一輩子還沒給人這麼輕視過。要知道他的祖先可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殺手之王」——曾經威震亞洲、名滿天下……張百森保持如春風般和煦的微笑:「既然王先生都不夠資格,朋友,你覺得該由誰來做人質?反正你也知道,關小姐是大亨的人,得罪了大亨,你們的主人只怕在亞洲乃至全球地盤上都會很難混下去,對不對?」

    當王江南挺身而出甘心用自己來換關寶鈴時,我覺察到他心裡更多地存在作秀的成分,所以特意用眼角餘光向蕭可冷瞟了兩眼,她正全神貫注地盯著水亭裡的兩個人,眉毛急驟地扭動著,顯然腦子正在高速思考。

    我越發能肯定這是一個早就精心策劃的佈局,故意要放「雙子殺手」離開,然後趁勢跟蹤,一舉搗毀敵人的巢穴。可惜,這樣的計策太淺顯易懂了,古代兵書戰策上像這樣的戰例比比皆是。

    日本人變態,但是不傻,他們在二戰開始時所向披靡的戰鬥水平,都是師從於中國古代的兵法,並且將其深刻地發揚光大,打得不可一世的俄國人一次次退避三舍。

    「張大師,如果你們真想換回關小姐,那就用風先生來換好了,恰好我家主人與風先生有事情要談,怎麼樣?」

    我心頭一震:「我?要我去?」

    蕭可冷下意識地扭頭望著我,抬手在短髮上抓了兩把。我不在她的計劃安排之內,去或者不去,都會打亂她的行動計劃。

    我站起來,只有幾秒鐘的思考時間,已經準備走出去。

    「風先生,這只是一個『將計就計』的計策,我們已經做好沿途追蹤的周密計劃,不會出任何危險,不過您……您要去的話計劃或許需要改變……」蕭可冷簡短急促地連珠炮一樣低聲說。

    既然是計劃,就根本難以保證萬無一失,無論是王江南出馬還是換了我出去。

    「沒關係,我能照顧自己。」我笑了笑,如果這個計劃先前是把我排除在外的,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現在我主動站出來,實際是在彌補計劃中最大的紕漏。

    蕭可冷「絲絲」地吸著涼氣,又用力抓了抓頭髮,看樣子有些方寸大亂。

    她是我在日本的最主要合作者和嚮導,如果我出了什麼事,蘇倫不會對她有什麼好臉色,並且這個看上去非常老套愚蠢的計劃,很有可能就是在蕭可冷的全力支持下才得以出籠——一旦出問題,蕭可冷難辭其咎。

    「我在擔心關寶鈴嗎?至少我覺得她的生命比自己的重要?我走出去,為的是關寶鈴還是找到耶蘭抑或是兼而有之?」當我大步出門,走下台階時,腦子裡有些恍恍惚惚。

    王江南與張百森同時盯著我的臉,有錯愕,也有欽佩,並非每一個人都有膽量去做忍者的人質。據說,他們折磨人的手段細分到了幾千種,可以將人的生命分成任意長短的段落,直到搾乾人體內最後一滴血、最後一絲精力。

    經過張百森身邊時,他滿含歉意地低聲說:「抱歉風先生,只是權宜之計……」

    王江南卻是寒著臉什麼都沒說,或許我破壞了他英雄救美的好戲,恨我都來不及呢!

    「風先生果然夠膽量,怪不得我家主人一直吩咐下來,要對風先生謹慎對待……」女忍者不住地冷笑著,抓住關寶鈴的肩膀,推出了水亭。

    關寶鈴神志清醒後,馬上尖叫著向前跑,一直上了台階,衝進客廳裡去。

    畢竟是個嬌嬌弱弱的女孩子,受了如此大的驚嚇,只怕會大病一場呢!我站在水亭外,與敵人面對面站著,瞪著她眼睛裡跳躍的陰柔水波,驟然間,眼前一陣五顏六色的光斑色塊洶湧升騰著,迎面撲來,把我從頭到底掩蓋住。

    移魂術只不過是催眠術的一個狹隘分支,我能預感到女忍者的手段,並且是心甘情願地被「移魂術」制服。

    我希望能在渡邊城的巢穴裡找到耶蘭,沒有他的幫助,籐迦的甦醒已經毫無希望了。

    在昏迷之前與逐漸甦醒的剎那,我心裡掠過的都是這樣的一句話:「關寶鈴安全了嗎?」雖然她是大亨的女人,並且眼前就有王江南這樣的江湖豪客緊隨左右,我還是無法壓制住心裡的私心雜念。

    關寶鈴之所以安心在別墅住下來,肯定是基於王江南的某種承諾,不必說我也猜得到,他會第一時間向孫龍匯報,憑自己的面子把別墅強買下來。

    想起王江南的冷冰冰的鐵手,我忍不住想響亮地大笑幾聲,但腦子裡一陣昏昏沉沉湧上來,嗓子開始乾渴得像要冒煙一樣,自然也沒心情大笑了。身子一直都處在顛簸之中,又聽到汽車引擎的轟鳴聲——「十九個,不——二十三個,可以動手了嗎?」有人用日語輕輕發問。

    「不行,主人還沒有下令,據說神槍會還會有援兵趕過來,不妨把他們一網打盡好了。敢跟主人爭奪『大殺器』,中國人是活得不耐煩了吧,嘿嘿嘿嘿……」這是施展移魂術的女忍者,剛才問話的則是曾經被王江南制服的那一個。

    「美濃姐姐,那個埃及廢物怎麼辦?扔到海裡去餵魚好不好?」

    「嘿!小美,你怎麼老喜歡自作主張?主人說過多少次,沒他的命令,不要擅自行動。再這麼下去,惹主人發怒可不是好玩的……」

    我的神志慢慢清醒了,覺察到自己是躺在汽車的後座上,這輛車子正行駛在一段崎嶇不平的山路上。開車的是小美——被我踢過一腳的女忍者,一直在低聲吹口哨,看起來心情頗為輕鬆。

    耳邊已經聽不到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顯然車子已經遠離了海邊公路,並且天已經完全黑下來,車窗外沒有任何亮光。

    我有把握在一瞬間打倒「雙子殺手」,如果不是為了深入虎穴探查耶蘭的下落,隨時都可以下手。

    「三十個,哈哈,神槍會留在北海道的人馬是不是已經全部出動了?美濃姐姐,很久沒殺個痛快了,等一會兒,你得先讓我動手,行不行?」

    副駕駛座上的美濃撩了撩頭髮,還沒來得及回答,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她側著身子接電話,整個後頸全部暴露在我的攻擊範圍之內,我只要隨便輕輕一掌砍下去,就能要了她的命。

    「主人,追兵已經全部出現,您要的人,也被迷魂術制服,請指示!」她畢恭畢敬地握著電話,比起在水亭裡時陰森森的聲音不知甜蜜柔順了多少倍。我的身上,既沒有繩索也沒有鐐銬,可能是她對自己的移魂術太放心了——「是是、是是,要不要再繼續向埃及人逼供,很明顯,他說出的咒語是假的,絲毫不起作用?是、是、是……」

    我調勻呼吸,慢慢地蜷起膝蓋,把全身的力量都聚集到右掌上。逃亡的人在明處,追兵也在明處,這根本就是一場明刀明槍的狩獵遊戲,而我夾在中間,既不相信蕭可冷會用如此愚蠢的計策對付「雙子殺手」,更不相信渡邊城一方能任由追兵跟隨下去。我的目標只有耶蘭,其他人的死活根本與我無關。

    「大殺器、大殺器,大殺器啊大殺器……我們為了這東西在海上輾轉了大半年,美濃姐姐,到底要把它運向哪裡?主人還沒有明確的交代嗎?」小美又開始自言自語地嘟囔著,像是嘰嘰喳喳的沒長大的孩子。

    借助儀表盤上的綠色螢光,我看到小美握在檔把子上的一隻手——她們都沒想到我能這麼快清醒過來。我聽到她反覆提到「大殺器」這個名稱,但心思全部在耶蘭身上,並沒有仔細揣摩它的涵意。

    「小美,去『舵藍社』,主人吩咐撤退。這次如你所願,可以把那個埃及人扔下海餵魚了——」

    小美興奮地吹了聲口哨,向左打了把方向盤,車子重重地顛簸了幾下,重新上了公路,速度驟然提高了兩倍有餘。我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盯在美濃的脖頸上,看著她心事重重地倚著靠枕,疲憊之極地歪著頭。

    車窗外沒有一絲亮光,美濃忽然探身開了車頂燈,我迅速閉上眼睛,裝作昏迷不醒的樣子。「啪」的一聲,可能是她拉開了駕駛台側面的抽屜,接著是翻動照片的「嗤啦嗤啦」聲。

    「美濃姐姐,咱們做完了這件事,是不是還得回到『哥倫比亞野狼號』上面去?下一個目的地會是哪裡?」小美發瘋似的將油門踩到底,引擎轟鳴著,令車廂發出了共鳴的顫抖。

    「當然,只要戰爭不結束,咱們的目標就永遠定不下來——只盼望主人能找到可以左右戰爭結果的神秘武器,那時候,一切生殺大權,便集中在主人手裡,別說是縱橫亞洲了,就算橫行全球,都沒人敢跳出來說什麼……」

    美濃的話牽扯到很多令我困惑的東西,但來不及一一細想,因為此時車子已經駛上了一條小路。車子輕輕顛簸著,我明白那是因為這條路上鋪滿了細碎的鵝卵石造成的,可能就是美濃剛剛說過的「舵藍社」。

    車子停下來,有人扭頭近距離地俯視著我的臉,嘴裡的熱氣直撲到我臉上。

    「美濃姐姐,他還在昏迷,先丟在車裡好不好?」小美一便請示,一邊「嘩啦」一聲,取出一隻叮噹碰撞著的冰冷的手銬,扣在我的左手手腕上,另一頭則搭在我的右腳腳踝上。這樣的手銬用法讓我獲得了靈感——「只有阿拉伯國家的秘密警察才會使用這種古怪的交叉銬法,按照她們之前刺殺美英聯軍指揮官的經歷,兩相印證,『雙子殺手』的確是在為伊拉克人效力。那麼做為她們的主人,大名鼎鼎的日本企業家渡邊城肯定也跟伊拉克政府有脫不開的親密干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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