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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飛天]盜墓之王[全文終]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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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7 20:13:49
第五部 海底驚魂   10 玻璃盒子

    關寶鈴很輕易地相信了我的謊言:「好吧,我就知道你是最出色的,否則也不會在埃及沙漠裡大顯神通。這次咱們回去之後,我一定向葉先生舉薦你……」

    一提到大亨,關寶鈴臉上立刻洋溢起了幸福的笑容。

    我的臉立刻滾燙髮燒起來,下意識地從她身邊退開。在她心目中,能被大亨賞識的人都是不平凡的,而我只配被大亨賞識,而不能跟對方平起平坐。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而我再勇猛、再睿智,充其量不過是匍匐在皇帝腳下的文臣武將。

    「你說,葉先生會不會來救咱們?」她變得興致勃勃,撩起長髮,在玻璃地面上輕盈地轉著圈。

    「有可能吧,他那麼喜歡你。」我忍著滿腔醋意,違心地說出了這句話。

    大亨的確很在乎關寶鈴,因為她的突然失蹤而雷霆震怒,我能把她從大亨身邊搶走的機會有多少呢?看著關寶鈴飄飛的裙裾,我心裡翻滾的醋意一浪高過一浪,逐漸波濤洶湧,終於控制不住自己,轉身走向樓梯。趁著現在還有足夠的體力,我希望對這個空間的外壁進行更多的探索。

    沒有食物與淡水的情況下,即使有道家內功護體,我撐過一周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更何況還有個柔弱的關寶鈴?

    踩著隱約發光的石階向上,我的思想漸漸被鬱悶和憂懼塞滿。進入這個空間的過程無法控制、無法想像,只是在極其偶然的狀態下才會發生。那麼,我們想脫離這裡,也就只能安心等待下次「偶然狀況」的出現了。

    「什麼時候呢?三天?五天?一周?」

    我極力要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隨隨便便地吹起了口哨,不料竟是關寶鈴一直哼著的調子。從沒跟另外一個人這麼久地待在一個密閉的空間裡,我已經被她同化了。

    一直走到頂層,我抬頭看著頂上的玻璃,有種紫色的海藻已經自動覆蓋過來,看樣子有在上面做窩的傾向。海水顯現出一種死氣沉沉的深灰色,望不到邊,越看下去,越令人心驚膽戰。

    我知道,地球上最深的海底是馬裡亞納海溝,最深點為一萬零九百一十一米,位於北太平洋西部馬裡亞納群島以東。不知道潛艇進入那條海溝時向天空仰望會是什麼感覺,反正在我看來,幽深的海底世界,只會讓人一次比一次絕望。

    一群泛著銀色磷光的小魚迅速游過來,後面則是兩條身長超過三米的黑色大魚在緊追不捨,大嘴張開,露出兩排鋸齒一樣白森森的牙齒。

    海底也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不知道當我下次躍出塔外之後,還能不能平安回來?

    站在塔門前,我不斷地做著深呼吸,這一次我希望自己能爬到頂層的玻璃上面去,看看這玻璃是如何嵌入建築物的,順便考察一下它是不是足夠堅固。

    深海水壓的破壞力大得驚人,就算萬噸巨輪的合成金屬甲板也會在它們的破壞下像紙盒一樣被無情撕碎。

    「無論如何都不能放棄努力——」這是我做事的原則,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絕不放棄努力。我再次躍進水裡,渾身的衣服立刻被海水浸透,寒意刺骨,但我憑藉著深厚的內功,提氣支持,順利地沿著塔身向上摸索著前進。

    粗略估算,大概兩分鐘內,我就能到達塔頂,爬到那塊透明玻璃的頂上去,但我的頭頂陡然砰的一下撞在了一塊堅硬的平面上,百會穴猛然受到極大的震動,剎那間真氣渙散,海水從鼻孔、嘴巴裡猛烈地灌進來。

    我迅速捏住鼻子、堵住嘴巴,任自己的身體向下自由墜落。出了這樣的意外,我只能暫時退回塔裡去。

    下墜的過程中,我一直都在仰面向上看著,卻驚訝地發現,上面也有一層平面鋪開的海藻群——「難道……我們鑽入了沙床裡,已經被海藻覆蓋起來了?我撞到了什麼,是海底礁石嗎?」頭很痛,並且無意中受了這次巨大的驚嚇,信心也被挫折掉了許多。

    我的身子下墜到頂層塔門之後,輕輕划動了幾下手臂,再次進入塔裡。驚魂稍定後,摸摸頭頂,就在百會穴的側面,已經腫起了一大塊,疼得厲害。

    最令人困惑的是,我究竟撞到了什麼?

    仔細想想,如何撞到礁石,不會有「砰」的一聲出現,當時的感覺,自己是撞在了類似玻璃之類的平面上。就像困在屋子裡的麻雀,拚命碰撞窗子時發出的「砰砰」聲。

    「會是玻璃嗎?會是像頭頂上這樣的玻璃嗎?」我沮喪地坐在台階上,看著身上滴落下來的海水化成涓涓細流,一直向下面流去。

    還有一種最糟糕的可能,是我們被卡在海底犬牙交錯的礁石群裡了。我根本無法鑽過礁石縫隙到達玻璃上面去,唯一的辦法,是繞著塔身轉一周,看看能不能突破礁石的包圍。如果真的被卡住了,那肯定是死路一條,連軍事潛艇也無法貼近過來展開救援行動。

    我鬱悶地長歎一聲,頗有些後悔自己要摻和到楓割寺的內部事務裡來。

    如果老老實實在尋福園待著,就不會生出這麼多複雜變化來了。我來北海道的任務,最重要的是尋找大哥楊天的線索,或許他也正被困在某個神秘的角落裡,等待別人的援手呢……而我,他唯一的弟弟,卻為了些別人的瑣事,莫名其妙地墜入了太平洋底。

    「如果我死在這裡,蘇倫會痛苦嗎?」我想起了蘇倫,想起在埃及沙漠裡,她因為我一味替鐵娜死拼而生氣。我知道她是真心為我好,擔心埃及彩虹部隊的流彈傷了我。這一次呢?她是不是因為我一直對關寶鈴念念不忘而生氣?

    我擰了擰袖子上的水,伸手去掏口袋裡的東西,錢夾、手機、鋼筆、手帕,當然也包括那枚黑銀戒指。所有物品都被海水泡濕了,被一股腦地堆在台階上。剛剛被關寶鈴提起大亨的事分心,竟然糊塗到連入水前掏空口袋的細節都忽視了。

    此時已經顧不上會不會感冒的問題,我需要重振精神,再次游出去看看四周的環境。

    「大亨?如果大亨在,他會怎麼做?」我脫去外衣,皺著眉冷笑。

    據說大亨對於武功和槍械非常精通,年輕時以「十三太保橫練金鐘罩」成名於港島黑道,曾經在美國海軍陸戰隊裡服役,並且獲得過總統親自頒發的黑鷹戰鬥勳章。

    「你老了,現在是屬於年輕人的時代!」我向假想中的他狠狠地揮出一記左勾拳,論武功與智慧,我不會向任何人俯首稱臣。如果我下決心要搶走關寶鈴,大亨絕對攔阻不住。

    第三次,我進入海水中,小心地沿著塔身向上移動。

    我覺得此刻的水中攀緣,跟在風平浪靜的游泳池裡沒什麼區別,根本感受不到海浪深沉緩慢的衝擊和拉扯的力量。

    每個有過海水浴場游泳經驗的人都清楚,海浪具有非常難以抗拒的牽引力,在救生員的訓練課上,這種力量又被稱為大海的「向心力」。一個游泳者如果在水中發生抽筋或者脫力的突然情況,結果很可能是被海水拉扯著一直進入深水區,直到溺斃為止。即使沒有恐怖的水底漩渦,單單這種「向心力」,已經對游泳新手構成了致命的殺傷力。

    如果是處於超過二百米水深的區域裡,這種力量已經足夠驚人,輕易便能將失去動力的機帆船拉到遠離陸地的未知水面,直到所有的船員被活活困死。

    我在這片海水中,並沒感受到任何來自海洋深處的神秘力量,做任何動作都毫無羈絆,順暢自如。當我仰面向上望的時候,越來越多的海藻正擠壓拉扯著,在我頭頂形成了一個整齊的平面。

    這種情形,與我在頂層空間抬頭向上看時一模一樣。

    「感覺好像……又是一層玻璃屋頂一樣啊?」我已經攀緣到了塔的外壁最頂端,很小心地向上伸手,果然摸到了一層光滑的平面,的確是一塊玻璃。

    「又是玻璃?哈哈,我們難道是在……一塊玻璃板下面?」驚駭連帶好笑,我忍不住嗆咳起來,接連吐出四五串水泡。水泡升上去只有半米距離,便被這層玻璃阻擋住了,一個接一個地破裂。

    轉頭向塔下看看,隱約看見沙床上的閃光螺、螢光沙蟲發出的點點微光。這座頂面、地板都被玻璃封閉著的奇特建築物,外觀看起來就是一截巨大的工業煙囪,而不是像「亡靈之塔」那樣具備塔門外的週遭圍欄。

    或者可以這麼描述,它是另一個被削掉了圍欄的「亡靈之塔」,不知因為什麼力量的驅使從楓割寺下面,直接墜落到大海中。

    我緩慢地翻了個身,背貼在塔身上,睜大眼睛向外看。

    一條五米長的露出滿嘴白牙的深海虎齒魚氣勢洶洶地向這邊游過來,這種生性兇猛的食肉魚類喜歡群居生活,在深海遭遇戰裡,就連號稱「深海霸王」的巨型虎鯊都不是它們的對手。

    塔門能擋得住海水,不知道能不能同樣擋住虎齒魚的進入。我悄悄做好了下滑的準備,並且很自然地想到,如果虎齒魚跌進塔裡,正好成為我跟關寶鈴這幾天的食物。在水裡,我根本不是它的對手,但要是在陸地上呢?它的殺傷力不會比一隻觀賞犬更大吧?

    同時,我警覺地向它身後望著,生怕這是一次成群結隊的捕獵行動,那樣一來,寶塔就要變成虎齒魚的儲存庫了。果不其然,就在這條魚的側後方大概七米外,又有四條同樣體型龐大的同類倏地從深灰色的海水背景裡閃了出來,嵌在頭骨前方的小眼睛一動不動地直視著我。

    生物學家解剖虎齒魚時發現,這種魚類的兩顎咬合穿透力勝過點三八口徑的左輪手槍發射出的子彈,可謂鋒銳有力之極,但它們的大腦體積卻只有點三八子彈的三分之一,並且只有視覺神經與咀嚼神經足夠發達。

    對付這種敵人,除了切斷它們的脖子之外,根本沒有任何手段能令它們失去攻擊性。

    我的袖子裡,仍舊別著一柄戰術小刀,用它來跟虎齒魚搏鬥,毋寧去用牙籤幹掉亞馬遜河流裡的超級鋸齒鱷。所以,我已經做好了撤退的準備。

    「四條、八條!竟然同時出現了十七條虎齒魚,並且在深灰色的動盪背景後面,很可能隱藏著更多的它們的同夥!」有資料可查的最高紀錄,是在同一海域同時出現了多達六百四十條成年虎齒魚。那次戰鬥,這群瘋狂的傢伙群起而攻,幹掉了至少十五條成年黑鯊,同時還令四頭幼年白鯨成了「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犧牲品。

    我只能選擇悄悄逃走,因為自己還不想這麼快就被魚群撕碎。此時我只距離塔門三米遠,只要放鬆身子,下沉四秒鐘時間,便能順利地進入塔裡。

    魚群那邊的海水陡然一陣發渾,攪動起了幾十個無規則的漩渦,那是兇猛魚類發動攻擊前的加速先兆,我開始下沉,袖子裡的小刀也彈了出來,隨時準備與虎齒魚搏鬥。

    水更冷了,令我察覺不到自己是否已經驚駭得汗流浹背。

    虎齒魚向前猛撲的速度像是長焦鏡頭的突然拉近,尖銳的魚嘴部位瞬間在我視線裡放大了三倍有餘,但接下來發生了更奇怪的事——率先發難的那條魚狠狠地撞中了什麼東西,嘴、頭骨猛烈變形,隨即絲絲縷縷的鮮血開始在水中漂浮起來。它的身子也在翻滾著下墜,無力地在水裡變成了自由落體。

    「怎麼回事?」我的手已經抓住了塔門的邊緣,扭頭看著這一幕奇景,實在困惑到了極點。

    「嗵、嗵、嗵、嗵」連續四聲,有四條魚也步同伴的後塵,撞在一層看不見的牆壁上,用力過猛,同時進入了暫時休克的狀態,落向海底。

    我退回塔裡,大口喘氣,回想著方纔這驚險的一幕。

    「它們撞到了什麼?是、是……玻璃,對是玻璃,同樣的玻璃牆……」很明顯,這群虎齒魚已經發現了我,並且看得出我會成為它們的美餐,才會不顧一切地衝過來。

    在神秘的海底世界裡,大型食肉魚類是一切生死存亡的主宰,它們才不管兩條腿的人類有多高的智慧和地位,統統大嘴一張,任我食用。虎齒魚橫行霸道慣了,小腦子裡除了張嘴吃飯,什麼也不會多想。

    隔著塔門,我把手伸入冰冷的海水裡,倏地想通了這樣一個問題:「如果四周全部有玻璃牆環繞遮擋著,我們豈不是變成身在一個透明的玻璃盒子裡了?」

    「一個透明的玻璃盒子,與外界的深海水流完全隔開,自成一統地沉沒在水底……」

    能做出這種結論來,得需要一定的勇氣與想像力,我苦笑著凝視著頭頂那些飄搖浮動的海藻,各種叫不出名字的深海小魚在海藻間暢快地游來游去,盡情享受著屬於它們的水下世界。

    「風,風——」關寶鈴一邊叫著我的名字,一邊慢慢走上來。

    我頹然答應了一聲,發現自己身體裡的勇氣和力氣都在迅速消失著。建造這種玻璃盒子的工藝,以地球人的水平完全可以做到,但是做這種東西出來有什麼意義呢?如果是為了深海潛水,大可以用高速潛艇代替,何必又是石塔樓梯、又是玻璃屋頂的費這麼多功夫?

    關寶鈴踮著腳,踩著滿地水漬走上來,看見地上放著的黑銀戒指,驚訝地叫起來:「咦?黑銀戒指?你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她臉上驀的顯出一片驚懼之色,向後猛退了一大步,後背貼在牆上。

    我苦笑著:「別怕,這東西不是我的,而是——」如果她知道這戒指曾經放在自己身上,說不定會更害怕,於是我改口說:「戒指是另一個人的,也就是你曾見過的美國女記者瑞茜卡。」

    我的推斷沒錯,世界上不存在兩枚完全相同的黑銀戒指,啄木鳥黑銀戒指的主人絕對是、也只能是瑞茜卡。

    我知道自己的樣子肯定很狼狽,渾身都在滴水,滿頭滿臉都是鹹濕的海水。

    關寶鈴捏起戒指,仔細地看了幾遍,臉上的稚氣與閒適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淡淡的憂傷:「風,這是危地馬拉的黑銀戒指吧?我朋友,就是因為這種邪惡的東西才得了怪病——」她的嘴唇哆嗦著,轉動指環,迎著亮光,凝視著那顆琥珀石。

    她始終不肯說的病的就是大亨,一直在我面前,替大亨遮掩,可見大亨在她心裡的位置非常重要。

    「對,是黑銀戒指,不過它是戴在別人身上的,如果上面下了黑巫術的咒語,也只對佩戴的人有效,不必擔心。」我苦笑,真正該擔心的是我們自己的命運,沉在幾千米的海底之下,雖然臨時還沒有生命之虞,七十二小時到一周之內,我們的生死大限就會來臨。

    關寶鈴那麼柔弱,我不想把這麼沉重的包袱壓在她肩上,如果最終結果只是死路一條,何不讓她再快樂平靜地走完人生最後一段?

    「詛咒——都是地球上生存的人類,雖然膚色不同,但大家必定都是『人』,都是同類,何必同根相煎?」她放下戒指,黯然傷神,轉而仰面看著屋頂。

    如果刨除了生存的危機,就這麼仰面看著複雜美麗的海藻與小魚們嬉戲,肯定是件無比愜意快樂的事,就像我們在海洋公園裡遊覽水底世界一樣。這種真實的海底美景,要比人工合成的虛假世界玄妙得多,就算花再多的錢,都不一定能得到這種觀感享受。

    海藻的鬚根正在迅速繁衍密佈,過不了多久,它就會把這個玻璃盒子全部蓋住,就算有深海潛艇前來搜救,也根本沒辦法發現我們了。也許,這一次的遭遇,注定要將我跟關寶鈴合葬在一起。

    「風,我們要死了是嗎?根本不可能從這裡逃出去,對不對?」她不再用虛假的快樂掩飾心裡的不安,明亮的眼神黯淡了許多。

    她是聰明人,我膚淺的謊言根本瞞不過她。

    「對,除非發生奇跡。」我不再隱瞞,索性大家一起坦然面對殘酷的現實。

    「奇跡?我知道,奇跡並非天天會發生的,生活並不是可以任意剪輯修改的劇本。」她走向塔門,雙手伸進漆黑的水幕之中。

    「外面,是個巨大的玻璃盒子,把大海與石塔隔開。我們身處的這個古怪建築,建造得非常令人費解,但卻無法突破。我會再次游出去檢測一下,看看外壁距離石壁有多遠,如果玻璃盒子這段空間裡連水藻、魚類都沒有,這可是個不大不小的糟糕問題,我們——會因為找不到食物而活活餓死……」

    我做出嚯嚯的磨牙聲,希望能逗她開心一笑。

    一瞬間,我腦子裡跳過一個古怪問題,張嘴要說,關寶鈴已經提前叫出來:「不,不可能!如果是個封閉的玻璃盒子,那麼瑞茜卡去了哪裡?她沒再回來,我以為她是迷了路,或者被海底暗流捲走了……假設空間是密閉的,她應該、應該……」

    她伸手摀住臉,不忍心再向下說。

    我想到的是同一個問題——「瑞茜卡的下落!如果她仍在盒子裡,那麼當我找到她時,或許早就變成了一具浮屍。」

    這真是個殘酷之極的假設,在海底的密閉空間裡,我、關寶鈴會跟一具屍體共同生存在一起。我長吸了一口氣,抹去頭髮上淋漓的水珠,斬釘截鐵地說:「我出去找她,或許她還活著……或許她找到了另外的某個藏身之處,別怕別怕……」

    瑞茜卡咬著雪白的牙齒,長睫毛艱澀地顫動著,瑟縮著瘦削的肩膀,低聲回答:「我不是怕,只是難過。我死了,他會無比難過,他是那麼疼我寵我……」

    一股洶湧的火焰直衝我的頭頂百會穴,剎那間丹田、膻中兩處地方灼熱難當,彷彿有幾百隻螞蟻同時在經絡裡瘋狂嚙咬著。

    「冷靜、冷靜、冷靜——一定要冷靜!」我在心裡大聲命令自己,這種身體的異常感覺正是內力走火入魔的前兆。

    足足有三分鐘時間,我才勉強把那股無名之火壓制下來,連續吐出十幾口鬱悶的濁氣。大亨對關寶鈴的確夠好,我有什麼好生氣的,難道在認識我之前,她不能接受別人的照顧嗎?

    我近在咫尺地盯著她的臉,想像著是不是有別的男人在我之前已經摸過這張嬌美的臉呢?楓割寺前,大亨從直升飛機的舷梯上走下來的氣壓全場的那一幕,讓我既羨慕又嫉妒。

    「她會是屬於我的女孩子嗎?她會屬於我嗎?從現在起屬於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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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7 20:14:19
第六部 海神銘牌 1 無情困境

    「我去找瑞茜卡,她沒回來,並不代表已經死在水裡了。這種情況,多一個人總能多一份力量。」

    我沒跟她說虎齒魚撞昏過去的事,那樣只會引起她更多的擔心。

    身體裡的怒火在我跨進海水之後,漸漸冷卻下來,我再一次想起了大哥楊天。他是江湖上人人敬仰的「盜墓之王」,當年他風光無限時,大亨還沒有出人頭地。所謂「各領風騷十幾年」,也就是說的這個英雄更替的江湖規則。

    人不可能一輩子高高在上、一輩子一統江湖,總有一天會老、會頹敗,而後有新的江湖高手站出來,成為所有人矚目的焦點。只要年輕,總會有機會超越一切前輩,或許大亨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

    「我會成為超越大哥的新一代『盜墓之王』,名揚天下。」

    我緩慢地劃著水,一直向塔身的最底部游過去。如果瑞茜卡真的出了事,身子會沉在水底,這是必然規律。

    當我有意向外面游去的時候,大約在距離塔身十米的位置,便觸到了那層玻璃屏障,並且這屏障是渾圓的弧形圓柱體,將塔身包裹在中間。相信此刻玻璃盒子之外,必定是暗流洶湧,而我們卻像是水族箱裡的觀賞魚類一樣,可以自由輕鬆地游來游去。

    當一個人的心境慢慢變的平和的時候,摒住呼吸的限度會自然而然地延長。這一次我繞著塔身轉了一圈,並且觸摸到了底部的玻璃地面,然後才回到塔內。

    關寶鈴已經心事重重地從塔頂下來,站在透明的地面上等我。

    「我們被罩在一個玻璃圓柱體內,只是我並沒有發現瑞茜卡,無論是活的還是死的。」我苦笑著抹去臉上的水珠。浸濕的衣服死死裹在身體上的感覺並不好受,但又毫無辦法,只能硬撐著。

    沒發現瑞茜卡,讓我的思路又被攔腰截斷了。生要見人,死要見屍,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她這麼一個大活人怎麼可能好端端地就憑空蒸發了?

    在我能夠搜索到的空間裡,沒有海藻,也沒有微生物,但我能判斷出自己接觸到的全部是貨真價實的海水。既然是海水,怎麼可能永遠保持清澈而不產生微生物?除非是有人對這部分水進行過特殊的淨化處理——關寶鈴站在塔門邊,臉色晦暗無比,跟在尋福園時的珠光寶氣、春風滿面截然不同。

    瑞茜卡是《探索》雜誌的記者,體能與應付緊急情況的能力肯定不及我的十分之一,那麼她會去了哪裡?難道玻璃罩子上會有不易察覺的暗洞,可以容她通過。可是,她總不會傻到把自己置身於幾百米的深海裡做魚餌吧?

    「風,你有沒有聽說過『海神銘牌』這種東西?」關寶鈴皺著好看的眉,猶如捧心的西施,讓我情不自禁地心疼。

    我思索了幾秒鐘,然後搖頭:「沒有,那是什麼?」

    關寶鈴指著塔門外面,用十分困惑的語氣回答:「我不知道,但瑞茜卡總共進入水中五次,第四次回來的時候,她告訴我,在塔身上嵌著一塊牌子,上面用奇怪的文字鐫刻著這句話。她的表情很奇怪,因為那些文字,不是想當然的日語,也不是全球通行的英語或者海盜年代隨處可見的西班牙語,而是——中國古漢字……」

    「什麼?」我怪叫起來。

    「是,是中國古漢字。瑞茜卡重複了四五次,用很肯定的語氣,那些文字是中國古代秦國統一六國之後,由丞相李斯創立的小篆。」

    「哈、哈哈——」我大笑起來,覺得關寶鈴說的這句話簡直、簡直是離奇之極。

    關寶鈴困惑地跺了跺腳,苦笑著分辯:「我知道這些話聽起來讓人覺得好笑,所以才沒有全部告訴你。我雖然對中國古文化並不精通,卻也知道在日本的佛塔身上不可能出現這種東西,而且是什麼『海神銘牌』——她消失後,我一直都想走出去看個究竟,但我的潛泳技術實在差勁,又沒有這種勇氣……」

    我笑了一陣,為了保存必要的體力而停止下來。幾次潛水,又沒有必要的熱量補充,我已經感到自己的體能在迅速下降。

    「在第四次與第五次潛水之間,她只休息了很短的時間,大概不超過三分鐘,因為她看上去非常興奮,臉頰發紅,雙眼放光,彷彿發現了足以顛倒乾坤的寶物一樣。我不明白『海神銘牌』到底是什麼,只想知道什麼時候可以返回楓割寺。她沒說更多,便匆匆返回水裡,結果就再沒出現過。」

    關寶鈴平靜地敘述完這件事,有些難為情地笑了笑:「關於『海神銘牌』,就這麼多。我在想,她不在水裡,會不會是發現了什麼,沿著某條暗道進入了……進入了……」這句話沒有繼續下去,看來她也不知道在茫茫無際的深海裡,就算發現暗道,也不可能通向地面。

    關寶鈴很聰明,如果不是瑞茜卡離奇消失,她是不會說出這些話來讓我取笑的。這樣的故事說給任何人聽,只怕都會引人發笑。

    「其實很簡單,我只要游出去,繞塔一周,就能確定有沒有什麼牌子的存在。放心,如果發現生路,我不會拋下你,永遠都不會!」我很想緊緊地抱她,雖然她一遍遍提及大亨,一次次有意無意地刺痛了我的心,但我沒法放開這種刻骨銘心的深愛。

    「唉——風,有些話,我想告訴你,不想讓你誤會,或許應該等到離開這個困境之後……」

    她又開始語無倫次,不停地輕輕跺著腳,凝視著腳下在海沙裡鑽來鑽去的十幾隻巴掌大的螢光蟹,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我不想再聽任何有關於她跟大亨的話題,多重複幾次,真有可能會逼得我走火入魔、血沖七竅而死。

    「關小姐,等我做最後的努力,回來之後,再多的話都可以慢慢說,好嗎?」不等她回答,我已經走向塔門。

    「好吧!」她吐出這句話的時候,我已經跨入了海水裡。

    沒有方位、沒有角度、沒有氧氣設備,要在七層高的塔身上尋找一塊牌子並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我明白,既然瑞茜卡幾次出塔都是從第一層這個門口出去的,必定隔著那牌子很近,高度不會超過第二層門口。

    我幾乎是大踏步地在水中緩慢行走著。遙遠的深海裡,很多自然發光的水生物飄忽遊走著,有的速度快得像瞬息即逝的流星,有的卻像是對開的車燈,一直向我這邊游來;有的走直線,有的又像螢火蟲一樣劃著不規則的舞蹈……當我在塔門原點的位置準備向上移動時,猛然發現就在門口上方四十厘米的高度,有個長一米、高五十厘米的凹洞。我伸手比劃了一下,凹進去的深度至少在十厘米以上。

    「似乎就是這裡了,如果塔身上真的嵌著某個牌子的話,於情於理,都應該嵌在這裡才對。牌子哪去了?難道被消失的瑞茜卡一起帶走了嗎?」

    回到塔裡之後,我覺得渾身的所有關節都在酸痛著,特別是雙肩跟胯骨,在不停地水下划動情況下,這兩處地方出力最大,也就最先感到脫力的危險。

    如果有瓶烈酒、或者有堆篝火就好了,至少能驅驅寒氣,但現在什麼都沒有,甚至沒有糧食和水。毫無辦法,一切只能忍耐。

    我看看表,又過了二十四小時,在這種半昏不白的光線下,根本分不清黑夜與白天。

    「我需要睡一會兒,太累了。醒來之後,我會繼續找那塊牌子的下落,或許一切逃生的關鍵,就在牌子上……」我肯定是發燒了,因為一直覺得冷,渾身都在顫抖。

    從離開意大利之後,我從來沒生過病,早就忘記了藥片的滋味。當我倒在冰冷的石階上時,盡量地把身體蜷縮起來,希望能忘記寒冷,盡快地恢復體力,再到海水裡去尋找——體能的衰減只是威脅的一部分,當我們開始變得飢腸轆轆、口渴難忍時,才是最致命的恐慌。

    我真的病了,除了害冷,身子一直抖個不停,並且渾身一片滾燙。迷迷糊糊中,我覺得關寶鈴在我身邊躺了下來,緊緊地抱著我,用自己的身體吸收我發高燒時候的體溫,而且她的兩臂一直環住我的脖子,臉貼在我的額頭上。

    不知過了多久,幾次從昏迷中醒來,我知道關寶鈴在用力揉搓著我的額頭,用中國人最傳統的刮痧發散的方式替我治病。我腦子裡已經亂成一鍋粥,一會兒是「通靈之井」裡的神秘星星,一會兒是滿身金甲的籐迦平靜地躺在棺材裡,一會兒又是自焚的龍僧、自焚的兵見、自焚的布門履大師——「蘇倫、蘇倫、蘇倫……」我聽到自己的心聲,此時此刻,最迫切需要的是蘇倫在我身邊,而不是去那個該死的阿房宮。

    阿房宮被項羽的一把火燒成廢墟了,這一點毋庸置疑,那麼多史學家、盜墓者都考證過了,何必再去漫無目的地刨根問底?

    自己的耳邊似乎又響起了水泡聲,一串串地從幽深的海底翻滾上來,帶著無比神秘的啟迪。

    「大哥!大哥!你到底在哪裡?」我不會忘了到北海道來的正事,永遠不會忘。記得自己曾經起意要把尋福園書房裡的所有書籍翻個遍的,把那些跟《諸世紀》神秘預言有關的書本單列出來。除了《碧落黃泉經》之外,《諸世紀》也是揭開大哥失蹤之謎的關鍵。

    「大哥從《諸世紀》上發現了什麼?他畢生與盜竊古墓為伍,絕不會只是為了錢、名聲、死人的珍寶,而是有更遠大的追求,我確信這一點。否則,他也就不會在功成名就之後仍舊飄泊江湖、苦苦追尋了。」

    頭痛得厲害,彷彿要四面開花地炸裂一樣,我正在極力地調整呼吸,希望以內力循環來驅散侵入身體的風寒。我心裡還有個不屈不撓的信念,就是將來有一天,一定要教不可一世的大亨在我面前俯首。如果要徹底贏得關寶鈴的心,就一定要戰勝大亨,在錢、權、勢、能上全面超過他。

    「我要找到破解黑巫術的辦法,幫大亨盡快擺脫怪病困擾,然後做公平競爭的對手!」迷迷糊糊中,我在冰冷的台階上不停地翻著身,額頭上幾乎時刻能感覺到關寶鈴涼滋滋的掌心。

    「她是我的,她屬於我!她一定是我的!」一想到關寶鈴,我下意識地攥緊雙拳,彷彿這樣就能把她永遠留住,永遠地握在自己的掌心裡。

    昏迷加怪夢,持續在我腦海裡上演著——我看到有十幾艘灰色的軍用潛艇從玻璃盒子上空掠過,但它們根本發現不了在海藻掩蓋下的我們,雪亮的水下探照燈筆直向前,絲毫沒有意識到就在它們的眼皮底下,還藏匿著這麼大的一幢古怪建築物。

    我想大叫,喉嚨裡像塞了塊棉花,又哽又疼,發不出一點聲音。我甚至不能說話,不能喘息,如同一隻被丟上沙灘的魚,奄奄一息,坐以待斃。

    「怎麼才能……回到地面上去呢?能夠無意中進來,會不會無意中出去?海神銘牌又是什麼?為什麼會用中國古漢字撰寫而且是嵌在這個莫名其妙的建築之上?瑞茜卡呢?她去了哪裡?那塊牌子去了哪裡?」

    我醒了,仍然頭疼欲裂,但起碼思想正在逐漸走向清醒。其實我是被吵醒的,因為關寶鈴一直在啞著嗓子大叫:「風,快起來!快看看發生了什麼事,我好害怕!我害怕……你快起來……」

    她已經驚懼得一邊叫一邊大哭,用力搖著我的胳膊。

    頭大如斗的情況下,我用力睜開眼睛,自己此刻是斜躺在台階上的,身子底下墊著關寶鈴的黑色狐裘。

    她跪在玻璃地面的中心,雙臂上揚,無力地空中揮動著。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我撐起身子,渾身虛脫無力,一陣天旋地轉襲來,幾乎無法控制地再次跌到。似乎從來沒發燒到這種程度過,雖然沒有體溫計,粗略估計,也要超過攝氏四十度以上。關節酸痛,胃裡也像是喝了過量的烈性燒酒,灼痛得厲害,伴隨著一陣連一陣的乾嘔。

    「我們腳下,有個神秘的大洞!你看,是個……洞,一個帶著玻璃蓋子的洞……那是什麼?那是海神的宮殿還是魔鬼的十八層地獄,快過來看……」關寶鈴的聲音顫抖得音節斷裂,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根本就詞不達意。

    我深吸了一口氣,強自提聚內力,讓丹田里儲存的熱流緩緩在經脈裡滾動著。這種劇烈的病態下,實在不適合冒險施展「兵解大法」,只能慢慢來,一點一點撐起身子,用力扭動脖子,向關寶鈴腳下看去。

    重病之下,身體的虛脫也令我的眼神渙散,視力模糊,經過十幾秒鐘的調整之後,我才看清那層玻璃地面之下,正在發生著奇怪的變化。

    彷彿有一架強烈的鼓風機正在瘋狂地向沙床上吹著,米白色的海沙正在被大片大片地捲起,所有的海藻、碎石、沙蟲都隨著飛舞旋轉的沙龍被一起趕走。海沙移動最厲害的地方,已經形成了一個直徑一米多深的沙坑,沙坑裡正有一陣奇異的紅光投射上來,像是下面有一隻蒙著紅布的強力探照燈正在工作。

    紅光穿過玻璃地板射上來,直打在一層的屋頂上,形成一個直徑接近一米的紅色光斑。

    我距離那個沙坑位置有六米遠,視線受了阻隔,看不到下面是什麼,但能感覺到紅光的來源非常古怪——雖然稱之為「光」,但它的成分組成又與地球上的燈光完全不同,因為它實際上不是簡單空洞的光線,而是像具有實際質量的濃稠的「光霧」。

    如果有高倍的光學放大鏡,我想肯定可以分析到這是一種挾帶著無數微粒的「光霧」,可是霧怎麼能通過玻璃進入這個空間?難道已經把玻璃擊穿了嗎?

    「快起來!風——我的腳軟了,根本站不起來,救救我……」關寶鈴跪著的位置,就在沙坑側面。這是在莫名其妙的深海海底,並且相隔的只是層玻璃,那種歷歷在目的恐怖感,又豈是一個柔弱女孩子所能承受的。

    到處都是沙龍在翻捲著,卻看不見工作著的鼓風機是安裝在何處的。沙坑在持續擴大中,逐漸地延伸到她的腳下,於是紅光迅速包圍了她。

    「這種光霧看起來真是怪異,會不會是某種強烈的腐蝕射線……」我不敢再耽擱時間,內力驟然提升,屈膝跳起,踉踉蹌蹌地向前撲了過去。本來標準漂亮的魚躍動作,在大病之下走形得厲害,腳下一滑,身不由己地一頭撞出去,滑倒在地板上。

    借勢翻滾中,我及時伸手拉住了關寶鈴的手臂,將她帶離那片光霧。

    關寶鈴尖叫了一聲,跟我一同撞在牆角。

    我挺起脖子,看著身子下面飛舞的沙龍。無數海沙呈四面開花的形狀向外翻捲著,可以推斷風的來源是在海底。沙坑最深的地方已經達到兩米,而那種紅光正有越來越強大的趨勢,照射在屋頂上的時候,甚至會令我擔心,整座建築物都要被紅光穿透摧毀掉了。

    「風,這是什麼?告訴我這是……什麼?什麼?」關寶鈴摟住我的脖子,冰冷的臉緊貼過來,牙齒也在的的打顫,像只被嚇壞了的小貓。

    我摟住她的肩膀,輕輕噓了一聲,示意她不要開口。面前的古怪現象,或者可以解釋為潛水艇將要浮出水面時的排水程式,然後會慢慢地把艇身背脊浮上海面,各部位纜繩、標桿次第打開,信號燈也發生作用。

    當我這樣想的時候,臉上突然露出了微笑,自嘲地向著懷裡的關寶鈴低聲說:「沒事,或許只是一艘潛艇而已。這樣的怪物,是海洋裡的不速之客,據說潛伏在太平洋裡的數量已經超過了六千七百多艘,分屬於全球十二個國家。」

    我不是信口胡說,六千七百多艘的數字是來自五角大樓的秘密報告。

    超級黑客小燕總會時不時地發些絕密資料進我電子郵箱,比如某國總統的小蜜裸照、某國元首在瑞士銀行的最新賬號密碼之類的,更多的則是美國人視為七度絕密的五角大樓黑暗渠道報告。

    他喜歡探測一切五角大樓方面的機密,聲稱要讓自己手指上的「紅旗」光芒解放那個萬惡的資本主義社會。

    這一切讓我啼笑皆非,因為那些東西對我來說,毫無意義。我的興趣愛好是盜墓和古董,這種資料一般是不會出現在五角大樓的報告裡的。

    如果腳下只是潛艇,對我和關寶鈴來說,反而是件值得慶賀的事,不管它來自哪個國家,總算是屬於人類的,即便是把我們當作研究對像俘獲運走,也比永遠囚禁在這個古怪的玻璃盒子裡好。

    精神大振之下,我忽然覺得有了力氣,倚著石牆盤膝打坐,盡量地讓丹田之氣衝進身體的奇經八脈,驅散寒濕毒氣。就算是要做別人的俘虜,也不能太狼狽,總得保持一點形相。

    「只是潛艇嗎?可是、可是它怎麼會埋在海底的泥沙裡?我雖然沒坐過潛艇,但去年拍過一部關於海戰的片子,很明顯,它是沒法在沙子裡工作的。風,告訴我實情,我真的……快被嚇死了——」關寶鈴伸手揉搓著自己的心口,臉色蒼白,大眼睛裡放射出絕望的寒光。

    她用力地蜷縮著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紅光照射的範圍越來越大,喉嚨裡可憐兮兮地抽嚥著。

    我「啊」了一聲被噎住了,一定是過度的高燒的確讓自己的思維出了問題。

    潛艇不是挖沙船,肯定不能在沙床下工作,否則它的循環系統、螺旋推進系統會被無孔不入的海沙全部毀掉。它的機體進入沙蟲的最大限度絕不超過三分之一,但現在很明顯的情況,發出紅光的物體是嚴嚴實實地被埋在沙裡的,而且深度不低於八到十米,否則也不會過了這麼長時間而我們渾然不知。

    「抱歉,我腦子有點糊塗了——」我在自己百會穴上狠狠地拍了一掌,藉著內力在顱骨裡的震盪,讓自己能夠變得清醒一些。

    關寶鈴只是在發抖,左手尖尖的十指不停地在胸前劃著十字。

    當紅光逐漸籠罩了全部的玻璃地面之後,我拼盡力氣拉起關寶鈴奔向樓梯。

    這種「光霧」的特質無從考證,我懷疑其中會帶有不明來歷的放射線——在很多科學紀錄片裡,我見到過氯氣彈破裂後發出的綠色煙霧,具有強烈的腐蝕性,能將活生生的彪形大漢化為血水。

    關寶鈴喘得厲害,幾乎要癱軟在我身上。

    密閉的玻璃盒子肯定是連聲音一起擋住了,否則如此強勁的鼓風系統,所發出的氣流聲、水流聲、沙旋聲會把人的耳朵震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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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7 20:15:00
第六部 海神銘牌   2 沙床上的神秘洞口

    大約有一個小時的時間,玻璃地面下的海沙已經被全部清空,露出一個深十米的垂直洞穴。我們坐在樓梯轉角處,視線略受阻擋,只能看到洞穴最底下是一個光滑的平面,而紅光就是從裡面射出來的。

    「這好像是一個巨大的玻璃面探照燈,對不對?」我低聲自語。任何人都可能犯常識性的錯誤,比如我剛剛以為下面會埋藏著一艘潛艇的事。關寶鈴兩年來與好萊塢方面的強勢導演合作過四部以上的戰爭片,耳聞目濡,對二戰以來的軍事設施也會有一定的瞭解,所以才不會盲目相信我說的話。

    關寶鈴顫抖得更厲害,目前看來,我們所處的這個玻璃盒子很可以墜入洞穴裡面,被無邊無際的海沙掩埋。

    紅霧已經充滿了空間的第一層,竟然沿著樓梯向上一直蔓延著,猶如成群結隊的紅色螞蟻沿石階向上。我扶著關寶鈴跌跌撞撞地一直爬上頂層,希望能夠暫避一時。

    「看,你看——」關寶鈴從我手中跌倒下去,用力伸手向上指著,表情驚懼到極點,雪白的牙齒叩響的頻率越來越快。

    不僅僅是她感到恐慌,我也毫不例外,因為此刻玻璃屋頂外的海水已經被紅光映得一片通紅,特別是近處的海藻,紅得像品質最優秀的極品紅珊瑚一樣。

    「別擔心,別擔心,沒事的……」我想不出更巧妙的詞彙來安慰關寶鈴,這種狀況根本無法估計最後的結果。我的目光追隨著一隻驚慌失措地企圖從紅霧裡逃竄出去的海蟹,至少它比我們幸運,不必手足無措地在這個既定的玻璃盒子裡枯坐等死。或許,當樓下的紅光蔓延到我們腳下時,一切就到了結束的末日。

    我再次看著腕表,時針、分針、秒鐘都靜靜地停著,故意跟我作對似的,一動不動。

    「看來,我該換一種手錶牌子了!」我自嘲地笑起來,紅光、深洞、隨之而來的海沙的埋葬、生命的徹底結束——很多人到北海道來尋找「海底神墓」,是不是其中大部分還沒找到傳說中的「神墓」,卻先給自己設下了埋葬一生的「海墓」。

    「下面到底是什麼?海底軍事基地嗎?外星人的巢穴?UFO的發源地?或者是神話中的海神宮殿、深海地獄……」想像力可以拉扯得無比遙遠,但紅光卻已經徹徹底底地爬上了第三層,按照這種升高速度,很快這個玻璃盒子就會被紅霧佔領。

    「風,有些話我一定要告訴你,這是最後的機會了。」關寶鈴用力清了清喉嚨,挺身站起來,表情嚴肅。

    我覺得情況還沒她說的那麼糟,自己絕不會悄無聲息地死在這裡,於是抬手制止她:「不必說了,我不想聽。我們還有機會,瑞茜卡已經從玻璃盒子裡逃出去了,我們也能,一定能!」這不是我的盲目樂觀,我相信自己的身手要比瑞茜卡敏捷強悍十倍不止,她能逃出去,我當然也能。

    暫且管不了深海水壓、海底凶魚之類的,懷著對紅霧的無名恐懼,我們先顧眼前再說。

    我走向塔門,一路大聲地做著深呼吸,希望先把自己肺裡的病菌毒素呼出來,免得影響到潛水時間。

    「你做什麼?風,不要離開我,不要丟下我——」關寶鈴叫起來,聲音悲苦淒厲。她是用盡了全身力氣喊出這幾句話的,沙啞的嗓子突然失聲,嘴張著,後面的詞句一點都叫不出來了。

    我跨過去,一把摟住她的腰,將她就要仆倒的身子穩定住。

    「不……不要……」這兩個字,我是從她的口型裡讀出來的,然後她渾身一陣急促的顫抖,長髮抖了幾下,驟然昏厥過去。

    「我不會丟下你,永遠都不會,就算大家免不了一死,都會死在一起。」我把她平放在地面上,義無反顧地衝入了海水中。

    海水已經全部變為紅色,像是剛剛灑進了一大把染料的水缸,不過此時的視線變得一片明朗,正好可以快速游動著尋找可能存在的瑞茜卡和那塊所謂的「海神銘牌」。

    試想一下,瑞茜卡在最後一次離塔之前,告訴關寶鈴自己有重大發現,並且表現得非常興奮,足以證明那塊牌子非常有用,能給自己提供很多感興趣的資料,所以她才會不顧疲憊再次衝出去。

    「牌子呢?不在一層塔門上方嵌著,肯定是被瑞茜卡拿到了。她不帶著牌子返回塔裡仔細解讀,卻不知去向,難道這牌子有令人穿越時空的力量,把她瞬間送走?」

    借助某種特殊物體穿越時空,在二十一世紀已經不是太令人費解的橋段,我可以輕易接受這種推論。只是,我還想游到玻璃盒子的底部,希冀從外圍觀察一下那個可以發出紅光的洞穴。如果一定要死,多看一些新鮮事物豈不快哉?

    有了將生死置之度外的心境,才能真正讓自己身心極度放鬆,手臂划水的阻力也變得輕了許多。

    水底完全被紅光照亮了,我游到塔身的第三層門口時,才發現那個十米深的洞穴口徑極大,已經超過了玻璃盒子的範圍,像一個平地上挖開的古墓發掘坑,四周的沙床呈四十五度角外翻,到處都瀰漫著紅光。

    「這種情形,玻璃盒子應該會落入洞穴底部才對啊?有什麼理由能夠毫無支撐地懸浮在半空呢?」

    盒子剛剛落到海底的時候,藉著沙床的支撐可以巋然不動,但現在沙床已經被徹底捲走了,洞穴裡只有浮力有限的海水,盒子肯定會自由下墜。

    我放平身子,趴在地面上,內力運達頭頂,集中精神向洞穴裡望著。紅光的核心部位太過耀眼,無法看清,但能感覺到光源是來自無限遠處的某一點上,在它的側面,是很多辨不清顏色的巨大支架。支架旁邊,則是分割得非常整齊的四方盒子,密密麻麻,數不勝數,環繞在支架旁邊。

    如果我的推斷成立的話,目前展示出來的洞穴表面,只是某個建築物的一部分——「建築物?神秘的水下建築物,會不會就是傳說中的『海底神墓』?」我的情緒立刻變得緊張而興奮,嘴裡灌進來幾口冷水,隨即吐出一長串紅色的水泡。

    我需要一個望遠鏡,哪怕只是民用級別的也好,至少可以看清那些支架的構建方式或者被分割開來的盒子裡有什麼。人在紅光中看任何景物,都會被視覺差異誤導,把個人的幻覺成分加入進去。可惜我手裡什麼都沒有,只能憑借肉眼觀察,並且是在視線並不清晰的情況下。

    我突然想起了土裂汗金字塔裡棋盤結構的墓室,那些平均分割為三百六十一個房間的平面結構,如果從頂上俯視,會不會也是現在這樣的視覺效果?

    進入一層空間換氣的時候,我整個人都被紅霧籠罩著,不過還沒有什麼異樣的感覺,氧氣也足夠用了。一陣急促呼吸後,相信此刻我的肺裡已經充滿了這種不知成分的東西,不清楚會發生什麼駭人聽聞的結果,暫時隨它去好了。

    重病之後,我的體能銳減到了平時的三分之一,索性趴在地面上向下觀察。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了,如果玻璃盒子墜落進沙坑裡,再想逃離出來,就真的需要翻江倒海一樣的奇跡——我不是海神,當然也沒有那種超乎想像的能力。

    也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發現了一塊長方形的牌子,但我不能確定會不會是塔門上嵌著的那塊,因為它位於沙坑底面的上方,穩穩地懸浮在半空中。在滿目紅光裡,我看不清上面有沒有刻字,但某些鏤刻的部分卻清晰地組成了一幅彎彎曲曲的圖畫。

    一個人,一個仰面彎弓拉箭的身材高大的人,斜向上方四十五度角——「后羿射日?」看到這幅畫面的第一反應,就是中國最古老的神話傳說。箭頭所指方向,有十個圓孔,如果我第一步的猜測沒錯,那是代表天空中的十個太陽。

    「天出十日,后羿射之,去九存一,天下太平」——這段神話,已經成了中國學齡前兒童都能複述的精彩段子。

    十個孔的下方,是無數個更小的圓孔,不必一一細數,就能判斷出足有幾百個,像是一張被無數次刺穿的白紙。小孔的排列次序非常繁複,乍看上去,應該是某種盛開的植物,有狹長的枝葉,也有鋪散開來的花朵。

    「這是什麼?」體力正在緩慢恢復,但卻沒有紙筆可以記錄下這個古怪圖形。

    要知道,我是在一個沉入海底的玻璃盒子裡,尋找瑞茜卡未果,卻在海底空間裡發現了懸浮的牌子。它是不是瑞茜卡發現的所謂「海神的銘牌」?如果是,瑞茜卡去了哪裡?被紅光融化了,所以只剩下牌子嗎?如果不是,瑞茜卡與牌子同時消失了嗎?同時穿越時空或者是穿過了透明玻璃,直接沉淪進了深海?

    玻璃地面仍舊冰冷,我聽到關寶鈴急促的腳步聲一路跑下來。

    她真的很善解人意,手裡竟然握著我丟在頂層上的鋼筆。

    「下面是什麼?你能想像得出來嗎?」我一邊迅速地在地面上描繪著看到的圖形,一邊哭笑不得地問她。

    「后羿射日的圖畫?但我知道,這樣的東西沒來由出現在海底。風,它會是瑞茜卡發現的『海神銘牌』嗎?我很怕……怕得沒有辦法,寧願這是場無休止的噩夢,至少還有醒來的時候……」

    她移步走向塔門,我想她可能會破釜沉舟地跨出去,以求從這場噩夢裡醒來。

    「不是夢,而是——無比真實的現實。」我的手正在發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記錄那個圖形有什麼意義。如果這就是自己的末日,記不記又有什麼區別?

    「幻覺,我們看到的都是幻覺,對嗎?」關寶鈴回頭,我們此刻像是兩個正在沖印暗室裡忙碌的工人,渾身都沐浴在紅色的光輝裡。

    「不是幻覺,是現實,也許下一秒鐘,當我們轟然墜落下去,你會明白,這是無法醒來的噩夢。」我終於如實地描繪完了那塊牌子上表現出來的信息,彷彿是一張技法嫻熟真實的剪紙。

    關寶鈴的手從塔門裡伸了出去,陡然間身子一晃,便從門口消失了。

    我大叫一聲,拋掉鋼筆,拼盡全力彈起來,追向關寶鈴。她的潛泳技術不會太好,從她拍過的片子就能窺知一二。等我衝入水裡,她已經四肢無力地漂浮在水裡,黑裙隨波展開,像一株姿態美妙的海藻。

    紅光來勢洶洶,有增無減,玻璃盒子隨時有跌落下去的危險,而此時這一切都不重要了,我一把抓住關寶鈴的手腕,把她摟在臂彎裡。

    「咕嚕嚕……」一串水泡從她嘴角冒出來,殷紅如血。

    我單手划水,我們重新跌進塔裡,同時倒在地板上。

    「任何時候都不要放棄好嗎?為了你,我永遠都不會放棄求生的希望;為了我,請你振作……振作……」我搖著她的手臂,歇斯底里地大叫,震醒她的同時,也在為自己打氣。只要一秒鐘不死,就得盡力做最後一秒鐘的掙扎,上天賦予了我們生的權利,除非它將其收回,否則我們不能放棄奮鬥。

    關寶鈴無力地蜷曲著,劇烈的紅光已經把我們變成了兩隻紅色的軟弱無力的蟲子。

    我感覺到了震動,緊接著下面的沙坑突然開始放大——「我們在下墜,抱緊我!」我叫著,滾到她身邊,右臂摟住她的肩膀。

    沒錯,我們在緩慢下墜,仿如風中飄落的羽毛,粗略估算,大約為每分鐘一米左右的降速。打個比方,我們像是一隻空氣、氫氣混充的氣球,克服自身的浮力之後,以極其緩慢的速度下降著。

    那塊牌子距離我們越來越近,我能更清晰地看到上面的孔洞,但卻無法辨析它是用什麼金屬製造的。

    「我們要被埋在下面嗎?我們會死在這裡對不對?」關寶鈴徹底失去了勇氣,說話時連頭都抬不起來。

    我無暇回答,因為玻璃地面已經貼住了那塊銘牌,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我感覺它正在慢慢嵌入我們站著的這塊玻璃裡。「天哪!它能融化玻璃,我們完了!海水會湧進來——」一瞬間,我的腦子裡一片空白。

    玻璃盒子內部的這座奇怪建築物雖然有塔門存在,但起碼海水不會湧進來,都被拒之門外,但現在銘牌侵入的位置是在玻璃盒子的最底下,一旦穿透進來,肯定有大量的普通海水湧入,我跟關寶鈴將成為倒扣的瓶子裡的兩隻螞蟻,只能被活活溺死。

    那塊牌子具有高度的腐蝕性或者熱熔性,幾乎是毫不費力地勻速闖了進來。在它後面,並沒有海水跟著湧入,我甚至沒有看到它穿透玻璃時留下的缺口。

    銘牌停在地板上,而玻璃盒子此時距離沙坑底部還有五米多遠,我能看清那些分割得整整齊齊的結構了,像是某種半開放式的寫字間,相鄰兩個之間都有路徑可以連通。

    我還看到了樓梯,毫無疑問,那些巨大的支架外緣,安裝著狹長的樓梯,支架中心空著的位置是個近似圓形的空間,這樣看來,它更像一個巨大的火箭發射架。

    我們越來越接近沙坑底部,終於,隨著又一次震盪,我們腳下的地板與沙坑底完全碰觸在一起。我看得更清楚了,並且不管三七二十一,拉過關寶鈴來看。可以肯定,除了與玻璃盒子對接的這塊面積之外,下面必定有更廣闊的空間,這裡只不過是一個巨型建築的狹小天窗而已。

    「這是什麼?下面有什麼?」關寶鈴低聲問我,聲音裡充滿了無邊無際的恐懼。

    我無法回答,只不過覺得它像一個巨型的海底倉庫,但視線之內並沒有任何活動物體。

    一切空間都被古怪的紅色籠罩著,看得久了,眼睛累得不行,只能閉上眼,用力揉幾下,再繼續看。目測從腳下到那些腳手架的垂直距離,應該在四十米左右。腳手架佔據的面積有三十米見方,呈巨大的八角形分佈。

    「我們會怎麼樣?會被埋葬還是會墜到下面去?」關寶鈴伸手去摸地板上的銘牌,但我迅速制止她,這塊牌子的材質無法確定,還是不要隨便觸摸的好。

    我們無法做任何掙扎努力,只能靜靜地等待著,看命運如何安排。

    從楓割寺的「亡靈之塔」一直發展到沉淪海底的玻璃盒子,再到現在落在一個巨型倉庫的天窗上,每一步我都無法選擇。面對茫茫無際的神秘大海,人類的力量實在是太渺小了。我甚至再也顧不上去思考能不能得救的問題,而是擔心下一步我們會落在什麼力量的手裡,會成為何方妖怪的試驗品。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紅光的來處,表面上看,它應該是在腳手架的中心,但集中目力,長久地凝視著紅光的發源地之後,能夠發現腳手架中心有一個同樣是八角形的狹窄洞口,紅光是從洞口裡射上來,然後漫延遍及所有的地方。

    「你看到那洞口了嗎?」我不太敢相信自己的判斷力,畢竟這種視線條件下,看到的任何事情都會有偏差謬誤。

    關寶鈴疲憊地閉著眼睛搖頭:「我的眼睛好疼,別問我……它快瞎掉了……」

    沒錯,在這種惡劣的環境裡過度使用眼睛,肯定會有瞎掉的危險。我也頹然地閉上眼,暫時休息。

    突然,我聽到了某種「轟隆轟隆」的聲音,就在玻璃盒子四周,無比巨大。玻璃盒子隨即震動起來,地上的牌子唰的滑向塔門。我睜開眼,毫無選擇地一個魚躍撲過去,在它進入水中的前一秒捉住了它。

    牌子很涼,應該是金屬製成,幸好並沒有什麼古怪的灼熱感覺。

    我吁出一口氣,小心總是沒錯的,特別是一步比一步更糟糕的時候,一定得事事謹慎。牌子的尺寸恰好是長一米、寬五十厘米,應該就是瑞茜卡發現的所謂「海神銘牌」,但我並沒有在它身上發現這五個字,只有那些古怪的圖形。

    我把牌子抱在懷裡,從沉甸甸的份量估計,這是一整塊三厘米厚的金屬板。

    「它怎麼會懸浮在半空中呢?是下面這個空間發出了類似於鼓風機的力量,吹得它一直懸在空中?但它又怎麼能穿越玻璃地面,進入我們所在的這個空間?」

    困惑越來越多,並且我知道事情肯定不會如此結束,只會一步步更糟糕。

    關寶鈴突然低聲抽泣起來,接著哭聲突然放大,變成了號啕大哭,在塔裡不停地迴盪著。

    我無法安慰她,任何虛假的語言都不會產生作用,我們的結局,會比死路一條更糟糕。如果下面這天窗打開,玻璃盒子會徑直掉落進去,不知道何年何月才會重返人間,或許永遠不必再考慮這個問題了——下面不是超級大國的海底實驗室,也會是外星人的神秘地球基地。總之,我們是對方捕獲的獵物,下場可想而知。

    「風,我們完了,是不是……」

    時間過了多久?沒有計算過,也沒法計算,停了的腕表成了我身上最無用的裝飾物。關寶鈴臉上慘淡的笑容像根鋒銳的刀片,狠狠地切在我的心上。

    「或許還有機會,至少我們現在還活著。」我故意裝著平平淡淡的語氣。當然,像小白鼠一樣活著也是活著,但那種行屍走肉一樣的「活」毫無意義。

    「我很冷,過來抱著我好嗎?」她張開雙臂,袖口一直不停地滴水。

    我身上也早就無數次濕透了,面對摟抱的誘惑,驟然深吸了一口氣,一絲一絲吐出來,讓自己的腦子逐漸變得清醒。現在不是最後擁抱殉情的時候,我需要做最後的努力——「我出去看一下,別太沮喪,一切還會有轉機的!」

    摟抱、親吻甚至做任何成年人都會做的事,在此時都是可以原諒的,畢竟每個人都希望在自己徹底失去未來之前瘋狂一次。死亡,給了每個人瘋狂的理由和借口。

    我很想放縱自己,在關寶鈴身上迷醉地索取一切,但心裡倏忽閃過了蘇倫的影子。

    「如果她在這裡,會徹底放棄嗎?不,只要有一口氣、有最後一秒鐘可以搏一把,她都會毫不猶豫地去做。大哥、手術刀以及江湖上任何一位成名得道的前輩,面臨困境,必定都會戰鬥到底。我,楊風,是『盜墓之王』楊天的弟弟,不能給他丟臉,不能任由自己死在這裡……」

    我走向塔門,從容跨進水裡,心情逐漸變得平靜下來。

    水是紅色的,但我的正前方,就在玻璃盒子外面,似乎驟然騰起了無數渾濁的霧氣。我向前劃了一段距離,貼在冰冷的玻璃上斜向外看,遍地的海沙似乎都被攪動起來,像是剛剛發生過劇烈的爆炸,海沙是被爆炸的力量帶向四周,久久不能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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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7 20:15:33
第六部 海神銘牌 3 逃離深海

    這種混亂的情況,如果游到玻璃盒子頂端,可能會看得更清楚,但我的注意力卻是被下面的某個部分吸引住了——在腳手架的附近,有一個平坦的一百米見方的檯子。如果我的方位沒有算錯的話,那個方向應該是正東。平台上放置著數不清的齒輪,某些在飛快地轉動著,某些速度慢一些,某些似乎是停止不動的。

    「終於看到活動的東西了,那是什麼?」

    我平趴在玻璃地面上,那些齒輪在視線裡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齒輪的數目是一百二十八個,尺寸粗略估計為直徑三米,厚度一米,至於顏色則無法估量。所有的齒輪是貫穿在一條不規則線路的光帶上,光帶的亮度很低,像是一支快要熄滅的日光燈管。

    齒輪轉動的速度是順序排列的,最尾的幾個速度驚人,像是飛旋的電鋸砂盤。轉得慢的那些,能夠清晰看到邊緣的鋸齒——「這些東西既然在轉動,就一定會有動力系統存在,或者我猜得沒錯,這個地下空間屬於某超級大國的海底基地?」

    按照地理位置來推算,屬於俄羅斯或者前蘇聯的可能性比較到。難道傳說中的『海底神墓』竟然是地球人的大手筆作品,一切神話都是為了掩蓋這個事實真相?

    我們不可能在紅光裡待一輩子,不餓死也會被滿眼的血紅色弄得發狂。繞著塔底轉了一圈之後,我重新進入塔裡。

    關寶鈴的淚已經哭干了,無力地伏在地面上,濕漉漉的長髮隨意鋪散著。一個女孩子只有在徹底崩潰的時候,才會不再在乎自己的美麗,她已經臨近崩潰的邊緣。

    我指向那些齒輪,做出興致勃勃的樣子:「你看,那麼多齒輪,會讓你想到什麼?」

    關寶鈴無力地搖頭:「我的腦子銹住了,什麼都想不到,只想……回家……」

    「回家?我也想,但回得了嗎?」我偷偷地苦笑。

    「轟隆、轟隆、轟隆」接連三聲地動山搖般的巨震傳了過來,關寶鈴「啊」的叫了一聲,撲進我懷裡,怕得瑟瑟發抖。

    「什麼聲音?我好害怕……抱緊我……」

    不必她說,我也早就雙臂加力,把她緊緊摟住。

    我不敢往最壞處想,因為按照我的地理常識分析,那是最糟糕的海底火山爆發的前兆。日本列島本來就是個多火山、多地震的地方,地震對於環太平洋的島嶼和大陸架是家常便飯,如果超過十五天以上沒有地震,反而是最不正常的。

    我們沉在海底,無論是地震還是岩漿,都可能隨時給予這個玻璃盒子以毀滅性的打擊,將它擊碎或者徹底埋葬封閉於海底。

    「轟隆、轟隆」的聲音響個不停,每一秒鐘,似乎死神都會向我和關寶鈴靠近一步。此時,我甚至有進入下面那個神秘空間暫避一時的想法,只要有一塊乾燥穩固的陸地可以暫居,管它是誰的地盤,避開死神的威脅才是第一位的。

    齒輪,往往是跟絞索、門扇、密碼、保險箱聯繫在一起的,以手提箱上的三行數字密碼鎖為例,每一個齒輪就是一道手提箱的屏障。那麼,一百二十八個齒輪,難道某些系統會用一百二十八道屏障來控制?一百二十八個數字的排列組合是多少——天文數字!我想地球人還沒愚蠢到要用這麼複雜的機械齒輪密碼來控制某件事吧?

    關寶鈴的身子在不停地顫抖,我們的目光同時注視著那些飛旋的齒輪,同時已經明白過來,視線裡穩定不動的齒輪並不是靜止的,而是因為某些原因,需要緩慢轉動而配合其它齒輪的動作。

    「或許每一個齒輪都有自己的動力驅動系統,所以才會有這麼大的速度差異?」

    破解密碼是黑客「紅旗」小燕的專長,如果他在這裡,肯定比我更能讀懂齒輪的奧秘。

    除了齒輪、腳手架、分割得整整齊齊的空間之外,其它地方模模糊糊看不清楚。或許是我們的視力經過紅光長期的摧殘之後,視力已經急速減弱,才看不到其它東西。

    震動和轟隆聲一直響個不停,我只能盡力抱著關寶鈴,毫無辦法可想。

    「吻我吧,風,吻我吧……讓我們在生命的最後過得快樂一些……」關寶鈴的力氣恢復了一些之後,在我懷裡緩緩掙扎著,嘴唇貼上了我的面頰。她的眼睛一直都是無力地閉著的,彷彿連睜眼向外看的勇氣都沒有了。

    我很想聽從她的命令,並且有進一步瘋狂的放縱,但我什麼都沒有做,儘管從見到她的第一面,便開始渴望品嚐這張紅唇的滋味。

    「關小姐,你冷靜一些,我們還沒……最後失去……希望……」我的語氣變得無比冷淡,如果真的給我機會要她,我寧願是在重回地面之後,而不是在這片莫名其妙的紅光裡。

    「我們……回不去了……永遠都回不去了……」關寶鈴低語著,手臂繞住我的腰,嘴唇摩擦著我的臉頰。

    我剛剛要第二次掙脫她,忽然,那些飛速轉著的齒輪都停了下來。一百二十八個齒輪整齊地停著,如同被剎那間切斷電力的組合機器。

    「看,它們停了!它們停了!」在大叫的同時,我感覺到了腳下更強烈的一次震盪,隨即玻璃盒子開始飄然上升。

    關寶鈴睜開眼,不知所措地向下望著。我們的確是在跟下面的天窗拉開距離,更令人欣喜的是,紅光的亮度正在減弱,幾秒鐘之內,起初亮得耀眼的光源,已經變得柔和起來,接著便轉入微弱狀態。

    這次我看清了,腳手架的中間的確有個洞口,直徑比一個齒輪大不了多少。紅光消失之後,我弄明白了那些齒輪的顏色都是赭紅色的,跟實驗室裡的氧化鐵完全相同。那條光帶除了將所有的齒輪S形串聯起來之外,其中一頭鏈接在腳手架上,另外一頭卻是無限延伸,進入了更往東的某個地方。

    我真的很渴望有一個望遠鏡,將下面所有的狀況看個清楚——幾分鐘之內,玻璃盒子上升到了沙坑之外,我們眼睜睜地看著四周翻滾的海沙擠壓過來,把那個沙坑慢慢填滿。

    我長歎了十幾聲,這個神秘的地方或許永遠都不會再次被發現,永遠地深埋在太平洋底了。就會像地球上所有的不解之謎一樣,倏忽出現,倏忽消失,給人留下驚鴻一瞥的駭然,留下無數既恐怖萬狀又浮想聯翩的記憶。

    「它到底是什麼?不知道前蘇聯的秘密檔案裡有沒有關於它的記錄?」

    我此時最想聯絡的一個人就是小燕,雖然他對前蘇聯和俄羅斯的秘密不感興趣,卻隨時可以自由出入他們的秘密資料系統。如果傳說中的「海底神墓」不過是前蘇聯的海底軍事基地,那麼「日神之怒」這顆神秘的寶石呢?會不會也是前蘇聯的文學爪牙們編纂出來的天方夜譚?

    第一次聽說「日神之怒」時,聯想到它有「令海洋沸騰、令大地震怒」的神奇力量,我曾把它想像成為一枚威力無法想像的現代化核武器。在地球人現有的科技水平下,只有「核武器」才有那麼大的力量。

    重新正視現實,回到地面和聯繫小燕,似乎都是遙不可及的事。

    玻璃盒子懸停在已經消失的沙坑上方,一動不動地保持了很長時間。我跟關寶鈴沉下心來坐在台階上,看那些重新漂移過來的海藻準備就地扎根。剛剛經歷的紅光、沙坑、天窗、海底建築都彷彿是一場資料片,片子放完了,一切也就結束了。

    關寶鈴的臉上淚痕縱橫,看不出哪是水漬、哪是眼淚,但逃離了沙坑的滅頂之災,她總算有了稍許笑意。

    「你餓不餓?」她問。

    我們都聽到各自的肚子在咕咕叫著,可惜玻璃盒子裡並沒有可供生吃活剝的小魚,除了海水和石頭,我們一無所有。

    我搖搖頭,不過腦子裡此刻想的卻是某部恐怖電影裡的橋段——「被地震廢墟困住的一對戀人,餓了七日七夜後,男主角為了讓自己的女朋友活下去,用小刀切割自己的肉……」我渾身打了個寒顫,不敢再往下想,太血腥了。

    如果真的餓到極限,我會不會像那個男主角一樣,為了關寶鈴犧牲自己?

    我們的眼光無意中對視,關寶鈴忽然笑著問:「你知道我剛剛想到什麼?」

    我的腦子裡靈光一閃,也微笑著問:「想到什麼?不會是那部叫做《困頓之愛》的片子吧?」那就是我不願意想下去的恐怖片的片名。

    關寶鈴用力點點頭:「對,就是那部片子。」

    兩個人同時大笑起來,驀然有了心有靈犀一點通的感覺。

    「很久前看那部片子,我常常會想,將來有一天,是不是有個男人可以為我在困境裡犧牲自己?其實,我並不是真的要他犧牲,只要他這麼想、這麼說,我已經很感動了——或許,我不要接受他的犧牲,而是毀掉自己,讓他能夠順利活下去……」

    我接連打了幾個寒顫,真正相愛的人,無論誰為誰犧牲,被施與的一方恐怕都會痛苦終生,無法自拔。雖然保全了生命,卻把一生都沉淪在這種無法解脫的愧疚裡。

    「如果,我真的愛上一個人,而他又不得不離我而去,我會萬分難過,承受不起。所以,如果其中一個注定要先離開,我情願是我,因為我承受不了擁有再失去的撕心裂肺的痛苦……」

    關寶鈴夢囈一般地述說著,頭靠在我的肩膀上。

    玻璃盒子是什麼時候開始上浮,我跟關寶鈴都不知道,因為過度的飢餓和疲倦,讓我們相擁著沉沉睡了過去,就在冰冷的石階上,連做夢的力氣都沒有。

    當我困惑地睜開眼睛時,一隻巨大的深海鯛魚搖頭擺尾地從地板下游了過去,嘴裡不停地吐著水泡,四平八穩地搖動著灰色的背鰭。

    我渾身一震:「盒子浮起來了?否則這條大魚也不可能游到那個位置!」這真是個令人又喜又悲的巨大發現,喜的是盒子上浮,終於不必死死地困在海底沙床上;悲的是在迷茫的大海裡,誰知道它會漂向何方?直到我和關寶鈴餓死為止?

    盒子上浮的速度很快,不斷地有各種顏色的魚和水藻從地板下面閃過去,其中一部分活潑的魚類甚至還迅速追趕上來,用嘴巴輕啄著玻璃地面,彷彿把這個古怪的大傢伙當成了某種新鮮的魚餌。

    我推醒了關寶鈴,無論如何,能離開那片恐怖的深海沙床是好事。

    「我們……在上升?我們要回到地面去?太好了!」關寶鈴快樂地笑起來,我不忍心再打破她的幻想,什麼都不說,只是更用力地擁著它。

    我們如同置身於一個古怪的海底電梯裡,以無比詭異的速度和形式上升著。情況已經非常糟糕了,就算再糟糕十倍、一百倍我都可以接受,甚至做好了小說《魯賓遜漂流記》裡那樣的最壞打算。

    肚子持續咕咕叫著,到了最後,連關寶鈴的肚子也叫起來。

    「我好像很久沒有這種挨餓的感覺了,除了很小很小的時候,跟媽媽在一起——十幾年了,想想生命真的是古怪的事,一轉眼就過去這麼多年。我想家了,想媽媽了……」她放開我,下巴枕在併攏的膝蓋上,無奈地看著玻璃地板上不斷掠過的海底景物。

    「我們……正在回家!」我拚命給自己打氣,儘管知道這件事想起來有多麼渺茫。

    她忽然轉過臉來不好意思地笑著:「我從來沒有給陌生人這麼長時間地擁著過,你給我的感覺,像是跟他在一起的時候……」

    這個「他」,肯定是大亨。

    我感覺麻木地機械回應著:「是嗎?我也是,從來沒跟一個女孩子這麼長時間地待在一起過。這件事,對你我都是一次很奇特的體驗,對不對?」

    極度疲倦之下,我已經沒有了任何發洩憤怒的力氣。

    關寶鈴低聲哼著一支曲子,似乎陷入了遙遠的回憶之中。

    滑過地板下的藻類和魚類漸漸起了變化,已經出現了淺層海面才有的生命跡象,並且海水的透明度正在逐漸加強。

    也就在我心裡剛剛升起一絲喜悅之時,那種震撼人心的「轟隆」聲又響起來,海水頓時變得渾濁無比,很多大大小小的魚隨著無形的漩渦被扭來扭去,驚慌失措地沉浮搖擺著。

    如果還有多餘力氣的話,我會毫不猶豫地衝到塔外去看看,但現在除了對美餐的覬覦,我的思想裡已經沒有任何的奢望。

    「是什麼聲音?」關寶鈴抬起頭,滿是倦意的大眼睛裡閃過一片茫然。

    「沒什麼,只是海底地震或者沉睡著的火山開始爆發而已,肯定隔得很遠,不必管它。」

    我們的上升速度正在減慢,猶如電梯即將抵達頂點時的減速。

    關寶鈴長歎著:「那個叫作瑞茜卡的女孩子到底去了哪裡?會不會出了意外?真是可憐……」

    她不知道,最可憐的該是我們,經過了海底沙坑那番詭異變化之後,等待我們的弄不好是無窮無盡的海上漂流。我不想說,也不敢想,強忍著胃裡火燒火燎一樣的飢餓感,走下台階,將那塊牌子抱在懷裡。

    若是在平時,一根手指穿入它的小孔中就能輕易提起來,但現在,我幾乎是費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跌跌撞撞地抱緊它,重新回到台階上,已經累得頭暈眼花。

    腸胃裡如雷鳴般怒吼著,彷彿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在不停地將所有的腸子捏來揉去。

    「如果這是一大塊巧克力就好了——」關寶鈴歎了口氣,舔舔乾裂的嘴唇。

    「巧克力?就算是塊薄餅也行啊——」其實在此之前,她已經幾次起身要去喝一點海水充飢,都被我攔住了。空空蕩蕩的腸胃被鹹澀的海水刺激,只會不停地反嘔,讓人陷入更危險的全身虛脫狀態。

    我無力地拍打著牌子:「這塊……牌子會不會是瑞茜卡說的那個?我看不到它上面的字,你不是說……她說過有『海神銘牌』這幾個字嗎?」這句話,要喘息三四次才能說出來,體力實在是下降到極限。如果再發生什麼意外,也只能聽天由命好了。

    牌子冷冰冰的,黝黑而且質地堅硬,雖然不能明確說出它的成分結構,卻也能判斷是某種合成金屬的產物。因為有瑞茜卡的話在先,所以我特意在上面仔細搜索過,實在沒能找到任何字跡,甚至沒有任何一種文字字符。

    關寶鈴皺著眉,每次提到瑞茜卡,她都會感到有輕微的歉意,認為對方的失蹤跟自己沒有及時勸止很有關係。

    「她很肯定地說過,發現的那塊牌子上寫著那些字,或者不是這塊,而是另外的一塊?」

    以關寶鈴的想像力,絕對無法參與到海底探索的神秘行動裡來。要知道,我已經繞塔底兩周,幾乎徹底搜索了玻璃盒子邊緣的所有地面。如果有暗洞或者什麼引人注目的牌子,我早就發現了。

    唯一的結論,這就是瑞茜卡發現的牌子,也就是原先嵌在塔門上方的那塊。或許是在受到紅光的侵蝕後,牌子的外觀發生了改變,字跡全部被融化掉了。可是,什麼人會在一座莫名其妙的石塔上嵌上一塊那樣的牌子?並且是中國的古文字?

    我的手無意識地在這塊牌子上面摸索著,無數粗細不同的對穿小孔,組成了連綿不絕的古怪圖案,但那個后羿射日的鏤空圖案非常逼真,任何一個瞭解中國神話的人,都會想到這個傳說。

    不知道當初的雕刻者使用了什麼樣的先進工具,竟然將后羿揚頭向上時飛揚的髮絲也一點點鏤刻出來,包括束著頭髮的一根粗糙的繩子。從側面看,彷彿是用水銀燈打在白幕上的最細緻的剪影畫。

    這幅畫在牌子上佔了四分之一的位置,其它位置佈滿了各種渾圓的小孔,其中幾團,像是某種花卉或者奔跑中的動物,也有些地方像連綿不絕的宮殿牆垣,但我可以肯定的說,小孔並沒有組成文字的跡象,更不要說是中國的篆字。

    極度的飢餓限制了我的思維能力,我甚至出現了眼冒金星的感覺,還能撐多久,我也無法肯定。道家雖然有「修煉辟榖」一說,卻是在平靜打坐的狀態下,並且環境溫暖乾燥,絕不是在這種莫名其妙的玻璃盒子裡。

    「你會不會……為我犧牲自己?」關寶鈴喃喃地問。

    我摸索出手腕上別著的戰術小刀,捏在手裡,看著刀刃上刺眼的寒光。

    「會嗎?」她在盡可能地節省體力,昔日甜潤柔美的嗓音,現在已經乾澀如久不滴油的弦軸。

    「我會。」說出這兩個字,也許該經過長久的深思熟慮,而不是隨口說說。我之所以能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是因為知道自己比大亨更愛她,王江南之類自命風流的江湖人物更是不在話下。

    「咳咳、呵呵呵……」關寶鈴嗆咳起來,挾帶著不斷的苦笑。

    活人的熱血是世界上營養價值最高的液體,犧牲我自己,足夠關寶鈴熬過七十二小時甚至更久。我願意為她做任何事,即使到了最後,我犧牲了,她也並沒有得救——愛一個人,或許就會變得很傻,很容易衝動,什麼人都不會例外,無論是江湖浪子還是街頭乞丐。

    我看著自己手腕上微弱跳動的脈絡,想像著一刀切下去鮮血飛濺的場景。

    「我願意為你犧牲一切,身體以及生命。」這是我的誓言,但從埃及飛往北海道之前,我還一直以為這一生自己命中注定要娶的女孩子是蘇倫。

    眼角的餘光裡,瞥見地板下面不再有什麼魚類飛速掠過,重新變得黝黑一片,彷彿玻璃盒子進入了另外一個黑暗的空間裡。

    我撐著台階,努力想讓自己站起來,走向塔門,看看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腰和腿都酸痛得厲害,並且關節與濕衣服摩擦處,至少有四個地方火辣辣地疼,但我最終還是站了起來,咬著牙走向塔門。

    「風,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怕你會像……像瑞茜卡一樣,離開,然後就再不回來……」關寶鈴也掙扎著站起來,扶著石壁走下台階,身子搖搖晃晃的撲向我,跌在我的臂彎裡。

    我苦笑著,如果我也像瑞茜卡一樣離奇失蹤,相像關寶鈴就會失去了最後一絲活下去的希望。

    「我只是想出去看看發生了什麼……外面好像又起了變化……」

    「我們一起出去……一起,就算消失,也在一起!」關寶鈴笑起來,彷彿失蹤成了一件好玩的事情。女孩子的心情總是瞬息萬變的,剛剛還處在極度的虛弱憂患之中,幾秒鐘後就可以滿臉都是頑皮的笑。

    「好吧,希望我們這次的消失,會幸運地回到楓割寺裡去——」我握著她的手腕,向前跨步,穿越塔門,同時摒住呼吸,像此前無數次由陸地進入水中一樣。不過,我的腳下突然踩空,身體一閃,猛的跌了出去,手指來不及鬆開,把關寶鈴一起拉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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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7 20:16:15
第六部 海神銘牌  4 重陷絕境

    我沒有感受到任何水的阻力,在地上連續翻了三個滾,只感覺到堅硬的地面。急速的旋轉之中,眼睛裡看到的只是一片連一片黑黝黝的巖壁。

    「啊——哎喲……」關寶鈴疼得大叫起來,雙手抱著膝蓋,聲音淒慘無比。

    我坐起來,先去看她的傷口,左膝蓋上已經碰掉了一塊皮,裂開了兩條白森森的口子,鮮紅的血正緩慢地向外滲出來。

    「對不起,對不起——」急切間我找不到任何可以擦拭傷口的東西,只好俯下身子,吮吸著那個傷口。這種困境下,一旦有人傷口化膿發炎,只怕會危及生命。她的血很鹹,卻又帶著淡淡的玫瑰花香,讓我渾然忘記了血液裡本身帶有的腥氣。

    「風,那些水呢?怎麼這裡的水都不見了?」關寶鈴暢快地呼吸著,並且雙臂一直在半空裡飛舞。

    「什麼?」我的思想只關注在她的傷口上。

    「水!水沒有了,你還沒感覺到?」她再次大叫。

    我倏的放開了她的膝蓋,真的,玻璃盒子裡不再有一滴水,我們是處在完全自由的空氣裡——「啊……」我跳起來振臂大叫,興奮之情難以言表。本來以為會長困海底,無法擺脫鹹澀的海水困擾,甚至會永遠憋悶在塔裡。現在好了,這個玻璃盒子是在空氣中,但卻不是陸地,而是在半空裡緩慢上升。

    我跳起來時弄疼了關寶鈴的傷口,害得她又「哎喲」了一聲,不過已經興奮地踮著腳站起來,牽著裙擺飛快地做了四五個旋轉的動作。

    腳下非常乾燥,我壓抑不住興奮,沿著塔底跑了兩圈,盡情地把自己心裡的鬱悶散發出來。從塔身到盒子的邊緣這段距離,像一塊高層住宅上的陽台,而盒子之外,全都是黑黝黝的巖壁,一直向上延伸著。

    再次回到關寶鈴身邊時,她指著塔門上方空著的那一塊凹陷的石壁:「那裡,會不會就是瑞茜卡發現『海神銘牌』的地方?」

    此時我們可以清晰看到七層高的塔身,所用的砌築材料,是跟「亡靈之塔」相同的白色石頭,並且結構造型,也跟楓割寺的寶塔完全相同。

    仰面向上看,在極其遙遠的高處,彷彿有一個狹小的白色光斑,模模糊糊的,不知相距有多遠。

    關寶鈴陡然倒吸一口涼氣:「風、風——風……」她幾乎是跳到我身邊來的,雙手同時抓住了我的胳膊,身子顫抖得像是北風裡的枯葉。

    「風、風……我好怕,抱緊我……抱緊我……」她的身子緊貼住我,聲調也因為極度的恐怖而顫得忽高忽低。

    我擁住她,感覺到此時她的心跳突然加劇,並且兩頰的溫度也在迅速升高。

    面前的巖壁表面非常光滑,並且是帶著順暢的圓弧形,彷彿是為了這個圓柱形的玻璃盒子刻意開鑿出來的。我看到剛剛經過的某個部分,黝黑的岩層中間竟然夾雜著一些乾枯的白色樹幹,每一根的直徑都超過兩米。

    樹木的年輪可以說明一切,我粗略地數過其中一根,它的年輪層數竟然遠遠超過了一百圈。這能說明什麼?

    假定上面的年輪為二百圈,那麼樹木的生存時間就是二百年。那麼是什麼樣的力量,竟然迫使這些樹木橫著深埋在岩石夾層裡呢?樹木都是豎向生長,指向天空的,除非有某些劇烈的地震或者山洪爆發,才會令它們橫倒。難道我們經過的這座古怪隧道,竟然是開鑿在某個強震頻發的山體裡面?

    岩石層中間夾雜的樹木越來越多,我的視線裡出現了十幾塊粗大的樹根,直徑超過五十厘米。樹根都已經自然枯萎,但我知道,這樣深埋在巖壁中的樹根,往往是可以經過數十年甚至數百年不死的。

    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樹木也是如此,百年老樹開新枝的事數不勝數,也就是說,地面上的樹幹、枝葉部分完全死掉之後,樹木的根須往往還能生存非常久的時間,只待有合適的機會,便可以重新發芽成長,除非是被封閉的日子太久了,樹根才會自動死亡。

    再向上去,岩層中竟然出現了被整齊切割開的鵝卵石的剖面,大小都有,形狀不盡相同,但絕對都是被海水、河水沖擊而成的鵝卵石,無論顏色還是質地,跟我們所見的鵝卵石完全相同,但統統被某種尖銳的圓形刀刃切割開來。

    「到底是什麼力量能夠有如此巨大的能量,竟然從岩石中開鑿出這樣的筆直通道?最起碼,地球人的能力還達不到這種水準。就算是將切割後掏出的廢棄物運走,只怕都是興師動眾、勞民傷財的超級工程……」

    從鵝卵石層向上,巖壁全部變成了青色,類似於地球上廣泛開採的建築石材。

    「風,還記得……我說過的那次幻覺奇遇嗎?海底的宮殿——記得嗎?」關寶鈴無力地低聲呻吟著,指甲幾乎掐入我的肉裡。

    我能感覺到她的極度緊張,只好輕拍她的背,無聲地安慰她。

    關寶鈴在尋福園的洗手間裡消失又重新出現之後,曾經描述過自己的「幻覺」,她進入了一座彷彿空氣中滿是海浪的宮殿,無時無刻不有「坐井觀天」的感覺。我下意識地向頭頂望著,那個狹小的光斑似乎放大了一點。

    如果那個地方是個出口,我們現在豈不就是在「坐井觀天」?

    「風,這裡給我感覺,跟當時的幻覺一模一樣。我們會不會……也是在現實世界裡神奇地消失了這麼久?」

    我強裝微笑:「也許吧!不過地球離開誰都照樣轉,就算離開美國總統也一樣,何況是我們?等我們重新回到現實世界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雖然不知道光斑的盡頭是什麼,但無論去什麼地方,總比被幽禁在深海中強吧?只是,我們是懸浮在空中的,不知道是來源於何種力量的承托或者牽引,一旦那種力量消失,我們豈不會像失去控制的電梯一樣,無限制地跌下去。

    事到如今,我只能硬撐著往好處想,希望那個面積如同一元硬幣大小的光斑會給我們帶來嶄新的希望。

    關寶鈴又呻吟了一聲:「我只是覺得噩夢剛剛開始一樣,你想不想聽,我在那宮殿裡看到過什麼?」

    我忍不住驚訝地「哦」了一聲,隨即便明白並且釋然。

    關寶鈴神秘重現時,我們都只是剛見過幾面的陌生人,她當然不肯把所有的事都講出來,肯定會有所保留。當時我忽視了這個問題,認為她的幻覺並不重要,只要人沒出事,不牽連尋福園就萬事大吉了。

    「發現了什麼?」我心裡開始惴惴不安。關寶鈴雖然並非江湖中人,但卻絕不是沒見過市面的鄉下女孩子。她曾拍過十幾種類型的電影,更跟全球頂級導演、編劇、影星合作過,應該算得上見多識廣。所以,能令她感到恐懼的見聞,肯定有其極不平凡之處。

    關寶鈴咬著乾裂的唇,凝視著我的眼睛:「你真想聽嗎?」

    她的大眼睛依舊清澈如水,讓我禁不住心動,想醉死在那兩泓透徹清明的湖水裡。

    我很肯定地點點頭:「對,我真想聽,如果對我們目前的困境有幫助的話,無論多麼恐怖的事,我都想聽。」同時,我心裡一直在苦笑著,狀況已經糟糕到無以復加的地步,還有什麼能比這一次的經歷更恐怖嗎?

    重現回到空氣中,才會萬分後怕地感覺到幽深的海底有多麼令人恐慌不安。

    那個巨大的海底建築、無處不在的紅光霧氣、翻滾湧動的無邊無際的海沙,一切都只是在恐怖電影裡才能編纂出來的詭譎鏡頭,但我們都一一經歷過了,並且目前還處在懸空上升的毫無動力的玻璃盒子裡。

    與此相比,深邃幽暗的土裂汗金字塔之中的經歷,彷彿變成了一次小小的童子軍露營,驚險但不會令人有滅頂之災的恐慌感。

    如果可以重回地面,我會把這一段經歷源源本本將給蘇倫聽,讓她來分析這個巨大的海底建築是什麼。

    「唉,只有蘇倫才是我最貼心的工作搭檔,一旦離開她,手邊原本簡單的事情都會變得複雜起來。是我的處事方法有問題?還是北海道這邊的古怪變化太多,讓我措手不及?」

    「風,你又分心了,是不是?」關寶鈴收緊了箍在我腰間的雙臂。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陷入了左右為難的境地,心裡竟然開始同時容納著蘇倫與關寶鈴,特別是即將脫困的時候,忽然發現自己對蘇倫的刻骨思念。

    「我沒有,我在聽你說——」我不停地抬頭向上望著。那個光斑越變越大,如果我們此時是在一口極深的枯井裡面,那光斑肯定就是井口,也就是我們重回地面的出口,我心裡重新喚起了希望。

    「其實,在進入宮殿和長廊之前,我的側面是有一堵高牆的。白色的牆面上用彩筆繪滿了圖畫,無數幅畫,一直向前延伸著。那些畫的內容非常恐怖,有點像傳說中的十八層地獄裡的慘狀,有人被腰斬、有人被懸勒、有人被砍去四肢、有人被丟進油鍋——很恐怖的畫,我當時都在奇怪自己為什麼能心情平靜地看下去。」

    關寶鈴的聲音很平靜,或許是極度的疲倦讓她無法激動起來,只能是平鋪直敘的白描口吻。

    「那有什麼?在很多旅遊景點都有這樣的『神話宮』之類的建築,形像地描繪出了閻王、判官、小鬼之類的五官相貌,然後依照野史鬼話裡的情節,做出種種令人作嘔的模型——你看到的只是平面畫,當然不會有感覺,對不對?」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在木碗舟山這片寂靜冷清的荒野裡,恐懼心理作怪,出現這樣的幻想橋段,也不為怪。

    關寶鈴分辯著:「你還沒聽完,我們坐下來,我慢慢說給你聽!」

    我們席地而坐,後背倚著塔身,這也是保持體力的一種方法。我已經開始盤算著出了洞口之後的計劃。這種怪洞,肯定是出現在人煙稀少之處,我們兩個的身體都已經虛弱到了極點,最好先能找到一部分淡水,補充水分的同時,盡量向有人煙的地方靠攏,然後打電話給蕭可冷……我很慶幸關寶鈴的身體一直能保持健康的狀況,她不懂武功,又是嬌嬌弱弱的女孩子,一旦病倒,只怕就沒法活著走出這個神秘的空間了。

    「被摧殘的人沒什麼好說的,只是比『神話宮』那種地方的惡俗畫稍微逼真一些而已。我要說的是那些正在執行刑罰的人——我不能確定它們是不是人類,雖然都是直立行走的人形,但它們的後背上卻多著四隻像手臂一樣的東西,突兀地伸展著。它們的衣服全部是同一款式、同一顏色,如同狗仔隊們常穿的橘黃色馬甲一樣,有著很多大大小小的口袋。如果勉強說它們是人,也只能說是六條手臂的怪人……」

    她伸手在自己臉頰上摩擦著,將海水凝結的白色斑痕抹去,眼中露出十二萬分的困惑。

    我沒發表任何意見,任由她一邊思索一邊往下說——「所有的畫面,都是這種怪人在操縱一切,人類只是它手裡的試驗品,可以任意砍削、拉扯、油炸、分解……它生著一張人臉,但五官排列得很是彆扭,彷彿只是機械化流水線上隨意組合起來的樣子,位置很對,但眼睛的彎曲弧度、眉毛的走向、嘴唇的厚薄等等,沒有一點是和諧順貼的——」

    「啊?我想起來了!停、停、停,我想起來了——」我猛的大叫,抬手握住了關寶鈴的手掌,用力搖晃著。

    我記起籐迦曾給我看的電子記事簿上的圖片,有一個生長著六隻手臂的怪異巨人,她把它叫做「幻像魔」,也就是時刻準備幹掉土裂汗大神、毀滅地球的「幻像魔」。在土裂汗大神的秘室裡,看到的不過是被幻像魔的影子蠱惑佔領的手術刀的形像,可以說,所有關於幻像魔的傳說都只是傳說而已,無法坐實,也就不足為信。

    關寶鈴無比困惑地看著我:「你想到了什麼?那些六隻手臂的怪人,是外星人嗎?還是為禍人間的妖魔鬼怪?」

    我感覺到奇怪的是,幻像魔怎麼可能跟關寶鈴的幻想扯上關係?如果她的幻覺是突然進入了另外的神秘空間所致,會不會那個空間就是真實存在的?就像我們目前所處的這個無限長度的垂直隧道?

    剎那間,我想到了很多,但卻無法連貫起來順暢地加以表達,於是催促關寶鈴再說下去。

    「那面牆延伸得很長,我當時站的位置向兩頭望,都看不到盡頭,所以才會漫無目的地向前走,大概瀏覽了四五十幅的樣子。如果全部算起來,至少不下幾百幅,令我一直都在反胃,因為那怪人臉上暢快淋漓的表情與手底下的瘋狂殺戮配合起來,彷彿殺人是件讓他熱血沸騰的快樂的事情。到了最後,我實在忍不住要嘔吐了——」

    她摀住嘴,這的確是讓人不敢恭維的回憶,不向外人吐露也是很正常的。

    「如果我的感覺正確,我們經歷過的一切,都會跟上次的幻覺有關係,這就是我感到恐懼的原因,幸好,我們並沒遇到那種怪物……」

    從玻璃盒子裡下看或者仰望,都空無一物,並沒有出現六臂怪人的跡象,但關寶鈴始終在不安地左右張望著,彷彿那些怪物隨時會出現。

    盒子上升的速度似乎正在減慢,過長的等待時間,讓關寶鈴漸漸睏倦起來,轉身伏在我的膝蓋上,帶著濃濃的鼻音低語著:「我累了,讓我睡一會兒……風,這麼多年在娛樂圈裡沉浮,遇到那麼多人,但彷彿只有在你身邊,我才能感到放鬆。我喜歡在你身旁的感覺,像是小時候伏在媽媽懷裡……」

    我知道,人在極度飢餓和疲倦中,會更容易地敞開心扉接納別人,但我卻不知道她為什麼一直都在提自己小時候的事。或許,潛意識裡,我更希望聽到她說自己與大亨的故事?男人是最奇怪的動物,既想知道對方的過去,又那麼怕清楚對方的過去。

    「我要睡了……我要睡了,很久都沒這麼渴望沉睡過,我想夢到媽媽,她在夢裡的天堂……」

    我的手在關寶鈴背上輕輕拍打著:「睡吧睡吧,一覺醒來,我們就已經升到了洞頂,很快便能返回地面。」

    我也睡著了,短暫而膚淺的夢境裡,眼前一會兒是蘇倫的笑臉,一會兒是關寶鈴窈窕的舞姿。

    「她會屬於我嗎?是不是上天只安排她在我生命裡出現眼前這短短的一瞬,等到危機過去,我們自然而然就會分開,像小船與潮汐,所有的緣分只是潮落潮漲的一次邂逅?」

    很顯然,如果沒有這次神秘失蹤,此刻她應該已經返回香港,回到大亨的懷抱裡了。而我,也會離開一無所獲的北海道,去跟蘇倫會合,我們各自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而不是彼此相擁著困在這個古怪的玻璃盒子裡。

    「她是大亨的女人!大亨的女人……」蘇倫的聲音在我耳邊迴盪著,倏地讓我清醒過來,滿頭滿臉都是驚悸的冷汗。

    關寶鈴持續沉睡著,發出微微的鼾聲,肩頭隨著呼吸一起一伏。我的手仍放在她後背上,下意識地抬了起來,心裡掠過一陣酸楚:「大亨的女人?要從大亨手裡把她搶過來,會不會是一場兩個男人之間漫長的戰爭?值得嗎?她真的比蘇倫可愛嗎?」

    再次仰面向上看,光斑放大到了直徑一米的樣子。我按著自己的手腕,用心跳頻率計算著盒子的上升速度大約為每分鐘五米左右。目測到達光斑的距離應該會在三百米上下,再過一個小時,我們就能到達那裡,希望上天保佑,那會是個脫困的出口。

    從海底到這裡,又經過了多長時間?盒子裡的水是如何傾瀉出去的?在幾千米的海底,塔裡的氧氣到底是如何採集到的,可供我們兩個自由呼吸……我無法解釋,或許任何物理學家的理論都無法解釋,但這些事情卻實實在在地發生過了,至少我跟關寶鈴都沒有因為缺氧窒息而死。

    閉上眼睛,調整呼吸吐納之後,我覺得自己身體裡又積蓄起了一部分力氣,思想也重新變得明澈靈動起來。

    「假定海底那個巨大的神秘建築屬於俄羅斯人的秘密軍事基地,那麼,我們身處的這個玻璃盒子,肯定也是同屬於俄羅斯人的嗎?這種完全有悖於地球物理學的裝置,難道是俄羅斯人最隱秘的發明?」

    目前國際上的戰略觀察家們曾不止一次地指出:「超級大國間的軍備競賽,發展方向截然不同。美國人是在向太空發展,時刻準備控制地外武器,其核心思想是『太空大戰控制權』,從空中向敵人施以鋪天蓋地的打擊;同為超級大國的俄羅斯,則是奉行『水下作戰』的海洋控制權,要通過獲取太平洋裡的『水戰控制權』來達到對敵人的潛在威脅。」

    俄羅斯與處在北美洲的美國,只隔一道白令海峽,並且從沙皇俄國橫掃亞歐、北美的輝煌年代開始,這個超級大國的海軍都是一支不容忽視的神秘力量,並且封鎖了一切軍事力量發展擴充的消息,各國的間諜根本無法刺探到半點消息。

    在「外星人基地」與「俄羅斯軍事設施」這兩個答案之間,我更傾向於後者,所以盡快聯絡到小燕,並迅速證實這一點,顯得尤為重要。

    如果俄羅斯的海底基地已經修建到北海道來的話,日本人幾乎已經處在狼吻之中,也就不必叫囂著跟在美國人的屁股後面頻頻進行國際外交了。

    我忍不住苦笑起來,前蘇聯解體之後,國際社會的很多極左、極右勢力已經忘記了來自俄羅斯的威脅,這些得了健忘症的政治家們,很快就會嘗到健忘的苦果。

    關寶鈴的脖子扭動了兩下,猛的抬頭,茫然四顧:「我們在哪裡?我們在哪裡?」

    當她看清楚陰森森的青色石壁之後,陡然長歎:「我夢見回家了,夢見壁爐和烤雞,還有香噴噴的粟米棒,原來是一場夢!」隨即失望地連聲長歎著。

    我看著她的長睫毛羞澀地撲扇著,心裡猛的湧起一股醋意。她夢見的不只是食物和爐火,是不是還有大亨的溫暖擁抱?嫉妒的力量讓我的兩邊太陽穴同時刺痛起來,胸膛裡有股無名怒火煩躁地熊熊燃燒著。

    「風,你怎麼了?臉色好難看。」她奇怪地望著我。

    我苦笑著搖頭不語,豈止是臉色難看而已,嫉妒還會衝垮我的理智,讓我做出很多莫名其妙的事來。

    幸好,如果一小時後我們能脫困,就不必犧牲自己來救活關寶鈴了,我們都會平安無事。

    事情遠遠沒有我想的那麼簡單,過了半小時後,我們距離那光斑還有一百米之遙,關寶鈴已經困惑地低語:「風,我覺得那不是一個洞口,而是一幅畫的樣子,你說對不對?」

    我的視力沒問題,也提前發現了這一點,只不過在強忍著不說出來。

    光斑或者洞口給人的感覺肯定不一樣,現在它看上去像是有人扭開強力電筒之後,射在石壁上,形成了那麼一塊白色的亮光。再上升五十米之後,毫無疑問,我跟關寶鈴同時明白了這一點——光斑只是光斑,而不是想像中的明亮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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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7 20:16:53
第六部 海神銘牌  5 古怪齒輪

    「不是洞口!天哪,我們沒有出路了,根本沒有出路,我們要困死在這裡了!風,你看到了嗎?只是石壁,只是石壁!只是……」關寶鈴猛然彈身站起來,聲嘶力竭地大叫了一聲,隨即搖晃了兩下跌倒下去,砰的一聲摔在地面上。

    我來不及扶住她,因為過度的驚駭與失望,已經令我四肢麻木,並且心跳也似乎馬上要停止了一般。

    漫長的充滿希望的等待,換來的只是一面可笑之極的絕壁。不知何處傳來隱隱約約的「颼颼颼颼」的風聲,我的脖頸也僵硬了,只是茫然地仰視,看著那塊直徑十幾米的巨大光斑,像是中秋節時映在湖心的月亮,皎潔美麗卻又虛幻無比。

    「只是光斑,不是出口!」頭頂的石壁很光滑,或許我該爬到塔頂,從那裡向上望會感覺更真實。那是貨真價實的青色石壁,與面前的所有石壁渾然一體,像是給這口深井做了一個嚴絲合縫的石頭帽子,看不出哪裡有可以逃生的縫隙。

    白光是哪裡來的已經不重要——我們會被困死在這裡,即使我犧牲自己,讓關寶鈴的生命延長三天、五天、十天,但她仍然會死,無法避免。

    我站起來,踉蹌著走到玻璃盒子的邊緣,撲在冰冷的弧形玻璃上。四周和頂面,都是堅不可摧的石壁,下面是懸空的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一旦將這盒子提升上來的動力突然消失,它將再次變成無限加速的自由落體,再次砸回深海裡去。

    忽然之間,我的視線變得模糊了,似乎有眼淚已經湧出來,但不容它們湧出眼眶,那種「颼颼颼颼」的聲音突然放大了很多,來源應該就在附近的某處。

    我打起精神,迅速向盒子側面奔跑著,就在塔門的反方向,我看到了一個明亮之極的洞口——不,不是洞口,而是在洞壁上開掘出來的大廳,高度超過十米,寬度約五米,一直橫向延伸出去。

    大廳的地平面位置比盒子的底部稍微低一些,所以我站在盒子邊緣,能看到裡面所有的情況。

    地面上有一座縱向延伸的白色石台,石台上放置著無數飛旋的齒輪。

    我的身子因為極度激動而劇烈顫抖著,並且情不自禁地對著玻璃牆壁又踢又打。那些齒輪,跟我們在深海建築的天窗上遙望到的差不多,只不過這次直線距離不超過十米,看得一清二楚。

    黝黑的齒輪,被一根白色的直徑二十厘米的光帶串聯著。看似應該比較柔軟的光帶,承擔起了齒輪轉軸的作用,緊貼在石台上,所有的齒輪都是繞著它來轉動。當然,每一個齒輪下面都有凹槽,它們露在石台外面的只有一半體積。

    距我最近的齒輪轉速非常快,向外數十個齒輪之後,轉速有明顯下降,再向裡,便轉得更慢。我極力向齒輪最深處張望,視線裡卻只見石台、齒輪、光帶,其它什麼都沒有,一片空空蕩蕩。

    這個神秘的大廳裡一片雪亮,但我看不到任何燈具的存在,就像看到洞頂的光斑,卻找不到它的來源一樣。

    「真是古怪——齒輪旋轉的動力來自何處?它們有什麼作用呢?」

    真恨不得有柄大錘,敲碎這些擋路的玻璃牆,跳進洞裡去看看。不管這些齒輪是什麼人設置的,如果能在洞的最深處找到出路,也總比困在玻璃盒子裡強。我想放聲大叫或者放聲大笑,心裡的鬱悶實在是無處宣洩了,看著那麼多齒輪飛速旋轉,猶如井然有序的某個自動化工廠車間一樣。

    神秘事物的背後,肯定隱藏著某種神秘的力量,我相信在這個豎向隧道裡存在著操控一切的「人」。

    在極度震撼的狀況下,我幾乎忘記了關寶鈴的存在,只是死死盯著那些齒輪。

    「風、風……你在哪裡?你在哪裡?別離開我,求求你別離開我,別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風——風——風……」關寶鈴帶著哭腔的叫聲響起來,無力地在這個巨大的玻璃盒子裡迴盪著。

    我用力揉了揉乾澀的眼睛,回身往回走,才發現自己的雙腿已經開始不聽使喚。從進入這個空間到現在,至少已經過了三天時間,雖然腕表已經停了,但我的感覺是不會錯的,體能與精力已經臨近崩潰的極限。

    「風——」關寶鈴淚流滿面地撲過來,頭髮散亂地披在後背上,華貴的黑色長裙已經皺得不成樣子,並且遍體都是被海水浸泡後留下的白色印痕。我從她的樣子,能知道自己的形像也早毀敗殆盡,毫無風度可言。

    我們兩個幾乎同時倒地,已經沒有力氣繼續支撐下去了。

    「我看到了齒輪,就像咱們在水底看到的一樣——」我回頭指著,被塔身遮去了一半的山洞仍然歷歷在目。

    人在極度虛弱的情況下,對任何古怪事物感到驚駭的程度都被大大削減了。所以,關寶鈴並沒有像我一樣大喊大叫,只是微微點了點頭,便把臉貼在我的胸口上,緩緩閉上眼睛,常常地吁出一口氣。

    「我找不到你,以為你會像瑞茜卡一樣,從我身邊消失,永遠都不會再回來。別離開我……別離開我,在我死之前,要你永遠都……在我身邊,永遠都在我身邊……」她的嘴唇裂開了無數細碎的小口,每次翕動,鮮血都在絲絲縷縷地滲出來。

    我握著她的手腕強笑著:「怎麼會呢?盒子封閉得如此緊密,就算逼我走,都走不掉的。更何況,你在這裡,我絕不會一個人離開,永遠都不會。」

    她用力地貼近我,含混不清地呢喃自語:「我好冷,抱緊我、抱緊我、抱緊我……」

    這一刻,她是世界上最無依無靠的小女孩,完全剝離了天後巨星、影壇奇葩的燦爛光環,只是我懷裡要人疼、要人呵護的乖女孩,但我卻什麼都無法給予她,也無法改變糟糕之極的現狀。

    「如果大亨在,他會怎麼做?他會比我做得更好嗎?」我甚至一直都在自責,如果陪她回到楓割寺的人是我,或許不會出現後來這一連串的遭遇,令她受這樣的磨難。

    伴隨著耳邊「颼颼颼颼」的齒輪飛轉聲,我數著她漸漸微弱的心跳,雖然極度焦慮但卻毫無辦法。

    小刀已經顫巍巍地握在手裡,我不能預計自己的血會流多久,如果真的要用自己的鮮血來延續關寶鈴的生命,我會毫不吝惜地去做。

    在我心裡,關寶鈴取代了一切,甚至將「尋找大哥楊天」這件事也掩蓋住了。我扭頭看著那些旋轉的齒輪,腦子裡艱難地思索著可能與它們相關的線索,或許下一次關寶鈴睜開眼的時候,我就會切腕放血,滴進她的嘴裡。

    「後果會怎樣呢?我會真的死在這裡嗎?難道這就是我的最終宿命——」

    直徑三米、厚度一米的巨大齒輪繞著那根光帶旋轉,猶如無數巨大的磨盤,除了劃破空氣的颼颼聲,本身並沒有發出任何摩擦聲。

    從那些轉動緩慢的齒輪上,我能模糊看到很多密集的齒圈,每一條齒圈的間隔和深度都約為二十厘米,可是這種單個的齒輪就算旋轉得再快或者再慢又有什麼意義?它們如果不能彼此嚙合,似乎只是毫無意義的單獨旋轉,根本產生不了什麼作用。

    洞裡的白光類似乎是某種大功率無影燈發出的,雪白均勻,並沒有將齒輪的陰影投射在石台表面上。洞很深,一直向裡面無窮無盡地延伸過去。聯想起海底那個巨大建築裡的齒輪數為一百二十八個,或許這裡也有那麼多甚至更多——關寶鈴呻吟了一聲,舔著乾裂的嘴唇睜開了眼,眼珠上滿是細密糾葛的血絲。

    「我要死了,風,我又餓又渴……我剛剛夢見冰檸檬茶、聖誕節的烤火雞、奶油椰絲麵包、法式濃湯……」她一口氣說了十幾種飲料和美食,引得我的肚子發出抑制不住的咕咕聲。

    在開羅時,我常常跟蘇倫一起去一家叫做「玫雅琳」的法國餐廳吃飯,那兒的燭光大餐是整個開羅城最好的,還有上等的法國紅酒和奶油珍珠粉冰淇淋。不過現在,哪怕是能得到一份白開水加切片麵包也行,肚子已經餓到了來者不拒的地步。

    「你在想什麼?我感覺到你又走神了,在想那個叫『鐵娜』的或者叫『蘇倫』的女孩子?」關寶鈴很敏感,第一時間抓住了我的思緒。

    我想搖頭否認,但後頸發出只有重度關節炎病人才有的「嘎吱」聲,像是銹蝕了很久的齒輪。

    「別瞞我,你的自傳裡,提到過兩個女孩子,鐵娜和蘇倫,你很喜歡她們對不對?」關寶鈴吃力地笑起來,嘴角似乎有微微的醋意。

    我的自傳是鐵娜負責編纂、發行、出版的,所有內容都被她再三刪改過,當然會以她自己為第一女主角,而蘇倫一定會淪為陪襯。看過那本書的人,都會就事論事,把所有經過誇張的故事情節硬套在我頭上,所以我非但成了活躍於埃及金字塔裡的超人勇士,更成了左擁右抱、來者不拒的大眾情人。

    關寶鈴的頭枕在我的膝蓋上,臉向上仰著,這種動作能幫助她更合理地保存體力。

    「風,無論從哪一方面看,你都是很有魅力的男人,最討女孩子喜歡——頗具稜角的臉、濃烈有力的眉、精神睿智的眼睛、挺直的鼻樑、飽滿的唇。我覺得你應該去娛樂圈發展,在目前奶油小生當道的年代裡,觀眾們或許更希望看到硬派小生的出現,就像先前去美國好萊塢發展的幾位大哥級華人男星。如果你願意,我們脫困之後可以合作,保證你能幾個月內紅透港澳和東南亞,成為圈子裡最閃亮的男星……」

    一提到電影,關寶鈴的情緒立刻好轉起來,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嘴唇上滲出的血絲越來越多。

    我輕輕搖頭,做一名整日帶著面面具的戲子,不如開開心心地做我自己、走自己的路。拋開金錢的因素之外,我不喜歡演戲,那種生活會讓自己很累,經常忘記了自己到底是劇本裡的還是真實中的某個人。況且,我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做,無論是港島、好萊塢還是金馬金像、奧斯卡,對我都沒有任何吸引力。

    她艱難地撩開額前的亂髮,近乎乾涸的大眼睛裡重新綻放了光澤:「不去?不喜歡?可是我希望能跟你在一起,希望能一同出現在光彩照人的水銀燈下,一同成為大眾的焦點。葉先生名下,有四家亞洲一流的電影公司,可以為咱們量身訂做劇本。風,我喜歡在你身邊的感覺,別離開我好嗎?無論是現在,還是未來脫困之後——」

    又一次,她提到了無所不能的大亨。我承認,在全球任何一個名流圈子裡,能跟大亨結交並且套上近乎的,都會引以為榮,似乎他是世間萬事的主宰,沒有搞不定的事。

    我看到她眼裡的光彩,或許其中一大部分是為了大亨而綻放的——「我不想,跟大亨熟絡的是你,而不是我。我會憑借自己的能力開創事業,而不是依靠別人。」

    受大亨關照,讓他愛屋及烏地因為關寶鈴而在乎我,這是我的恥辱,我還沒無恥到要利用自己愛的女人去謀取某種利益。這一點,在人格上要比大亨強,因為關寶鈴曾經為了收買別墅、破解「黑巫術」而半夜三更爬進尋福園的大門,向一個陌生的男人乞求達成這筆生意。

    如果她成了我的女人,我就算死都不會讓她去求別人。

    「風,有些事你似乎弄錯了,其實、其實大亨是有妻子和孩子的,不可能對我怎麼樣。我們只是……朋友,只是很好的朋友,而不是像你想的或者外面小報記者編造的狀況。」

    她急著要解釋什麼,不過在我看來反而欲蓋彌彰。

    大亨包養過很多女人,每一次對外宣稱都是「紅顏知己、超然欲外」,彷彿大家都是精神上的相互傾慕一樣,實際上,紙裡包不住火,每一次都會鬧得沸沸揚揚,以滿地八卦收場。當然,以他的權勢、金錢和個人魅力,只要點點頭,很多漂亮女人能擠迫大門爭著做他的女友。

    關寶鈴的檔案很清白:祖籍香港,跟著單身母親長大,母親在她大二那年癌症去世,她在好心人的資助下念完大學,然後通過港島電視台的選秀活動,進入娛樂圈。除了大亨之外,極少有什麼亂七八糟的緋聞傳出來,娛樂記者們更關心的是她進軍好萊塢的前途問題。

    在娛樂圈這個越攪水越渾的大染缸裡,關寶鈴是極少數天賦高而又肯努力進取的女星之一,很多人都百分之百地肯定:「她將來的成就,絕對會超過當前華人女星裡炙手可熱的張、鞏、章。」

    我當然也看過她主演的片子,堪稱是演技派與偶像派並重的佳作。在北海道邂逅之前,我就開始欣賞她了,只不過一想到「大亨的女人」這個不光彩的標籤,自己就會望而卻步。

    「其實,很多事不必解釋的,我能理解。」我苦笑著,阻止她的費心解釋。如果我真的想要她,肯定就會忘記她的從前,而只看中她純潔無瑕的心靈。

    關寶鈴額頭的青筋猛然迸跳起來,臉頰飛起兩團紅暈,似乎是要準備激烈地辯論什麼,陡然又閉了嘴,發出一聲悠長的感歎:「唉,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真的不必解釋了。」

    突然間出現的尷尬,在我們之間緩緩蔓延開來。

    沉默了十幾分種之後,關寶鈴忽然苦笑著問:「風,你嫌棄我?」她的頭依然枕在我的膝蓋上,但眼角卻有兩顆晶亮的淚珠滑落出來,一直滾向她小巧圓潤的耳垂。或許對一個女孩子來說,被大亨這樣的男人包養,是一生最深的、最不可開解的痛。

    我嫌棄她嗎?我說不清楚。

    至少在王江南苦苦跟在她後面追求的時候,我是懷著一種幸災樂禍與醋意橫生的想法,甚至是抱著隔岸觀火的看熱鬧心理,直到關寶鈴神秘失蹤之後,我才真正意識到,她的影子已經深深鐫刻在自己心裡,揮之不去。

    我的確對「大亨的女人」這句話耿耿於懷過,或許還將耿耿於懷下去,但我無法否認她身體裡散發出的致命魔力,比此前任何一個女孩子給予我的印象都更完美。

    「我沒有嫌棄你,這些問題我們可以在脫困之後再討論,現在,你需要休息,我們沒有多少體力好浪費了……」我的嘴唇也在火辣辣地痛。

    關寶鈴又一聲長歎,抿著唇,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時間在不停地消逝,我一直希望能突破玻璃盒子,進入那個古怪的山洞裡去看看。放置齒輪的那一列石台只佔據了山洞總寬度的三分之二,石台旁邊很明顯地留下了一條通道。如果按照最正常的思維,這麼多高速運轉的齒輪,總該有人巡視照看,那條通道就是供人來回走動的。

    我情不自禁地自嘲著:「在這種神秘的地方,會有什麼樣的怪人照看這些機械裝置?」想不通的事太多,可惜沒能像古人說的「車到山前必有路」一樣,我們到了山前,卻給石壁擋住了,無路可去。

    不知過了多久,關寶鈴漸漸陷入了虛脫的昏迷,嘴唇上到處泛起了米白色的小水泡,呼吸越來越急促。

    她需要補充水分,但這裡只有透明的空氣——小刀壓在我的左手腕上,輕輕一動,一滴血珠迸出來。我感覺不到疼痛,只是機械式地把手腕橫在關寶鈴嘴邊,讓血珠滴落進她嘴裡。十幾滴血珠落下去之後,她呻吟著貪婪地舔著嘴唇。這些溫熱的液體對她太重要了,我在小臂上輕輕一壓,血珠滴得更快,像是春天最珍貴的雨滴。

    至少滴過五十個單位的血之後,關寶鈴飢渴的狀態才稍稍得到緩解。成年人的正常失血量為二百到四百個單位,但我的身體已經極度虛弱,只是五十個單位的血,足夠令我眼前一陣陣金星亂冒了。

    「下雨了嗎?風,是下雨了嗎?我感到有水珠落下來,好甜……」她閉著眼,任由鮮紅的血滴進嘴裡。

    如果我的血能助她渡過最危險的生命難關,就算把全部鮮血都釋放出來,我也願意。

    「是,是下雨了!」我低聲回應著她,再次擠壓著左臂,讓滴血的速度再次加快,一不小心,有一滴血落在她的臉頰上,啪的一聲,如一朵嚴冬寒梅般鮮紅地炸裂開來。

    「或許是我們的困境感動了上天吧,才會下雨來救我們,最好,再掉下幾個漢堡來,或者包子、餅乾來都行啊……我真的感覺好餓,早知道這樣,當年入行的時候不那麼拚命減肥就好了,至少身體裡能儲存更多脂肪——」

    她的肚子「咕咕、咕咕」地叫了幾聲,接著她便不好意思地睜開了眼,「啊」的叫了一聲,掙扎著要坐起來。

    我按住她的肩,低聲叫著:「別動,你很虛弱,千萬不要動……」隨即發力在她的左右肩窩裡點了兩下,令她失去掙扎的力氣。

    她含混不清地叫起來:「我不要……不要……不要你流血,不要……」並且迅速閉上嘴,堅決地用力搖頭。

    血仍在滴,不過卻是凌亂地落在她的下巴上、腮邊、胸前。我剛剛要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張嘴,耳朵裡的「颼颼颼颼」聲驀的消失了,四周出現了一片森冷的死寂。

    我忍不住抬頭,那些飛旋的齒輪陡然停止了,而那條光帶上卻有許多五顏六色的光點在急促流動閃爍著,彷彿是聖誕夜氾濫的綵燈。

    「它們壞掉了嗎?還是情況發生了什麼變化?或者又要有意外發生……」

    關寶鈴停止了掙扎,雙眼一下子瞪到極限,大聲叫著:「看那洞頂!看那洞頂!洞頂!」

    我們誰都顧不上仍在滴血的手腕,兩雙眼睛死死地盯著洞頂那塊光斑,它正在奇怪地蠕動著,彷彿那片石壁正在迅速分解,而光斑一路向石壁深處滲透進去,轉眼間已經凹陷進去一米多深,這個玻璃盒子也跟著上浮,始終跟洞頂緊貼。

    我的大腦只思考了兩秒鐘時間,跟著跳起來,抱起關寶鈴,來不及有任何解釋,直接衝向塔裡。當我飛奔著衝向樓梯時,順便腳尖一勾,把那塊金屬牌子挑起來,抓在右手裡。本來極度疲倦的我,突然有了使不完的力氣,直奔到塔頂,抱著關寶鈴和牌子,站在玻璃屋頂下面。

    現在,我們能更清晰地觀察那塊光斑,它背後的岩石並非是被分解,而是像拉開很多扇疊合在一起的門板一樣,層層撤走,速度快得讓人目不暇接。

    「風,就算上面的阻隔完全打開,我們卻不得不囚禁在這盒子裡,仍然無法脫身,怎麼辦?怎麼辦?」她說的,跟我所想的完全相同,突破洞頂固然關鍵,但是打碎這盒子似乎也是必不可少的步驟。

    它的玻璃外壁那麼堅韌,就算是最好的防彈鋼化玻璃也不過如此,如果沒有特殊的工具,似乎很難達到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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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7 20:17:25
第六部 海神銘牌  6 千頭萬緒

    光斑凹陷進去的深度幾分鐘內便超過了十米,在我們目不轉睛的注視下,猛然間石壁打開,光斑直射出去,射向一片蔚藍的背景。

    「那是藍天!藍天,藍天,藍——」關寶鈴興奮的叫聲被突如其來的洶湧彈力切斷,我們兩個倏地飛了起來,一直向上飛向天空。

    「啊——」關寶鈴尖叫者抱緊我的脖子,而我在身體驟然騰空的情況下,仍然沒忘記回望一眼。下面是個深邃之極的黑洞,深不見底,模糊幽暗,只瞥了一眼,那些被光斑打開的層疊石壁又合併起來,迅速切斷了我的視線。

    重新站在藍天之下,我貪婪地呼吸著新鮮的地球空氣,精神為之一振,這才知道並非被彈向半空,而是穩穩地站在某座建築物的頂上。

    山川蕭條,樹木零落,這仍舊是地球上的冬天,幸好我們並沒有被發射到某個地外星球上去。

    關寶鈴仍在我懷裡,她伸手斜指向下,欣喜地抑制不住抽泣起來:「看啊,看啊看啊……是楓割寺,我們是在楓割寺裡。風,我看到那邊就是井,那口『通靈之井』……」

    真是難以置信,我們此刻就是站在「亡靈之塔」頂上,當我抱著關寶鈴小心地跳下來,站在頂層的圍欄邊上,幾十次深呼吸後,才確切相信了這一點。

    太陽垂在正西的山尖上,光線正在逐漸黯淡下去,時間是在下午,黃昏之前。正北廚房方向,炊煙裊裊,隨北風送來的,還有一陣陣讓人腸胃加速蠕動的飯香。我的目光從一座座毗鄰連綿的屋頂上掠過,認出了洗髓堂的位置,當然還有那兩棵歷史悠久的古樹。一切都是如此親切,就連谷野的「冥想堂」也變得順眼了許多。

    塔下的廣場乾乾淨淨,連一片落葉都沒有——極目南眺,尋福園的主樓、庭院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們,終於回來了……」我低語著,眼眶裡有什麼東西在心酸地湧動著。

    沿著樓梯向下,走到二層與一層之間時,每一步我都走得很小心,生怕再發生意外,重新回到那個神秘的玻璃盒子裡去。看得見一層地面之後,我把手裡的牌子用力丟了下去,發出「砰」的一聲,在地上連翻了兩個跟頭。

    牌子沒有消失,我跟關寶鈴也放心地走下來,撿起牌子走出寶塔。謝天謝地,我們經過了漫長的失蹤之後,終於重新回到現實中來。

    還沒走到天井西面的月洞門,有兩個僧人一邊聊天一邊迎面走來,猛抬頭看到我跟關寶鈴,一下子張著大嘴愣住了,略微泛黃的瘦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極度驚駭。其中一個,竟然把一隻拳頭用力塞進自己嘴裡,彷彿見了鬼一般渾身拚命顫抖著。

    「是是是……是是風、風、風先生嗎?是你……嗎?」另外一個還算鎮定,不過普普通通的一句話卻被斷成無數截,毫不連貫,詞不達意。

    我揮動著雙臂,意氣風發地叫著:「當然是我,快點帶我去廚房,我要餓死了——」

    這是我們重回人間之後的第一句話,說完這句,便同時虛脫到極點,翻身倒地,人事不省。

    「風哥哥,風哥哥,是我,蘇倫——」

    我聽到了呼喚聲,不過非常遙遠縹緲,彷彿隔著千山萬水的距離。

    「蘇倫?不會的,她還在川藏邊界搜索阿房宮,怎麼可能飛到北海道來?肯定是幻覺,或許我太想念她了吧?」翻了個身,我繼續沉沉睡去,把所有呼喚聲都摒棄在睡夢之外。

    腦子裡還殘存著陷入深海時的極度恐慌,包括那陣紅光來襲時無處藏身、無處躲避的困窘。我知道,就算不落入那巨大建築裡,若是給海底火山爆發噴濺到,在攝氏幾千度高溫的岩漿襲擊下,再堅固的玻璃盒子只怕都要灰飛煙滅,而我跟關寶鈴,也就只有一起瞬間死亡的份。

    我想多睡一會兒,嘴唇上掠過牛奶和鮮橘汁混合著的味道,有人把一根極細的吸管放進我嘴裡,下意識地吸了一口,如啜瓊漿一般,精神立刻清醒了許多。

    「啊,他在喝橘汁,已經清醒過來了,太好了!」是蕭可冷的聲音,她在激動地鼓掌。我身邊很近的地方,有個人垂著頭坐著,一直握著我的手。這人的手很滑很柔軟,會是誰呢?是關寶鈴嗎?我希望是蘇倫,她在我心裡的位置是任何人無法替代的。

    要不,就是籐迦?那個身份神秘的日本公主?至少是我把她從沉睡中喚醒的,她總該再救我一次,讓我安然渡過難關吧?

    頭好沉,眼皮也同樣沉重,我睜不開眼,再吸了一口橘汁,腸胃一陣抽搐扭動,從頭到腳都冒出了一層冷汗,然後繼續睡了過去。

    潛意識裡,最渴望此刻蘇倫在我身邊。我消失後,蕭可冷肯定會給她打電話,如果我在她心裡有足夠的份量,她一定會來。

    我張了張嘴,無力地叫了一聲:「蘇倫——」

    此時渾身上下所有的骨頭、關節都在酸痛著,手腕上的傷口也在火辣辣地疼。我想凝聚丹田之力,可奇經八脈都軟綿綿地無法發力,猶如受了最嚴重的內傷一般。

    沒人回應,失望與怨恨同時充滿了我的胸膛:「她不在,這時候,她是不是正在川藏邊界的原始森林裡,跟那個什麼生物學家席勒一起尋找子虛烏有的阿房宮?真不知道她是受了什麼人的蠱惑,竟然相信地球上存在著第二座阿房宮?」

    我想起了小燕:「是了,應該火速通知小燕,要他進入俄羅斯的機密資料儲存庫,看看北海道下面有沒有深海軍事基地。噢,天哪,還有這麼多事等著自己去做,也不知道關寶鈴醒了沒有……大亨會來看她嗎?」

    時間彷彿凝固了一般,我感覺到好像下雨了,有水滴正不停地打在我臉上。

    我抓到了一個人的手,猛的挺身坐了起來,張口叫著:「蘇倫!」其實自己潛意識裡,此刻最需要的是蘇倫,只要有她在,一切都不必擔心。在那個奇怪空間裡的時候,如果把關寶鈴換作蘇倫,或許脫困的機會能增大幾百倍。

    「風哥哥,你醒了!你醒了!」面前的人淚痕未乾,睫毛上還掛著四五滴晃動著的晶瑩淚滴,可不正是蘇倫?

    我第一眼落在她的頭髮上,剛剛剪過的短髮,雖然油亮順滑,但給我的感覺卻非常彆扭,不禁悄悄皺了皺眉。比起在開羅時,蘇倫黑瘦了很多,臉上的皮膚也變得有些粗糙,再配上蕭可冷那樣的短髮,讓我突然覺得有些陌生。

    蕭可冷站在蘇倫身後,用力地在地板上跺了一腳,興奮之極地嚷著:「老天保佑,終於……終於醒了!我去盛碗湯過來,太好了!太好了!」

    她像陣風一樣旋了出去,短髮被門外的陽光照得閃閃發亮。

    一時間,屋裡只剩下我跟蘇倫,手緊握著,心裡也有很多話,卻全部噎在喉嚨裡,無法傾訴。

    這應該是在楓割寺的客房裡,因為我鼻子裡聞到了無處不在的香火氣息,並且對面的牆上掛著佛門大師的日文緋句,刻在深邃的紫檀木板上。風從窗外掠過,不時地吹動簷下的一串風鈴,發出散碎的叮噹聲,一直縈繞不去。

    「蘇倫,你瘦了,是不是在那邊的搜索工作很辛苦?」我從來沒像現在一樣笨嘴拙腮,明明盼著蘇倫前來,腦子裡卻再也想不出什麼甜蜜的詞句。

    「不,那邊還順利。你失蹤後,小蕭第一時間打電話給我,我就帶席勒直飛過來,希望能找到你,可惜兩周來,我們搜索『亡靈之塔』和整個楓割寺幾百遍,一無所獲。還好,你自動出現,所有人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了。」

    蘇倫平靜下來,抽出了被我握住的手,擦掉眼淚。

    經歷的一切恍如一夢,我苦笑著摸著自己的下巴:「怎麼?我消失了兩周?有那麼久嗎?」下巴上的胡茬硬硬地扎手,這種情況一般出現在四天以上不刮鬍子的時候,我覺得自己消失不過是五六天的時間,絕對沒有蘇倫說得那麼長。

    身子下面鋪著柔軟的純棉床單,身上蓋著的也是同樣質地的棉被,我不由地大聲感歎:「能回來真好!我以為自己要葬身在那個神秘空間裡呢——」

    側面的花梨木小桌上整齊地放著鉛筆與白紙,蘇倫困惑地笑著:「風哥哥,暫且不討論這個時間問題了——你在昏迷中一直在叫著『齒輪』和『海底基地』這兩個詞彙,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你曾去過海底?」

    她取過那疊白紙,上面潦草地記著很多莫名其妙的短句,我大略看了看,這些記錄應該是我昏迷中的夢囈,的確有很多地方重複記著「齒輪」這兩個字。

    「對,我去過海底,而且我想趁腦子還清醒,把自己的經歷複述描繪出來。蘇倫,你絕不會想到我的經歷有多奇怪……」

    我接過紙筆,從自己在塔頂看到「神之潮汐」出現開始描述,採用文字加上簡筆畫的方式。蘇倫取了一架微型錄音機出來,按下錄音鍵,放在我的枕頭旁邊。我不知道自己的敘述有沒有人會相信,但我固執地要把它畫下來,做為今後探索「亡靈之塔」和「海底神墓」的重要參照。

    三小時後,我的描述告一段落,扔下鉛筆,用力活動著倍感酸澀的右手。這得謝謝蕭可冷送來的參湯,日本飲食文化的精髓——鮮牡蠣配參湯果然是最美味的補品,我足足喝下了兩大碗,在她和蘇倫看來,猶如牛嚼牡丹一般。

    白紙已經用掉二十幾張,但我畫那個巨大的海底建築時,蘇倫牙縫裡一直在「絲絲絲絲」地吸氣,以此來表達出她的萬分驚駭。

    「一個可以釋放出紅光的建築?在不知多少米深度的海底?風哥哥,要知道在日本近海是不可能有俄羅斯人的水下基地的。日本海軍的水下超聲波探測技術跟美國不相上下,那麼龐大的基地,怎麼可能逃過他們的搜索?」

    蘇倫輕拍著那張紙,透露出百分之百的不相信。

    我苦笑著點頭:「對,我知道日本海軍的實力,並且我還要補充一點,規模如此巨大的水下基地,沒有二十年以上的建造過程,是根本無法成形的。如果俄羅斯方面有大規模的水下營造工程,消息不可能封鎖到滴水不漏的地步,那麼五角大樓方面的間諜會有足夠的時間把它挖掘出來。我們誰都不要輕易否定一件事,請趕緊聯絡小燕,我希望得到俄羅斯軍方的內部資料,以確定水下的建築物是什麼。」

    耳聽是虛,眼見為實。蘇倫只是聽我的個人轉述,當然不可能盲從盲信,真要那樣,她就不是我喜歡並且欽佩的蘇倫了。

    蘇倫翻閱著我的記錄,眉頭越皺越緊。她的左臉頰上有道新添的血痕,兩厘米長,剛剛結痂,看上去分外刺眼,雖然不算是破相,卻也令人心疼無比。

    「蘇倫——」我輕輕叫了一聲,聲音盡量變得溫柔。

    「嗯。」她答應著,視線並沒離開紙上的文字。

    「尋找阿房宮的事,是否可以暫時告一段落,咱們全力發掘『亡靈之塔』的秘密?我覺得塔上肯定存在突破空間的秘密通道。不管那水下建築是什麼,一定跟傳說中的『海底神墓』有關,你說呢?」

    我希望蘇倫能留下來,跟我聯手破解「亡靈之塔」的秘密。

    蘇倫笑起來,那道細小的血痕也顫顫地抖動著:「好吧,假定你的敘述全部可信,我們或許可以用同樣的方式突破空間束縛,進入那裡。關鍵是,那個水下建築如果是軍方的設施,咱們再次下去,只怕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她拿過桌上的一個檯曆,指著無數被紅筆圈住的數字:「風哥哥,你看一下,這十五個被圈住的日子,就是你從塔頂消失直到前天神奇出現之間的時間間隔。十五天,已經超出了人類脫離食物和飲用水之後所能生存的極限,你能不能解釋一下,自己是如何做到的?」

    「我無法解釋,但是我相信事實,我還活著就是最好的解釋。」對於所經歷的一切,我需要更長時間的思索,才能解開所有的謎題,現在根本是滿頭霧水,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蘇倫丟開檯曆,用鉛筆在記錄紙的最後一頁上添加了這樣的句子:「失蹤十五天,靠什麼渡過人類生存的極限?是否可以對失蹤者的消化系統、供氧系統做進一步的透視檢查?」

    當蘇倫做這個動作時,我望著她的頭髮,忽然有一陣重重的悵惘:「或許她根本不瞭解我喜歡長髮的女孩子?或許只是為了在川藏邊界的深山老林裡行走方便?」

    總之,短髮的蘇倫破壞了之前我對她所有的美好印象,甚至恍惚覺得,自己根本就沒愛過她。

    我的兩側太陽穴忽然一陣鑽心的刺痛,並且渾身冒出冷汗,心情煩躁無比,迅速掀起被子下床,走近門口,用力呼吸著來自門外的新鮮空氣。

    「風哥哥,還有一件事,嗯……我與大亨通過電話,他要我好好照看關小姐,並且昨天已經撥了一大筆款項到小蕭的賬戶上,做為關小姐在本地的起居費用。另外,有一筆三千萬美元的獎金,是送給你個人的,能找回關小姐,大亨對你,非常感激。」

    蘇倫的話,帶著明顯的醋意。

    風那麼冷,但一想到關寶鈴,我心裡忽然有了某種竊竊的暖意。

    「要不要現在過去看看她?就在隔壁,十步之內——」醋意更明顯了,小蕭向蘇倫的報告細節備至,應該是如實地把在北海道的行蹤做了翔實之極的描述。

    十步之內,必有芳草,關寶鈴又豈只是「芳草」那麼簡單?

    我用力搖頭:「蘇倫,你誤會了,我跟關小姐只是一同落難而已,並非有意闖入那個神秘空間裡去救她,一切只是誤打誤撞。」的確,如果知道被困的情況糟糕至此,我才不會輕舉妄動。

    蘇倫起身,快步向外走,匆匆丟下一句:「不必解釋了,既然大亨都那麼放心,我有什麼不放心的?」

    院子裡的枯草瑟瑟地在風中抖著,這個狹長的院落是為前來楓割寺進香的遊客們準備的,半年閒置,我跟關寶鈴差不多是今年的第一批住客。

    風鈴又在叮咚響著,風也越來越冷。

    蘇倫肯定是生氣了,她把我的失蹤當成了一次捨生忘死的營救行動。換了是我,也會滿肚子氣不知向誰撒。

    院子左側的月洞門邊有人影一閃,聽對方的腳步聲,我已經猜出他是誰,並且大聲叫出來:「小來,是你嗎?」

    小來大步走過來,手插在口袋裡,滿臉警覺,邊走邊四下張望著。

    「風先生,您身體怎麼樣?失蹤這麼多天,把霍克先生、張先生他們急壞了,並且孫龍先生也幾次打電話過來詢問情況。按照十三哥的安排,從現在開始,我就是您的貼身保鏢,寸步不離。」

    想起進退維谷、無比尷尬的王江南,我忍不住大笑。跟大亨相比,王江南之流不過是卑微的螻蟻,不自量力的結果,就是將自己置於刀山火海之中,隨時都有喪命的危險。在楓割寺門前的那場僵局,如果不是我挺身而出,還不知道會發展到什麼結果呢?

    小來誤會了我的大笑,露出扭捏的神態:「風先生,我知道自己武功低微,而且做事不夠聰明,但只要您說一句話,赴湯蹈火,小來眼睛都不會眨一下的。」

    我拍著他的肩:「小來,我不是笑你,能有你這樣的兄弟,我很榮幸。」

    隔壁的門「吱呀」一響,有人急步走了出來,我聽到風吹動這人手裡握著的冊子的「嘩啦」聲。

    「小蕭——」我試著叫了聲,風大,聽力受到了極大干擾。

    「是我,風先生,有事嗎?」蕭可冷的回應聲有些猶豫,並沒有立刻走過來。夕陽把她的影子投射在我面前的門檻上,那冊子已經被她藏在背後。

    蘇倫說過,隔壁住的是關寶鈴,我想知道她的恢復情況,但蕭可冷的怪異舉動讓我起了疑心:「小蕭,你拿的是什麼?不會又有秘密瞞著我吧?」

    我一直覺得,蕭可冷跟蘇倫的關係非常密切,很多時候,她會事無鉅細地向蘇倫匯報,不加絲毫隱瞞,但現在她在瞞我,我當然要問個明白。如果秘密跟關寶鈴相關,我更要知道真相。

    蕭可冷踱過來,無奈地亮出手裡的一疊白紙。紙上,竟然是清晰工整的圖畫,第一眼,我便看到了那些巨大古怪的齒輪,一個一個順序排列著,並且精心地用細密的筆觸給它們描繪上了精緻的陰影部分。

    這些畫的水平,要比我畫給蘇倫看的簡筆畫強幾百倍。

    我向著蕭可冷微笑:「想不到,你還有這麼高明的繪畫水平,竟然從別人的描述裡將當時的情景畫得如此逼真?」這些東西,似乎沒有不可告人之處,她又何必躲躲閃閃的?

    蕭可冷咬著嘴唇,不好意思地笑著:「不是我,是關小姐畫的。」

    我禁不住「啊」了一聲,伸手接過畫稿,快速翻閱了幾張。玻璃盒子、巖壁、海底魚群、海藻,全部歷歷在目,包括海水消失後我們看到的寶塔的外形,再向後翻,出現了渾身濕漉漉的瑞茜卡。關寶鈴的筆觸很是細膩寫實,將瑞茜卡臉上興奮之極的細微表情都表現得淋漓盡致,比市場上賣的工筆連環畫更為逼真。

    真想不到關寶鈴還有這個特長,早知這樣,我就不必在蘇倫面前費力畫圖了。

    「蘇倫姐說,把您跟關小姐的描述兩相印證,所得到的結果便是兩位失蹤後的真實情況。她已經在聯絡小燕,很快就有資料傳過來,我得先過去了。」

    蕭可冷拿回畫稿,匆匆穿過月洞門離開。

    我倚在門框上,皺眉思索了幾分鐘,揮手命令小來:「跟蹤蕭小姐,看看除了蘇倫小姐之外,她還會跟什麼人接觸。」

    小來挑了挑眉毛,一言不發地跟了出去。

    風裡傳來楓割寺的鐘聲,「亡靈之塔」從院子的東南方向天空露出來,沉默地刺向天空。

    毫無疑問,我的失蹤之路就是從塔頂開始的,而回歸的終點恰好也是那裡,難道進出怪異空間的門戶,並不在寶塔的第一層,而是在塔頂?

    隔壁傳來一聲悠悠長歎,是關寶鈴的聲音,接著她的影子便投射在我腳下,長髮蓬鬆跳蕩著。

    「關小姐,你好些嗎?」重回現實世界,在眾目睽睽之下,我們之間的距離似乎又被無限拉長了。我是開羅來的盜墓者風,她仍是大亨的女人關寶鈴,兩個不可能走在一起的陌路人,偶爾同舟共濟,最終還是要各走各的路。

    「還好,只是心有餘悸,那種恐怖的經歷,一次足夠,不想再被強迫著一遍一遍回憶起來。」她的嗓子恢復了一些,但仍舊有些嘶啞。

    我走出門口,向側面轉身,視線集中在她的乾乾淨淨的長髮上。

    喜歡長頭髮的女孩子,幾乎是每個男人的心結——關寶鈴的長髮曾是那麼多全球男影迷的視線焦點,真的很難想像她如果把長髮剪掉,會是什麼樣的大煞風景的事。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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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7 20:18:03
第六部 海神銘牌  7 生物學家席勒

    「風先生,謝謝你。」她的長睫毛顫動著,在兩頰上投下動人的陰影。她早就脫去了黑裙,現在穿的是一套月白色的絲質棉袍,腰間用同色的帶子鬆鬆地繫著,將纖腰凸顯出來。

    任何時候,關寶鈴的美麗都是令人心動並且心醉的,脫離困境之後,我才有心情仔細欣賞這種完美。

    「謝什麼?同是天涯淪落人而已,咱們能脫困出來,不是任何人的功勞,而是……而是上天開眼罷了。」我不敢貪功,如果不是那些巨大的齒輪發生了作用,令玻璃盒子頂上的石壁一層層撤去,我們此刻肯定還在那個古怪的隧道裡。

    「我已經把所有的經歷描繪出來,不知道會不會對蘇倫小姐、蕭小姐有幫助。剛剛蕭小姐一直在問,發出炫目紅光的物體會不會就是傳說中的『日神之怒』,你覺得呢?會是神話裡的寶石嗎?」

    「呵呵呵呵——」我忍不住微笑起來。

    蕭可冷的猜測不可謂不異想天開,當然任何科學研究都要「大膽地假設、小心地求證」,但我更希望那個水下建築是俄羅斯人的秘密基地,跟我們此次的探索行動無關。誰都想得到那顆寶石,特別是神槍會的孫龍,簡直是志在必得。如果知道我們見到了寶石,恐怕馬上就會飛抵楓割寺,著手實施攫取寶石的行動。

    我跟關寶鈴都很累了,根本沒有精力應付這些事,更不要提帶領眾人穿越空間的事。

    「笑什麼?」關寶鈴揚起漆黑秀氣的眉,水汪汪的大眼睛波光一蕩,鮮紅的嘴角也微微翹起來,嫵媚無比。

    我迎著她的眼波,情不自禁向前跨了一步,彷彿一不小心會跌進那個動人的笑容裡去。

    「我在笑,咱們好不容易脫困,偏偏有許多人盼著進入那裡,為了區區一顆寶石,連自己的命都捨得拋掉——」不管其他人怎麼想,反正我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再說。

    「大亨說,希望咱們一起去港島的度假別墅好好修養。他很感激你,那幢別墅的鑰匙已經留給你,做為對你的酬謝。」關寶鈴笑得很坦然,顯然心裡並沒有什麼齷齪想法,只是好朋友的一起出遊而已。

    我淡然一笑:「不必他費心了,想要度假的話,我在開羅的別墅常年閒置,只要你喜歡,我隨時可以邀請你去那裡看金字塔的落日,只是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

    別墅、美金對大亨來說,都是微不足道的小意思,如果我提出另外的物質上的要求,想必他也會無條件答應,但我不會動他的一分錢。

    他為關寶鈴做過的,我都會照做一遍,並且做得更好;我為關寶鈴做過的,他根本沒機會重複,我希望自己在關寶鈴的生命裡是別人無法取代的,包括大亨在內。最起碼,在精神層面上,我已經遠遠超越了大亨。

    關寶鈴陡然長歎了一聲,愁上眉梢:「風,我……有些話想單獨跟你談,只是不知道如何啟齒。或許咱們仍需要一個像玻璃盒子裡那樣單獨相對的機會,你願不願意聽我從頭說起?」

    我毫不猶豫地點頭:「當然願意,洗耳恭聽。」

    就在此刻,小來不早不晚,一步躍了進來,令關寶鈴失去了說下去的心情,轉身向房間裡走進去。

    「風先生,有件事很奇怪,蕭小姐偷偷接了個電話。我已經命神槍會的兄弟查過,那個電話來自朝鮮,並且是一個很機密的軍事部門。」小來的臉色很差,一路跑得氣喘吁吁。

    在亞洲各國裡,朝鮮是個體制非常古怪的國家,經濟上閉關自守,政治上毫無言論自由,跟近鄰國家毫無來往。它的軍事部門隸屬於國家主席親自直線指揮,並且主席本人還兼任國家軍委主席,牢牢把握兵權。

    一提到朝鮮,我馬上聯想到上次赤焰部隊出現的事:「難道蕭可冷跟赤焰部隊有關?」

    「蕭小姐接了電話之後,並沒有直接去蘇倫小姐的住處,而是一個人到了『亡靈之塔』所在的天井,一直繞著寶塔轉來轉去,嘴裡喃喃自語。這個情況要不要報告十三哥他們?」

    小來的喘息平穩下來,思想也變得敏捷了許多。神槍會要在亞洲打天下,肯定會對亞洲的黑白兩道勢力動向嚴密監視,如果朝鮮軍方跟蕭可冷有勾結,神槍會不得不防,甚至會先發制人。

    我沉吟了一會兒,才緩緩搖頭:「不必大驚小怪,蕭小姐是蘇倫小姐的人,我會先向她問明白再做打算。」

    體力恢復之後,有很多事等著去做,特別是籐迦那邊,我需要知道《碧落黃泉經》的秘密。如果她是無所不知的,我會把進入神秘空間後的一切感受告訴她,由她來解開那個玻璃盒子的秘密。

    黃昏暮色正在這個院子裡鋪散開來,小來知趣地走了出去。

    我停在關寶鈴門前,抬起手,猶豫著不知該不該敲門。

    忽然,雕花的木門被人拉開,關寶鈴披著一頭長髮站在剛剛打開的燈影裡,像一朵婷婷開放在水面上的白色睡蓮。

    「風,請進來說話吧?」她微笑著,翹著嘴角,眼波深處掠過一絲狡黠。

    我長吸了一口氣,向院子裡指著:「屋裡悶,咱們在院子裡走走好不好?難得這一會兒清靜。」

    灰色的院牆,暫時將塵世的喧囂擋在外面,只留我們倆在這一方天地裡。

    日本的寺院建築,比中國的佛寺更具藝術性,仔細品評,倒是跟中國著名的蘇州園林一脈相傳,非常講究亭台樓閣、水榭曲廊的搭配。院子的西南角,也建有一座八角形的水亭,旁邊有一條水流脈脈的小溪,從亭邊崎嶇堆疊的亂石叢中靜靜流淌著。

    「風,開門見山說吧,經過了玻璃盒子這一場劫難,我很感激你,也很敬慕你。其實我看得出,你也喜歡我,卻因為大亨的原因望而卻步,對不對?」關寶鈴的話,猶如一根尖刺,狠狠地刺痛了我。

    這層薄薄的面紗一旦揭去,我也不必繼續偽裝下去了:「對。」

    一個字,給關寶鈴的打擊似乎有幾千斤重,令她的臉色唰的一片慘白,但這是不爭的事實,誰都不可否認。

    「如果沒有大亨的存在呢?你會不會喜歡我、追求我?」她仰著臉,緊咬著嘴唇,雙手揪住散落在胸前的幾縷髮絲。

    我突然語塞,因為很多事是沒有「如果」,不可能假設的。

    「關小姐,緣分陰差陽錯,或許來生,我們提早相遇,一定會成為最好、最親密的朋友。」我惋惜地長歎著說完了上面的話,心臟不斷地扭曲絞痛著。

    關寶鈴固執地追問:「你還沒有說會還是不會!我只要你點頭或者搖頭——」

    我想起了蘇倫,如果這一生只允許娶一個女孩子,我會選擇誰?面前的關寶鈴還是清瘦的蘇倫?

    「你在猶豫?」關寶鈴失望地望著我,眼神無比複雜。

    「關小姐,就讓我們做最好的朋友吧!」突然之間,我失去了要跟大亨競爭的心情。「大亨的女人」這個標籤在關寶鈴身上貼得太久了,我怕自己會終生無法忘記這一點。

    人在絕境中與和平環境裡的選擇標準是不同的,在玻璃盒子裡時,我覺得自己會為了關寶鈴做任何傻事,包括與大亨公平競爭。但現在是在現實世界裡,做任何事都要考慮後果,不可能一往無前地去闖。

    究其實,我的最重要目標是尋找大哥,不惜一切代價去發掘關於「海底神墓」和《碧落黃泉經》的下落,關寶鈴只是我生命裡的過客,倏忽遠去,不知所蹤。

    「呵呵,最好的朋友?我明白了,人人敬慕大亨,只要是他的東西,便沒人有勇氣爭奪。風,我看錯了你!」關寶鈴的雙肩急速顫抖著。

    我無可奈何地苦笑:「你說得對,我之所以放棄,與懼怕大亨的權勢有關。」

    關寶鈴不停地冷笑,憤怒地跺著雙腳,驀的轉身飛奔進屋,然後砰的一聲把門狠狠關上,但只過了幾秒鐘,她重新拉開了門,滿臉怒氣全部收斂,慘淡地笑著:「我很冷,可不可以抱抱我,就像咱們在幽深的海底時那樣?」

    她柔弱無比的樣子,讓我無法不迷醉,夢遊般地向前走了幾步,隔在門檻的兩側。我緩緩伸手,她呻吟著撲過來,跌進我懷裡,雙臂順勢箍住了我的腰。

    當我們一同陷落在海底時,面對死亡的恐懼,兩顆心緊貼在一起,我是她唯一的倚靠。只有在那個封閉的狹小空間裡,與塵世音信永隔,才是真正坦誠相對的。一旦離開特定的環境,大亨的威脅無處不在,任何一個愛上關寶鈴的男人,都不得不考慮這個現實的問題。

    我不是懦弱的男人,只可惜楓割寺這個環境,似乎並不適合男歡女愛,並且在蘇倫的注視下,我沒法放鬆心情去迎合、呵護關寶鈴。

    她在我懷裡,像只受傷的小鹿,鼻子裡呵出的熱氣撲在我胸膛上、脖子裡。

    「風,你心裡愛的是蘇倫嗎?我看得出來,她很愛你,或許你們才是可以共同攜手闖蕩江湖的伴侶。而我,只會是你的累贅,給你添麻煩,什麼都不會做。明天我就會離開這裡,希望你們幸福——」

    我的心被刺痛了,下意識地收緊雙臂,把她緊緊摟住。

    愛上大亨的女人,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我知道自己必須放棄,但心裡卻一直戀戀不捨。原來,人的思想是會隨環境變化而截然不同的,當我回到楓割寺,馬上就得承擔起自己應負的責任,而不可能只沉浸在個人的男歡女愛裡。

    「抱我吧,今晚是最後一次機會,錯過之後,我們將不再有第二次相逢的機會了……」關寶鈴長歎,頭頂蓬鬆的發抵在我下巴上,柔滑無比,是我所能想像到的最愜意的享受與體驗。

    一瞬間,我胸膛裡的血又在沸騰,真想拋開一切,大聲告訴她:「留在我身邊!」——「風哥哥!」有人在背後叫我,毫無疑問,那是蘇倫的聲音。

    我放開雙手,關寶鈴愣怔地後退了一步,面如死灰地看看蘇倫,再看看我。燈影裡,她的長睫毛上開始垂掛起晶瑩的淚珠,雙手也仍然保持著環抱的姿勢,彷彿要憑空抱住我的腰似的。

    時間定格了一般,我跟她雖然只有一步之遙,卻在蘇倫的注視下,誰都不好意思重新拉近這段距離。

    一陣急風迅猛地吹拂過來,廊下的風鈴被重重地撞響,發出短促的「叮噹叮噹」聲。

    關寶鈴如夢方醒,向後連退三步,臉色蒼白如紙。做為一個蜚聲國際的大明星,她從來沒有表現得如此脆弱過,我心裡有深深的自責,彷彿這一切都是為了我。

    「風哥哥,我有事要跟你探討。」蘇倫的話冷冰冰的。

    我回過頭來,月洞門邊站著兩個人,除了蘇倫,另外還有一個身材挺拔的年輕人,披著齊肩長髮,雙眼在昏暝的暮色裡灼灼地瞪著我。他穿著灰色的皮夾克、皮褲,腳下則瞪著一雙棕色的高筒戰靴,渾身散發著無窮無盡的幹練活力。

    「這是席勒,我的工作夥伴。」蘇倫向年輕人一指,他揚起手,向我輕輕一揮,算是打招呼。

    蘇倫的電話裡,曾提到過他,一個年輕的生物學家。

    我點點頭:「請到我房間來吧——」

    在我背後,關寶鈴長歎一聲,輕輕關門。這一刻,我心裡彷彿有什麼東西,砰的一聲跌碎了,像一面失手落地的鏡子。

    我打開燈,席勒笑著,露出潔白的牙齒:「風先生,久仰了。你在埃及沙漠裡的輝煌故事,已經傳遍了亞、非、歐、美,我雖然不是江湖中人,卻也一直盼著過來當面聆聽指教。」

    他有著亞洲人的五官輪廓,卻生著美國人特有的金髮碧眼,一看便知道是中美混血兒。兩疊畫稿都在他手裡,從他十指的屈張姿勢來看,這個人絕不僅僅是生物學家那麼簡單,武功肯定非常高明。

    蘇倫的臉始終陰沉著,我知道,自己擁抱關寶鈴那一幕落在她眼裡,心情絕對不會好受。

    蘇倫落座,做了個手勢,席勒立刻心領神會地鋪開了畫稿:「風先生,對你和關小姐的神奇際遇,我表示十二萬分的驚駭。對比你們兩位的敘述描繪,特別是看了關小姐的畫稿之後,一切細節都很吻合。現在的重點,是要弄明白那個巨大的海底建築物是什麼來頭。」

    關寶鈴的畫稿共有十六張,席勒很快地把畫著齒輪、腳手架的那幾張翻到表面上來,橫鋪在床上。他跟蘇倫之間的默契,讓我也有一絲絲嫉妒,轉瞬即逝。

    「首先可以肯定,日本人沒有建造大型水下建築的能力。二戰之後,日本人的每項軍事設施,都是在駐日美軍的協助或者監管下完成的,他們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做這件事。剩下的可能,就是俄羅斯與外星人這兩條路了,風先生以為呢?」

    我的思考方向也早把日本人排除在外,因為按照日本人一貫的行事作風,即使給他們足夠的人力、物力、財力,要他們盡最大可能建造,也絕對造不出像紙上描繪的這種恢弘闊大的建築物。

    「風哥哥,這一張,是小燕傳過來的俄羅斯軍事設施分佈清單,按照經緯度坐標對照,靠近北海道三百海里之內,沒有任何大型水下建築設施,可以百分之百肯定。」

    蘇倫從口袋裡取出的,是張對折的傳真紙,上面密密麻麻羅列著幾百行數字。

    小燕的黑客技術幾乎天下無敵,他能找到的資料,其真實性毋庸置疑,比俄羅斯的國防部長瞭解得更清楚透徹。

    我接過那張紙,粗略地看了一遍。紙的末尾,是小燕拙劣的筆跡:「風,俄羅斯人的軍事資料庫沒什麼可看的,我正在進入他們的航天科技核心站,如果找到關於土星人的資料,馬上會通知你,呵呵,到時候找你喝酒!」

    小燕還是個孩子,他根本不瞭解刺探這些超級大國的核心機密會招致什麼樣的後果。

    「風先生,剩餘的最後一種可能,便是外星人遺留在地球上的建築了。」席勒忽然露出苦笑,因為近年來很多關於外星人駕臨地球的消息,最終都被證明純屬瞎編亂造,經不起推敲檢驗。他不希望我跟關寶鈴敘述的也是同樣子虛烏有的事,這種苦笑的成分非常複雜。

    「你們棲身的玻璃盒子,可以理解為外星人進入那個建築的水中電梯,而電梯的入口則在『亡靈之塔』頂上的某一點上。理論上可以做上述分析,但這種理論,對實際發生的事毫無幫助。你說過,自己是在某種特定的情況下誤入那個空間,然後又是很偶然地被彈射出來,如果找不到電梯入口,一切都是基於憑空想像的假設。大海茫茫無邊,誰能再次找到那個地方?」

    席勒無奈地轉動著手裡的鉛筆,望向蘇倫。

    把一切未解之謎歸結於外星人,的確是地球人類科學家們的一種痼疾,彷彿一旦下了「外星人所為」的定義,便沒必要再做進一步的研究了。

    「我相信,那個水下建築是真實存在的,閣下是研究生物學的,對這些與外星人有關的專業知識或許比較陌生吧?蘇倫,能否把所有資料傳往劍橋大學的異種實驗室,讓那裡的專家做一個詳細的研討鑒定?」我對席勒的推理並不完全贊同,生物學家最多只懂得捕捉蝴蝶、觀察細菌,隔行如隔山,他的話怎會可信?

    「呵呵,風先生說得對。不過,很巧合,我也是異種實驗室的特別觀察員之一,探討的科目正是地外生命在地球上的生存蹤跡。資料傳過去之後,仍會再回到我手裡,這部分有關地外生命的課題,最終定論都要由我來做。不好意思,基本上我剛剛做的敘述,就是你最終能得到的鑒定結論。」

    席勒不卑不亢,輕輕地把鉛筆放在畫稿上,忽然長歎著補充:「風先生,無論如何,我非常欽佩你。中國人有句古語,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這句話簡直就是創造出來形容你的,無論何等惡劣的環境,你總能沉著應付,化險為夷。怪不得,異種實驗室的五位導師級人物一致向總統提出要求,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也要對你的身體細胞進行組織切片檢查,希望以這個研究結果來促進美軍士兵的戰鬥能力……」

    我聳聳肩:「敬謝不敏,要研究,也是供給中國專家們來做,絕不會便宜美國人。」

    此時,幾乎所有可信的答案,都是指向「外星人建築」的,也就是說,我跟關寶鈴在那個莫名其妙的玻璃盒子裡差一點被吸入外星人的水下基地?

    我不敢再小看席勒,虛心請教:「席勒先生,水下電梯的動力又有可能來自哪裡?你們實驗室有沒有類似的例子?」

    席勒點點頭:「有,從接到蕭小姐電話起,我便開始搜集這方面的訊息,關於紅光與水下玻璃盒子的記載,共有兩條,資料就在蘇倫小姐這裡。」

    蘇倫沉鬱地開口:「有記載的同樣例子,迄今為止發生過兩次。一次是在一九零零年的墨西哥灣,有漁民看到水下突然放射出巨大的紅光,直射天空。有大膽的漁民潛水下去,看到水中有急促下降的玻璃盒子,盒子裡搭載著四個身著白色太空服的人。他試圖敲打盒子外表,引起那四個人的注意,但根本沒起作用,盒子以不規則的運行速度一直墜入深海。他上岸後,逢人便說自己看到的是外星人,其後在墨西哥政府的闢謠通告上說,那只不過是一次海軍部隊的秘密軍事演習而已。」

    席勒面帶微笑地聽著,目光一眨不眨的盯在蘇倫的側面,滿含愛慕。

    我感到了來自席勒的無形壓力,手術刀曾要我好好照顧蘇倫,但現在看來,想要照顧她的並非只有我一個。

    「第二次同類事件發生在一九四五年八月,日本向盟軍投降前後,具體日期並不十分確定,只能籠絡記載為八月裡的某一天,盟軍受降艦艇『密蘇里號』上的官兵看到海底有紅光激射上來。當時正是夕陽西墜的時候,紅光蓋過了陽光,一直衝向天空,直徑十幾米,持續時間長達兩小時。如果不是有重要的受降任務在身,艦艇的指揮官早就派人下海搜索了,因為當時艦艇上駐紮著美國海軍最優秀的『馴獸師』特別水鬼隊。這件事,曾記載於時任艦艇大副的約翰西的航海日記上,後來怕被同事們嘲笑而自己悄悄撕掉了這一頁。」

    蘇倫的語調平緩而沉靜,目光平視前方,落在牆上掛著的那些筆觸散亂的緋句上。

    我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心情放鬆下來。不管席勒的來頭有多大,也不管他對蘇倫有多用心,潛意識裡,我覺得自己能夠重新贏回蘇倫的心——只要我願意。

    以上兩條消息能說明什麼?一條在墨西哥灣,一條在日本海,東西相隔萬里,似乎沒有什麼必然的聯繫。如果海底紅光只在地球上出現過三次,難道我跟關寶鈴有這麼幸運,竟然遇到了其中的三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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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7 20:18:35
第六部 海神銘牌  8 男人之間的戰鬥

    「風先生,如果再有一次進入那裡的機會,你願不願意重新試驗一次?」席勒的話,極富挑戰性,並且在我和蘇倫面前,他似乎有一種天生的優越感。我知道,所有的美國人幾乎從出生起,就有這種「地球優等公民」的自豪感,彷彿他們才是地球的唯一主宰。

    我搖搖頭,席勒臉上頓時綻開了花一樣的笑容,向蘇倫做了個鬼臉,彷彿在無聲地說︰「看這個膽小鬼!哈哈,被奇異事件嚇破膽子了!」

    這是一場兩個男人之間的戰鬥,無論蘇倫心裡的天平偏向誰,我都不會甘心輸給席勒,況且他也根本贏不了我。

    我拾起了那張畫著巨大齒輪的白紙,仔細地審視了一會兒,向席勒冷笑著︰「貴實驗室號稱歐洲最大的地外生物研究機構,能不能告訴我這些齒輪的具體作用?我搖頭並不代表害怕做某項嘗試,而是不想打無準備之仗。據我的猜測,解開這些齒輪的秘密,才是進出那個神秘空間的關鍵。」

    席勒不置可否地乾笑了一聲,打了個哈哈︰「齒輪?他們只是些普通的動力裝置罷了,會有什麼秘密?」

    我點點頭,手指在紙上輕彈,發出「噗噗」的響聲,轉向蘇倫︰「你說呢?我想聽聽你的意見,那對我……無比重要!」這是真心話,蘇倫的意見一向對我非常重要。

    蘇倫沉默了下去,寒著臉不說話。

    席勒的想法我也曾有過,但早就被自己否定了。齒輪轉動來產生驅動力,藉以打開某些門戶開關,這是地球人的普遍想法。看當時的情況,如果齒輪是安裝在某些巨大的裝置上,並且彼此嚙合,形成物理學上的「齒輪傳動鏈」──唯有如此,才與席勒說的吻合。

    不過,神秘空間裡的齒輪是由一條光帶相連,當齒輪飛速轉動時,光帶是靜止不動的。我找到另外一張描繪著水下建築的圖畫,腳手架邊連接齒輪的光帶呈「S」形延展,當然無法做為動力傳導的管道。

    所以,齒輪並不是為了傳遞動力而產生的,與地球人的「齒輪傳動」概念完全不同。

    當席勒自鳴得意地以為「齒輪僅僅是齒輪」時,他已經開始誤入歧途。

    「我不知道,一切後續工作都要在順利地打開水下電梯的入口之後才能列入正式議題。對著這些圖紙討論,只是盲目的紙上談兵,毫無意義。風哥哥,明天我會返回尋找阿房宮的營地去,這邊的事,由小蕭全權代表我,遇到任何事你都可以找她商量。」

    蘇倫的語氣越發冷淡,這些話像一大塊寒冰,突然塞進我喉嚨裡。

    「剛來……就要走?」我不想讓席勒看出自己嚴重的挫敗感。

    「對,那邊的工作已經有了少許眉目,我不想讓另外的探索團隊捷足先登。」蘇倫避開我的目光,著手整理滿床的圖畫。

    我覺得自己從頭到腳都變得一片冰涼,如果蘇倫對我的冷淡全部是為了關寶鈴,我真是有口莫辯了。她是大亨的女人,我們沒有未來,也不會再毫無理由地癡纏下去。

    「哈,蘇倫小姐說得對極了。如果成功地發掘出史無前例的第二座阿房宮,震驚全球的同時,必定會改寫中國人的《史記》、《資治通鑒》等等煌煌巨著,她的大名將會永遠鐫刻在中國歷史的豐碑上。所以,川藏邊界的探索工作遠比在這裡聽風先生講故事重要,你說呢?」

    席勒趾高氣揚地大笑著,走過來彎腰幫忙,迅速將我跟關寶鈴費了好大力氣畫出的圖紙弄整齊,放在床頭小桌上,順手將那支鉛筆一擲,嗤的一聲,竟然穿透三十多張白紙,直釘入桌面。這手暗器功夫的確了不起,把鉛筆當飛鏢用,擲出去時貫注在鉛筆上的力量至少有二十公斤以上。

    他不僅僅是在賣弄自己的武功,更是不動聲色地向我示威。

    在體力沒有徹底恢復之前,我是絕不會跟任何人動手的。一次次的生死歷煉,我逐漸懂得了韜光養晦的重要性。況且,席勒是蘇倫的朋友,沒必要一見面就搞得大家劍拔弩張的。

    「這支鉛筆不錯。」我冷冷一笑,對席勒的得意洋洋視而不見。

    蘇倫皺著眉拔出了鉛筆,低聲說︰「席勒,我有話對風先生說,請先迴避一下好嗎?」

    帶著勝利者的微笑,席勒躬身退了出去,留下一陣颯颯的冷風。

    「風哥哥,大亨在電話裡一直詢問你的情況,這恐怕不是個好兆頭。以前大哥經常說,港島的江湖人物,寧願得罪港督,都不願得罪大亨。他的霹靂辣手,隨便提幾件事出來就夠人心驚膽寒的。如果大哥或者楊天大俠在這裡,只怕都會規勸你,不要打關小姐的主意。所以,我希望接下來的日子,大亨盡快把守關口小姐接走,小蕭會陪著你繼續搜索尋福園別墅裡的秘密。再沒有結果的話,我想邀請你到阿房宮的搜索行動裡來──」

    我的臉色慢慢變了,原來在蘇倫心裡,我已經成了見色忘義的無恥之徒。她抬出手術刀和大哥的身份來壓制規勸我,情有可原,但我的確沒為關寶鈴做過什麼,甚至不如王江南對她的慇勤陪伴,憑什麼大亨要來詳細地調查我?

    「蘇倫是在指責我嗎?為什麼不明說出來,還要拐彎抹角的?」我站起身,在屋子裡來回踱步,心裡有股燥熱在一直沸騰著。

    有人輕輕彈響了後窗,是小來謹慎的聲音︰「風先生,有什麼差遣嗎?」

    他來得正好,我望著正在院子裡無聊看天的席勒,壓低了嗓子命令小來︰「去試試蘇倫小姐的那個朋友,全力以赴好了,對方武功不弱。」

    既然我不能親自出手,讓小來去試試席勒也好,反正不能讓他大搖大擺、目中無人地揚長而去。

    小來「嗯」了一聲,幾乎聽不到腳步聲便消失了。

    我喜歡小來的機靈,任何事只要三言兩語,他便能透徹地領會別人的意思。有這樣一個貼身保鏢,倒也不是壞事。

    「風哥哥,你還是很在乎我?」蘇倫忽然垂下頭,暴露在燈影裡的耳垂一片潮紅。

    她的很多難以捉摸的心思,全部在這一句話裡流露無遺,如果不是她的短髮給我帶來的陌生感,我真的很想輕輕擁抱她一下,消除我們之間此前發生的一切隔閡。不知為什麼,看慣了關寶鈴的長髮後,我對女孩子的短髮有特別敏感的排斥,即使是從前並肩戰鬥過的蘇倫。

    我長歎了一聲︰「或許吧。」

    蘇倫揚起頭,語氣無比堅決︰「風哥哥,咱們一起離開北海道吧!這邊的事暫且放下,如果能全力以赴揭開阿房宮的秘密,也是一件揚眉吐氣的事,大哥在九泉之下肯定能倍感寬慰,你說呢?」

    我打了個寒顫,不是為門外掠進來的夜風,而是蘇倫眼裡的決絕深刻地刺痛了我。她要我離開,並不一定是為了阿房宮的事,更重要的,她不希望我繼續跟關寶鈴攪在一起,因為關寶鈴是大亨的女人,是任何人都碰不得的仙桃。

    「關寶鈴沒有做對不起大亨的事,我也沒有,所以,即便大亨要採取什麼行動,也是無中生有的指摘,我不會──」

    蘇倫直對著我,眼神清澈冷冽,彷彿能一直看到我的私心雜念。

    風鈴在響,陡然間空氣中又添了一陣嗚嗚咽咽的號角聲,一下子蓋過了清脆叮噹地響著的風鈴。

    蘇倫眼神一亮︰「嗯?寺裡有要事,這是召集三代以上僧侶去『洗髓堂』開會的牛角號!」

    我知道楓割寺的規矩,全寺集合禦敵是敲鐘為號,號聲則是召集有職務的僧侶開會討論大事。猛然,我記起了從神秘空間裡帶回來的那塊牌子,不知是不是被僧人們私藏起來了。

    那是此行唯一的斬獲,不管它是不是瑞茜卡說過的「海神的銘牌」,都有極高的研究價值。「如果水下建築是外星人的傑作,這牌子肯定就是外星物品──」

    我強壓著內心的極度興奮,只希望席勒能快些離開。

    「風哥哥,別把大亨想得太簡單、太善良。我們都是江湖中人,很多黑道上的規矩心知肚明,他如果出手,還會給你留下辯解的機會嗎?一旦你出了什麼事,尋找楊天大俠的大事誰來完成?」

    蘇倫說的道理我都明白,但我就是放不開對關寶鈴的牽念。

    「考慮考慮,給我一個合理的答案好嗎?」蘇倫準備離開,情緒非常低沈。

    我的答案已經寫在臉上,那就是「恕難從命」四個字。當我甘心離開關寶鈴的時候,誰都攔不住,因為那是我自願要走的,但現下如果是屈從於大亨的威勢脅迫,我決不會退出,看看大亨到底能把我怎麼樣?

    對於關寶鈴的感情,忽遠忽近。一會兒想要放棄,把所有心思轉移到尋找大哥的正道上來;一會兒又無論如何不捨得放棄,覺得只有她和她的長髮才是我今生朝思暮想的。

    這種感覺沒法向蘇倫說,她是女孩子,而且是深愛著我的女孩子,肯定沒法心平氣和地幫我分析這個問題。

    蘇倫邁過門檻,南面天空驀的有一陣直升機螺旋槳的軋軋轉動聲傳來。仰面望去,夜色裡出現了一紅一綠兩盞夜航燈,正在向楓割寺這邊飛過來。

    「是大亨嗎?」席勒向這邊跑,脫口叫出來。

    關寶鈴那邊的門呼的一聲被拉開,她也一步跨出來,手遮在額際,專注地凝視著天空。

    大亨坐直升機來過一次楓割寺,所以正常人做出席勒那樣的第一回應也完全正常。

    我「嗤」的冷笑出聲︰「才不會是大亨,看看那直升機尾翼上的反光漆標誌就知道了!」毫無疑問,我的視力要遠遠超過席勒,飛機在空中調整降落方位的幾十秒時間裡,我已經看清了尾翼上巨大的櫻花圖案。

    蘇倫「啊」的低叫了一聲︰「大人物!是皇室的某個大人物!」

    櫻花圖案幾乎覆蓋了半邊尾翼,使用的更是頂級質量的白色反光漆,在夜色裡一覽無遺。使用這種標誌的直升機屬於日本皇室專用,所以蘇倫叫出「大人物」三個字完全正確。

    透過它懸停時的螺旋槳轉速提升可以判斷,機艙裡已經滿員,這一點讓我有些不解︰「難道來的不僅僅是大人物,還有很多其他隨員嗎?」通常大人物在日本版圖內出行,根本不帶隨員,每次都是輕裝簡從。

    日本皇室在新聞媒體眼裡幾乎是透明的,到底有幾個堪稱「大人物」的屈指可數,當然級別最高的就是天皇本人。能在此時駕臨楓割寺的,又會是誰?

    直升機懸停片刻,緩緩降落在洗髓堂方向,引擎轟鳴聲漸漸停止,接著便悄無聲息了。

    關寶鈴失望地歎了口氣,退回屋裡,沒向我跟蘇倫看上一眼。

    席勒笑嘻嘻地問︰「名滿全球的關寶鈴小姐果然漂亮,怪不得華府那邊盛傳總統先生對關小姐垂涎不已,數次邀請她去白宮參觀。看來,真正的頂級美人是沒有國籍分別的,對不對啊風先生?」

    或許他今天太有點得意忘形了,在蘇倫面前越來越口沒遮攔。

    我望著他冷笑︰「知道嗎?如果你敢當著大亨的面說這種話,十分鐘之內就會被人拖去餵野狼狗!」

    娛樂圈人人都有緋聞八卦,但要看在什麼地方對什麼人說。

    席勒哈哈了兩聲,不加分辯,以絕對勝利者的姿態高昂起了頭。他以為在蘇倫面前貶低我、貶低關寶鈴會令她開心些,這一點可是完全估計錯誤了。

    「風哥哥,你猜,來的會是誰?」蘇倫低聲問了一句。

    牆外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似乎四面八方都有人奔向「洗髓堂」,腳步聲裡還夾雜著佛珠稀里嘩啦亂抖的聲音。這些應該都是楓割寺裡有點身份的僧人,其中很大一部分腳步敏捷,顯然都是身懷武功。

    我沒法猜,要知道大人物是不可能跟隨員同乘一架飛機的,那不亞於自墜身份。

    蘇倫吸了吸鼻子,眼珠轉了轉,再習慣性地甩了甩頭髮。可惜,剪了短髮之後,已經失去了美女甩頭的韻致,這樣的動作也不會在吸引男人的眼球。

    「還記得谷野神芝說過的話嗎?關於籐迦小姐的身份──」她沉思著提醒我。

    我抬手壓在她的手背上,不動聲色地緩緩搖頭︰「我知道,我也猜到,但來得不像是大人物。」

    谷野神芝曾經說過,籐迦的真實身份是日本皇室的公主,她的甦醒,應該會引起皇室上下的震動,所謂的幾個大人物肯定要過來探望她。我不想這些鮮為人知的內幕暴露給席勒,這些秘密只要我們自己知道就好,免得節外生枝。

    席勒忽然把手遮在耳朵上,側身向南仔細諦聽,驚訝地自語︰「嗯?又有兩架飛機過來了?今晚怎麼回事?難道北海道這邊有什麼大的軍事行動嗎?」

    幾乎是在他開口的同時,我也聽到了兩隻螺旋槳的軋軋聲,接著視線裡便出現了兩對不停閃爍的夜航燈,向這邊迅速靠近著。

    偏僻的楓割寺,在這個陰冷的冬夜裡突然熱鬧起來。

    據資料顯示,屬於日本皇室直接調配的新式直升機共有五架,現下已經來了一大半,真不知道皇室的大人物們要幹什麼。

    蘇倫仰面看著那兩架直升機越來越近,長吁了一口氣︰「又是櫻花標誌,看這次的螺旋槳旋轉力度,第二架飛機上不超過兩人,應該是大人物出現了──」

    她的判斷力與我不相上下,現下看來,第一、第三兩架飛機是做為護航者出現的,真正的大人物在第二架飛機上。特別是先前到達的那架飛機,上面坐著的肯定是先頭保鏢隊伍。

    「大事當前,我們還是少安毋躁為妙,對不對?」蘇倫再次看著我。

    我已經安排小來出手,開弓沒有回頭箭,希望這個小小的插曲不會驚擾到大人物。再說,席勒狂傲到了極點,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裡,又出言侮辱關寶鈴,不給他一點小小的警告,豈不便宜了他,讓他更覺得中國人軟弱可欺?

    「是,我知道。」迎著蘇倫的目光,我報以溫柔的微笑。疏不間親,席勒這個後來者永遠不可能體會到我跟蘇倫之間生死與共過的深情。

    十分鐘之後,楓割寺裡驟然出現了絕對的死寂,只有山間永不缺少的風聲時緊時緩地響著,四周高高低低的路燈全部打開,但沒有一個人說話、咳嗽、走動。

     楓割寺裡的兩大高僧龜鑒川、布門履一走一死,主持事務的只有神壁大師──我很懷疑谷野神秀算不算是楓割寺裡的人?從不見他從「冥想堂」出來,也不參與楓割寺的大小事務,再聯想起他從前的盜墓者身份……如果可能,我希望找機會拜訪他。

    環繞「冥想堂」的五行八卦埋伏,想必擋不住張百森、邵白、邵黑三人的聯手。

    我心裡感到納悶有這麼一點︰「做為中國大陸首屈一指的特異功能大師,張百森似乎並沒有表現出自己強勢的一面,處處隱忍,好像有什麼難言之隱。他來木碗舟山到底懷著什麼目的呢?並且放著那麼多特異功能人士在札幌不用,只邀請邵家兄弟過來,又是什麼意思?」

    該考慮的問題還有很多,回頭看看,急切之間還真的沒時間談及個人私情,如果關寶鈴離開楓割寺,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可以讓我靜下心來,著手解決眼前的難題。

    「風哥哥,你在想什麼?今晚我會請小蕭訂機票,要不要準備你的?」蘇倫去意已決。

    我毫不猶豫地搖頭︰「不必,我覺得探索『日神之怒』的秘密比尋找莫名其妙的第二座阿房宮更有意義。你傳給我的圖片,我只粗略看過,不是太感興趣,不好意思。」

    席勒無聲地笑起來,我拒絕了蘇倫的邀請,正中他的下懷。

    蘇倫有些不悅地皺著眉︰「那些圖片──如果你能看到那個指北針的實物,相信就能提起興趣來了。咸陽當地有很多關於第二座阿房宮的神奇傳說,並且攙雜著很多楊貴妃死而復生的詭異情節,以你的好奇心,必定不會輕易錯過,或許過些日子你就會後悔現下的決定了!」

    我還沒有回答,席勒已經不屑一顧地「嗤」了一聲︰「夏蟲不可以語冰,蘇倫小姐,既然風先生覺得『阿房宮還在』的推論是無稽之談,再多說下去也沒什麼用處。我們還是自己繼續努力好了,劍橋大學實驗室方面已經同意再撥兩千萬美金的探索經費過來,等到新的超音波探測儀到位,相信──哈哈……」

    他以徹底的不屑結束了這次談話,彷彿對我這種井底之蛙再說半個字都是浪費感情。

    我不再看席勒,以他的見識和氣量注定不會有大的做為,只配給蘇倫做助手而已。

    「那麼,我先告辭。風哥哥,你自己多保重,期待著咱們可以在西南邊陲再見面,或許那時候我們已經找到阿房宮的神秘入口了。」蘇倫對搜索隊的未來很有信心,清瘦的臉上綻放出了自信的微笑。

    這一刻,我很想用力抱抱她,但只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保重!」

    相聚太短暫了,如果不是有席勒在場,我跟蘇倫真的可以秉燭夜遊,痛快地暢談整晚。其實,她的住處就在東邊隔兩排院子的地方,如果想到什麼問題,我隨時可以走過去見她。

    楓割寺佔地廣闊,即使是閒置的客房粗算起來也超過二十個院落,有日本皇室做後盾,寺院不可謂不財大氣粗。

    席勒轉身向外走,距離月洞門還有七八步的時候,小來倏地閃了出來,低頭向他迎面猛撞,裝作有急事前來報告的樣子。

    有了我的提前預警,小來在飛撞的一瞬間,肩頭、肘尖、胯骨、膝蓋、足弓都滿滿蓄力,任何一個部位隨時都可以發力攻擊。即使不能用槍,相信他的袖筒、褲管裡也會藏著短刀,至少可以逼席勒全力應付。

    我需要知道席勒的實力,防人之心不可無,雖然蘇倫已經夠機警、夠聰明,能妥貼地照顧自己,但我也得替她掃清一些前進的障礙。

    「咦?」席勒沒有防備,腳步一錯,斜向閃開。

    一瞬間,小來不動聲色地肩頭一晃,至少攻出了十幾招,身子已經緊貼向席勒。他的武功根基扎實,硬橋硬馬,大概是來自河北滄州一帶的八極拳門下,其中又攙雜了山東、河南兩地的拳腳散打功夫,不算好看但非常實用。

    「呵呵──」席勒冷笑,身子向後猛退一步,避開小來的襲擊,同時雙臂一翻,喀的一聲,壓在小來肩膀上。他比小來高過一頭,這種攻擊方法跟中國武術完全不同,連壓帶抓,類似於道家小擒拿手,卻又不盡相同。

    「啪啪」兩聲,小來陡然向後空翻,雙腳踢中了席勒的雙肘,化解了席勒的攻擊,但落地時明顯一個踉蹌,雙臂已經無力地垂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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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7 20:19:01
9 人在江湖,離合兩難



    兩個人的出手都是點到即止,兩番交換,只是五秒鐘之間的事。

    「小兄弟,走路小心點,別撞破了頭!」席勒裝模作樣地拍打著肘尖,雙腳悄悄錯開一步,八字形站位,暗藏著更厲害的泰拳裡的「踢技」。我敢肯定他腳下的戰靴鞋尖上內鑲銅皮,貫以腿部的旋踢力量,一腳就能把對手致殘。

    「小來,有什麼事?」我及時揚手,制止了小來的二次進攻。

    如果不動用槍械,小來恐怕不是席勒的對手。他的硬橋硬馬最怕的就是毫無章法可言的泰拳散打,並且由於低估了對手的實力,一交手便被重創,沒必要再去硬拚。

    小來飛奔過來,臉色已經變得蠟黃,低聲報告︰「三架飛機上至少下來了三十名全副武裝的便裝保鏢,將『洗髓堂』內外全部戒嚴。寺裡的所有僧侶已經排坐在『洗髓堂』院子裡,恭恭敬敬地垂頭打坐。」

    我點點頭,雙手按在他肩膀上,不禁一陣驚駭。因為我手指拂過的地方,小來的肩胛骨已經軟塌塌地陷落下去,很可能是被席勒一招捏碎了。我特別注意過席勒的雙手,也第六感到他的指上武功非常厲害,卻沒想到如此狠毒。

    小來「哎呀」一聲,額頭上已經滲出了晶亮的汗珠。

    席勒好整以暇地甩了甩胳膊,肘部、腕部、指骨竟然發出了「喀吧、喀吧」的巨大響聲,他的武功竟然與少林寺的「鐵琵琶指」有七八分的相似。小來是一名江湖殺手,如果雙肩被廢,這一輩子也就難有大的作為了。

    我長吁了一口氣,用力擠出微笑︰「席勒先生,無冤無仇,何必下這麼大的重手?」小來是受我的指使出手的,他受了重傷將會讓我愧疚一輩子。

    這就是江湖,不是我傷人、就是人傷我的江湖。我垂下雙手,緩緩提聚內力,準備為小來挽回這個面子。

    「重手?如果我不先斷他的肩胛骨,他那兩腳踢上來,我的胳膊不也廢掉了?神槍會的人向來出手不計後果,我只是給他們一點教訓罷了!」席勒冷冷地瞟著我,十指緩緩地伸直,然後慢慢攥拳,發出「 啪啪」的動靜。

    這樣的指力,捏碎核桃、抓裂毛竹已經是輕而易舉的小事,很難想像他這樣的高科技研究人員怎麼可能身懷如此出類拔萃的武功?他的身份非常值得懷疑,普通生物學家又怎麼可能對江湖上的事瞭如指掌?

    我輕輕呼出一口悶氣,把滿腔的鬱悶盡情吐出來,然後將小來推向一邊,迎著席勒的輕蔑︰「好吧,神槍會的人是我的朋友,中國人歷來講究為朋友兩肋插刀,我只好不自量力為朋友討回面子了。」

    彈腿破泰拳,是我慣用的腿技,他抓碎了小來的肩骨,我總得廢掉他一條腿來扯平。無論是公報私仇還是私報公仇,我都有非出手不可的理由。

    人在江湖,謙讓隱忍不可或缺,但有時候卻又是全憑一口熱血豪氣活著。

    「風哥哥,別太衝動,非常時期,有話慢慢說。」蘇倫低聲勸阻我,並且試圖移動腳步攔在我前面,可惜我的滑步在她起動之前,她的話退場門,我已經晃身站在席勒對面。

    剛剛從長時間昏睡中醒來,我的體力大打折扣,席勒又是勁敵,所以我並沒有必勝的把握。

    「啪啪」兩聲,席勒舉起的左拳五指一放,盛氣凌人地笑著︰「何必動氣?比武傷殘是很常見的事,在美國黑市拳賽上每天戰死在擂台上的不下百人,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強者為王的年代。不過請放心,蘇倫小姐在,咱們都不會下重手對不對?」

    他的拳鋒上佈滿了筋肉虯結的凸起,在前的右腳虛踏,隨時都會猝起飛踢。我不會在蘇倫面前丟面子,也不會像席勒那樣不知天高地濃地隨隨便便下重手。

    「來吧──」我只說了兩個字,席勒右腳一起,帶著呼嘯的風聲,倏忽一連踢出五腳。我舉起右臂格擋,但右耳給他的鞋帶掃中,火辣辣地疼。

    肘擊、膝頂、鐵指輪掃──他的攻擊路子跟我預想的相差無幾,全部是泰拳裡的一擊必殺的狠招。我連避兩次,但脖頸又被他的指甲劃中,有一行粘糊糊的液體滑落到胸前,肯定是皮破血流了。

    「還手啊風先生?不敢還是不好意思?」他的腳尖在青石地板上輕輕點擊,發出「 」聲,足以證明,鞋尖上包裹的銅皮是加濃加重的,一被踢到,立刻肉裂骨碎。

    他是蘇倫的助手,再回到川藏邊界去延續搜索行動時,很多時候蘇倫還需要他的幫忙,所以我不想碰他的雙腿,這也就是剛才沒有急著還手的原因。

    小來仍在呻吟著,闖蕩江湖的漢子,如果不是痛得厲害,絕不會當著敵人的面呻吟示弱。一想到席勒出手不留餘地,我的怒氣又開始在胸膛裡滾滾湧動起來。

    院外無人,夜的寒氣正滾滾而來──

    我陡然近身,左臂在下、右臂在上,同時擋開了席勒的一肘、一腿,攻入了他的內圈。

    「哈!」他叫了一聲,脖子一擰,一個頭槌砸向我的天靈蓋。泰拳的訓練方法可以將人體的任何部位化為致命的武器,席勒的泰拳不算正宗,但殺傷力卻是非常致命的。

    我可不想自己的頭被撞成爛西瓜,右肘一抬,打在他的琵琶骨上,藉著他的身體前傾之力,很輕易地便「喀嚓」一聲擊碎了那塊脆弱的骨頭。

    席勒身子後仰,腳下滑動,企圖遠離我的攻擊範圍,再起雙腳連踢。

    「噗噗」兩聲,我的雙掌重重地拍在他的左右兩肋上,拿捏的正是他提氣發力的一瞬間,內力透過皮肉,直達他的五臟六腑。

    外國人練武只重表皮、技法,從來不懂「內力」為何物,相信席勒也是如此。

    「再來──呀……」他退出五步之後,腳步站穩,剛剛想抬腳發力,突然痛苦地摀住胸膛,彎下腰來,慘無人聲地乾嘔著。

    外傷可以幾天痊癒,但我用內力震得他五臟移位,沒有半年以上的中藥調養,根本無法提氣發力,再次對敵。

    蘇倫緊張地皺眉︰「風哥哥,這麼做太過分了吧?」

    她的武功在我之下,剛剛不可能迅速衝過來阻止我,只能看著席勒歎氣。

    席勒連叫了十幾聲,噗通一下坐倒,兩手拚命在胸口、小腹兩處地方揉搓著。沒過半分鐘,身子後仰,開始滿地翻滾。在我的驟然重拍之下,他體內吸入的空氣已經四分五裂地岔入肝、腎、胰、膽、胃裡,身體的各項生理技能都受到阻塞障礙,無法從體表化解疏通。

    小來走過來,伸腳尖在席勒屁股上踢了一下,嘿嘿冷笑。

    我替小來找回了面子,這次是為自己的兄弟出手,跟神槍會無關。

    蘇倫俯身,撥開席勒的手,猛然伸出劍指,在他肋窩裡狠狠戳了四五下。席勒停止滾動,連續打了幾個響亮的飽嗝,疼痛似乎減輕了些。

    「蘇倫,你將他膈膜上部的空氣釋放出來,無異於飲鴆止渴罷了。帶他回大陸之後,找老中醫開些通暢發散的方子,慢慢調養,一年之後差不多就能痊癒。不過,調養期間最好不要跟人動手過招,再盲目提氣發力,只會加劇對五臟的摧殘。」我故意不看席勒,這樣的薄懲已經是很給蘇倫面子,否則用彈腿箭踢毀了他的雙腿,他也就不必再回搜索隊去了。

    席勒切牙站起來,左手用力壓在小腹上,右手取出一個白色的藥瓶,扔給小來︰「這些藥末外敷,可以在三天時間裡迅速令碎骨癒合。我只是……抓裂,不會傷到骨膜和其它軟組織……得罪了……」

    他蹣跚著向外走,身子已經疼得變形。

    兵不血刃便大獲全勝,這是古人兵法裡的上策。從外表看,席勒沒有任何傷口破損,但他的內傷卻根深蒂固地種了下去。

    蘇倫還想說什麼,但我揚手制止她︰「蘇倫,你也看到了,席勒那麼狂妄,如果不讓他受些挫折,說不定會影響到你的搜索計劃。再有,是他重創小來在先,我只是步他後塵。」

    打倒了席勒,似乎並沒有給我帶來什麼歡欣鼓舞,反而突然有說不出的疲倦。或許是三架直升機的來臨,驟然令楓割寺的氣氛變得沉甸甸的,又透著說不出的詭異。這種複雜環境下,我希望蘇倫能留下來,就像在埃及沙漠的時候,我們並肩作戰,親密無間。

    「那麼,我明天便搭乘日本航空的飛機去西安,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

    蘇倫有點感傷,短暫的相聚,接著便別離,而且她關心自己的阿房宮搜索計劃、我的心放在「海底神墓」上,短時間內,兩件事肯定都不會有什麼眉目。

    小來悄悄退了出去,院子裡成了我和蘇倫的世界。當然,另外一間屋子裡,還有個沉鬱的關寶鈴在,不知她會不會有心偷聽我們的談話。

    「其實,我很希望你能留下來──畢竟小蕭無法完全取代你。她跟朝鮮人似乎有某種關聯,你瞭解這些秘密嗎?」

    赤焰部隊屬於政治傾向非常強的一支力量,只聽朝鮮政府指揮,無論所要執行的任務是錯是對。哪怕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的錯事,只要上峰一道手令下來,他們也照做不誤。

    蘇倫沉吟起來,好像還有難言之隱。

    我長歎著︰「蘇倫,你一直要我相信小蕭,但什麼事都瞞著我,怎麼讓我相信她?這一點,簡直是……強人所難吧?」

    在北海道這個陌生的環境裡,總得有一個可以無條件信任的後援人手,我希望知道蕭可冷的所有過去,如果真的要跟她並肩作戰的話。

    長達五分鐘的沉默之後,蘇倫終於做了讓步︰「關於小蕭的身份,我會徵詢過她的個人意見之後再決定是不是可以向你透露,或者請她自己來跟你說明。風哥哥,難道每個人不都該有保留自己隱私的權利嗎?比如你我、比如關寶鈴小姐──」

    她向亮著燈的關寶鈴的房間望了望,臉上掠過一陣混合著悒鬱、鄙夷、嫉妒的複雜之極的無奈表情。

    「當然,每個人都可以保留自己的隱私,但前提是不能妨礙了彼此之間的合作。赤焰部隊的名聲一向糟糕,我真怕因為什麼利益上的衝突而發生火並的慘劇。木碗舟山一帶因為渡邊城、山口組、甲賀忍者、韓國黑夜天使的八方聚會已經夠熱鬧的了,再扯上朝鮮人的特種部隊,呵呵,幾乎要將整個東亞、東北亞地區的眼球關注全都吸引過來。一旦有事發生,豈不又是一場小規模的世界大戰?」

    我少說了一個人,那個隱藏在「冥想堂」裡的神秘的谷野神秀。從他與籐迦的溝通中,我間接瞭解到他在監測「神之潮汐」的營運規律,誰知道那座古怪房子裡還隱藏著什麼秘密?目前看來,籐迦又成了一切問題的拆解線索。

    蘇倫哈哈一笑,算是對我那番牢騷的預設,轉臉又問︰「風哥哥,難道你對第二座阿房宮的事絲毫都不感興趣?還有,我提過的那個神秘的指北針──如果不是海關檢查和大陸的文物出入境嚴格管理的原素,我早就帶過來給你看了。這半個月,我幾乎每天都要閱讀三十萬字以上的資料,全部是關於秦始皇當權時的野史文章,包括『十二金人』的某些荒誕解釋,有很多聯想和發現,我真的很想……跟你一起做這項工作,可惜……咱們誰都不願意暫時放棄。」

    我相信蘇倫在那件事上有所發現,但我不能讓「海底神墓」的事半途而廢,特別是籐迦甦醒之後,肯定能給我很多啟迪,我需要跟她長談,得到《碧落黃泉經》裡的秘密。

    「對不起,蘇倫。不過我向你保證,這邊的事一有結果,我會馬上飛去西安跟你會合。」我說的是真心話,留席勒那樣輕狂的美國人在她身邊,我很不放心,正如她不放心我留在關寶鈴身邊一樣。

    蘇倫一笑,光華燦爛,這一刻,我們之間的隔閡神奇般地癒合了。

    「好吧,咱們各自當心珍重。風哥哥,別怪我 嗦,剛接到線報,神槍會的孫龍先生很快便要飛抵北海道,這幾年來,他野心勃勃要『重振大漢民族雄風』,已經得到了港澳和海外的很多愛國團契的大力擁戴,只怕會借用『海底神墓』的由頭搞出什麼事來。正如大哥經常告誡我的話──『我們是江湖人,最好獨善其身,永遠不要沾政治鬥爭的邊,不要淪為別人的槍頭。』二戰結束六十年了,看現下的國際情勢,烽煙四起,別像那些歷史學家預言的那樣爆發三戰才好。呵呵,我扯遠了,對不起……」

    這些話有些牽強附會,江湖不過是政治的一個翻版,格局、規則全部相同,換湯不換藥。

    她秉承了恩師冠南五郎的囑托,不也是在為全球和平而努力著?人在江湖,一天不離開地球,就一天脫離不了政治的影響,一天不能獨善其身。

    我們同時長歎,都在為遙不可知的未來而感到困惑。正如美國人打著「清剿恐怖分子、全球反恐一體化」的幌子堂而皇之地浩浩蕩蕩殺入中東一樣,或許就是第三次世界大戰的導火索。

    全球的軍火販子已經緊鑼密鼓地行動起來,源源不斷地將各種俄制、美制、英制軍火武器透過各種秘密管道輸送進中東的幾個反美國家,據說那些國家近兩年來的石油收入已經全部換成了成公頓的武器彈藥,足夠裝備五十個以上的特編師。

    神槍會雖然明裡跟阿拉伯世界無關,但他們已經上了美國人反恐的大名單,也屬於被「清剿」的對象之一,只是還沒排上清剿日程表而已。以孫龍的野心和實力,一旦被逼急了,那可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不亞於第二個本拉登。

    簡而言之,只要給孫龍足夠的核彈,他就能把地球翻過來,只看有沒有激怒他的理由。

    蘇倫向外走的時候,只輕輕留下一句︰「晚安。」並且意味深長地向關寶鈴的房門看了一眼。

    深冬寒夜,寂寞古寺,孤男寡女近在咫尺,完全可以製造一個八卦流言的發源地。

    我明白蘇倫的意思,微微一笑,不做任何解釋。

    黎明時,我聽到直升機軋軋升空的動靜,一直向南,十幾分種內便遠遠消失了。

    「大人物離開了?看來楓割寺雖然偏處一隅,卻跟日本皇室有莫大的神秘關聯。明天,一定得向籐迦問清楚,那套《碧落黃泉經》上到底說了些什麼?老虎為什麼要冒死盜經?」我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耳邊忽然聽見關寶鈴幽長的歎息聲,裊裊不絕,如同京戲人物在台上的作派。

    「關寶鈴也會離開,走了更好,我可以安心投入工作了──」我扯著棉被蒙頭大睡,徹底心無旁騖。

    這一覺睡到正午時分,直到小來輕彈我的房門︰「風先生,蕭小姐過來看過你三次了,要不要現下起床?」

    我驀的驚醒,只穿著睡衣跳下床開門,視線越過小來的肩膀,看到關寶鈴站在水亭裡,望著石頭間的淙淙流水發呆。她仍穿著昨天的棉袍,又在肩上加了一條狐裘披肩,強烈的黑白對比下,更顯得身材嬌弱。

    「風先生,我肩膀上的傷已經有了起色,人家的藥還真是靈驗……」只過了一夜,小來的兩臂已經能自由活動了。

    我向他點點頭︰「昨天辛苦你了,我沒料到席勒的武功那麼厲害。」

    小來不自然地咳嗽了幾聲,壓低了聲音︰「風先生,聽說孫龍先生要來,是為了尋福園別墅的事──」

    他扭頭看了看關寶鈴,吞吞吐吐起來︰「孫龍先生跟大亨是好朋友,關小姐要收購尋福園,您會不會給孫龍先生面子,促成這筆交易?這是蕭小姐剛剛跟我無意中透露的,她很想聽您的意思。」

    我笑著搖頭︰「小來,這些事慢慢再說。昨晚來的日本人是不是已經全部撤走了,我聽到直升機離去的聲音。我要去見籐迦小姐,你在這邊好好保護關小姐,千萬別讓她受到什麼傷害!」

    經歷了尋福園、亡靈之塔兩次神秘的消失之後,關寶鈴已經變得草木皆兵。她是那麼柔弱的女孩子,如果沒人陪在她身邊,只怕舉步維艱。在閃爍的鎂光燈下風光快樂的背後,真的離不開大亨對她的悉心呵護──「我能替代大亨照顧她嗎?」這樣的想法時不時跳到我腦子裡來。

    她的長髮充滿了莫名的靈氣,特別是在陽光下被風吹散飄動的時候,更是閃爍著迷夢般的神采,讓我毫無辦法地癡迷深陷進去。

    如果蘇倫沒有剪短頭髮,或許能跟關寶鈴一比,但現下,我認識的所有女孩子裡,唯有關寶鈴最對自己的心思。

    小來還有話要說,但我的心思早就飛到籐迦和《碧落黃泉經》那裡去了,他只好識趣地苦笑著︰「風先生,籐迦小姐在『洗髓堂』北面兩重院子之後的『幽篁水郡』清修。」

    聽到「幽篁水郡」四個字,我猛然打了一愣,被關寶鈴分散掉的心思一下子收了回來。

    小來很聰明,肯定地點了點頭︰「我沒說錯,就是那個地方,並且是帶著那塊牌子──您神秘地出現之後,臂彎裡用力挾著的巨大金屬牌子。」

    他困惑地伸手比劃了一下,大概覺得我的經歷簡直神乎其神,莫名其妙地又搞了這麼一塊大牌子出來,有點令人啼笑皆非。

    我忽然覺得思想一陣敞亮,彷彿於重重迷霧中看到了一線天光︰「既然籐迦肯在『幽篁水郡』裡參悟那塊牌子,一定是在它上面發現了什麼!」那是我跟關寶鈴海底冒險的唯一斬獲,我不希望它是一塊無用的廢物。

    出了院子左轉向北,沿著灰色的青磚地面走了二百多步折轉向東。腳下在移動,我的思想卻是在天南海北地飛馳,聯想到了《朝日新聞》副刊上曾十幾次連篇累牘地對楓割寺「幽篁水郡」做過的報道──

    「一個終年修竹搖曳的幽雅小院,中間的竹棚凌空虛架於池塘水面之上,據說池水是從千年寒泉裡滲透出來的,奇寒無比,自從有文字記載以來,水溫一直保持在冰水混合物的攝氏零度左右。傳聞出家人在這個特殊的環境裡,借助寒泉地氣和修竹的禪意,能夠提升個人的領悟能力十倍以上,達到一夕頓悟、白日飛昇的境界。」

    以上節選於《朝日新聞》副刊首席記者大竹雨滿的一篇遊記,曾被很多報刊雜誌轉載過。

    我更願意以江湖人夢寐以求的「北海寒冰床」理論來解釋「幽篁水郡」的構築宗旨──最適宜地球人生存的環境溫度為攝氏十八度左右,人會覺得心情舒暢、精力充沛。如果對外界溫度做恰到好處的降低,就能激發人類腦細胞的特殊層面,得到非正常狀態下的思索結果。猶如液體升溫為化為無影無形的氣體,反之降溫就會變成堅固無比的冰一樣,人的腦細胞活躍狀態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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