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玄幻奇幻] [飛天]盜墓之王[全文終]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151
匿名  發表於 2011-11-1 21:09:56
第四部 轉生復活   10 半死半醒

    在近代各國軍事發展史上,朝鮮軍方對「滑翔衣」技術的改良是最成功的,已經遠遠超過了美國與歐洲諸強,這主要得益於朝鮮人身材瘦小的先天特質,而且據亞洲醫學專家研究證明,朝鮮原住民的身體結構很奇怪,很多人具有像鴿子一樣的「中空薄壁骨骼」,所以更適合在空中的滑翔動作。

    提到朝鮮人,當然也就是蕭可冷報告過的赤焰部隊。

    我望著越來越近的燈光組成的火蛇,皺著眉向小來笑著:「你看,終於把寺僧們驚動了!這群傢伙,不戳到他們的痛處,是根本無動於衷的,要知道這樣,早早開上兩槍——」

    猛然間,我意識到自己開槍是在「火蛇」動身之前,也就是說,他們向這邊衝過來,並非為了我的槍聲,而是另有所圖,也即是說楓割寺裡發生了另外的大事。

    小來擦去了嘴角的血,看著胸前那個清晰的鞋印,依舊心有餘悸:「風先生,對方的劍法、武功、輕功都很詭異……肯定是屬於朝鮮軍方赤焰部隊裡的高手,如果大家站在對立面上就糟了。」

    此時,「冥想堂」就在我們的俯瞰之下,屋頂光禿禿的,像一個長方形的古怪石盒。

    灌木叢的分佈形式,猶如一個面向西南的巨大的「田」字,那座房子便是坐落在十字交叉點上。

    一股淡淡的白霧籠罩在灌木叢上,但無論山風如何勁吹,霧氣始終堆積在田字框中,一點都沒被吹走。無論從任何方向接近房子,都得先經過灌木叢與白霧,所有的遁甲術的古怪,就是藏在霧裡。

    小來笑起來:「風先生,如果有一支狙擊步槍在手,整個『冥想堂』乃至整個楓割寺,都盡在掌握中了。」黑道中人,很崇拜槍械的力量,尤其是一擊必殺的狙擊步槍,小來也未能免俗。

    我指向霧氣繚繞之處,搖頭表示反對:「小來,就算給你高倍狙擊步槍,在瞄準鏡裡能看清霧氣後面的東西嗎?忍者的土遁術完全能夠借助塔身的遮掩,悄悄掩殺上來,你連開槍的機會都沒有。」

    在這種複雜地形的戰鬥裡,狙擊步槍往往鞭長莫及,要想活命或者取得勝利,還是得倚仗自身的武功、智慧和應變能力。

    長久地俯視之後,恍然覺得有些頭昏腦脹,因為在那片田字框佈局的灌木叢之外,另外依據地勢的起伏,設置著一條彎彎曲曲的乾涸小溪,呈一個不規則的圓形圍繞在灌木叢外。小溪的外圍還有四條五彩鵝卵石鋪成的羊腸小道,似斷非斷地將小溪裹住……越看下去,越對谷野的東瀛遁甲術之高深吃驚不已,小來說過的十二道屏障仍舊少算了,在我居高臨下看來,至少有十七道才對。任何一個進入楓割寺的人,要想接近谷野的屋子,先得突破這十七道屏障。

    以上計算的只是靜態分佈的格局,還沒算計到一旦遁甲術陣式發動產生的變數。或許敵人侵入大陣之後,真正厲害的變數才會發作,如同一個環環相扣的迷宮,絕對將任何輕易發難的敵人困死在裡面。

    「上面的人聽著……火速下來說話,否則格殺勿論……」

    迤邐而來的「火蛇」停在塔下的廣場上,有人仰面大叫著。在北海道這個風景如畫的地方,似乎每個人都忘記了日本是個彬彬有禮的法制社會,有問題該報警才對,「格殺勿論」是古時候強盜經常露出來的切口行話。

    小來玩世不恭地笑著:「楓割寺這群和尚,武功還算馬馬虎虎,不過要論到槍械交手,我一個人足夠應付下面這一大群人了……」

    他低頭看著廣場,粗略一數,抬頭向我笑著:「四十五個,看來大部分人還在『洗髓堂』按兵不動,準備用意念力救醒那個女孩子呢!風先生,咱們下去看看?」

    唯一感到遺憾的,是沒帶高倍望遠鏡過來詳細觀察一遍谷野住的屋子。如果張百森與邵家兄弟不過來,這些奇門遁甲的變化還真有些麻煩。

    我們緩步下塔,從一層的門洞裡走了出來。

    帶隊而來的是獅、虎兩僧,神情暴怒,身後跟隨的僧人全部手提兩尺長的黑鐵戒刀,來勢洶洶,彷彿我跟小來闖下了滔天大禍一樣。

    「兩位夜闖楓割寺,殺傷了寺裡防守的弟子,現在請跟我去見主持大師,聽候發落。」獅僧冷著臉,煞有介事地把這項罪名扣在我們頭上。

    我不想理他,只是回頭看著第一層塔身,暗自猜想:「是不是關寶鈴也曾站在這裡面合掌祈禱?她會祈禱什麼——是要大亨身體健康、日進斗金、高枕無憂嗎?」

    一想到這些,我心裡立刻像針扎一樣的疼。

    無用的王江南在關寶鈴失蹤後,自己悻悻然地回尋福園休息去了。他這樣的人,完全像世界上大多數男人一樣,只看到女孩子的「美麗」、只想著盡快美人在抱,卻沒耐性為了自己喜歡的人一直默默付出。

    「大亨呢?他對關寶鈴是不是也是這種心思?」半生風流成性的大亨恐怕不可能永遠對關寶鈴著迷,特別是一個已經ED的男人,可以想像關寶鈴的未來絕對是一片晦暗。

    「風先生,咱們……咱們要不要跟這群人去見神壁大師?」我想得太出神了,直到小來出聲提醒,才如夢方醒一樣舉步向前。我的確是要去見神壁大師,準備破釜沉舟地試試那句耶蘭留下的咒語。

    殺傷楓割寺僧人的,肯定是剛剛使用「滑翔衣」的朝鮮人。這就引出了另外一個另外疑惑的問題——「殺傷寺僧之後,還不趕緊逃走隱匿,怎麼還要一直逃到塔頂上去?不會是塔頂有什麼隱藏的秘密吧?」

    我扭頭向「亡靈之塔」頂上瞄了幾眼,根本看不出有什麼值得關注之處。

    「洗髓堂」的房子已經修葺一新,果真還有二百餘名老少僧人疲憊不堪地坐在院子裡,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數著佛珠唸經。夜裡這麼冷,幾乎超過一半的人都被凍的瑟瑟發抖,但沒有人退縮逃走,只是悶著頭唸經。

    北屋的紙門半開著,一縷香煙裊裊飄出來,散發出好聞的正宗紅檀香氣息。

    不等獅僧稟報,我已經大步走向門口,大聲自報家門:「我是風,求見神壁大師!」那句背了幾千遍的咒語在我舌根下面翻滾著,再過一分鐘,或許就是驗證它的真實性的時刻了。

    「請進。」神壁大師沙啞著在屋裡應答。

    我一步跨進屋子,滿地都是搖曳的燭光,至少有數百根白色蠟燭縱橫交錯地插在屋子中間,被我踏進來的勁風帶動,火焰急驟顫抖著。

    「呵嗎吐喃呢……呵嗎吐喃呢……呵嗎吐喃呢……」神壁大師大喝三聲,雙臂上舉,激發出另外一股柔和的力道,把勁風全部融化掉,令搖曳的燭光靜止下來。

    此時,他與象僧盤膝坐在籐迦的棺材頭尾位置,也相當於是在蠟燭陣式的核心。

    我向旁邊橫跨了一步,背靠牆壁而立。

    蠟燭排出的陣形是個長短不齊的五角星的樣子,其中最長、最銳利的那個角指向正北。記得這間房子的後牆連著那座奇怪的樹屋,高僧布門履大師此刻應該仍在樹屋裡。

    「風先生,殺傷寺中弟子的不會是你,這一點我能肯定。你來此地的目的,莫非也是為了尋找失蹤的關寶鈴小姐?」神壁大師抬了抬眼皮,左手捏著胸前的碩大褐色念珠,露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我又橫跨一步,找到「五星招魂陣」的入口,不無憂慮地冷笑著:「神壁大師,別的都不必論述辯解了,我來這裡的目的,尋找關小姐只是其一;第二個,我已經找到了喚醒籐迦小姐的辦法,那是一句咒語,一句神奇無比的咒語。給我一秒鐘,我或許就能讓她重返人間……」

    門外的獅僧忽然嗤笑起來:「一句咒語,嘿嘿,一句不管用的咒語……」

    他的聲音很大,神壁大師跟象僧同時抬頭,厭惡地向門外望著。

    獅僧「呀」了一聲,應該是為自己說錯了話而後悔不迭。那一瞬間,我看清了象僧臉上明白無誤的殺氣。

    我覺得有些不對勁:「最先得到耶蘭咒語的是渡邊城,從『雙子殺手』交談中也聽得出她們曾經來寺裡試過這句咒語。獅僧說出這句話,難道他也知道「雙子殺手」來過的事情?這樣豈不等於說明楓割寺與渡邊城根本就是一家人?

    「獅,你該下去休息了。」神壁大師冷淡地吩咐著。

    我希望同樣站在門外的小來能記下獅僧的尷尬表情,如果渡邊城與楓割寺真的在狼狽為奸,我可要認真小心提防了。

    我走到棺材前,凝視著昏睡中的籐迦,陡然吸了一口長氣,讓自己的精神高度集中。

    「醒來吧」這句話用埃及語表達,統共有十二個音節,我確信自己已經把這句話練得比土生土長的埃及人更正宗。

    「醒……來……吧……」我低聲念出了咒語,並且強迫自己的意念完全集中在籐迦臉上。忽然之間,她的眼皮似乎跳動了一下,嘴唇似乎也動過,等我揉了揉眼睛,一切又都恢復原樣,好像根本就沒動過一樣。

    這一次類似於錯覺的感受,讓我突然有了信心,伸手按在棺蓋上:「神壁大師,先將你的」『五星招魂陣』暫停一下,我有辦法能喚醒籐迦小姐——」

    我絕對感到了籐迦的心靈感應,她像一個溺水多日的人,期待著我的拯救。

    「哈哈,開玩笑!你在開玩笑!」象僧跳起來,不理會神壁大師哀懇的目光,大踏步走向門口,一路踢飛了十好幾支燃燒的蠟燭,四處亂飛出去。

    我走向棺材頂部,伸手推開了玻璃蓋,一股久違的「千花之鳥」的香氣裊裊浮上來,一直傳遍我的五臟六腑,真是痛快極了。

    籐迦仍閉著眼筆直地躺著,尖削的下巴、挺直的脖頸、圓潤的肩膀共同構成了青春女孩子的美好曲線。我一定要喚醒她,但此事跟她的公主身份絕對無關。

    「醒來吧……醒來吧……」我的雙掌掌心按向她的額頭,同時運足全身的內力反覆重複著這句話,期待收到「醍醐灌頂」的效果。當我彎下腰去的時候,半邊身子都覆蓋在棺材上,越來越濃烈的「千花之鳥」香氣鑽進我鼻子裡,整個人都覺得飄飄然起來。

    忽然,籐迦的身子開始了奇怪的扭動,像是睡夢中的孩子做了噩夢一樣不停地動彈。

    神壁大師情不自禁地叫出聲來:「呀!她動了!籐迦公主的身體……動了!」

    「嚓」的一聲,紙門幾乎被人大力拽掉,門外的象、獅、虎三僧一起搶了進來,腳下連踩帶踢,又有四五十支蠟燭被毀掉了。

    他們全部集中在棺材邊,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我更加洶湧地催動內力,雙掌貼住了籐迦的左右太陽穴,源源不斷地把自身內力灌注進去。對於一個昏迷中的人來說,無論她的武功高低,直接通過刺激太陽穴來令她清醒,是中國所有內家武術門派的不二施救法則。

    她只是在動,嘴始終緊閉著,沒發出任何聲音,哪怕是一聲痛楚的呻吟。

    啪——一顆汗珠墜落下來,打在籐迦鼻尖上。連續催發內力的情況下,我的身體迅速出現了乏力虛脫的前兆,冷汗從前額上一串串滑下來。我自己清楚,自己再拚命發功,也堅持不了兩分鐘了。

    灌輸向籐迦的內力稍微減弱,她的身體扭動頻率便慢了下來,這也說明內力的輸入能直接刺激她的腦神經,促使她由深度昏迷向淺層昏迷狀態轉換著。

    「我來了!」神壁大師低喝一聲,右臂一甩,啪的按在我後心上,一股奔騰洶湧的巨大陰柔內力衝過來,猶如大海怒濤,經過我的身體傳輸,直接灌入籐迦的太陽穴裡。

    我鬆了口氣,自己此時只是擔當傳輸導體,絲毫不必發力,總算能稍微歇一會兒了。不過我隨即發現,籐迦扭動的頻率驟然降低,並且半分鐘後,又恢復了靜止不動的狀態。

    「她怎麼了?籐迦公主怎麼了?」神壁大師困惑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掌。

    經過了剛才的激烈扭動後,籐迦的頭髮已經非常凌亂,有幾綹甚至繞在了耳朵上打成了結。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抬手慢慢把她的頭髮理順,然後翻開她的眼皮看了看,順手再探探她的鼻息。很奇怪,她根本沒有醒過來,剛才的扭動彷彿只是噩夢裡的掙扎,我不過是做了些徒勞的無用功而已。

    小來一直站在門外,此刻拍打著自己的後腦勺,慢慢踱進來。

    「有什麼發現嗎?」我問他,因為他眼睛裡已經流露出狡黠的笑容。

    「風先生,你修煉的武功與楓割寺的高僧風格迥異,兩種不同的內力傳入籐迦小姐體內之後,讓她如同倒懸於水火之間,不但救不了她,長久下去,水淹火炙,弄不好還有生命危險呢!」

    這個問題,我早就想到了,只是想證實一下籐迦能不能敏銳地感受到內力衝擊的刺激。以內力震醒她或者用電擊器「電醒」她,都是殊途同歸的方式。

    經過這次試驗,明天完全可以找一副電擊器來試試——天氣這麼冷的情況下,籐迦的身體有一半裸露在空氣裡,肯定不會好受。幸好,這棺材裡是通有恆溫系統的,在一籌莫展的情況下,神壁大師也從沒忽視過對她的照料。

    我離開棺材,在屋子裡來回踱步,順便活動著自己酸痛不已的手臂。

    「年輕人,你做得很不錯啊!有時間咱們好好切磋一下,讓我看看你的『小周天輪迴功』到底練到了何種地步。唉,這種功夫的修煉心法據說半世紀前就失傳了,真想不到在你手裡重新施展出來……」

    有人在用「千里傳音」的功夫對我說話,我的耳朵敏銳地捕捉到了聲音的來源,就在北牆後面,當然也就是樹屋裡的布門履大師無疑。

    我向北牆靠近,對著牆壁深深鞠躬:「大師,我聽不懂您的意思,而且我的武功也不是什麼『小周天輪迴功』,家師把它叫做『天山煉雪功』。」

    布門履突然嗆咳起來,顧不得再用「千里傳音」,而是直接發出了驚駭的狂笑:「什麼?什麼什麼……你在說什麼……」

    我面前的牆壁無聲地向左邊移進去,一股無影無形的巨大吸力劈面而來,將我拉進了黑暗的樹屋,緊接著,牆壁在我身後重新移回,把我阻隔在這片深沉的黑暗裡。

    既然什麼都看不見,我索性緩緩閉上眼睛,僅憑感覺面對著布門履所在的樹洞。

    「咳咳、咳咳……咳咳,年輕人,你懂什麼叫『天山煉雪功』?簡直一派胡說八道!如果你懂得這種功夫,中國大陸的所有武林高手,恐怕都得尊稱你一聲『前輩』。知道嗎?這是號稱『天下第一』的武林怪俠夏君侯在中國大唐開國之初獨創的功夫……你竟然說自己施展的就是這種功夫……可笑!太可笑了!我活了一百三十七年,這真的是有生以來聽到的最好笑的一件事……」

    我不想辯解,因為在真正的武林高手面前,越是爭辯這個問題,便越容易陷入被動的僵局。目前的問題焦點,是把籐迦救醒,而不是爭論某某人的武功門派歸屬。

    如果咒語是有效的,我下次發功時,施展「兵解大法」,發揮我身體裡的全部潛能,竭盡全力出手,或許能創造神奇的效果。現在,我太累了,渾身的每一個關節都酸痛難忍,恨不得馬上找張床躺下來。

    「大師,如果您沒有別的吩咐,我想告辭出去了。」我向著樹洞方向恭敬地又鞠了一躬。

    「年輕人,你過來,或許我能幫你什麼……」

    我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那股吸力又出現了,令我憑空向前滑出了十幾米,腳尖「噗」的一聲踢在樹身上。同時,一隻枯瘦的手掌無聲地壓在我的頭頂百會穴上,動作輕快到極點,根本不容我閃避。

    百會穴是人身上最致命的穴位之一,也是武功高手最注意保護的地方,但現在我的內力根本沒有恢復,手臂還沒有上翻遮擋,已經被布門履拍中。

    隔得這麼近,但我聽不到對方的喘息聲,即使當那隻手掌上有一股山呼海嘯般溫暖的力量傳過來時,黑暗中的布門履仍舊無聲無息,絲毫沒有急促的呼吸聲響起來。

    「什麼都不要想,假想自己正泡在北海道最富韻味的溫泉裡,春風習習,美女如雲,心曠神怡,樂不可支……」

    那股力量衝入我體內之後,忽然化成千百條涓涓細流,依附於我身體的奇經八脈之中,並且這種「依附」與「堆積」的過程是持續不斷的,溫暖柔和的感覺從頭頂一直傳到腳底,身體果真像泡在溫泉裡,舒坦無比。

    不知過了多久,應該是五分鐘到十分鐘的時間,我眼前忽然一亮,竟然能夠在黑暗中看得清清楚楚了。

    面前就是被蓋在屋子裡的大樹,樹洞裡的人保持著盤膝打坐的姿勢,但身子卻是懸在半空的。他身上的灰色僧袍顏色斑駁,落滿了塵土,彷彿一件塵封了幾百年的老傢具。

    「呵,你的身體真是……令人吃驚!你到底……到底是不是地球人?」布門履的聲音終於開始變得急促喘息了,長時間的內力灌輸,就算是當代無敵的內家門派大宗師都受不了。

    我感覺自己的身體輕快得無以復加,彷彿一陣風吹過來自己就能隨風飛翔似的。

    他收回了自己的手,身子重重地落下來,激盪起樹洞裡的塵土,嗆得我們兩個同時「阿嚏、阿嚏」了十幾聲。

    這棵樹的直徑真是粗大得叫人咋舌,能容下一個人的洞穴只佔了樹身的三分之一不到。當然,大樹仍舊生機勃勃地生長著,從樹皮的堅固程度便能判斷。

    「我不是地球人?嘿,不是地球人能是哪裡人?總不會跟土裂汗大神一樣是土星人吧?」聽慣了這種莫名其妙的驚駭的話,反而覺得產生這種懷疑的人才不是地球人。

    如果說我的武功、內力、智慧的確與地球人不同的話,那得感謝我的師父....
匿名
狀態︰ 離線
152
匿名  發表於 2011-11-1 21:10:44
第五部 海底驚魂  1 陰陽神力

    「我傳了一部分功力在你身體裡,如果對救醒籐迦公主有所幫助的話,那是最好的了。年輕人,你的……你的經絡結構很明顯跟普通人不同,任脈、督脈無比強悍,奇經八脈的運行速度也幾乎是普通人的兩倍……我想不通……想不通……」

    這個問題,就像他不相信我適用的是「天山煉雪功」一樣可笑,沒人想像一種創建於唐朝、失傳於宋末元初的武功,能在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身上再現。這就是活生生的現實,比精心排演的戲劇更富有千回百轉的情節。

    我看著他那雙幾乎被層層疊疊的皺紋掩蓋住的眼睛,忽然覺得這位名揚天下的日本高僧活得真是可憐,把自己囚禁在樹洞裡苦修,就算再有蓋世威名、絕世武功、救世才華,最後的下場,不過是跟古樹、塵灰同朽,一起灰飛煙滅。

    「你……相信籐迦……公主能甦醒過……來……嗎?」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吃力,完全是用力過度、急驟虛脫的樣子。

    「我相信。」我說的是心裡話,尋找大哥的線索需要籐迦來接續,只要有一線生機,我便會不遺餘力地把救醒籐迦這件事進行到底。

    「好好……好……」他側身在樹洞的角落裡摸索著。

    我能感覺到生命力正急速從他身體裡流逝著,自己面對是一個隨時都會結束生命的垂死老人。

    「年……年輕人……這裡的兩顆『極……極……極火丹』你拿……去,吃下它們,能……把身體的……潛能提高……三倍……救醒公主……救醒她……」

    他手裡握著一個巴掌大的黑色織錦袋子,裡面鼓鼓囊囊的,想必是他說的什麼「極火丹」。

    這些只有在武俠電影裡才出現的橋段,又一次讓我親歷了——「提高三倍潛能?可能嗎?日本高僧能有這麼大公無私的好心?」我半信半疑地接在手裡,此時他的身子已經顫抖得無法控制,像是一片被捲入湍流的樹葉。

    陡然間,他發出一陣龍吟虎嘯一樣的大笑:「好……好!我的宿命終於結束,原來我存在的使命就是為了等待你的到來……從現在起,馬上就可以轉入輪迴重生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的耳朵被這笑聲震得嗡嗡作響,身不由己地向後退了出去。令我感到驚詫的是,自己只不過是匆匆後退,身子竟然一下子便退到牆邊,重重地撞在牆壁上,肘部、臀部感覺到一陣難言的劇痛。

    「你不是……地球人……真的不是、真的不是……你不是地球人……」他伸手指向我,額頭、眉梢、下巴、脖頸上的皺紋倏地拉伸得平平整整,臉上的肌膚更像是剛剛採摘下的紅富士蘋果一樣光鮮動人。

    笑聲未歇,「噗」的一下,樹洞裡升起了橘紅色的火焰,瞬間將布門履盤坐的身軀籠罩住。

    這種毫無預兆的人體自燃,只有在古代高僧得道「坐化」時才會出現。

    嘩的一聲,我身後的隔牆被人粗暴地拉開,像、獅、虎三僧疾步衝了進來,同聲大叫:「大師!大師!大師……」

    虎僧脾氣最是急躁,竟然回頭向門外叫著:「快去弄水來……快去弄水……」神壁大師跟了進來,向布門履屈膝下拜,神情無比虔誠。

    雖然眼睛裡看到布門履的身體在燃燒,但空氣中根本沒有煙熏火燎的味道。

    我手裡仍舊握著那個黑色布袋,還沒來得及往口袋裡裝,像僧已經叫起來:「等一等,你手裡拿的什麼?」一邊大步走過來,擺出一副明搶的架勢。

    火焰已經沒過了布門履的頭髮,把他全身都包住。起火前後,我是唯一在場的人,很明顯,像僧已經把矛頭對準了我。

    「這是『極火丹』——」我冷笑著,故意把袋子在他眼前晃了幾下。武林中人,最迷信服食這些神奇的丹藥,並且愚蠢地相信藥物能增強自己武功中的殺傷力,卻不能定下心來想想,藥只是藥,管一時,怎麼能管一世?

    這一下,連正在跪拜磕頭的神壁大師也一同驚叫起來:「是大師留下的聖藥!他怎麼會……交給你?」四個人的眼睛同時閃閃發亮起來,盯住我手裡的袋子。

    象僧大手一伸,帶著一股呼嘯的風聲切向我的右腕,根本不給我解釋的機會。獅僧、虎僧則是腳下滑步,繞向我的側後方,與象僧一起形成合圍之勢。

    小來見勢不妙,伸手拔槍,卻被神壁大師的雙掌拍中肩膀,頓時雙臂無力地垂落下來。

    為了兩顆「極火丹」,楓割寺裡這僅存的四名老一輩高手,竟然不惜撕破臉皮明搶,簡直是讓人大跌眼鏡。

    我的右手五指鬆開,袋子向下跌落,恰好跌在我的腳面上,而我空出來的右掌輕輕向前一推,已經印在象僧的胸口。其實我並沒有如何發力,他的身子已經飛旋著跌出去,轟的一聲撞在樹洞側面,接著發出「卡嚓、卡嚓」的骨骼碎裂聲。

    獅僧、虎僧的身子也已經撲過來,但在我眼裡,他們的出手速度實在慢得驚人,直到我的雙掌同時拍中他們的肩頭,他們發出的拳腳也仍沒有貫足力氣。

    令我感到怪誕的是,我雙掌發出的力道並沒有什麼不同,他們兩個的身子飛旋出去之後,卻是一個順時針跌到門外院子裡,發出「骨碌骨碌」滾動的聲音,久久不絕,又順帶砸倒了四五個打坐的年輕僧人。另外一個逆時針旋轉,砸在側面牆壁上,一聲不吭地跌落在地昏厥過去。

    神壁大師跳起來,「啊」的一聲大叫,再也不敢輕舉妄動。

    小來迅速跳在一邊,咬牙忍痛拔出衝鋒鎗:「風先生,您太厲害、太威風了,這是什麼功夫?」

    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功夫,因為自己突然發現接受了布門履的神奇內力後,出手時變得舉重若輕,速度也奔放到了極點,比原先本身的武功強出了好幾倍。腳尖一挑,布袋便落進了我的西裝口袋裡。

    「這是……大師的『陰陽神力』,咱們楓割寺數代以來,幾乎每一個習武的僧人,都渴望得到布門履大師的指點,哪怕只是一句話、一個字。風先生,你真是……有福……」神壁大師仰面長歎,身子顫巍巍的,失望之極。

    練武之人,畢生對高明的武學趨之若鶩,這是人的貪婪天性。無意中得到布門履的內力傳授,此時我覺得胸口膻中穴至小腹丹田之間,似乎有一團巨大的火球在熊熊燃燒著,並且越來越熾熱。低頭看著雙手,手心裡竟然有兩道隱隱約約的紅光在跳躍閃爍著。

    我走回籐迦的身邊,低聲重複著:「醒來吧……醒來吧……」雖然不能預知她什麼時候醒來,但我心裡有種強烈的預感,籐迦馬上就會醒了,猶如有一層薄薄的窗戶紙,就等我伸手輕輕把它捅破。

    當我凝視她的眼睛的時候,覺得也許下一秒鐘,那雙眼睛就會睜開,昏迷中的籐迦也會重新變成在沙漠裡時那個高傲漂亮的女孩子。不管她是什麼身份,我只想知道《碧落黃泉經》上的秘密。

    我的雙掌又一次慢慢貼在她的太陽穴上,這一次身體裡澎湃火熱的內力充沛無比,正好可以竭盡全力地灌輸給她。

    「醒來吧……醒來吧……」

    「醒……來……吧……」

    她的眼皮又開始動了,猶如一個熟睡的人即將醒來時的前兆。

    滿地的蠟燭已經被踩得東倒西歪,仍舊亮著的不到三分之一。所有的僧人都被我剛才出手擊倒像、獅、虎三僧的暴烈功夫震懾住了,沒人敢走進來,更沒人敢輕舉妄動。小來平端著衝鋒鎗,站在距離棺材五步以外的地方,替我掠陣。

    「布門履為什麼要把內力傳給我?難道滿寺裡這麼多弟子竟然沒有一個可以傳授衣缽的嗎?況且我是中國人,是在日本人眼裡的敵人……」

    我驚喜地發現,自己內力提升非常明顯,已經可以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游刃有餘地向籐迦體內源源不斷地傳入內力。這種狀態持續了十五分鐘之後,我發現籐迦並沒有像預想中那樣醒來,而是恢復了深度昏迷,眼皮也不再顫動。

    「風先生,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您能不能暫停一下?」小來的話很有道理,我收回手,身體並沒有任何疲憊的感覺,引得神壁大師不住地回頭看我。

    時間過得真快,看看腕表,已經到了凌晨一點鐘。

    小來翻翻籐迦的眼皮,敲了敲自己的後腦勺,若有所思地皺著眉。

    突然,我覺得一股強烈的殺氣正從屋頂上傳來,立刻仰面向上望去。楓割寺的多事之秋,不知道有多少勢力在蠢蠢欲動,明裡暗裡監視著這邊的一舉一動。

    小來反應極為迅速,嗖的跳出門外,腳尖在石凳、院牆上連踩,已經飛速上了屋頂,隨即大叫:「誰?別走——」腳尖點在屋瓦上的「喀喀」聲響個不停,一直向東面追過去。

    殺氣如此激烈,我怕小來應付不下,正想跟著追出去,神壁大師已經在樹屋裡急促地叫我:「風先生,這裡……這封信,你來看一下……」

    他手裡捧著一隻方方正正的黑色鐵匣子,蓋子已經打開,滿臉都是苦澀。

    那封信是寫在一塊刮平的白樺樹皮上,墨跡陳舊,至少有十年以上的歷史,所用的文字有三種,分別是日文、中文、英文。我只掃了一眼,那行中文寫的是:「『陰陽神力』與極火丹,有緣人得之。有緣人必將到達『海底神墓』的中心,他是楓割寺的未來希望,滿寺弟子必須全心全意侍奉他,不得有違。」

    「有緣」二字真是奇妙,因為無論古今中外的地球人最講究「緣分」這兩個字,彷彿任何人一旦遇到「緣分」,便具有了無上神力,跟滿天神佛平起平坐。

    「如果我真的是有緣人,就先讓我把籐迦救活好了——」記得耶蘭轉述龍的話時,也慎而又慎地提到了這兩個字。

    白樺樹皮大概有四十厘米見方,恰好滿滿當當地平放在盒子裡,不留一點縫隙。

    神壁大師抱著盒子停頓了片刻,忽然轉身,向著我噗通一聲跪倒:「風先生,布門履大師遺命,我們必當遵守,從今天起,您就是楓割寺的主人,全寺四百二十二名僧人,全部聽您調遣支派。」

    這真是天大的玩笑,我連連擺手,向後退了好幾步。

    神壁大師雙手把盒子舉過頭頂:「請您接受布門履大師遺命,破解『海底神墓』,振興楓割寺,讓『日神之怒』的光芒照遍大海。」神情和語氣越發恭敬。

    我醒過神來,攙住他的胳膊拉他起來,確信他不是在開玩笑,連聲苦笑:「神壁大師,我又不是僧人,怎麼可能領導楓割寺?這件事以後再慢慢商議好了,當前最要緊的,還是救醒籐迦小姐!」

    如果莫名其妙地做了日本寺院的主持,這場麻煩還不知要拖到什麼時候呢……神壁大師走向門口,提高了聲音:「寺中弟子聽著,風先生承接布門履大師的衣缽,即日起便是本寺主持,所有弟子謹記、謹記!」

    前後不過一個幾個小時的間隔,我已經由楓割寺的嫌疑犯變成了領導者,這世界的變化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陡然間,一陣「噠噠噠噠」的衝鋒鎗掃射聲從東面傳來,毫無疑問,那是小來開槍射擊的聲音。

    我沒時間再理會神壁大師,躍出門,嗖的上了屋頂,向東飛奔。輕功本來就是我最擅長的強項,而借助於布門履傳授的內力,奔跑速度更是達到了難以想像的程度,十幾個跳躍起落,腳尖落地時只發出極輕微的「嚓」的一聲——越過最後一重屋脊之後,前面是一片光禿禿的山坡,幾棵枝葉稀疏的銀杏樹孤零零的聳立在夜色裡。

    「小來——」我放聲大叫,穿過銀杏樹空隙,已經到了「冥想堂」外圍的鵝卵石小道。

    小來橫躺在地上,衝鋒鎗拋在三步之外的枯草叢中,而四周卻空無一人。

    我扶起他,還好,只是暫時的暈厥,出手的人發力恰到好處,只是在他頸上砍了一掌,並沒有故意殺人的趨勢。看來,那麼重的殺氣,只是衝著我來的。既然小來是向這個方向追過來,逃跑的人當然是進了「冥想堂」的範圍。

    霧氣正在鵝卵石小道上緩緩飄蕩著,前面的白屋看起來似乎近在咫尺,只要越過小道,幾個起伏就能到達門口。

    「谷野神秀先生,我是您弟弟的朋友風,能不能賜見一面?」我跟死在埃及沙漠的谷野神芝應該算是「朋友」吧?畢竟一起經歷過土裂汗金字塔內部的蛇海生死戰,我還奮不顧身地出手救過他。

    白屋靜悄悄的,霧氣受到生波的震盪,似乎打開了一個形狀怪異的洞口。

    小來呻吟了一聲,反手摸槍,此時我們驚駭地發現,那柄剛剛發射過一梭子子彈的衝鋒鎗已經扭曲得不成樣子,像一塊被粗暴毀壞的橡皮泥作品,槍口已經彎過來,別在手柄的側面。

    「這……這……」小來瞠目結舌。

    發揮高深的內力扭折鋼鐵這種功夫,只有空前絕後的內家高手才能做到,而谷野無疑就是絕頂的神秘高手。

    「我看見一個枯瘦的夜行人伏在屋簷上,本以為是『赤焰』的人馬,追到這裡之後,相隔不到十米便開槍警告,但對方突然倒飛回來,一掌砍中了我的後頸,然後我就昏過去了……」小來用力揉著自己的脖子,丟棄了那柄破槍。

    夜行人逃入了谷野的勢力範圍,我們有必要面見谷野——但突破這些複雜的埋伏是件難事,特別是在昏暗的夜色裡,更是東瀛遁甲術最容易發揮神鬼殺伐的最佳時刻。別看面前是普普通通的鵝卵石小徑,一踏過去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樣的怪事呢!

    在我身後響起一陣雜沓的腳步聲,神壁大師率領著十幾個幹練的年輕僧人趕上來,看到我跟小來只是站在小徑外面,先拍打著胸口鬆了口氣:「風先生,千萬不要擅自越過小徑,那是……被下過詛咒的陣勢……千萬別過去……」

    他們停步的地方,至少距離小徑二十步,那些年輕僧人臉上已經露出了驚懼的表情。

    「我們沒想過去,只是有人伏在『洗髓堂』屋頂偷聽,然後又逃到了這裡。」接受布門履內力這件事,恐怕會讓楓割寺的人記恨我一輩子了,畢竟別人覬覦了十幾年的寶物,被我不費吹灰之力拔了頭籌,放在誰身上也不能輕易忍了這口氣。

    「偷聽?一個什麼樣的人?怎麼會逃向這裡?」神壁大師奇怪地問。

    小來歪著頭,略加思索:「是個又矮又瘦的人,輕功非常好,騰躍時候的姿勢,有點像只不停彈跳的青蛙或者澳洲袋鼠。」

    神壁大師馬上搖頭:「不可能,楓割寺裡沒有這樣的人和輕功,而且逃向這裡的話,早就被圍繞在『冥想堂』四面的陣勢困住,生不如死……」

    他指向一段乾涸小溪的低窪處,非常嚴肅地接下去:「看那裡……前年夏天時曾有個偷東西的小賊被寺僧追趕,誤入那裡,結果突然就陷在裡面了,一動不能動。沒人敢進去抓他或者救他,結果幾場暴雨下來,小賊活活地被蚊蟲叮咬而死……小兄弟,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沒有谷野先生的解禁令,任何人擅自闖入,只會成為一堆枯骨……」

    小來聳聳肩膀:「是嗎?有這麼厲害?哼哼哼哼……」

    在我印象裡,中國古代的鬼谷子與抱朴子兩位大師,才是真正的奇門遁甲術的創始人。日本人抱殘守缺地學到了些皮毛之後,專往陰險晦暗的方向發展,才變成了近代江湖上近乎「下三濫」忍者遁甲術。更可惡的是,忍者公開號稱自己的本質就是「暗殺」,不擇手段地置敵人於死地,這一點,早就違背了鬼谷子與抱朴子創立奇門遁甲術的初衷。

    猶如中國人發明火藥之後,西洋人用來製造火槍火炮殺人一樣,實在背離正軌太遠了。

    小來低聲嘟囔著:「這個有什麼了不起,等張大師過來,破除這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不過是舉手之勞!」

    的確如此,做為中國特異功能大師的張百森,已經成了中國奇人、異人的領袖,本身功力高強,何況還有邵家兄弟跟隨,如果以這樣的陣容構成還不能破解谷野布下的奇門埋伏,中國的五行奇人們也就把面子給徹底丟盡了。

    神壁大師低聲下氣地向著我:「風先生,夜深了,請您去『洗髓堂』休息可以嗎?那個院落一直是本寺主持專用的,希望您能在那裡渡過一個愉快的夜晚。」

    小來饒有興趣地看著神壁大師,不明白對方態度的突然轉變是如何發生的。

    一直到我們回到「洗髓堂」,神壁大師的態度始終恭恭敬敬的。

    我指著籐迦的棺材,謙和地向神壁大師笑著:「大師,今晚我希望睡在棺材旁邊,或許能得到一些籐迦小姐的意念啟迪,參悟救人的奧秘。」其實我的真實意思,是害怕夜行人再來生事,眼看籐迦有希望被救醒,我可不想再次節外生枝。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私心,我也毫不例外。

    蓋被就寢時,腕表已經指向凌晨三點,楓割寺上下,一切歸於寂靜。

    僧人們都撤了出去,因為神壁大師已經向大家說明,籐迦公主自然會醒,不必大家勞神參悟了。從明天起,所有的僧人繼續各司其職,按部就班地完成各自工作。

    籐迦的呼吸聲不停地鑽進我的耳朵裡,儘管已經睏倦不堪,我仍然堅持瞪著雙眼,仔細地思考著從第一次見到籐迦直到現在的一切環節,包括在金字塔內部的那口深井裡將她救上來時的每一個細節——「既然土裂汗大神根本沒吸收到她身體裡的能量,又是什麼原因讓她昏迷?還魂沙的力量是存在的,配合那句咒語,應該有希望突破那層微薄的窗戶紙……」

    鐵娜一直沒給我來電話,或許她還在為如何應付新聞記者們喋喋不休的詢問而焦頭爛額吧?把土裂汗金字塔改造成地下旅遊景點,所花費的金錢和時間絕不在少數,弄到現在這種地步,勞民傷財,肯定要被埃及國內的反對派謾罵彈劾……蘇倫呢?目前在幹什麼?繼續那個莫名其妙的「阿房宮尋找之旅」嗎?

    還有蕭可冷,今晚會不會惦記我……
匿名
狀態︰ 離線
153
匿名  發表於 2011-11-1 21:11:18
第五部 海底驚魂  2 轉生復活

    越來越多的古怪想法反覆在我腦海裡纏繞著,驀的耳邊響起「咯」的一聲,彷彿是某個鐘表的機簧銅弦在響。

    恍惚之間,我覺得自己彷彿又置身於尋福園二樓的客廳裡,所聽到的就是青銅武士抱著的座鐘發出的聲音。據我所知,「洗髓堂」裡是沒有鐘錶的,至少我沒發現。

    「咯、咯」又是兩聲,很明顯是從樹屋裡傳出的。

    剛剛僧人們已經清掃了樹屋,將布門履燒化的殘骸裝進黑瓷骨灰罈子裡,準備擇日下葬。除了那兩棵年代久遠的大樹,屋裡早就空了,怎麼會有鐘錶的動靜?

    我挺身坐起來,掀開被子,籐迦的呼吸聲依舊粗濁沉重,門外的夜色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時光,萬籟俱寂,沒有一絲人聲。隔著北牆,我又一次聽到了「咯咯」的動靜,彷彿指針被牽絆住了的鐘錶,正在努力不停地企圖掙脫這束縛。

    我迅速起身,走到北牆邊,雙手扣在把手上,等到動靜再次響起的時候,嘩的一聲把牆壁向左側推開。一股淡淡的血腥氣在樹屋裡飄蕩著,那是被我擊飛的象僧重傷後吐血留下的痕跡。

    屋裡一片昏暗,什麼都看不到,但我憑著感覺一直走向布門履打坐的那個樹洞,因為聲音就是從那個方向傳來的。

    布門履坐化自焚後,除了骨骸,什麼都沒留下,並沒像滿院僧人期待的那樣出現什麼「佛舍利」之類的東西。樹洞已經被清掃乾淨,可惜空間這麼小,只怕今後再沒有人能在裡面打坐修行了。

    我站在樹前,伸手按在樹身上。隨著又一次聲音響起,我覺得自己的掌心受到了輕微的震動,那只發出聲音的鐘錶,就在樹身裡。略想了想,我取出了一支電筒和袖子裡的戰術小刀,準備在樹身上動手挖掘,看裡面到底藏著什麼。

    年代久遠的樹皮散發著濃郁的木香,讓我覺得用小刀來割傷它簡直就是犯罪。所幸,刀子只割下去三厘米左右,便「叮」的一聲響,已經碰到了某種金屬的物體。

    我迅速擴大了戰果,在樹身上掏了一個三十厘米見方的洞。電筒照耀下,樹幹上的紋理像是最美妙的抽像畫,令我讚歎不已,但我的驚人發現並不是這些,而是一個成人手掌大小的青銅鐘表。

    鐘錶完全是手掌形狀,頂上的五根手指鑄造得一絲不苟,連皮膚紋路、指甲蓋這些細節都很妥貼地表現了出來,絕對是一件難得的精緻工藝品。它的表盤使用的應該是水晶玻璃,無暇透明,閃閃發亮。

    奇怪的是,這只鍾沒有指針,表盤裡面空蕩蕩的,只有從一到十二這些阿拉伯數字符號。

    我使勁搖了幾下,它很沉,接近二十厘米的厚度,肚子裡肯定全都是優質的卷軸銅弦,所以即使深埋在樹皮後面,仍然能發出清亮的卷軸撥動聲。

    「一隻沒有指針的鍾?埋在古樹的樹幹裡?布門履竟然會如此無聊,弄出這些名堂來?」

    我把鐘錶翻來覆去地看了十幾遍,沒有任何發現,當我從背面的上弦孔向裡面張望時,能看到各種機件發出黃澄澄的銅光。

    「龜鑒川與布門履兩個修行幾十年,到底參悟到什麼?那張白樺樹皮上寫的『有緣人開啟海底神墓』的話又是什麼意思呢?」我握著它,感受著它裡面蘊藏著的急於擺脫束縛的掙扎力量——沒有指針的鐘,就算上滿弦重新跑起來,又有什麼用?

    回到籐迦的棺材邊,我重新躺下來,聽到外面有早起的公雞已經開始打鳴了……一覺醒來,已經是上午十一點,門外陽光燦爛,耀得人眼睛直髮花。

    躺在被窩裡,我又取出了那只鐘,它的尺寸比我的手略微大一些,給人的感覺,簡直就是高度現代化工藝製造出來的仿真藝術品,可惜是個殘廢——它的底座下面居然鐫刻著幾個細小的漢字,仔細辨認之後,是「穿越永恆者永恆穿越,就在時間的軸線上」這麼兩句古怪的話。

    我冷笑起來:「不知道又是哪位日本高人從中文哲學書上生搬硬套下來的名句?」

    這種看似哲理深厚但細細研究起來卻完全詞不達意的廢話,是中國很多文學青年最喜歡的調調,跟以前的「頹廢流」、「廢話流」的寫作群體有異曲同工之妙。

    小來一直守在門外,見我睡醒了,馬上跑進來報告:「風先生,剛剛接到十三哥的消息,他把關小姐失蹤的事通過國際電話報告了大亨,結果大亨當時在電話裡就翻臉大怒,並且將在第一時間趕到楓割寺來。」

    我暗笑王江南的愚蠢,在關寶鈴失蹤案沒有結果的情況下,冒然把事情捅給大亨,簡直是在開玩笑。不知道神槍會的人最後會怎樣為這件事買單,得罪了大亨,連孫龍的日子恐怕都不會好過。

    「我知道了。」尋找關寶鈴的事,神壁大師肯定會幫忙進行,這一點不必擔心,只要她還在楓割寺的勢力範圍內,就一定能找她出來。就算發生了詭譎的怪事,如果不是人力所能決定的,別說是大亨,就連美國總統來了也沒辦法。

    我俯身凝視著籐迦,她一動不動地保持著跟昨晚相同的睡姿,呼吸平穩,神色木然。

    小來歎了口氣要退出去,神壁大師已經快步走進來:「風先生,風先生,今天籐迦公主能不能醒?東京方面……東京方面有很重要的電話打進來,詢問關於公主的消息……」

    對於籐迦的身份,我仍有很多不明白之處,以後有機會我會仔細向神壁大師請教。

    我點點頭:「我盡力而為,不過什麼都不敢保證。神壁大師,我的朋友關寶鈴小姐昨天在寺裡失蹤了,相信你也知道。麻煩你找幾個幹練的僧人陪小來再徹底搜索一遍,事關重大,處理不好的話,從今天開始,楓割寺就要不得安寧了。」

    昨天,王江南與霍克帶人折騰了半下午,神壁大師不可能不知道。

    他無奈地歎氣:「風先生,昨天已經找過幾遍,毫無下落。既然您吩咐下來,我們盡力去找就是了。我會撥一百名年輕僧人出來,全力以赴地找這位關小姐。唉,只怕結果還是會令您失望……」

    我更相信關寶鈴的失蹤緣於「非人」的力量,她來楓割寺數次,如果有人要暗算她,早就動手了,不必等到現在。

    小來與神壁大師離開之後,我握住了籐迦的右手,仔細探察她的腕脈。她的手很涼,皮膚嫩滑,脈絡跳動忽快忽慢,忽強忽弱。

    「籐迦小姐,醒來吧……還魂沙的力量,難道還不能把你的靈魂喚醒嗎?」我把自己的左掌貼在她的右手掌心上,試探著催動內力,向她體內灌輸。

    直覺上,她像是一塊堅固的冰,需要我用內力凝成熱流,一點一點把冰層融化掉。

    幸好有布門履無償贈送給我的內力,否則連續發功的情況下,我早就油盡燈枯,脫力而亡了。

    外面傳來寺僧招呼列隊、分派任務的吆喝聲,真的是一大群人同時展開行動,現在我的身份不同了,說出的每一句話神壁大師都會當正事來辦。無意中收服了這麼大的一群力量,真是……真是飛來之喜——「或許我真的是什麼有緣人?」

    「咯」的一聲,扔在枕頭邊的那只奇怪的鍾又在響,並且這一次一氣響個不停,似乎一時半會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籐迦的手指突然動了,一下子扣住我的五指,力度大得驚人。

    「籐迦……籐迦……」我大聲叫她的名字,只覺得她的整只右臂都僵直得像生硬的木棍,只是手指上的力量如同一隻鋼鉤,無止境地抓住我的手。我身體裡自然而然生出力量,迅速傳遞到左掌中,與她抗衡。

    「醒來吧……醒來吧……」我在嘴裡、心裡不停地重複著這句話,期望這一次能出現奇跡。

    「呵……呵……」籐迦突然叫出聲來,跟那只鐘的「咯咯」聲混雜在一起,她的頭也開始劇烈地擺來擺去。

    我長吸了一口氣,急速伸出右手食指,「噗噗、噗噗」幾聲,連點了她頭頸、上身的幾處穴道,防止她在昏迷之中的無意識動作咬傷舌頭。

    她的眼睛倏地睜開了,精光閃爍,同時鬆開右掌。

    我的點穴功夫,雖然不是太好的,但至少剛剛點中她上身的四個穴道,應該能令她暫時失去腰部以上的行動能力才對,沒想到一點都不起作用,她的手臂仍舊能自由活動。

    「終於……我終於回來了……」

    「風先生,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她的語氣仍舊高傲無比,彷彿這幾個月來的昏迷前後只不過是一秒鐘的銜接與停頓。

    反倒是我,在極度震撼下,自己的思想意識一下子變得模糊起來。之前,日本人已經做過了力所能及的一切努力,都沒有把她喚醒,已經成了醫學上的巨大難題,而我做過什麼?竟然輕而易舉地讓她復活了——是還魂沙的力量嗎?還是布門履的『陰陽神力』,抑或是這只奇怪的鐘錶在冥冥中起了什麼作用?

    我後退幾步,又是驚喜、又是驚詫:「你確定……籐迦小姐,你確定自己已經正常了?」

    她發出一陣可愛之極的笑聲:「當然,不過你最好能暫時迴避一下,我需要整理一下衣服……」說到這裡,她的兩頰上倏地出現了兩抹紅霞。

    我尷尬地退出門去,並且仔細地將門扇關好。

    籐迦醒了,很多問題,馬上就能問個明白,比如她的神秘消失、谷野神芝的死、經書上的秘密……我在門前走來走去,腦子裡全都是興奮之極的疑問句,而甦醒後的籐迦就是打開一切疑問的鑰匙。

    蕭可冷的電話也就在此時到了:「風先生,大亨要來,嗯……事情有些糟糕,十三哥、霍克先生、張大師等人馬上就會去楓割寺,並且已經第一時間通知了孫龍先生……」

    喚醒籐迦的巨大喜悅充滿了我的全身,所以對於大亨的興師問罪,我並沒有感到太頭痛,反而對著話筒興奮地大叫:「小蕭,籐迦醒了!籐迦醒了你知道嗎?她已經徹底醒了,很快我就能瞭解《碧落黃泉經》上的秘密……」

    我叫了足足有半分鐘,才忽然明白,話筒那邊是蕭可冷,而不是蘇倫。埃及沙漠裡經歷過的事,蕭可冷什麼都不明白,只有蘇倫才會與自己有深刻的共鳴。蕭可冷仍是外人,比起我跟蘇倫的感情判若雲泥。

    「我知道。」蕭可冷果然沒有太大熱情,語氣平淡鬱悶。

    我啞口無言,畢竟籐迦的甦醒跟關寶鈴的失蹤相比,後者更令神槍會頭痛。

    背後的拉門輕輕一響,籐迦換了一身灰色的僧衣,腰間緊緊地束著一條白色布帶,勒得她的腰似乎一隻手就能握過來,絕對就是古人用「纖腰一握」來形容的古典美人。她的腳下踩著一雙白色木屐,赤著腳,腳背上肌膚如雪……雖然仍在跟蕭可冷通話,但我的視線早就被容光煥發的籐迦吸引了過去。

    「小蕭,我已經發動寺裡的僧人掘地三尺去找,這一次,我懷疑……」

    蕭可冷迅速打斷我,口氣變得很不耐煩:「不不,風先生,您還相信她上次說的鬼話?我把那件事向十三哥等人說了,沒人相信!沒有一個人相信!還有戒指的事,一切根本沒有合理的解釋。所以,霍克先生懷疑,關小姐只不過是有人故意放出的誘餌,旨在挑撥大亨與神槍會的關係,一旦大亨與山口組聯手,神槍會在日本的力量將會遭到重大打擊……」

    我聽不下去了,王江南與霍克的所有思想,都是基於政治鬥爭、黑道鬥爭、地盤鬥爭,根本沒人設身處地為關寶鈴想想。

    「不要把一切突發事件都歸結為山口組與神槍會的戰鬥,小蕭,你並不完全是神槍會的人,何必硬要把自己跟他們綁在一起?我來北海道,是為了追查另外的事,對兩大黑道勢力交手根本毫無興趣,而我也絕不會被什麼『美人計』所迷。關於戒指,我可以很認真地告訴你,這一隻,根本就是瑞茜卡手上戴的那隻,我會馬上找到她,要她證明給你看,再見——」

    我狠狠地按鍵收線,對蕭可冷感到無比失望。

    如果喜歡捲入黑道殺戮的亡命生涯,早在三年之前我就可以輕易加入全球範圍內任何一個黑道組織,何必等到現在再獻身去為神槍會賣命?蕭可冷真是糊塗透頂,時時處處把自己真的當成了神槍會的人。

    黑道江湖,踏進去容易,再想退出來,至少得扒三層皮,最後奄奄一息,剩半條命也未必能徹底斷開以前的恩恩怨怨。幾百年來,多少妄想通過「金盆洗手」的這一盆水洗白身份的江湖人,最後仍舊死在仇家刀劍暗算之下?

    看多了江湖血腥仇殺之後,我對黑道上的事厭惡無比,躲都躲不開,怎麼會惹火燒身?

    一剎那,我很想念蘇倫,她的處事應變能力,跟我息息相通,根本是蕭可冷無法相提並論的。

    籐迦揮袖掃淨了一張石凳,緩緩坐下,手指夾著一根紅色的絲帶,輕輕把烏黑的長髮束起來。幾個月的昏睡並沒有讓她變得癡癡呆呆,反而更顯得精神飽滿,眼波每一轉動,都彷彿帶著凜凜的寒光,比在沙漠裡第一次見她時,更加冷清孤傲。

    「我一直都醒著,不過,我的『醒』,只是思想明澈,聽覺、嗅覺正常,卻不能動、不能說,猶如被封閉在一隻大箱子裡。所以,你不必解釋事情的所有經過,一切都是我親身經歷過的,我會解答你所有的疑問,不過現在有件事最是緊急——有個人失蹤了,就在……「亡靈之塔」下面,我們必須在下一次『神之潮汐』到來前解救對方,否則……」

    我一時並沒有領悟到她說的「人」就是關寶鈴,立刻脫口而出:「什麼?還有人失蹤?還是在塔下——塔下有什麼?是通往『海底神墓』的秘道……」

    被蕭可冷氣糊塗了,腦子似乎突然梗住,無法深度思索,只是一個勁地沒頭沒腦地亂問。

    「風,看著太陽,答案就在裡面,讓太陽照徹你的靈魂與智慧,當思想中的陰影被陽光逐散時,你會得到答案,因為每個問題的答案都在你心裡……」她抬手指向太陽,灰色的袖子滑到肘彎,手臂上的肌膚白得發亮,完美無瑕。

    我仰面向著太陽,雙眼瞇起來,覺得「萬物生長靠太陽」這句話真的是永恆適用的真理。在陽光照射下,渾身暖融融的,凝固的思想又重新開始靈活流動起來——失蹤的人只有一個,必定就是關寶鈴。那麼她……她是怎麼進入塔下的?秘道?遁術還是蟲洞?」

    在太陽的萬丈光輝下,長久以來楓割寺帶給我的沉重與壓抑,開始慢慢消退,並且能喚醒籐迦——姑且不論是不是因為我的咒語而令她復活的,總算把壓在心裡的一塊大石頭移走了。

    這樣的好消息,應該第一時間通知蘇倫才是。

    我低下頭,雙手在臉上用力揉搓著,像是做了一個舒服之極的日光浴。

    身著僧袍的籐迦看起來清新脫俗,孤傲的眼神中又帶著令我驚艷的淡淡微笑:「其實,不必通知別人,只要與你有心靈感應的人,必定能感知到你的痛楚與喜悅。我們走吧——」她向南面一指,那是「亡靈之塔」的方向。

    激動與興奮消散之後,我變得重新冷靜:「籐迦小姐,你在昏睡之中也能感知到外界的一切?你能確信關寶鈴進入了塔下面?我有什麼理由相信你?」

    兩次進入「亡靈之塔」的第一層,我都仔細搜索過地面上鋪砌的石塊——相信任何知道「塔下便是『海底神墓』」這條消息的人,都會像我這麼做。在所有人的想像中,如果真的存在秘道,必須先得找到入口,這是天經地義的道理。

    寶塔第一層的地面上沒有任何鬆動的痕跡,也就是說秘道根本不存在。

    籐迦笑了笑,起身向院門走,輕飄飄的如行雲流水一般。她的確不需要向我解釋什麼,因為世界上的很多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在我們沒有心靈溝通之前,她說的任何古怪事情,我都不會輕易相信。

    因為籐迦的復活,那麼美麗鮮活,一瞬間似乎擠掉了關寶鈴在我心裡佔據的位置。此時此刻,我並沒意識到大亨的發怒是件多麼可怕的事,只以為他還能給神槍會一些面子,可以溫和地協商解決任何問題。

    我趕上籐迦,一同轉入長廊,迎面遇見一隊匆匆忙忙的僧人,東張西望地跑過來。他們肯定是受神壁大師差遣滿寺尋找關寶鈴的其中一部分,一看到籐迦的臉,走在最前面的一個年輕僧人突然間變得呆若木雞,大嘴猛然張開,做出一個無聲吶喊的口型,但卻沒能發出任何聲音。

    接著,人群中爆發出一聲尖叫:「啊——」

    更多的尖叫和驚歎聲此起彼伏地響起來,一陣嘈雜紛亂過後,這群人全部噗通、噗通跪倒,向籐迦不停地叩拜著。

    我實在不知道籐迦的身份竟然如此尊貴,能令別人毫不猶豫地頂禮謨拜。

    籐迦淡淡地揮了一下手臂:「免禮。」此刻的神態,絕對是高高在上、傲視天下的公主,讓我不由自主地感到有些自慚形穢。

    越來越多的尖叫聲傳遍了近處的殿堂、走廊、天井,神壁大師氣喘吁吁地衝進了走廊,遠遠地瞪著我跟籐迦,抬起雙手,狠狠地揉著自己的雙眼。

    看起來,籐迦的復活,對於楓割寺的意義至關重大,當神壁大師跪拜下去的時候,長廊裡已經跪滿了人,滿眼都是灰色的僧袍和青光閃爍的光頭。

    「公主萬歲!公主萬歲!公主萬歲……」不知從誰開始的,數百僧人振臂高呼,聲音在走廊裡山呼海嘯一樣迴盪著。

    我悄悄退開,因為在這種群情激昂的場合下,所有人眼裡只有籐迦公主,我變成了附著在她袖子上的微不足道的塵土,何必強留在這裡?

    繞過長廊之後,穿過三道月洞門,便到達了「亡靈之塔」的天井。

    小來站在寶塔一層裡,面向西南,合掌在胸,彎腰成九十度的樣子,正在虔誠地祈禱。這已經是兩天來第二次看他祈禱了,他心裡似乎也有什麼事瞞著我。其實,每個人心裡都藏著秘密的,不管尊卑,無論善惡,都會有自己的隱私空間。

    從這個角度觀察寶塔,它看上去樸實無華,似乎像一個拙劣木訥的工匠一磚一石壘砌而成的,只求敦厚結實,不求譁眾取寵。與其說它是佛塔,還真不如說是一座粗大的煙囪或者比那座白房子更高大的石灰窯,完全不符合亞洲佛教建築藝術提倡的「富麗堂皇、珠光寶氣」的原則。

    縱觀日本所有的大小六百多座寺院佛塔,它可能是最寒傖的一座了。

    小來祈禱完畢之後,向我揮了揮手,不好意思地笑著。

    我走到塔邊,繞著它走了一圈,刻意地仔細巡視著塔基上的磚石縫隙,仍舊無法想像籐迦說的話——「進入塔下?關寶鈴有什麼超能力可以穿越這些堅硬的石塊?她該不會像籐迦的遭遇一樣怪誕離奇吧?」

    寶塔的年歲太久遠了,所以構成塔基的石頭已經開始風化崩壞,面臨著與其它建築一樣的朽化問題。

    八角形的塔基,每一邊長為八米,的確是座巨大宏偉的建築,但是這些乳白色的石塊本身,似乎不足以蘊藏太過高深的秘密。就算曾經有秘密在裡面,歷代考古學家、歷史學家、人文學家也早將它們挖掘殆盡了,絕不會給後人留下捷足先登的機會。
匿名
狀態︰ 離線
154
匿名  發表於 2011-11-1 21:11:48
第五部 海底驚魂  3 大陣勢

    風先生,這次的事恐怕有大麻煩了,連孫龍先生也正抓緊時間從紐約趕過來,並且一再叮囑王先生不得輕舉妄動……我覺得怕是要出大事,難道一個女人對於大亨來說,就那麼重要?」

    小來苦著臉,取出褲袋裡的手槍,卸下彈夾,謹慎地檢查著。槍械是他的防身武器,但經過昨晚的事,他應該明白,在楓割寺的範圍內,再精良的射擊技術都不一定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據說,大亨有很多女人,至少在全球三十六個國家裡建有自己的豪華別墅,固定擁有的各種膚色的女人超過三百個,唉,難道他偏偏對關小姐能重視到這種地步……」小來心煩意亂地嘟囔著。

    大亨的風流本色是盡人皆知的事,所以當他已經ED的傳聞散播出來之後,很多情場失意之輩都在拍手稱快,畢竟有他那樣優秀的男人存在,對任何男人而言都是一種潛在的壓力。

    「大亨真的要來楓割寺?」我不置可否地問了一句。

    「千真萬確,一個半小時後,他的私人直升機便會到達楓割寺門口。」

    關寶鈴的影子重新在我腦海裡活躍跳動著,這一次,我倒真希望看看大亨能拿出什麼絕世妙計來找回關寶鈴,找回他最珍惜的大美人。

    看來,楓割寺裡所有的僧人都擁簇到長廊裡去了,籐迦的甦醒對他們而言,猶如天神重生,那邊一直傳來鬼哭狼嚎般的尖叫聲、誦經聲,一浪高過一浪,引得小來不住地伸著脖子張望。

    空氣中傳來香燭燃燒的古怪味道,小來笑起來:「怎麼?這群和尚有什麼值得慶祝的大事嗎?大白天好好的又燒的什麼香?」

    我淡淡地回答:「籐迦小姐復活了,當然要好好慶祝一下。」

    小來「啊」的一聲跳起來,手裡的彈夾、子彈稀里嘩啦跌了滿地:「什麼什麼?風先生您……您真是……太偉大了,您真的把她喚醒了……怪不得那些文章報道把您吹得那麼神!我現在信了,百分之百信了!」

    他盯著我,像看著三頭六臂的外星人一樣驚詫。

    世界上沒有不可能的事,比如我第一次聽耶蘭說出咒語時,氣得幾乎吐血,以為一句普普通通的埃及土語根本不可能成為救醒籐迦的關鍵,並且「雙子殺手」也試過這句話,一直無效。現在呢?經過一系列紛亂的誤會、巧合、打鬥之後,百歲老僧布門履自焚坐化,而籐迦也真的被喚醒了……世界瞬息萬變,其實我們不必一刻不停地去問為什麼,只要以一顆謙卑的心坦誠接受既定的事實便好了。

    長廊那邊,短短幾分鐘後竟然響起了鐘鼓鐃鈸的敲打聲,僧人們似乎打定主意要在那裡做一次大規模的水陸道場,一時半會,籐迦是沒法分身過來了。

    我拍打著冰冷的石牆,心裡一直存著困惑:「關寶鈴果真是在這裡消失的嗎?」當我再次凝視地面時,覺得「塔下有人」的說法真的是匪夷所思得令人頭痛。關寶鈴真的藏身於塔下的話,一旦那些神秘的水流再次滲出來,她不是魚類水族,豈不要活活淹死在水裡?

    小來收拾好自己的武器,抬手看了看表,略帶緊張地說:「王先生他們就快到了,大亨要他們在寺門前等著。」

    大亨不僅僅有錢,而且有勢,在黑白兩道上都有大批人馬與好友鼎力支持。小股勢力無須重提,美國方面有確鑿消息稱,他跟美國國防部長拉姆斯菲爾德稱兄道弟已經很久了,就連拉氏就任國防部長這個職務,也是拜大亨所賜。

    從海灣戰爭開始前,大亨便與美國總統府保持著密切聯繫,連續三任總統都曾是他在紐約豪宅的座上嘉賓……正因如此,他才在華人世界裡睥睨一切,不把任何華人社團放在眼裡。

    小來身為神槍會的人,單獨跟我出來辦事,近似於「叛幫」,已經違背了江湖規矩。

    我很理解他的緊張,拍著他的肩膀安慰著:「別擔心,我會跟孫先生說明情況,以你的工作能力,肯定會有升任地方分會負責人的機會。」

    假以時日,小來的應變能力,肯定超過王江南。這個世界是屬於年輕人的,超過三十五歲還沒能大成的人早就該偃旗息鼓撤退才對。

    小來歎息著:「謝謝風先生,不過,我的心願是像您一樣,做個灑脫風光的獨行俠,不受任何人管轄支派,縱橫江湖,闖蕩出自己的事業……」他很崇拜我,看來鐵娜僱傭的牛皮滿天吹的槍手寫出的文章還算管用,頗有蠱惑人心的力量。

    我搖搖頭,對小來的盲目崇拜覺得好笑,如果我現在的名聲就值得年輕人欽佩崇拜,那麼大哥楊天當年,豈不是到了人人敬仰的地步?

    我跟小來並肩向寺外走,繞過「通靈之井」時,下意識地在井台旁邊停了停,向小來轉臉:「最近有沒有人潛水探測過這裡?」

    從一九九八年開始,日本政府便正式下令不許私人探測「通靈之井」的秘密,一旦發覺,以「危害國家安全罪」論處,嚴懲不殆。這條禁令,從另一個方面說明了日本人欲蓋彌彰的愚蠢。

    小來搖頭:「沒有,現有的關於井下情況的描述,還是印度人荷難寧在一九九七年春天所寫的一份長達五萬字的詳細報告,但您肯定知道,那份報告與其說是科學資料,毋寧說是抒情散文加神話想像,被所有的科學界人士斥為無稽之談的狗屁文章。」

    一說到這個話題,小來的心情明顯有了好轉。

    荷難寧的荒誕報告,最終成了全球考古盜墓界的笑談,這個人也在交出五萬字的報告後,突然不知去向,成了探索「通靈之井」事件的略顯神秘的尾聲。

    印度政府曾經發出公開闢謠聲明,說荷難寧患有嚴重的妄想狂躁症、間歇性失憶症、重度夢遊症,他所發表的一切學術文章,都屬於荒謬透頂的謠言,印度政府將為這些混淆視聽、擾亂世界人民正常生活的話,向日本人民道歉。

    荷難寧的消失,後來演化為幾十個令人啼笑皆非的版本,最搞笑的一個,是說他已經被好萊塢電影公司請去,做斯皮爾伯格的編劇助理,因為他編纂出的連篇謊話,足以令好萊塢最有才華的編劇也黯然失色。

    我跟小來同時大笑,就在此刻,尖銳的急剎車的聲音在寺門外驟然響起,並且不是一輛,而是至少有二十輛之多。

    小來一愣:「咦?這麼多車,不可能吧?咱們神槍會的力量急切之間不可能有這麼多人到場?」

    他搶先一步出了月洞門,留下我一個人守著水波蕩漾的「通靈之井」。井水至清無比,像是一塊龐大的透明水晶,連人的影子都照不出來了。

    荷難寧的水下探索報告,我至少看過四次,其中一些詭異好笑的情節我甚至能源源本本地複述出來。他所用的下潛工具來自蘇格蘭的威靈威爾兄弟公司,那是一套價值十一萬美金的專業潛水系統,從水鏡到蛙蹼、從氧氣含嘴到面罩……任何一個細節,都是百分之百的專業。

    他很有錢,當然這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錢都是來自於沉船打撈與水下盜墓所得。這個人的公開身份是印度遠洋海難打撈公司的顧問,真實身份則是獨來獨往的「盜墓水鬼」。他在盜墓界的名氣,遠遠大於在海事打撈上的名氣,成就也跟名氣也絕對成正比。

    「借助工具,我可以變成一條無所不能的魚。」這是他的名言,事實的確如此,水下盜墓這一行裡,他是絕對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一位前輩先驅,無人能及。

    報告上說,他向「通靈之井」裡下潛了一百七十米,之後便與井邊守候的助手突然斷掉了無線電聯繫。足足過了四個小時,也就是他隨身攜帶的壓縮氧氣可支撐的時間的極限,終於重新浮上了水面。

    「井裡有另外一個世界,有奇異的航天器殘骸,有技術無比先進的武器系統……」借助於他的兩個蘇格蘭潛水助手的話,足以證明荷難寧當時的思想有多混亂。水底下可以有任何東西,不過那都是在神話故事裡才可以任意編排的情節,而當時是在二十世紀末的地球,科技高度發達,哪有人相信他的胡扯——「風先生……」寺門邊響起小來的低呼,隨即他已經躡手躡腳地退了回來,神色慌張,雙手各提著一柄手槍,但卻一直抖個不停。

    「外面很多人馬,不過卻不是……咱們神槍會的,要不要避開一下?」手槍的保險栓已經打開,但他這種狀態,沒開戰已經徹底輸了,槍也成了累贅的東西。

    我暫時收回了關於荷難寧的記憶碎片,走近門口,藉著寺門的遮掩向外望著。

    門外台階下面,整整齊齊地停著兩排黑色的別克商務旅行車,所有車的後門都高高掀起,露出速射機器的黑洞洞槍口。我能清晰看到黃澄澄的子彈帶沉甸甸地懸掛在彈倉旁邊,全部是七厘米長的銅頭破甲彈,足以穿透低端坦克車輛的裝甲。

    每輛汽車旁邊都恭恭敬敬地站著六個黑色西裝的年輕人,頭髮梳得一絲不苟,雙手垂在兩側褲線位置,挺胸抬頭,目視前方。

    兩排車子是一左一右分開排列的,只留下道路的中間位置。一百二十個年輕人像是一尊尊泥塑木雕的神像,一動不動地站在陽光下。

    「風先生,不是山口組的人——這些人都是生面孔,應該是……大亨的人馬……」

    小來的底氣徹底洩光了,大亨還沒露面,單單擺出這樣的陣勢就夠震撼人心的。外面這群黑衣人的後腰部位都高高隆起一塊,暗藏的武器必定是大口徑手槍,渾身散發著無窮無盡的殺氣。

    王江南等人還沒到,「鴻門宴」已經擺放妥當。

    我不想躲,也沒必要躲,真正該遠遠躲避、心驚膽戰的該是動了大亨的女人的王江南才對。我甚至是抱著「幸災樂禍看好戲」的心情等待神槍會人馬出現的,因為這次王江南的面子果真要丟到家了……小來一直尾隨在我身後,身子也一直緊張地發抖,他的電話偏偏在這個要命的時候響起來,在一片寂靜的寺門內外顯得格外響亮。不過,外面的黑衣人根本沒往這邊看,彷彿門裡發生的任何事都與他們沒有絲毫相關。

    「是十三哥來的電話……」小來苦著臉,像是握著一個燙手的山芋,無可奈何地接電話。

    我聽到王江南心如死灰一樣沮喪的聲音:「小來,對方的人馬是不是已經到了寺門?」

    要來楓割寺這邊,必定會經過尋福園南面的三岔路口,擔任警戒的瞭望哨一定早向王江南匯報過。

    「是,到了,二十輛車,一百二十人,每輛車上都配備了美式速射機槍,事情有點糟糕……」小來語無倫次,但仍舊能訓練有素地報告出敵方的情況。

    王江南一聲長歎,隔著無線信號,我也能想像出他臉上愁雲密佈的樣子,心裡一陣極度的暢快:「耀武揚威的王先生也會有今天!跟在關寶鈴後面獻慇勤的勁頭兒哪去了?」

    「小來,風先生在不在?請他聽一下電話……」

    小來猶豫著把電話向我遞過來,我懷著勝利者的高傲心情接過電話,冷淡地「嗯」了一聲。

    王江南在話筒那邊艱難地呼吸著,還不得不陪著笑:「是風先生嗎?有件事拜託你,如果……如果今天我出什麼事的話,請你一定追查關小姐的下落,一定找到她。」

    我平淡地答應著:「好的,她曾是尋福園的客人,我也有責任尋找她,好給大亨做個交代。」

    王江南苦笑起來:「大亨不需要交代,他只要自己滿意的結果……呵呵,他的辣手……只有久在江湖的人才知道,不過這件事太詭異了,找不到關小姐,就算我死了都不會甘心……」

    話筒裡響起汽車喇叭聲,他應該是在向這邊趕來的車上。

    我只能保持沉默,早知道大亨的女人是碰不得的,誰敢想入非非簡直就是自尋死路。以王江南的做法,就算沒有關寶鈴神秘失蹤這件事,也會遇到別的麻煩,到現在後悔是晚了,只能看他自己的運氣能否過得了大亨這一關。

    「風,一切拜託你了,我熟讀過你在埃及古墓時候的所有行動記錄,其實咱們可以成為好朋友、好搭檔,一起探索『海底神墓』的秘密,可惜……可惜……」

    我在心底裡冷笑:「如果不是大亨興師動眾地討伐,你能把我這種無名小卒放在眼裡?」

    王江南輕輕咳嗽起來,我聽到霍克的聲音:「十三哥,你沒事吧?孫龍先生正在聯絡大亨,這只是個誤會,只要他們說清楚就沒事的!」

    這些曾在江湖上名聲鵲起的神槍會人物,一旦遇到大亨這種江湖巨頭,根本束手無策,沒有絲毫抵抗力,只能任人宰割。我可憐王江南,比以前看他被慾望迷住了雙眼時更可憐他。

    王江南的咳嗽聲漸漸加重,相信昨晚他並沒有睡好。

    「風,總之,拜託了。關小姐在我心裡,如同天上的仙女一般,我不希望看她受到任何傷害……」這種時候,他仍然沒忘記保持情聖本色,可惜我不是關寶鈴,這些話對我說,已經是莫大的浪費。

    他掛了電話,公路盡頭,已經出現了神槍會的黑色汽車。

    小來撓了撓頭皮,困惑不已地問:「風先生,您說關小姐去了哪裡?怎麼會一直找不到呢?剛才雖然沒有真正掘地三尺,卻是已經裡外搜了個遍,七十五間佛堂、僧捨、客廳,包括寺院最後面的廚房、柴房、倉庫、練功房,總共一百五十間房子,通通掃蕩了一遍。說真的,除了谷野先生修行的『冥想堂』之外,我們已經搜遍了楓割寺的每一個角落,卻沒有任何發現——關小姐那麼個大活人,能去了哪裡?能藏在哪裡?」

    我如果告訴他,關寶鈴進入了塔下,保證他能驚駭得跳起來。很多事,在普通人看來,會是「奇聞、奇觀、奇談」,但明明就在世界上存在著。

    神槍會的車子共來了三輛,依次下來的是王江南、霍克、蕭可冷、張百森,後面則是十個胸前抱著微型衝鋒鎗的年輕人。十支衝鋒鎗,比起大亨的手下那二十支速射機槍來,猶如蜉蝣撼樹一般渺小。但這十個人臉上都帶著視死如歸的悲壯表情,彷彿抱著必死的決心而來。

    小來一直不停地歎氣,重新檢查著手槍的彈夾情況。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來,待會兒千萬不要衝動,這次糾紛,自然會有孫龍先生跟大亨交涉,輪不到下面這些兄弟盲目拚命。」

    小來咬著牙,腮幫子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跳動著:「風先生,話雖然這麼說,但那些人都是我的兄弟和朋友,如果當著我的面被別人射殺,我該怎麼辦?」

    微型衝鋒鎗對抗速射機槍,結果顯而易見,那十個人的命運已經被死神無情地選中。

    我只關心蕭可冷,看著她的短髮被山風吹得亂七八糟地飛舞著,忍不住取出電話,撥了她的號碼:「小蕭,進寺裡來,我就在『通靈之井』這邊。」

    如果在槍林彈雨之下,我還能有保護一個人的能力,就一定是她。

    蕭可冷向王江南低語了幾聲,向寺門走過來。

    黑衣人莊嚴肅穆地矗立著,對神槍會的人根本視如未見,彷彿來的只是神人腳下可憐兮兮的螞蟻,任踩任殺,根本不算是自己的同類。

    現代戰爭,槍械精良與否,至少能左右戰局的七成以上。從裝備對比上,也能看得出神槍會在日本的人手並不充足,也就是說,神槍會並沒把日本當作自己的主要佔領目標。

    只要有足夠的錢,在日本可以買到任何最先進的武器,從高射速、高精度的手槍到可以輕易摧毀重型坦克裝甲的火箭筒,從適於巷戰的美式M系列武器到陣地戰中的「上帝之手」三百六十度旋轉機關炮——甚至武裝到牙齒的悍馬裝甲運兵車、生化武器……什麼都能買到,一晝夜時間就能輕鬆組建出一支強悍的輕型突擊隊,但很明顯的,王江南等人什麼都沒做,完全處於任人宰割的狀態。

    這種故意「示弱」的行徑,讓我很不理解神槍會的應急策略。

    蕭可冷快步走進寺門,滿臉愁雲密佈,看不見一絲笑容。

    這次的麻煩完全是關寶鈴惹下的,如果她沒有出現,現在大家大概都平安無事,喝茶喝酒,自由自在,也就不會有王江南的動心動情,弄出現在被大亨討伐的窘迫局面。

    「風先生,找人的事進行得怎麼樣了?」沒有柔情寒暄,所有言辭都只圍繞著目前的困境。

    我迅速搖頭,在籐迦那邊有確切表示之前,我不可能做任何不負責任的承諾,那樣只會把事情向更惡劣的境地推進。再說,大亨還沒出現,不必急於把所有的底牌通通亮出來。

    蕭可冷連跺了三四次腳,無可奈何地苦笑:「那麼,這次糟了!孫龍先生跟大亨通過電話,結果……大亨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在十三哥頭上,要取他性命,根本不給神槍會辯駁的機會。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她連問三聲,幽然長歎,不停地來回踱步。

    小來「喀」的一聲將彈夾推入彈倉裡,悶悶地回了一句:「大不了拚命!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拚命」兩個字是江湖兒女最常掛在嘴邊上的,彷彿一踏入江湖,自己的生命便成了隨時劃燃、隨時燃盡、隨時丟棄的一根火柴。為朋友拚命、為錢財拚命、為女人拚命……我悲哀地看著小來,如果全球九億華裔年輕人都抱著這種「拚命」的想法出來闖蕩江湖,那麼中國的未來便岌岌可危了。

    一陣直升機螺旋槳的軋軋轉動聲從東南天空傳過來,所有的黑衣人齊刷刷地向天空仰頭,那是一輛漆著聯合國標誌徽章的飛機,並且機腹上還噴著一面鮮艷的紫荊花旗幟。

    蕭可冷低聲叫起來:「是大亨的私人飛機,一切……終於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候了!」

    我發出一聲冷笑:「不是荊軻刺秦的『圖窮匕見』!我倒覺得應該是『三堂會審』才對……」

    這就是江湖,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規矩,執行審判、執掌生殺的不是戴發套的白衣法官,而是一呼萬應的江湖巨頭。

    軋軋聲越來越響,緩緩降落在寺門前的空地上,螺旋槳攪動起來的風,將所有人都吹得衣衫飄飛。

    小來緊張得牙齒咯咯亂響,不住地在袖子上擦著手心上冷汗。

    蕭可冷一聲接一聲長歎,根本拿不出任何辦法。只有我,抱著「坐山觀虎鬥」的態度,看看神槍會怎麼解開這個死結。

    螺旋槳停了,一個穿著黑色緊身皮衣的中年人開了艙門跳出來,拉下活動舷梯。

    首先塔上舷梯的是個煙灰色風衣的中年女子,金色短髮,帶著白色邊框的太陽眼鏡,神情孤傲冷漠。

    我看過她的照片,那是跟隨大亨已經十一年的首席私人助理海倫小姐,一個聰慧過人、手段高明的中美混血兒。只要大亨出行,她總會不離左右,如同大亨的影子一般。
匿名
狀態︰ 離線
155
匿名  發表於 2011-11-1 21:12:22
第五部 海底驚魂  4劫

    原以為接下來大亨就會出現,但艙門又出人意料地緩緩關閉了,也就是說駕臨現場的只有海倫與黑皮衣男人。

    海倫手上帶著同樣煙灰色的皮手套,腳下穿著煙灰色的長靴,右手之間夾著一支燃到一半的香煙。

    王江南向飛機前走過來,表情尷尬之極。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必須得厚著臉皮,向大亨討罰,這是江湖人物最難忍受的恥辱。

    「王先生?你肯過來面見葉先生最好了,我替葉先生謝謝你。」海倫的國語說得字正腔圓,極富韻律,不過這並非讓人心寬的好兆頭,因為黑道雜誌上對她的評價是——「笑裡藏刀、笑臉殺人、笑不如罵!」

    她對誰客氣,往往誰就該徹底倒霉了。

    王江南向海倫拱拱手,又向緊閉的艙門拱拱手,當時跟在關寶鈴後面獻慇勤的時候,他大概沒想到今天會面臨如此丟人的境地。

    海倫摘下眼鏡,露出精心修飾過的大眼睛,修長捲曲的長睫毛比芭比娃娃的睫毛更富彈性,隨風輕輕顫動著。

    王江南苦澀地笑了笑:「葉先生在飛機上嗎?有些誤會,我想當面向他解釋,請海倫小姐通稟一聲——」

    海倫哈哈一笑,頗為俏皮地把眼鏡在手指上甩來甩去,輕輕拋了個媚眼:「葉先生不太開心,不想見你,但他跟貴會的孫龍先生說過了,要借王先生一條胳膊,做為對關寶鈴小姐照顧不周的薄懲,你看怎麼樣?」

    小來呼的鬆了口氣:「一條手臂?還好還好,至少十三哥的性命能保住了!」

    這樣的條件,對王江南來說太殘酷了,畢竟他現在只剩一條手臂,一旦失去,雙手全部換成鐵手,還有哪一個女孩子願意接受這樣一雙手的撫摸呢?

    王江南跟著仰天大笑:「很好的懲罰手段,不過我需要面見葉先生,等這誤會解釋清楚了,別說是一條手臂,王某人身上任何東西,都可以任意割捨……」

    「啪啪」兩聲,王江南臉上突然挨了兩巴掌,是那個黑皮衣中年人鬼魅一樣忽進忽退,打中王江南之後又重新回到海倫身後,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裡。

    「葉先生不喜歡跟人談條件,你可以選擇自己動手或是讓我們來動手,解釋的話,孫龍先生自然會跟葉先生說,還輪不到你來說話。」海倫不耐煩地搖動著眼鏡催促著。

    王江南的兩頰很明顯地腫了起來,突然揚聲大叫:「葉先生,關小姐失蹤的事,我會給你一個交代,請聽我說——」

    中年人又衝了上來,王江南雖然早有準備,仍舊被當胸踢中一腳,猛烈地張嘴喀出一口鮮血。中年人的武功非常高明,連我都不一定能應付得了,王江南又豈是人家的對手?

    機艙裡靜悄悄的,黑色的天鵝絨把客座的位置遮擋得嚴嚴實實,從外面什麼都看不到。

    「王先生,我只好再重複一次,咱們中國人有句老話,飯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你自斷一條手臂,下一步才是你的解釋時間!」

    「風先生,您看怎麼辦?能不能您出面一次,手術刀先生與大亨是知交好友……」蕭可冷用哀求的眼神看著我。

    我身不由己地苦笑著:「出面可以,不過你看,海倫小姐根本不給任何人面子,我冒然出去,只怕仍舊連大亨的臉都看不到!再等一等,看看有沒有新的變化……」這種場面,如果神槍會方面沒有壓得住陣的大人物出現,王江南的胳膊肯定是保不住了。為了一個還沒有得以親近的關寶鈴失去一隻寶貴的手臂,這是命運與王江南開的最誇張的玩笑。

    「風,外面什麼事?大亨已經到了嗎?」籐迦的聲音響起來,挾帶著滿滿的佛門檀香味道,塞滿了我的鼻腔。她的臉上已經開始冒汗,眉心與額頭都掛著亮晶晶的汗珠,慶祝她復活的儀式差不多維持了半個小時還多,足以表明楓割寺裡的僧人對她的尊崇。

    蕭可冷與籐迦打了個照面,彼此偷偷打量著,帶著女孩子與生俱來的警覺與醋意。

    我點點頭,退後幾步,向著籐迦耳語:「關寶鈴的下落,你能否百分之百肯定是在『亡靈之塔』下面?救她出來,會不會很曲折複雜?」

    籐迦先點頭肯定,接著又搖頭否定,同樣跟我耳語:「『神之潮汐』來臨的時間一點都不固定,而塔下秘室的入口又是不定期開放的,所以明知道她在那裡,也得等機緣巧合才營救得出來。我不能肯定到時候看到的是個活人還是死人,如此而已。」

    我的腦子飛快地運轉著:「目前關寶鈴只是失蹤,已經惹得大亨兵臨城下,準備血洗神槍會了,萬一將來還給她一個死掉的關寶鈴,只怕連楓割寺都會被他連根拔起,毀為廢墟,而我、籐迦包括所有的僧人都會被牽扯進來。算了,還是先由王江南獨力應付一陣好了,千萬別把寺裡無辜的和尚們再牽累進來!」

    現在,我的生命並不屬於自己,可以像小來那樣豪氣萬丈地說「十八年之後又是一條好漢」。在有生之年裡,尋找大哥楊天才是我最重要的目標,似乎沒必要為了神槍會的人樹立強敵。

    籐迦望著我,嘴角帶著淡淡的微笑,我猜她能看懂我的思想,便突然為自己的自私而臉紅起來,不過隨即在心裡為自己開脫:「沒什麼好臉紅的,我又沒做錯什麼!王江南將關寶鈴弄丟了,每個成年人都應該坦然面對現實、面對自己犯下的錯誤……」

    我扭回頭去看波光蕩漾的「通靈之井」,恨不得外面的一切爭鬥馬上結束,就算王江南丟一條手臂來化解雙方劍拔弩張的局面,也跟我毫無瓜葛。

    籐迦忽然問:「風先生,我想咱們最好馬上去『亡靈之塔』才對,你是有緣人,說不定會改變『神之潮汐』異變的發生頻率,早一些把人救出來。沒有人喜歡看流血犧牲,中國人不喜歡,日本人也不喜歡。」

    這句話博得了蕭可冷的微笑——我們低聲交談的時候,霍克與張百森已經一左一右跟了過來,扶住王江南的胳膊。

    「手銬,大家又見面了!」張百森向著那個黑皮衣中年人揚著手臂打招呼。

    蕭可冷「嗯」了一聲之後,準確地報出了「手銬」這個人的歷史資料:「三十九歲,前英國皇室貼身保鏢,再之前為美國海軍陸戰隊某部執行隊長,精通二零零四年之前出廠的任何槍械武器,身具亞洲多國傳統武功,智商超過任何測試標準。」

    「手銬」的大名,二零零四年之前曾屢屢出現在各國的軍事雜誌上,成為軍隊精英們的效仿目標,但現在看起來,他顯得過分沉默,彷彿舞台上所有亮麗的燈光都被典雅華貴的海倫搶盡了,而他只是黑暗裡的配角。

    手銬無聲地笑了笑,露出雪白的野獸般銳利的牙齒。

    「張大師也在?不會是神槍會的說客吧?這是江湖黑道上的糾葛,張大師礙於自己的半官方身份,好像沒必要站在大亨的對立面,是不是?」海倫輕描淡寫地兩句話把張百森張口要說的話噎回喉嚨裡。

    他的身份的確屬於半官方的,如果公然插手調節黑道矛盾,一旦給牙尖嘴利的新聞記者抓到,自己說都說不清。

    「海倫小姐的話鋒太犀利了——我只是很長時間沒見老朋友的風采,想藉機會多親近親近,難道大亨並沒親自過來?」每個人都對大亨陪著小心,包括「國寶級專家、教授」身份的張百森也不例外。

    海倫花枝招展地笑起來,重新戴好眼鏡,避實就虛地回答:「大亨也很想見老朋友,但很多事,當著老朋友的面不方便處理,而張大師也知道的,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明裡稱兄道弟的朋友,暗地裡卻總是給大亨拆台,弄得他心情很不好,比如——」她伸出尖細的小指,向楓割寺這邊指了指。

    張百森尷尬地笑了笑,連瞥了兩眼別克車上的黑洞洞的槍口,無奈地閉嘴。

    霍克還算聰明,知道自己在這種場合沒有開口的機會,索性不說話。

    小來探出頭,嘴唇翕動著數了數,縮回頭,表情複雜地向著我:「風先生,我們一共有十七個人,十七對一百二十二,拼一下試試行不行?」

    他算得真是清楚,把我跟籐迦直接劃歸到神槍會的陣營裡。

    籐迦冷笑了一聲,回頭走到「通靈之井」旁邊,揮袖一掃,款款落座。

    蕭可冷「哼」了一聲,慍怒地低聲喝斥:「小來,你胡鬧什麼?一百二十二人?你沒推測過那架直升機的重量嗎?如果飛機上低於十二個人,會有這麼沉重的吃風力度?」

    的確,北海道的冬季風力強勁,剛才直升機墜落的時候非常穩當,可以判斷飛機的載重量至少超過一噸以上,那恰好是十個彪形大漢的身體重量。大亨的能力,像北冰洋裡成群結隊的冰山,露在外面的,只是微乎其微的冰山一角。

    像小來這樣容易衝動,衝出去就只能說死路一條。

    「王先生,時間寶貴,我們還得進寺裡去搜索關小姐,請盡快動手吧!是好漢的,別連累了自己的兄弟——」海倫伸出左臂,有意無意地向王江南身後的那十名神槍會槍手揮動了一下,似笑非笑,令人突然間感到毛骨悚然。

    「叮零零——」霍克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接起電話,只聽了一句,立刻肩膀一顫,臉色陰沉到了極點。

    蕭可冷倒吸了一口涼氣:「壞了!肯定是緊急調派過來的人馬出了事!」

    我敏銳地意識到一個關鍵問題,目前日本國內的黑道力量主要分為山口組與神槍會兩大派,幾乎涵蓋了黑道上的一百多個薄弱組織。大亨要帶人馬過來,不可能從這些人範圍內挑選,而只能是——美國人在日本的駐軍。

    在此之前,《朝日新聞》曾有文章影射沖繩島上的美軍那霸空軍基地士兵向黑道社團非法提供武器。這一次,如果大亨有了五角大樓方面的電話授權,就算抽調人手參與黑道事務,也是絕對可以做到的。

    當我再次仔細分析那一百二十人的站姿、手勢時,幾乎可以肯定他們明顯帶著美軍海豹突擊隊的特徵。

    以精銳軍隊圍剿黑道人馬,這是一場「石頭砸雞蛋」的遊戲,就算神槍會把全亞洲的會員都集中在北海道,也只怕真應了「以卵擊石」的老話。美國駐軍在日本國內閒得手腳發癢、子彈生銹,恰好可以有個大顯神威的機會。

    不知道蕭可冷能否想到這一點,大亨的威力一旦凸顯出來,根本不給對手以反抗的機會,就算此時此刻孫龍站在這裡,恐怕也阻止不了王江南即將斷臂的事實。

    「看來,只有犧牲十三哥的手臂了!」蕭可冷下了結論,嘴唇一霎時蒼白失學,神色愴然。

    海倫望著神情黯淡的霍克冷笑著:「死心了吧?不過請大家放心,你們的人只是暫時失去了抵抗能力,如果王先生肯合作,我可以保證所有的人都能夠毫髮無損地回家去。」

    在一系列的對抗變化中,機艙裡一直保持著絕對的沉默。不知道是大亨沒有親自到場,還是到場之後保持身份沒有輕易露面。

    籐迦忽然開口了:「風,這一劫,竟然也包括了楓割寺在裡面,真是……飛來橫禍啊……」她的手垂在井水裡,眼睛也一直凝視水面,一眨不眨地看著。

    我心中一動,迅速走到她身邊,看著幽深的井水。不知為什麼,此刻井水變得有些渾濁了,雖然仍有陽光斜照,很明顯的,翻翻滾滾的水波顯出一種古怪的淺灰色,猶如摻進了無數細微的灰色塵粒。

    水肯定很冷,籐迦探入水中的右手,手心手背都凍得發紅,但她無暇顧及,只是不停地扭動著手指,彷彿要從水裡打撈出什麼。

    水底不時有米粒一樣細小的水泡升上來,有時是幾顆,有時是一長串,有時是十幾串。好多水泡附著在籐迦的手背上,但隨即一個連著一個不住地破裂著。

    「我們必須……找到失蹤的人……她很重要……對任何人都很重要,尤其是對你。我還是弄不明白,她是個極大的變數,此前絕沒有在《碧落黃泉經》上出現過,並且她的運行軌跡竟然有百分之九十以上與你重疊……她能進入塔下秘室,是不是預示著也能進入『海底神墓』?誰能告訴我?誰能告訴我?」

    籐迦不停地自語,手指在水中攪動的速度越來越快。

    井水越來越渾濁,漸漸的,陽光再也無法穿透水面而入,視線所及之處,,水面變成了灰色的米湯一樣。驀的,我的眼神似乎被什麼東西刺痛了一下,猛然一眨,再次睜開後,發現水面上出現了一顆巨大的七角星——不,不是一顆,而是「兩半」。在這顆體積有臉盆大小的星星中間,竟然有一條五厘米寬的直線裂縫,猶如一柄快刀,把星星分為兩半。

    星星是灰色的,像是一幅古怪的立體黑白畫,在水面上平整地鋪開。

    我摒住呼吸,心裡有撲上去把星星攫住的衝動,但腳下稍微挪動,籐迦已經急驟地開口:「別動!別動,那只是幻覺——萬年枯骨,化粉為灰,孽債怨殺,皆為泡影。」

    我猛然醒悟,的確,星星只是水面上的幻覺,一下子撲過去,星星抓不到,我也會變成水底亡魂。

    「這就是水的力量,萬源之母,萬物載體,宇宙之間,還有比它更偉大的物質嗎?」籐迦抽回了自己的手,水面也漸漸恢復了寧靜清澈,彷彿一鍋煮沸的水,釜底抽薪之後,水就會慢慢涼下來。

    我向後退了一大步,再次凝視這口神異的「通靈之井」時,對關於它的種種神奇傳說,已經有了嶄新的認識。

    寺外陷入了死寂,彷彿所有的衝突打鬥都被牢牢定格了一般,包括不斷流逝著的時間,聽不到海倫的笑聲,也聽不到王江南苦澀的分辯。

    「很多人……數以萬計甚至十萬、百萬計的人,都被幻覺束縛住了,義無反顧地投井而亡。井是沒有底的,所以再跳進去十萬人、百萬人,它仍是冷漠的井,不見漲也不見落。只是,每多一顆亡靈,它的溫度便會低一分,直到有一天凝結為冰……」

    籐迦的神情一下子變得說不出的古怪,彷彿歷經了塵世間所有的苦難傷痛之後積澱而至的大智慧、大淡定。通常,這種表情,只有在悲憫俗世大眾的佛門高僧臉上才能看得到,而她不過是個二十歲上下的女孩子,怎麼可能體會到那些深刻的苦難?

    她解開了紅絲帶,任黑髮披瀉到胸前,髮梢幾乎垂落到水面上。

    我深深地呼吸了三次,把躁動驚懼的心情壓制下來,交叉握著拳頭反問:「按你說法,有幾百萬人死在這口井裡,哪怕每死一人,溫度下降千分之一攝氏度的話,到現在為止,這水也該凝結成冰塊了,但是現在你看,這明明是液態的水,哪裡是固態的冰?」

    籐迦抬起頭:「在地球人的知識裡,水只有汽態、液態、固態三種存在形式,那麼你有沒有想到,其實宇宙中也存在著液態的冰、固態的汽甚至更多無法想像的形式。二百倍顯微鏡下的水分子與兩萬倍顯微鏡下的水分子有什麼不同?與兩億倍顯微鏡下呢……」

    這個時候,實在不適合談這些虛幻的科學問題,我只是想弄明白她說的水下亡魂的真相而已。世人往往為幻覺所迷,做出很多莫名其妙的動作,比如溺水、墜崖、撞車,在坊間便被編纂流傳成「水鬼、山精樹怪、路妖、鬼打牆」,比如剛才我要是真的淹死在水裡,肯定又會成為「水鬼殺人」的又一俗套版本。

    「你的意思,『通靈之井』裡的水跟地球上另外的水是性質截然不同的?籐迦,告訴我,怎樣才能找到失蹤的那個人——關寶鈴關小姐,她才是化解這場劫難的關鍵!」捫心自問,除了化解劫難之外,我心裡難道就沒有一點小小的私心嗎?

    外面,是大戰一觸即發的死寂,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寧靜,只要王江南拒絕海倫的斷臂要求,一場血腥屠殺瞬間就會開始,當然是美國人對神槍會人馬的屠殺,並且絲毫沒有反擊的可能,只是無條件地被殺。

    我似乎已經能看見速射機槍噴發出的道道火焰、叮叮噹噹跌落的黃銅彈殼……蕭可冷終於拔出了自己的槍,並且將一副短筒的十字瞄準鏡「喀吧」一聲,卡在槍筒上方。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她的用意很明顯,大戰真的發生之時,她的第一顆子彈便是取海倫的性命。

    她不是神槍會的人,但卻基於江湖道義,跟神槍會有千絲萬縷無法切斷的聯繫,所以也只能被迫拔槍參戰。

    「你很關心她?風,你心裡牽掛太多的人,所以自身的悟性才會被蒙蔽住。要知道,做任何事,非得割捨一切,就像修行參禪的出家人,剪斷三千煩惱絲,才能撥雲見日,得見佛性。」

    我深吸了一口氣,來不及回味這些話的意思,只是在掂量自己該不該捲入這場戰鬥裡去。

    「風,你是一個很奇怪的人,我希望能跟你有一次深切的長談,你的名字,就在那部經書上明明白白寫著,以及一切來龍去脈……師父……東渡時,已經預見了所有的未來,可惜無力扭轉乾坤而已……他的希望,全部都在你身上……」她的聲音漸漸低沉模糊下來,我聽到「東渡」的句子,卻無暇深思。

    「籐迦,你再肯定地回答我一次,關寶鈴會不會死?能不能活著等到咱們去救她?」

    既然「通靈之井」剛剛發生過異變,我真懷疑「亡靈之塔」四周的神秘水流也會隨時漫延上來。雖然不明白籐迦說的「塔下」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我卻在心裡一遍一遍回味著關寶鈴上次說過的那種幻覺——她去過的地方,是個可以自由呼吸的「水一樣的世界」,能感覺到波浪的存在……「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籐迦把雙手插進自己的黑髮裡面。

    記得在「洗髓堂」第一次看見她時,頭髮曾經剪短過一些,但現在看起來仍然飄逸無比。

    「經書裡,並沒有關寶鈴的記載,我不明白到底現實世界的變數會不會影響到預言的正確性……我不知道……」她眉心裡的左紅右黑兩顆小痣都在急驟地跳動著,很顯然正在調集所有的心神苦苦思索。

    「那麼,一切問題的癥結,都在那套《碧落黃泉經》上嗎?」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偏偏要在這個緊急關口追問經書的事,或許是預感到時機將會迅速錯過吧?籐迦醒了,明明馬上可以解開滿腹疑團,但我心裡依舊沉甸甸的,彷彿覺得最終謎底似乎並沒有這麼容易就一下子揭開。

    經歷太多變數之後,我開始對觸摸勝利的興奮感已經極度陌生。
匿名
狀態︰ 離線
156
匿名  發表於 2011-11-1 21:12:58
第五部 海底驚魂  5 大亨

    如果不能肯定關寶鈴能「得救」或者「生還」,我不敢冒然跳出去接招,畢竟一步走錯,帶累的是整個無辜的楓割寺。當然,王江南算是條好漢的話,自己應該把關寶鈴失蹤這件事的責任全扛下來,免得拖累神槍會兄弟,但前提是——他能扛得了嗎?他的命能抵得過關寶鈴的命嗎?

    「王先生,我們的耐性、時間都是有限度的,所以,我只能給你十秒鐘的倒計時,十秒鐘一過,不好意思,就只好由葉先生來替神槍會執行家法了——十、九……」

    海倫的話沒人敢反對,因為在百份之九十九的場合,她的話直接代表了大亨的意思。

    相信此刻,神槍會屬下每一個人握槍的手心裡都滿是冷汗,包括已經舉槍向海倫瞄準的蕭可冷在內。

    「六、五……」海倫不緊不慢地計數,空氣彷彿要冷漠地凝固住了,下一秒鐘,無論那一方先發難,都會是場不死不休的屠戮。

    最後一次,蕭可冷向我望著,滿眼都是哀求與期待,不說一個字,所有要說的話都滲透在哀懇的眼神裡。

    或許在我的自傳裡,作家們已經把「風」這個人物描寫成驚天地泣鬼神的無敵英雄,像超人、奧特曼、蝙蝠俠一樣,來去如風,拯救萬民於水火倒懸之中,所以那麼多人提到「風」,才會寄予如此高的期望。

    「三、二……」訓練有素的黑衣人齊刷刷地向後退去,每一組都有一人跳上車,伏在速射機槍後面,其餘人則把右手探向後腰,握在黑沉沉的槍柄上。這麼多高手擊殺王江南一人,猶如猛虎全力搏兔,他能繼續生存的機會已經等於零。

    「一……」

    海倫吐出這個字,只佔了一秒鐘的三分之一,手銬驀的發動,左手肘上彈起一圈銀光,那應該是一柄極短而又極其鋒利的彎刀,直撲王江南。

    子彈上膛的「喀啦」聲、手槍保險栓彈開的「卡卡」聲全部混雜在山風裡,大亨的人馬有備而來,就算是神槍會來的人再多十倍,也會盡在人家的掌控之下。

    有一瞬間,我的思想突然失去了控制,幾乎是不由自主地掠了出去,穿越從「通靈之井」到台階下的廣場這三十多米的距離,出現在手銬向前衝的必經之路上。

    「嗤、嗤、嗤、嗤」,手銬的彎刀連閃,一連揮出了十七八刀,同時右手掌心的一柄短小的銀色左輪手槍指向我的小腹,毫不猶豫地扣下了扳機。

    我不是刻意要救王江南,但總不能讓蕭可冷失望,就在海倫喊出最後一個數字的時候,我的心突然被蕭可冷的目光融化了……我只做了一件事,左手小指突然填進了左輪槍的扳機下面,控制住了扳機的所有自由行程,讓撞針根本沒有擊發的機會。近在咫尺,我能聞到手銬衣領上淡淡的阿迪達斯男用香水的味道,從前他在江湖上橫行無敵的種種傳說也閃電般湧上我的腦海。

    刀鋒很冷,鼻子裡迅速聞到優質的阿拉伯冷鋼鑄就的月牙形彎刀上淡淡的血腥鹹味,只有千錘百煉、殺人過千的利刃才可能留下這種「殺氣」的味道。

    刀鋒已經迫近我的眉睫,但一剎那它又倏忽遠去了,因為我的右拳準確地擊中了手銬的左肩,發出「卡嚓」一聲脆響,應該已經擊碎了他半邊肩胛骨,這條胳膊已經廢了。

    「噗噗」兩聲,我左肩上的衣服陡然翻捲起來,像一隻被撕裂了的巨型蛺蝶,衣服下的皮膚也感到一股劇烈的灼痛。那是兩顆無聲手槍的子彈,並不是我閃得快,而是開槍的人已經手下留情。

    海倫向著手裡的槍口輕輕吹了一下,臉上現出無聲的冷笑:「果然好身手,埃及人的雜誌倒也不全都是在吹牛。怎麼?你想挑戰大亨的權威,替神槍會出頭?」

    一個能始終留在大亨身邊的女人,必定是萬里挑一的高手,無論是在床上還是床下,剛才她拔槍速射的動作,快捷、凶狠、灑脫、漂亮,簡直可以做手槍設計類軍事教材裡的經典模特圖片。

    我的血無聲地沿著腋窩流下來,既然已經出頭,根本就沒有退路了,更何況我還打傷了大亨的第一保鏢。

    手銬被我擊中之後,倒退了足有六米遠,臉上的全部肌肉都在猙獰痙攣著。他們既然要打神槍會的主意,肯定早就把可能遭遇的王江南等人的抵抗考慮周到,而我,卻是這個計劃裡的變數,沒被任何人計算在內。

    「海倫小姐,我不想得罪任何人,但我要說,關小姐只是暫時失蹤,似乎不必急於一時地懲戒任何人。記得很多江湖前輩都反覆地訓誡後輩,要『以德服人、厚德載物』,大亨是我最崇敬的前輩之一,想必他對這些話有更深刻的認識吧?」

    血越湧越快,我身上的半邊襯衫都被洇濕了。從海倫高深莫測的冷笑裡,我突然明白,她的手槍裡安裝的是美軍的「鋸齒形切割子彈」——這種子彈,每一顆彈頭上都塗滿了長效溶解血小板的特殊藥物,一旦撕裂目標的皮膚之後,傷口在二十四小時內無法自然凝固。如果得不到有效的藥物治療,最終會導致血液全部流盡。

    她不必有進一步的殺傷動作,只要慢慢拖延時間,十五分鐘內,我就會因大量失血而昏厥。

    「以德服人?我已經對神槍會網開一面了,就算死一千個王江南,又怎麼能抵得上關小姐的一根頭髮絲?」

    聽到這句話,不知道王江南會怎麼想?是不是羞愧得要挖個地縫鑽進去?

    做為神槍會日本分會的老大,在大亨的視線裡連只螞蟻都比不上,哪還有臉跟在大亨的女人後面獻慇勤?

    在一百二十名黑衣人的虎視眈眈之下,我想全身而退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除非能搶先一步,抓住海倫做擋箭牌,但事情非要發展到那種糟糕地步嗎?畢竟從手術刀方面的淵源來細數,我跟大亨也算是間接的朋友關係,沒必要弄成生死對頭。

    「對,關小姐的失蹤,所有人都很著急,從昨天中午到現在,幾乎是一刻不停地在找。請海倫小姐再給次機會,我們一定能找到她……」

    我相信籐迦的話,無論生死,她都能帶我找到關寶鈴。這一注,我押的是「生」,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機會。

    「我怎麼才能相信你——你的保證?埃及人崇拜你,把你奉為『沙漠無敵勇士』,但在葉先生眼裡,上下五百年,似乎沒有一個人能再令他正眼看第二次。所以,你的保證,毫無說服力!」

    王江南在我身後,頹唐地低聲問:「風先生,你真的能找到關小姐?如果那樣,我情願丟一隻胳膊——」

    我對他的冥頑不靈開始惱火了,現在的關鍵,不是他的胳膊或者性命。大亨要殺他,只是激怒之下的洩憤,對找到關寶鈴絲毫沒有幫助,倒不如留著他,對搜索關寶鈴下落還有一定的幫助。

    「你的胳膊要不要、扔不扔,與我無關,關小姐不是你自己一個人的朋友。」我冷笑著,如果關寶鈴能看上這樣木訥的男人,簡直是老天瞎眼了。

    「要做保證的,還有我,還有楓割寺所有僧人的性命,怎麼樣?」

    籐迦出現在台階上,雙掌合十,灰色的僧袍隨風而飛。她的華貴傲氣一下子便把海倫比了下去,帶著凜然不可侵犯的堂堂正氣。

    海倫愣了愣,籐迦又是一個變數,並且是剛剛產生的,絕對在大亨掌握的所有資料之外。

    現場的氣氛正在發生變化,海倫從震懾全場的駕馭者,變成了應接不暇的參與者,而籐迦的出現,更是令她失了方寸。

    「你……你不是……埃及運回來的植物人……」

    媒體方面刊登過很多關於「植物人」籐迦的報道,小報記者更是把這件事當作一棵搖錢樹,毫無節制性地渲染臆造。至少截止到今天凌晨三點前發行的所有報紙,都沒有「植物人」復活的消息,這種怪事活生生出現在海倫面前,怎能不令她驚駭?

    籐迦走下台階,此時寺裡湧出了四隊灰衣僧人,手裡握著的不是戒刀禪杖,而是一色的俄羅斯突擊步槍,接近二百人的隊伍,殺氣騰騰的陣勢與大亨的人馬不相上下。

    這種意想不到的變化,讓我也真的摸不著頭腦了。

    籐迦是楓割寺的精神力量,從她醒來後寺僧們的頂禮謨拜便能看得出,但寺裡藏了這麼多精良武器,並且可以訓練有素地迅速投入戰鬥,這就不能不說是一件佛門趣談了。

    「告訴大亨,我們會全力以赴搜尋關小姐,如果他對『海底神墓』的事感興趣,直接坦白說出來就好,不必假手於任何莫名其妙的理由。」

    籐迦目視著海倫,眼神咄咄逼人,此刻,她完全沒有一個二十歲女孩子的生澀,從眼神到氣勢,絕對是稱霸一方的江湖人物風範。

    海倫乾笑了一聲:「什麼?大亨富甲天下,還會覬覦子虛烏有的『海底神墓』?就連你們日本的天皇見了他,都得客客氣氣地奉茶讓座……」一旦氣勢被壓制住,海倫便失去了慣有的優雅談吐,說出的任何話都顯得蒼白無力。

    籐迦向那群黑衣人掃了一眼,不屑一顧地:「大亨如果真的高明,就不會借助於美國人的軍隊。」

    海倫臉色變了,因為籐迦掀開了這群人的底牌,一旦傳揚出去,又是一場國際輿論的口水戰。

    神槍會的存在已經變得不重要了,籐迦成了應對大亨的中堅力量,而我的冒然殺出,成了籐迦不得不出手的引子。

    直升機的艙門啪的彈開,一個中年男人探出身子,向籐迦招了招手。

    海倫與手銬一見了這個人,馬上表情嚴肅,身子挺直,恭恭敬敬之極。

    那就是大亨,一個成名於亞洲、商業帝國覆蓋全世界的奇才,更是全球男人的榜樣、女人的偶像。

    「籐迦小姐,請來飛機上談一談可以嗎?」大亨的聲音寬厚而有磁性,臉上的笑容比奧斯卡影帝們更優雅動人。

    他有一頭濃密的黑髮,眼睛極其明亮,雙眉修剪得整齊熨貼——曾有香港的著名相師說他「天庭圓極、地閣方極、眉峰銳極、目色亮極」,是最難得的「三世帝王之相」,只要努力,三代之內必定成就一國之君。

    從大亨上數三代都是普通商人,所以這種駭人聽聞的預言,只能向後推,也就是說大亨如果不能稱帝,則他的兒子、孫子、重孫必定能夠當國家總統。

    每次從報章或者新聞上看到大亨,相信很多人心裡都會把這個偉大的預言溫習一遍。

    即使是一個簡單的揮手動作,也像是被精心設計過,既表現出了大亨的溫和寬容,又隱約蘊涵著江湖巨頭無處不在的威儀。

    籐迦點點頭,緩緩走到舷梯邊,仰面向上望著。

    大亨收回眼神時,有意無意向我掃了一眼,但卻一瞟而過。

    我無意借手術刀之名沾光,或者跟大亨攀什麼密切交情,只要他能放王江南一馬,我也算是沒令蕭可冷失望。血仍在流,漸漸的我開始有點頭暈目眩了。

    大亨向籐迦伸出手,依舊溫和地笑著:「把手給我,我來幫你。」

    如果我是個女孩子,只怕也會給大亨迷住了,有錢、有貌、有勢,對女人有標準紳士派頭的尊重。另一方面,大亨在傳媒記者的文章裡,又是一個極懂得情調的男人,很多交際場上經驗豐富的女孩子,都免不了輕易地被他的眼神俘獲。

    又一次,我的心被針尖刺痛了:「關寶鈴……是不是也這樣被他俘虜的?被他看上並且一夕繾綣的女孩子,是不是每個人都感到榮幸之至,猶如後宮佳麗被君王寵幸一樣?」

    現在的大亨名義上不是一國之君,但他的權勢足足頂得上十幾個非洲國家的總統相加之和。

    「海倫,給他……止血吧。」

    大亨握著籐迦的手,扶她進入機艙,就在艙門再次關閉之前,向海倫說了這麼一句。然後,艙門緩緩關閉,重新隔斷了所有人的目光。

    雖然只是曇花一現般的露面,大亨已經一下子把全場洶湧的殺氣暗潮震懾住,每個人都垂下了自己的槍口,特別是霍克臉上,忽然顯出嫉妒、羨慕、尊崇、忌恨的種種複雜表情,望著緊閉的艙門,像是一隻即將發狂的野狼。

    在神槍會,霍克已經是個被讚譽、崇拜的光環緊緊籠罩的人物,事實上,當他到達尋福園時,無時無刻不帶著這種故作謙遜的優越感。只要他願意,除了孫龍,可以對任何人發號施令,並且身邊有數不清的甘願投懷送抱的漂亮女孩子,包括美國、歐洲、亞洲娛樂圈裡的很多新出頭的女影星、女歌星——在江湖上,霍克是風頭最勁的「後起之秀」,幾乎每一位江湖前輩都看好他,毫不諱言他將是神槍會未來的領袖,是孫龍的接班人。但這一切,比起大亨來,豈止是小巫見大巫?簡直就是用米粒與宇宙星球相比,只會惹人恥笑。

    我理解他,因為當我看到大亨時,也會有這種感受,只是沒像霍克一樣如此外露。江湖上只有一個大亨,也只有一個楊風,我不會妄自菲薄,直到將來成為像大哥那樣的「盜墓之王」,成就自己的夢想。

    大亨會跟籐迦談什麼呢?籐迦既然無所不通、無所不能,會不會有破解「黑巫術」的捷徑?

    「關寶鈴……關寶鈴……關寶鈴……」她已經成了我心裡的死結,而且是一碰就讓我心痛的那種。

    「風先生,這是止血的藥……」海倫掌心裡托著一隻橄欖大小的玻璃瓶,遠遠地向我亮了亮。

    我故作輕鬆地一笑:「不必,聽說『鋸齒形切割子彈』留下的傷疤像一條人工紋刻的美洲蜈蚣,謝謝海倫小姐的大方饋贈,將來有一天我定會回報一點什麼。」不能跟大亨相提並論,至少我還可以跟對方比比骨氣,失血再多,也不可能接受對方的施捨。

    「哈哈,好,年輕人有骨氣不是壞事,但如果一味逞強,那就變成愚蠢了!」海倫收回了藥瓶,她身邊的手銬咬牙切齒地盯著我——擊碎了他的肩胛骨,弄不好會害得他終身丟了飯碗,但剛才硬碰硬出擊的情況,出手力道根本無法控制。我不傷他,必定被他的彎刀所傷,權衡利弊,也只能先顧全自己再說了。

    這就是江湖,如果不想被野獸所傷,最好的辦法就是先把自己變成野獸。

    襯衣濕透後,粘糊糊的血液越過腰帶,向褲子漫延著。我曾經運用內功,企圖壓制住傷口的血脈,但只是適得其反。

    「風先生,我覺得那兩顆『極火丹』會對你的傷勢有好處,何不試一試?」是神壁大師的聲音,他混雜在僧人隊伍裡,避開了海倫警惕的目光。楓割寺還不想公然挑釁大亨的權威,不敢惹也惹不起。

    放著「極火丹」的袋子一直放在我的口袋裡,我對它們的功效並不抱太大希望,畢竟妙手回春的靈丹妙藥大部分只存在於神話傳說中。

    我解開袋子上的絲帶,裡面共有兩顆被乳白色蠟紙層層包裹的圓球,一層層地揭開蠟紙,露出的只是一顆普普通通的暗紅色藥丸,散發著淡淡的蓮花清香,體積如一隻鵪鶉蛋。既然布門履那麼慎重地把它交給我,又惹得像、獅、虎三僧拚死出手搶奪,應該能證明它的價值。不管對我的傷勢有沒有幫助,暫時死馬當活馬醫好了。

    我把藥丸掰開,在海倫略帶驚詫的嘲笑表情裡,大口嚥下肚子裡去。

    蓮花的清香剎那間充盈著我的所有味覺器官,一陣清涼之極的感覺由喉管一直向下滑落,直衝到胸口膻中穴,然後又化成無數條更微妙的清涼細線,分散向奇經八脈。到達肩頭傷口的那一路涼意感覺尤為明顯,灼痛感立刻消失,幾分鐘之內,傷口便不再流血。

    海倫遠遠地盯著我,嘴角帶著不屑的嘲弄,或許覺得我只是在裝腔作勢地硬撐門面。

    在場的所有人都忘記了時間的流逝,都在看著那扇緊閉的艙門。我聽到自己的肚子在咕咕亂叫,早餐、午餐都錯過了,太陽西斜,很快又該到晚餐時間了。

    這場劍拔弩張的大混戰,最終演變成無聲無息的等待膠著狀態,一切結果,都得等大亨重現拉開那扇艙門才見分曉了。

    王江南、霍克、張百森始終是站在一起的,我不清楚他們三個之間的關係以及各自的立場,是否跟所站的位置一樣緊密穩固。

    自古黑白不能同路,張百森是半官方的人,公然在黑道械鬥中出現,這是官方的最大忌諱。這次,他與邵家兄弟態度鮮明地站在神槍會的立場上,非常出人意料,這樣的消息傳出去,只怕對亞洲各國的防務格局,又是一次不小的震盪。

    艙門終於打開了,大亨先走下來,慇勤地回身扶著籐迦的手臂,最終兩個人並肩站在直升機前,迎接著所有人期待的目光。

    「今天,很榮幸見到美麗的籐迦公主,可惜俗務纏身,不能去寺裡打擾了。尋找關小姐的事,便拜託給您,請多費心。」

    大亨的態度友善得讓人心疑,籐迦只是淡淡地笑著點頭,一個字都不說。看得出來,他們談得很融洽,並且籐迦也順利地說服了大亨,把現場一點即燃的火爆氣氛消彌得無影無形。

    我鬆了口氣,至少王江南的胳膊保住了,不會讓神槍會顏面掃地。

    黑衣人與楓割寺僧侶都垂下了手裡的槍械,滿場裡,只有咬牙切齒的手銬與滿臉嫉妒的霍克仍舊沒有放鬆下來,特別是手銬,眼光像條尋隙而進的毒蛇,不停地向我這邊掃視著。

    「喂,風,請過來一下好嗎?」大亨轉身向我揚手,並且臉上帶著溫和大度的微笑。

    所有的視線從大亨身上一下子跳落到我這邊,我愣了愣,大步走過去,經過手銬身邊的時候,故意聳著肩膀向他冷笑著。

    手銬不是什麼好人,正派邪派裡都有人死於他手,到目前為之,被他殺死的有據可查的人命大概有數百條,並且全部是在江湖上闖蕩過大風大雨、大江大河的高手。如果今天一戰,徹底把他的武功廢掉,相信他恐怕沒機會活著離開日本。

    海倫的態度轉變得極快,千嬌百媚地低聲笑著:「風先生,大水沖了龍王廟,得罪了。」

    幸好有「極火丹」對抗「鋸齒形切割子彈」的殺傷力,否則,就算她肯向我示好,我也早失血過量昏迷過去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157
匿名  發表於 2011-11-1 21:13:32
第五部 海底驚魂  6 鑒真門下千年靈魄女弟子

    走到大亨身前五步的時候,迎面已經感受到他身體裡散發出來的磅礡氣勢,猶如大海裡巋然不動的巨礁,千年屹立不倒,足以抵抗任何海潮的衝擊洗刷。

    他向我伸出乾乾淨淨的手,既沒有腕表,也沒有戒指,毫無低俗炫耀之處。

    如果不是有關寶鈴的事引發衝突,相信在其他任何場合見到大亨,我都會表現出江湖後輩應有的尊重。大亨出道以來,做過很多大氣魄、大手筆的生意,也在暗地裡走私軍火、販賣毒品,但現在,他已經脫離的原始積累的階段,高高在上,睥睨天下,此刻的身份,的確值得世人尊敬。

    我不卑不亢地伸出手,跟他的手握在一起。

    「風,手術刀向我推薦過你,今天開始跟我干吧,亞洲區缺少一個商業執行總裁,那個位子——」他停下來,海倫馬上善解人意地接上去:「是,風先生的資歷,完全勝任,並且我建議經過幾個月的磨合考察階段後,提升風先生為亞洲區首席總裁——」

    那是一個高不可攀的職位,即使是對資深職業經理人而言,也絕對沒有機會一步登天,成為大亨商業帝國中重要的一環,何況是我?

    我笑了:「謝謝葉先生,不過在下懶散慣了,只怕毀了您公司的形像,恕難從命。」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他肯聘任我,已經是天大的面子,想必能讓別人嫉妒眼熱地發狂。但我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我要做億萬人景仰的「盜墓之王」,而不是大亨麾下的一枚棋子、一根狗尾巴草。

    大亨揚了揚下巴,看著我的眼睛:「嗯?你不願意?這可……有點讓我為難了!」

    當他的眉尖上挑、眼睛睜圓的時候,兩邊鼻翼上閃出兩條深刻狹長的皺紋,從鼻樑一直延伸到下頦。這種紋路,被相士們稱為「權勢鬥殺紋」,有著這種皺紋的人,心機城府深不可測,並且殘忍噬殺,冷血無情。

    「對,多謝費心,我有自己的事要做。」

    拒絕大亨的邀請,等於拒絕了一步邁入百萬富翁行列的大好機會,但我並不覺得做他的屬下有什麼好,並且手術刀遺留下來的財產,足夠我與蘇倫揮霍一輩子的了。

    「哈哈、哈哈哈……」大亨拍著手笑起來,眼神陰晴不定。

    山風驀然兇猛呼嘯起來,挾帶著大亨渾身驟然散發出來的狂傲殺氣,迎面急掃過來。自古大權在握的人物,都信奉「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古訓,大亨也不例外。看以前的例子便能明白,如果某個人才不肯為他所用,很可能就莫名其妙地在圈內消失掉,永遠沒有出頭的機會,甚至連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

    他是大亨,更是強悍的黑白同吃的大鱷。

    「風,手術刀說,你是個聰明人——聰明人當然要做聰明的選擇。不必急,你可以有很長的時間考慮,隨時都可以打電話給海倫。亞洲區總裁的位子,永遠給你留著,想必你不會令我等太久吧?」

    他灑脫地向籐迦點點頭,走上舷梯。

    海倫與手銬也進了機艙,收起舷梯,然後直升機發動了引擎,螺旋槳緩緩地轉動起來。

    這場戰鬥,以大亨與籐迦的友好談判做了最恰當的結尾,實際等於籐迦給神槍會幫了大忙。

    直升機盤旋著升空,一直飛向東南。黑衣人也鑽進車裡,疾馳而去,寺門前只留下神槍會的人馬與偃旗息鼓的寺僧。

    「風,我已經答應大亨,定會把關寶鈴完整地送回去,這一次,咱們得祈禱上天,千萬讓『神之潮汐』盡快湧上來才是……」籐迦衣袖飄飛,一派仙風道骨。她的轉生復活,給了我最大的鼓舞,如果籍此知道《碧落黃泉經》裡的秘密,我心裡的疑團就真正全部解開了。

    夕陽西下,隨著神槍會眾人的離去,寺門前黯淡冷清下來。

    或許蕭可冷很想留下,但沒有楓割寺的邀請,她根本找不到留下的理由,只好隨王江南的車子離開。

    籐迦在前,我在後面尾隨,穿過彎彎曲曲的遊廊,一路走向「亡靈之塔」的天井。我心裡突然有了極度放鬆後的安逸感,因為所有的答案都寫在籐迦的心裡,我成了仔細聽講的學生,只用記,不必想。

    「風,我們接下來要做的事,只怕會有些意想不到的危險,你擔不擔心?」我們站在寶塔的一層中心,籐迦站在原點上,仔細地調整自己的角度,讓身子不偏不倚地面向西南,恰好在「一箭穿心局」的行進路線上。

    她的後背對著谷野的「冥想堂」,門戶大開,毫不設防。

    我知道她身上必定蘊含著很多神秘的訊息,現在只是摒住呼吸看著她的動作,當她牢牢地站穩雙腳之後,呼出一口悠長的濁氣——「籐迦小姐,請問關寶鈴是怎麼進入塔下的?難道她像你一樣,心裡藏著很多秘密?」

    我相信關寶鈴什麼都不懂,所以上一次她在尋福園消失後重新出現,根本說不清自己到底去過什麼地方。這不是別有用心的袒護,而是確鑿的事實,因為她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寺院最後面的廚房方向冒出了裊裊炊煙,一股木桶蒸飯的香氣悄悄地瀰散遍佈著每一個角落。一天都沒進餐了,我現在卻絲毫沒有餓的感覺,每次呼吸喘氣,唇齒間都是淡淡的蓮花香氣。

    籐迦笑著搖頭:「不是『進入』,而是『空間變換』。」

    我眨了一下眼睛的空當,便明白了她的意思:「關寶鈴突破了空間?你說的那個塔下秘室,根本沒有門扉可供開啟,而是……以某種特定的形式存在,就像……四維空間一樣?」

    籐迦點點頭:「差不多,但地球上的物理學理論——不管是『蟲洞論』還是『時空頓挫、時空逆轉』,都不足於說明這種情況。我只能說,她在『裡面』,是通過『水』做為媒介達到這個過程的,但『那裡』是什麼?『那裡』通向什麼地方?我根本無法解釋清楚。」

    我在她繞口令一樣的解釋中有些頭昏腦脹,但至少有一個問題得問清楚:「關寶鈴去『那裡』到底要做什麼?她能夠做什麼?」

    如果是為了破解大亨所中的「黑巫術」,似乎她該與大亨同來,自然就無往而不利了,何必一個人跑到這裡,倍受艱辛?回頭想想,當尋福園響起那種神奇的水泡聲時,別的人並沒失蹤,偏偏只有她不見了,又是為什麼?

    我很期待水流再次出現,有籐迦在這裡,比這再詭譎十倍的事我也不會擔心。但是,天不遂人願,越是盼望發生某些怪事,就越沒有一點動靜。

    「籐迦小姐,難道咱們今晚就這麼乾耗下去,你看過的《碧落黃泉經》裡,有沒有如何打開『海底神墓』的捷徑?」

    籐迦若有所思地輕輕背誦起來:「天地之間,沿一線升降;潮起潮落,以口對口;當你飄浮,時間不再。」

    她接著苦笑:「這就是前人留下的進入『海底神墓』的捷徑,師父把經書從東土大唐帶過來,為的是找到一處俱備『三花聚頂、五根之水』的清靜之地,徹底領悟書裡的秘密,找到那顆蠱惑人間的『日神之怒』,可惜……」

    我這已經是第二次聽她說「大唐、師父」這樣的字眼,忍不住低聲笑著問:「籐迦小姐,你的師父是誰?你說的大唐又是哪裡?」

    全球華語詞典裡,提到「大唐」,幾乎所有的人都能聯想到歷史上由李淵、李世民父子開創的幾百年唐朝盛世。

    「大唐,就是中國大陸的唐朝;我的師父……呵呵,說出來怕你會不相信,是——鑒真大師。」

    我「啊」的一聲怪叫,騰的向後跳了一大步,身子緊緊貼在冰冷的牆面上。其實此刻我的心被震撼得幾乎不能順暢跳動,因為這幾句話絕對是我在二零零五年聽到的最詭異的言論。

    鑒真大師東渡的時間是唐天寶十二年,即公元七五三年,距離現在一千三百多年。籐迦能是他的弟子嗎?

    籐迦目光炯炯地仰望著遠方:「沒有人會相信這一點,所以當我四歲進入楓割寺的藏經閣閱讀古代佛經時,所有的人都感到驚駭無比。那有什麼了不起的,很多佛經都是師父當年從梵文裡編譯出來,由我親自謄寫的。讀那些充滿佛性智慧的文字,猶如當年在燈下一筆一畫地抄寫謄清的心情——」

    藏經閣在「洗髓堂」的西面,裡面有日本最古老版本的佛經兩萬多卷,都蓋著歷代天皇的私人玉印,屬於國寶級的文物。

    「你的意思是——古代人的靈魂附在你身體上?」

    籐迦笑了:「是這樣,但不確切。我的法號叫做『定寂』,出家於東都洛陽寶相國寺,是師父門下唯一侍奉左右的女弟子,身份特殊之極。天寶十二年,隨師父東渡,百年圓寂後,靈魂一直蟄伏在藏經閣的一隻蟬蛻裡,直到轉生為新的肉體。」

    我張著嘴說不出話,一切太詭異了,面前的籐迦明明是個柔情似水的女孩子,但卻是古代高僧的靈魂轉生?

    籐迦寂寞無比地笑了:「當我的靈魂重新被喚醒之後,才發現已經過了千年。師父帶來的那部《碧落黃泉經》只有我能看得懂,無敵最寂寞,雖然身邊環繞著無數善男信女,還有寺裡的幾百名僧侶,處處阿諛奉承,把我捧得像天上神仙一樣,但我寧願只是當年藏經閣裡日日抄寫經書的定寂。每次夜深人靜的時候醒來,回味別人叫我『公主』時的語氣,都會令自己毛骨悚然……」

    我真想仰天長嘯,把心裡的鬱悶渾濁之氣盡情發洩出去,如果蘇倫、鐵娜知道籐迦的真實身份後,不知道該怎麼想?還有偷走經書的唐心、老虎、宋九,誰能知道曾經面對的是一個靈魂不死的怪人?

    「風,在土裂汗金字塔裡,我幾乎以為自己的末日到了,覺得這種不明不白的日子結束掉也好,省得每天都在自尋煩惱,只是師父的遺命還沒完成,那是最大的遺憾。」

    我也在回想金字塔中心深井裡救人的那一幕——「籐……鑒真大師東渡是為了傳播中國佛教理論,普渡眾生,難道還有另外的目的?」我雖然救了籐迦,卻沒有阻止後面所有悲劇的發生,包括谷野神芝的死、手術刀的死。鑒真東渡已經是很古老的佛門佳話,我並不覺得翻這本陳年老賬有什麼意思。

    「當然,當年的扶桑島荒涼寂寞,人口稀少,師父有什麼必要非得歷盡艱辛苦難渡海過來?而且除去歷史記載的六次東渡之外,還有十一次不成功的渡海過程。他是佛門高僧,單單為了傳經授道的話,隨便派我的十個師兄過來就可以了,根本不必親自冒險。」

    「哼哼……」我低聲笑著。

    佛門高僧也是人,也會死,當然不應該親身犯險。所以,宋元明清四代的人乃至現代的史學家,都不明白「鑒真東渡」到底有什麼必要性。這不像玄奘取經的過程一樣,玄奘是「取」,而鑒真是「送」,兩者同為唐代高僧,所做的事卻是絕對迥然不同。

    夜色裡升起了淺淡的白霧,寺院的庭堂樓閣漸漸變得模糊起來。看籐迦的姿勢,彷彿要一直站在這裡,等著「神之潮汐」出現。這種等待,似乎是沒有任何意義的——比起枯燥的等待,我更想看看《碧落黃泉經》上寫了些什麼。

    「師父東渡,是要找一樣東西,經書的第二十二頁上曾說『當天神被叛逆者射中,身體碎為七塊,隨風雨墜落,而雙目神光不滅,化為日月。天神的武器隕落,鑽入扶桑樹下,而後貫通陸地與深海。至於天神的靈魂也永遠沉入地下,蟄居萬年,永生不散,直到重見天日』。我讀懂了上面的每一個字,但始終不明白那些話的意思。所以,靈魂被執著的慾望包圍,才無法隨肉體一起消彌。」

    我開始聽不懂籐迦的話了,本來一切佛教使用的語言就都是晦澀高深的,充滿了深邃的隱喻,而此刻籐迦複述的,似乎就是梵語天書《碧落黃泉經》上最直接的翻譯,不聯繫前言後語,根本猜不透其中的涵意。

    兩個年輕的灰衣僧人笨拙地穿過月洞門進來,每個人手裡都捧著一個木製托盤,那應該是我跟籐迦的晚飯。

    在「神之潮汐」沒有出現之前,一切生活還得照舊進行,只是不知道被困在「塔下」的關寶鈴餓不餓、有沒有東西可以吃?

    僧人對籐迦的態度恭敬到了極點,開口之前必定雙掌合十,鞠躬超過九十度,只恨不得行「五體投地」的大禮。

    「我們就這麼一直等著?幾天幾夜地等下去嗎?」我不想把精力不知所謂地浪費在這裡。

    「對,直到『神之潮汐』出現。要想找到她,必須這麼做。」

    我用力跺著腳下的地面,不相信地問:「這裡……就是進入『塔下』的門戶嗎?那麼下面到底有什麼?不會就是存放『日神之怒』的宮殿吧?」雖然這麼問,我知道答案是否定的,如果那顆偉大的寶石就這麼膚淺隱藏著,也不至於弄得全球的考古學家們神魂顛倒了。

    籐迦搖頭:「我說不出來,關寶鈴的出現,是這件事裡的變數,令我的預知能力大打折扣,什麼都看不透。否則,我也不會只知道在這裡等了,不過有一個人,大概能幫到咱們!」她向東面指了指,圍牆那邊,就是「冥想堂」所在的山坡。

    「你是指谷野神秀?」我冷笑著,打傷小來的人進了谷野的勢力圈,不知道會不會是谷野本人?

    籐迦點頭,同時凝視著腳下,忽然抬頭問:「風,你不覺得關寶鈴很特別嗎?為什麼別的僧人會在『神之潮汐』到來時被無名之火燒化成灰,而她卻比任何人都更幸運地進入了那裡。我想她身體裡必定含著某種特質某種……與水中世界特別容易融合的特質……」

    她已經無數次提到「水」的魔力,就像土星人運用「黃金」的力量一樣。或許我們地球人真的對地球上存在的億萬種物質瞭解得太少了,一切資源,都在不知不覺中,被我們以堂而皇之的理由浪費著、消耗著。

    我聳聳肩膀:「籐迦小姐,目前最關鍵的,是要救她出來,然後慢慢研究不遲——你說谷野神秀能幫我們,要不要去拜訪他一下?」

    從這裡去「冥想堂」,不過一公里路程,步行五分鐘就到了。

    籐迦無奈地苦笑起來:「不,他不見外人的,就連我也很久沒見過他了——他在修煉一種……武功,可以借遁術穿越時間的武功……」

    我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穿越時間?遁術?他把自己所有的武功與智慧灌輸給自己的弟弟,一切重新開始,竟然是……那是什麼武功?」

    按照物理學上的觀點,如果某種物體的運行速度超過光速,便可以隨時進入時間的逆流或者順流,達到穿越時間的目的。谷野該不會是在修煉一種超級輕功,企圖借身體無限快速的運行來穿越時間吧?

    做為盜墓界的絕頂高手,谷野的成就是全球矚目的,幾乎沒有人能望其項背。當然,大哥楊天例外,在手術刀的敘述裡,谷野永遠都不可能超越大哥楊天,只有楊天才是當之無愧的「盜墓之王」。

    「你想錯了,事情絕不是人類的思想能夠正確理解的。那是遁術,而又不是通常意義上的五行遁術,遠遠超越了五行遁術的涵意。風,谷野過去的成就,比起現在他正在做的事不過是九牛一毛,我知道他會成功,他會超越一切前人的成就,一定能揭示『海底神墓』的意義,並且成功地進入……」

    她抬起雙手,雙眼凝視掌心,隨即掌心出現了淡淡的紅光,閃閃跳動著,像是劃著了一支短短的火柴,把雙手全部照亮了。

    這種掌現紅光的功夫,我曾看見谷野神芝使用過,但我不太理解她剛剛說過的話。

    「谷野神秀,我想知道下一次『神之潮汐』出現的大概時間?」她低聲對著掌心說話,語氣不容抗拒。這一瞬間,她的威嚴表情,才符合自己「公主」的定位。

    日本人的等級尊卑觀念非常強烈,對於中國古人的「三綱五常」,他們學習並且嚴格遵守,這一點細論起來,真的讓我們感到好笑。已經被中國人打翻在地並且永遠鄙視的這種封建倫理觀念,竟然被日本人奉為經典,看來大和民族與大漢民族是永遠不能順利溝通的了。

    沒有人應聲,難道她掌心的紅光竟然是一種我聞所未聞的通訊方式?比「千里傳音」、「傳音入密」更為玄妙神奇?

    我突然很想去拜訪一下谷野,看看他的比「時間機器」更神秘的遁術,但是對於「冥想堂」外設置的五行陣勢卻沒有順利闖過的信心。

    大亨駕臨楓割寺時,邵家兄弟並沒有出現,難道他們留在尋福園裡還有別的事情?

    目前尋福園裡聚集的人沒有什麼凝聚力,真是可惜——背面的月洞門響起了腳步聲,霧氣裡忽然出現了神壁大師的影子,表情嚴肅地向著這邊走過來。

    「咳咳,公主……應該是在十六個小時之後,不過,變數很大……我感覺不到時間的正弦波浮動規律,跟此前的探索結果明顯不同。」那是谷野的聲音,跟死在沙漠裡的谷野神芝完全相同,甚至連這種咳嗽聲都像。

    「變數有兩種,一種在『那裡』,一個進入那裡卻仍然不斷發出能量信號的人;一種在您身邊,我相信是來自風先生。當變數出現時,所有的探索行動,都僅供參考。公主,請您珍惜身體,不能輕易犯險,而且咱們以前試驗過無數次了,如果不借助能量強大的外力,您、我、龜鑒川、布門履都無法進入——『那裡』……」

    谷野的聲音很低沉,語言卻很隱晦,幾次提到「那裡」。

    「谷野先生,『那裡』究竟是指什麼地方?」我忍不住大聲問。

    「『那裡』就是『那裡』,風,如果我能用人類詞典裡的句子描述它,何必繞這些圈子?你可以想像那是一個神秘的空間——哦,對了,如果你不能進入『那裡』,就算知道再多的理論都沒有用。在地球人的記載裡,只會把關於『那裡』的傳說當作笑柄。」谷野對我說話時的口氣很冷淡,聲音就是從籐迦的掌心裡傳出來的。

    我搖搖頭,吹散飄到臉前來的白霧:「神秘空間?」我不想再追問下去了,按照我看過的谷野神秀的資料,他非常「敝帚自珍」,把日本人「吝嗇保守」的特性幾乎發揮到極致。他所經手的任何一個重大考古發現徹底完結之前,總是守口如瓶,不走漏一點風聲。向這樣一個具有葛朗台式「吝嗇癖」的人詢問消息,只怕很難。

    「谷野,我仍想最後試驗一次,或許……埃及之行,能夠改變我身體內部的分子結構,會有意想不到的結果。我可以穿越……為什麼不能穿越……」

    籐迦的話變得吞吞吐吐,故意把最關鍵的詞彙隱去,這讓我心裡很不舒服。在他們用手掌紅光交流的時候,完全把我當成了外人。

    我輕輕退出塔外,既然他們的對話不想被外人聽到,我何必如此不識趣?
匿名
狀態︰ 離線
158
匿名  發表於 2011-11-7 20:12:11
第五部 海底驚魂 7 谷野神秀

    「風先生,要不要先去休息?」神壁大師對我的態度還算客氣。

    我苦笑了一聲:「不必,找不到關小姐,大亨還會再來。今天睡了,明天後天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繼續睡!」

    這一次,大亨來去如風,在我和籐迦連番阻擋下沒能製造屠殺血案,下一次,還能這麼幸運嗎?那麼,籐迦到底對他說過什麼?我的手放進口袋裡,突然觸到了一件冰冷的東西,那是屬於瑞茜卡的黑銀戒指。

    「嗯,神壁大師,有一個《探索》雜誌的美國女記者,叫做瑞茜卡,是不是來過楓割寺?」

    我記起了她,飛機上偶遇的漂亮美國女孩子。

    「是,曾經來過,但是……很快就離開了,在這裡停留了不超過五小時。」他的回答有些不自然,當然逃不過我敏銳的觀察。

    在我冷峻的持續注視之下,神壁大師略帶緊張地向塔裡指著:「兵見曾經向我報告過,瑞茜卡小姐在這裡拍過許多照片,還拍過『通靈之井』,甚至從塔頂拍了幾十張『冥想堂』的外景照片,然後就離開了。」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眼皮不停地跳動著,在測謊專家眼裡,這是標準的「強直性非慣性撒謊」的明顯特徵,也就是說他在撒謊。

    我取出戒指,捏在拇指和食指之間,「噗」的吹了口氣。戒指上嵌著的琥珀石在夜色裡泛著晶瑩的光芒,吸引住了神壁大師的目光。

    「大師,兵見已經死了,不過在他臨死前,我給過他幾百美金,你該明白我的意思吧?」

    雖然還不明白神壁大師為什麼要撒謊,我隱隱約約感覺到瑞茜卡好像也出事了——兵見已死,神壁大師把一個死人說的話當作擋箭牌,很明顯是在隱瞞一段事實。

    神壁大師臉色大變,拍打著自己的衣袖,故作鎮定:「我不明白,我沒見過那個女記者,寺裡的採訪接待工作,一直都是由兵見處理。當然,為了擴大楓割寺的宣傳力度,他總喜歡編造一些駭人聽聞的傳說,我已經責罰過他很多次……」

    他又在撒謊,因為他看到黑銀戒指後的驚訝神色,已經說明了一切。如果只是聽了兵見的匯報,他是不可能對戒指如此忌憚的。

    關寶鈴失蹤引起的軒然大波還沒有消散,我不想再聽到瑞茜卡失蹤的消息,但事實證明,她也出事了,否則神壁大師不會抵死否認見過她。

    「啵」的一聲,籐迦手心裡的紅光驟然加亮,谷野的聲音也變得響亮了很多:「神壁,那件事瞞不過風,你說出真相吧!即使美國大使館追問起來,楓割寺沒有做過什麼,美國公民在這裡神奇失蹤,讓他們的秘密特工們隨便調查好了。」

    四周的霧氣越來越濃重,海腥味也越來越強烈,剛剛還能清晰看到的月洞門,現在已經模糊不清了。

    霧氣環繞著寶塔,飄浮在我們兩個人的腳下,如同演出舞台上釋放出的乾冰效果。

    我的預感再次得到了證實——瑞茜卡失蹤了,似乎還在關寶鈴之前,捏在手裡的黑銀戒指猛然變得沉重起來。

    「唉——」沒開口之前,神壁大師先長歎一聲,伸手撫摸著自己的光頭。

    做為楓割寺的主持,他的智慧和悟性的確捉襟見肘,在閒雲大師攜張百森闖寺時,他處理問題的能力已經左支右絀,方式極不恰當。接著發生了關寶鈴失蹤、大亨震怒的種種變化,肯定更會讓他腦袋發脹、心力交瘁。

    「我見過瑞茜卡,她來的時候,是由我親自陪同的,畢竟日本政府對『世界文明遺產』這個稱號看得很重。在經濟日益發展壯大的今天,政府方面最希望被全球各國承認的,就是日本的形像問題……」

    我冷冷地「哼」了一聲,心裡暗想:「形像問題?難道日本政府對自己的面子看得那麼重?怪不得總是不肯承認二戰時期那段既定的事實呢!」

    神壁大師又在摸自己的光頭,谷野忍不住大聲催促:「快說快說!楓割寺傳到你這一代,真是……真是……」聽起來,谷野費了好大力氣才忍住沒有罵人。

    真是奇怪,谷野神秀的年齡比神壁大師要低,何以谷野斥責起對方來,像是長輩在訓誡晚輩呢?

    「是是,我簡短說——就在塔邊,瑞茜卡給我拍照之後,我有事先離開,而且瑞茜卡說想自己走走。二十分鐘後,我還沒回到這裡,兵見就飛奔著來報告,說寶塔神水又出現了,結果……結果從那以後就再沒見到她。」

    某些人會在「亡靈之塔」裡消失,這已經是楓割寺方面毫無辦法的事,他們又不敢正式向日本旅遊局方面提交報告,怕被政府方面斥責為怪力亂神、損害國家形像,所以一直都在隱瞞。

    「風,那個女孩子好像已經消失了,就像此前失蹤過的很多人一樣,在我的意識中,失去了能量活動的跡象,基本可以判定為死亡。」谷野很平靜地做了結論,彷彿瑞茜卡的死,不過是一隻昆蟲、一隻蝴蝶從這個世界消失。

    戒指仍在閃光,但她的主人已經不在了,我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好自嘲地把戒指放回口袋。在大自然的神秘力量面前,人的生命脆弱如蟻,只能任憑擺佈。

    「谷野先生,我想……試試能不能參悟進入『那裡』,兩位大師一走一亡,我覺得自己的思想突然發生了極大動盪變化,也許到了能為楓割寺做點事的時候了……就算發生意外,楓割寺可以挑選更聰慧的弟子主持大局,請成全我……」神壁大師踏上幾步,一直走到籐迦身邊。

    現在基本可以確定,進入「那裡」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會很「危險」,那麼關寶鈴呢?就算谷野說她仍然活著,會不會像上次籐迦在金字塔裡發生的怪事一樣,活著——但是以「植物人」的狀態存在?

    交給大亨一個「植物人」關寶鈴,他一定會氣得發瘋,接著倒霉的將是神槍會跟楓割寺。

    我搖了搖一直不停發脹的腦袋,越來越發現找回關寶鈴變得無比困難了。

    「神壁,你怎麼還沒領悟我的意思?」谷野的聲音露出明顯的失望。

    在所有的對話過程中,籐迦的雙腳始終沒有挪動過,彷彿牢牢地在地上生了根。漸漸的,她的全身都被籠罩在霧氣中,只有紮著頭髮的紅色絲帶還在隨風飄動著。

    「穿越和『進入』,是一件物理意義上的事,而不是佛教上的『頓悟』與『白日飛昇』。你在楓割寺超過五十年,只是在『讀死書』,慧根日漸愚鈍。算了,你還是安心做自己的主持工作,至於『海底神墓』的秘密,自然會等待有緣人來發掘,你可以走了!」

    谷野又在咳嗽,情緒有些激動起來。

    神壁大師受了打擊,困惑地對著籐迦掌心裡的紅光,根本不肯離開,深吸了一口氣,再度開口說話時,兩邊太陽穴已經深深凹陷,像一個豎直擺放的酒碗,這是內家高手內力爐火純青之後、又開始韜光養晦、週而復始的一種奇特現象——「我想試一試,這是最後一次了!公主對楓割寺很重要,如果可以代替她,我寧願犧牲自己。」

    「哼哼,代替?算了吧!你沒有慧根,硬要做什麼,只會是盲目送死,對整件事絲毫無補。沒有人可以幫助公主做決定,你還是走吧!」谷野已經變得不耐煩了。

    籐迦既然跟天皇之間有複雜神秘的關係,又是唯一能讀懂《碧落黃泉經》的國寶級人物,更是古代高僧靈魂的寄居體,任何一種身份都能讓楓割寺上下肅然起敬,谷野等人當然沒權力決定她的行動。

    神壁大師陡然指向我:「他!他可以代替公主!對不對?他是有慧根的,並且曾經兩次救過公主……」

    他的手指一動,空氣裡忽然起了隱隱的風雷激發的動靜,並且一股無影無形的勁風直撲到我眉睫上。他的武功真的高不可測,隨便舉手投足,已經構成了變幻無方的殺招。

    「我?」我冷笑,覺得他這一指明顯不懷好意。

    「那裡」似乎是個有去無回的死亡陷阱,救關寶鈴固然重要,但「尋找大哥楊天」的事情沒有徹底塵埃落定之前,任何事都要為這件事讓步。

    「對,是你。我知道你在埃及沙漠裡做過的一切事,有膽量、武功高強、悟性過人,並且有超強的堅忍不拔的意志。在日本,很多人已經把你比喻成幕府時代的著名忍者柳生射殺丸,這在我們國內都是很少看到的。還有,你曾救過籐迦公主,在國民心中,已經披上了一層『勇者』的光輝。我相信你,在『亡靈之塔』,你必定還能夠無往而不利,再次成名……」

    神壁大師的話帶著無窮無盡的蠱惑人心的力量——幕府時代的「暗派殺手之王」柳生射殺丸,最擅長於沙地荒漠裡的伏擊殺人,征戰江湖十一年的時間裡,死在他「柳生劍」下的著名將軍、貴冑不計其數。

    我不想把自己的形像塑造成只知道一味瘋狂屠戮的殺手,並且被日本人尊崇,似乎也不是什麼太光榮的事。

    「『那裡』,是什麼地方?就是我們的腳下嗎?深度是多少?難道沒有另外的途徑進入,非得等待『神之潮汐』?」

    我再次跺著腳,把膝蓋以下的冷霧驅散。

    神壁大師與籐迦對視了一眼,兩個人同時露出困惑的表情。

    「如果有其他途徑,不必你說,我們也早就著手進入了,何必跟大亨對陣?」籐迦一直沒有明說自己跟大亨到底談了些什麼,竟然能夠將大亨的滿腔殺氣轉換為春風化雨?

    谷野補充著:「或許是在我們腳下,或許是在北海道下面深不可測、遙不可知的某處深海海溝裡。從北海道縣志上有『神之潮汐』的記載以來,總共有四百六十人失蹤在『亡靈之塔』裡,但沒有一個人重新發回消息,說明那裡到底是什麼樣子。希望你是第一個,馬上改寫『亡靈之塔』的歷史,改寫楓割寺的歷史……」

    我喃喃地重複他的話:「腳下?海底?」同時蹲下身子,伸出雙手撫摸著腳下濕滑冰冷的石板。

    北海道之行的兩個任務已經完成一個,籐迦甦醒,我在埃及沙漠那段經歷的心結已經解開。剩下的時間,應該全力以赴探索尋福園的秘密,為追尋大哥楊天的蹤跡而努力,那麼,我該去接受谷野的邀請,冒這個險嗎?關寶鈴在我心裡的地位,是不是已經到了可以為她不顧一切犧牲的地步?

    一瞬間,我的思想產生了又一輪混亂,突然感到無法選擇。

    「可惜這樣的問題沒法求教於蘇倫,對於關寶鈴,我到底存在著一種什麼樣的感情?她是大亨的女人……難道我可以為了大亨的女人而冒險,為他人作嫁衣裳,就像尷尬的王江南一樣?」

    繼續在關寶鈴的嫵媚裡沉淪下去,王江南必定就是我的前車之鑒。

    「風,你在想什麼?」籐迦根本無視神壁大師的存在,目光直視著我的眼睛。

    「我腦子裡很亂,需要到塔頂上去吹吹風——」我不想把自己跟楓割寺的「私事」混為一談,他們要振興發達、要一統天下、要為日本爭光,通通跟我沒有任何關係。我之所以三更半夜站在這裡,只是為了找到關寶鈴。

    我的腳步變得非常沉重,因為按照谷野的說法,就算想救關寶鈴也不一定能順利到達「那裡」;到達之後,根本無法保證還能重新回來,之前根本沒有順利進出「那裡」的先例。

    「去救,可能大家都完蛋!不去救,關寶鈴自己死,她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有重新出現的幸運了吧?」

    每一層樓梯是十九層,轉彎向上再過十九層,才能到達寶塔的第二層。我漫無目的地向上登去,很快便聽不到谷野與籐迦的對話聲了。

    我一直走到了頂層,靠在欄杆邊。此時電話已經握在手裡,我突然有給蘇倫打電話的衝動。進入尋福園之後,因為時空的阻隔,似乎我跟蘇倫之間出現了難以琢磨的裂痕,每次在電話裡的探討都是不歡而散。在我心裡,蘇倫的影子正在逐漸被關寶鈴取代。

    如果關寶鈴不是大亨的女人,我會努力賭一把,看能否把她留在自己身邊。看到王江南在她身邊殷切守候時,我心裡除了冷笑、鄙視,更多的是嫉妒,無論自己承認不承認,這都是不爭的事實。

    夜這麼冷,天地昏暗,白霧瀰漫,向塔下面望去,所有的房屋建築都籠罩在霧氣裡。向南面看,尋福園方向白茫茫一片,什麼都看不到。

    我扶著欄杆繞了一圈,只見霧氣,不見人影,於是堅決地撥了蘇倫的號碼。

    蘇倫的聲音依舊疲憊:「風哥哥,今晚剛接到小蕭的電話,跟大亨對敵的事我都知道了。」

    我微笑起來,想必蕭可冷已經把我的英雄事跡都源源本本告訴了蘇倫。

    「風哥哥,你太魯莽了些,大亨的勢力暴露在外面的,只是冰山一角。跟他對敵,沒有好處,只有無窮無盡的危險。還有,關寶鈴是大亨的女人,王江南已經做了前車之鑒,你千萬不要重蹈覆轍。大亨的霹靂雷霆手段,昔日哥哥還在的時候,不止一次講給我聽過,每一件都足夠令人驚心動魄。比起中東小國的暴君,那些人的手段簡直就顯得太仁慈、太幼稚了……」

    我心裡漸漸發涼,雖然並不預期得到蘇倫的表揚,卻也不想劈頭蓋臉遭到一陣訓誡。

    「你在聽嗎?風哥哥?」蘇倫停住了滔滔不絕的敘述。

    「我在聽,我懂你的意思!」我只能保持沉默,並且後悔打這個電話給她。遇到關寶鈴又不是我的錯,全世界男人都知道她是大亨的女人,何必單獨重複給我聽?

    隔閡正在無休止地加強、加寬、加深,蘇倫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換了輕鬆點的口氣:「風哥哥,你猜我們現在到了哪裡?」

    我悶悶地「唔」了一聲,去川藏邊界的路跟一路上的村莊,根本在地圖上沒有清晰標示,即使是大陸駐軍的軍事地圖裡,也只是籠統地用近似等高線來表示。那個地方,根本沒有固定的路線,或許一場暴雨、一場山洪,就能截斷山裡所有的通路,然後再開闢出無數條新的羊腸小道來。

    「我們在一個叫做『落鳳坡』的小鎮,據說是三國時候劉備的軍師『鳳雛』龐統被射殺的地方,呵呵,這邊的人喜歡胡謅八扯地跟古人攀親戚,聽說再向前去還會遇到一處名為『八卦陣』的遺址,花一塊錢人民幣就可以在石陣遺址裡騎著毛驢鑽半個小時。」

    提到這些,她的語氣變得輕鬆而愉快,我很想知道,她是跟誰在一起的,是不是那個該死的生物學專家?

    籐迦甦醒的消息想必她也知道了,我忽然沒有了跟蘇倫討論的心情。

    「風哥哥,你聽起來不開心?」

    她還記得照顧我的情緒嗎?我冷笑,伸手在欄杆上拍打著,猶豫要不要把谷野神秀與籐迦的討論內容說給他她聽。

    話筒裡出現了另外一個男人的聲音:「蘇倫,這是今天的電腦分析資料,請把修刪意見明天日出前拿給我,晚安。」

    我的火氣勃勃地開始在胸膛裡爆發出來,壓抑著怒火:「蘇倫,我要掛了,關寶鈴失蹤的事,有了最新進展,我必須得參加,詳細情況以後再說吧!」

    她已經激起了我的醋意,現在我才明白,原來男人也是很容易吃醋的,只是看有沒有合適的機會。

    「風哥哥,千萬不要冒險,你得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別忘了去北海道的首要任務是——」

    蘇倫的聲音驟然提高,非常不滿,只差要對著話筒咆哮了。

    我成功地用「吃醋」回擊了她的「吃醋」,但就在此時無意識地向塔下一望,驀的發現霧氣已經全部散盡了,塔外的天井裡,所有的地面都像一面巨大無比的水銀鏡子一樣在閃閃發光。

    我「絲」的一聲長長地倒吸了一口涼氣,霧氣的確散了,地面上之所以會發光,是因為突然有了水,那些都是動盪不安的水光。

    「是『神之潮汐』,是……」我不知該如何描述此時的心情,明明在谷野的推算下還有十幾個小時才能出現的怪事,提前出現了。

    「風哥哥,你說什麼?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蘇倫的聲音再次提高。

    我倚在圍欄上,不停地做著深呼吸,雖然電話仍在嘴邊,我卻已經顧不得再跟蘇倫對話。水已經漫延到天井四面,把亡靈之塔無聲地包圍起來。

    「風哥哥——」蘇倫還在叫。

    我抹了抹額頭上突然湧出來的大顆大顆的冷汗,身子驟然彈起來,衝向樓梯。「神之潮汐」出現,籐迦進入「那裡」的試驗馬上就要開始了,不管我想不想參與這件事,都得親眼看看寶塔一層的神奇變化。

    我的輕功已經發揮到極限,幾乎每段樓梯都是一躍而下,到拐彎處腳尖一旋,然後繼續躍出去。連續縱躍加上精神緊張,我覺得自己的心臟正在拚命地洶湧跳動,渾身的血流速度也在不斷加強。

    六層、五層、四層……我的耳朵裡什麼都聽不到,只有熱血鼓動血管,汩汩跳蕩著。

    「籐迦能到『那裡』去嗎?她是日本的公主,一旦在楓割寺裡再出了事,天皇肯定震怒,不把楓割寺翻過來才怪!谷野呢?這個把自己關在古怪房子裡的人,難道另有其他隱秘的目的?他要參悟『海底神墓』的秘密——他到底知道些什麼?他把所有的武功智慧傳給谷野神芝,又是什麼道理?」

    我希望籐迦能成功,無論如何,她進入「那裡」,與關寶鈴在一起,至少給關寶鈴做個伴。

    在我印象裡,關寶鈴是個柔弱的女孩子,需要有人時刻關注她、照顧她。當然,不是王江南那樣惺惺作態的江湖人,而是從心底裡喜歡她、嬌寵她的人——「大亨是嗎?坐擁權柄,富甲天下,這樣的男人還有餘暇去珍惜一個女孩子?」

    三層、二層……我清醒了些,聽到塔外的水輕輕拍打著塔基,發出輕微的「噗、噗」聲。

    「風哥哥,回答我,你在做什麼?」蘇倫的聲音變得惶急無比,或許是我急速跳躍中的風聲灌進聽筒裡,她能感覺到我在緊張無比地快速奔跑著。

    顧不得回答她,我迅速跳下最後一段台階,已經到達了一層。

    沒有人,沒有籐迦、也沒有神壁大師,一層的空間就這麼大,沒有任何可供藏匿的地方。視線所及,看不到一個人影。

    「籐迦小姐!籐迦小姐!」我叫了兩聲,猛然發現左手邊還有一路向下的樓梯,一下子自嘲地笑起來:「噢,天哪!還沒到一樓,當然不會有人!」舉步向樓梯走下去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的腦子還算清醒。

    十分鐘前,我從一層到了塔頂,現在是從塔頂下來,沿著樓梯前進,肯定能回到一層。這是顯而易見的道理,我在樓梯上,樓梯的盡頭,就是籐迦跟神壁大師站著的一層。
匿名
狀態︰ 離線
159
匿名  發表於 2011-11-7 20:12:49
第五部 海底驚魂  8 懸浮秘室

    聽筒裡沒有聲音,可能是蘇倫發怒掛斷了電話。

    我收起電話,以後有時間見了面慢慢解釋吧,現在一個在川藏交界的原始森林裡,一個在古怪的楓割寺裡,再長的通話恐怕都沒法順利溝通。

    又下了一層,當我站在空蕩蕩的地面上,仍舊沒有發現籐迦的影子。

    「怎麼?難道是我計算錯誤,從塔頂下來數錯了層數?」左手邊還有樓梯,我下意識地飛奔而下,因為自己的思想並沒有認真地停下來想想到底是怎麼回事,只以為樓梯的盡頭就是「亡靈之塔」的第一層。

    在幾次繞著「亡靈之塔」觀察時,只發現了通向塔頂的樓梯,於是自己已經種下了「樓梯只是從一層通向塔頂」的頑固印象。

    連續下了三層,我的腦子裡開始混亂起來,彷彿一腳踏進了無邊無際的噩夢裡。再怎麼算,我也該到達一層了,而不是無休止地在樓梯上前進。

    我停下來,大口大口地深呼吸,希望自己能冷靜下來想想到底發生了什麼。

    腳下的樓梯似乎跟原先不盡相同,發出隱隱約約的白光,包括牆壁也是如此。我靠在牆壁上,額頭緊貼冰冷的石塊,過了大概有五分鐘,覺得自己的心情平靜了些,繼續沿樓梯向下,一步一步地慢慢走。

    樓梯裡沒有人、每一層裡也沒有人,彷彿「亡靈之塔」裡只剩下我一個人。此時我心裡唯一的信念只剩下一句:「走到底,走出這座塔!」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上下塔頂幾次,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情況。現在,走在樓梯上,猶如進入了一個永遠不可預知的迷宮,向下永無盡頭。

    又轉過一個彎,視線裡突然出現了一個人,背對著我,坐在樓梯上。她的頭伏在緊並的膝蓋上,頭髮隨意地向下披垂著,一直拖到地面,就那樣無聲無息地坐著,一動不動,根本看不出呼吸的跡象。

    「一個……死人?」我扶著牆壁,非常小心地向下走,一直走到她身後。鼻子裡鑽進法國香水的味道,並且她苗條的細腰也讓我感到無比熟悉,她身上穿的是一襲黑色長裙,上身罩著一件又短又輕柔的純黑狐裘——「是關寶鈴!是她,肯定是她!」我開始變得狂喜,輕輕從她身邊走過去,然後轉身向上蹲下來。

    她仍舊一動不動,像是沉沉地睡著了一樣。

    我慢慢伸手,握住了她的一綹黑髮。她的頭髮那麼柔軟順滑,像是握著一匹質地最優良的綢緞。一瞬間,我忘掉了自己在哪裡、在做什麼,只想讓這一刻永遠停住。

    沒有風、沒有水聲、沒有海腥味——什麼都沒有,只有這段隱約發光的樓梯、牆壁,還有兩個人。

    她赤著腳,十個小巧的腳趾略微有些紅腫,鞋子卻不知去了哪裡。很顯然,她曾在某段時間裡不停地走來走去,為了走得快些,才扔掉了鞋子。

    我的鼻子忽然有些癢癢的,用力摀住嘴,扭過臉去輕輕打了個噴嚏。

    她被驚醒了,驀的抬起頭,黑髮一甩,全部回到背後去了。

    「關小姐,是我,風。」我抱歉地向她笑著,但看到她眼裡流露出無限的茫然與困惑。

    「你能再次回來,我真高興!」這是真話,關寶鈴再次出現,可以平息大亨所有的責難,神槍會與楓割寺都會平安無事,並且我心裡懸著的一塊大石頭也終於放下了。

    「又是幻覺嗎?」她伸出手,冰冷的手指按在我的額頭上,不停地滑動摸索著,動作輕柔得像一個重度夢遊症患者。

    我靜靜地蹲著,任她的手在自己頭上、臉上、肩上滑動著。她的臉色蒼白憔悴,下巴也突兀地尖削著,本來就瘦削的肩膀不停地顫抖著。

    「不是幻覺嗎?真的是你?」她的嘴唇哆嗦著。這副樣子,不再是鎂光燈下千嬌百媚、萬眾景仰的華人第一女星,而只是寂寞困頓裡孤苦無依的可憐的小女孩。

    「是我。」也許我該伸開手臂,給她一個溫暖的擁抱,因為現在看起來她又累又冷,的確需要有人給她溫暖。

    關寶鈴收回了自己的手,忽然向前一撲,撞在我懷裡,隨即身子一顫,雙臂緊緊箍住了我的腰。

    我呆呆地抱著她,幸福的感覺潮汐一樣襲遍了自己的全身。這一刻,我真真實實地抱著關寶鈴,這個曾經讓自己魂牽夢繞的「大亨的女人」。她的身子很輕、很柔軟,讓我想起小時候自己抱過的小鴿子和小貓,小心翼翼地抱著,生怕她會被驚擾跑掉。

    「謝謝你,我真的很害怕,這個地方又冷又靜,或許就是人間地獄吧……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過什麼,上天要這麼懲罰我。」她在我胸口呢喃著,淚水打濕了我胸前的衣服。

    我輕拍她的肩膀:「沒事沒事,已經沒事了,你已經回來了,就像上次在尋福園別墅裡,你不是平安無事地回來了嗎?」

    這只是很平常的安慰的話,但她一下子坐起來,放開我的腰,不停地眨著眼向四周望著。視線所及,都是散發著隱約白光的石階、石壁,應該沒什麼特別怪異的地方。

    「回來?不,不,我們還是在這裡,怎麼會『回來』?你不覺得這些石壁、石階都很古怪嗎?而且、而且……下面有更怪異的東西……」她伸手向下指著,指尖上的火紅色蔻丹亮得逼人的眼。

    我的思想仍舊沒有轉過彎來,或許是剛剛那柔情萬種的一抱,讓我的思想和靈魂都飛到九霄雲外去了吧?根本弄不明白她在說什麼。

    「下面?我知道籐迦跟神壁大師都在一層,我們下去吧!知道你已經脫離危險,他們不知道會有多高興呢!」我還在猶豫該不該告訴她大亨曾經來過楓割寺的消息,生怕她聽到大亨的消息後,立刻把我拋開。

    一旦陷入情感漩渦,每個人的思想都會混沌不堪,無論是貧賤如乞丐還是高貴如皇室貴族,統統是一個道理。如果放在平時,我該早想到事情的怪異——無限增長層數的樓梯、怪異的會發光的石階石壁、關寶鈴的驚恐……「我們走吧?」我扶著她的手臂,慢慢把她攙起來。

    「走?向下還是向上?到底哪裡才是出口?」她苦笑起來,眼角忽然流出兩串晶瑩的淚珠,沿著腮邊滑下。

    「當然是向下,你需要好好休息一晚,等明天醒來,一切都會恢復正常,別擔心。」我扶著她,沿樓梯向下。她的身子顫得厲害,不住地歎氣流淚。

    再下了一層樓梯,如果我沒算錯的話,從塔頂下來,這已經是第十三層。

    下面出現了白色的光,或許是神壁大師帶來了某種照明工具?

    我興高采烈地叫起來:「籐迦小姐、神壁大師!你們看看,我找到了誰?」

    沒有人應聲,下面一片死寂安靜,連水聲都聽不到了。

    關寶鈴苦笑,伸手按在牆上,不肯再向下走:「我好累,不想再向前走了。你先下去,我休息一下再過來。」她的長睫毛痛苦地撲扇著,淚珠一串一串不停地滾落。

    我想了想,遲疑地說:「我不能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裡……我抱你下去好不好?」因為我不想再次功虧一簣,不想再生出什麼變化,一定要親手把她帶出「亡靈之塔」。

    「你……你難道不覺得這裡很怪異嗎?為什麼一定要下去?我很怕……」她的話語無倫次。

    我彎腰抱起她,大步走下樓梯,心裡充滿了英雄救美的豪放感。比起王江南,我的運氣應該好上幾千倍。關寶鈴從他身邊消失,卻是被我親手找了回來,足以證明,王江南的能力只配領著神槍會的人打打殺殺,根本照顧不了她。

    至少在精神上,我已經完全戰勝了王江南,一分鐘後,我將成為楓割寺裡的英雄,就像上次在金字塔深井裡救回籐迦一樣。

    「天——」

    等我真正站在寶塔的第一層裡,思想卻陡然變得極度混亂、恐懼、驚駭——地面是透明的,我們猶如站在一個透明的玻璃地面上。這裡只有一個塔門,卻是黑漆漆一片,外面什麼都看不到。

    我抱著關寶鈴,轉動著身子向四面看。這裡絕對不是原先的寶塔第一層,當然也就找不到籐迦和神壁大師。

    「我們……是在哪裡?」我的牙齒控制不住地開始發抖,就在地板外面,一條身子柔軟頎長的鰻魚滿不在乎地扭動著游了過去,身上的紅色斑點散發著幽幽的螢光。魚是不可能游動在空氣裡的,我看得出,外面全部是水。

    「我不知道。」關寶鈴無奈地垂著眼簾,長睫毛顫動著。

    又是一條魚游過來,身子扁平,五顏六色的背鰭像是一排長長的飄帶。像剛才的鰻魚一樣,它們都屬於海洋魚類,由此或許可以斷定,我們是在海水裡。

    我看著腳下,隔著透明的地面,我看到了一大群胖乎乎的大馬哈魚,扭動著灰乎乎的身子穿行在大蓬大蓬的海藻之間。到處都有星星點點的螢光在閃爍,這種情形,跟我以前在歐洲做深海潛水時看到的景物一模一樣。

    「這是一場夢!」我哈哈大笑,放開關寶鈴。她的黑色鑲鑽高跟鞋就在右面的塔門旁邊,我大步走過去,彎腰撿起鞋子,突然想從門裡跨出去。既然是夢,走到哪裡都不會受傷害的,大不了驚懼萬狀地醒來就好了。

    我的腳抬起來,關寶鈴驀的大叫:「不要!不要!外面都是水,你會沒命的……」

    腳停在半空,我猶豫了一下,慢慢向前伸手,穿過漆黑的塔門。果然,指尖先觸到了冰冷的水,接著是手指、手掌、手腕,外面真的是水,並且是立體的水,自己的手是從水的側面插進去的,猶如進入了一塊巨大無比的果凍。

    「絲——」我聽到自己牙縫裡不停地倒吸冷氣的聲音,一點一點把手縮回來,鼻子裡聞到一股濃烈的海腥味。手是濕的,足以證明這隻手曾真實地進入過水裡。

    「外面……水?」我騰地向後跳了一大步,用力甩著手,彷彿上面沾了不祥之物。

    明明是沿著樓梯一路下來,怎麼可能到達了如此荒謬的地方——一個四周是水的玻璃房子?

    關寶鈴穿好了鞋子,無可奈何地苦笑著:「你現在明白了吧?我們被困住了,而且是被困在海底。在門外,我曾見過一些深海電鰻游來游去,那些生物只在八百米深度以下才會出現,所以,我們目前所處的位置,至少是八百米的水下。」

    我蹲下身子,凝視著透明的地面。墨綠色的海藻像是妖怪的長髮般飄搖著,成群結隊的不知名的魚在海藻中間穿來穿去。

    八百米深的海水之下,應該是一片漆黑才對,但因為這房子發出的隱約白光,卻能照亮近處的景物。這種感覺,猶如坐著海洋遊樂園的簡易潛艇在水底探險一樣。

    我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關小姐,你有沒有發現,我們根本看不到地基?沒有地基,我們又是處在哪裡的?這座寶塔豈不是要無休止地沉入水裡去……」縱然那些古怪的塔門可以擋住海水的進入,那麼暴露無遺的塔頂呢?又有什麼安全保障?

    關寶鈴疲憊無比地坐在台階上:「別問我,我好累了,只想有張柔軟的床,好好睡一會兒。」

    地下堅硬冰冷,坐在上面的滋味肯定不怎麼好受。

    我打起精神,如果她累得不能走了,我就抱她走,不過這次是一直向上,看看能不能重新回到塔頂。我的輕功完全可以帶一個人飛掠下塔而毫髮未傷,總之,不能在這裡等死。

    「關小姐,我抱你上塔頂,我們一定會沒事的。」我走過去,伸手托起她。

    她閉著眼睛,有氣無力地回答:「好吧,我要睡一會兒,好累……」

    我從透明屋子上升了六層,如果不出現意外,這裡應該是寶塔的第一層,但我驚奇地發現,樓梯沒有了,這一層的頂上也變成了透明的玻璃。不僅僅是玻璃,還有蠕動著的深海紫蟹,張牙舞爪地盤踞在一叢游動的海葵邊,準備捕食獵物。

    視線只能看到十米之內,小魚、海藻、某些螢光螺、還有蜿蜒游動的海沙蟲——十米之外,是一種恐怖的深灰色,也就是深海中的原始顏色。

    一小時之內,我跑遍了寶塔的每一層,卻始終沒敢從塔門裡邁出去。每一個門洞都是漆黑一片,外面毫無例外地是冰冷的海水。

    關寶鈴一直在我懷裡,已經沉沉地睡著了。

    這是一個古怪的地方,到處是水,人卻並不感到窒息,而且石壁上發出的光,足夠照亮四周的空間,不至於讓我們處在一團漆黑之中。

    我取出了電話,一點通訊信號都沒有,根本無法向外聯繫。

    我抱緊關寶鈴,慢慢清理著自己的思路——「在塔頂,我看到了『神之潮汐』出現,然後下塔。從塔頂到一層,都非常順利,本來應該落在第一層上,見到籐迦跟神壁大師,結果卻無意中進入了這裡。這裡,應該就是谷野說過的神秘空間,那麼這個空間跟寶塔是相連的嗎?否則我怎麼能從塔裡的樓梯直接衝下來?」

    「我是怎麼進來的?我還能出去嗎?如果……像從前消失在『亡靈之塔』的人一樣,永遠沒有重見天日的機會,能跟關寶鈴死在一起,也是一種幸福吧?」

    關寶鈴在我懷裡動了一下,更緊地向我懷裡貼近了些。看著她光潔的額頭和不停顫動的睫毛,我心裡的憂懼被無邊的快樂取代,自己不得不承認早就喜歡上她了,從在尋福園別墅見到的第一面開始。

    王江南對她一見傾心,我又何嘗不是一見鍾情?

    她是「大亨的女人」——我開始試著揭去她身上的這層標籤,她是一個人見人愛的女孩子,接受什麼人,跟什麼人在一起,都是她的自由。無論能不能救她出去,我都不會再放開她了,就算跟大亨光明正大地爭奪、就算為她死,我都不會再毫無鬥志地放棄。

    「蘇倫?蘇倫怎麼辦?手術刀不是要我一輩子照顧她嗎?」當蘇倫的影子再次跳進我的腦子裡,我忽然覺得左右為難了。

    我們此刻就是坐在最下面一層的屋子裡,腳下是透明的海底世界。

    當我向腳底凝視著的時候,發現那些飄搖的水藻正在慢慢放大,起初只是像些細長的帶子,但現在看來,每一根都有人的手掌那麼寬。從腳下游過去的魚類也起了變化,竟然出現了只有在一千五百米下才有的深海石斑魚、極光磷蝦和半透明的皇帝蟹。

    在歐洲的頂級海鮮餐廳裡,我曾不止一次地享用過這三種來自深海的美味,配以紫魚露、芬蘭鵝肝醬和墨西哥香草,味道鮮美得讓人流連忘返。不過,現在看到這些熟悉的東西,只會讓我覺得一步步陷入沒頂的恐慌——這個空間正在下沉之中,海藻並沒放大,而是空間距離它們的距離越來越近。

    我目不轉睛地望著正下方的海藻,它在我的視線裡越來越大,並且我感覺到屋子下沉的速度越來越快,很快,我們將會沉入無邊無際的深海。

    這個奇怪的結果,根本超乎任何人的想像力。我再次看著漆黑一片的塔門,如果從那裡游出去,不知道會發現什麼?

    時間正在一分一秒地過去,看看腕表,已經是深夜十一點鐘。

    回想自己從塔頂衝下來時,並沒有遇到籐迦,她會不會發現我的失蹤?會不會想辦法來救我?從最初的震撼驚駭中清醒過來之後,我知道目前這種糟糕的情況下,自救與被救都不可能。這種深度的海底,要想擺脫困境,除非有水下潛艇趕來營救。

    「唉,等到潛艇到來的時候,我跟關寶鈴早就餓死、困死在這裡了!」我無聲地苦笑著,伸出手指在玻璃地面上彈了兩下,那邊正好有一隻深海鰈魚搖動著滿身的綵帶翩翩起舞著,不知是在求偶還是在招徠獵物。

    按照目前的下落速度,大概一小時後,我們就能跟那些水藻親密接觸。再以後,就只能聽天由命了,或者像此前進入過這個空間的所有人一樣,徹底在地球人的世界裡消失。

    我想到了大亨,權勢可以縱橫全球,幾乎沒有什麼事能難住他——「他能想到辦法來救關寶鈴嗎?在這個無邊無際的深海裡,任何權力、財力都將毫無意義,產生不了任何作用。」

    大亨的人馬氣勢洶洶殺到楓割寺前的時候,可以在瞬間消滅神槍會的人,將楓割寺夷為平地,但卻無法進入這裡,無法把關寶鈴救走。所以,人類的權力總是有鞭長莫及的時候,就算貴為美國總統,在大自然面前也會束手無策。

    關寶鈴又動了動身子,發出低沉的鼾聲。她的手始終緊緊扣在我的腰間,像是怕我趁她睡著時逃走一樣。

    我是不會走的,就算有從這裡逃走的機會,也只能帶她一起走,絕不會只顧自己。

    「怎麼才能離開呢?」我的視線又一次落在塔門上,從那裡游出去或許不是最好的辦法,但卻是唯一的路徑。沒有氧氣系統,沒有腳蹼,沒有通訊器材與定向設備,就算僥倖逃出去又怎麼樣?還不是一樣死在大海裡?

    「或者可以打碎塔頂的玻璃——」我無聲地搖著頭否定了這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在這樣的深海裡,最好還是少安毋躁,免得再出意外。而且,我懷裡還有個關寶鈴需要自己照顧,任何時候,先得考慮她的安危。一旦這個空間爆裂開來,我們被捲入海水裡,我或許可以掙扎著自救,她呢?只會死在這裡……一想到死,我情不自禁地抱緊她,彷彿生離死別一樣。

    我不是輕易動情的人,在到達開羅認識蘇倫之前,也曾與幾個漂亮的意大利女孩子交往過,但對每個人的感覺都很淡,到現在甚至叫不出她們的名字。

    對於蘇倫,我們曾在埃及沙漠裡共同經歷過槍林彈雨,經歷過神秘莫測的土裂汗金字塔中的種種變故,在戰火中建立起來了深厚的感情——手術刀死了,我是她的、她也是我的唯一親人,所以這種相依為命的感覺才令我們的關係日益密切。

    不知不覺,時針指向凌晨兩點鐘,關寶鈴已經睡熟了,在我懷裡一動不動。

    我閉著眼睛,半睡半醒地打了個盹,這種詭異的環境裡,根本睡不踏實,而且我在擔心深水壓力變幻無窮,這塊玻璃地面會不會出問題?一旦玻璃破碎,我們就會被海底暗流捲得無影無蹤。

    死是最容易的,地球人的生命其實無比脆弱,怕火、怕水、怕利器、怕窒息。

    我不想死,雖然不怕死,但在沒完成找到大哥楊天的心願之前,我不能隨隨便便就這麼死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160
匿名  發表於 2011-11-7 20:13:22
第五部 海底驚魂   9 沉入海底

    在這種空間裡,時間已經成了不重要的東西,當我被關寶鈴的扭動驚醒時,時針指在清晨六點上。她在我懷裡緊貼著,閉著眼睛,但顫動的長睫毛表明她已經醒來了。

    「關小姐,或許我們該努力尋找出路,不能等——」緊急閉嘴,把那個「死」字消彌在喉嚨裡。中國人不喜歡講不吉利的字眼。

    海藻就在我們腳下,墨綠色,寬度超過一米,像是密密麻麻的原始森林。我們仍然在下降中,但速度變得很慢。我明白,這種下降至少要持續到接觸海底泥沙為之。在海底暗流的作用下,運動不止的泥沙很快就會擁過來,把這個空間蓋住,然後一層一層覆蓋,直到讓它成為海底荒丘的一部分。

    我們是應該找出路自救,但這種希望看起來非常渺茫。

    關寶鈴慵懶地張開雙眼,向四面看了看,又重新閉上眼,蜷縮在我懷裡。

    當我迷戀於她小貓般乖巧的沉睡表情時,「大亨的女人」這五個字閃電般地從腦海裡彈射出來,令我雙臂猛的一顫。是富甲天下的大亨用金錢和柔情,把她培養成了萬眾矚目的巨星。在她生命裡,或許應該出現、也只能出現的是大亨那樣獨一無二的男人,但卻絕不是我。

    我是誰?一個籍籍無名的盜墓者,一個未來不知能否成功的小人物——我配不上她,並且絕對不可以乘人之危,在她最需要幫助與呵護的時候,做出什麼事來。一念及此,我下意識地立刻放開了手臂,她倏地再次睜開眼,長睫毛閃了閃:「怎麼了?」

    我無言以答,腦子裡有些煩亂。

    關寶鈴離開了我的懷抱,起身整理衣裙,嘴裡哼著一支韻律緩慢的曲子,似乎並不為目前的困境而擔心。

    「關小姐,咱們最好談一談。比如請你說一下,你是如何到這裡來的?你拜謁『亡靈之塔』和『通靈之井』的目的?你要收購尋福園的想法?這種狀況下,只有開誠佈公,大家或許才有生還的機會,對不對?」

    我始終相信,她絕不可能無緣無故跑去收購尋福園別墅,要知道她根本對於商業運作一竅不通。就算在目前的影壇、歌壇炙手可熱,也都是她那個精明能幹的經紀人在全權打理,她幾乎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孩子。

    她在玻璃地面上輕輕滑步,輕盈地旋轉著,像是舞池裡艷壓群芳的天後,讓我眼花繚亂。

    可惜沒有音樂,否則坐在台階上欣賞她的舞蹈,是最愜意不過的事,而且並不是人人都有榮幸看關寶鈴跳舞的,或許大亨——「又是大亨!又是大亨!」這個名字已經成了我思想的死結,一運轉到這裡,就會被迅速卡住。

    「我從東京片場到北海道來,是出於對『通靈之井』的崇拜。有個人,患了很怪異的病,聽說楓割寺兩大高僧的智慧通天徹地、震古爍今,於是順路來請教他們。結果,龜鑒川、布門履兩位大師根本不接見普通人,再加上寺裡來了一個身份神秘的植物人,頭幾次,我都是無功而返,直到有一次的黃昏,我就要離開楓割寺的時候,聽到了上天的神諭——」

    她停下來,雙腳交叉,做了個「天鵝芭蕾」的動作,大眼睛忽閃著,表情嚴肅地加重語氣重複著:「上天的神諭!」

    我笑了笑:「很好,請繼續說,上天告訴你什麼?」

    在神話傳說中,很多人都得到過上天的啟示,而我有過在埃及沙漠裡聽到土裂汗大神的召喚的經歷,那雖然不是來自上天的,卻也是某種類似於「上天的啟示」的東西。

    「那種巨大而空洞的聲音告訴我,參拜『亡靈之塔』,然後便可以在『通靈之井』裡得到未來的提示。」

    她轉了個圈,裙擺飄飛起來,像一隻了無牽掛的蝴蝶。

    我忍不住苦笑:「關小姐,看起來你似乎一點都不為目前的困境擔心啊?不如暫時停下來,多保存保存體力為好。」雖然還沒感到飢餓,但我們總會有感到餓的時候,這裡上上下下乾淨得像是剛剛洗刷完畢,肯定找不到任何食物。

    她驚訝地望著我:「困境?有你在,什麼問題不都迎刃而解了?」

    我聳聳肩膀,不明白她為什麼如此相信我的能力。

    她滑向我身邊,做了一連串眼花繚亂的旋轉動作,伸手捉住了我的胳膊:「你,埃及無敵勇士,智慧天下無雙,對不對?我看過你的自傳,並且很希望在二零零六年的片約裡增添一部盜墓電影,就用你自傳裡的題材,好不好?」

    經過一夜的熟睡之後,關寶鈴變得精神異常飽滿,跟從前的愁腸百結、沉鬱滿臉絕不相同,說話也明顯地多了起來。

    「我雖然不知道目前是在哪裡,但只要跟你在一起,一定會化險為夷、高枕無憂,不是嗎?」她專注地盯著我的眼睛,讓我不好意思搖頭否認。

    我是「盜墓之王」楊天的弟弟,但卻沒有鐵娜她們吹噓的那樣無所不能,很多事得一步一步踏踏實實地做,而不是單靠動動筆、動動嘴就能完成的。

    腳下被無邊無際的海藻充斥著,某種不知名的帶著磷光的蝦被我們驚動,慌慌張張地四處逃竄著。

    「對,我們一定能離開這裡,而且我很希望把埃及金字塔那段經歷搬上銀幕,現在請告訴我,『通靈之井』告訴過你什麼?」

    尋福園的「九頭鳥掙命」的凶險格局人所共知,我希望得到的,不僅僅是關寶鈴收購別墅的原因,也包括渡邊城那邊的收購目的。更重要的,以大哥楊天對於五行八卦這一門學科的精深造詣,怎麼會堂而皇之地建一座「敗局已定」的房子出來?

    「一箭穿心局」針對的主要目的不是尋福園,但只要有「亡靈之塔」這支沖天長箭存在,隨時都會在流年、風水轉換牽引下,改變射獵的方向,誰也不能保證尋福園不會被它損害。這種佈局,不發則已,一發便是滅門慘劇,人神俱亡,所以才被稱為「穿心局」,是風水格局學說上的十大凶局之一。

    之所以手術刀會覺得尋福園別墅裡埋藏著某種秘密,或許正是基於大哥這樣明顯的失誤,因為在大哥的一生中,做任何決定都是高瞻遠矚、聰明無誤的。

    「水面上出現的是一段文字,只要把尋福園別墅拆除,那麼鎮壓住『亡靈之塔』靈脈的障礙便全部去除。接下來,我可以帶那位患病的朋友過來,借助楓割寺的靈氣,破除他身體裡被種下的任何詛咒。」

    她的敘述輕描淡寫,而「水面文字」這一節另外稍微有些困惑:「那些文字,是波浪翻滾形成的對不對?你有沒有別的感覺,比如想跳下去將這些文字撈上來之類的?」

    我曾在水面上看到過被分成兩半的星星,並且差點跳入水裡。

    「不,沒有,我為什麼要跳進去?我又不喜歡游泳。」她搖頭否認。

    我無奈地歎氣:「好吧,你是怎麼到這裡來的?據王江南說,你只不過想進來參拜最後一次,可是在沒有任何人目睹的情況下,就突然神秘地消失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以王江南的愚鈍,面臨突發事件,根本毫無應變能力,最糟糕的是竟然提前通知了大亨,可謂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關寶鈴略顯困惑地回答:「我不太清楚,那天我離開王江南的車子之後,心情很不好。我討厭他,但幸好有他陪著,才不至於灰溜溜地離開別墅。我走到塔裡,祈禱上天能讓我朋友的病迅速痊癒,突然之間,眼前彷彿出現了幻覺,塔外面汪洋一片,緊接著就來到了這裡……」

    這種回答,與我的想像基本吻合,只有在「神之潮汐」出現的時候,才可能發生神奇的「穿越」事件。我進入這裡,也是因為這陣神秘的潮汐。

    我站起身,活動活動手腳,準備一層一層仔細搜尋,看看還能發現什麼。

    樓梯與石壁的結構,表面看上去,跟「亡靈之塔」相近,都是粗糙的白色石塊。每一層的塔門都被神秘的海水封閉著,但是又一滴水也不會湧進來,我們猶如處身於海洋中的一個巨大氣泡裡,只要氣泡不破裂,海水永遠沒辦法淹到我們。

    頂層的屋頂與底層的地板都是極厚的玻璃,目測大概有二十厘米開外,可謂堅固之極。

    「是什麼人建造手打了這個奇怪的東西?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海底神墓』?」我繞著樓梯上上下下了十幾次,大腦一點都不閒著。如果這就是傳說中的「海底神墓」,那可真是名不副實了。所謂「墓」必定要有人的屍體殘骸,但現在這裡一塵不染,像是個隨時打掃的展覽館,跟「墓」牽扯不上絲毫關係。

    最後一次,我回到最下層,關寶鈴精神很好,一直都在哼著曲子,彎腰尋找著海藻間的不同生物,幾乎每隔幾分鐘都會大聲歡呼,無論是為了一隻蝦還是一隻蟹或者是某些彎曲羞怯的沙蟲。

    隨著沙蟲的出現越來越頻繁,我知道這個空間很快就會墜落到海底沙床上。

    「我們死了,這個空間叫做『墓』就有點名副其實了!」我苦笑著自我解嘲。

    「怎麼?還沒找到出口嗎?」關寶鈴滿不在乎地抬頭望著我,或許在她心裡,我比超人更勇猛無敵、神通廣大,隨時可以突破空間,讓我們倆回到地球人間。

    「我想從那裡游出去看看,或許能有辦法——」我指向塔門。徒手潛泳這門功課我曾努力學過,並且成績優良,但在如此深的海底進行卻從未嘗試過。

    關寶鈴突然變色:「不!不行,你不能游出去,有個人就是從那裡出去的,結果再沒回來!」

    我愣了愣,心臟猛然狂跳起來,大聲吼叫:「你說什麼?另外一個人?是誰?」

    這麼重要的事,她此前竟然一直隱瞞,簡直太沒有道理了。我衝到她面前,氣急敗壞地抓住她的手腕:「告訴我,是誰?是不是一個美國女孩子?是不是?」

    那是我的第一直覺,因為我覺得這個空間裡似乎有某種特殊的氣味是屬於瑞茜卡的。

    關寶鈴驚慌地連連點頭:「是是,她的名字叫瑞茜卡,是《探索》雜誌的記者。她比我先到這裡,我們談了很久,而且談得很投機。她游出去是希望能找到路回楓割寺去,結果一出去就再沒回來。」

    我用力搖著她的手臂,直到她疼得眼睛裡充滿了晶瑩的淚水。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為什麼?」其實,瑞茜卡的存在與否,對我根本不重要。我只是在氣惱關寶鈴沒有向我說明所有的情況,怕她心裡有不肯告訴我的秘密。

    「我忘記了……我很累,自己真的忘記了,再說,這件事跟我們所處的困境沒什麼必然的聯繫。她沒法跟你相比,你肯定有辦法讓我們離開這裡,對不對?」

    關寶鈴一直在流淚,我又一次被她的眼淚擊倒了,無條件地原諒了她。

    「大亨的女人!我眼前的,只是大亨的女人。她有權利保持自己的一切隱私,包括大亨的病在內……也許,離開這個空間,我們很快就會彼此分開,誰跟誰都沒有關係!」我凝視著她腮上的淚珠,突然有強吻她的衝動,因為我覺得那些淚珠每一顆都比價值千金的珍珠更寶貴。

    「不要哭,沒事了,真的沒事了……」我柔聲勸她,恨自己大聲吵嚷嚇到了她。

    我望著漆黑的塔門,想像著那個來自美國的女記者如今不知浮屍何處了。沒有氧氣設備的情況下,在水中存活不可能超過一分鐘。現在已經過了整夜時間,就算是神仙都不一定能救得了她。

    腳下似乎震動了一次,地板上清晰顯現出海底銀白色的細沙來。我們已經到底了,沒有計量儀表,無法估計具體深度,但從各種莫名其妙的深海小生物身上,能夠想像出外面是一片從未有人類踏足的原始海底。

    關寶鈴擦掉了眼淚,繼續說下去:「我跟她談得很投機,她說自己曾是洛杉磯大學聯盟的游泳冠軍,所以才會冒險游出去。我的確是忘記告訴你了——自從你出現,我突然覺得心裡無比鎮定安穩,什麼都不再擔心……」

    無論怎麼說,瑞茜卡已經成為過去式,不管她以前做過什麼,此時都不重要了。唯一另我感到困惑的——傳說中「亡靈之塔」是「海底神墓」的入口,但我們卻莫名其妙進入了這樣一個空間,這到底算不算是「海底神墓」呢?我至少要證明這個問題,絕不能老老實實地困守在這裡。

    我要出去,步瑞茜卡的後塵,但我對自己的潛泳技術有信心,既不想做太平洋上的浮屍,也不要做深海魚類的餌料,而是順利出去,安全回來,畢竟這裡還有個需要我照顧的關寶鈴。

    關寶鈴可憐兮兮地站在我面前,睫毛上垂著晶瑩的眼淚。

    我實在忍不住她的誘惑,不自覺地張開雙臂,把她摟在懷裡。「大亨的女人!大亨的女人!」心底裡有個酸溜溜的聲音一直不停地耿耿於懷地叫著,彷彿要竭盡全力地把我們分開,但我的手臂不斷發力,越來越緊地擁著她。

    關寶鈴的手臂箍住我的腰,臉貼在我胸膛上,頭髮上的香氣填滿了我的鼻孔。

    這個緊緊的擁抱持續了至少有十分鐘之久,我的手臂用力過度,都變得麻木了。

    「我很冷,抱著我,別放手……」關寶鈴帶著傷感的鼻音震動著我的胸膛,讓我的勇氣一次次空前高漲。

    「別擔心,我們一定會重返地面,我要做的事,一定能成功!」我在她耳邊莊重地發誓。

    「我知道,我相信,你是真正的勇士……」

    真希望就這樣擁抱一輩子,我越來越確信關寶鈴才是我今生最中意的女孩子。如果這次能夠生還,我會追她,把她從大亨身邊搶過來,做我的女朋友。

    從來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裡,抱著自己喜歡的女孩子,並且未來是如此渺茫。想想看,我們正孤單地沉在無限深度的海底沙床上,沒有任何通訊工具,沒有人知道我們的下落,所以也就不可能得到有效的救援。

    在茫茫的太平洋底,就算是一艘波音飛機或者萬噸巨輪的殘骸,搜尋起來都萬分困難,更不要說是這樣一幢莫名其妙的建築物。我無法想像這個空間的外表是什麼樣的,或許看起來會像某種古代建築的煙囪遺址吧?

    當我抱著關寶鈴時,時間似乎過得特別快,我甚至開始不相信腕表上顯示的訊息:「四個小時過去了?可我覺得我們只不過是坐了一會兒——不行,我必須得嘗試著想想辦法,不能坐以待斃!」

    我輕輕推開關寶鈴,讓自己被愛情沖昏的頭腦冷靜下來:「我要游出去看一看,至少弄清楚這東西的外壁,或許、或許有辦法升到海面上去……」這些話無異於天方夜譚,但我一直相信,就算《天方夜譚》上的神話故事是人類編造出來的,最起碼也會有開始編造的雛形,不至於是憑空捏造的。

    人創造了神話,想必在這些神話出現之前,地球上存在著一群像「神」一樣的種族存在,才會有了神話的編纂基礎。

    關寶鈴不再阻攔,並且她的眼神裡流露出的信任感讓我一陣陣感動。她是完全有別於蘇倫、鐵娜、蕭可冷、籐迦的,柔弱但睿智,那麼深刻地相信我,彷彿我們的緣分早就注定了一千年,而不是短短幾天的認識、倏忽幾個小時的相知擁抱。

    「我相信你,咱們一定能回去。」她伸出右手的小指,勾住我的左手小指。

    她的唇那麼蒼白,我不敢再次看她的眼睛,怕自己控制不住慾望的誘惑。江湖中人,最最秉持「君子不欺暗室」的古訓,如果這時候我對關寶鈴做些什麼,就算她不反抗,將來我也會永遠鄙夷自己。

    「等我回來——」我走近塔門,深吸了一口氣,驟然跨了出去。

    我們的確是在海底沙床上,到處都有星星點點的深海磷光生物在閃閃發光,視線所及,不可計數的巨大海藻像是茂密的原始森林矗立著。當它們隨海底暗流搖曳時,又像是恐怖的海底女巫的骯髒頭髮搖蕩著,帶著恐怖的震撼力量。

    我只有一分鐘的潛泳時間,還得隨時注意不能捲入海底暗流裡,所以一踏入水裡,身子便盡量靠在塔身上。經過十幾秒鐘的摸索,我的心情逐漸放鬆下來,至少這個空間的外壁仍舊是寶塔的樣子,彷彿是「亡靈之塔」的某一截斷裂在水中了。

    「那麼,我只不過是從塔頂飛奔而下的時候,進入了隱蔽於地下的塔身,然後隨著神秘的力量斷裂,墜入海底?楓割寺下面直通大海嗎?難道一直以來流傳的『亡靈之塔是用來鎮海眼』的傳說是真的,而我們此時就是在海眼裡?」

    儲存在肺部的空氣已經耗費到極限,我迅速摸到塔門,躍了進去。

    這是第一次成功的試驗,雖然全身都被海水浸透了,但我的心情卻稍微放鬆了一些。我們仍舊在人類建築裡,而不是一個不知來處的神秘空間。

    關寶鈴撲過來,不顧我滿身濕淋淋的,用力保住我,又一次紅了眼圈。

    這個古怪的空間,成了我們賴以棲身的家,她像個溫順可愛的小妻子一樣等我回來。這一刻,我忽然很想有一個家,不再是一個人坐立行走的孤單浪子,每次回來,都有一個人在燈下等著我。

    一個深深的擁抱,驅散了我思想裡對深海的無窮恐懼。

    「我們只不過是隨著斷裂的『亡靈之塔』落入了海底,相信很快就會有人來救我們。」我望著空空蕩蕩的樓梯,想像著頂層那塊透明玻璃露出的海底風景。

    「是嗎?你確信有人能知道咱們在這裡?」

    我重重地點頭:「當然!楓割寺裡的神壁大師,還有曾經是植物人的籐迦公主,都在塔上。他們知道你失蹤了,再加上我——知道嗎?籐迦公主跟日本皇室有神秘關係,她能夠輕易調動軍方部隊採取任何行動,所以,咱們不必太著急,很快就能看到救兵。」

    其實,籐迦能不能調動軍隊我不清楚,但大亨肯定能調動駐日美軍部隊是肯定了,就是不知道籐迦他們會不會再次通知大亨。

    關寶鈴望著黑漆漆的塔門,忽然打了個寒顫:「外面……是不是很冷?海水是不是很涼?」

    我渾身都在滴水,頭髮濕漉漉地貼在額頭,不過仍然做出滿不在乎的樣子:「沒事,我曾經是港島兩屆冬泳冠軍,低溫潛泳是我的專長。嗯,我還想再游出去一次,是從塔頂的門口裡——」

    困境之中,我是她的希望和靠山,無論多麼絕望,我都不能率先在臉上表現出來。這個時候,大家需要的是信心,一旦信心崩潰,人的求生慾望就蕩然無存了。

    水的確冰冷刺骨,但我感到困惑的是,一點都沒感覺到深海的巨大水壓,手臂在水中划動時,猶如在一個巨大的海水游泳池裡一般。說得更準確一點,我甚至沒覺察出海浪的動盪,更不要說海底的洶湧暗流了。

    「難道這個範圍內的海水具有某種特性?」搜遍了腦子裡關於深海潛泳的知識,我也無法解釋這種奇怪的現象。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6 03:35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