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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飛天]盜墓之王[全文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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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24 21:19:51
第五部 逾距之刀 第九章 護寨神龍

    我沒有取得夜光蟾的把握,但抱定一點,絕不動武,當然也不允許別人向何寄裳下手。

    「有時候,真的不能對敵人仁慈,那就是對同伴們的犯罪。我已經錯了一次,下次絕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你知道嗎?」她卸下彈夾,仔細檢查著衝鋒鎗的準星。

    唐小鼓的猝起發難,讓飛鷹等人陷入昏迷狀態,這一點的確是大家犯下的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難怪飛月會如臨大敵一般引以為戒。

    「古寨的人並沒有侵犯咱們,就算不是朋友,也不會是敵人。」我降低車速,小心地穿過一條灌木叢中的小徑。盲目地樹敵,絕對不夠明智,我腦子裡正在思索可能打動何寄裳的理由。

    顧傾城的情報不會錯,西南馬幫的人之所以沒有急著跳出來,是因為有更大的陰謀在後面,只等著半路下手,以逸待勞、毫不費力地攫取我們的探險成果。如果真的要動用武力的話,還是把力量留著對付他們好了。

    飛月冷笑了一聲,不再開口,警覺地四下張望著,陡然皺眉:「風先生,我總覺得,有人在暗中窺視咱們?」

    我先她一步感覺到了那種不懷好意的殺機,近處灌木中的小鳥一起噤聲,那是有人悄悄潛近的徵兆。我加大油門,迅速過了灌木叢,駛上了半邊靠山、半邊臨著溝谷的石板小路。

    所幸並沒有什麼怪事發生,敵人貿然進攻的話,這麼近的距離,在飛月的衝鋒鎗下肯定也討不了好去。

    「是西南馬幫的人吧?我聞到有股混合著羊膻氣和汗臭的怪味,至少有五名敵人以上,他們的武器很輕便,不像是現代化槍械,大約是古老的弓箭,對嗎?」

    飛月冷笑著,敵人膽敢以弓箭對抗衝鋒鎗,真是愚蠢到家了。

    我立刻提醒她:「注意看右側反光鏡,右上七十度左右,懸在山崖上的那株野棗樹。我懷疑這些不過是埋伏的哨兵,他們的重型武器一定是藏在近處某個山洞裡,隨時都能成為紮緊口袋的第一道繩子。」

    飛月眼角餘光一掃,嘴唇倏地慘白一片。

    這麼窄的山路,只要有兩挺機槍交叉封鎖,馬上就會變成一道鬼門關。我們沒有得手之前,這條路可以來去自由,一旦從山腹裡找到什麼的話,對方肯定會在第一時間下手。

    晶石、黃金、阿房宮的珍寶——山腹裡的秘密早就把西南馬幫誘惑得蠢蠢欲動了,現在有我們這支免費的先頭部隊替他們探險取寶,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我有個極其不祥的預感:「如果西南馬幫準備動手,是否會順道把臥榻旁的古寨一起除掉呢?五毒教屬於江湖上桀驁不馴的異類,無法收服,更無法化敵為友,或許兩方勢力的火並會成為奪寶行動的前奏?」

    喀的一聲,飛月再次退下彈夾,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已經是她第六次重複同樣的動作,充分顯示出了她內心的極度緊張。

    「你怕不怕?」我笑了。

    她像個被飛鷹的過分呵護寵壞了的孩子,一開始單獨執行任務就變得有點不知所措。這個樣子,讓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關寶鈴,心裡有一線針扎一樣的痛彈起來。我以為自己把那個名滿亞洲的美麗女孩子暫且放下了,實際上,沒有一種感情是能夠隨便拿得起放得下的。

    「不怕,你說這句話的時候,真像我哥哥。」飛月也笑了,把彈夾橫在眼前,凝視著緊密排列的那些冷冰冰的子彈。

    我堅信飛鷹不會有事,假如他們中的是唐門蠱毒,等老虎帶我們找回唐心時,她可以輕鬆破解任何毒術,恢復所有人的行動能力,甚至包括一開始就陷入植物人狀態的席勒。

    五毒教所倚仗的只有「毒」,只要破除了這層屏障,她們甚至比普通江湖門派的防禦力更弱。不知不覺間,我又一次深踩油門,提高了車速,額頭和鼻尖也滲出了一層細碎的汗珠。

    「風先生,你在擔心什麼?」飛月表現出了女孩子心思縝密的一面。

    時速表提升到四十公里,車輪不斷地碾過小路上的碎石,猛烈地顛簸著。

    「我擔心古寨落進馬幫手裡,碧血夜光蟾的神奇作用人人皆知,他們一定不會放過送到嘴邊的寶貝。」

    更重要的一點,何寄裳是個很美麗也很動人的女子,我不想她被什麼人傷害。玷污了她,就是玷污了大哥楊天的威名。

    方向盤左側的暗格裡,放著一柄威力驚人的沙漠之鷹手槍,那是衛叔特意留下的。他肯定知道我以前在埃及和北海道時做過的事,也瞭解我對槍械的偏愛。

    任何時候,我都希望自己能盡可能地維護大哥的利益,特別是那個獨步天下的「盜墓之王」威名。像他那樣的人,一定是完美無缺的,像是十五夜的滿月,皎潔清輝普照大地,成為人人抬頭景仰的偶像。

    這一次,我會為何寄裳出手,假如馬幫的人敢碰她,就等於自尋死路。

    飛月悠然長歎:「我看見了你的心,何寄裳是個風韻雅致的女人,如果我是男人,也會情不自禁地被她吸引的。」

    我略微皺眉:「飛月,你想到哪裡去了?」

    她輕輕關掉唱機,沙啞著嗓子問:「風先生,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前面已經望見古寨最高處的旗桿,四周靜悄悄的,並沒有槍聲與喊殺聲。

    我的心情平靜了一些,隨口問:「什麼?請說。」

    大敵當前,我沒有太多心情應付飛月即將表達的風花雪月,只盼下一秒鐘便看到何寄裳,而且是完好無缺的何寄裳。

    車子轉過最後一道彎,半掩著的寨門出現在眼前,上面塗滿了怵目驚心的鮮血。

    飛月吃了一驚,衝鋒鎗隱蔽地藏在腋下,欠起身子向前望著。就在寨門前的青石地面上,同樣用鮮血塗著一個巨大的「殺」字。

    古寨裡靜悄悄的,我踩下剎車,吉普車「嘎吱」一聲,穩穩地停在那個血字前面。太陽已經落山,暮色還沒聚攏過來,所以我們可以清晰看到古寨的全貌。至少那些房子還完完整整,寨門以內也沒有血腥伏屍。

    「風先生,如果我有什麼不測,拜託你一定救活我哥哥,他是我唯一的親人。」飛月的臉陰沉下來,右手扣在車門把手上。

    我緩緩搖頭:「不要下車,更不要輕易說出要死要活的話。如果我是飛鷹,會更希望你堅強地活下去,醒來的第一眼,最想看到的是自己的妹妹。」

    四面的山坡、灌木、枯樹、溝底隨處都能藏下敵人,我們兩個站在寨門前,無異於兩個體積巨大的活靶子。

    「現在,一切行動聽我的,咱們進去。」我鬆開剎車,繞過血字,駛進寨門。

    山風裡夾雜著難聞的血腥氣,沒有人出來,古寨沉浸在一片死寂裡。我把車子開到何寄裳小樓外的石階下面,穩穩地停車。

    飛月跳出車子,仰面向上看了看,石階在越來越濃的暮色裡反射著青幽幽的光,偌大的古寨沒有一盞燈火,黑魆魆、陰森森的,如同一個只為死人存在的墓園。

    「難道這裡的人都遭了不測?」飛月疑惑地自語。

    我在駕駛座上沒有動,只是放開了緊握方向盤的手,伸了伸有些酸痛的腰。最近接連遇到詭異莫名的怪事,夜裡睡得很差,所以身體狀態並不太好。

    「不可能的,如果古寨那麼容易就被屠戮一空的話,早就不該矗立在這裡了。作為五毒教聖女,何寄裳自身的能力不容忽視,這也是馬幫最忌憚之處。」

    我笑著搖頭,也許此時只有微笑才會鼓起飛月繼續戰鬥的勇氣。任何人都不應該為了任何理由把生命丟在這片山林裡,活著進來,就要盡一切可能活著走出去。

    石階頂上,驀地亮起了一盞黃銅馬燈,玻璃罩子擦得乾乾淨淨,裡面的燈芯拔得很高,火頭很大,彷彿一支小小的火炬,照亮了提燈的那個人雪一樣潔白的長裙。

    「你們好,這個時候進來,要索取什麼?」是何寄裳的聲音,當獵獵的山風吹動她的白裙,裙擺上零星點綴的紅色山罌粟花像是暮色裡飛濺的血,帶給我無限恐怖而驚艷的感覺。

    她換了衣服,烏黑的頭髮隨意披散著,左手高舉著馬燈,臉上不再有那張猙獰兇惡的人皮面具,表情冷淡漠然。當她的目光掠向我臉上時,我能感到澎湃洶湧的殺氣一陣陣驚濤拍岸一般湧過來。

    飛月長吸了一口氣:「寨子裡的人呢?馬幫的敵人呢?這裡到達發生了什麼?」

    何寄裳淡淡地笑著:「他們,都在他們該在的地方,無論敵人還是朋友。你們呢?是朋友還是趁火打劫的債主?」

    她的右手倒背在身後,我猜那才是她的殺招所在。

    「我們是朋友。」我跳下車,向飛月靠近。以她的武功,想避開何寄裳的襲擊恐怕很難。我說過要她好好活下去,就得盡一切手段幫助她。

    「好,請上來吧,我的朋友。」何寄裳轉身,向小樓裡走進去。在馬燈的光影裡,她的腳步從容鎮定,帶著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

    她變了,渾身上下除了潛藏的殺氣,就只剩下大義凜然、視死如歸的決絕。

    「情況好像不太妙,是嗎風先生?」飛月轉身,向空寂的古寨望著。

    我走向石階,她也跟過來,一隻手抓著我的左腕,另一隻手平端衝鋒鎗。

    「風先生,我覺得有點冷——」一句話沒完,我們眼前呼的一聲,有一條黑魆魆的怪物凌空掠了過去,同時鼻子裡聞到令人作嘔的濃烈腥氣。那怪物足有十幾米長,如一隻米袋般粗,但速度卻快得驚人,一閃即逝,轉入小樓的牆角後面。

    飛月低聲驚呼:「那是什麼?又是蛇?」她用力貼近我,全身的力氣都貫注在手上,指甲幾乎嵌進我的肉裡。

    準確來說,那是一條體型超大的巨蟒,以它的尺寸計算,大概可以毫不費力地絞碎一隻成年水牛的骨骼。

    「別怕,跟著我。」我抬高手臂,變成了飛月攀登向上的枴杖。這種情況下,作為一個男人,最該做的,就是盡量讓身邊的女孩子寬心。這一點,與愛情無關,只是作為男人最起碼的義務。

    馬燈的光一路上了二樓,靠在窗邊。

    「風先生,她這麼做,豈不是很容易成為狙擊手的絕佳目標?難道不怕潛藏在山林裡的敵人暗算?」站在小樓門口,飛月漸漸恢復了冷靜,審時度勢之後,發現的正是問題的關鍵所在。

    方圓五百米之內,馬燈是唯一的光源,就連反應最為遲鈍的狙擊手都能迅速發現目標。暮色濃密得如同一塊吸足了水的海綿,山林頂上飄蕩著乳白色的霧靄,朦朦朧朧的,幻化出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圖形。

    「請上來吧,登高才能望遠,一場好戲即將上演,豈能沒有觀眾嘉賓?」何寄裳倚在窗前。

    她的一舉一動都有深意,我毫不猶豫地走進樓門,沿木梯上樓。

    「風先生,咱們還是小心一點,好不好?」飛月在我身後遲疑地叫著,但旋即飛奔著追過來,氣喘吁吁地再次抓住我的手腕,「我覺得,有雙綠色的眼睛在黑暗裡盯著我,隨時都會撲上來。」

    沙漠之鷹在我的右側褲袋裡,沉甸甸的,帶給我巨大的安全感。這種武器對於近、中、遠距離的高適應性,讓我有足夠的把握對抗任何出現在古寨內的敵人。

    「沒事,應該是何小姐的護寨神,一定能分清朋友和敵人的。」據我所知,五毒教總部所在地那邊,幾乎家家戶戶都豢養巨蟒作為看家護院的幫手,甚至會馴化它們來照看小孩子。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人類的認知範圍和想像力始終不過是九牛一毛。

    登上二樓之後,頓時覺得山風涼意十足,耳朵裡也灌滿了呼嘯的風聲。

    何寄裳觸動了窗邊的機關,嘩啦一聲,向東的整面牆壁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簡簡單單的木欄,全部古寨盡在俯瞰之下。這樣一來,我們向外看一覽無遺,自己也同樣暴露在敵人的視線之中,正犯了兵法上的大忌。

    「別擔心,在他們拿到想要的東西之前,是不會盲目向咱們下重手的。馬幫的人粗魯,但卻絕不愚蠢,否則怎麼對得起他們方家老祖宗的金字招牌?」

    何寄裳雙手扶在欄杆上,冷傲地昂著頭,任由山風繞來繞去戲弄著她的長髮。這一刻,她是個美麗而決絕的女人,給我的感覺好像隨時都能為了某個人、某件事慷慨赴死。

    「他們要什麼?」飛月追問。

    「碧血夜光蟾,據說有個印度來的科學家開了十億美金的價格收購它,馬幫的人很需要這筆錢,所以才會突然出手。當然,他們的戰書裡還提到一柄世界上最神奇的寶刀,就藏在我的小樓裡,如果能順便攫走,也是求之不得的意外之喜。」

    何寄裳忽然冷笑起來,輕輕攏了攏頭髮,低聲自語:「難道他們以為,五毒教的人馬都是白癡飯桶嗎?為十億美金送命,為什麼世界上都是這種弱智的蠢男人?」

    飛月也笑了,能夠發現碧血夜光蟾的蹤跡,我們的行動已經成功了一半。

    樓頂響起了奇異的「沙沙」聲,從南向北,不急不慢,極富節奏地響著。

    何寄裳眼睛裡有了光,輕輕打了聲呼哨,有個黑沉沉的蛇頭刷的一聲從屋簷上垂了下來,吞吐不定的紅色蛇芯發出「絲絲、絲絲」的怪響。

    飛月迅速後躍,捉住了我的肩膀,驚懼之色溢於言表。

    那條巨蟒的體積實在是太龐大了,猶如一隻巨大的水桶出現在視線裡,兩隻碧色的蛇眼死氣沉沉地盯著飛月。

    「護寨神,他們是自己人,你去吧。」何寄裳輕妙地伸出左手,在蛇頭上「啪」地一彈。

    巨蟒乖巧地翻了個身,倏地便不見了,空氣中只留下蛇類獨有的腥膻味,久久不散。

    古寨的地勢由低到高,節節攀升,我們所處的位置,已經是最高點,再向後去,則是陡峭的山體。敵人要想進攻,只能選擇正東面,明明白白地暴露在我們的視野裡。當年建造古寨時,何寄裳必定已經想到了「易守難攻」的這個要點。

    「有它,足可以抵得上千軍萬馬了。」她滿意地長歎。

    現代化的槍械的確不太容易消滅巨蟒,眾多生物學家和好萊塢的冒險影片同時說明了這一點。據美國危險生物學會近五十年的研究結果表明,地球上最難對付的動物有三種,大海裡的鯊魚、灘塗上的大鱷、叢林中的巨蟒。

    當這些生物的體積到達一定程度時,已經成了人類九死一生的噩夢。

    五毒教馴化蛇類的本領獨樹一幟,能以巨蟒為僕,正是他們的神秘法術之一。

    我希望何寄裳能夠自保,令西南馬幫知難而退。在這片叢林裡,得罪了吸血螞蟥一樣不死不休的馬幫,會引起許許多多不必要的麻煩。畢竟,我們還要在隧道那邊待一段時間,誰也不想時刻擔心被他們抄了後路。

    「你們呢?要什麼?」何寄裳的談話方式變得直來直去,毫不含蓄,對我的態度猶如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

    飛月的左手拇指和小指悄悄收緊,在我的肘彎上連續捏了三次,那是一個寓意深刻的暗示。在國際通用的特警手語中,它代表了「合圍包抄、一招殲敵」的含義。

    小樓上只有三個人,我和飛月都帶著槍械,面對手無寸鐵的何寄裳,勝算至少超過八成。我猜飛月心裡打的如意算盤一定是「擒下何寄裳,搜出夜光蟾,迅速撤離是非之地」,在黑道上浸淫久了的人,都沒有太多耐心去智取,最喜歡直截了當地用武力解決一切。

    何寄裳站在欄杆前,我和飛月並排離開欄杆有兩步距離,在她的右後方,的確是發動襲擊的最佳時機。

    「這個小樓,永遠帶著他身上的味道。這麼多年,馬幫幾十次覬覦、談判、逼迫、利誘,我都沒有離去,只是希望有一天他能突然出現。有時候,歲月的磨礪會把珍珠化為微塵、把青絲愁成白髮,我喜歡這面向東的窗,只為了能更暢快地俯瞰他曾走過的路,才把整面牆都撤去,只留下風輕雲淡的欄杆。你說,他會回來嗎?」

    最後一句,或許是在問我。

    「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有個人可供思念,總是好的,對嗎風先生?」飛月提高了聲音,只為遮掩拔槍出鞘時的動靜。

    她總是喜歡冒進,喜歡用生命去賭,這大概是江湖人最不好的習慣之一。跟著飛鷹那樣的大哥行走江湖,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能學到的也就只能是這些了。

    「太久了……太久了……」何寄裳搖頭。

    東面天空,雲開霧散,一輪明月倏地現身,盈盈清輝無聲無息地照徹了遠近的山林巖壁,更把古寨裡所有的房屋頂上鍍了一層淡淡的銀光。

    我想阻止飛月的行動,她太輕視何寄裳了,作為古寨的當家人、五毒教昔日聖女,何寄裳絕不會像表面上這樣柔弱平凡。

    飛月的左手拇指在我的胳膊上緩緩鋸了兩道,是「觀察、待命、看我的」這個手勢。戰機稍縱即逝,愛賭的人血管中永遠流淌著躁動的液體,不肯蟄伏。她出槍的動作迅猛如野豹下山,銀白的手槍映著雪白的月光,像一支脫弦的箭。

    箭的落腳點,就在何寄裳的脖頸側面,飛月把握住了半秒鐘的機會,一招得手。

    「別動,何小姐,我的槍很容易走火。」她笑了,以一個高高在上的勝利者姿態得意地向我揚了揚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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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天梯迷蹤    第一章 飛月之死

    何寄裳無聲地掠了出去,衣袖帶起的香風讓我精神為之一振,迅速舉槍、瞄準、扣動扳機。第一顆子彈準確無誤地在傀儡師額頭正中鑽了一個洞,他直挺挺地向後倒下去,連自己也變成了失去控制的傀儡。

    他的手上,仍舊有銀光閃動,我只能先發制人,一擊殲敵,不想給任何人傷害何寄裳的機會。

    如果我早一點能意識到「男人應該全力以赴保護自己心愛的女人」這件事,或許蘇倫就不會失蹤,她的尋找阿房宮之旅定會安然無恙。驟然間,蘇倫剪去長髮時的憔悴影像在我心裡擴張到無比巨大,壓得我幾乎喘不過氣來。

    「蘇倫,一定要等我趕來救你——」

    我的眼眶裡又有了潮濕的感覺,不自覺地垂下頭,黯然長歎,抬起左手去揉眼睛。

    飛月無聲無息地躺著,幸好何寄裳手下留情,只動用了麻藥,否則,後果真的不堪設想。也許在古寨裡幽閉得久了,遠離江湖,殺氣也就慢慢磨褪了。

    我蹲下身子,探了探飛月的呼吸,還算平穩,何寄裳想必不會故意騙我。就在我的腳邊,驀地有一團鐵青色的圖案一閃,大小只相當於一枚硬幣,如果不是今晚的月光分外明亮,是根本無法發覺的。而且,它被壓在原先窗台位置的牆體下面,不把牆壁挪開,更是任何人都看不到。

    窗外飄起了何寄裳的歌聲,跟著有更多婦女和孩子的聲音加入進來,最終彙集成一陣幾十人的大合唱,聲調哀婉淒涼,比哭聲更令人心酸。

    我暫時放棄了察看那圖案的想法,直起身來。更多的婦女和孩子正抬著同伴的屍體走向古寨左側,每個人都在仰面向著明月,與其說是引頸高歌,不如說是悲憤號啕。這才是赤裸裸的真實江湖,殺人和被殺,都是瞬間發生的事,生命脆弱得像是隨時都能被吹斷的枯草。

    何寄裳跪在巨蟒旁邊,不再唱歌,揚起的右手裡握著一柄雪亮的短刀。

    我躍下小樓,走到她的身邊,默默地看著她的背影。一個哀婉的美麗女子是最能打動人心的,這一刻,我希望站在她身後的是大哥楊天,而不是什麼也不能做、什麼都無法給予的我。

    「這一次,五毒教與馬幫的仇是徹底結下了,傀儡師的一條命,不足以償還護寨神的命,它是全部族人的希望,是五毒教的護教神分生出來的子孫。殺了它,就等於向整個五毒教挑戰。」她淡淡地自語,刀尖垂下,抵在巨蟒的腹部。

    就在巨蟒的七寸位置,赫然露著五個寒光閃爍的三寸長針尖,竟然是從它的身體內部直刺出來的。

    有個赤著雙腳的孩子撿到了屍體旁跌落的銀色東西,飛奔著跑過來,放在何寄裳的腳下,共有四隻,都是反射著淡淡銀光的鋼鐵老鼠。

    傀儡師的所有殺招都裝在老鼠肚子裡,又在老鼠表面塗抹了令蟒蛇一見就垂涎欲滴的餌料,等它吞下老鼠,便落入了傀儡師的算計。他在恰當的時候按下手裡的遙控裝置,老鼠在蟒蛇肚子裡發動機關,立刻就是開膛破肚的一擊。

    「很精妙的設計,馬幫裡真是人才濟濟。」何寄裳冷笑著。

    傀儡師狼狽地躺著,腦後流成一攤淺淺的血泊,我被迫殺人,心裡只有越來越重的悒鬱。經過了這一晚,不單單是馬幫與古寨、五毒教結仇,我們的探險隊也會變成馬幫的敵人。

    上天最喜歡作弄凡人,越不想看到的結果,就越會不可避免地出現。

    「風,我送你一樣禮物——」何寄裳的短刀落下,「哧」的一聲劃開了巨蟒的肚子,一顆雞蛋大的墨綠色蛇膽落在她掌心裡,帶著巨蟒身體裡噴濺出來的淋漓熱血。

    蛇膽可以明目,像這樣龐大而具靈性的巨蟒身上挖出來的苦膽,其藥用功效更是驚人。

    「傀儡師的老鼠並沒有淬毒,我試過了,你要不要嘗嘗蛇膽?」她的目光中深藏著熾熱,但臉色卻平靜冷漠。

    我跨過去,伸出雙掌,等她翻手把蛇膽送入我的掌心。

    「謝謝。」我沒有絲毫猶豫遲疑,仰頭吞下蛇膽,任由那種苦澀的腥氣瞬間充斥了口腔、喉嚨,一直滑下五臟六腑。

    「你就那麼相信我?江湖險惡,別人送的東西不假思索就吃,豈不很容易上當受騙?」她掩抑著自己的感傷。作為五毒教的棄徒,在江湖上向任何人自報家門時,都會被對方鄙夷並且嚴加戒備,被遠拒於千里之外。再心地善良的人,只要被冠以「五毒教」的標籤,都會成了世人談虎色變的對象。

    「我當然相信你,從一開始就相信。」我無法說出真相,但這一點已經不重要了,何寄裳已經被我的真誠感動。

    混亂的現場被迅速清理乾淨,婦女和孩子又各自隱藏起來,只有橫躺在大道上的傀儡師與巨蟒。

    我走近那個外表迂腐且土氣的中年人,在有效射程內,射殺他並非值得誇耀的事,那顆子彈從眉心進入,從後頸向上半寸的位置穿出,一擊必殺,中彈即死。

    唯一令我不解的是,印象中,大名鼎鼎的傀儡師絕不會這麼容易就被消滅了。他應該明白,自己不是刀槍不入的防彈武士,又怎麼敢大模大樣地暴露在寨子裡的最顯眼處,甘心做五毒教的靶子?

    現代江湖在大規模械鬥仇殺時,早就沒有「身先士卒」這個說法了,指揮者往往都是站在陣地的最後面,波瀾不驚,手指不動,等待手下人來報告戰況。

    「在看什麼?一個喪命的敵人有什麼好研究的,可惜護寨神已死,這具屍體只能拋在山崖邊,便宜那些半夜裡出來掠食的青狼了。」何寄裳直起身,即將退回小樓。

    我懷疑,腳邊這人不是真正的傀儡師,而是個一錢不值的幌子。

    明月之下的戰鬥,殘酷的血花飛濺中帶著倉皇的詩意。

    古寨一方勝利了,但為了換取勝利付出的代價卻是無比沉痛。我和飛月來得很及時,至少能趕上這一段激烈的殺戮戰局。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我只能暫時放棄自己的想法,尾隨何寄裳回小樓去。

    駐守在營地那邊的顧傾城他們想必已經休息了吧?我摸到口袋裡的衛星電話,卻沒有心情打給她,惡劣至極的環境裡,我希望自己和她的每一次通話都是報喜不報憂,為隊員們鼓足勇氣。

    通向二樓的木梯單調地響著,何寄裳的背微微有點佝僂,當她提起裙裾上樓時,我又一次感到了淡淡的殺氣,兩臂上的汗毛「刷」地倒豎了起來。有一個強勁之極的敵人就在左近約二十步之內,體力充沛,渾身上下澎湃的殺機無聲地瀰散著。

    我找不到他匿藏的地方,但第六感明明白白地覺察到了他的存在。

    「風,請上來,我拿東西給你。」何寄裳在樓梯口叫我,轉身時門戶大開,至少有十幾處破綻能被敵人重創。

    我急步上樓,應答的同時,不動聲色地掃遍了一樓的角角落落:「是什麼?」

    一樓沒人,所有的傢俱被揩抹得乾乾淨淨,擺放得整整齊齊。

    「敵人不在這裡,那麼一定是在樓上了?」我突然開始為飛月擔心。

    身處複雜詭異的山林環境,哪怕是一枚小小的毒蟲都會輕易致人於死地,我真是太大意了,不該把她一個人留在樓上。還好,轉過樓梯拐角時,飛月正在艱難地翻身起來,吃力地替自己的雙腿按摩,看來麻藥的效力已經過去了。

    我搶過去攙扶她的胳膊:「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她是飛鷹那隊人馬裡完好無損的最後一個人,無論是基於哪一條理由,我都有責任盡心盡力地保全她。

    「我還好……我的槍呢?」飛月苦笑著,咬著牙翻了個身,摸到了被何寄裳丟棄在地上的手槍。槍械是她這樣的江湖人身邊無可取代的守護神,有槍在手,精神立刻振奮了許多。

    「她怎麼會有事?我只是彈了一點麻藥在她腕脈上而已,何必緊張過度?」何寄裳走向後牆,聲音裡帶著某種酸溜溜的微微慍怒。

    我猜她一定是要開啟暗室,但潛伏在左近的敵人不除,很可能會造成大患。

    「何小姐,請聽我說——」我舉手阻止她的下一步動作,眼角餘光一掃,之前發現的鐵青色圖案不見了,地面上只留著一個鋼筆粗細的黑洞。飛月剛剛甦醒,當然不會去碰四周的東西,唯一的可能就是敵人曾進入過二樓,從地面上撬走了什麼。

    「什麼?」何寄裳靠在牆邊,突然一怔。

    「我想咱們該坐下來談談下一步的計劃,既然馬幫的進攻如此凶悍,是否需要遷移暫避一下?他們喜歡這個寨子,就送給他們好了。」我提高了聲音,旨在吸引竊聽者的注意力,順便把飛月扶了起來。

    「嗯?你是什麼意思?把寨子送給馬幫,這算什麼餿主意?不行,肯定不行!」何寄裳乾乾脆脆地拒絕了我的胡亂提議,抬起右手,按向牆面上的一塊原木疤痕,那應該就是開啟暗室的機關樞紐。

    「喀啦」一聲,鎖住暗室門扉的機關彈開,兩扇偽裝得非常逼真的滑動門左右退開。

    飛月「咦」地叫出了聲,她沒料到山野木樓裡還隱藏著這種機關,右臂一揮,孩子氣地笑著:「真想不到那邊還別有洞天?」

    「砰砰、砰砰砰砰」,她手裡的槍連響四次,都是在揮手之後完成的,笑容和說話都只是掩蓋射擊的幌子。子彈射向二樓的東北角屋簷方向,有人幾乎是在飛月開槍的同時,以「珍珠倒捲簾」之勢倒掛下來,手裡的微型衝鋒鎗噴濺出一道燦爛的火焰,輕快的「噠噠噠」聲響成一片。

    「小心,我——」她原來站在我的側面,陡然橫過身子,完全擋在我的正前方,用自己的胸膛擋住了敵人射出的一長串子彈。

    近距離進攻中,射速快、後坐力小、故障率約等於零的微型衝鋒鎗幾乎是主宰一切的天生殺手,飛月的後背貼在我的胸前,我能清晰感到子彈射進她的身體時那種令人窒息的撞擊力。

    「卡」的一聲,那是衝鋒鎗子彈射完後撞針的空響動靜,對方敏捷地翻身躍進來,左手一按一揮,第二個彈夾已然換好,單手舉槍直指我和飛月。

    他的光頭比月光更亮,臉上那種淫邪詭詐的表情不亞於五角星芒大陣裡的毒蛇。

    「遊戲結束了,何小姐、風先生,還有大名鼎鼎的飛月小姐,我已經拿到了絕世寶刀,而且相信那只珍貴的碧血夜光蟾就在秘室裡,下一步就不必麻煩何小姐了。所以,我不得不站出來向大家宣佈,該是謝幕的時候了。」

    那是不男不女的胭脂,這一次他換了奶黃色的運動裝,耳朵上垂著兩粒鮮紅欲滴的寶石墜子,隨著他的搖頭晃腦恣意地跳蕩著。

    我顧不得理他,飛月臉色慘白地倒在我懷裡,胸膛上的鮮血像雨後山泉一樣汩汩流淌著。

    「我要死了……答應我,救醒我哥哥,救醒他,這是我最後的願望……」幾秒鐘時間,她的臉迅速轉為蠟黃,跟著變成灰白色,身體裡的生命力正在急劇流逝。

    這麼嚴重的槍傷,就算一分鐘內送進大城市的高級醫院都搶救不及了,更何況現在是在遠離人煙的大山深處。

    我變得張口結舌,連說些假話哄她的勇氣都沒有,只是怔怔地看著十幾道血泉在她身上肆虐著。

    「風先生……不,不,我想叫你的名字……風,吻我一次,讓我死得開開心心的,我一直……忘了告訴你,第一次見面我就身不由己地愛上你了。兩個月前,哥哥答應蘇倫小姐進山……的時候,有位算命先生就警告過我,這一次會遇到我……生命中的真命桃花天子,不過卻是……二月桃花,經霜而敗……」

    她的喉頭哽噎著,無數血塊從唇角湧出來。

    「吻我吧,無論桃花開還是敗……怒放還是凋零,至少我看到了你,然後對著月光死在你的懷裡,這是……我死的日子,這樣的死,我願意——」

    飛月的生命就在「願意」兩個字之後戛然而止,不再延續。自始至終,我沒有說一個字,因為在腦子裡找不到任何一句話能夠安慰她,只是眼睜睜看著她在血泊裡走完了生命的最後一秒鐘。

    小樓上的氣氛凝重到了極點,胭脂也感覺到了,身子緊靠在欄杆上,右手拇指死死地扣住扳機,精神高度緊張。我、何寄裳都是馬幫的主要敵人,他能做這樣的嚴密戒備是非常正確的,但他還是犯了一個小小的錯誤,不該給我們喘息的時間。

    我在飛月額頭上輕輕印下一吻,曾經很多次面對死亡,但飛月的死卻給了我最深刻的震撼。

    「我答應你,救醒飛鷹,一定會做到。」她年輕的軀體正在我的懷裡漸漸冷卻,不能不令我再次傷感生命的脆弱。

    「喂,我的話聽不懂嗎?交出寶物,然後——」信心不足的胭脂用力搖晃著衝鋒鎗,月光照在他的額角上,汗珠一粒一粒滲出來,然後從臉頰上緩緩滑落。

    何寄裳臉上忽然有了笑容:「好,寶物歸你,但是,你得保證不再開槍殺人。」那種嘲諷的笑冷冽到了極點,很明顯是一個被慢慢激怒的人即將出手殲敵的前兆。

    胭脂意識到了事態正在失控,但他一跳出來便殺了飛月,已然騎虎難下。

    「我能保證,只要你不耍花招,要知道這片大山是馬幫的天下,任何人想要立足,都得按照馬幫的規矩行事。」他的表情絕不像是穩操勝券的強者,兩側顴骨上的肌肉劇烈地哆嗦著,越來越僵硬。

    我只用眼角瞄著他,對於這種似人非人、似妖非妖的變態怪物來說,殺掉一萬個都不可惜。

    「嘿嘿,看我幹什麼?信不信我食指一扣,連你一起送佛上西天?」胭脂撇了撇精心塗過唇膏的嘴唇,鼻子裡冷哼著。這是我們的第二次會面,我的隱忍造就了他的囂張。

    飛月已經死了,或許她曾喜歡過我卻羞於表達,而我則一無所知,心裡完全記掛著蘇倫。正因為這一點,我心裡深深的歉意永遠沒機會補償。

    「殺了胭脂?他那種人的爛命就算再加上一百條,又怎麼抵得了飛月年輕的生命?」我的目光掠過地板上那個古怪的圓洞,「那裡到底藏著什麼呢?難道是剛才胭脂說的『絕世寶刀』?」

    何寄裳按下開關,暗門無聲地滑開,一陣雅致清幽的香水味飄了出來,混合在飛月身上的血腥氣裡。

    「請跟我進來,寶蟾就在書桌下面的暗格裡。」她輕輕邁步進入秘室。

    胭脂猶豫了一下,斜著身子向前走,槍口始終指向我。他錯誤地估計了形勢,以為一支槍就能控制局勢,簡直是太不瞭解何寄裳的底細了。對五毒教的人輕敵,就等於是讓自己的一隻腳踏進了鬼門關。

    何寄裳走向書桌,在桌子側面摸索著,背對走到門口的胭脂。

    「等一下,別亂動,站到一邊去!」胭脂及時醒悟過來,大聲命令何寄裳。他此刻雙腳都在秘室門外,身子貼在牆上,眼珠子不斷來回轉動,同時監視我們兩人。

    「好吧,暗格的開關就在那裡,我一定很合作,放心。」何寄裳順從地抽回手,慢慢退向左面,離開書桌。

    「丁零零——」,我口袋裡的衛星電話突然響了起來,胭脂吃了一驚,因為整個寨子一片死寂,這陣鈴聲顯得分為突兀,他的槍口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僅僅是普通人一眨眼的工夫,我左手裡彈出的小刀已經到了他的喉結上。

    殺雞不用宰牛刀,區區一個胭脂還用不著我動用口袋裡的沙漠之鷹,一刀就能解決問題。我之所以遲遲不出手,是為了看看何寄裳的殺人手法。

    胭脂的後背貼住牆壁,伸手摸向刀柄,身子古怪地抽搐著:「你……這是手術刀的『秋風掃落葉刀法』,果然……好……」小刀貫穿喉結的同時,已經終結了他身體裡所有的反擊力量。假如我能先一步出手殺敵的話,也許飛月就不會死了。

    「好刀、好刀。」何寄裳「啪啪」地拍著手走出來,伸出手指掂著刀柄一拔,胭脂軟綿綿地倒在牆根下,喉頭汩汩地翻起了血花。

    「人在江湖,婦人之仁是最要不得的,對不對?」她從口袋裡取出一張潔白的綢帕,抹拭著刀鋒上的污血。

    我放開飛月,心情變得沉鬱無比。其實我比她更早一步意識到了簷頂有人,卻沒有果斷地主動迎擊,才導致了飛月的死。

    「在這片古老的山林裡,『以殺止殺』才是最值得奉行的原則。風,記住我的話,好人不入馬幫,馬幫裡也絕沒有好人,殺了他才是對天下人最善良的拯救。」

    何寄裳把刀放回到我手裡,凝視著飛月的屍體,極其惋惜地哀歎了一聲。

    我走向胭脂,伸出腳尖把他的身子翻過來,赫然發現,在他腦後玉枕穴的位置,竟然出現了一個拇指粗細的血洞。

    「海軍陸戰隊的超微狙擊彈?」我身子一晃,掠到何寄裳身邊,挽住她的腰,急速退到暗影裡,同時拔出沙漠之鷹,指向正東偏南三十度的灌木叢位置。

    「怎麼?還有敵人在外面?」何寄裳低聲叫起來,嘴唇呵出的熱氣帶著蘭花般的芬芳。

    灌木叢隨著夜風輕擺著,像是一大片銀色的波浪。按照胭脂身體中彈的位置和角度,子彈就是從那邊射來的。那種槍彈的特點在於能夠精確地控制對目標的殺傷程度,絕對區別於普通子彈離開槍膛後結果無法控制的射擊過程。

    現在,我無法判斷究竟是自己還是對方殺了胭脂,抑或是兩記殺招同時發出、同時中的?但我知道,暗處隱藏著的絕對是一位高明的狙擊行家。

    這種僵持的狀態維繫了三分鐘之久,對面毫無動靜。

    何寄裳從角落裡取出望遠鏡,謹慎地向那邊窺探著,最終失望地搖搖頭:「沒有人,大概是狙擊得手後已經悄然撤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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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24 21:21:39
第二章 逾距之刀

    再過了五分鐘後,我確信灌木叢附近沒有危險人物,才重新走回胭脂身邊蹲下來,把手伸進他的懷裡,立刻摸到了一件鋼筆粗細、一尺多長的冰冷鐵棍,困惑地取出來。

    其實那是一柄鐵棍一樣的刀,刀柄約有三寸,刀身插在一個滾圓的鐵筒裡,黑黝黝的毫不起眼。我記得曰本伊賀派忍者的伏擊刺殺兵器中曾有這樣的怪刀出現,但早就隨著武士刀的全球風行而銷聲匿跡了。

    「這是什麼?難道是傳說中的『逾距之刀』?」何寄裳不解地苦笑著。

    我分別握住刀柄和刀鞘,緩緩一拔,「鏘」的一聲,一股陰森森的寒意剎那間刺痛了我的眼睛。等到刀身完全離鞘之後,寒氣更重,七寸長的平直刀身兩面鏨刻著無數大大小小的星星,一刻不停地閃爍著。

    毫無疑問,這是一柄削鐵如泥的寶刀,材質介於百煉精鋼和現代工藝不銹鋼之間。一看到好刀,我立刻記起了那個曰本鑄劍師屠龍刀,如果給他看到這樣的好刀,肯定又會徹夜不眠地把玩欣賞、喋喋不休了。

    「何小姐,你沒有見過楊天大俠的那柄『逾距之刀』嗎?」我有些奇怪,因為她之前曾向我說過,親眼看到大哥瞬間出刀斬殺山豹。

    何寄裳再次搖頭:「我沒見過刀,只看到過刀光,他說過,逾距之刀是一種殺人的利器,宜養而不宜外露,多看無益,會損傷平常人的血氣。所以,我無法確定逾距之刀到底是什麼樣的。」

    刀是好刀,卻無法證明手握這柄刀的人,就能有一剎那逾越空間距離殺人的能力。

    我把刀重新插回刀鞘裡,試著放進地板上的小孔裡,正好嚴絲合縫,只是少了那個硬幣大小的東西把洞口蓋住。在胭脂身上搜了幾遍,什麼都沒發現,真是奇怪之極。

    「那東西會是什麼呢?」我與何寄裳同時皺著眉冥思苦想。

    她的情緒低沉到了極點,因為她確信這柄刀是大哥匿藏在這裡的,卻沒有隻言片語留下來,也許是一直把她當外人防範著。

    「天哥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一聲不響地離去,卻在小樓裡藏下寶刀,我算什麼?這麼多年一直守候等待,換來的又是什麼?」她盯著我,眼神中充滿哀怨,渾身散發著一種令人心碎的淒美。

    「也許,我們不該相見,相見也不該相識相知,這一生,真是大錯特錯得離譜了……」她自語著,瘋子一樣仰面向天踱向樓梯,逕直離去。

    男女之間的事,只有當事人才說得清楚,我不是大哥,肯定無法明瞭他心裡藏著的苦衷。但可以想像,他一個人在江湖上漂泊流浪,踏遍千山,就算在別人眼裡再輝煌、再高大,偶爾也會有寂寞的時候。如果不是心裡有另外的人,怎麼會拒絕芳齡如花的何寄裳?

    我想起他記錄在筆記本上的那段來自《諸世紀》的預言,他到底在尋找什麼?

    現在看來,他至少在埃及沙漠、北海道楓割寺下留下過腳印,還有就是眼前的這片大山。我有理由相信,蛇陣後面的天梯、天梯下的神秘宮殿也會留有他的足跡。要想知道問題的答案,抓緊時間迅速穿過石隙才是唯一的辦法。

    電話又響了,我看著屏幕上那串長長的阿拉伯數字,定了定才回過神來,那是來自北海道地區的長途。

    「風?」是小燕刁鑽古怪的聲音,聽筒裡的背景音是單調的曰本古樂,在寨子的最高處聽這種古怪的聲音讓人不自禁地一陣陣後背發涼。

    自從紅小鬼到達營地後,我不需要小燕出手,幾乎已經忘記了他的存在。

    「是我,小燕,這麼有興致聽曰本傳統音樂?」我小心地站在暗影裡,即使確信對面沒有敵人,也不敢大意地將自己暴露在欄杆前面。曰本古樂不過是中國「唐樂」的分支翻版,我對此一向沒有興趣。作為超級黑客的小燕,一直五音不全,似乎也不應該喜歡這種東西。

    「嘿嘿,我在看《西遊記》,唐朝故事配上『唐樂』,豈不是相得益彰?」小燕言不由衷地笑著,中氣不足,明顯是體力過度透支後的疲憊極限狀態。

    我沒聽懂他的意思,微微一怔。

    石階下的大道上,巨蟒的屍體仍然平鋪在那裡,每一幢小樓都處於絕對的死寂之中。

    傀儡師和胭脂都死了,馬幫遭到了沉重的打擊,下一輪的襲擊又會在什麼時候開始呢?我在為何寄裳的前途擔憂,自從知道她是大哥的女人之後,這份牽掛越來越重,無法拋開。

    「也許可以邀她一起去隧道?解散族人,撤離古寨——」假如大哥就在天梯那邊,有何寄裳同去,至少多了一個最貼心、最志同道合的幫手。

    「風,你說歷史上是不是真的有三頭六臂的人?比如哪吒三太子和變體後的孫悟空,吳承恩是怎麼創造出這種細節的,難道會有什麼人物原形?」

    小燕連連打著哈欠,提了兩個沒頭沒腦的話題。

    我的第一反應與傳奇小說無關,而是閃電一樣想到了關寶鈴的敘述中那些長著六條手臂的怪人。他們沒有「三頭」,只有「六臂」,只出現在壁畫和埃及女將軍鐵娜的電子記事簿裡。

    「你想說什麼?小燕,直來直去不好嗎?何必打啞謎?」

    我不想浪費時間,更不肯給小燕兜圈子的機會。黑客是沒有心情讀傳奇小說的,他們的時間全部用來上網和睡覺,每浪費一秒鐘都是可恥的犯罪。既然小燕提到了「三頭六臂」,就一定有些古怪的事情已經發生了。

    小燕咳嗽起來,音樂聲停了,急促敲擊鍵盤的噼啪聲驟雨般響了一陣,才又聽見他懶洋洋的聲音:「我找到一部分資料,是刻在古代石棺內壁裡的『亡靈文字』,寓意晦澀之極,只能憑借辨認圖形來琢磨其中的意思。你知道,石棺刻字的歷史能夠追溯到曰本有史料記載的年代之前,以中國歷史作為參照,大概是秦朝到西漢之間的這段時間。」

    我不插言,任由他信馬由韁地敘述下去。

    「石棺刻字」這一做法,最早見於中國歷史的春秋戰國,主持雕刻儀式的必定是地位尊崇的一國首席祭司,是一種非常嚴肅的宗教活動。他把某些無法解釋的詭異資料刻在棺材上,用意是要死人帶這些不解之謎歷經陰間世界,借助另外一個世界的力量解答謎題。

    曰本人學到了這一點,近代考古學家曾在富士山四周發掘到大量帶有文字的石棺,具有極高的研究價值,至今仍鎖在東京大學的研究院裡,不為外人所知。

    「簡單來說,我拿到的資料表明,在曰本島的某個歷史時期,曾出現過長著六條胳膊的怪人,體型高大,頭顱是白色透明的,體積約為普通人頭的兩倍以上。他們最先出現的地點就在北海道這邊——風,資料中有很多筆畫清晰的白描圖形,你大概不會猜到他們的真實樣子是什麼,真是太絕妙了!」

    小燕賣了個關子,但我立即一針見血地指出:「他們的樣子,應該是像太空行走的宇航員一般打扮,對嗎?我猜那個白色透明的頭顱,實際就是宇航員的太空頭盔。」

    綜合所有的資料,我可以下這樣的結論:「六臂怪人絕對不是地球上的原住民,而是來自某個神秘星球的,就像永遠沉入地下的土裂汗大神來自水星一樣,幻象魔也來自外星,只不過科學技術更為發達,與我們的地球不可同日而語。」

    小燕沉默了半分鐘,嘿嘿笑了一陣,簡潔地回應了幾個字:「對,佩服、佩服。」

    「接下來呢?你還發現了什麼?」

    我要的是真相,不是別人的恭維。如果沒有蘇倫的突然失蹤事件,我一定能夠想辦法進入那個海底建築物,看看留言於隧道後的大哥究竟去了哪裡。小燕的智商相當高,我希望他能先一步有所收穫。

    「我發現,他們來到地球的著陸路徑相當古怪,航天器直接墜毀在木碗舟山頂上,強大的衝擊力波及了整個北海道地區,並且航天器本身進入了幾千米深的山腹下面,造成的垂直通道與海底相連。當時的曰本島原住民生產力極度低下,約等於茹毛飲血的原始人年代,對怪人毫無抵抗能力,只能任由他們宰割,直到有一天——」他的話鋒陡地一轉,「風,你知不知道尋福園為什麼叫這個土氣之極的名字?」

    「為什麼?」我被他講的資料吸引住了,隨口反問。

    「『福』,指的是當年受秦始皇派遣、率五千童男童女入東海尋找長生不老藥的大術士徐福,而在大俠楊天建造尋福園之前,原址上本來就有一座荒廢了的宅院,名字也是尋福園。別小看了這三個字,或許真正有價值的線索,就在那座老宅遺址上呢!」

    今晚小燕說話一直吞吞吐吐的,跟他以前的行事作風完全不同。

    「小燕,你到底想說什麼?」我理不清頭緒,飛月的死直到現在仍然讓我心裡痛得發顫。如果當時她後退一步,或許子彈射中的目標就該是我。

    「我想說,在那艘神秘的潛艇裡儲存著一些極為詭秘的資料,編碼方式竟然是地球上從來沒出現過的。還好,我費了很多手腳把它完全破解開了,包括你從深海裡帶回來的那塊金屬牌子上的某些訊息。所以,我發現了一個奇妙的世界,一個除了我自己之外任何人都不懂的世界。」

    小燕是當今全球第一黑客,只要牽涉到解碼問題,無一能逃過他的十指關。潛艇是從通靈之井進入海底隧道的唯一交通工具,裡面會藏著什麼?難道是谷野神秀的全部秘密?

    「風,在我心裡,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具備無上智慧的人,可惜你不在這裡,沒法跟我分享,而那個早於我許多年破解秘密的人,卻又行蹤渺茫,不知身在何處。怪不得江湖前輩們都說『無敵最寂寞』,當我一個人摸索進這個精彩世界的時候,果真感到徹頭徹尾的寂寞——」

    小燕爆發出與他的年齡毫不相稱的黯然長歎,古樂聲又響起來,有個蒼老淒涼的藝伎在嘔嘔呀呀地唱著,意境詭奇幽僻。

    留在尋福園裡的,除了小燕,還有蕭可冷和小來以及神槍會的一小隊人馬,那是我刻意向孫龍要求的,派他們暫時駐守尋福園,以應付企圖收購尋福園的渡邊城集團。以蕭可冷的智慧,至少能夠開導小燕,免得這個年輕人不慎墜入魔道。

    太聰明的人未免一意孤行地超前探索,當這種「超前」達到走火入魔的境界時,他的思想便開始背離人類社會的行為準則,做出種種匪夷所思的舉動。

    我慎重地提醒他:「小燕,凡事多跟小蕭商量,那個海底世界裡非常古怪,不要自作主張。」

    小燕一聲冷笑:「她?知道嗎?當我參悟了潛艇裡的秘密,連我姐、蘇倫姐在內的『飛花三俠』加起來都不會企及我的思想境界。除了你,我不想跟任何人分享這些東西,當然,此前進入過海底世界的楊天大俠,或許也可以算一個,只是他不在這裡,雖然在外面的隧道裡題滿了『盜墓之王楊天到此』的字句——」

    我失聲叫起來,毫不客氣地打斷他:「什麼?你說的『這裡』是哪裡?你在那段水下隧道裡嗎?」

    只要是能夠順暢表達語意的地球人,就會明白無誤地區分「這裡、那裡」和「裡面、外面」,如果小燕把大哥寫過字的隧道稱為「外面」,則他一定是在隧道深處。

    「我在——裡面,咱們曾經通過那面水晶窗窺探過的巨大空間裡,也就是曰本傳說中的『海底神墓』,一個不屬於地球人的世界。知道嗎?按照『宇宙動能法則』,我的身體裡很快就能生長出智慧的觸角,與他們的母體星球直接聯絡,從而成為這群超人中的一員,就像《西遊記》裡描述的,三頭六臂、火眼金睛、腳踏風火輪、飛雲掣電、瞬息千里……」

    我突然覺得自己開始窒息,小燕所說的一切太奇怪了,猶如精神病院裡的瘋子囈語。

    「他們……他們是誰?」隔了十幾秒鐘,我努力使自己鎮靜下來,試圖把握小燕全部敘述的核心。

    「他們是宇宙的主宰者,在古代被稱為『天帝的兒子』,也就是被后羿射中的十個太陽中的其中九個。他們本身的目標就是地球,誰會相信那些迂腐的上古傳說呢?有些問題,我現在還無法得出結論,不過在『宇宙動能法則』的幫助下,一切都會迎刃而解。風,做超人的感覺真的很奇妙,當地球人像跌跌撞撞的螞蟻一樣在我腳下奔走時,任何時候我都可以隨心所欲地一腳踩下去——」

    我忍不住怒喝:「夠了!小燕,你在做什麼?被外星人洗腦了嗎?」

    只有某些權力慾望極度膨脹的戰爭狂人,才會視地球人如螻蟻,可以隨意踐踏,比如二戰時三大軸心國的黨魁領袖們。人和人之間永遠都是平等的,沒有等級貴賤、上下大小之分。

    極度震驚之下,我的聲音提高到了極點,四處山野驟然響起了回聲,想必也會傳入樓下的何寄裳耳朵中去。

    「我沒有,風,只有進入這個境界,你才會感到地球人的愚昧、落後、混亂、低劣,他們在地球上胡亂開採、建造、破壞、挖掘,正在令它的移動軌道發生急劇偏轉,進而影響到整個宇宙的生存穩定。按照『宇宙動能法則』的合理計算,自從美國科學家首先發明原子彈之後,未來一百年內,核武器的殺傷力會有近千倍的擴展,迅速威脅到其他星球的安全。

    「其實,威力越來越大的武器是毫無存在必要的,就像他們,早於地球幾萬年就發明了可以瞬間擊毀太陽的超級武器,但這些有什麼用呢?銀河系裡的任何一個星球居住者還沒愚蠢到要幹掉太陽的程度,因為太陽爆炸時產生的宇宙波將會引發災難性的連鎖反應,行星相互碰撞毀滅,形成一個或者無數個能夠吞噬一切的黑洞。風,你應該明白幹掉太陽是極其愚蠢的事,但地球人卻在不久的將來會這樣做,時間會是二零九九年,所以,他們來了,必須阻止地球人做蠢事——」

    我努力讓自己的思維跟上小燕的敘述速度,離開北海道只是幾周時間,沒想到他竟然荒唐到這種地步,滿腦滿嘴都是怪論。蕭可冷一直沒來電話說明這些情況,我對此根本一無所知。

    假如他被外星人洗腦的話,大概會像手術刀那樣,被幻象魔的影子完全控制,成為人類的共同敵人。我們從海底世界撤出的時候,他曾顯得異常興奮過,我和蕭可冷當時偏偏忽視了這一點。

    「小燕,你還沒告訴我,他們的母體星球到底是哪個?」我腦子裡在回想從玻璃盒子裡觀察海底建築物的情景,那種無處不在的紅光讓我聯想到傳說中蘊涵著無窮威力的「日神之怒」。

    「火星,一個充滿了『宇宙動能』的星球,上面蘊藏的能量是地球的幾億倍——我累了,需要休眠一段時間補充能量,或許下一次打電話,我已經不再是地球的黑客小燕,而是另一種嶄新的生命,再見。」

    小燕接連打了幾個哈欠,聲音裡的疲憊更加明顯了。

    「小燕,等等,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我握著電話的手指因為過度緊張而變得僵硬了,小燕不是個喜歡信口開河的人,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有根有據。我害怕他說的會變成現實,一覺醒來,像手術刀一樣化為另外一種人。

    「什麼?」小燕又在打哈欠,古樂聲越來越響,藝伎的歌聲像是跳大神的巫婆們正在祈禱作法。

    我長吸了一口氣,暗暗告誡自己一定要冷靜:「小燕,你先從隧道裡出來,現在蘇倫失蹤了,你不能見死不救。你先出來,會合小蕭、小來到我這邊,救回蘇倫以後,隨便你做什麼,都不會有人干涉你。」

    不過那些神秘生物來自哪裡,既然他們已經藏身海底那麼多年無法現身於陸地,可見自身必定存在一些缺陷,不能適應陸地生活。只要小燕離開那裡,這些邪念一定能夠摒除,重新恢復正常。

    「嘿嘿,風,在我眼裡,地球人只是庸庸碌碌的螞蟻,多一個少一個有什麼關係?舉個例子,譬如『飛花三俠』的師父冠南五郎,雖然一直是江湖上人人敬仰的前輩,被千萬人奉為神明,但他懂什麼?在他的思想意識中,所謂的『亞洲齒輪』一定會是一組可以彼此嚙合的齒盤,以固體形式固定存在於地球的某一點上,真是可笑迂腐之極。你想想,地球人中間的『智者』都是如此水平,普通人呢?生老病死、吃喝拉撒,他們的存在有什麼進步意義?為了一個螞蟻而耽擱飛天成神的時間,你想我會有那麼蠢嗎?再見了,風,大約在火星時間一天而地球時間為三百六十一個小時之後再見——」

    他懶洋洋地掛了電話,只留下我滿頭冷汗地倚在陰影裡。

    建造海底神墓、留下「日神之怒」的是火星人?那麼,玻璃盒子的擁有者也是他們了?這群擁有六隻手臂的怪物們棲身於楓割寺的地下,究竟要做什麼?殺光地球人還是直接毀滅地球?難道他們就是《諸世紀》上試圖毀滅地球的「恐怖大王」或者引發「大七數」災難的始作俑者?

    我想不通這些問題,雖然小燕話裡幾度提到大哥楊天的名字,極度震驚下,我已經忽視了那兩個字。大哥一個人的生死,比起全部地球人和地球本身的存亡,似乎已經成了微塵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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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24 21:21:56
第三章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傀儡

    山林裡的露水悄悄襲來,與我身上的冷汗混合在一起,遍體生寒。

    月光益發清冷,當我仰面遙望時,閃爍的星子鋪滿渺茫的天際,其中當然也有火星和土星的影子。

    剛才小燕敘述的一切,是夢?是真?

    我把電話交到右手裡,在袖子上擦掉了左手掌心裡的汗漬,冷靜了十分鐘後,撥了蕭可冷的號碼。

    蕭可冷帶著惺忪的睡意來接電話,不過在我「喂」了一聲後,她迅速變得清醒了:「風先生?您還好嗎?其實這一周我一直要打電話過去,有件非常棘手的事向您請示。」

    我明白,她要說的跟小燕有關。

    石階下的小樓裡似乎有了一點動靜,我聽到門窗開了又關、關了又開的聲音,有木屐、竹杖在青石板地面上「篤篤篤篤」地踏過、點過。那些混亂的動靜持續了五秒鐘,篤篤聲前後總共響了十九次,接著一切重歸死寂。

    「小蕭,如果是關於小燕的事,請直接說重點,剛才小燕來過電話,說了很多怪話。我想知道,他究竟做了什麼?」

    來不及寒暄客套,我的心情已經被小燕弄得糟糕到了極點。自從蘇倫失蹤之後,我的日子一直都在焦慮不安中度過,面對的只有殺戮、怪事、死亡、毒蛇,腦子裡有根弦始終緊繃著,不能有片刻的放鬆。

    「好,我只說重點。尋福園重建完成後,我帶著信子負責把一切恢復原樣,忽視了對小燕的照顧。他一直躲在楓割寺裡研究那艘潛艇,據僧人們說,他常常連續幾日幾夜不吃不睡地坐在電腦前工作,桌子上堆著的演算草紙每天都能累積一尺多厚。就在三天之前,他失蹤了,也不是完全消失,而是把自己困在那個海底隧道裡。我打過電話,他說已經越過了那扇水晶窗,任憑我怎麼勸,就是不再出來。那些怪話您肯定也聽到過,我就不重複贅述了。」

    蕭可冷並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以為小燕是在異想天開,所以,敘述過程中始終帶著淡淡的笑意。

    「如果那些話是真的呢?『海底神墓』存在了那麼多年,誰也說不清裡面藏著多少秘密。小蕭,你馬上聯絡燕遜,請她繼續勸說小燕,務必要他離開那裡,回到地面上來。嗯,還有,告訴小來做好準備,一旦小燕回來,馬上使用最堅固的鐐銬鎖住他,隔離觀察,等我回去再做處理。有必要的話,可以使用中度麻醉槍,令他失去反抗能力。」

    我的決定絕對不是大題小作,手術刀的失控是一個最明顯的例子,如果到了最後不得不重複手術刀被毀滅的悲劇,對於「飛花三俠」而言,肯定是個沉重打擊。

    蕭可冷緊張起來:「風先生,有必要這樣如臨大敵嗎?他還只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我毫不客氣地打斷她:「照我的安排去做,小蕭,事情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我們不得不防患於未然。好了,現在可以聯絡燕遜了。」

    蕭可冷不再追問,答應了一聲後,立即收線。

    自從我在大亨葉洪升的重兵壓境下成功援救王江南之後,蕭可冷便對我深信不疑,只要是我說出的話,每一個字她都會不折不扣地執行,這一點最讓我放心。現在,我希望能夠做到「亡羊補牢」,把小燕控制起來,不讓事態進一步惡化。

    作為小燕的親姐姐,燕遜一定會不遺餘力地勸說他,事情也許會出現轉機。

    從關寶鈴突然在尋福園別墅失蹤開始,到我和她一起墜入深海裡的玻璃盒子,再到千年女僧籐迦復活、揭開千年之前鑒真東渡的真相——北海道楓割寺之旅,處處充滿了令人窒息的迷惑。

    我始終都沒忘記自己的使命,從五十一號地區得到的那些神秘照片上,可以有七成把握證明大哥是活著的,在某個隱蔽之極的地方做著某件非常吃力的事。

    蘇倫的意外失蹤,給了我沉重的打擊,現在回憶起來,自己進山之後很少笑過,內心世界總處於一天比一天更焦慮的狀態。大學時的心理課導師早就說過,有些人只有在失去時才懂得她的珍貴。我現在明白,蘇倫才是我生命裡最重要的一個女孩子,其他人無法相比。

    電話始終在手裡握著,我希望小燕能夠及時醒悟,千萬別墜入魔道。像他那種極端聰明的黑客高手,是地球上最難得的資源,絕對無法複製。

    「一覺醒來,會是另外一種人?難道也能變成長著六條手臂的怪物嗎?」我苦笑著搖頭,「海底空間裡到底發生了什麼?大哥楊天、美國女間諜瑞茜卡都進去過嗎?為什麼小燕沒有提到他們的下落?總不會也發生了變異——」

    潛意識裡,我害怕大哥的身體會起變化,會以「非人」的狀態出現,這種恐懼歷久彌新,只會越來越強烈。

    何寄裳忽然出現在大道上,她的腰間加了一條銀色的腰帶,倒背著手,大步向前,一直走到巨蟒前面。

    我以為她已經睡下了,這種奇怪的舉動立刻吸引了我的視線。就在她的左側十五步外的木樓陰影裡,有個暗紅色的火頭一閃,彷彿有人也在輾轉未眠,起身吸煙。我向黑暗中凝視,那個佝僂著背的影像漸漸清晰起來,側面向著我,一個半尺長的煙斗緊緊地握在左手裡,右手支著額頭,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來了,為什麼還不現身?你是給胭脂報仇的嗎?還是只想取得寶蟾立功,其他事一概不理?」

    何寄裳猛然叫起來,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地傳上樓來。

    我的目光再次落向對面的灌木叢,期待著發現向胭脂開槍射擊過的狙擊手。這種環境簡直就是狙擊手的夢幻天堂,一次射擊後只需左右移動三十步,即刻安然無恙地避開被襲擊一方的搜索,尋找恰當的時機狙殺第二個目標。

    沒有人應聲,吸煙的人一動不動地坐著,我猜她應該是寨子裡的一名普通婦女,在漫漫長夜裡一個人靜靜地吸煙已經成了固定的習慣。

    「我知道,傀儡師是不會那麼容易就死的,無論你要什麼,總得自己走出來拿吧?五毒教的人只有戰死的,從沒有嚇死的。碧血夜光蟾、逾距之刀都在這裡,我只數到十,請立刻現身——」

    像我一樣,何寄裳注意的方向同樣是吸煙的人與對面的灌木叢。當她重新冷靜下來的時候,五毒教聖女的威儀又一次回來了,對敵時的勇氣不輸給任何男人。

    我欣賞她的判斷力,傀儡師是馬幫裡的重要人物,絕不會無聲無息就倒在別人的槍口下。

    「一、二、三……」她開始報數,聲音冷靜而穩定。我的手穩穩地握在沙漠之鷹的槍柄上,相信在中近距離的對決上,下一次將先狙擊手一步而開槍,取得制勝的先機。

    在我身後,秘室的門仍然洞開著,一陣溫和的風悠然吹來,直撲到我的後頸上,隨即我聽到了一個優美渾厚的男低音:「請不要動,風先生。」

    沒有刀尖、槍口抵著我,但我能感受到一觸即發的殺機。

    「我是傀儡師,一個被你射殺過一次的死人,所以,單純從公平決鬥的角度來說,我隨時都有向你開槍的權利。當然,大家都是講道理的人,不會像市井無賴一樣刀來槍往,打得一塌糊塗,對不對?」

    他發出動聽的笑聲,溫暖有力的手指從我的褲袋邊掠過,手槍已經到了他的指縫裡。

    何寄裳的計數聲已經到了「十」,傀儡師果然應聲出現了,不過卻是在她身後的小樓上。自古以來,兵不厭詐,可惜我們兩個都失算了。

    「你最好也不要出刀,我不是愚蠢之極的胭脂,早在十八年前,中國大陸上所有的飛刀門派高手就對我沒有任何威脅了。你想想,傀儡只是一種毫無價值的替代品,只是我指尖上的工具,就算被人槍殺刀砍一萬次,與我有什麼關係?大不了換個地方重新開始好了。風先生,你是聰明人,對於馬幫和五毒教的糾纏,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呵呵,馬幫也是講道理的,任何生意抽成之後,總會言而有信,與合作夥伴和平相處。」

    他轉到我的身前,黝黑的臉上帶著木訥迷惘的表情,跟那個被我射殺的人一模一樣。

    「你是傀儡?還是傀儡師?」我凝視著他空洞的眼睛,抬起左腕抖了抖,小刀噹啷一聲落在地上。

    「有區別嗎?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傀儡。在我眼裡,我即是天地、我即是傀儡師、我即是傀儡,進入我視線的,都是我的傀儡,包括你在內,無一例外。」

    他有一雙黑眼珠極小的大眼睛,眼白的部分佔據了四分之三個眼眶,看上去突兀而滑稽。又一陣風吹過,那柄從地板圓洞裡取出的刀也到了他手裡,並且「嚓」的一聲被拔出鞘,寒光驟然一閃。

    「據說,這柄刀是當年『盜墓之王』楊天曾經用過的?可惜,他沒遇到我,否則,無論王、神、仙、佛,一律在我的傀儡術下化為齏粉,灰飛煙滅。風先生,只要你和你的探險隊合作,我將不遺餘力地提供一切方便,確保你們在大山裡的安全,而且這柄寶刀也送給你,只要你需要,我們馬幫會發動江湖關係,把你捧到楊天那樣的高度,好不好?」

    他的口氣,確實有指點江山、統御一切的架勢,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假如他真的有自己所說的那麼法力無邊,就不會老老實實地匿藏在西南邊陲了。

    「多謝,我的探險工作無論如何一定會繼續下去。」我一語雙關地回應了一聲,重新接過那柄刀。

    「你看——」他僵硬地舉起左手向樓下大道上一指,陡然間,寨子裡的小樓鬼影幢幢地移動起來,幾秒鐘之後,何寄裳站立的那條大道已然變成了南北走向,正好調轉了九十度。

    我和傀儡師是站在窗口前的,腳下的木樓方位毫無改變,原先背對我們的何寄裳,此時只要轉半個身子就能看到我們。她低頭看著腳下,並沒有驚駭變色,而是緩緩解開了腰帶,迎風一振,那些銀色的緞帶披拂落下,露出一柄筆直向上的百煉緬刀來。

    「我們可以下去了吧?」傀儡師托了托眼鏡,驀地殭屍一樣筆直地躍起,凌空滑行著,緩緩落地,站在何寄裳對面十步以外。

    我遲疑著,緩步下了樓梯,沿著石階一步一步走過去。

    「一切都是幻覺,傀儡師,江湖上的傳說一點都不錯,你只會躲在背後撥弄機關暗器,全憑那些被『控魂術』操縱的傀儡為你賣命。至於你自己,毫無武功,沒有一點真刀真槍的本事,即使是剛剛入門的普通武師也能打得你人仰馬翻,難道你不覺得可笑嗎?」

    何寄裳臉上帶著嫵媚的笑容,與嘴裡激烈的言辭毫不沾邊,看上去更是古怪。

    傀儡師又托了一下眼鏡,竟然深表同意地點點頭:「對,就是幻覺,但當所有的人被幻象迷惑並且深信不疑的時候,一定會把它們當作真實世界。比如現在,我想殺一個人——」

    他突然飛了出去,在半空裡劃出一道凌厲的白光,射向側面山崖上的灌木叢。這種輕功並沒到達至高無上的境界,只是我和何寄裳的方向感都被摧毀了,原先位於正東位置的灌木叢,如今卻是在正北方向。

    一剎那間,我心裡不免有了巨大的困惑:「傀儡師的身體仍舊是飛向正東嗎?當他把石階下的三十五座小樓方位完全挪動時,小樓與真實世界之間的偏轉角度是否真的是九十度,如我們眼中看到的那樣?」

    何寄裳同樣滿臉困惑,雙手握刀舉過頭頂,卻猶豫著沒有追擊出去。

    「別動,看我動手時再說——」我只低聲說了九個字,灌木叢裡倏地閃出了一個人,手裡抱著一支輕型機槍,黑沉沉的彈鼓閃著瘆人頭皮的寒光。他的動作明顯要比傀儡師慢一步,剛剛挺身而出,傀儡師的雙腳就已經觸到了灌木綠葉。

    「嘎嘎嘎嘎」,機槍怪吼起來,槍口噴出的火舌正對著傀儡師的胸口,槍膛裡退出的彈殼滿天花雨一般墜落著,沿著光禿禿的巖壁叮叮噹噹地跌下來。這種歐洲菲尼克斯武器加工廠出品的最新速射機槍,每個加強彈鼓的容彈量為四百發,雙路供彈,卡殼幾率為十萬分之五,已經作為美國海軍陸戰隊二零零九年武器換裝時的首選。

    傀儡師的後背衣服瞬間被撕裂成了蜂窩,在他急促翻身後退時,子彈嘯空,在月光下結成了耀眼的彈網,始終追隨著他的身體。

    何寄裳情不自禁地讚了一聲:「好!」

    傀儡師在佈局、結陣、伏擊、偷襲方面是當之無愧的行家,但論及面對面的交鋒,卻並不佔太多上風。看來,江湖傳言有時候也是非常正確的。

    他的身子倒飛回來,飄然落在寨子最外圍的小樓頂上,腳尖一沾即起,如同蜻蜓點水一般,作勢要展開第二輪攻殺。那些交織如雨的機槍子彈雖然射中了他的軀體,卻並沒有造成絲毫的殺傷力,這一點,讓何寄裳臉上剛剛露出的喜色迅速隱沒了。

    剛剛她借嫵媚的笑容向傀儡師施展苗疆的迷魂術,勞而無功,再看到傀儡師在槍林彈雨中進退自如之後,想必心情並不輕鬆。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傀儡;凡為傀儡者,皆曰:可殺、可殺、可殺……」傀儡師厲聲呼號著,雙臂一展,如同陽春三月裡的風箏,飛到二十多米的高度,驟然向下俯衝。

    射手丟下機槍,一個魚躍翻滾,向左側撲出五米,再次跳起來時,手中便多了一支纏滿了草綠色偽裝帶的狙擊步槍,雙腳叉開,穩穩地向天瞄準。

    「卡庫——」我低叫了一聲,只有真正的名門弟子,才有他那樣一槍在手、萬夫莫敵的氣勢。在營地裡射殺唐小鼓,只是牛刀小試,畢竟面對一個逃跑者或是一個進攻者,其意義完全不同。

    「噗、噗、噗」,連續三槍,傀儡師像是農曆新年時點燃升空的二踢腳,連續翻滾,在半空裡三起三落,但雙臂一直平伸著,最終維持住了身體的平衡,繼續俯衝下來。

    卡庫的槍法之精準毋庸置疑,接下來的七顆子彈,全部擊中目標胸口的要害部位,但傀儡師中了那麼多子彈,卻依舊生龍活虎,如同妖魔附體一般。

    「不死?難道他練就了不死之身?」何寄裳的驚駭溢於言表。

    我手中的刀突然「錚」的一聲長鳴,刀刃彈出一寸。那柄沙漠之鷹落在傀儡師手裡,而且此刻就算有槍在手,我的射擊水準跟卡庫只在伯仲之間,手槍威力更無法與狙擊步槍相比。

    卡庫彈夾裡的子彈已經打光,一對一的單挑戰鬥中,狙擊步槍子彈打完的幾率非常小,往往在前三顆子彈射出後就已經結束戰鬥了。沒有子彈的槍手,只剩下任人宰割的無奈,卡庫保持著舉槍的姿勢,也被神奇的傀儡師驚呆了。

    我握住了刀柄,想也不敢多想,驟然向前飛出,只想在傀儡師重創卡庫之前,半途截住他的致命殺招。真正的生死關頭,勝敗差距不過是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秒的間隔。

    以我的輕功,只會落後於半空落下的傀儡師,畢竟從目睹卡庫先是機槍狂掃、後是狙擊步槍高射表演這幾秒鐘裡,以為他是穩操勝券,等到形勢劇變,卡庫從獵殺者成了被獵殺的目標,我的反應有一點點滯後。現代化的槍戰中,滯後就等於失去了現場的控制權。

    刀柄又冷又滑,但它筆直指向前方時,銳利的刀尖劃破空氣,把我的輕功提高了十倍有餘,瞬間便落在卡庫身邊,肩頭一低,把他撞開。我只凌空劈出一刀,是普普通通的雁蕩山雁翎單刀的招法,沒想到隨著「嘩」的一聲,傀儡師從頭頂到襠下,徹底乾淨地分成了兩半,跌落在灌木叢中。

    「逾距之刀,逾距之刀,逾距之刀——」何寄裳縱聲大叫,聲音裡欣喜與困惑緊密交織著,尾音變得傷感抽泣起來,「那是『盜墓之王』楊天的逾距之刀,終於重出江湖了!」

    那一刀的力量來得極其怪異,實際是它帶動著我穿越了幾十米的空間距離,及時地劈殺傀儡師,替卡庫解圍。當我低頭凝視著它時,刀身上的每一顆星星都在閃爍著詭異的銀色光彩。

    「好刀,好刀法,我果然沒有看錯閣下——」卡庫失聲讚歎著。他穿著叢林迷綵衣,腳上的黑色戰靴沾滿了塵土和草屑,滿臉都是掩飾不住的倦怠,顯然剛剛經歷過長途的急行軍。

    「卡庫,你怎麼會在這裡?誰派你回來的?」我以為是顧傾城不放心我和飛月,才派人暗中幫助。營地裡那麼多人,也只有她會存著這樣的心思。

    卡庫搖搖頭:「不,沒有人派我,我在追殺一個人,那個隧道裡出現過的戴面具的怪人。」

    他走向草叢,在傀儡師的身子上踢了一腳,迅速更換了狙擊步槍的彈夾,用槍筒戳著只剩一半的敵人頭顱,駭然叫起來:「是個假人,怪不得吃了那麼多子彈還不死!」

    我收起了短刀,淡淡一笑:「是的,就是個假人,但他的肚子裡卻藏著另一個人,就在跌得較遠的那一半身體裡。」刀刃上並沒有絲毫鮮血,砍中木頭或是砍中人體,手感相差十萬八千里之多。

    一個頭髮又短又黃的侏儒男人艱難地從灌木叢裡站起來,隨手拋掉傀儡師的木頭身子,搖晃著不成比例的大頭,惡狠狠地盯著我:「你——怎麼識破我不是傀儡師的?」

    我笑了,那只是我的直覺,成名於馬幫的大人物絕對不會忽視自己的外表,當他從樓上躍下時,僵硬的輕功已經馬腳畢露,因為那個飛在半空裡的身體是歪斜著的,右側明顯重於左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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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24 21:22:14
第四章 打給蘇倫的電話

    「傀儡師不是辰州殭屍門的人,所以不會使用他們的『活死人輕功』,你頭上頂著這具古怪的木製身子,想必越撐就越辛苦吧?」我不想為難他,做別人的傀儡已經是最痛苦的事,他做的更是一個外表粗劣之極的傀儡,可見傀儡師並沒有打算讓他活著回去。

    「嘿嘿,我們都小看了你,不過你永遠都要記住,傀儡師是不會死的,死的永遠都是他手中毫無生命力的傀儡,比如我、比如大道上死的那個一號。」

    他笑得很燦爛,彷彿能縮在木偶肚子裡裝成傀儡師是很愉快的一件事。

    「你滾吧,槍神門下弟子,槍彈不殺無名小卒,別讓我再看到你這醜陋的侏儒——」卡庫冷笑著,他是一名稱職的神槍手,但目前環境裡發生的怪事,並非一名槍手能左右的。

    這句話令我感到有些不妙,因為所有體貌殘缺的人最忌諱別人諷刺他們的缺憾,那是這類人心靈上共同的巨大傷口,不可碰觸。

    侏儒仰起寬大的下巴,翻著眼睛死盯著卡庫:「你有五秒鐘的時間可以道歉,否則,將會死得像我一樣慘!」每一個字都是從他牙縫裡迸出來的,伴著「嘶嘶」的吐氣聲,如同一隻被激怒了的怪獸。

    「道歉?滾開,信不信我一槍在你腦袋上掏個窟窿出來?」卡庫的自信心已然恢復,只要明白面對的是一個毫無奇異法術的地球人,他心裡就不再充滿了恐懼和懷疑。

    我向前踏了一步,遮在卡庫前面,提神戒備,隨時準備應付侏儒的猝起發難。

    「二十四小時之內,你會死得跟我一樣。我說過,傀儡師永遠不死,在他的刀下,世界是可以被任意切割的,如同一個下一秒鐘就要上桌的蛋糕,再見。」

    侏儒退了一大步,陡然向前撲倒,手腳伸得筆直。

    卡庫大笑:「你幹什麼?裝死狗嗎?」他一手提著狙擊槍,槍口戳向侏儒的肩頭,「喂,起來,快滾回家找你主人吧,免得在外面受了欺負要跪地求饒,哈哈哈哈——」

    他的笑聲並沒能維持多久,侏儒的頸部無聲無息地裂開了,就像空氣中有一把無形的刀瞬間切在他的脖子上。

    「啊?」卡庫向後躍起來,砰的一聲撞在巖壁上。

    「大卸八塊?」何寄裳剛剛趕到,站在我身邊,陡然間額上、鼻尖上、兩腮上一起冒出了冷汗。

    那四個字在法術的世界裡代表著一個劇毒無比的死咒,異術師與將死的人合力種下這個死咒,被詛咒的人同樣會切成均勻的八塊,工工整整地擺放在一起。

    「二、三、四……七、八。」何寄裳低聲數著。

    等到侏儒的左腿斷掉時,他的身子不多不少被分為重量相近的八塊,彼此之間只裂開一條兩厘米寬的縫,流出的血很快被身子下面的灌木叢吸收乾淨。

    「殺人者在哪裡?在哪裡——」卡庫抓緊了手裡的槍,茫然地四處搜索著。

    在烽火連天的戰場上衝鋒殺敵靠的是勇氣和膽識,但是一進入這片波詭雲譎的大山,那套屬於部隊的規則已經不再適用。說到底,他這樣的槍手,只適合跟隨大部隊作戰,聽命行事。

    「傀儡師永遠都不會出現在舞台上,人們看到的,只是他手裡的線偶。」何寄裳悒鬱地歎了口氣,緊接著發出更深的苦笑,「寨子裡的小樓被傀儡師瞬間變換了方位,所有人都死了,那個佝僂著背吸煙的人,大概也是他手裡的另一具線偶而已。」

    對面的寨子陰森空寂,恍如山坡上的一座荒無人煙的陰宅。

    「風先生,那個戴面具的人一直追蹤著你和飛月的車子,來的這一路上,有幾次她曾進入過我的狙擊鏡,但是速度比奔跑的野兔還快,根本沒有開槍的機會。現在,我該走了,繼續我的追獵過程,相信她就在附近。」

    卡庫背起長槍,又把機槍抱在懷裡,滿臉都是不可理喻的固執。

    我按住他瘦骨嶙峋的肩膀,語氣無比誠懇地告訴他:「對方的武功、輕功匪夷所思,其實你沒必要離開營地出來冒險的,假如她就是山民傳說中的『龍格女巫』,咱們只有合在一起,才可能與之對抗,聽我的勸,明天跟我一起回營地去好不好?」

    真正的武林高手,已經不是槍械的力量所能抵禦的,戰爭史上的很多例子明確地說明了這一點。

    卡庫孤傲地搖搖頭:「風先生,你不是槍手,永遠不會明白一個成名於天下的狙擊手是怎麼想的。師父說,狙擊鏡的世界裡,操控扳機的人就是上帝,生死存亡,全部由上帝說了算。那人已經從我的狙擊鏡裡掠過七次,我希望十次之內,讓她橫屍山野。」

    他推開我的手,額頭上的「少年老成紋」苦澀地交錯在一起,一字一句地說:「殺不了她,是我的恥辱,不能榮耀師門可以,但我不能再給槍神門下抹黑。」

    「你阻止不了他的,有時候,一個男人要做的事遠比保存生命更重要,譬如當年離開的天哥。也許,男人脈絡裡流淌的鮮血永遠是沸騰的,不達目的死不罷休。」

    何寄裳提到了「死」字,我意識到那真的是一個不祥之兆,偷偷打了個寒噤。

    卡庫孤零零的影子已然消失在叢林裡,他沒說「再見」也沒回頭,但把狙殺的次數擴展為十次,已經證明信心並不是十分充足。處在巔峰狀態的狙擊手,永遠都相信自己能夠一擊必殺,更為極端的,槍膛裡只放一顆子彈,對同一個目標絕不會開第二槍。

    「我只希望他能活著回營地去。」我說的是實話,營地裡需要他這樣的高手。

    「那麼,我們應該首先祈禱他能活過接下來的二十四小時,從『大卸八塊』的死咒裡逃脫出來吧。」何寄裳抱起了胳膊,半夜的山風拂起她的白袍,的確有些冷了。

    我脫下自己的外衣替她披上,慢慢走下山坡,向古寨的正門走過去。

    寨子中間的大道已經恢復了東西走向,傀儡師的幻術解除了。

    「風,你需要寶蟾?」何寄裳踏上石階時,似乎不經意地問了一句。

    空氣裡瀰漫著死亡和血腥的氣息,我略作考慮,才慎重地回答:「綜合各方面的訊息,我有理由相信石隙對面存在楊天大俠留下的足跡,如果可能,希望你也加入探險隊來。寶蟾只能驅趕毒蛇,你和他之間或許有某種心靈感應,更能夠在第一時間裡發現線索。」

    何寄裳是五毒教的高手,穿越石隙蛇陣時,一定能發揮作用。我越來越感到幫手的重要性,自從孫貴墜入那些透明液體之後,老成持重的衛叔陣腳大亂,對於隊員們的約束力正在急驟減弱,這絕對不是個好兆頭。

    我需要更強大的高手加入,何寄裳無疑是最佳人選,因為她比我更迫切地渴望見到大哥。

    何寄裳長歎:「你那麼有信心能探索到山腹盡頭去?要知道,幾百年來,沒有人——」

    我截斷她的話:「至少,『盜墓之王』楊天已經做到了。據『捕王』歸洛說,他墜落在蛇陣裡,正是楊天救了他,而且帶他去了一個滿是晶石的深坑,躺在不計其數的晶石之上。二十一世紀的世界,每個人都很努力,因為大家都明白,努力不一定能成功,不努力卻是一定會失敗。」

    「哈哈——」她笑了,語氣倍感淒涼,「知道嗎?他被稱為『盜墓之王』並不確切,應該被稱為『人間天神』才對。他做的事,沒有人能追隨重複,當年江湖上的八方高手一提到楊天的名字,無不退避三舍。記得當年苗疆深處發現了那座最值錢的臘王墓,吸引了全球十一派的人馬貪心覬覦,但他的腳步一進苗疆,不到三天之內,十一派人馬一個不剩,全部退走。任何場合,他都是萬眾矚目的焦點。我的意思是說,楊天能做到的,你、我乃至更多的人合起來都未必能行。」

    大哥當年的英雄事跡從一個美麗的女子口中說出來,委婉中帶著全身心的景仰,字字句句都讓我禁不住熱血澎湃。

    人生在世,要做就做大哥那樣天下無敵的好漢,成為億萬人崇拜的對象,像他那樣,即使有一天已經不在江湖,但世間仍然永存著他的動人傳說。

    「總有一天,我會像他那樣——」我挺直了腰,忽然覺得大哥的存在像一盞暗夜裡的指路明燈,一直照亮我前進的道路。

    「很晚了,我該睡了。」何寄裳走入小樓,門扉開啟聲、舊床搖晃聲不絕於耳。

    我毫無睡意,更不想走進小樓裡去。此刻的古寨,除了我們兩個,只有遍地屍體,而她是大哥的女人,跟我生命裡遇到的任何女孩子不同,不是蘇倫、飛月,更不是關寶鈴、顧傾城。

    「明天會發生什麼?」正因為地球人不可能進入時間的逆流,所以永遠沒有人能預料明天。我希望何寄裳能同樣加入探險隊,與碧血夜光蟾一起成為我的強援,在最短的時間裡突破蛇陣,接觸到謎題的核心。

    戴面具的龍格女巫、方眼怪人、晶石坑、古代宮殿裡的金屬門……明天,等待我的,除了問號還是問號。

    我坐在樓前的方木台階上,取出電話,剛要撥顧傾城的號碼,卻發現已經是凌晨兩點鐘,她應該已經睡下了,禁不住啞然失笑:「只有閒人才會緊盯著腕表上的時間,真正忙起來,連看表的空當都沒有。」

    手指在鍵盤上動了動,蘇倫的號碼立刻出現在屏幕上。從她失蹤開始,這個號碼每天都會被撥打幾百次以上,卻從來沒有連通過,可想而知,她是被困在一個無線電信號高度屏蔽的地方,否則以這批諾基亞衛星電話的強勁性能,即使是陷落在茫茫大海的孤島上,也早就聯絡上了。

    無意之中,我按下了撥號鍵,屏幕上的連接信號只閃爍了兩次,竟然迅速轉為「電話已經接通」的狀態。我盯著屏幕,心跳驟然加快,直到聽筒裡傳來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喂喂,是誰?是誰?李康、席勒還是——」

    我猛地跳起來,把電話移向耳邊,過分激動之下,按鍵部分狠狠地撞在顴骨上,發出一聲悶響,火辣辣地痛起來。

    「喂,是誰?我是蘇倫,如果你是探險隊的人,不管你是誰,馬上通知風先生,要他來救我,我在地下。」蘇倫的聲音冷靜下來,嗓子稍微有些沙啞,但依然動聽。

    我長吸了一口氣,抑制住胳膊的顫抖,低聲回答:「蘇倫,是我,風。」

    蘇倫「啊」的一聲叫起來,聲音發顫:「你在哪裡?你在哪裡?你在哪裡?」

    一種說不出冷還是暖的液體迅速滑出了我的眼眶:「我就在隧道外的古寨,你在那個奇怪的洞裡嗎?還是山腹深處?天梯?地宮?別怕,我很快就來救你。」

    自從在楓割寺分手,我們只在她登上飛機前簡短地通過話,沒想到再次通話的時候,已經是現在天地相隔,生死難料。

    「風哥哥——」她大叫了一聲,隨即喉嚨被哽噎住了,足足有十秒鐘的時間,我們誰都無法再說出第二句話。

    我緊緊地握著電話,彷彿這是一道能找回蘇倫的救命索。

    聽筒裡傳來蘇倫快速深呼吸的動靜,隨即她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聲音重歸平穩冷靜:「風哥哥,我是在一座古老的宮殿裡,它非常大,長寬都在三千米以上。奇怪的是,我找不到它的出口,宮殿圍牆以外全部是高不可攀的垂直巖壁,沒有任何可供進出的通道。這兒的天是灰色的,我想自己看到的或許不是天,而是幾百米高的洞頂。想像一下,我是處在山腹深處的一個空洞裡,彷彿大山形成時天然生成的一個氣泡室。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我找到了傳說中的阿房宮,最起碼為自己的西南邊陲探險之旅畫上了一個小小的句號。」

    我的腦子裡迅速勾勒著蘇倫所處的位置,假如四面和地下都沒有明顯通道的話,進出那個地方的途徑一定來自於頭頂,因為孫貴是從隧道位置陷落進去的,我真的很希望那些石柱消失的地方,存在某個進出地下世界的管道,自己一定會第一個搶著進去,找回蘇倫。

    「在宮殿的最深處位置,有一扇奇特的金屬門。風哥哥,我一直都在試圖打開它,即使它不是進出阿房宮的門戶,至少也會帶來某些轉機。」

    聽筒裡傳來隱隱約約的沙沙聲,通訊信號正在減弱。

    「哼哼」,有人在冷笑,就在小樓的左翼頂上,我迅速轉身,卻沒有任何發現。

    「誰在冷笑?一個女人?風哥哥,是誰?」蘇倫也聽到了,急促地反問。

    我屈膝騰身,左手在屋簷上一勾,翻身躍上樓頂。樓頂空無一人,只有滿地月色清輝。

    「沒有人,或許是聽錯了?」我對著話筒大聲說,假如有人在旁邊窺伺,應該能聽明白我話裡的警告意味。這個電話對我彌足珍貴,不管什麼人現身打擾,下場都將變得奇慘無比。

    「不,風哥哥,我在這裡,曾經三次以上聽到過同樣的冷笑聲,快去查查,到底是什麼人在笑,或許就是進入這裡的最有價值線索。還有,這扇門上有四個古怪的洞,直徑約等於一個肌肉發達的成年男人的胳膊,我在門上找不到任何暗鎖的痕跡,大概開門的機關就在這四個洞上——」

    「不要碰那扇門,我警告過你很多次了,否則,只會提前把自己送入鬼門關。」的的確確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就響在我身後,但等我急速轉身時,仍舊看不到她的影子。

    「龍格女巫,是你嗎?請閣下現身,救回我的朋友!」我發力大叫,同時奔向樓頂西北角,聲音最先就是從那個方向傳來的。

    說話的,肯定是那個戴面具的人,我突然之間看到了救回蘇倫的希望。她能夠出聲警告蘇倫,一定是進入過那裡,而且是不止一次地進出。只要得到她的幫助,就能找到蘇倫。

    「風哥哥,就是那個女人,找到她……」通訊信號持續減弱,到了最後,只剩下一片輕微的沙沙聲。

    我對著電話大叫蘇倫的名字,突然間膝蓋一軟,跌坐在樓頂,又一次喜極而泣。無論如何,我重新聽到了蘇倫的聲音,她還活著,只要有一線生機,我就不會放棄。

    連續重撥蘇倫的號碼,又聽到了熟悉的盲區回饋聲,剛才無意中接通的電話,對我而言像是沙漠裡即將渴死的旅人得到了一場突如其來的救命雨,再次燃起了生存下去的希望。

    「你們,最好別再糾纏隧道裡的神秘世界,有些東西,就該永久地沉睡在陌生的世界裡,盲目打開不屬於自己的門,接踵而來的並不都是蠱惑人心的黃金寶石,而是數不清的災難。風,你是聰明人,強要突破那些不可逾越的障礙的話,總有一天會後悔的——」

    又是龍格女巫的聲音,大概在三十步外的樹叢中。一瞬間,我想到了卡庫,在心裡祈禱他千萬別在此時出手,把所有的線索都掐斷了。

    「我只想找回蘇倫,閣下能幫忙的話,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包括這條命、這顆人頭。」現在,只要蘇倫能回來,我會毫不吝惜自己生命裡的一切拿去交換。

    「你們兩個倒是情深意重啊?不過那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進入容易,要想出來,就不會太輕鬆囉!」龍格女巫的聲音滿含惋惜,卻又帶著淡淡的嘲諷。

    戀愛中的男女說出的話,總是帶著三分慷慨激昂的傻氣,只有真正把對方看得重逾性命,才會毫不猶豫地說出那樣的話。此時此刻,我只是陷入愛情的俗世男女,而不是埃及人大加渲染吹捧的「無敵沙漠勇士」。

    「你呢?豈不是能夠進出那裡?否則蘇倫怎麼能聽到你的聲音?幫幫我,救她出來——」我知道要對這種古怪問題追根溯源很難,沒有人也沒有時間慢慢解釋事情的前因後果、來龍去脈。現在沒有更好的辦法,龍格女巫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是我,我是與你們完全不同的人,總之,她不該試圖打開那扇門,地球人的好奇心真是致命的鍘刀,永遠懸在自己的頭頂上……」

    「龍格女巫也是外星人?」來不及多想,我的腳尖一旋,已然撲向那片叢林,電話都來不及放回褲袋裡。

    叢林裡一陣枝葉簌簌亂動,一條遍體黑色的影子正在急速後退,我的腳尖只在樹頂上一沾,借力再次騰空,終於搶先一步攔住了她,後背靠在一棵苦櫟樹幹上。

    仍舊是那只詭異的黃金面具,但現在竟然能夠給我莫名其妙的親切感,畢竟只有她見過失蹤後的蘇倫,一切消息都要靠她來傳達。我全部的思想只彙集成一句話:「龍格女巫,求你一定要救她!」

    一剎那,天空中飄過一團雪白的雲絮,遮住了半邊明月,樹林裡的光線也瞬間黯淡下來。

    「一旦進入那裡,你們都會死,絕沒有生還的可能,所以,夠明智的話,現在就帶他們離開。」她仍舊刻意躲在暗影裡,不肯暴露在亮光下。

    「找回蘇倫,我馬上走,假如你肯幫我。」我堅持自己的理由,同時握住了刀柄。她的出現帶來了一線光明,我一定要把握住這個機會。

    「她是回不來的,死心吧。」

    風捲動她的長髮,配以裊娜的身姿,相信她曾經是個極其美麗妖嬈的女子。我可以百分之百判斷,她絕不是唐心,身材、語氣、動作相差非常大,即便她能夠發射刻著「心」字的唐門暗器,也只是一種巧合。

    據老虎說,唐心被囚禁在山腹裡的神秘空間裡,她的暗器當然也會落入他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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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24 21:22:30
第五章 傀儡師永遠不死

    我長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腦子保持清醒,如果能留住她,無論採取什麼手段包括武力,都會確保找到蘇倫。沒有幫手的情況下,我只有依靠這柄短刀了。

    「那麼,帶我進去,就算是死,我也願意跟蘇倫在一起。」這是我的真心話。過去曾跟關寶鈴同時被困在玻璃盒子裡,最終九死一生地脫困,我相信自己有能力改變任何結局。

    「進去?如果地球人能隨意進入的話,幾千年來,豈不早就人滿為患、屍骨堆疊如山了?放棄吧,你的身體裡雖然蘊涵著某些特質,但你不是『盜墓之王』楊天,所以,我幫不了你。這是我最後一次出現了,你們不走,隨之降臨的只有瘋狂殺戮。」

    她的身體倏地左轉,快速逸出了我的視線範圍。

    短刀已經出鞘,藉著揮刀之勢,我把輕功發揮到極限,躍到樹尖,連續向前縱躍著,把兩人之間的距離縮短到五十步之內。我能看到她的黑衣背影和後腦上勒著的黃金帶子,那種感覺像是在一個騰雲駕霧般的夢裡,一切都是不真實的。

    這柄刀的確賦予了我神秘的力量,但要想追上龍格女巫還是差得太遠了。我狠狠地在自己舌尖上咬了一口,一股濃烈的血腥氣噴湧出來,「兵解大法」的威力發揮出來,體能瞬間提升十倍以上,五十步的距離立刻縮短為十五步之內。

    龍格女巫驟然停步,雙手一揮,一陣怪異的香氣順風而來。

    我正處於全力追趕的狀態下,竟來不及封閉呼吸,鼻子裡吸入香氣後,身子一軟,踉蹌著撲倒在對方的腳下。

    「你到底是誰?」她蹲下身子,黃金面具閃著寒光。

    我再次咬中舌尖,短時間內兩次發動「兵解大法」會對身體造成難以預料的損傷,但我什麼都顧不得了,只想留住她。血腥氣瀰散在我的口腔、喉嚨甚至全身的脈絡裡,我掙扎著站起來,伸手扶住側面的枯樹。

    她驚訝地後退了一步:「這種情況下,你還能站起來?難道你真的跟楊天是同一種人?」

    刀還在我手裡,提刀的手卻軟弱無力,無法舉起來。

    「哪一種人?看在楊天大俠的面上,你能不能幫我一次?」我希望能拖延時間,等待「兵解大法」的威力徹底驅散miyao的影響。

    「地球上的『異人』——存在比例為四十萬比一,一旦出世,必定能夠影響到人類社會的發展。在某些方面,你很像他,只是還沒達到他那種高度。」龍格女巫彷彿陷入了動情的回憶之中,漆黑的眸子裡現出一絲柔情來。

    我想鋌而走險第三次施展「兵解大法」,這是困境之中最不得已的下策,只是牙齒剛剛碰到舌尖,龍格女巫猝然揮手,拂過我的面頰。迷香的氣味增大了數倍,我感覺自己身體裡的力量剎那間煙消雲散,只有「看」和「聽」的能力,其他什麼都不能做了。

    「強弩之末,不能妄為,你的思想中有和楊天一樣的狂傲血腥,都會逆天而行,但很遺憾,那種瘋狂的舉動,只會傷害自己,於事無補。地球人把這種『大無畏』的行為稱為『英雄義舉』,但在我看來,真是太可笑了——」

    我張了張嘴唇,吃力地打斷她:「你……也是地……球人,和我們沒什麼……兩樣……」

    她的外貌和思想跟地球人如出一轍,只是武功、輕功更強而已。

    「我也是地球人?哈哈,要真的是那樣就好了。每個人都懼怕死亡,但跟有些事比起來,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活著卻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活著——」

    她的背後突然閃出了銀色的刀光,如雷雨夜裡的霹靂一般,先看見光,而後才聽見一個女子的怒吼:「斬!」

    龍格女巫驟然不見了,向左側高速移動的幻影閃爍出五顏六色的光芒。

    「蟲——」那是何寄裳的聲音,第一聲高亢憤怒,第二聲卻陰森渾厚。她手裡的緬刀「啪」的一聲炸開,化作幾千隻振翅激飛的銀色小蟲,沿著龍格女巫的幻影追了出去。空氣中頓時充滿了劇烈的血腥氣和裊裊不絕的嗡嗡聲。

    我艱難地蠕動著嘴唇:「留住……她……」其實我明白,龍格女巫是留不住的,她的武功已經達到了神仙鬼怪一般的境界,我們仍舊是凡人,差距是一條無邊無際的鴻溝。

    「五毒教的『吸血蟲』很厲害,真難為你隱居古寨十幾年,還盡心盡力地養著它們。還記得嗎?當年楊天大俠曾經教導過你,既然被逐出門牆,就不要再碰那些毒蟲,那些話,你都忘了嗎?」

    龍格女巫站在十步之外,銀色小蟲繞著她轉圈飛舞,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球體,卻不敢貿然出擊。

    何寄裳手裡只有刀柄,陡然間倒轉過來,在自己胸口上雷霆萬鈞般一擊,發出撕心裂肺的厲喝:「殺——」一大口鮮血直噴出來,逆風形成血霧,罩向龍格女巫。

    「吸血蟲」曾經列為五毒教的「十二大毒物」之首,以人血豢養,以主人意念驅動,比蒼蠅略大一點的蟲體上攜帶著近百種叮人立死的毒藥。當何寄裳自殘身體鼓動毒蟲進攻時,已經是自身武功的極限。

    龍格女巫再次飄動起來,但那群銀色小蟲始終追逐著她,直到連蟲帶人消失在叢林深處。

    渾身麻痺的感覺又持續了十分鐘之久,我才頹然起身。何寄裳比我更虛弱,臉色慘白如紙,頭髮也凌亂地披散開來。

    我們兩個對望著,忽然各自淒慘地一笑,或許都在為竭盡全力仍不能留住龍格女巫而感到慚愧。

    「我已經盡了力,而且天哥真的說過,不許我再動用毒蟲。原來,再厲害的毒術都會過時的,這一次,我終於發現古寨裡的人都已經與現實脫節了。」她抹去了唇角的鮮血,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眺望著龍格女巫退卻的方向。

    我把短刀放回袖子裡,挫敗感讓自己無言以對。

    「回去吧,明天總會好起來的——」何寄裳勉強笑著。

    東方的天空已經泛白,我們互相攙扶著走進古寨。小樓全部沉浸在黎明的山林霧靄之中,現在是彎彎曲曲的一片死寂,空氣裡只留著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我去換身衣服,接下來,咱們該談談寶蟾的事——古寨裡的人已經死光,大概是上天在冥冥中給我的暗示,是我離開的時候了。」何寄裳踏進小樓,她每次提到「死」都會加重我的不祥預感。

    幾小時前,我站在這裡打通了蘇倫的電話,希望與失望迅速更替著。下一步,真的能否極泰來嗎?帶著碧血夜光蟾回營地去,順利穿過石隙?太多的挫敗之後,我已經不敢把未來的發展想像成一條光明坦途。

    思考再三後,我撥了顧傾城的電話。

    電話只響了一聲,她已經接起來:「風先生,事情進行得怎麼樣?」

    我調整著自己的情緒,淡淡地笑著回答:「還好,正在跟何小姐談,今天就能返回營地去,放心。」

    分開還沒超過二十四小時,其間發生的慘事、怪事、詭異變化半小時之內都無法說完,所以我乾脆全部保留,等到見面時再細說。

    「謝天謝地,還好、還好。」顧傾城長出了一口氣,語氣立刻放鬆下來。幸好現在接通的不是可視電話,否則我臉上深重的苦笑一定瞞不過她的慧眼。

    「顧小姐,我昨晚偶然間打通了蘇倫的電話——」

    「什麼?怎麼可能?」顧傾城失聲叫起來,這大概是每一個人聽到我的話之後的必然反應,「風先生,我安排了專人每隔半小時就撥打一次那個號碼,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當然也從沒有打通過。你是怎麼撥通的,她說了什麼?」

    我相信她的話,但事實也擺在面前,凌晨時的確與蘇倫通過電話。

    「她被困在山腹裡,找不到進出的門戶,咱們只能先過了石隙再說。你和衛叔小心約束手下的人馬,咱們不能再無謂地損失人手了。」未來的路還長,過了石隙之後都不知道會遇到什麼困難,我希望能保存更多的援兵。

    顧傾城遲疑了一下:「風先生,這一點,我和衛叔已經有了一致意見,請放心。」

    我們都要對方放心,但誰都不會放心的,各自都有滿滿噹噹的心事,最後只能心照不宣地掛了電話。

    霧氣越來越重,一直到了七點鐘,東面升起的太陽才擺脫流雲霧嵐的遮掩,把陽光灑滿古寨。

    我的頭枕在膝蓋上打了個很短的盹,絕對不超過十五分鐘,突然被鼻子裡聞到的濃烈血腥味驚醒了,猛然抬頭,向石階下望去。

    有個人匍匐在地上,旁邊交叉擺著一支狙擊步槍、一支速射機槍。那是卡庫的武器,趴著的人自然也是他,只不過他已經是個死人了,被大卸八塊又擺得整整齊齊的死人。

    屍體五步之外,一個中學教師一樣的男人正彎著腰寫大字,大道當紙、鮮血當墨,臨時撕來的一大塊衣襟當筆,一路寫下來,全部是龍飛鳳舞的鮮紅大字。

    侏儒臨死,曾向卡庫發出「大卸八塊」的毒咒,現在真實應驗了。

    小樓裡靜悄悄的,想必何寄裳還沒睡醒,我輕輕地踏下石階,迎著那行血字走過去。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傀儡。小兄弟,看看我這十個字寫得怎麼樣?」他抬起頭,推了一下鼻樑上的老式眼鏡,隨手拋掉了帶血的髒布。

    十個血字錯落有致,疏密灑脫,的確漂亮,但卻是用卡庫的血完成的,很明顯是對我的挑戰。

    「字是好字,你一大清早到這裡來,不會只是為了寫幾個字活動活動筋骨吧?」我壓制住狂怒暴躁的心情,人死不能復活,替他報仇才是真正應該做的。

    「殺人寫好詩,臨風題好字。風先生,得罪馬幫的人沒什麼好下場的,我希望大家以後是朋友而非敵人。無論是哪一路的英雄,來到這片大山裡,我們都要盡一點地主之誼,所以風先生有什麼需要的話,儘管開口。」

    他變得彬彬有禮起來,輕輕推了推眼鏡,狡黠的眼神在瓶子底一般厚的鏡片後面閃閃爍爍著。

    馬幫的人沒有這麼好心,主動請求和解,不過是暫時的緩兵之計。

    「卡庫是我的朋友,他死了,至少貴幫要出一個人向他謝罪?你懂我的意思嗎?」是他殺了卡庫,我只有親手取他性命,才是對卡庫的最大安慰。

    殺不殺人已經無法由自己決定了,是別人在逼我動手,毫無選擇餘地。

    「是他冒犯馬幫在先,他做過什麼你也很清楚,對不對?」傀儡師輕蔑地笑了,整了整衣襟,威嚴地咳嗽了一聲,「胭脂一早就通知過你,無論找到什麼寶藏,大家合理分賬就好了,不必弄得劍拔弩張的。在馬幫的山頭,自然有馬幫的規矩,誰壞了規矩,誰就得付出生命做代價。你看,山裡這麼多枯樹幹草,勢必需要很多肥料滋養,死掉的人恰好是最合適的草木養料,所謂『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就是這個道理。」

    他很喜歡引經據典,與傳說中傀儡師的說話方式一模一樣。

    「你錯了,這裡是古寨,五毒教的據點之一,要遵守,也該遵守苗疆規矩——」

    何寄裳走出小樓,就在石階頂上,冷冷地反駁了傀儡師的話。

    陽光驅散霧嵐,給人帶來融融暖意,但我知道,隨之而來的將是一招判生死的對決。

    傀儡師仰頭看了看,摘下眼鏡,在衣襟上輕輕擦拭著:「苗疆有什麼規矩?不過是殺人者死、以血還血罷了,在你們眼裡,江湖就是一個刀來槍去的角鬥場。所以說,孔夫子、孟夫子都教導後輩要認真讀書,不止一次地告誡後人,『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你們苗疆的人,根本就是不學無術、胸無點墨,連大漢民族的優秀文化都摒棄門外,只在窮山惡水裡抱殘守缺。唉,我早說過,苗蠻族類,只配刀耕火種於南疆,被社會永遠遺棄,即使勉強出現幾個有用的人物,也被無知的族長耽誤了。」

    他的語氣,如同慈祥的師長見到了失學的孩子,語重心長地施以諄諄教導,務求以誨人不倦為己任。

    「你該上路了。」何寄裳冷笑。

    「人人都要上路,結束了這裡的事,我的確該上路了。」傀儡師重新戴上眼鏡。

    我看不出他身上藏著重型武器,只是眼珠每一次轉動閃爍,似乎總藏著某種不可告人的秘密。

    何寄裳驟然撮唇呼哨,哨音高低起伏三次,猶如林間布谷鳥的縱聲歌唱。那些已經毫無人聲的小樓裡倏地湧出無數條青紅相間的長蛇,盤旋捲地而來,一瞬間已經把傀儡師圍住。

    「風,你先上來吧,蛇群喜歡慢慢享用它們的早餐。」何寄裳向我招了招手,腕子上的銀鐲在陽光下熠熠閃光。

    看過了五角星芒大陣裡的蛇海之後,五毒教的蛇群已經無法給予我恐怖之感,緩步上了台階,站在何寄裳身邊。

    傀儡師在蛇群中孤零零地站著,看上去並沒有驚駭失色的感覺,忽而垂頭凝視著自己寫下的血字,一字一句地念著:「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傀儡。」轉眼間,那些字、卡庫的屍體都湮滅在蛇群中,長短不一的蛇全部昂揚著扁平的頸子,鮮紅的蛇芯賁張吞吐著。

    「傀儡師是永遠不死的,你們知道嗎?」游動最快的蛇已經繞住了他的腳踝,週遭十五步方圓的地面上全部是蜿蜒游動的毒蛇,此時再想逃走為時已晚。

    「去向蛇神說吧,沒有人能永遠不死——」何寄裳笑了,她是毒蛇的主人,深諳蛇性,當然能想像出傀儡師的下場。

    「嚓」的一聲,我拔出了短刀,刀身上的星星在陽光下閃耀跳躍,如同十幾顆一刻都不安分的靈魂。

    「傀儡師,你還有什麼遺言嗎?」我盯著下半身纏滿毒蛇的敵人。卡庫的死,讓我胸膛裡的憤懣提升到極點,幾乎無法自控。在這片古老的西南邊陲山林裡,人性的醜陋點暴露無遺,每個人都以殺人為樂趣,競相比拚殺人手法的詭奇。

    侏儒和卡庫同樣被「大卸八塊」,但前者是自願以死下咒,後者卻是無意中為了救我而捲入這場戰鬥的。他跟我同時動手殺了胭脂,禍根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種下的。

    我承認衛叔統領的隊員中仍舊不乏藏龍臥虎之輩,但卡庫的死真的是一個巨大的損失,他所擁有的精妙狙擊槍法,能夠在很大程度上掃清前路上的障礙。

    「不死的人,永遠沒有遺言,也用不到遺言。」傀儡師的樣子看起來很是古怪,胸口以下,全部掛滿了盤旋遊走的毒蛇,再有幾秒鐘,就會徹底淹沒在蛇群裡。

    何寄裳冷笑:「好吧,反正你在這裡死了,馬幫的人也不會太傷心,這本來就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

    「我說的,不是他——」我向何寄裳身後猛然揮出一刀,一個穿著灰色衣服的影子倒翻出去,以最不可思議的變幻身法避開了這次攻擊,不過卻在何寄裳腳邊留下了自己的一條手臂。

    影子極其枯瘦,佝僂著背,竟然是一個天生具有殘疾的獨臂人。地上斷落的,只不過是一條不會流血的假臂。

    「你怎麼知道我在那裡?年輕人,現在看來,你比我想像的要聰明一些,呵呵呵呵——」影子笑了,他有一張蠟黃的臉,眉尖、唇角都向下耷拉著,即使在大笑的時候看上去也像愁眉苦臉一般。

    「你無法掩蓋住自己的影子,何小姐一個人,自然不會有那麼臃腫的影子投在地上。再說,你到達古寨的第一夜,已經露過面了,借躲在暗影裡抽煙吸引我們的注意力,對不對?」當時,我跟何寄裳都注意到了暗影裡的煙頭火光。

    那人僅存的左手裡握著一支半尺長的黃楊木煙斗,正是我在黑暗中看見過的東西。

    「我又何須吸引什麼人的注意力?只不過是殺人累了,結束後抽一袋煙提提精神而已。在我眼裡,如何殺人並不重要,當我做了決定要殺某一個人的時候,他已經是個死人了,今日不死、明日不死,也不過是在苟延殘喘而已,譬如你、你們。」

    他把煙斗伸進口袋裡,再取出來時,已經裝滿了暗褐色的煙絲。

    「我累了,唉,最近每次殺人之後,總會感覺到累,你們說,這是不是一種病態?」他凝視著煙絲,三秒鐘之內,煙絲竟然緩緩自燃,冒出點點火星來。

    「你才是真正的傀儡師,其他的人只是你的傀儡。」江湖傳言最是害人,每個人都知道傀儡師是個外表木訥嚴肅的中年人,行為舉止呆板可笑,但卻忽視了那些話的真實性。

    「是,我是傀儡師,只有面對死人的時候,才會暴露本來面目。」他愜意地吸了一大口,然後從齒縫裡、鼻孔裡緩緩噴出一團乳白色的煙霧。

    就在那團煙霧漸漸擴散在空氣中之後,何寄裳毫無徵兆地倒了下去。

    「我說過,傀儡師是永遠不死的,死的只是他不願意看到的敵人。小兄弟,下一個,也許是你,不過我今天真的太累了,不想繼續殺人,算你運氣好。」他又在吸煙,神情古怪,看不出悲哀還是得意。

    「我還有選擇嗎?」我淡淡地笑了。

    殺戮已經開始,除非所有的人都倒下,這個奇怪的輪迴才會徹底結束。

    我竭盡全力地發出了一刀,抱著必死無疑的決心,把所有牽掛拋在腦後,全部思想都貫注在手中的短刀上。

    逾距之刀並不是人人都能發出的,我只求用心出刀,把自身武功發揮到極限,結果如何並不重要了——刀尖貫入傀儡師的胸口,毫無阻礙地直透後背,我握著刀的右手也跟著陷入了他的胸膛裡。

    「這是……什麼刀法?速度會那……麼……快?」煙斗仍然銜在他的嘴角,滿臉的蠟黃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詭異的潮紅,由脖頸至臉頰、從臉頰到額角,紅得像一枚熟透的巨大草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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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24 21:22:48
第六章 萬種深情,終成灰飛煙滅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人是永遠不死的,迷信永遠不死的人,往往轉瞬即死,化為飛灰隨風湮滅。」

    我抽回了那柄刀,星星依舊閃亮,鋒刃不留一絲血痕。

    傀儡師頹然跌倒,身子下面流出一道紫黑色的血跡,彎彎曲曲地沿著石階流下去。

    「那是真正的『逾距之刀』,突破時間與空間限制的至高無上刀法——我原以為世間只有天哥能擁有這種超凡的力量,沒想到你也能……哈哈……你也能……」何寄裳掙扎著坐起來,眼神中混合著驚喜與絕望。

    我搶過去扶她,她猛地舉手制止我:「別過來,我身上有毒,二十五種……毒一齊發作,這是我死的日子,其實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從她唇角滑下來的血已經變成詭異的墨黑色,在白衣上濺落為一幅詭異的圖畫。

    「『盜墓之王』楊天絕跡江湖那麼多年,小兄弟,你又是誰?怎麼能參悟透徹他的刀法?」傀儡師的嗓子裡不斷發出皮球洩漏一般的嘶嘶聲,那是中氣不濟、真元渙散的跡象。終生練武的人,只有臨死前的迴光返照才會出現這種情況。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血一直落在石階下的大道上,向蛇群緩緩淌過去,忽然長歎:「知道真相也沒什麼意思了,這一次,我怕是真的要死了,小兄弟,最後我只想求你一件事,告訴我你的名字,我總得知道自己死在什麼人手上,求求你……」

    每說出一句話,他的嘴裡都會湧出一小口鮮血,無力地落在前胸上。

    煙斗在他腳邊三步之外,他艱難地單手撐地向前移動著,看樣子是要拿回自己的煙斗。作為西南馬幫的第二號大人物,最後落得這樣一個下場,大概任何人看了都要感歎世事無常,都會搶上一步,拾起煙斗遞回他手裡。

    人人都有惻隱之心,特別是當對方即將死在自己手上之前。

    我不敢向前,反而向後退了半步,淡淡地一笑:「你已經用『大卸八塊』的死咒殺了卡庫,還想『泣血落咒』連我一起滅了?」

    何寄裳在我身後哈哈大笑:「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傀儡師,你的那些鬼魅伎倆在我們面前沒用的。他是誰?能夠繼承『盜墓之王』楊天衣缽發出『逾距之刀』的,還會有誰?」

    傀儡師終於拿到了煙斗,嘴角抽動著,迷惘地接著何寄裳的話尾反問:「還會有誰?他的兄弟?子侄?天下英雄,都想追隨他練成那種刀法,卻沒有一個人成功,小兄弟,告訴我你的名字,告訴我——」

    說到最後,他聲色俱厲地盯著我,愣怔了一秒鐘,眼眶裡陡然淌出兩行鮮血,沿鼻樑兩側緩緩滑下,還沒流到唇角,身子便緩慢後仰,緊握煙斗的那隻手也無力地攤開。煙斗落地,再次彈起來,翻滾到石階下去。

    石階下的人發出一聲慘烈的怪叫,轉身拔腿飛奔,渾然不顧滿身纏著的毒蛇。他只跑出寨門五步,又是一聲淒厲的大叫,一頭栽倒,抽搐了幾下就不再動彈了。

    「最先咬中他的,是一條青紅五步倒,你看,不多不少,出寨門恰好五步。」何寄裳的精神開始好轉,把小指含進嘴裡打了一聲低沉的呼哨,像是傍晚時母親召喚貪玩的孩子一般。蛇群一陣騷動,四散分開,重新消失在來時的小樓裡。

    「我也要死了,五毒教的人自小便要在五臟六腑之間種下二十五種毒蟲的卵,憑借它們的力量安然無恙地與任何毒蟲為伍。傀儡師的幻術幾乎到了神乎其神的地步,剛剛引發了蟲卵的力量,我自身的力量已經無法克制它們,再過幾小時,毒蟲就會——」

    不必她詳細解釋,在她的左側太陽穴上便發生了一件詭異的事:一條青筋陡然鼓起約一厘米,汩汩跳動著,彷彿有什麼東西要破體而出一樣。

    「還有什麼辦法能挽回嗎?」我的心正在逐漸下沉,她是大哥的女人,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死。

    「這是……五毒教徒的宿命,同樣的話,天哥也曾問過我……可惜每一個人都要墜入宿命,以毒殺人,最後自己也毒發身亡……」她的頸下有三條青筋同時迸跳起來,每一條裡都有一個豌豆大的紅點在緩緩蠕動著。

    她先從口袋裡抽出手帕纏住手指,又墊著手帕取出一隻銀色的金屬匣子,托在掌心裡:「這個給你吧,我知道你需要……寶蟾,不要打開,毒蟲感應到它的力量自然會遠遠地逃遁……如果有一天能見到天哥,就告訴他,我……我……」

    我接過這個撲克牌大小、厚度約一寸的匣子,謹慎地放入口袋裡,再不放心地從外面拍了拍。為了得到它,從昨天到現在,已經有太多的人送命了,其中包括年輕的飛月。

    何寄裳的眼神逐漸渙散,唇角的黑血流乾了,額頭、顴骨、頜下到處都有青筋跳起來,那些紅點的蠕動速度也加快了數倍。

    「跟我來吧,我還有東西要交給你——」她挺腰站起來,走向小樓,一陣風拂過,滿頭的青絲忽然飄落了大半。

    我不忍心再看,低頭跟上去,踏上小樓的樓梯以後,眼前每一層階梯上,都留著何寄裳帶血的鞋印。古人有「步步生金蓮」的佳話,但這一次,每多一枚鞋印,她的生命便要縮短一寸,直至最後的終結。

    從一樓到二樓,總共十七級台階,鞋印越來越淡。

    「風,你知道嗎?當年天哥建造木樓時,我剛剛十七歲,這座小樓見證了我所有的青春歲月,真的希望在死之前,再看到他,再看到那個襁褓中的嬰兒……」

    她走進秘室,左手依舊墊著手帕,從電腦旁邊的暗格裡取出那張水藍的照片,舉在眼前凝視著:「英雄美人,相得益彰,不知道天哥現在過得好不好?」

    環顧空蕩蕩的小樓,對於這個大哥曾經生活過的地方,我也感到絲絲留戀。

    「風,你到底是誰?你是不是就是當年襁褓中的嬰兒?你跟天哥到底有沒有關係?」何寄裳腰肢一晃,倏地衝近我,想要抬手抓我的腕子,又硬生生地忍住。此刻,她是全身帶毒的人,接觸到哪裡,就會把毒素傳到哪裡。

    「回答我,回答我——」她的絕望化作眼淚,沖洗著先前流下的黑血。

    我挺起胸膛,一字一句地清晰回答:「我是他唯一的弟弟,楊風,也就是當年襁褓中的嬰兒。」自從手術刀死後,我已經很久沒在別人面前承認自己的身份了,說到這個「楊」字,一股異樣的陌生感覺在心裡油然生起。

    「果然是你,你看著我時的眼神與那時候相比一點兒都沒變,彷彿能一直看到我的心底裡去。你的側影,跟天哥那麼相像,我真的很想有一天死在他的懷裡,這個奢望今生也不會達成了……」她喃喃自語著。

    樓外的風從來就沒有停息過,此刻越來越凜冽,令這石階上的小樓時刻都有「高處不勝寒」的淒惶。

    「如果大哥站在這裡,會做什麼?又能做什麼?」有股熱辣辣的液體倒灌入鼻腔、喉嚨裡,我知道那是自己流不出來的眼淚,又鹹又澀又辣地滑進自己身體裡。

    再過幾秒鐘,她握著照片的手也變得漆黑如墨,也許接下來改變的會是她的臉。

    「風,你走吧,走得越遠越好,我不想讓別人看到我死的樣子。這張照片是我從天哥口袋裡偷來藏下的,如果有一天你見到他,替我說聲『對不起』,偷走了他最珍貴的東西——」

    我接過照片,何寄裳立即做了個「快走」的手勢,轉身走向欄杆邊。

    回到吉普車邊,我再次隔著衣服按了按盒子,有了它,很快就能驅散蛇陣,穿過石隙了。未來的路還長,不過解開了目前面臨的這個巨大的死結,總是值得慶幸的。

    發動車子,踩下油門,我頭也不回地奔向來路。

    「何寄裳會怎麼樣?」毒蟲反噬的下場奇慘無比,我不敢想像何寄裳那樣的美麗女子會變成什麼,只是專心致志地把握著方向盤,急速向前狂奔。也許我是在刻意逃避某個結果,任由何寄裳落到這個最終結局,我感到對不起大哥楊天,但我又做錯了什麼?

    如果蘇倫不到西南邊陲來,是否就不會牽累到何寄裳的古寨?也就不會發生這麼多屠戮事件?世界上沒有「如果」,一個都沒有,蘇倫也不是錯誤的根源所在,我只能默默地承受所有的結局。

    「蒼天在上,厚土在下,小女子苗疆五毒教何寄裳,今生被教規所拘,身懷毒蟲,不能得遂所願,死後願意化為齏粉碎末,墜入六道輪迴,為鬼畜、為牛馬、為螻蟻贖我生前罪孽。總有一天,要嫁給『盜墓之王』楊天為妻,七生七世,不離不棄,代代廝守。癡心一片,碧血可表,報請天地共鑒——」

    「天哥——」

    「天哥——」

    「天哥——」

    轉過一道山嘴後,古寨方向驀地傳來何寄裳撕心裂肺、驚天徹地的長嘯,字字句句清晰傳入我的耳鼓,中氣充沛之極。我知道,那是邪派中的「天魔解體大法」,拼盡氣血做最後一件大事。

    臨死之前,她在叫大哥的名字,叫聲激起山谷的回音,一遍一遍來回震盪著:「天哥、天哥、天哥……」她只叫了三聲,天地之間卻彷彿有幾百個人一起縱聲大叫一樣,久久不絕。

    我忍不住在疾馳的車子上直立起來,呼嘯應和著何寄裳的聲音:「大哥、大哥——」

    那個方向隨即響起一道劇烈的爆炸聲,從後視鏡裡能夠清晰地看到,何寄裳的小樓已經陷入了大片大片的火海,石塊、木頭滿天亂飛。

    我猛地踩了剎車,口袋裡的匣子一蕩,撞在方向盤上,發出「叮」的一聲脆響。

    也許這是必然的結果?當一個人意識到無法收場時,便用驚天動地的大爆炸來結束一切?我猛然抱住頭,伏在方向盤上,腦子裡一片空白,只有何寄裳絕望的表情越來越深地鐫刻下來。

    接二連三的爆炸聲令附近的地面都在恐怖地震顫著,我再沒有勇氣回頭去看,古寨、五毒教聖女何寄裳、大哥曾經住過的小樓都消失了,變成山林裡普普通通的泥土碎屑,與歲月同朽。

    一股熱辣辣的眼淚在我眼眶裡打轉,很難相信風姿綽約的何寄裳就這麼一剎那間走向死亡,連同她曾年輕的過去、對大哥的刻骨思念還有我們共同看到的大哥的虛幻影像。

    足足有半小時時間,我全身僵直地伏著,身心俱疲。山林裡的飛鳥走獸奔逃引起的喧囂聲停了,爆炸的餘波也全部過去,再回頭看,原先古寨的位置已然被一個裸露的石坑所代替,像是山坡上驟然出現的詭異傷口。

    我夢遊一樣重新發動吉普車,眼前金星亂冒,勉強支撐著前進。

    「丁零零、丁零零、丁零零——」刺耳的電話鈴聲響了十幾遍,我都茫然不覺,直到它第二次震耳欲聾地響起來,我才騰出左手,摸索遍了衣服口袋找到它,木然按下了接聽鍵。

    顧傾城焦灼的聲音立即傳出來:「你怎麼了?為什麼不接電話?」

    我想回答她,但嘴唇乾裂,喉嚨也火燒火燎地疼起來。

    「有一個不知是好是壞的消息——席勒甦醒了。」她大聲地倒吸涼氣,頓了一次,才把這句話說完。

    「什麼……」我舔了舔嘴唇,一股淡淡的血腥氣傳遍了舌尖上的味蕾,游離不定的思想正慢慢安頓下來。

    顧傾城提高了聲音:「席勒醒了,我想他能告訴咱們蘇倫是怎麼失蹤的,不過有件事更加嚴重——他已經出現了『迴光返照』的預兆,所以你需要盡快趕回來。嗯,要不要我派人回去接你?你還好吧?」

    我的腦子裡再次「嗡」的一聲,眼前金花飛舞,下意識地一腳踩下剎車,免得滑入側面的山澗裡去。

    輪胎摩擦山路發出「嘩」的一聲,尖銳刺耳之極,顧傾城駭然驚叫起來:「怎麼了?可是你的車子出了什麼問題嗎?」她很關心我,但在隊員們面前時,會巧妙地隱藏自己的感情,絕不隨意流露出來,這一點,要比飛月高明得多。

    一想到飛月,我的心猶如被十幾根鋼針同時刺中,連身子都疼得蜷縮起來。

    「飛鷹……有沒有甦醒?飛月死了——我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現在雖然拿到了『碧血夜光蟾』,卻是一次徹頭徹尾的失敗行動。」我無法向任何人交代飛月的死,最不敢面對的就是飛鷹。

    「怎麼?到底——」顧傾城急促地停止了自己的詢問。人死了,再問原因,只會浪費時間,貽誤戰機。

    等她再次開口,已經換了淡然的口吻:「沒有,只有席勒醒了,衛叔正在向他體內灌輸真氣,現有條件下,他的死幾乎是必然結果,我們沒有其他辦法。」顧傾城黯然低歎,一個瀕臨迴光返照的人距離死亡僅有半步之遙,天下第一流的神醫都無能為力。

    「我正在往回趕,一小時後能到……」舌尖麻嗖嗖的,我不敢第三度發動「兵解大法」,那樣無異於飲鴆止渴,但是此刻體力下降到了極點,山路又崎嶇難行,很難支撐下去。

    「風先生,我在駕駛台右面最底下的暗格裡放了一些口服藥物,或許可以幫你提神醒腦。當然,它們只具有輕微的成癮性,並非毒品——」顧傾城語氣十分遲疑。

    我第一時間伸手拉開暗格,裡面是個紅色的塑膠盒子,整整齊齊地排列著六粒透明的藥丸,與日常服用的保健魚肝油丸一模一樣。

    「別怪我這麼做,探險過程中誰都會有體力不支的時候,我只是準備——」

    她的話沒說完,我已經撕開盒子,把六粒藥丸一齊吞進喉嚨裡,一股難言的辛辣氣息直衝喉管。過了幾秒鐘,整個胃部也火辣辣地燃燒起來,猶如誤食了全球排名第一的魔鬼辣椒一般。等這股劇烈的辣勁過去,我抹掉額頭上的冷汗,精神果然振作起來。

    「我感覺好多了,馬上回去。」

    丟下電話,我立即發動引擎,油門直踩到底,向前猛衝。席勒的消息對我們至關重要,至少他會說出失蹤事件的來龍去脈,我希望早一秒鐘看到他,雖然在北海道時非常討厭對方。

    山崖和樹木不停地從兩邊向後飛過,我進入了極度亢奮的狀態,速度表的指針不斷攀高,根本沒用到一個小時,提前二十分鐘看到了營地裡冒出來的炊煙。

    顧傾城站在營地入口處等我,隔著幾百米便搖動著一面紅色的旗幟向我打招呼。

    車子在她身邊「嘎吱」一聲停住,根本來不及熄火,我已經縱身跳下來:「他在哪裡?還活著嗎?」

    這些荒唐而突兀的話,若放在平常環境裡,一定會引人發笑,但現在她和我都毫無笑意,連一個字的廢話都沒有。

    「在,走。」她牽起我的腕子,向裡面第二座帳篷直掠過去,這時才見縫插針地加了一句,「你好嗎?」

    我只笑了笑,嗓子眼裡焦渴得像要冒煙一樣,一進帳篷,首先看見側面桌子上的一大杯水,忍不住探手抓過來,就要向嘴裡倒。那種藥丸像是效果最猛烈的乾燥劑一般,四十分鐘內已經抽乾了胃裡的所有水分,現在我只希望跳進一個冰涼清澈的大湖裡,仰面朝天喝個痛快。

    「不行,你現在不能喝水,得等藥效過去,否則會把五臟燒爛。」顧傾城按住水杯,臉上突然現出極度痛苦的表情,按在杯子上的手指也在微微顫抖著。

    我猛地吸了一口氣,兩臂肌肉一陣僵直,緩緩地放下水杯。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那些藥物的特效與毒性一定會成正比。

    顧傾城翻起手腕看了看表,歉意地笑著:「還有半小時,藥效就能過去,那時候,就算把營地裡的淡水全部喝掉,都沒人攔你。」

    坐在帳篷一角的衛叔突然輕咳了一聲:「風先生,你能回來就太好了,這位席勒先生的身體到了朽木難支、油盡燈枯的地步,我的功力很難傳入他的『膻中』、『丹田』等中樞臟腑——」

    他的身邊是一張倉促間搭起的行軍床,白色的床單凌亂鋪著,席勒側向躺著,蜷著腰,像一隻疲倦的龍蝦。

    衛叔的右手一直搭在席勒的後頸上,自己也是滿臉倦容。從顧傾城來電話到現在,已經過了近一個小時,任何人這樣連續不斷地替別人輸送內力,都是一件極其辛苦的工作。

    我走近床前,拂開席勒額前濕漉漉的亂髮,左掌試探著貼在對方的太陽穴上。假如無法從頸後「大椎穴」傳送內力進去,我還可以從兩側太陽穴、頭頂百會穴著手,只要他是個正常人,就一定能夠依靠我的內力生存下去。

    席勒慢慢睜開眼睛,眼珠滯澀地轉動了幾次,虛弱無力地叫了一聲:「風……風先生,又見面了……」他臉上勉強堆起微笑,依稀還能看到原先驕傲不可一世的樣子,只是幾周的昏迷下來,頭髮、鬍子瘋長,如同荒蕪許久的耕田,毫無神氣可言。

    「對,又見面了,蘇倫去了哪裡?你還有印象嗎?」我加快了氣息輸送速度,通過太陽穴刺激他的腦部活動,讓他能變得更清醒一些。

    這些話,顧傾城必定也早就問過了,因為這是任何人看到他甦醒後唯一關心的事。

    席勒搖搖頭:「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那些事都記不得了……抱歉……」

    他的唇也乾裂了,有淡淡的血絲滲出來,動了動肩膀,想要掙扎著坐起來。以他足夠強悍的身體素質,就算昏迷再長時間,也不可能羸弱至此,我相信在蘇倫失蹤的時候,他一定受到了某種神秘力量的打擊,才導致身體嚴重受損。

    我拍拍衛叔的肩膀:「讓我來吧,請先去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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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24 21:23:06
第七章 席勒的講述

    帳篷裡瀰漫著一股說不出的腐朽氣味,應該都是從席勒身上散發出來的。

    衛叔站起來向旁邊挪開的時候,身子都有些僵硬了,緊緊地皺著眉,連續做著氣沉丹田的深呼吸動作。

    我把手伸向他:「衛叔,你的內力包容陽剛、陰柔兩大特性,本來應該非常奏效的,怎麼會一小時多的時間還勞而無功?」

    他會意地握住我的手,一瞬間,兩個人的內勁從掌心裡一吐即收,做了一次小小的無形碰撞。衛叔的內力深不可測,猶如月圓之夜的大海波濤,滾滾而來,感覺不到盡頭。

    「竟然是陰陽神力?風先生,你身體裡蘊含著曰本人的武功?」他驚愕地退了一步,立即撒手。

    這一次,連顧傾城也愣住了,不過僅僅一兩秒鐘之後,她已經迅速明白過來:「唔,是北海道楓割寺裡的布門履大師——風先生,你是他的嫡傳弟子嗎?」

    布門履大師傳「陰陽神力」給我的那段經歷,被籐迦復活的震撼場面所掩蓋,所以在北海道之旅的漫長過程中並不起眼,他們如此驚訝,只不過是覺得我作為一個中國人,不該擁有曰本人的武功而已。

    「我不是他的弟子,那些事,我不想再提了。」楓割寺那些事解釋起來非常複雜,我不想為此分神。

    衛叔的內功中夾雜著兩種截然不同的力量,一種剛猛如鐵、熾熱如火;另一種陰柔似絮、酷寒似冰,每一種都有二十年以上的修煉深度。唯一不足的是,他並沒有把兩種力量有機地結合在一起,達到水火共濟、寒暑交融的境界。在這種情況下,即使成功地輸入席勒的丹田氣海,也只會害得對方遭受冷熱夾攻,不死也要重傷。

    武功一道,博大精深,完全在於個人領悟,自身資質的重要性遠遠大於修煉時間的長短。我敢斷言,以衛叔的資質,現在這種狀態已經是他能夠達到的極限。

    我客氣地向著仍然處於錯愕中的顧傾城:「顧小姐,請幫忙準備一大碗濃縮的參湯,我想席勒先生需要補充一些液體,而不是任何藥物。」

    顧傾城臉頰一紅,順從地點點頭,與衛叔一起走了出去。

    中醫最講究「人參吊命」,對於一個快要死掉的人來說,一株名貴的千年人參能夠神奇地延長他的壽命,甚至能把人從鬼門關上救回來也未可知。我不清楚探險隊的裝備裡有沒有攜帶人參,但以顧傾城的能力,往往能夠變魔術一樣拿到我需要的東西。

    當然,興奮劑類的毒品能夠達到比人參更明顯的效果,或許衛叔、顧傾城更喜歡使用這種非常手段,但那是「殺雞取卵」的招法,結果可能是皆大歡喜,也可能是令席勒瞬間斃命。只要有一線希望,我更願意用比較柔緩的方式,保留住席勒的性命。在我的直覺中,他不會僅僅是生物學家那麼簡單。

    「我……有些話要單獨告訴你……」比起在北海道時,席勒瘦了很多,喉結顯得格外凸出。

    我的雙手分開按住他的左右太陽穴,陰陽神力源源不斷地輸送進去,三分鐘之內便有了效果。他撩開身上蓋著的薄被,挺身坐起來,眼睛裡也重新充滿了倨傲的神采。

    「蘇倫是怎麼失蹤的?我只想聽這些。」我一眨不眨地凝視著他的眼睛,迫切地想聽到真相,現在大家真的都沒有多少時間可浪費了。

    「我正是要告訴你這一點,蘇倫是那麼優秀的中國女孩子,在她身上,我找不到哪怕是一丁點的缺陷。風,如果有機會,我會努力表現自己,不會輸給你,至少在她嫁給你之前,我——」

    沒想到他一旦恢復體力,先說的竟然是這些長篇大論的廢話,我雙掌微微加大力度,氣息加強,他的臉頓時漲得通紅,用力甩頭,企圖掙脫我的束縛。一大綹金髮陡然從我們中間飄落下來,隨即又是兩綹,其中一綹更是飄落在我小臂上。

    他愣了,驀地提高聲音尖叫著:「風、風——那是什麼?那是什麼?」

    我放鬆了掌心裡的壓力,一個字一個字地、冷靜而緩慢地重複著那個問題:「蘇、倫、是、怎、麼、失、蹤、的?」

    「呼啦、呼啦」兩聲,帳篷頂被勁風鼓動,抖落下一陣紛紛揚揚的塵土。風從門簾下撲進來,停留在我小臂上的頭髮翻了個身,打著旋飄然落下。

    席勒怔了怔,大口喘著氣,夢遊一樣地舉起雙手,按在自己頭頂,眼神絕望如陷入枯井的困獸。

    「那是我的頭髮,它們不會無緣無故落下來,你們到底對我做了什麼?到底做了什麼?」他小心地揪住自己的頭髮,只是輕輕一帶,滿把金髮被無聲無息地連根拔起,頭頂立刻出現了三四個硬幣大小的空白。

    「啊——」他撕心裂肺一般大叫著,身子一挺,從我掌心裡掙脫出來,再次鯉魚打挺落在地上,赤著腳向外跑。我只能一掌砍在他的後頸上,令他暫時陷入昏厥,以免過度激動後再出別的意外。

    我把席勒抱回床上,替他蓋好被子,無意識地拂過他下頜上的柔軟鬍鬚,也是應手而落。他的身體百分之百是發生了本質的變化,這種毛髮大面積脫落的情況,只出現在遭受了過度輻射的前提之下。

    「強輻射?與『捕王』歸洛相同的遭遇?那麼,蘇倫呢?難道、難道——」

    一陣燥熱在我胸膛裡瞬間炸開,這是我最無法容忍的結果。

    人類探索到了輻射的存在,把這種奇異的力量大範圍地引入到疾病治療之中,但有一點是所有病人都不知道的,那就是直到今天為止,任何國家和醫療機構並沒有真正控制得了輻射技術。當諸多光療機器用射線殺死癌症患者體內的病毒細胞時,對正常細胞的損傷更是觸目驚心。

    我援引上面的例子,只是想明明白白地再次告訴自己:「假如蘇倫也遭到了強烈輻射的話,等我找到她,她已經是——」

    大哥、蘇倫先後都有了這種與強輻射近距離接觸的傳聞,蘇倫的武功當然無法跟大哥相比,所以現在很可能與席勒一樣,陷入了極度危險的狀況。在那個幽深的地下宮殿裡,沒有人替她運功續命,她能等到我們趕來救援嗎?

    不知不覺中,我身上的衣服全部被冷汗濕透了,衣領也濕漉漉地貼在脖子上。

    我捏起落在地上的金髮,小心翼翼地審視著,心裡痛得不敢呼吸,五臟六腑像被一柄尖刀殘忍地插來搠去一樣,滿腦子裡顛來倒去只有這一句話:「蘇倫現在怎麼樣了?」

    最先見到蘇倫時,她留著烏黑閃亮的滿把長髮,在沙漠裡給每一個人驚艷的感覺。後來,她到達北海道與我會合時,頭髮已經剪斷,略顯憔悴,但神采依舊。真的不敢想,一個漂亮女孩子頭髮掉盡之後會是什麼樣子。

    「風先生,你在做什麼?」顧傾城悄無聲息地走進來,手裡捧著一罐可口可樂。

    我向她展示著指尖上的金髮,低聲回答:「看這些頭髮,你會聯想到什麼?」

    地上、枕頭上、床沿上,到處都沾著頭髮,曾經驕傲灑脫的席勒就算身體完全復原,也會變成一個頭頂光光的病態禿子,毫無成功男人的帥氣。

    「我已經注意到了,所以才會著急打電話催你回來。」她替我開了可樂,褐色的泡沫爭先恐後地湧出罐口。

    「那麼,你的意思是不是認定那件不好的事已經發生了?」我不敢看她的眼睛,生怕自己得到一個肯定的回答。

    顧傾城沉吟著,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下來:「風先生,你說曾打通了蘇倫的電話,詳細情況是怎樣的?哦對了,參湯已經在熬,不必擔心。」

    我仰面思索了一會兒,盯著不斷起伏的帳篷頂,整理著自己的思路:「蘇倫說,她現在是困在一個巨大的古代建築群裡,四面都是筆直的石壁,無法攀緣。她看到的天是灰色的,大概是這個地下空間的穹頂。還有,她在建築的最後方發現了一扇金屬門,正在試圖打開它。我想這些敘述恰好能跟『捕王』歸洛說過的話前後印證,就在石隙的盡頭,可能存在某個進入地下世界的通道。」

    顧傾城只關心一個問題:「她沒告訴你,是怎麼進入那裡的?」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她已經不安地彈了彈指甲:「算了,蘇倫肯定是連發生過什麼事都不清楚,或許像席勒一樣突然昏迷,再醒過來時已經身在那裡了。風先生,現在的事情非常難辦,強輻射對人的傷害不言自明,如果不向隊員們說明情況,肯定還會帶來意外傷亡;一旦說出所有真相,僅存的十四個人便馬上逃跑了,誰也不肯為了金錢而冒生命危險,你說該怎麼辦?」

    這是實情,就像山民們對龍格女巫的巨大恐懼一樣,只聽到她的名字已經望風而逃。每個人都不傻,不會把錢看得比命重要。

    席勒掙扎了一下,身子蜷縮得更緊,並且一陣一陣劇烈顫抖著,迷迷糊糊地把被子拉過頭頂,將自己從頭到腳蓋得嚴嚴實實。

    「我跟衛叔做了個決定,希望你能同意,明天一早,讓剩餘的隊員送飛鷹他們撤回去,這裡只留你、我、衛叔、老虎、紅小鬼和席勒。現在看來,席勒只有幾個小時可活,也就是說,只有我們五個人探險就夠了,不必拖一群無用之輩來墊底,你說呢?」

    這似乎不是一個太明智的決定,用人的地方實在太多了,我只恨幫手太少,無法面面俱到,但我不願意反駁顧傾城,輕輕點頭:「好吧,我會再想辦法,看看能不能從川中幾大門派裡挑些高手過來相助。」

    顧傾城嚴肅地指著滿地的頭髮:「風先生,再多的人,在這種超強輻射下又怎麼能保全自己,咱們不要自欺欺人了好嗎?」

    我一時語塞,無言以對,在各種神秘力量面前,人所能做的反抗的確太微不足道了,只能順勢而動,不能逆勢而行。

    「好吧,遣散隊員們,大家各司其職。我已經拿到了碧血夜光蟾,明天早晨就可以重新進隧道去了。」

    我把金屬匣子取出來,平放在掌心裡。這是唯一的希望,它不像普通蛇藥一樣會散發出濃重的怪味,外表看來,只是一個普通的匣子,體積約等於兩副摞起來的普通撲克牌,沒有任何鎖眼,蓋得嚴絲合縫。

    顧傾城對它表示巨大的懷疑,但卻識趣地閉嘴,我們兩個又都變得無話可說了。

    良久,顧傾城才輕撫著自己的長髮幽然輕歎:「風先生,我明白你的心思,你放心,哪怕最後戰鬥到只剩你我兩個,我也會一直陪著你,決不退縮。找回蘇倫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每個人都要首先保證自己的安全,車上的裝備裡雖然有十幾件鉛板防護服,卻只能抵擋微小當量的射線,杯水車薪,無濟於事。」

    「我知道,謝謝你。」這是我目前唯一能說的話,危難當頭,有個美麗的女孩子甘願陪在身邊,對於每一個男人來說,都是莫大的榮幸。

    忙忙碌碌奔走之中,我已經忘記了時間的流逝,簾子下露出的光影提醒我,晴朗的一天又已經過了大半。穿越石隙的行動只能在明天一早展開,人的一生之中會面對無數個明天,但卻沒人能準確預報明天的晴陰,正如我們都無法預言行動的成敗一樣。

    「現在,席勒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很關鍵,我不想再有人步他的後塵,相信你也會這麼想,對嗎?」

    顧傾城距離我只有三步,呼吸時帶出的幽香讓我漸漸地有些迷醉,身不由己地點頭:「是,不能再步他的後塵。」

    「我提出來的建議,每一個都是為你好,希望你能認真聽,盡量採納,好不好?」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沉醇和,我張口打了個沉重的哈欠,腦子裡一陣迷糊,大半邊身子疲乏得只想躺下來,安安穩穩地睡上一覺。

    「你很累了——」她凝視著我。

    席勒「啊」的一聲大叫,手舞足蹈地掀掉了薄被,一下子把我的睡意驚得一乾二淨。那一瞬間,我有種陷入被催眠狀態之後的危機感,後背、肩膀上涼意橫飛,起了薄薄的一層雞皮疙瘩。

    「我要死了。」席勒坐起來,直愣愣地瞪著我,又用萬分肯定的語氣重複了一句,「我真的要死了。」

    這是不得不面對的事實,他是生物學家,對自己的身體狀況瞭如指掌,瞞是瞞不過去的。

    我在床前坐下來,冷靜地回答:「對,出現這種意外,我們也很難過。」

    門簾「噗啦啦」一聲捲了起來,外面陽光燦爛,綠草茵茵。

    「我在這一分鐘突然明白了,活著實在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可惜從來沒有好好珍惜過。風,蘇倫是個好女孩兒,答應我一定要珍惜她,全心全意地善待她。她的外表雖然強悍幹練,內心的一大部分卻無比脆弱,很容易受傷,你在北海道時所做的每一件事,對她而言,都是一種沉重的傷害——」

    顧傾城焦灼地瞥了我一眼,因為我們想要聽的並不是這種兒女情長的廢話,而只是蘇倫失蹤的真相。

    很顯然,席勒深深地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裡,對我們臉上的苦笑視而不見。

    我只能在他話音稍停時插嘴進去:「席勒,真要為蘇倫好的話,你首先得告訴我,她是怎麼失蹤的?進山之後,你們到底遭遇到了什麼?」

    李康和飛鷹兩隊人馬談及蘇倫失蹤前的情況時,都提到過在天氣、環境一切正常的條件下,兩個人突然不見了,沒有留下任何戰鬥、襲擊之類的痕跡。

    席勒停下來,敲著自己的額頭,凝神思索著:「那是一次非常詭異的經歷,風,我只告訴你一個人,現在你是唯一能令我相信的。」

    顧傾城悒鬱地長出了一口氣,略帶不滿地苦笑著:「席勒先生,如果沒有我和衛叔竭盡全力地救治你,此刻風先生面對的應該是一具餘溫尚存的屍體才對,也就輪不到你挑三揀四地選擇合適的聽眾了。」

    她說的是實話,席勒能在迴光返照的狀態下支撐這麼久,跟衛叔長時間的內力灌輸是分不開的。

    「我只告訴他一個人,別的管不了那麼多。」席勒冷漠地重複著,並沒有因為顧傾城的話而讓步。

    顧傾城懊惱地甩了甩頭髮:「算了,我從來不跟不明事理的人慪氣,再見。」

    我伸出手臂攔住她,決絕地回應席勒的話:「顧小姐是探險隊的絕對負責人之一,營救蘇倫能否成功,她會起很大一部分作用。席勒,蘇倫現在一定很危險,任何固執都會害死她,你明白嗎?」

    顧傾城已經為我做了很多,我不想讓她產生被冷落的挫敗感,只要是對救援蘇倫有利的方面,我會毫不猶豫地去維護並堅持。

    在楓割寺時,我曾見識過席勒的傲慢、固執、狡黠、自大,對他的某些怪脾氣早有準備。

    顧傾城感激地掃了我一眼,很多複雜的情感盡在不言之中。

    「風,我說的話關係到一個大秘密,只能說給絕對值得信任的人聽,你真的百分之百相信她?」

    席勒還要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我默默地舉手阻止他,並且重重地點了點頭。

    他伸手去抓自己的頭髮,但只伸到一半便尷尬地停住,任何人都知道,一抓下去,又會帶下來滿把金髮,只能令人趨近瘋狂。

    「你堅持?」他的眼珠子連連轉動著,兩頰上的肌肉緊緊咬住,看樣子很難下決心。

    「我堅持,要麼一起聽,要麼都不聽,最終結果只能是你死、蘇倫死,就這樣。」說到底,我對什麼大秘密並不感興趣,只想知道失蹤之前到底發生過什麼,偏偏在這個問題上,席勒一直都在三緘其口。

    他是堅持不了太長時間的,一旦缺少了內力灌輸,心臟和脈搏都會停止跳動,隨之全身各個器官功能相繼衰竭而死。

    門簾下面的陽光開始變得黯淡了,時間正在無意義的僵持中分分秒秒地溜走,就在我覺得已經失去信心的時候,席勒終於不情願地點頭:「好,看在蘇倫面上,我就信你一次。」

    我鬆了口氣:「請講,我們洗耳恭聽。」

    「首先,我得說明一下我的身份,這一點跟接下來事態的發展至關重要——」席勒舉起右手,靠向自己的右耳邊,那是一個行美國軍禮的動作,只是他的拇指用力翹起來,其餘四指筆直排列在一齊,做出了一個奇怪的手勢。

    「我的真實身份,是屬於這個地區的外派人員,兩位都是見多識廣的高手,無須讓我解釋這個動作的具體含義了吧?」他的口氣透著七分驕傲,也夾帶著三分無奈。

    我輕輕點頭:「對,知道。」

    顧傾城卻是驚駭地倒吸了一口涼氣:「五十一號地區?你來這裡,難道這山腹裡真的藏著外星人或是不明飛行物?」

    那個手勢代表的是美國境內的一片神秘禁飛區,在全球新聞媒體眼裡,五十一號地區又被稱為「外星信息匯總中心」,是美國航空航天署內部的核心機密區。

    小燕和紅小鬼都曾從這裡竊取過資料,萬沒想到,在我們眼前就有一位活生生的出身於五十一號地區的高手。

    「對,我這一次接受的行動指令就是找到傳說中那個『潘多拉的盒子』。現在我就要死了,不想把秘密爛在肚子裡,說出來也許對找回蘇倫小姐有用。五角大樓派駐在南亞、西亞的諜報人員曾經傳回消息,就在中國大陸的川藏邊界附近,發現了超強的輻射源,其旺盛程度和不間斷放射時間,是美國迄今為止人工合成產品的四萬倍。所以,五角大樓的情報分析官們懷疑,那是外星人的飛行器燃料系統洩漏造成的。」

    他艱難地喘了口氣,臉色漸漸變得晦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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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碧血夜光蟾在哪裡

    我捉住他的手腕,以掌心對掌心的方式繼續向他體內傳輸內力,同時不免有些疑惑:「小燕、紅小鬼他們曾經數次侵入五十一號地區的檔案庫,而燕遜更是五角大樓內部的消息靈通人士,這一點怎麼從來沒聽他們提起過呢?」

    「我以生物學家的身份到達本地後,尋根溯源,漸漸發現了一些線索。其實,就算蘇倫沒有組建這支尋找阿房宮的探險隊,我也會做相同的工作,我們探索的目標不同,但行進方向卻是完全一致的。不過,事情進行到這裡,發生了一點小小的意外,我自己真正地愛上了蘇倫——」

    我的手腕猛然一震,隨即凝聚心神,排除他的話帶來的全部雜念。冥冥之中,得失都由天定,當我偶遇關寶鈴而神不守舍的時候,蘇倫身邊也多了狂熱的追求者,可能這就是上天對我最大的懲罰。

    「別笑我,風,那是我的初戀,有一段時間,我甚至陶醉在不切實際的幻想之中,真的把自己當成了學者席勒,渴望有機會陪著她,不動任何心機,只求幫她達成心願。上司部門很快就意識到了我的異常,立即派了一名代號『涅槃』的特派員過來,準備接手我的工作。據我所知,他還同時兼顧另外一件事,那是關於另外一名叛逃的間諜人員,一個代號為『銀色蒲公英』的女孩子。」

    在強勁的內力接續下,他的呼吸穩定下來,臉上又添了一抹血色。

    這種救治方法,如同在冬天的曠野上架起爐子燒水一般,什麼時候木柴燃盡了,本來煮沸的水會重新回歸冰冷。鍋裡的水到底能沸騰多久,只取決於木柴的延續時間而已。我真的慶幸自己得到了布門履大師的「陰陽神力」,才會有今天這個江湖救急的後路。

    代號為「銀色蒲公英」的瑞茜卡已經在我記憶裡消失很久了,我不想因為這個插曲打亂了席勒的敘述,馬上咳嗽了一聲:「席勒,我希望——」

    他是個聰明人,否則也不會被美國軍方層層選拔進五十一號地區,看了我一眼,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風,我會加快敘述速度。正是由於涅槃即將出現的緣故,我才催著蘇倫馬上啟程進山,希望在特派員到達前,找到有關輻射源的線索,立一個大的功勞,借此向組織提出脫離申請,做一個普普通通的美國公民,可以正常陪伴在蘇倫身邊。其實,她的準備並不充分,一直拖拖拉拉延誤時間,很可能是在等你過來。」

    我懊悔得恨不能揮刀自戕,蘇倫離開曰本時,無數次暗示、請求過,要我跟她一起走,但被我鬼使神差般拒絕了。

    顧傾城忽然插言:「席勒先生,請跳過中間這段行進敘述,你和蘇倫與大隊人馬分手後,是否一直向前,沒有折向其他岔路?真正的關鍵點,就在分手後的十幾分鐘之內,因為據飛鷹說,他等到李康一行撤走,馬上帶人趕上來,但已經找不到你們。」

    席勒費力地思索著,呼吸漸漸急促起來:「對,離開大隊後,我們的確一直向前,五分鐘後,經過一大片乾枯的草地。我記得當時蘇倫說過,乾草的香氣讓她懷念起遠在開羅別墅的露台,她沉思的表情像是文藝復興時期的淑女雕塑,讓我看得入迷。危機就是從那一刻開始的,我們都聽到一種低沉的鼓聲,就從草地中心的地面上傳出來——」

    顧傾城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住了,情不自禁地向前探了探身子:「鼓聲?地面還是地底?」

    當時的情況具體來說是這樣的——

    天氣晴朗,光線充足,發出鼓聲的位置距離他們騎著的驢子只有二十步之遙。

    蘇倫首先反應過來,立刻在驢子臀部拍了一掌,迅速趕了過去。嚴格來說,那不應該是鼓聲,而是一種巨大的「嗵嗵」聲,兩次之間相隔三秒鐘,聲音之大,震得他們兩個的身子都跟著抖動起來,心跳的節奏更是極容易地就被鼓聲控制,越來越慢。

    草地中央毫無異樣,其中一部分乾草被動物啃去了葉尖,只留下殘缺的草根。

    蘇倫來回丈量了幾次,撿了一根干樹枝,畫了一個十步方圓的大圈,很肯定地做出了判斷:「那聲音就來自下面。」

    席勒的叢林生活經驗也是極其豐富,馬上取出一柄短鏟,準備向草皮下面挖掘。他對蘇倫向來言聽計從,奉為真理,這一點是我永遠都比不上的。

    意想不到的是,他的短鏟剛剛觸及地面,一股巨大的吸力竟然剎那間從他手裡奪走了短鏟,自動向草皮下鑽去,只一眨眼的工夫便全部消失了。

    當時兩人甚至來不及驚呼,突然間天旋地轉一樣,席勒覺得自己正陷入一個巨大的漩渦裡,不斷地向地底沉下去。他的武功雖然高明,應變能力卻比不上蘇倫,倉促之間變得手足無措。

    女孩子的身體輕靈,下降得比較慢,蘇倫一個騰躍衝過來,抓住席勒的肩膀,用「四兩撥千斤」的巧勁將他直拋起來,自己卻瞬間下沉了三四米。

    席勒不明白好好的草地怎麼會變成液體的漩渦,他掙扎著跳出蘇倫畫的圈子,立即啟動了行囊裡暗藏的遙控攝像系統。那套設備來自於歐洲第一流的電子器材供應商,同一產品線上的部件已經應用到美國航空航天署的「火星探測車」上,成為全球矚目的焦點。

    他和蘇倫身上都裝著無線監控探頭,位置在胸前第二顆紐扣上,監視屏上,他得到的圖像全部是高速旋轉的,目測結果大概在每分鐘二百轉左右。

    顧傾城終於忍不住打斷他:「每分鐘二百轉,每秒鐘三轉還要多,只需要很短的時間,捲進去的人就會頭昏腦漲,出現重度腦震盪。你的意思,蘇倫被捲下去時,已經陷入了昏迷狀態?」

    嘔吐、失憶、思想癡呆,是重度腦震盪最常見的表現形式,但經過特殊訓練的高手,能夠成功地利用外界的旋轉規律克服這一點。在我看來,蘇倫不會有過激的不適反應。

    「不,她沒有昏迷,而是冷靜地向著麥克風報告著下面的情況。她說過,下降的過程像是泡在死海邊的私人游泳池裡,能夠感受到身體四周那些液體強大的浮力。她看不到土壤和岩石,只是在一片透明的青色液體中下降,當她把攝像頭指向腳下時,我看到了極遙遠處影影綽綽的青灰色宮殿。」

    席勒的講述讓我的思想回到了隧道裡那驚險的一夜,孫貴也是進入了青色液體之中,難道蘇倫所經歷的,正是我當時看到的場景?假如某種力量可以把固體化作液體的話,這在地球人以往的應用物理學說中是完全無法想像的。

    當時龍格女巫說,那是一個「入口」,也許當時我應該緊隨孫貴一起跳下去,就能直接見到蘇倫了——

    褲袋裡的電話驟然響起來,把沉思中的席勒嚇了一大跳,肩膀猛地一顫:「什麼?誰來的電話,是蘇倫嗎?」他慌亂地摸向自己的口袋,看上去思想極度混亂。

    顧傾城走過來,左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柔聲安慰:「不要慌,是風先生的電話,不是蘇倫。」

    我比任何人都更希望那是蘇倫的電話,但液晶屏上顯示的卻是一個來自太平洋島國的號碼,我想那會是燕遜的來電,馬上關掉電源,隨手把電話丟開。

    席勒顫抖著嗓音追問:「是她嗎?不是嗎?」

    他的手無意識地撫過面頰,鬍鬚隨手而落,勝過最鋒利的剃刀。下一步,或許他全身的皮膚將在細胞病變中大面積潰爛,上演慘不忍睹的一幕。最可悲的是,沒人能改變這一結果,現有的地球醫學知識對此束手無策。

    我做了一次長長的深呼吸,歉意地一笑:「席勒,請繼續吧。」

    「那個過程持續了接近三分鐘,我聚精會神地觀察著屏幕,根本沒注意到身邊到底發生了什麼。蘇倫進入了那片宮殿,我看到一扇閃著青色光澤的金屬門,她的落腳點就在門前。」

    事件的焦點又一次指向了「金屬門」,就是那扇最早出自「捕王」歸洛之口的門。

    顧傾城從口袋裡取出紙筆,不停地飛速記錄著,筆尖與紙面摩擦,發出輕輕的「沙沙」聲。

    席勒聳了聳肩膀:「兩位,事情到這裡就結束了,唯一需要補充的,當時我太投入了,自己不知不覺又重新進入了那個圈子,當聯絡信號中斷時,我也突然昏厥。再次醒來之後,就已經躺在這個帳篷裡了。」

    顧傾城緊跟著補充:「席勒先生,你或許並不知道,從失蹤到重現,你失去了隨身攜帶的所有金屬製品,包括那頭驢子四蹄上的鐵釘。」

    席勒很輕鬆地解答了這個問題:「很簡單,我們遇到了難以想像的強磁場,巨大的地磁力量首先吸走了我的短鏟,然後在磁力震盪的結束過程中,吸引力驟然增大幾百倍,帶走了一切。舉一個例子,一九四零年,英國的『塔裡塞那號」帆船穿越太平洋魔鬼三角洲地區時突然失蹤,兩個月後,海岸搜救隊在海面上發現了構成船身的所有木板。聯想到帆船失事前,船長在無線電報告裡說發現了強磁場,指南針和所有的鐘錶都在瘋狂旋轉,於是海難專家們下了「強磁場吸走了造船時的全部鐵釘,從而導致帆船解體』的結論……蘇倫、蘇倫、蘇倫——」

    他驀地挺直身子縱聲大叫,脖子上的青筋猙獰暴跳起來,形成一面縱橫交錯的網。沒等我和顧傾城做出任何反應,他的聲音一下子低了下去,像是一架電力急速下降的留聲機。

    我猛然提氣發力,掌心吐出一股巨大的力量,希望能再次救回他。

    顧傾城掠過來,手指在席勒脖子側面一按,淡淡地苦笑著:「結束了。」

    席勒死了,對於一個身受高強度輻射的病人來說,這樣的死或許是最沒有痛苦的。

    「風先生,我現在明白他為什麼要在一開始絮絮叨叨地述說與蘇倫的往事了,因為他明白,生命隨時都會中斷,現在不說,下一秒鐘的生死都無法預料。在他心裡,與蘇倫在一起的點點滴滴,要比這些匪夷所思的神秘事件更值得留在這個世界上。」

    顧傾城露出一種既羨慕又惋惜的古怪表情,讓我心裡泛起一陣極其不舒服的感覺,如鯁在喉。

    在危機四伏的環境裡,應該是我陪在蘇倫身邊,而不是莫名其妙鑽出來的生物學家席勒,更何況他還是美國人的秘密間諜。接下來,我必須要深切地反思對關寶鈴的感情,大家不是同一類人,走得太近本身就是一件危險的事。

    我把席勒的身體放平,替他合上眼皮。

    「涅槃、銀色蒲公英、潘多拉的盒子?美國人的手指到底要在全球各地伸多遠、插多深呢?或者只有把地球上的每一寸土地都插滿迎風飄揚的星條旗,他們才能真正地心滿意足?」我自言自語著。

    顧傾城皺皺眉:「那些國際政治上的明爭暗鬥,不是我們這種錙銖必較的生意人能夠隨意置喙的。風先生,穿越隧道的成敗就在明天一舉,希望你帶回來的『碧血夜光蟾』能有傳說中的神奇效力。」

    我們一起走出帳篷,顧傾城隨即吩咐近處值守的隊員:「找兩個人,挖深坑埋葬席勒的遺體,嚴格噴灑消毒藥水。」

    明知道消毒水對輻射殘留的危害無用,但她仍然盡可能地多做一些防範,總算聊勝於無。

    「飛月的死,還有沒有需要解釋的地方?」顧傾城看出我渾身疲憊,只是試探著問了一句。

    我簡短地回答:「西南馬幫進攻古寨,飛月為了救我,被敵人射中。戰鬥到了最後,古寨的人無一倖免,連何寄裳也被馬幫的傀儡師暗算,自身體內豢養的毒蟲反噬,只能引爆炸藥,與寨子一起毀滅了。」

    能說的我都說了,與大哥有關的情節,沒必要讓外人知道。

    我取出金屬匣子,遞給顧傾城:「這裡面放的就是『碧血夜光蟾』,何寄裳親手交給我的,一定不會錯。」

    盒蓋依然緊扣,匣子四周竟然沒有一道金屬製品特有的劃痕,散發著沉靜冷峻的銀光。

    顧傾城掂了掂匣子,疑惑地自語:「那件五毒教的寶貝到底是什麼樣子的?這匣子沉甸甸的,金屬材質非銀非銅,表面也不像是常見的高等鍍鉻工藝,倒是非常古怪呢,對不對?」

    一陣睏倦襲來,我的腦子裡嗡嗡直響,畢竟從趕回古寨之前就連續幾晚沒有好好休息過,現在沒心情也沒有太大的好奇心追究匣子裡面的內容。直覺上,何寄裳對大哥情深意重,在瀕臨死亡的狀態下,絕對不會騙我。

    「我去睡一會兒,有事請立刻通知我。」我收回匣子,堅持著回到自己的帳篷,一頭栽倒在床墊上,又是一場沒有夢的沉睡。太多的死亡似乎已經讓我的神經麻木了,飛月、胭脂、卡庫、傀儡師,最後是隨著大爆炸一起消失的何寄裳,任何人都無法預測殺戮到哪裡才是盡頭。

    從昏睡中醒來,門簾正隨風擺盪著,帳篷裡的光線已經極其昏暗。

    有人悄悄走進來,踮著腳尖,一直走到床墊前面,推推我的肩膀:「喂,風,那匣子呢?給我看看?」那是紅小鬼的聲音。

    我不想回話,何寄裳帶著斑斑血淚的臉在我眼前晃動著。

    紅小鬼伸手摸索著我的口袋,嘴裡咕咕噥噥自言自語:「五毒教的寶貝到底是什麼樣的呢?讓我來鑒定一下。」

    銀光一閃,金屬匣子已經到了他手裡,然後「卡」的一聲,他打開了帳篷裡的燈,刺眼的燈光倏地披瀉下來。

    「哈哈,你醒了,我還以為會一覺睡到明天大亮。風,讓咱們看看這匣子裡的東西是否還在,免得明天辛辛苦苦跑到隧道盡頭去,蛇陣不退,白白浪費感情。」他舉起匣子用力搖蕩著,放在耳邊聽了聽,毫無動靜。

    蟾蜍做為五毒教的聖物之一,一直作為一種令江湖人士聞風喪膽的毒蟲而存在。匣子裡的東西既然以「碧血夜光蟾」命名,必定是一隻蟾蜍無疑,無論是活物還是標本,或多或少都會帶著七分毒性。

    我按住紅小鬼的手,正要阻止他,門簾一卷,老虎、顧傾城、衛叔一起走了進來。

    「風,讓他試試也好,事關重大,總得弄清楚裡面的東西是真是假,才能決定明天的行動。五毒教的人十個裡有九個半是詭詐變態的,不得不防,你覺得呢?」

    老虎的話讓紅小鬼更加得意,隨手摸出一柄尖刀,在匣子上「卟卟卟」地連敲了三聲:「哈,風,這是大家共同的意見,你不能再反駁了吧?」

    他們四個,很自然地站成一排,表達著自己的相同立場。

    我翻了個身,不在意他們的意圖到底是什麼,注意力卻被那種沉悶的敲擊聲所吸引。任何一種金屬匣子受到敲打時,發出的必然是「噹噹噹」的空洞迴響,現在,紅小鬼的刀柄敲下去,如同擊打一塊實心鋼錠一樣。

    「你們聽,好像不太對勁?」我彈身跳起來,搶回匣子和紅小鬼的刀,屏住呼吸,輕輕敲了一下。果然,聲音極其瘖啞短促,證實了我的判斷。

    「一個實心的匣子?」顧傾城失望地叫了一聲。

    何寄裳把匣子交給我時親口說過,那裡面放的就是「碧血夜光蟾」,但現在它是實心的,怎麼可能放下任何東西?難道是她在騙我?

    匣子在所有人手裡接連傳遞著,每個人的情緒都受到了影響,只有紅小鬼仍興致勃勃地笑著:「讓我來撬開它,看看這蓋子下面有什麼!」

    他把薄如蟬翼的刀刃伸向蓋子與匣身扣合的那道細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卻沒能撬動半分,只好失望地搖搖頭:「風,你能不能解釋一下這到底是什麼東西?一塊來自切割生產線上的半成品鋼錠?還是前衛藝術展上的獲獎作品?」

    我無法解釋,把它交給我的何寄裳已經從地球上消失了,再有什麼疑惑也只能悶在心裡。

    最失望的莫過於老虎,焦躁地踱著步:「明天怎麼辦?我們總得想辦法通過蛇陣,實在不行,我去準備炸藥,就算是每隔十步施放一次爆破,我也得挪到天梯那邊去。小心就在裡面的某個地方,千真萬確,就在裡面。」

    沒人回應他,在近乎密封的山洞裡進行連續爆破,冒頂的危險性猶如點著火把進汽油庫,隨時都會讓大山變成墳墓。

    紅小鬼悄悄溜了出去,他對這種讓人撓頭的局面不感興趣,更不想擔任何責任。

    老虎長歎一聲,大步跟出去,門簾被甩上了半天空,隨風擺動了很久才緩緩落下來。為情所困的男人,總是暴躁易怒,這是人之常情。

    「明天,我先安排剩餘的隊員們護送昏迷中的人撤離,咱們幾個分乘兩輛吉普車再進隧道,假如這匣子無法產生作用,咱們也只好暫時中止探險活動。」

    衛叔沒有徵求任何人的意見,拋下這幾句話,轉身出去,只留下顧傾城一人。

    這種局面是我最不願意看到的,一碰到困難,人心立刻散了,誰都不願意坐下來重新商討。

    「風先生,你的電話響過幾次,可你一直都沒醒,希望一會兒還能再打過來。你能不能告訴我真實答案,那匣子究竟是什麼?碧血夜光蟾到底在哪裡?」她專注地凝視著我的臉,目光平靜如水,沒有懷疑,更沒有狡黠的探尋。

    我苦笑起來:「這兩個問題也是我最想知道的,死了那麼多人竟換回這樣的結果,我也不甘心,但現實情況就是這樣,沒有任何有用的解釋。」

    顧傾城笑了:「那好,明天你打算怎麼辦?我曾打電話聯繫過山外的朋友,如果確實需要的話,可以加急調派一批強毒性殺蟲劑過來,大約需要一周時間。問題的關鍵是,殺蟲劑會不會對變異後的毒蛇起作用?依據老虎提供的石隙長度,所需要的藥品數量非常驚人,幾乎需要囊括雲、貴、川、桂四省今年的所有配額。如此一來,必定引起大範圍內的供貨商猜疑,咱們的行動也就沒有絲毫的保密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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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24 21:23:41
第九章 玉牌上的微縮圖畫

    我捧起匣子,專注地盯著它的蓋子,心裡存著唯一堅定的信念:「何寄裳是不會騙我的!」無論如何,她在臨終前交付給我的東西,必定有它的驚人價值。

    「明天就要送飛鷹他們出山,要不要再過去看看?席勒死了,下次不知道會輪到他們中間的哪一個。」

    顧傾城是營地裡唯一一個願意遷就我的,任何時候對我說話都會採用和顏悅色的商量口吻。我還沒有點頭答應,丟在枕頭邊的電話又響起來,她知趣地點了點頭,迅速低頭走出帳篷。

    那個來自爪哇島的號碼是屬於燕遜的,仍舊是她低沉溫柔的聲音:「風,有沒有太打擾你?方便說話嗎?」

    我收攝心神,冷靜地回答:「不會。」

    「這一次是為私事給你電話,能夠使用的通話時間為九十秒,所以長話短說——我勸不動小燕,他固執地把自己留在海底世界裡,任我怎麼說都不出來。他說自己將蛻變成神,脫掉笨重的人類軀殼,化為自由之身。風,如果可能,我想請你做更多的努力勸他出來。」

    即使在心急火燎的狀況下,燕遜也始終保持著悅耳的聲線,不帶絲毫焦躁語氣。

    我無法想像小燕在潛艇和海底世界裡有了什麼樣的巨大發現,竟而至於走火入魔到這種地步。

    「我在川藏邊界的大山裡,還得滯留一段時間才能返回北海道去。再說,假如找不回蘇倫,我想自己會放下一切,終生在這片大山裡搜尋。燕小姐,為什麼你不能趕去北海道?你們是親姐弟,有些話從你嘴裡說出來,他一定會聽。」

    如果換了我是燕遜,與其打越洋電話求別人幫忙,不如自己一張機票直飛北海道,落地之後再想辦法救人。

    「我?我是走不開的,難道蘇倫和蕭可冷都沒向你說過?算了,這不是什麼重要的問題,我想順便通知你,家師冠南五郎幾日之內就會飛抵川藏邊界,親自出手援救蘇倫。他老人家的能力高得令人須仰望才見,所以別太擔心蘇倫,一定會安然返回。她是家師最疼愛的關門弟子,此次除了家師親往,還帶著我們的大師兄葉薩克,放心、放心……」

    我聽不懂她的「走不開」是什麼意思,五角大樓方面的規章制度再嚴格,通過申請也會得到假期。唯一的解釋,就是她與小燕的感情還沒到同生共死的地步,把工作看得比親情更重要。

    能得到冠南五郎的親自出手營救,這個幫手要比再增添一百名江湖高手更厲害,而他的大徒弟葉薩克則被稱為「安大略湖之鷹」,曾是美軍海豹突擊隊最年輕的特級教官,曾有十五次在各種複雜艱苦的環境裡安全救回人質的光榮紀錄。有他們加入,救回蘇倫的希望立刻成倍地增加了。

    「風,小燕的事請你上心,他還是個孩子,我只有這一個弟弟,拜託了。」

    無論說到任何事,燕遜的聲音節奏始終張弛有度、緩急有序,這一點幾乎很少有人能做到。

    通話停止在第八十八秒上,我放下電話,突然有了如釋重負的感覺。

    冠南五郎不是徒有虛名之輩,在曰本本土、歐洲、美國等地有極高聲譽,是數以千萬計的江湖高手頂禮膜拜、競相學習的榜樣。我希望他能早一步進山,蘇倫也就能早一點兒獲救。

    走出帳篷,顧傾城正站在營地中間的吉普車旁邊沉思,車廂上架設著的高速機槍已經被掀掉了偽裝,恐怖的槍口一直指向南面的隧道方向。

    「明天,老虎說不定真的會動用炸藥,剛才他搬走了一箱手雷,還有十二顆燃燒彈。風先生,我總覺得目前情況下,老虎的暴躁情緒實在不利於大家的團隊協作,有必要的話,你得告誡他一次。我們是一支探險隊,而不是江湖上的散兵游勇、烏合之眾。沒有嚴格的紀律,想成大事比登天還難。」

    她的兩頰上帶著薄怒,看樣子老虎做得實在是太出格了。

    二十步外,老虎居住的帳篷裡燈光通亮,不斷地發出「叮叮噹噹」的敲打聲。

    我立即回答:「明天我一定會找他談,現在有一個好消息,蘇倫的師父冠南五郎大師要親自過來,陪同者是他的首席弟子、綽號『安大略湖之鷹』的葉薩克。有他們加入,任何困難都會迎刃而解。」

    或許是我太興奮了,並沒意識到顧傾城的眉正悄悄皺起來,我們暫且不去理會老虎,一起向右側飛鷹他們躺著的帳篷走過去。

    帳篷裡亮著燈,並排三張行軍床上,飛鷹、梁威、李康仰面躺著,身上蓋著相同的薄被,呼吸極其微弱。

    「也許早該送他們出山了——」顧傾城歎息著。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像飛鷹那樣江湖上威風凜凜的人物,沒想到會折戟沉沙在這片山林裡。

    我低頭看著他蒼白的臉,胸中猛然一陣傷感,因為是我帶飛月去古寨的,卻沒能好好地帶她回來。假如有一天飛鷹甦醒,當面問我,我該如何回答他?

    「風先生,不必太為飛月的事難過了,每個人都會死,只看死得有沒有價值。」顧傾城靠在帳篷門邊,聲音同樣充滿了傷感。

    我伸手撫摸著飛鷹的肩膀,慚愧地低語著:「對不起,我沒能照顧好飛月。」

    未來如何,誰都無法預料,也許他們三個也會像席勒那樣,突然醒來,然後幾小時內離開人世。這種結局,實在令人傷感。

    我轉頭望著李康,陡然間,他的脖子上有一道碧光倏地一閃,耀眼之極。那是一塊拇指蓋大小的玉牌,用雙股的紅絲繩穿過後掛在脖子上。

    玉牌是不可能像鑽石一樣閃光的,我俯身仔細觀察,玉牌正中竟然嵌著一個金色的圓點,迎著燈光熠熠閃爍著。

    「顧小姐,這塊玉牌有點古怪,請過來看——」我轉動紅絲繩,找到的竟然是死結連著死結的「多寶扣」。

    顧傾城是古玩世家出身,一見到那個扣子,隨即一愣:「哦?這玉牌很值錢嗎?竟然要用到『七疊連環多寶扣』?」死結共有七個,緊密排列著,要想解開它很得費一番工夫。

    她把玉牌托在指尖上,看了幾眼,疑惑地搖頭:「不過是普通的藍田古玉而已,拿到市場上去,公平價格不超過一千美金,沒什麼特殊之處。」

    我詫異於她的疏忽,立即提醒她:「玉牌中央嵌著一粒金珠,這樣細緻的設計絕對不是現代工藝流水線能夠做到的。玉質雖然不夠出類拔萃,但我覺得那金珠閃亮異常,或許藏著什麼玄機——」

    顧傾城又是一愣:「什麼金珠?在哪裡?」

    她伸出另一隻手,食指、中指、小指在「多寶扣」上連續搓了幾下,馬上打開了全部死結,把玉牌握在手裡,湊近燈光仔細觀察,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我看不到金珠,是你眼花了嗎?」

    當她抬頭向我望著時,眼神中驀地掠過一絲驚恐:「你的眼睛怎麼會發出那樣的綠光?」腳步一滑,已經退到門口,右手馬上探到腰間,握住了槍柄。

    我用力眨了眨眼,對她的話同樣感到莫名其妙:「顧小姐,你到底在說什麼?把那玉牌給我,記得你說過李康的行李中有一架奧索斯放大鏡,快去把它找出來——我感覺李康的傳家寶秘密,就在這玉牌上。」

    一切都是源於我的第六感,因為我自始至終相信李康看似老實木訥的外表下隱藏了一個巨大的秘密。他和李尊耳肯心甘情願地把古書貢獻出來,正是為了給大家造成錯覺,轉移所有人的視線。

    真正的秘密是不可能形諸於文字的,能夠翻印成書然後廣為傳閱的,都是毫無價值的大路消息,只配當廢紙賣給垃圾站。

    顧傾城在帳篷外苦笑:「風先生,你怎麼解釋自己眼睛裡的綠光?看上去真的讓人害怕。」

    我忽然明白過來,護寨神被傀儡師獵殺之後,何寄裳曾取出蛇膽給我。蛇膽是明目聖藥,那條護寨神又是何寄裳精心培育的通靈品種,所以其功效遠勝於普通蛇類,使我的視力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能夠看到別人無法發現的細微之處。

    當然,這些事需要慢慢解釋,當務之急是要找到放大鏡,看看那玉牌上到底有什麼。

    我大步跨出帳篷,兩手遮在眼睛上:「顧小姐,那完全是蛇膽的奇效,稍後我再解釋。這面玉牌是揭開秘密的關鍵,帶上放大鏡,咱們馬上回你的帳篷去。」

    顧傾城畢竟是見多識廣的高手,從最初的驚駭中冷靜下來之後,低聲回答:「放大鏡就在我的帳篷裡,咱們這就過去。你的意思,這玉牌上刻的是一幅微縮圖畫嗎?金珠代表什麼?不會是你曾經提到過的什麼『金蛋』吧?」

    她的跳躍思路疊加到我的猜測上,迅速匯成了一條明晰的線索:「李家古籍並不全都是偽造出來的,恰恰相反,上面的大部分圖片都是真實的,只有關鍵位置的幾幅,或缺失、或改動,讓人永遠無法看懂。」

    我說過,在李家人眼裡,那顆矗立在圓形石屋前的蛋,極有可能是金燦燦的黃金鑄成,他們一路追隨探險隊而來的真實目的,就是找到金蛋,並且留有足夠的強力手段將它據為己有。

    在地球人的價值觀念裡,黃金是最無法用理論來衡量的一個品種,自古至今,世界各地的帝王卿相、平頭百姓對它的追逐永遠不曾停息過。在黃金和紙鈔價值相等的情況下,絕大多數人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前者,並且為它的燦爛光華所迷。

    十五秒鐘之後,蘇倫用一隻強力聚光燈泡替換掉了帳篷裡的節能燈管,那架光電式的放大鏡也精心地調至四角水平。

    我小心地把玉牌放置在觀測台上,笑著做了個「請」的手勢。

    顧傾城謙虛地搖頭:「不不,秘密是你發現的,應當由你先來觀測。」

    沒有人能耐得住揭開驚天秘密的好奇心,在我第二次邀請時,她終於俯下身子,右眼對準觀察鏡頭,只有半秒鐘,她肩頭一震,壓抑不住地叫出聲來:「真的!風先生,你的猜測一千個正確,就是金蛋,一顆巨大的金蛋!」

    她變得語無倫次,向後退了兩步,情不自禁地望著我輕輕鼓掌,眼神中充滿了五體投地的欽佩。

    這的確是個驚天大秘密,玉牌上共有三幅連續的圖畫,在放大鏡下每一個細節都無所遁形。

    第一幅上,圓形石屋前矗立著一枚金蛋,那個方眼武士正站在金蛋前,抱著胳膊,歪著頭沉思。

    第二幅畫描述的應該是石屋裡的情況,完全出乎我的意料,那裡面並非是想像中有著石桌、石凳、石床的普通民居,而是一座類似於太空船駕駛艙的建築物。

    作畫的人站立的位置在石屋入口,左前、正前、右前三方的牆上掛滿了長方形的顯示屏。我可以打包票說那些絕對是電腦顯示屏,因為作畫的人為了追求逼真再現當時的場面,連顯示屏上的圖形、字跡都做了盡可能的描繪。其中一個屏幕上,顯示著一幅宇宙空間的星系圖案,旁邊更是標注著帶箭頭的折線,大約是代表了某個航天器的行進方向。

    第三幅畫的意思非常簡單,方眼武士坐進了金蛋裡,金蛋正在慢慢合攏。他非常安詳地抱著胳膊,仰面向上,完全是人類思考時的標準動作。

    這幅畫給我的感覺,像是一個人一邊沉思一邊進入電梯時的場景,合攏的金蛋就像是彈性開闔的電梯門。

    「風先生,這件事真的是越來越複雜了,把所有圖畫連貫起來看,能夠得到順理成章的結論,那方眼武士自閉在金蛋裡,或是休眠、或是死亡,不管出於哪一種目的,現在有可能還在那裡面。咱們可能是要發大財了,一個比成年人身體還要大三號的金蛋,其重量雖然比不上你在埃及時發現的超級金錠,至少也要算是亞洲頭一號的寶藏了。」

    顧傾城在帳篷裡急促地踱著步,不停地揪著自己胸前的頭髮,心情已然大亂。

    按照我的思路,並不認為金蛋就是某個過程的終結,恰恰相反,怪人走入金蛋,只是事件的開始,他是要乘坐金蛋去另一個地方。

    金蛋所在的位置是懸崖的對面,既然不能飛天,就只能是遁地了——「他要通過金蛋進入地下世界!」我的思路豁然開朗,老虎和唐心是在懸崖前遭遇到龍格女巫狙擊的,看來那裡就是某個進入神秘世界的入口。

    「可是、可是那石屋裡怎麼會有現代化的航天器設備呢?要知道,這些畫保存下來的年代是在公元前二百多年的秦朝,當時極度低下的生產力根本與現代化高科技不沾邊。風先生,咱們難道也要像那些無聊的科學家一樣,把一切不解之謎都歸結在外星人身上嗎?」

    顧傾城停下來,無意識地抱著胳膊,昂著頭望著我。

    我搖搖頭,做出了一個連自己都幾乎無法相信的判斷:「不,那個方眼武士是地球人,或者說,他是一個具有同地球人一樣生活習性的『人』。除了眼睛不同,他的一切動作、姿勢都跟我們一樣。」

    此刻顧傾城抱著胳膊的動作與圖畫上方眼武士的動作一模一樣,所有的地球人都或多或少使用過相同的姿勢。

    顧傾城再次愕然苦笑:「地球人?兩千多年前的變異地球人?那麼,石屋裡的佈置又怎麼解釋呢?任何具有航空航天學基礎知識的人都能看得出,那是一個現代化的駕駛艙,佈滿了各種儀器、儀表——你看到了嗎?裡面甚至還有一個圓形的轉椅?這一切,怎麼可能發生在古老暗昧的秦朝?」

    我的確看到了那只轉椅,一個現代科技流水線上組裝出來的產品。

    「只能說,現代宇航員進入時空隧道後落在古代,航天器跌落,砸入山腹,被永遠地埋藏起來。顧小姐,我知道這些解釋有點牽強附會,但一切真相,都得等我們穿過石隙後再說。還有一點,老虎是到過懸崖邊的,會對咱們的判斷有所幫助。你稍等一下,我去叫他——」

    有了埃及土裂汗金字塔和北海道楓割寺兩段詭異經歷後,我可以相信任何匪夷所思的結論。時空隧道、外星來客、穿越光速等等都是真實存在的,只不過被某些「偽科學」的衛道士們態度強硬地摒棄在門外,用各種看似合情合理的解釋蒙蔽著全球大眾的視線。

    如果讓衛道士們出來解釋這些畫,也許他們將會在我頭上扣以「偽裝外星人航天器、僱請臨時演員冒充方眼外星人」等罪名,總之是無論如何也要嘴硬下去的。

    老虎正在酣夢之中,被我推醒時,滿臉都是不高興:「幹什麼?三更半夜不睡覺跑來跑去的?快回去睡,明天還有正經事要做呢!」

    我坐在他的床邊,等他毛毛躁躁地發完脾氣,一字一句地問:「老虎,你在懸崖邊,有沒有看到對面的金蛋?」

    按照石屋、人體與金蛋的比例估算,金蛋的高度差不多要達到三米,直徑約一米半,就算兩邊懸崖隔得再遠,也能一眼就看到,但老虎從來沒有提到過。

    「金蛋?在哪裡?」他撓了撓頭皮,斜著眼睛瞅著我。

    「就在那座圓形石屋前面,假如你到過懸崖邊,就一定能看到。」我的回答非常謹慎,免得對他的回憶造成誤導。

    他用力撓頭,翻著眼睛想了半分鐘,模稜兩可地回答:「好像在對面有一個什麼東西豎立著,但絕不是金蛋,我以為那是一個橢圓形的石柱罷了。當時被突然冒出來的敵人暗算,總共在懸崖邊停留的時間不超過三分鐘。風,你怎麼會認為那裡有個金蛋?懸崖的寬度約有三十步,如此巨大的金蛋根本運不過去,對不對?」

    老虎的思維模式實在是太呆板了,根本沒有分清時間的次序問題,就算有個金蛋放在那裡,長期的氧化銹蝕,也會改變顏色。兩千多年過去了,滄海桑田都能寒暑更替,還有什麼是一成不變的呢?

    「你確信,沒有金蛋?」

    老虎堅決地點頭:「對,沒有。風,你不要異想天開了好不好?在埃及沙漠裡發現了那個全球獨一無二的金錠也就罷了,幸運不會總是降臨在同一個人身上。算了算了,快回去睡覺,明天殺奔蛇陣,力氣活多著呢。」

    他的床邊果真丟著一箱手雷,另外一個背囊裡則是重新改裝過引線的汽油彈,距離他的枕頭都不超過三步。能在這種危險至極的環境裡酣然大睡,除了老虎之外,還真是找不出第二個人來。

    「沒有金蛋?」我寧願相信是塵土和苔蘚附著在金蛋表面上,越來越厚,直到把它包裹了起來。

    再次走回顧傾城的帳篷,她正聚精會神地對著鏡頭觀察,右手握著鉛筆,在紙上龍飛鳳舞地做著筆記。

    「又發現了什麼?」我絲毫不覺得疲倦,看來今晚又不必睡了。

    「我想你剛剛的結論一定是自相矛盾的,迄今為止,地球上已經登記在冊的人類種族絕沒有長著四方眼睛的。還有,我懷疑這些圖畫的真實性,如果圖畫產生的年代確確實實是在秦朝,兩千年來,李家代代相傳,難道就沒有哪一代人產生覬覦金蛋的想法,冒險進山尋寶?何必非要等到李康這一代呢?現在,咱們無法解釋石屋裡的太空艙設備究竟來自何處,假如解釋為航天器從天而降、跌入山腹的話,最終結果應該是爆炸毀滅,而不是變成一座圓形石屋。石屋前的石碑上寫著『天梯』兩個字,立碑者到底是什麼人?會是方眼武士自己嗎?這兩個字又能代表什麼意思?」

    顧傾城離開觀察鏡頭,看著記錄紙上那麼多大大的問號,也得到了自己的結論:「這件事,自始至終就是一個虛構的惡作劇,就像歷史上的『麥田怪圈』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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