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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飛天]盜墓之王[全文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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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29 23:38:32
第二部 亞洲齒輪  10受困與破陣

    “那是毀滅的嗎?我看到了火、死亡、蠕動的充溢、子宮裏甜睡的嬰兒,還看到海水不斷地後退為陸地而後上漲為汪洋,直到全部視線裏都充滿了波光粼粼的大海,再沒有一絲陸地的影子,我們的未來,是生活在一個水的世界裏——”薩罕喃喃地走向那面牆壁,雙手觸摸著那口井。

    “它通向哪里?”我並沒有受薩罕那種悲觀情緒的影響。

    “無窮無盡,就像人類數學上的‘無窮迴圈’概念,由‘小到極點’至‘大到極點’,再回歸‘小到極點’。無所謂大小、長短、粗細,它只是一條通道,在這個星球上,無處不在,無時不在,它是地球的血脈經絡。”土裂汗大神的語氣顯得極為平淡,仿佛是一個醫學專家,在描述著一個理智的專業命題。

    “明白了。”我歎了口氣。
薩罕霍的回過頭來:“你明白了什麼?風先生,把答案告訴我,告訴我——”他的前額上出現了三道極深的皺紋,狠狠地刻進皮肉裏,比三條刀疤更加醒目。

    “地脈一斷,地球必死,就算不爆炸、不在宇宙裏灰飛煙滅,對我們人類也不再有任何意義。所以,爆炸是其次,人類毀滅才是最大的危機。”在我的觀點裏,假如人類不存在了,對宇宙的憧憬、遙想、探索都已經是無源之水、無根之木,存在與否都成了未知數。

    “你也錯了,風,作為科技文明遠遠超越地球人的土星生物,我們關心的是整個宇宙的未來。現在看來,假如有一種方法能挽救太陽系的其他行星,即使是以毀滅地球為代價,我也會毫不猶豫去做。”土裂汗大神一笑,輕彈著那面牆壁。

    “毀滅地球?”我冷靜地反問。
古人“圖窮而匕現”,我知道土裂汗大神最終會暴露出自己的真實目的。
房間裏出現了突然的冷場,只有那畫面上的井一停不停地向下延伸著,一直通向未知的漆黑遠方。
他微微頷首:“你沒有聽錯。”

    “毀滅是絕對的,總有一天到來;存在是相對的,只能維繫在時間這一脆弱座標上。風先生,在我看來,人類並不一定要依賴地球而生存,在主人的‘進化 ’過程中,我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激情和快樂——”薩罕轉過身,不再愁眉苦臉,嘴角上浮現出神往之極的微笑,展開雙臂,上下撲扇著,“我能像鳥兒在天空中飛,像電腦機器一樣博覽群書而且過目不忘,可以遠離疾病永生不死,可以消除所有愛憎怨恨的欲望……總之,‘進化’之後,我很快樂,比起從前淪陷在地球世界裏的時光,我已經‘重生’了。”

    冷場仍在繼續,土裂汗大神揚起了眉:“風,地球人的理想其實很簡單,譬如薩罕這樣,只求高出於同類、傲立獨行而已。結果,我讓他做到了,他快樂地活著,享受著土星科技帶來的變化。其實我知道你一點都不快樂,為什麼不能放鬆自己,跳出三界俗世,上升到我們土星人的境界裏來?”

    我歎了口氣,截止了一切無關緊要的話題:“我只想找回蘇倫,你能幫我嗎?”

    當蘇倫還被困在水晶牆的彼端受苦,我不想在此時此刻談論人類興衰的大話題。一室不掃何以掃天下?一切都該等到蘇倫脫困之後再來討論。

    “地脈”雖然神秘,但它已經存在了幾億年,並非一朝一夕就能判定它生死的,而且這個所謂的“判定結論”,也不該有土星人來做。
土裂汗大神聳了聳肩膀:“我做不到,至少目前來說,以飛行器日漸衰竭的能量,什麼都做不了。”

    我換了一個方向繼續問:“告訴我,這些水晶牆是怎麼出現的?難道是隨著地球的形成同時存在的?或者那些奇怪的障礙就是‘亞洲齒輪’的一部分?”

    土裂汗大神怔了怔,忽然滿臉苦笑:“風,這些問題是沒有答案的,就像地球人爭論‘先有雞還是先有蛋’一樣,沒有答案,這件事本身就是一個‘存在即是真理’的活生生例證。”

    我也一怔,隨即明白過來:“不去想,只去做,對不對?”

    假如眼前存在一個難題,那麼努力去解開它,作對了自然就是“作對了”的正確答案;做錯了也就會得到“做錯了”的答案。行動之前,無法預見結局,土裂汗大神的回答就是這個意思。

    “對。”他皺著眉只回答了這一個字。
一個灰袍男人匆匆穿過長廊小跑進來,附在薩罕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薩罕臉色一變:“主人,他們攻不破阿爾法布下的陣勢,毒蟲的來勢仿佛無窮無盡,陣勢的變化更是出乎電腦程式的運算範圍。我想咱們應該暫時退避,等待更好的機會。”他的臉上已經滿是慚愧之色。
我猜得沒錯,阿爾法所布的“天旋地轉龍馭大陣”埋伏著極其繁複的變化,他擁有的知識量屬於鬼穀子奇門遁甲中的精華,而不是後世人所學習到的殘破不全的部分。以師長對學徒,自然穩操勝券。
土裂汗大神抱著胳膊踱了幾步,沉吟著搖頭:“這是最後的機會了,能量儲備艙連續發出底限報警。如果不想永遠墜入地脈深處,隨地球一起毀滅的話,大家就得繼續努力。”

    他身上的雄渾氣勢正在衰竭,處於這種“生存或者毀滅”的危急關頭時,無論是哪個星球的人,恐怕無一例外會變得憂心忡忡。

    “龍樹僧,告訴幽蓮,採取‘自殺式攻擊’,一定要撕開生門的口子。有必要的話,可以發動能量爆破,一定要打開缺口。現在,這是大家唯一的活路。”薩罕拍打著那灰袍男人的肩膀。
灰袍男人默默地轉身,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龍樹”是泰國僧人裏比較常見的別號,據我所知,泰國本土境內至少有十一位名為“龍樹”的高僧,全部隱居在曼谷城外的“佛骨塔”裏修行。現在我懷疑眼前的這一個,或許就是隱居起來的高僧之一。
僧人閉關清修為的是解決自己人生的困惑,假如土星人能夠輕而易舉地幫他們答疑解惑,十有八九,他們會變為土裂汗大神的信徒,徹底放棄原來的信仰。
忽然之間,我很想試試土星人的“異變”過程到底是什麼樣的,竟然能讓那麼多橫行天下的絕世高手為之傾倒?

    “假如大哥遇見土裂汗大神,他們之間又會發生什麼樣的故事?”

    灰袍男人的腳步聲消失了,房間裏重新靜下來。
畫面上那口井仍舊隨著鏡頭的推近而疏忽變化著,多看幾秒鐘,人就被弄得目眩神迷起來,仿佛自己也跌進了井裏,正滑向一個無底深淵裏去。

    “我能幫你什麼?”這句話不必問,我也能猜到答案。他們是想沖入阿爾法的世界裏,為攫取“亞洲齒輪”做鋪墊。當然,到目前為止,阿爾法、土裂汗大神兩方都無法突破障礙,進入山洞的那一端。
他笑了:“幫我什麼?你知道的,只是不願意做而已。”

    我輕輕地點頭:“也許大家有共同的敵人,六臂怪物幻像魔。假如咱們能夠和解,就一定會消滅幻像魔,成為統一戰線上的戰友。”

    阿爾法禁錮住六臂怪物,但無法徹底將其消滅,始終是無法拆解的禍患,也就永遠沒辦法進入封印之門。他們都要借助“亞洲齒輪”的巨大地球能量,卻暫時誰也沒辦法靠近它。

    “我當然願意——”

    “我們當然願意——”他和薩罕長老急不可待的回答。

    “敵人存在一天,產生的變數就會呈幾何倍數增加。我希望世界上永遠都不再有幻像魔,只有如此,埃及沙漠才會徹底平靜下來,不再有風沙塵暴,人民安居樂業,國家與國家之間友好相處。風,我想請你向阿爾法轉達我的意見,開放那條防禦通道,讓我們的飛行器上去。”

    他的真誠溢於言表,略顯焦灼地來回踱著步。
我知道,阿爾法必定有自己的想法,才會刻意地全力佈陣,不給土星人突破“地脈”的機會。戰鬥已經開始,就一定不會輕易結束。

    “風,你才是解開這個死結的唯一人選,否則,我真怕兩敗俱傷之後,被幻像魔控制了局面,後果就嚴重了。”土裂汗大神長歎,他按下開關,所有的影像都不見了,只剩下灰白色的牆壁。
僅僅幾分鐘後,又一個灰袍人狼狽不堪地飛奔進來:“龍馭大陣開始反擊了,幽蓮等人暫時退入地脈,無法前進。敵人正在使用‘天兵紙馬術、五雷定心術’進攻,空院裏的被十五種毒蟲封鎖得嚴嚴實實的,毒氣遮天……”

    薩罕臉色一變:“怎麼?這麼說,對方的幻術能夠一直殺入地脈裏來?這可有點麻煩了!”他向土裂汗大神合掌躬身,然後隨著灰袍人迅速地離去了。
鬼穀子作為奇門遁甲術的宗師,曾傳下很多匪夷所思的幻術,幾乎每一項都令人心蕩神馳,墜入迷霧。

    “我真懷疑——”

    “我真懷疑阿爾法就是鬼穀子本人或者是鬼穀子的師父也未可知,他的遁甲術非常厲害,而且背靠‘亞洲齒輪’的巨大能量源,更能發揮幻術中的精髓。而且,他還擁有晶石的力量。”

    我跟土裂汗大神幾乎同時開口,但最後,他變成了靜靜微笑的聽眾。
僵持下去,受到挫敗的只能是土裂汗大神這一方,畢竟地脈以外的世界是阿爾法一手創建出來的,其中的陰陽進退、變化轉折都儲存在他腦子裏,彈指之間,大陣就能自動生變。

    “必要的時候,只能以殺止殺?不擇一切手段。”他冷笑起來。
那是大家都不願意看到的局面,但阿爾法有了唐清的毒蟲相助,龍馭大陣幾乎沒有破綻可循。

    “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在‘墜入地脈永遁黑暗’與‘殺出血路走向光明之間’,我會選擇後者,你呢?”他盯著我,猶如一隻桀驁不馴的鷹凝視著黑暗中的世界。

    “你有把握嗎?”我冷靜地提醒他,假如土星人的能量已經不足,冒死沖出去並不比待在黑暗裏更有意義。

    “沒有——風,我用一個大秘密換你的幫助可以嗎?你帶領薩罕他們破陣沖出洞口,事成之後,可以從我這裏得到一個問題的答案,好不好?我保證,那個問題是你最想知道的,而且為此已經追逐了很久。”房間裏的光線黯淡下去,但他的眼睛卻如兩顆冉冉升起的星子,越來越明亮。
四周仍舊一片死寂,留在外面的人仿佛可以輕易地摒住呼吸一樣,根本不發出任何多餘的響聲,不知道蘇倫在水晶牆的那邊,會不會受齒輪飛轉時的巨大噪音折磨?想到蘇倫,我又有些走神了。
土裂汗大神的意圖相當明顯,他的交換條件更是古怪。我苦苦尋找的是大哥楊天,現在又添了蘇倫,但他能知道事實的真相?抑或是給我一條明確的線索?

    “怎麼樣?”他追問著。
我想了想,沉鬱地搖搖頭:“不,我要找的,只怕沒有人能給我答案。”

    手術刀做為江湖上一呼萬應的高手,在大哥失蹤後的十五年裏,已經試過了所有方法,並且耗資逾兩千萬美金,卻始終沒有一條讓人信得過的消息,所有努力付之東流。我對“消息”兩個字已經免疫,絕不會輕易相信。

    “呵呵,世事無絕對,地球人和土星人都信奉這句話。風,本來想把這個秘密當作最值錢的殺手鐧留到最後向你換取什麼的,不過生死存亡之際,顧不得那麼多了。”他大笑起來。
我仍然非常冷靜,不想希望被挑動起來,又讓更多的失望砸得頭破血流:“請說,不過咱們都很清楚,我要的你不一定能給,你要的我也沒有把握完成,對不對?”

    與唐心一起在樓頂觀察“天旋地轉龍馭大陣”時,我沒有看到它的破綻,因為成群結隊的毒蟲填塞了大陣的任何一處生機,把固有的“十四死門、九空門、一生門”都變成了絕對意義上的“死門”。除了以命搏蟲,目前看不出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土裂汗大神皺起了眉:“你能做到的,至少在你身上,我感受到了更強大的力量。在擊殺幻像魔的影子時,你表現出來的氣勢和採用的思維方式,已經超越了地球人的界限。現在你之所以仍舊滯留在地球上,或許是因為腦子裏的桎梏還沒有完全解脫開來——風,相信我,土星人是不說謊的,從來都不。”

    “希望如此。”我不想解釋更多。

    “我也希望如此,否則,毀滅就成了不可更改的定數。知道嗎?在沒完成任務之前,我不想死,假如地球的‘大七數’毀滅劫難是即將真實發生的,我希望能看到它,並且及時地向土星傳送出報告,因為我是他們唯一的希望。”他慘笑著,但臉上仍然流露出無所畏懼的神情。

    “誰——”他陡然向我身後叫了一聲。
在能量差不多耗盡的時候,他與所有的地球人一樣,毫無遁形變化、提前預知的能力,只是走一步看一步的普通人。由神到人,顯然是個極其難以適應的過程。
兩個花白鬍子的灰袍人出現在門外的長廊裏,其中一個出神地盯著我,兩隻手狠命地揪著下頜的長須。他們的頭髮很古怪地盤在頭頂,然後用一根亮銀簪子別住,像是古裝劇裏走出來臨時演員一樣。

    “你是誰?”另外一個很冷傲的灰袍人幾乎是在用下巴指著我,不可一世地提問。

    “我是風,兩位是誰?”我猜他們是被薩罕長老說動要升天堂的江湖高手,只是年紀太老了,差不多要過八十了。

    “知道嗎?很多年以前,用這句話來問我的,通常只能問一遍、說一句話而已,然後就會死在我的劍下。不過,那麼久了,我們的性情已經好了很多,不再隨意殺人。否則,這裏的人這麼少,豈不一夕之間就殺得乾乾淨淨了?”他冷笑著,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竟然連一個缺失的都沒有。

    “唉,師弟,你這麼激動幹什麼?難道激動就能幫你脫困?就能幫你回淩煙閣去?過了那麼久,這些話還沒忘下?”長須人輕聲咳嗽起來,走過門口,一路向著走廊深處而去。

    “我見過你,小子!別裝得不認識,那天我在淩煙閣上磨劍的時候,你從鏡子前走過,還一直瞪著我看,對不對?嘿嘿,我在江湖上的綽號叫做‘火眼金睛流星一劍’,任何人物,只看一眼,十年不忘,懂嗎?”

    他的下巴倨傲地高挑著,根本不把我和土裂汗大神放在眼裏。

    “師弟,來,走了——”長須的人在叫。
冷傲的人嘿嘿一笑,眼睛裏的寒光像兩柄出鞘的尖刀,仿佛隨時都會直搠過來。
我腦子裏沒有關於他的印象,更不記得自己曾到過什麼“淩煙閣”,只是淡淡地一笑,不想招惹是非。
他向後退了一步,追向走廊深處,突然扭頭問了一句:“嘿,你上次問我,鏡子裏面能看到什麼?現在我已經找到答案了,要不要聽?”

    我為之一怔:“鏡子?”

    土裂汗大神低聲叫起來:“不要管他們,他們是瘋子,兩個無可救藥的瘋子,腦電波的跳躍頻率比虎鯊還要紊亂,他們只是瘋子。”

    “想不想聽?要聽的話,拿那顆‘碧血夜光蟾’來換,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冷傲的人放肆地笑著,大踏步離去。灰袍一動,展現出他腰帶上懸著的十幾柄長劍,叮叮噹當地碰響著。
我再次愣怔起來:“他怎麼會知道我身上有‘碧血夜光蟾’?”

    土裂汗大神欣喜地提高了聲音:“風,我就知道你有辦法,‘碧血夜光蟾’呢?它能辟邪殺毒,是地球毒蟲的剋星,快拿給我,破陣而出有希望了,快給我——”

    做為文明高度發達的外星生命竟然會為了在地球上生存下去,情緒如此失控,這可能是地球歷史上從來沒有過的。在全球各國的幾萬部科幻片裏,外星人總是強大殘暴、窮兇極惡的,能夠把地球人玩弄於股掌之上,隨意蹂躪。真的該叫那些無知編劇們來跟土裂汗大神談談,或許他們在今後寫任何文案的時候會更做得實事求是一點。

    “他們是誰?”我避開土裂汗大神的問題。

    “我說過,是兩個瘋子,根本不是薩罕尋找到的‘異化’材質,而是突然之間出現在這裏。別管他們了,把‘碧血夜光蟾’拿出來,快啊,快啊——”他又一次急不可待。
我忽然感覺到,這兩個灰袍人的確看起來有些眼熟。冷傲的人腰裏掛著那麼多長劍,而且從他的倨傲氣魄裏推測,這人一定是個練劍成癖、殺人成癮的絕頂劍客。當他冷冰冰地對著我大呼小叫時,整個人就如同一柄壓在別人脖頸上的長劍一樣寒氣森森。

    “碧血夜光蟾”在我身上,只是我對土裂汗大神的熱切態度產生了極度的懷疑。他那麼想沖到地面上去,難道所圖的僅僅是殺死六臂怪物幻像魔,為人類除害?同時,我想到一個更尖銳、更現實的問題——“如果所有力量聯手殺死幻像魔,破除封印之門的禁錮後,‘亞洲齒輪’最終歸屬於誰?”

    這個問題不解決,恐怕阿爾法與土裂汗大神之間仍有一場惡戰。

    “我想知道他們出現的詳細過程,夜光蟾就在我身上,不必擔心。”我希望土裂汗大神能冷靜下來,把問題談清楚再計畫下一步的行動。

    “風,給我——”他暴躁起來,霍的向前一閃,右手抓向我的胸口。
他很聰明,因為夜光蟾就在我胸口的衣袋裏,所以會略微鼓出一塊,從外面看相當明顯。
我嗖的一聲後退,越過門口,後背抵在長廊的欄杆上,但他的身子更快,五指手型不變,如影隨形地跟了過來。這是我們之間的第一次交手,但卻是在完全不公平的狀況下展開的,因為他現在只是一個普通人,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土裂汗大神。

    “給我!”他抓住了我的衣服,但我身子一縮一振,“啪”的一聲,已經把他的手指彈開,不等他再次出手,我已經反手抓住了他的肘尖,發力一捏,應該足以讓他半身酸麻,動彈不得。
他踉蹌著退後,皺著眉托住自己的右臂:“你——我早說過,土星人的身體裏的生長基因與地球人完全相同,我失去了賴以生存的能量,甚至不如一個地球上的無知武夫有用處。風,把夜光蟾給我,我需要你的幫助,就像上次擊敗幻像魔的影子一樣。”

    在灰袍的暗影裏,他顯得落寞而蕭瑟,一如美人的遲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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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鏡幻虛空  1磨鏡老人和磨劍客

  “我會把夜光蟾給你,但我必須先得知道他們是誰?”當他的情緒變得越來越暴躁時,我更覺得有必要把所有問題弄清楚才決定怎麼做。
  “外面……有很多人,個個都是冷兵器時代的高手。風,你懂我的意思嗎?”他垂下濃眉,不停地甩著右手,看來那種半身麻痹的滋味並不好受。
  “搶?”我反問,忍不住露出笑容。
  “對,生死之間,我們不會有更多選擇,只能採取最激進的手段,希望你能原諒。”他的態度漸漸強硬起來。
  突然之間,有一環刀光閃過,他穿著的那件灰袍的胸口,已經出現了一個縱橫交叉的十字。那是我控制精密、遊刃有餘的一刀,令他眼睜睜地看著,卻躲也躲不過。
  我只想告訴他,任何人都不可能躲得開這一刀,除非他能從空氣裏驀然消失,化為青煙輕風而去。當“逾距之刀”又一次穿越空間距離,削中他又驟然縮回以後,他已經徹底放棄了繼續威脅的路線:“風,我們可以商量,再說,我有你需要的秘密,對不對?”
  他的話又一次刺痛了我,因為到目前為止,沒有哪個人的“消息”對搜尋大哥是有用的,我對此不抱太大希望。
  “說說看,但你不一定能打動我。”我轉頭望向兩個灰袍人消失的地方。
  “你在尋找一個跟你本質相近的人,你們兩個都有異於地球人,但表面看來卻是完完全全的人類。嗯,他曾無比接近過我——我早就說過,在沙漠裏的時候,很多具有神奇靈力的地球人能聽到我的非洲鼓聲循跡而來。他也來了,最近的一次,他只距離我不到五公里,眼看就能被我捕獲,可惜卻突然銷聲匿跡了。你知道,一個人即使是死了,也會留下很多殘餘的能量痕跡,至少能證明自己曾經到過某個地方,但他的消失卻是憑空產生的,不留一點餘音。風,在你出現的時候,我甚至以為你就是他,突然隱匿,又突然出現。毫無疑問,你要找的人,就是他——”
  我牽了牽嘴角,禮貌地對他做著回應。
  “你不相信?以為我在說謊?”他睜大了眼睛,對我的冷漠反應很不滿意。
  我搖搖頭:“不,我相信你的話,但是沒有地理座標的話,就算只相隔五米,也形同兩個世界,永遠看不到他。”
  換個角度看,姑且不論土裂汗大神的感覺是否正確,手術刀是常年駐留在開羅的,他對沙漠裏的草木景物非常熟悉,甚至瞭解滿布金字塔的那片千里黃沙之中每一座沙丘、每一道沙壟、每一塊綠洲。假如大哥是消失在沙漠的,手術刀難道一點消息都收不到?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我相信手術刀的卓越能力,當然,蘇倫求學天下,師從冠南五郎大師,更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之勢。他們兄妹做不到的事,整個非洲就沒人能做到了。
  土裂汗大神的話那麼籠統,想在埃及沙漠裏找個人出來,比大海撈針容易不了多少。
  “當然,只要讓我的飛行器加滿能量,地球上就沒有什麼事不能完成。風,幫幫我,沖出地脈,世界就是你我的。”他終於露出了笑臉。
  “我要去找那兩個人談談,龍馭大陣的變化總有窮盡之時,要幽蓮他們下來吧,硬拼沒有任何意義。”
  我不再管土裂汗大神如何回答,徑直走向幽深暗處。
  他在我身後叫了一聲“風”,就再也沒有下文了。
  他非常明智,一旦發現有了另外的途徑和平解決爭端,當然不會再冒險進攻。跟這樣的人合作,的確是非常省心。
  長廊很深,曲折向前,似乎三天三夜都走不到盡頭。假如這真的是在土星人的飛行器上,我看不出這種扁長的建築物結構會有什麼意義,與人類的航天器設計完全不同。人生的際遇真是千奇百怪,原以為與土裂汗大神的沙漠一別,永遠都不會再見面的,現在卻真真實實地站在了同一只飛行器上。
  假如他們的能量消耗殆盡,永遠沉淪於黑暗的地脈裏,將是一個多麼痛苦的結局——永遠地停滯在異星上,直到化為無聲的飛塵碎片,在任何人看來,都是無比失敗的。突然之間,我對土星人飛行器的未來充滿了歎息憐憫。
  從另一方面看,阿爾法又何嘗不是如此?航太歸來,卻發現自己的地球物是人非,而且同類人的外形都完全變了,他的結局又將是怎樣的呢?
  “你在找什麼?”有人無聲地出現在黑暗裏,只有一雙眼睛冷森森地亮著,充滿了極不友好的殺機。通常,擁有那種眼神的,不是屠夫,就是殺手。
  “找你。”我停下來,緩緩地停靠在欄杆旁,看著那個冷傲的灰袍人慢慢踱出來。在他身後的三十幾步遠處,有一面明晃晃的牆壁,散發著幽幽的銀光。
  “找我?拿‘碧血夜光蟾’來交換答案?”他不懷好意地笑著,令我隱隱感到不安。
  “嚓嚓、嚓嚓”,他緩緩地彈著指甲,眼角餘光不停地掃在我身上,充滿了蔑視和貪婪。
  “你真的見過我?在哪里?什麼時候?”在一路走來時,我不斷地在記憶裏搜索“淩煙閣”這個地名,應該是在中國的某個名勝古跡裏出現過。作為唐朝建國後歌功頌德的廟宇,“淩煙閣”三個字屬於一個歷史長河裏輝煌燦爛的時刻,幾百名大唐功臣的影像被描繪在上面,成了千秋萬代的愛國者們最嚮往的地方。
  “我說過了,淩煙閣。左臨敕建大相國寺,右靠無敵大將軍府,正對山河社稷廟,天下獨一無二的淩煙閣。小子,別裝傻了,這麼久了,一閉眼就是你在鏡子裏盯著我看時的眼神,絕不會錯,那就是你。”他得意地指向身後那堵銀牆。
  那原來是一面鏡子,只不過不是水銀玻璃鏡,而是只在古代歷史劇中才能看到的銅鏡。
  我走向那鏡子,另一個長須人手裏握著一團白布,正在仔仔細細地擦拭著銅鏡,一絲不苟而且小心翼翼的。
  四周沒有太亮的光,我走近的時候,影影綽綽地看到了鏡中的自己。不記得多久沒照過鏡子了,好像從北海道起飛之後,就不再關心自己的形象,一心只想著“蘇倫”這個人和這個名字。
  鏡子的尺寸大約有三米高,五米寬,這麼大塊的銅鏡在古代非常少見,當時的鑄造工藝是沒法完成這種大手筆工藝品的。它的邊框上鏨刻著完完全全的獸頭花紋,全都被長須人擦得鋥亮。
  “一面很完美的鏡子,對嗎?”長須人輕咳著,直起腰長籲了一口氣,伸手撫摸著那些花紋,“西域匠師們的鑄造工藝據說來自于燭龍靈山西王母的親手點化,有巧奪天工之妙,這是中原鑄鏡師們永遠無法企及的。”
  他的話深奧而怪異,我有些聽不懂,也學著他的樣子伸出手,銅鏡寒意逼人,花紋的手感非常細膩,的確是不可多得的精品級古董。
  鏡子是嵌在一面牆上的,覆蓋了整個牆面,上下左右四邊全都與石壁嚴絲合縫地契合著。到現在為止,我仍然不能明白土裂汗大神的飛行器是由何種材料構成,上一次在沙漠裏動用了世界上頂級的鑽機,才能勉強打開一條通道,那種外表看起來與石壁無異的東西,或許就是某種不知名的高強度金屬也未可知。
  “師兄,我說過,這小子就是咱們見過的那人,把他抓住拷打三天三夜,也就明白咱們究竟在哪里了,好不好?”冷傲的人站在我身後四十五度角的方位,與長須人形成合圍之勢,封鎖了我退出的所有路線。
  他的惡意非常明顯,但長須人一直在連連搖頭:“他?那麼年輕,能懂什麼?”
  冷傲的人還想開口吆喝,卻被長須人揚手阻止:“傲白,你耽擱了虯髯客的複國大計,已經失信於天下,兀自在這裏吆五喝六地找別人的晦氣,又有什麼用?還不退下去面壁思過。”他臉上的悒鬱一掃而空,陡然現出一種睥睨天下、執掌乾坤的霸氣。
  “又不怪我!又不怪我——”冷傲的人跺著腳,腰間的長劍也開始叮叮噹當亂響,“我們做好了一切準備,只等秦王出現,對對對,我不該開那扇門,不該摸這面鏡子,都怪我不好,但我怎麼知道是這個結果?師父傳授給咱們的記憶,本來分得清清楚楚的,我磨劍,你磨鏡,天下沒有人比你更懂得鏡子的奧秘,不是嗎?現在問題出在鏡子上,你又怪我罵我?”
  我向側面閃開兩步,因為已經感覺到了他眼中流露出來的磅礴殺氣。
  “我是說,咱們耽擱了虯髯客的大事,個人生死榮辱事小,就算一起死了,能賠得起他的損失嗎?”長須人的鬍子直飛起來,臉也開始漲紅。
  “好好好,大事大事,我先殺了這小子,再來跟你理論——”他拔劍的姿勢又飄又快,身子一側,一道劍光便飛到了我的咽喉。如果不是早有預感,我幾乎就要傷在他的劍下。劍光一起,我的身子倒退五步,等他再移步追擊上來時,我俯身直進,霍地沖到他的胸前,一掌砍在他的肋下。
  高手過招,須臾必爭,他實在是太輕敵了,才會被我攻了個猝不及防。
  我只用了七分力氣,他已經“嗷”的一聲怪叫起來,身子側翻,左手一抄,十幾道寒光閃閃的長劍淩厲無比地刺過來,每一柄劍所用的招數都不相同,並且巧妙地布成一個半圓形的立體劍陣。高手出劍時,內力灌注在劍鋒上,總會無可避免地發出“嘶嘶嘶嘶”的嘯風之聲,但他的劍上,卻一點聲音都不帶,只有浸人肌膚的寒意。
  假如不動用“逾距之刀”,我根本破不了他的劍術,一閃念之間,急促地仰身後退,連續幾個貼地翻滾,姿勢狼狽之極。在沒搞清這兩人的古怪身世之前,我不願意讓戰鬥持續升級。
  “住手,傲白住手!”長須人叫起來。
  劍光一收,冷傲的人急躁地大叫:“喂,小子,躲什麼?不敢放手過來嗎?”
  “哼哼,傲白,這位年輕人還留著非常厲害的殺招,只怕一旦反攻,你根本抵擋不住,當場就要掛彩。我說過你多少次了,要想做大事,必須得謙忍沈著,就像虯髯客一樣,為了博取一個萬無一失的機會,他甘心在海外仙島潛心修煉四十年,武功、計謀、財富、人脈全部水到渠成後,才返回中原。如果不是我們出了意外——”
  他反復地提到“虯髯客”這個名字,讓我感到非常詫異。
  中國歷史上只有一個“虯髯客”,那就是與大唐遊俠李靖、巾幗豪俠紅拂女並稱為“風塵三俠”的虯髯客,已經在中國歷史上彪炳為“世間第一奇男子”,是俠客中的典範,更是老虎崇拜的偶像。
  冷傲的人陡然撒手棄劍,叮叮噹當十幾聲響過後,所有的長劍都被他以內力震斷,淩亂地跌在地上。
  “師兄,這件事不能怪我們,虯髯客不是小肚雞腸的人,紅拂女也是豪氣幹雲的女中大俠,他們一定能夠體諒咱們,而且,被困在這裏之後,我幾乎天天都在反思,為什麼會鑽進這面鏡子裏來,跟這些怪模怪樣的傢伙們關在一起。師兄,你每天對著鏡子參悟,到底什麼時候能有個結果?早聽我的,不如敲碎鏡子看看,或許一眨眼就回淩煙閣去了,是不是?”
  他搓著雙手哈哈大笑,仿佛在為自己的好主意而自鳴得意。
  我小心謹慎地試探著問:“‘磨鏡老人’司徒求是?‘磨劍客’雷傲白?”
  冷傲的人嗖地轉身,淩空一抓,一股巨大的吸力沖過來,我身不由己地踉蹌前沖,肩頭被他抓了個正著。
  “哈哈……你……你認識我們……終於找到一個認識咱們的了,師兄你看,我說見過這小子的,你還不信,看看,他也認識咱們……哈哈哈哈,終於找到了,終於找到了……”他的五指猛力收緊,我在極度驚愕之下,竟然也忘記了掙脫,只是怔忡地盯著長須人的臉,腦子裏不停地轟響著——“他們是唐朝人?兩個唐朝人?”
  薩罕早就說過,土星人的“異化”過程存在了很多年,在那些甘心進入“異化”之途的高手裏面,包括了不同年代、不同身份的人,幾乎每一個名字都夠寫一本名人傳記。我見過土星人、見過阿爾法,所以不會為見到古代人而驚詫莫名。現在,我之所以感到激動,是因為司徒求是與雷傲白這兩個名字,曾在手術刀的資料庫裏出現過。
  這兩人的資料收錄於資料庫的“鏡中人”那個類別,裏面長長短短幾千個案例,都是與“鏡子、失蹤”有關的。
  司徒求是以“磨鏡”成名,曾是隋唐時期最著名的宮廷御用磨鏡師,據說後宮佳麗都以擁有他磨過的鏡子而引以為傲,任何人想要徹底照出自己的美麗全貌,非司徒求是新磨的鏡子莫屬。
  雷傲白則是隋朝末年第一殺手,曾任隋煬帝駕前御用殺手,當時天下十八家反王、七十二路諸侯、一百零八道烽煙紛紛扯旗造反,其後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大人物是死在他劍下。
  在那個冷兵器格殺的年代,正是像他們師兄弟那樣的高手縱橫快意的大好時機,可惜,這兩個人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一點消息都沒有了。傳說中有人見過他們最後一面,就在大唐國都長安城的淩煙閣上。小道消息說,他們是進入了淩煙閣側面的“洗鏡樓”之後消失的。在那座銀色小樓裏,收藏著歷代君主、藩王、文臣、武將們隨身攜帶過的銅鏡,是一個經常鬧鬼、鬧狐的是非之地。
  “你認識我們?”司徒求是並沒有過於激動。
  我只能點頭:“對,我讀到過兩位的輝煌事蹟,只是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
  “你也是穿過鏡子到這裏的?或者,你也是活在鏡子裏的人?”他繼續冷靜地追問,只有涵養足夠深厚的人,才會經年累月動手磨鏡,把自己禁錮在寂寞的大好歲月裏。
  我搖搖頭:“不是,這不是鏡子裏的世界,而是真實存在的。現在不是所謂的什麼‘大唐盛世’,而是唐朝之後的很多年裏,又創建出來的一個朝代,叫做——”正因為無法向兩個古代人說明二○○七年是在一個什麼樣的年代,所以我刹那間啞口無言。
  “古代人進入現代”這個題材,在無數編劇和小說家筆下早已有之,而且是多不勝數,我簡單地清理了一下思路,準備繼續向他們解釋下去,但司徒求是舉手制止了我:“小兄弟,不必說了,我們知道這是在西元二○○七年,一個發展神速、日新月異的世界,而且熟知這個年代的所有規則。所以,請不要費神解釋了。”
  我更加驚愕:“這就好,這就好了。”
  既然他們瞭解現在這個社會,也真的是省了我很多心思。
  “唯一不解的是,我們能進入這裏,為什麼不能穿越回去,重新進入鏡子的另一面?小兄弟,既然你見識不凡,請試著替我們解答一下這個問題可以嗎?”司徒求是說話時,雷傲白一直閉著嘴靜聽,此刻也把目光轉移到我臉上來。
  我望向鏡子,三個人的影子明明白白地顯現在上面,只不過一個是現代人,兩個是唐朝人,看起來異常古怪。
  如果這兩個人真的是從鏡子裏走出來的,那麼我會不會也能進入裏面的世界?我伸出食指,輕輕地點在鏡面上。鏡子裏的“我”也伸著手,我們的食指緊緊地貼合在一起。
  “鏡子,真的是世間最神奇的東西,記得當年師父教我磨鏡,第一面銅鏡磨完後,自己看著鏡子裏的人,竟然三日三夜不能入睡,仿佛那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只不過是被禁錮在裏面,不得相見而已。”司徒求是低聲歎息著,又一次舉起手裏的布,緩慢拂拭著早就一塵不染的鏡面。
  刹那之間,我感覺到了“鏡中人”手上的溫度,腦子裏也瞬間迷亂起來:“他也是有溫度的?他是真實存在的嗎?我看著他的時候,他是不是也在靜靜地看著我?”當我牽動嘴角的時候,鏡子裏的“我”嘴角也有了微微的笑意。
  從蘇倫失蹤開始,我感覺自己好像突然老了十歲,思想快速成熟的同時,心境也一日三變地衰老。只有顧傾城到達營地之後的日子,我的心情才偶爾放鬆下來,意識到自己的年輕和活力。
  此刻,鏡子裏映出的我冷靜沈著之極,幾乎是處於一種“冷酷淡然”的境界。即使是在微笑的時候,也矜持而沈鬱,帶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輕愁。
  “這是我嗎?”我忽然對鏡中人感到一絲陌生。
  對於自己在鏡子裏的形象,最後的清晰記憶是在進入沙漠之前住過的開羅那家豪華酒店裏。那時候,我仿佛渾身都充滿年輕的不安、抑制不住的青春活力,面對的是廣闊的大好未來、美好前途。
  現在則不同了,從揭開土裂汗金字塔秘密開始,肩膀上承受著的是更多的得失痛苦。鏡子裏的“我”笑了,帶著愁鬱的笑,笑得並不輕鬆。
  “喂,醒醒,你醒醒——”雷傲白重重地拍了我一掌,肩頭隱隱作痛。
  我一下子清醒過來,剛剛沉浸在憂傷裏的幾分鐘,仿如一場午間小憩時的輕夢,倏忽已經飛走。
  “你在想什麼?千萬不要藏私,參悟到什麼秘密後一個人獨享!哼哼,我的劍折了,折劍同樣能殺敵三千,你信不信?”雷傲白沉不住氣了。
  “你看到了什麼?感悟了什麼?”司徒求是低聲問,揮布擦去了我的食指留在鏡面上的淺痕。
  “沒什麼。”我為自己的失態而感到抱歉。現代人每天無數次在鏡子裏看到自己,如果每一次回眸都沉思幾分鐘、十幾分鐘的話,就沒時間努力去做其他事了。而且,我又不是時時刻刻注意保持自己形象的女孩子,就像關寶鈴那樣,每天幾百次對著鏡子——
  “啊”的一聲,我腦子裏飛速掠過一件事,忍不住大叫起來,但旋即舉手捂住自己的嘴,極力掩飾著自己的不安。那件事在從前看來非常非常詭異,無法用常理去推論,但到了今天,站在磨鏡老人的銅鏡前面,卻一下子找到了癥結所在。
  “什麼?”司徒求是眼睛裏也飛起了兩道寒光。
  “哈哈,你這小子,明明心裏有鬼——”雷傲白的大手倏地卡在我喉嚨上,牙縫裏迸出兩個字,“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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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鏡幻虛空  2大唐淩煙閣上的鏡面突變

  手術刀的資料記載,雷傲白早年練刀、練錘、練槍、練金戈大戟,直到三十歲後,才潛心練劍,對天下所有武功瞭若指掌,也把自己領悟到的一切武功精髓融化到劍術裏。他的這一招,明顯是來自于“蒼鷹搏兔”的鷹爪功夫,只是他所處的那個年代,淮上鷹爪門還沒有出現,可見這人是一位世所罕見的武學奇才。
  我不想生事,立即後退,以求不動聲色地化解他的攻勢,因為自己想到的怪事是跟關寶鈴有關的,與眼前的鏡子毫無干係,不想說給別人聽。
  在我心裏,仍舊有很多往事,是屬於我和關寶鈴“私人共有”的,是想永遠埋藏於心底的秘密。
  “小兄弟,別走!”司徒求是橫向踏進,灰袍一閃,左手如龍爪,右手化鳳尾,左右交加而來,在我身後張成了一張無法躲避的大網。
  我本來就不是要逃走,只不過是想暫且避開雷傲白的逼迫而已,如果猝然出刀的話,只怕他們兩個都要受傷。
  “你逃不了啦小子——啊唷!”雷傲白一聲短促的悶哼,已經被我的中國摔跤術“大背”摔倒,“嘭”的一聲撞在鏡子上,嗡嗡嗡的回聲一發而不可收。
  司徒求是的龍鳳手屬於南派武術裏的秘技,北宋以後便在世間失傳了,但手術刀還是鍥而不捨地找到了這些極為偏門的資料,並且詳細列舉了龍鳳手的致命破綻在右胯和左膝兩處,猶如鳳頸、龍腰,屬於最薄弱的環節。
  我右腳飛踢出去,用“截拳道”裏的“箭勁”點中了司徒求是的膝蓋,但只是點到為止,絕不發力,令他知難而退。他的修養要強于雷傲白,果然肯領我的情,疾速後退。
  “小兄弟,好武功。”他笑著平舉雙手,掌心向上,以示自己並沒有太大的惡意。
  我淡淡一笑:“前輩,我想到的事跟你們無關,也不想這時候說給任何人聽。不過,我很有興趣聽聽你們的經歷,關於這面鏡子,似乎咱們有更多的共同話題,不是嗎?”
  冷兵器已經過時,武功也是會過時的,現代格鬥技巧能夠將人訓練得如同精妙無比的機器一樣,只要看到敵人的破綻,立即一招制敵,絕不拖遝,這一點是他們師兄弟永遠無法做到的。
  雷傲白爬起來,在司徒求是的逼視下,他不再囂張地大喊大叫,而是老老實實地站回到師兄身後。幾度交手之後,他肯定已經明白不是我的對手。
  “那件事說起來很古怪——小兄弟,還沒請教你尊姓大名呢?”司徒求是捋著自己的長須,仔細地審度著我。
  “請叫我風。”我點點頭,簡短地自報家門。
  “那麼,我叫你‘風兄弟’好了。其實,那件事真的跟你有關,請聽我慢慢說下去。”他皺著眉,不停地揪著鬍鬚,再仰起臉來沉吟了幾分鐘,才緩緩地開始了自己的講述——
  磨鏡老人和磨劍客生存在大唐初建的年代,而那件導致了他們進入銅鏡的怪事則是發生在“玄武門之變”事件之前的幾個月裏。
  眾所周知,在李淵的幾個兒子裏,只有秦王李世民的目光最長遠,並且在江湖上的威望也相當高,要比建成、元吉等人更具備接掌皇位的資格。此時,遠遁海外的虯髯客意圖染指中原江山,特地帶了赤金三千萬兩、勇士七百名,悄悄地進入長安。
  李世民已經是各方勢力的眾矢之的,所以虯髯客要奪大唐江山,首先要幹掉李世民,所以他找到了司徒求是和雷傲白。“赤金兩千萬兩、海外七島的控制權”是他開給司徒求是的報酬,並且許諾成功奪取江山後,再把河東、山東等地交割給這兩大功臣,大家平分疆土。
  這是整個事件的大背景,其實這樣的刺殺行動在每朝每代都反復發生著,成王敗寇的鬧劇幾乎年年上演,不足為奇。
  他們兩個選中的埋伏地點是在李世民每日往返校軍場的必經之路——淩煙閣,而虯髯客帶來的七百勇士分別扮成走卒、商販、學子、農夫,從正午時分起就控制了淩煙閣前面的威揚大街,布下天羅地網,準備剿殺李世民隨身攜帶的幾十名鐵甲武士。
  “刺殺”這件事對於雷傲白來說,猶如早上起床後到廚房去吃個包子一樣簡單,所以他在正午潛入淩煙閣時,絲毫沒有感到緊張,而是東張西望,溜到了洗鏡樓裏。他不是美人,對鏡子並不稀罕,只是正面牆上鑲嵌著的一面特別寬大的鏡子吸引了他。
  那麼大的鏡子,他跟司徒求是都是第一次看到,所以停下來,左看右看。
  正午的陽光穿過天窗照下來,直射在鏡面上,化成無數耀眼的光環,把兩個人的眼睛都看花了。自然而然地,司徒求是取出一塊嵌著金絲銀線的手帕,去擦那些落了灰塵的地方。對於一個終生磨鏡的匠人來說,這個動作最自然不過,一生不知要重複幾萬次。而他的師弟雷傲白則是拔出長劍,以另一面青銅鏡為磨石,緩緩地磨礪著。
  這是一個非常安靜的正午,洗鏡樓裏陪伴他們的,只有無數面或新或舊、或粗糙醜陋或華麗貴氣的銅鏡。
  怪事就在那一瞬發生了,司徒求是感覺中自己的手伸進了水裏,徹骨冰寒,立即縮回來。在他面前的是一面堅硬沈默的鏡子,怎麼可能有水?而且當時的季節只是初秋,即使有水,也不會如此之冷。
  他笑著回頭:“傲白,怪事,我覺得這鏡子好像是‘空’的,竟然能把手探過去呢。”
  以唐朝人的智慧而論,“空鏡子”或許就是當時最真切的感受,但他能在鏡面上看到自己,看到滿室銅鏡,也看到自己的師弟雷傲白。
  “也許只是一瞬間的幻覺吧?”他見雷傲白頭都不抬,禁不住啞然失笑,以為自己是太累了,所以神不守舍的。為了跟虯髯客敲定刺殺的最後細節,他已經幾天沒有睡好,這就是做師兄的壞處,永遠不可能像雷傲白那樣沒心沒肺,只等著淩空躍下高樓,一劍刺進李世民的胸口。
  自嘲之後,他舉起手帕,卻發現整塊手帕都被浸濕了,有一角還在涔涔瀝瀝地滴水。
  一瞬間,陽光也變得陰冷刺骨起來,因為他清醒地認識到,鏡子的後面的確有水,而且是一汪寒冷之極的冰水。
  那嵌著鏡子的牆,就是洗鏡樓的北側外牆。毫無疑問,牆外什麼都沒有,只有秋天裏稍顯燥熱的空氣。他反復觀察過淩煙閣的地形,對這一點清楚無比。
  “傲白,你幫我看一看,鏡子裏有什麼?”他回身第二次招呼師弟。
  雷傲白抬頭,表情突變,把他也給嚇了一大跳:“傲白,你幹什麼?”
  接下來,雷傲白突然扭頭,向自己身後看,然後又迅速回轉過來,起身大步向前,任自己的長劍“噹啷”一聲落地。
  司徒求是反應很快,也在第一時間回頭,望著面前的鏡子。
  第一段敍述停止在這裏,他們兩個是站在鏡子前面的,此刻一起扭頭看著鏡子,仿佛千年之前的那一幕隨時都會在這裏重演。我感受到了來自他們內心的那種巨大的恐懼,換了任何人,當清楚地知道自己即將淪陷在鏡中世界裏時,都會莫名恐懼,拼命掙扎。
  “鏡子裏有什麼?”我不由自主地重複著他的話。
  “對啊,鏡子裏會有什麼呢?我磨鏡近六十年,鏡子裏只有一個我——”司徒求是苦笑著。
  “我磨劍三十年,每一柄劍就是一面窄長的鏡子。三十年,從來沒在那裏看到過什麼古怪的東西,人人都說,殺人長劍善藏妖魂,但我一直不信。什麼妖魂鬼魂,在我劍下一律化成亡魂。不過現在,我信了,鏡子裏真的能藏下一些東西,但我們分不清善惡,分不清對錯,所以才被禁錮在這裏。師兄——”冷酷如雷傲白那樣的江湖殺手,竟然一下子摟住司徒求是的肩頭,像個女孩子一樣失聲痛哭起來。
  我禁不住有一瞬間的焦躁,這段已經吸引住我記憶力的敍述偏偏停在半截裏,料不到司徒求是還有說書人的“勾魂”手段。不過看在雷傲白哀哀哭泣的分上,我只能壓制著心裏的不安,低聲勸解:“兩位,天下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請繼續說下去吧。”
  此刻,突破“地脈”出口的戰鬥還在繼續、蘇倫被隔在水晶牆彼端、六臂怪物在封印之門後面隨時都會發瘋——而我卻只能繼續耽擱下去,為了聽那段怪事的詳情而忍耐著。
  “鏡子裏,有一個女孩子,一個漂亮到極點、妖媚到極點又柔弱到極點的女孩子。我從來沒見過那麼美的女人,腰那麼細、唇那麼小巧、眼睛會說話一樣,當她走向鏡子,身上的黑色狐裘不斷地輕盈飛揚著——”
  聽了雷傲白帶著哭腔的描述,我的心陡然一沉:“還有呢?還有呢?她在哪里?在鏡子裏還是在洗鏡樓裏?”
  他根本不理我的追問,自顧自地抬頭癡望著鏡子:“她向我走來,像一朵深夜裏綻放的曇花。我一直渴望有那麼一個女孩子出現在我的生命裏,其實,我曾夢見過她,當我磨劍殺人、劍鋒飽飲敵人鮮血的瞬間,她就會出現在我的世界裏。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我知道,她是仙女,來自遙遠的天上。”
  我的急躁程度不斷上升,他與司徒求是一樣,在最關鍵的時候說不清重點。
  “她在鏡子前站著,身前有個水池,我看到她挽挽袖子,開始撩水洗手,滿頭烏髮披垂著,有一半懸到胸前來。她在鏡子裏,但卻不在洗鏡樓裏,那時候,我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只想一步跨到鏡子裏去,跟她永遠地站在一起。”雷傲白離開司徒求是,蹣跚地走到鏡子前面,雙手高高舉起,按在鏡面上。
  我長吸了一口氣,極力抑制住滿懷焦躁向著司徒求是:“前輩,那個女孩子長得什麼樣子?她背後有沒有其他什麼人?或者她是不是站在一間石室裏?”
  直覺中,他們看到的是關寶鈴,但我無法解釋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
  兩個唐朝人在一座滿是鏡子的古樓裏,通過一面鏡子看到異世界、異時空裏的人,而且這個人恰恰是關寶鈴——那時候,假如關寶鈴是站在尋福園的洗手間裏的話,豈不正巧也在面對著一面青銅古鏡?兩個年代的人隔著鏡子的兩面對望,是不是關寶鈴也看到了他們?
  這些荒謬古怪、匪夷所思的推論把我繞住了,只覺得腦袋迅速脹大,重重奇思怪想源源不斷地冒出來,佔據了思想的每一個空間。
  在所有怪念頭裏,最突兀的一個是:“假如這大鏡子的兩面分別通向唐朝與二○○七年的地脈,是不是我們一不小心就會穿越鏡子而去,進入遙不可及的大唐盛世?”我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幾步,真的害怕那個假設會瞬間發生,令我離開目前這個世界。
  誠然,那種事發生的概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計,但我仍然不想嘗試,畢竟這裏才是我真正在乎的世界,並且營救蘇倫的行動有望得到突破性進展。
  “你也怕了?”司徒求是直愣愣的眼神讓我後背上跟著毛骨悚然。
  我立即搖頭:“不,我只想弄清楚那女孩子是誰?”
  “是誰?你很清楚,因為我看到你也在裏面,你在找她,是不是?”司徒求是眯著眼睛笑起來,但笑意掩蓋不了臉上的迷惘。我很明白,他對於曾經發生的怪事,至今沒有合理的解釋。
  “我?拜託你把所有真相言簡意賅地說出來,不要說一半留一半。你們看到她,然後她消失了,我接著出現,到處找她,是不是?是不是?她去了哪里呢?你們有沒有看到一個奇妙的海底世界?或者、或者巨大的玻璃盒子之類……”
  我有些語無倫次,因為尋福園發生過的怪事都是與關寶鈴神秘失蹤有關的,假如他們能看到關寶鈴,一定也能看到她失蹤後所去的那個世界。
  “我們進不了鏡子,雖然手帕仍是濕的,確確實實曾經無意中通過鏡子,按在她面前的水盆裏,但現在,我們小心地摸索著鏡子上的每一寸空間,都肯定是真實存在而無法伸手過去的。當我們重新對準鏡子裏的她時,她好像也察覺到了什麼,極力貼近鏡子瞪著我們。突然,她消失了,那件石室空空如也,我當時還在想,就算世間最高明的輕功也到不了她那樣的移動速度。”
  司徒求是舔了舔嘴唇,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少。
  雷傲白貼在鏡子上,無聲地抽泣起來。他那種年紀的老頭子還為女人而哭,似乎不是件令人舒服的好事。
  “傲白害了相思病,為那個女孩子,真是不該進洗鏡樓的,虯髯客曾給他看過相,說他有‘一眼之厄’,只是不清楚何時發生。現在,我們都明白了,就在那一刻,傲白的厄運悄然降臨了。”
  司徒求是長歎,憂心忡忡地看著雷傲白的背影。
  “後來呢?你們看到我沖進來?再後來……再後來又看到什麼?”那只是亡靈之塔和海底神墓事件的開始,我希望能得到更多資料。
  事情竟然有這種峰迴路轉的變化,實在讓我始料不及。當關寶鈴失蹤時,我找遍了尋福園的每一個角落,卻沒想到彼時會有人在那面青銅鏡的對面觀察著我。
  “我看到你很著急,不斷地沖進來又跑出去,顯然在找她。傲白說,我要進去找她,什麼大事也顧不得了,就怕再耽擱下去錯過了什麼,將是一輩子的遺憾。他向後退了十幾步,猛然沖向鏡子,像一頭髮了瘋的野牛。結果,他消失在鏡子裏,我也跟著沖過來,我們兩個沒去到女孩子出現的石室,而是從此陷入黑暗,停在這個莫名其妙的世界裏。現在看到了你,傲白一定會覺得大有希望能再見到那個女孩子,風兄弟,我弄不清該謝謝你呢還是應該恨你……”
  他說得沒錯,這種錯亂的時空關係把我自己的思想也搞混了,已經忘掉的與關寶鈴有關的情節重新浮出來,與對蘇倫的思念纏繞在一起。
  “像那麼猛然一撞,就會穿越鏡子的世界?”我望著雷傲白的背影,不禁有些怔忡。
  司徒求是走向鏡子,側著身子做了個撞擊的動作:“對,就這樣,不過,現在已經失效了。我們能夠進來,卻無法出去,傲白一直在試探著沖出去,但卻沒有奏效。”
  這面鏡子唯一特別之處,就是比普通的古代銅鏡大很多,在鏡面工藝和花紋裝飾方面,再也沒有更突出的地方。假如他們兩個再次沖出去,不知道結局又會如何呢?
  “在我進入鏡子的時候,感覺它有相當一段厚度,至少得有十步,但以我的經驗,當鑄鏡的材質超過一尺之後,鏡子就永遠不可能達到光可鑒人的程度。風兄弟,你說,它存不存在厚度,或者只是我的特殊感覺?”
  司徒求是仍然對鏡子本身著迷,畢竟他是一個一生與鏡子為伴的人。
  “那個問題重要嗎?”與鏡子本身相比,我更關注於裏外兩個世界的不同。
  “當然重要,如果能弄清楚鏡子的來歷,所有的困惑不就迎刃而解了?”他仍然充滿信心,但我並不認為搜索這面唐朝古鏡的淵源有什麼實質性的意義。關寶鈴的確失蹤過,但她早就回到現實世界中了,與眼前這兩個人的遭際有明顯不同。
  “風兄弟,只有你能救傲白,帶他去找那個女孩子,可以嗎?”
  聽了司徒求是的話,我禁不住一笑:“什麼?去找她?”
  姑且不說大亨對關寶鈴的無比珍視以及她在全球男孩子眼裏的偶像意義,就算我能帶雷傲白毫無阻遏地見到她,她又怎麼可能對一個唐朝殺手動心?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對,我知道這看起來荒謬之極,只是傲白見不到她的話,一定會追悔一輩子。我是他的師兄,如果能做些對傲白有好處的事,當然要不遺餘力。”司徒求是的表情很認真,但我卻幫不了他。
  我和關寶鈴的感情糾纏已經過去,現在心裏只在乎蘇倫,也就不想再去見她。況且,假如把這一對唐朝高手帶到二○○七年的現實世界裏去,還不得惹下滔天大禍來?
  “看起來,只有打破這鏡子了。我說過幾百次,把鏡子一寸一寸地分解開來,分門別類地化驗其構成成分,不就完全清楚了?”土裂汗大神永遠會在最合適的時機出現,化解我的困境的同時,也把他的想法不露痕跡地表達出來。
  打破鏡子是最沒有辦法的時候才能採取的行動,但雷傲白陡然亢奮起來:“對,打碎它,也許我們能一步回到洗鏡樓去。師兄,我這是最後一次求你了,再繼續參悟下去,我都快要發瘋了!”
  以他們的武功,重手打碎銅鏡,根本就是輕而易舉的事。
  “風,你猜鏡子外是什麼?”土裂汗大神促狹地笑起來。
  “是你這艘飛行器的外壁?對不對?”其實我一早就這麼猜測過了,只差他的印證。
  “對,可以說是外壁,也可以說是一個被封閉了的空氣交換孔。打破它,只會得到涼爽的空氣,除此之外,我並不認為有什麼實際意義。他們的突然闖入,實際是在飛行器移動的過程中,不經意撞到了什麼,導致‘地脈’內壁產生了微小的形態變化,才把這面鏡子包括了進來。所以,你最可能看到的情景就是,鏡子碎裂,然後他們兩個墜落到地脈深處去,迅速腐朽,變成星球內部的塵埃。”
  土裂汗大神做了個“煙消雲散”的手勢,嘴裏發出“噗”的一聲,像是剛剛吹破了一個劣質的氣球。
  我點點頭:“你說得很對,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更好的結局。那好,我帶他們出去,從進來時的那個小樓破牆的入口。關於龍馭大陣,我會想辦法阻止阿爾法,給你沖出‘地脈’的機會。不過,如果你心裏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的話,想必清楚我會怎麼做。”
  其實我心裏早就有了打算,假如阿爾法與土裂汗大神起了衝殺戰鬥,我會站在阿爾法一邊。究其原因,六臂怪物幻象魔是被阿爾法禁錮起來的,他有可能積聚能量,一舉消滅敵人,徹底斷絕了這個地球上最大的隱患。反之,土裂汗大神對幻象魔的來臨感到恐懼,幾乎沒有反擊之力,就算別人再出大力氣扶持他,也都毫無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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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鏡幻虛空3生命的逆進化

  “我相信你——”土裂汗大神意味深長地笑著,仿佛已經看透了我內心的所有思想。
  我們四個的影子都映在鏡子裏,司徒求是一聲連一聲地長歎,卻也無可奈何。他們的身體進入二○○七年的現代世界,思想卻仍然停頓在淩煙閣上的殺手年代,永遠與別人格格不入,這才是最痛苦的事。
  “可以開始行動了嗎?”土裂汗大神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空院裏的戰鬥怎麼樣了?”我的思想從磨鏡老人和磨劍客這段古怪插曲裏跳出來,再怎麼說,那都是歷史,不管有多怪異,都是過去式了。現在,關寶鈴跟隨大亨返回港島,她一再經歷過的那些失蹤噩夢終於畫上完整的句號,不必要我時刻牽掛了。
  “不太好,毒蟲的數量比戰鬥剛開始時增加了十倍不止,對方先機占盡,而且那陣勢也並非‘天旋地轉龍馭大陣’,而是具有相當繁複的變種,一千次變化裏都不一定能找到一條生路。風,除非消滅所有的毒蟲,否則沖出‘地脈’只是空想。你知道,薩罕他們的‘土星異化’過程並沒有進行完畢,當能量極度匱乏時,他們仍舊是地球人。這一次,你要挽救的是所有人的生命,而不僅僅是我的,拜託了。”
  土裂汗大神的困窘形諸於色,或許他在從遙遠的土星飛往地球的時候,從來沒料到有一天會淪落到這種地步吧?
  “風,殺人也是救人,我只能說這麼多了。真正的危機,在於意圖毀滅地球的幻象魔,而不是我和阿爾法對那個世界的爭奪。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你說是嗎?”他說完這一段話,才真正地陷入了沈默。
  有了“碧血夜光蟾”,辟除毒蟲不是難事,最困難的是對以後形勢的控制。
  阿爾法與土裂汗大神兩個,誰才是地球人真正的朋友?誰會無私無弊地全意為地球人著想?我暫時無從分辨,這也是為什麼會一直沉吟不決的主要原因。
  “天昏昏兮,星移斗轉;地黯黯兮,心緒百結;風蕭蕭兮,瞬息百步;雲迷離兮,難卷千帆——”雷傲白忽然低吟起來,聲音越來越高,後背、肩膀、兩臂有了明顯的膨脹。很顯然,他在會聚全身內力,準備發出重拳一擊。
  “打破銅鏡,對我們有什麼好?”我低聲問。
  土裂汗大神立即接上來:“其實我也很想看看鏡子外面的世界,這兩個瘋子向我述說他們的經歷不下幾萬次,但事實上除了他們之外,我再沒遇到過同樣的怪事。你能相信咱們現在是立身於一面鏡子裏嗎?換句話說,他們生活的唐朝、長安、淩煙閣、洗鏡樓是真實的,你、我、飛行器、薩罕、幽蓮等人卻是虛幻而不存在的,這個論點成立嗎?”
  “可是,你心裏又為什麼會感到困惑呢?”我捕捉到了他的猶疑不定。只要是“人”,內心活動就一定會表露在他的外在肢體語言上,他也沒有例外,一邊說一邊不停地摸著自己的下巴,目光直盯在鏡子上。
  “呵呵,我困惑嗎?我困惑過嗎?”他自我解嘲地笑著。
  那面銅鏡的厚度無從測量,但如果以常理推斷,雷傲白全力一擊之下,鏡面至少會碎成十幾塊,稀裏嘩啦地坍落下來。
  “風兄弟,我該阻止他嗎?”司徒求是轉過身來,半是商榷半是哀求地望著我。
  我冷靜地一笑:“那要取決於你們敍述過的那段故事的真實性,鏡子碎了,等同於截斷了所有退路,你們不怕嗎?”
  “怕?我怕嗎……不怕嗎……”他苦笑起來,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沉寂得太久了,如果再回到那個殺手橫行的年代,只怕還有些不習慣呢。”
  他的手很乾淨,皮膚也很平滑,想必是在土星飛行器的世界裏待了這麼長時間,原先粗糙的表皮已經蛻化,只剩下新生肌膚,每日無所事事,當然會保護得相當好。殺手猶如猛虎,圈養時間久了,野性退卻,也就不可能再是當年的百獸之王了。
  “我要開始了——”雷傲白回過頭來,滿臉漲得血紅,胸膛也鼓脹如球。
  土裂汗大神首先點頭:“好,希望你一掌下去,創造一個嶄新的世界出來。”鏡子破碎與否,跟他的切身利益毫無相關,自然樂得看熱鬧。
  我沈默地點了點頭,不想再說什麼。只有司徒求是迷惘地拍打著自己的額頭,反反復複地喃喃自語:“打開?不打開?我該打碎它嗎?不該嗎……”
  “不破不立,破而後立,大破大立,一破到底——”雷傲白雙掌揮動之時,在半空中帶動起一連串的迷幻光影,“轟”的一聲巨響,雙掌擊中鏡子的中心,隨即傳來“嗡嗡嗡嗡”的回聲,震得我的心跳也驟然加快了三倍有餘。
  土裂汗大神悶哼了一聲,身子向後翻倒,跌出五步之外。首當其衝的雷傲白猛地向後彈起來,半空砸向司徒求是,然後兩個人一起跌倒,在地上連打了七八個滾,停在我的腳下。
  我的耳朵有一瞬間失去了聽力,只感覺到從鏡面上反射回來的聲波如大海怒濤,激蕩澎湃,仿佛要把我們四個直拋出去。
  聽覺恢復之後,我第一個躍向鏡子,檢查被雷傲白重擊過的地方。銅鏡完好無損,只留下兩個淺淺的掌痕,但在我的袖子抹拭下,那一點痕跡也消失了。
  司徒求是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到我的身邊,空洞地向前凝望著。
  一擊之力超過三百公斤,並且是加諸於手掌大的面積上,即使是一塊厚度超過一尺的青石板,也該應手而碎了,但銅鏡卻巋然不動,牢不可破地隔開了兩個世界。
  司徒求是把耳朵貼近鏡面,入神地傾聽著,臉上忽然有了生機:“風兄弟,你聽,你聽,有音樂聲。”他的樣子,如同久旱的禾苗乍逢甘露,渾身都充滿了渴望的力量,恨不得用自己的身體擠開一道縫,直鑽入鏡子裏去。
  “是古琴聲,幾百架古琴一起演奏,在長安城裏,只有宮廷樂坊才能具備這種大陣勢。我聽到了,那是歡迎國賓時經常用到的《刀伎破陣樂》,上一次聽到,還是在皇帝歡迎西沙陀國的切力沙謀番王時。風兄弟,我沒騙你,那邊果真有一個真實世界——”他欣喜若狂,雙掌吸在鏡面上,整張臉都因為太貼近鏡子而扭曲變形了。
  “唐樂”屬於古代音樂裏的鼎盛期,樂器、樂譜都已經發展到相當完美的地步,並且創造出了數以千計的琴曲、鼓譜、合奏套曲。《刀伎破陣樂》源于隋煬帝時候的《後宮刀奴婆娑舞》,經樂坊名師修訂潤色,添加了勇武之氣,一掃從前的淫靡樂章,從而成了“唐樂”中的精品,通常是由古琴、琵琶、羌笛、洞簫、瓦塤合奏,極盡帝王君臨天下的霸氣。
  我在大學裏的時候,曾對中國古樂器有一定研究,這也是與精通琴道的顧傾城一見如故的原因之一。
  “真的?讓我來聽,讓我聽——”雷傲白艱難地爬起來,雙臂無力地懸垂著,腳步虛浮地向前邁了幾步,險些跌倒。
  我扶住他,手指向他肩頭一搭,發現對方兩條胳膊都嚴重脫臼挫傷,並且受了很嚴重的內傷,氣血翻滾逆轉,短時間裏怕是難以痊癒了。
  “我沒事……讓我聽……聽……”他借著我的攙扶之力,一躍沖向鏡子,“砰”的一聲,額頭重重地撞了上去,隨即急切地扭頭,把左耳靠向鏡面。
  鏡子裏可能有聲音,也可能只是司徒求是的“幻聽”,總之,一件事會有幾千種可能,單看我們做什麼樣的選擇了。
  土裂汗大神跌得雖然狼狽,卻並沒有受傷,此刻重新站在我的身後。以他的智慧,當然不會跟司徒求是、雷傲白一樣盲目俯身去聽。
  他在凝視著鏡子裏的我:“風,我有一種奇異的感覺,仿佛那鏡子裏另有一個你,在灼灼地望著我。”
  我微微一笑:“對,我的確是在望著你。”
  土裂汗大神長歎:“不,我的意思是說,他在看著我,是另一個與你一模一樣的人,而不是你本人。這種感覺,在穿越‘乙太三十三區’的‘寒號鳥星座’時也曾有過,只是兩者存在微小的不同。現在,我看到的是一個‘你’,而那時我看到的是自己。”
  他的話晦澀難懂,但我從他的眼神裏讀到了很多極其陌生的東西。
  “他,就在這裏。”土裂汗大神走向鏡子的右下角,食指按在鏡子上。
  我稍稍愣了一下:“在那裏?可是我的影像明明不在那裏——”他指的地方與我的影子橫向相距半米、縱向則至少相差一米。
  “那是另一個你啊,而且不是看到,而是感覺,只是一種感覺。”土裂汗大神向後退開。
  我仔細看著他指過的地方,反映出的只是他的影子。
  “這是一面奇怪的鏡子,對不對?”他拍著我的肩,“我一直有種擔心,無法向別人表達,跟我來,我帶你去看一段資料。”
  這面大鏡子幾乎把所有人都弄得神經錯亂了,至少在時空概念上令人極度無所適從,一會兒是唐朝都城,一會兒又是日本北海道,倏忽來去,無法理清思路。
  “什麼資料?”我知道,他此刻要展示給我的,肯定是非同尋常的東西。
  “是——”他只說了一個字,雷傲白“啊”的一聲大叫起來,雙掌“啪啪啪啪”地在鏡面上拍打著,臉上的表情悲喜交集,五官正在可怖地扭曲移位。
  我沒有絲毫停留,一步跨到他的身邊,伸手拍中了他的定心百會穴,首先讓他冷靜下來,然後一把將他從鏡面上拖開。
  “我聽到了……一個聲音,一個期待了很久的聲音,師兄,我聽到了……真的聽到了……”他吃力地扭動著肩膀,像是要努力地把自己的雙手舉起來,但脫臼的雙臂絲毫不聽使喚。
  “前輩,冷靜一些,你聽到了什麼?”我貼近他的右耳,提高了聲音發問。
  幻覺和幻聽都會讓人的精神處於深度昏聵狀態,延遲超過兩小時的話,差不多百分之百地能把正常人變為白癡。我希望他能迅速清醒過來,然後自己才能放心地隨土裂汗大神離開。
  雷傲白的眼窩裏全是淚水,另外兩行淚珠則是從眼角上直掛下來,撲簌簌地跌落著。
  “那是十字路口賣豆腐的大娘在喊‘豆腐嘍’三個字……沒錯,我聽得一清二楚,就是這句話,陝北三水河口音,聲音幹乾巴巴的,一聽就是從來沒幹過小販的人裝出來的,哈哈,就是她……‘豆腐西施喪門星’汲三娘,我師兄的老相好,哈哈、哈哈……”他的嗓子哽住了,一口氣上不來,身子軟軟地癱倒下去。
  土裂汗大神沒聽明白,冷笑著問:“什麼?”
  他是來自土星的高科技宇航員,沒混過江湖黑道,當然無法把雷傲白的話合理地連綴成一個設計縝密的刺殺過程,但我知道,那句話一定就是他們師兄弟當天刺殺李世民的攻擊信號。
  汲三娘這個名字曾在與“玄武門之變”有關的野史中出現過,作為太子李建成的親信黨羽,與李世民的鐵甲衛隊死戰後身中千箭而死。她屬於被招安的江湖黑道高手,最擅長“玄鐵喪門劍、黑星喪門釘、穿腸喪門水”這三項功夫。當我在手術刀的資料裏看到司徒求是、雷傲白的事蹟時,也順帶看到了她的名字。
  那麼,整個故事的脈絡已經相當清晰了,司徒求是與雷傲白負責刺殺、七百死士分頭埋伏,而他們師兄弟最信任的汲三娘則成了把風、掠陣、接應的首選。
  不過,事件的發展一旦步入詭異莫名的軌道,則那場刺殺也就成了子虛烏有的往事,否則,以這群人的格殺能力,至少有九成以上把握得手,歷史上也就不會有唐太宗李世民的盛世了。
  “是她、是——她,是……她……”司徒求是臉上的表情更是複雜,有歡愉、渴求,也有悲哀、傷痛,更摻雜著“求之不得,輾轉反側”的悵惘。
  我長吸了一口氣,下意識地問:“什麼?真的?”
  其實以我的閱歷修養,絕對不應該再問如此淺薄的問題,但這個變化來得太詭異了,我的思想在刹那間根本沒有轉過彎來。
  “汲三娘,她……會恨我嗎?我答應過得手之後,帶她遠遁海上,長相廝守,寄情藍天波濤,永不回中原。可是,我和傲白卻突然消失,連個口信都沒給她留下……”
  司徒求是離開了鏡面,但雙掌仍舊戀戀不捨地按在上面。
  我連續做了五次深呼吸,方才壓制住了內心的激蕩,緩緩地把右耳貼在鏡面上。假如在這裏能夠聽到大唐盛世的市聲的話,真是一件百年難逢的怪事了。從很多古裝戲裏看到過古代都城的繁華盛景,預想中應該是嘈雜之聲四起,種種買賣吆喝聲籠統混雜的,但我什麼都沒聽到。沒錯,鏡子裏一點聲音都沒有,寂靜到了極點,更不要提什麼汲三娘的動手信號了。
  “風,你聽到什麼沒有?”土裂汗大神臉上略顯緊張。
  我緩緩地搖頭,換了左耳再去聽,仍舊沒有任何動靜。
  土裂汗大神冷笑起來:“我被他們騙過很多次了,甚至有一次他們說聽到都城上元夜放焰火的聲音,但每一次我都失望。”
  司徒求是與雷傲白靜默地相擁著,兩個男人在困境裏的擁抱尤其能給外人以強烈的震撼。且不管他們究竟聽到過什麼沒有,此時此刻,打擾他們是最沒有人性的事。
  我向土裂汗大神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一起走向來路。
  等到那面明晃晃的鏡子消失在黑暗裏,土裂汗大神突然籲出一大口悶氣,仰面大笑了幾聲。上當受騙的滋味並不好受,而且他以一個文明高度發達的土星人身份被兩個千年之前的地球古人騙了,應該更是鬱悶難抒。
  我探身向走廊下面望著,遙想在那個漆黑的世界裏,到底埋藏著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風,有時候,我真的懷疑假如進入到鏡子的那面,是不是會引發人類世界的逆向發展?一秒鐘之間,時光倒退千年,假如穿越同樣的十面鏡子,豈不立即進入了萬年前的原始世界,就像我剛剛降臨地球的時候?”他不安地抽動著鼻子,空氣裏似乎飄蕩著淡淡的薄霧。
  “我想他們沒有撒謊。”我想了想,才謹慎地回應他。
  如果雷傲白曾在鏡子裏看到過關寶鈴,這一點是無法用物理學知識來解答的,只能說,此地發生的事屬於“異種事件”,要破解其中的奧秘,只有美國人的“五十一號地區”專家們才辦得到。
  土裂汗大神重重地揮了揮手:“你信他們?”
  我至少停頓了半分鐘,才慢慢地點頭:“對,我相信他們。”
  他“哈”地乾笑了一聲,拍打著走廊上的欄杆:“好吧好吧,你信他們,假如他們經歷的事情是千真萬確的,那麼人類世界的‘逆向進化理論’也是存在的,對不對?”
  我們兩個同時停下來,靠在欄杆上,又不約而同地盯著腳下無窮無盡的黑暗世界。
  “風,你還沒有回答我。”他冷笑著催促我。
  我沈默了一會兒,才微笑著開口:“我會回答你的,至少在‘逆向進化理論’這一命題上,我的導師鮑蘭默教授會有相當大的發言權,畢竟他就是本理論的研究發起人之一,並且有十本以上相關的論述著作問世。”
  “逆向進化理論”的核心思想是這樣的,以地球自轉、公轉產生時間為例,假如有一天它受到相反方向的作用力,產生逆轉並且圍繞太陽公轉的方向也倒轉過來,世界將發生什麼改變?
  一九九七年十月,世界上最知名的六家研究機構在冰島召開聯席研討大會,對這一理論的是與非展開了激烈的討論,最終鮑蘭默教授為首的正方獲得勝利,並且得到以下結論——“當地球以同樣的速度逆向旋轉時,這個世界將會開始倒退。無論是客觀世界還是個體生存,都會遵循著‘向後、向後、再向後’的軌道發展。”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老人會變為中年人、中年人倒退為青年人、青年人倒退為兒童、嬰兒直到還原為受精卵。每一件事、每一件物品都會回到起始點,從有到無、從大到小、從有形到無形、從存在到消失。
  這種聽起來匪夷所思的理論得到了越來越多國家的支援,地球上的風可以由南轉北、由東轉西,它本身的轉動方式當然也會變化,就像物理學上的“運動是絕對的、靜止的相對的”這一原則理論。假如地球發生逆轉,一切應用物理學上的公式、定論就都要被改寫了。
  “我不得不告訴你,其實以土星人的能力,完全可以做到這一點,而且是輕而易舉地做到。風,我把你當朋友,才會吐露這個秘密的。在沙漠裏的時候,我告訴你曾耗費能量加速地球的自轉,令時間超速前進,現在,我可以再多加一條,我甚至試過向地球施以反方向的作用力,把它的運行模式改為——”
  土裂汗大神的話讓我陡然間額上冒出了冷汗:“什麼?你這是開什麼玩笑?”
  當他把地球當作玩物轉來轉去的時候,我們所有的地球人是茫然無知的,仍舊遵循著“日升而作,日落而息”的工作方式,覺察不到一絲一毫。
  “我沒開玩笑,那麼做的後果,是讓海水倒灌上陸地、各個團體的統治者倒行逆施、雌雞化雄、太陽從西方出現……總之,那些被占卜師們稱為‘異相’的怪事,都是由於地球自身的運轉模式變化而引起的。假如飛行器的能量仍舊存在的話,我任何時候都能展示給你看——”
  聽了他的話,我後背上慢慢滲出了十幾層冷汗,連襯衫都打濕了卻恍然不覺。
  縱觀世界歷史與中國歷史,幾千年來發生過無數次戰爭和叛亂,為此而被累及死傷的民眾超過地球總人口的十分之一。每次慘劇的發生,都是從幾個國家首腦的喪心病狂開始的,並且由此推廣到全球範圍,參與者越來越多。
  一個好端端的人是不可能突然發瘋的,由紳士變為劊子手、由君子變為掠奪者,都需要有一個內因的存在。假如一切都是因為土裂汗大神的“試驗性操作”引起的,他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最最不可饒恕的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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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鏡幻虛空 4土星人的生死存亡之機

  “那是——真的?”我艱難地吐出一句。
  土裂汗大神一個字都不說,向前指了指,領先走向我們之前停留過的那個房間。
  土星的科技文明超過地球無數倍,他說的那些事,在理論上是可以實現的,但是不是真的能造成歷史錯亂、山河塗炭的後果呢?
  “風,跟我來吧,有些資料需要拿給你看。”他在前面二十步之外停下,回頭招呼我。
  我跟了上去,感覺兩腿有些異樣的僵硬,他說的那些話的確讓我感到震驚。
  走進那個房間之後,灰白色的牆壁緩緩亮起來,次第映出山川大地、江河湖泊和城市、高樓、人流、汽車來。
  “這是地球人的世界,與你熟知的是否一模一樣?這個例子仍舊以埃及首都開羅為標本模型,我們來看一下一個埃及老人在‘逆向進化’後的結果——”畫面一轉,一個頭髮鬍鬚全部花白的男人出現了,他正坐在一個黃葉飄飛的公園裏,面前是一條窄窄的河流。
  “他在釣魚,這項運動是每一個地球人都喜歡的,屬於一種大型生物對一類弱小生物的掠奪與屠戮。看,他的釣竿非常精美,神態也很悠閒,很享受目前的生活,但他並不知道,一場災難正在悄然降臨……”
  我盯著畫面的一角迅速浮現出來的文字介紹:“艾隆,六十歲,前開羅市政廳政審處官員,身體狀況良好,無不良嗜好。”
  “我認識他,一個整天笑嘻嘻的老好人,從來不對任何人發脾氣,人們喜歡叫他‘老沙皮艾隆’。”從沙漠裏撤回來時,在鐵娜的邀請下,我和蘇倫參加過幾次埃及政要的私人舞會,對中層以上的政府官員都有一面之緣。
  “嗯,這只是從幾百萬開羅人口裏隨意抽取的一個例子,就像實驗室籠子裏的小白鼠,不必感到有什麼可遺憾的。”他恢復了冷酷淡然的表情。
  我很想問“為什麼選擇他?”這句話,但強行忍住,假如這個試驗必須要進行下去,選取任何一個人都是我的同類,無論我認不認識,都要有人付出生命。
  “當地球開始倒轉,我們能注意到本來是夕陽落山的黃昏會變成斜陽高照的下午,然後太陽由西向東倒退,再轉換成紅日初升的朝陽。而我們的艾隆先生,也會從河邊垂釣的狀態回溯到上午剛剛離家的時候。再看那條小河裏的水,正在緩慢地上漲,升高到日曬蒸發之前的水位。”
  畫面隨著土裂汗大神的解說變換著,果然是由黃昏逆向進入了早晨。
  “假如把這畫面行進的速度加快三百六十五倍怎麼樣?一年變成一天,他倒退一天之後,等同於年齡縮小一年;再設想速度加快十萬倍、一百萬倍又會如何?我們可憐的艾隆先生會成為一粒受精卵,當時間回溯的速度無限增加、進程無限延續之後,結果又是什麼?風,那時候,地球都不存在了,它會回到自己形成的時候……”
  眼看著畫面上的艾隆迅速變得年輕、瘦削、幹練,然後身高降低變成了一個剛上中學的青澀少年。
  我不想再看下去:“停,請停止播放,告訴我,你到底要做什麼?”
  “假如我能得到‘亞洲齒輪’無限制提供的能量,就會把地球的時間刻度調整到類人猿出現的年代,一步一步重新發展過來,修正我犯過的錯,還你們一個真實的地球,並且徹底消弭‘大七數’的隱患。拯救地球的同時,其實也是為了整個宇宙的和平發展,畢竟只有地球人的科技文明高度發達之後,才會產生‘土星移民’計畫,才有以後的土星世界。”
  他關掉了畫面,繼續慷慨陳詞。
  “回到類人猿的時代,那麼地球上已經建設完畢的那些大城市呢?都會毫無例外地毀滅?”我忍不住反駁他,那種撥亂地球轉動頻率的危險舉動實在是不可取的。
  “地球會隨著時間的推進而重建,我只不過是在彌補自己的過錯。風,地球這樣下去,一定會走向滅亡,就算建設得再花團錦簇,死後不也是萬千塵埃中的一粒?”
  他試圖說服我,但我已經無法再聽下去了,舉手制止他:“算了,那是一個太瘋狂的計畫,你還是放棄對地球的盲目操縱,讓它自生自滅好了。”
  “你——風,我覺得你應該真正冷靜下來,為地球的未來考慮。‘大七數’行將來臨,何必硬生生地把地球推入毀滅的火坑呢?”
  走廊的一端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薩罕鐵青著臉出現在門邊:“主人,我們已經選擇了撤退,毒蟲的威力非常強大,我建議暫時封閉‘地脈’出口再想辦法,再硬沖硬殺下去,只怕會有更大的傷亡。”
  他的肩上搭著兩條軟綿綿的青蛇,尾巴尖一直懸垂到腳後跟,指縫裏還捏著兩條兀自張牙舞爪的褐色蜈蚣,搖頭擺尾地攢動著。
  土裂汗大神臉色一黯,薩罕馬上接下去:“主人,咱們低估了對方,蛇陣輔助以晶石的力量,比預計中的敵人強大至少十倍。佈陣者並非只有阿爾法一個人,而是借用了另一種更強大的力量。”
  他把蜈蚣丟在地上,迅速抽出腰間的彎刀,刷地削下去,將蜈蚣攔腰斬斷。
  他的懷疑跟我不謀而合,很明顯,是阿爾法和唐清同時出手,才把空院裏封鎖得嚴嚴實實。他們是敵人,怎麼可能善意地合作,而且配合得天衣無縫、默契之極?
  薩罕用刀尖挑起一截蜈蚣,送到土裂汗大神眼前:“它們是可以隨時再生的,就像蚯蚓或者壁虎的尾巴,一刀砍下去,並不能殺死它們,反而是催生了一條新的生命。在這種狀態下,無論咱們怎樣出擊,毒蟲的數量永遠不會減少。”
  從頭到腰的那截蜈蚣仍在蠕動著,並且從斷口處延伸出一節淡黃色的肢體,生命的活躍程度絲毫不受影響。
  “可是,我們沒有一點退路,前進或者死,就這麼簡單。”土裂汗大神艱難地回答,同時向欄杆外指著,“能量不會支撐太久的,當飛行器的主控機構關閉後,約三分鐘內,我們就將一起變成自由落體——”
  薩罕苦笑起來:“主人,這麼說來,你曾經向大家許諾過的未來,從一開始起就沒有機會兌現,是不是?”
  土裂汗大神咳嗽了一聲,皺著眉陷入了沈默。
  他說過自己“從不說謊”,但那本身就是一個動人的謊言。上一次他因為能量耗盡而駕馭著大型飛行器遁入地下,這一次則是在強弩之末的狀態下,準備強行突破“地脈”出口,佔領阿爾法的世界。他雖然是沙漠人奔相走告的“神”,本質上卻只是掌握了高等文明的“人”。眼下,能量消失,“人”也只能是“人”而不可能有本質上的躍升。
  薩罕的額角上在流血,暗紅色的血液沿著他的臉頰淌下來,像一條更加醜陋的血色蜈蚣。他身上的灰袍被撕了十幾條口子,露出裏面赤銅一樣的肌膚。
  “那樣的話,主人,我送風先生出去,免得被咱們連累,可以嗎?”他仍然保持對土裂汗大神的恭恭敬敬。
  土裂汗大神揮揮手,無聲地背過身去,不再說一個字。
  薩罕悲哀地凝視著對方的背影,終於搖了搖頭:“算了,風先生,請跟我來。”
  他帶著我重新登上那架旋轉扶梯,一層一層地向上走。黑暗之中,他的血滴在金屬階梯上,不時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更有幾滴落在我的身上,散發著一股詭異的腥氣。
  “薩罕,你要不要緊?”我抬起頭向上望著,盡頭是一個灰白的圓點,跟我和關寶鈴從玻璃盒子裏脫困時的情景極其相似。
  “還好,還好。”他悶聲悶氣地回應著。
  剛剛走過底層大廳時,我向那條幽長的甬道裏看了好幾眼,費了好大力氣才抑制住自己要奔向那邊的衝動。分開那麼久之後,我第一次看到蘇倫,所有奔放的感情都在一刹那釋放出來。我願意為她流血,為她做一切,甚至最終付出生命。
  分開是為了更長久的相聚,我現在不去看她,也只是想集中精神,更快地找到解救她的方法。
  蘇倫不是關寶鈴,即使是在毫無希望的困境裏,她都能一個人堅強地活下去,因為她是江湖奇俠手術刀的唯一妹妹,而且是“飛花三俠”裏的高手、冠南五郎大師的關門弟子。
  我無聲地歎了口氣,把對蘇倫的那份不舍深藏起來,同時用力挺了挺胸,加快了上攀的速度。
  升上最後一段扶梯後,我又一次站在那座山牆破損的小樓裏。外面依然是漫天飛舞的雪花,上次走來時的腳印早就被大雪覆蓋住了,那條橫巷的每一寸地面上都覆蓋著厚厚的雪被。
  薩罕抬腳踢飛了一塊青磚,從缺口裏跌出去,落在軟綿綿的雪地上。
  “就到這裏吧——風先生,作為接受過‘異化’過程的半土星人,我們無法從這裏出去,而只能經由‘地脈’那條大路突圍。主人的智慧震古鑠今,超越所有的地球人,如果他說沒辦法解決的事,我想一定也就到了無可救藥的末日,所以,這大概是咱們最後一次見面了,多保重。”
  提到“半土星人”這個詞,他的笑容變得苦澀而牽強。這個特殊人群的“異化”過程總會經過一道被白布層層包裹的手續,猶如作繭自縛的春蠶。當他們處於這個不上不下的進化狀態時,其實是最脆弱而無奈的,既不能化蝶高飛,也不能以最低等的蠕動方式逃走。
  “或許我能做些什麼,但是……”我沉吟著,因為土裂汗大神的“再造地球”理論著實刺痛了我。假如他的計畫得以實施,這個山腹空間以外的世界豈不是馬上就要變得面目全非?我幫他沖出“地脈”,會不會成了四十億地球人毀滅的罪魁禍首?
  那不是關乎我一個人生死的小事,而是一次重大到無法負擔起來的抉擇。
  薩罕搖搖頭:“我已經看透了地球生命的虛空,從來都不眷戀這副軀殼,所以才選擇了‘異化’之路。風先生,我唯一要提醒你的是,蘇倫小姐怎麼辦?她是手術刀先生生前最寵愛的妹妹,你能救她出來嗎?那堵水晶牆無法突破,並且主人說過,那是進入‘亞洲齒輪’的捷徑。我們的飛行器一旦墜落,這條捷徑也就不復存在了。”
  他低頭望著腳下那個黑洞,忽然眉頭一皺:“嗯?好像有什麼人跟上來了?真是荒謬!”
  扶梯上果然傳來拖遝的腳步聲,而且是一前一後兩個人。
  “暫時沒有什麼好辦法,但我一定能救她出來的。”我強迫自己臉上浮起笑容。困境中的微笑,是送給別人最好的強心針。
  薩罕接連三聲長歎:“但願你能,誠如主人所說,大家剩下的時間都不多了。”
  在我看來,打開封印之門這條路,是最直接也最可行的。假如阿爾法的能量恢復,會很容易地做到這一點。
  從黑洞裏冒出頭來的竟然是司徒求是和雷傲白,兩個人夢遊一樣拖著沉重的腳步踏上地面,隨即感受到了外面送進來的豪雪寒意,同時打了個寒噤。
  “你們要幹什麼?從這裏離開飛行器,無法得到土星能量,很快就——”薩罕冷笑著,對這兩個不合時宜出現的人感到不可理喻。
  雷傲白縮著脖子,神不守舍地反問:“什麼?”
  “當一個無法自動呼吸的胎兒離開母體子宮,再把聯結著他身體的臍帶剪斷,後果會怎麼樣?”薩罕用了一個最恰當的比喻,但很顯然雷傲白什麼都沒聽懂,只是癡望著外面的大雪。
  “我們……看到的,就是那個女孩子所在的世界?”他扭過臉問我。
  不顧薩罕的冷笑,我認真地回答:“不完全是,只有從外面的世界第二次脫離出去,才可能進入她生存的空間。”
  以關寶鈴在全球範圍內的知名度,粉絲何止千萬,而雷傲白可能就是其中最古怪、最特殊的一個。
  “好了,我要出去。”他蹣跚地向前邁了幾步,踩著滿地殘磚即將跨出小樓去。
  薩罕焦躁起來:“喂,你們兩個,沒有主人的命令,想送死都不行,跟我回去。”
  他跨過我的身邊,看樣子是要抓雷傲白回來,但就在腳下錯步的刹那,司徒求是陡然揮出一掌,勁風蕩起滿地灰塵,小樓裏立刻成了一個霧濛濛的世界。就在此刻,雷傲白一步跨了出去,站在紛紛揚揚的雪片之下。他仰著臉,張開大嘴,貪婪地接納著半空裏的雪片,像一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嚓嚓”兩聲,那是薩罕的兩柄彎刀出鞘的動靜,他的埃及武功與司徒求是的中國武功勢均力敵,特別是在灰塵驟起的刹那,誰都占不了對方任何便宜。
  我迅速躍出小樓,一把扣住雷傲白的肩膀,假如他表現出什麼不對勁的話,我會即刻帶他重新進樓裏去。
  “這個世界……真好,真好。”他含混不清地自語著,掙開我的手,蹲在地上,抓起兩團雪,狠狠地塞進嘴裏,像是突然脫出囚籠的野獸。他沒有死,也看不出任何異樣,一切如常。
  我忽然明白過來,他們兩個只是誤入土裂汗大神的飛行器,根本沒經過什麼“異化”,所以在本質上與薩罕他們是不同的,可以通過任何方式離開那個黑暗世界。
  “轟轟”兩聲暴響過後,司徒求是也從煙塵中淩空翻越出來,穩穩地落在雪地裏。
  薩罕只追到缺口旁邊,再也不肯邁出半步,冷森森的雙刀貼著小臂,放聲大喝:“你們自己選擇了這條路,發生意外的話,怨不得主人!”
  司徒求是與雷傲白不理會他說什麼,牽著手飛奔向橫巷盡頭,意氣風發,欣喜若狂。
  薩罕眺望著兩個人的背影,忽然若有所思地問:“風先生,他們闖出去,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當他反手收刀入鞘的時候,我心裏陡然有了某種不祥的預感,但卻無法明確地捕捉到那種感覺來自何處。從進入小樓開始,思想一直處於緊張的跌宕起伏之中,連幾分鐘的閒暇休整都沒有,腦細胞疲憊之極,思維的靈敏度也在直線下降著。
  我和薩罕隔著缺口相互拱手告別,他返身走下扶梯,只留下“噔噔噔”的腳步聲。
  “到底會發生什麼事呢?為什麼我看到他的刀就會後背生寒——”我拍了拍木脹脹的額頭,踏雪急走,一路追隨著司徒求是他們的腳印。
  我摸到了胸前口袋裏的小盒子,但卻做不了任何決定。破除唐清的毒蟲陣勢容易,那是“碧血夜光蟾”獨具的特異功能,但我更想儘量把局面控制在自己能左右的狀態下。
  前面已經到了唐心留守的那座小樓,空院方向靜悄悄的,沒有任何殺伐之聲。
  “風先生,我在這裏。”唐心在樓頂現身,輕飄飄地滑翔下來,姿態曼妙之極。經歷過那麼長久的黑暗世界後再看到她的笑臉,我的精神也為之一振。
  我立刻開門見山地問:“唐清和阿爾法有沒有出現過?”
  假如他們兩個真的是聯手佈陣的話,我必須找阿爾法問個清楚。空院裏仍舊是遍地白雪,曾經湧動如潮的毒蟲又全部蟄伏下來,藏身於雪被之下。很難想像,那麼多異化後的毒蟲能夠訓練有素地隱匿在這裏,隨時都能聽從命令向敵人發動衝擊,像一隊隊彪悍的士兵。
  唐心搖頭:“沒有,‘地脈’裏沖出來的人已經受到重創,不得不退了回去。”
  我縱目遠眺,雪地裏的世界只剩下一片銀裝素裹,看不見一個人影。
  “風先生,我剛才聽到有人在縱聲呼嘯,聲音很像是……老虎,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她回身向阿房宮的入口處遙望著,但雪片遮住了視線,空院向西的範圍內一片白茫茫的,什麼都看不清楚。
  “哦,老虎要能進來,咱們又多了一個幫手——”我的精神越發振奮。當然,如果顧傾城能夠同時到達,我至少會多一個可以相互商量的智囊,解開這些毫無頭緒的死結就有希望了。
  “可是,可是……”唐心說不下去,無奈地長歎了一聲。她的頭髮上沾著無數雪片,融化後的雪水重新在發梢上結成了薄冰,肩頭上的衣服也被雪水打濕了,看上去楚楚可憐。如果老虎站在這裏,一定會心疼萬分。
  “他一定,很想見你。”我低聲歎息,完全是有感而發,老虎想見唐心,就像我不顧一切地要找到蘇倫一樣,天下間的男女感情是沒有貴賤、高低、深淺之分的,只要是出自赤誠真心,就同樣能感天動地。
  “我知道,假如我也能放棄那些怪念頭,同樣以百倍的熱忱接納他就好了,但是我做不到。我說過,那是宿命,不可抗拒的宿命。”唐心揚起頭,用力甩了甩頭髮,仿佛要把全部不愉快甩開似的。
  “啊哈——嗚嗷……”從封印之門的方向傳來連續不斷的怪叫聲,雷傲白像只呼嘯的怪獸狂奔而來,輕功發揮到極限,“嗖”的一聲從我和唐心身邊掠過,興高采烈,並且手舞足蹈,像個快樂無知的瘋子。
  司徒求是緊跟在後面,風馳電掣地奔跑之中,沒忘了謙恭地向我抱拳行禮:“風先生,謝謝你救我們師兄弟出來,大恩不言謝,以後一定……”一陣雪花卷來,把他後面的話無聲地吹散了。
  “這兩個瘋子是什麼人?”唐心皺著眉,略顯不悅。
  我揮手拍去頭頂的積雪,準備用最恰當的話解釋清楚他們的來歷,但只一瞬間,我猛地抬頭大喝出聲:“別去——別向前去!”
  從雷傲白掠過到現在絕不超過三秒鐘,我的反應不能說不快,可惜還是晚了一點,師兄弟兩個幾乎同時越過圍牆,闖入了空院。以他們的輕功,做到踏雪無痕並不費力,又是在極度興奮的狀態之下,所以最初的一段路程,腳尖點在雪上,輕飄飄地滑過,肯定不會驚擾了雪被下的毒蟲。不過,等他們深入空院的核心地帶之後,恰好也是毒蟲蠢蠢欲動之時。
  “啊?他們……這可怎麼辦?”唐心叫起來,雙手一拍,滿臉都是突如其來的驚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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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鏡幻虛空  5逾距之刀、晶石金劍

  我根本來不及救他們,瘋瘋癲癲的雷傲白不但害了自己,也把司徒求是陷了進去。
  首先發難的是蛇陣,幾千條毒蛇掀開雪被躍起來,如同初夏的麥浪,瞬間便把雷傲白蓋住。
  “風先生,咱們怎麼救他們?”唐心跺著腳,踢得雪屑亂飛。
  我真是後悔沒有提早約束他們,才造成了現在的意外。不過,我身上帶著碧血夜光蟾,可以立即撲進空院,驅蟲救人,但那麼一來,肯定會攻破“天旋地轉龍馭大陣”,讓土裂汗大神的飛行器有了突圍之機。接下來,一系列的連鎖反應弄不好會把這個世界搞得天翻地覆——“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我的腦子裏仍舊亂得像一鍋粥,無法在“救人”與“保陣”之間做出最恰當的抉擇。
  “我去救他們,至少我身上也下過‘先天毒蟲咒’,不怕被蛇咬傷。無辜的人已經死得太多,該是停止殺戮的時候了。”她轉身要衝向空院,但被我一把拉住。
  “唐小姐,你留在這裏,什麼也不要做!”我大聲吩咐她,隨即施展輕功,飛躍五十步,從缺口處沖進空院。腳下的雪在緩緩蠕動,下面覆蓋著的毒蟲早就蓄勢待發,這種情景,猶如最恐怖的噩夢一般。
  “傲白,傲白——”司徒求是在蛇陣頂上縱躍掙扎,一邊擊退飛躍著噬咬上來的毒蛇,一邊大聲叫著師弟的名字。在蛇陣第一次開始進攻的時候,雷傲白已經被拖了下去,此刻在我滿眼裏只有毒蛇,不見人影。
  記得在金字塔下的蛇窟時,穀野神芝也曾同樣陷落過,被我幸運地搭救上來。我希望雷傲白也有同樣的好運,至少他能走出飛行器,進入這個世界,不該讓他轉瞬即死的,那樣對他不公平。
  我伸手取出那個四方盒子,也就是傳說中的“碧血夜光蟾”。雖然不清楚它裏面藏著什麼樣的玄機,卻實實在在地有驅蟲辟邪的神奇作用,當我靠近蛇陣之後,毒蛇紛紛伏倒身子,潮水一般向兩邊分開。
  “風兄弟,救救傲白,救救傲白!”司徒求是縱身撲過來,盯著我掌心裏的盒子。
  蛇群一翻,我看到雷傲白的身子被幾百條蛇牢牢困著,正向南面拖拉而去。這些蛇都是有靈性的,非但要吃人,更懂得把人擄走。
  “風,你幹什麼?快退出去,快退出去!”阿爾法恚怒的聲音暴響起來,就在空院東南方的“生門”位置。他終於出現了,看來我正在做的事極大地損害了他的利益。
  我追向雷傲白,幾乎不費什麼力氣,毒蛇就在“碧血夜光蟾”的威勢逼迫下,遠遠逃開。就在此刻,隔著深井的另一面,馬蜂團“嗚”的一聲飛起來,黑壓壓的一大片,看上去有遮天蔽日之勢。
  蜈蚣、毒蠍、蟾蜍同時蠢蠢欲動,取代了毒蛇原先的位置。
  “風,這不是三兩個人之間的戰鬥,你不要進來攪局,否則我只能連你一起誤殺了。”阿爾法憤怒地咆哮著。
  我此刻置身於毒蟲的層層包圍之中,如果阿爾法再突施冷箭的話,只怕會頃刻間葬身蟲腹,但我不能半途而廢,務必要將人救出去。當我大踏步地追趕那群纏繞著雷傲白的毒蛇時,阿爾法突然現身于東南角圍牆之上,除了黃金面具之外,他身上還披著一件黃金鎧甲,連腳上的戰靴也是純粹的黃金打造,威風凜凜地屹立著。
  “風——”他伸左手指向我,右手反握著肩頭的劍柄,“再不退出去,格殺勿論!”
  我趕上雷傲白,那些看起來強悍無比的毒蛇對“碧血夜光蟾”忌憚無比,早早地便四散逃離了。幸好他還活著,雙臂、大腿、臉頰上至少有十幾處傷口,全部在淌著黑血,微微地腫了起來。像他這樣的江湖高手,全力封閉血脈之後,蛇毒無法侵入心臟,最起碼能支持十個小時以上。
  “還好嗎?”我抓住他的腕子,用力拖他起身。
  “斬——”阿爾法怒不可遏地飛撲過來,鏗然寶劍,幻化出一片奪人魂魄的金光。原來他所使用的武器也是黃金鑄成,劍身上鑲嵌著無數細小的黑色晶石,揮動之際,華麗耀目之極。
  司徒求是迎了上去,在他手裏擎著一面青銅古鏡。
  “叮”的一聲,劍鏡相交,阿爾法的身子急速旋轉起來,冉冉拔高,然後再度向下俯衝,勢如飛鷹攫兔,銳不可當。司徒求是俯身一滾,袖子裏連續飛出七八面同樣的鏡子,掠空射了出去。叮叮噹當聲響個不停,金劍穿透了所有的鏡子,方向不變,直刺司徒求是的頂門。
  阿爾法第一次顯露自身的武功,給我的感覺猶如一隻翱翔九天之上、掠殺九地之下的神鷹,一旦出手,則擊無不中,戰無不勝。
  司徒求是的身體原地飛旋著,更多的鏡子從他的十指間射出來,但都被阿爾法的金劍穿透。假如他的劍上灌注了晶石的力量,的確已經不是普通人能擋得住的。
  “殺!”雷傲白從齒縫裏迸出一個字,雙手一招,灰袍急速上翻,他腰帶上懸著的長劍嘯風飛出,形成一個橫三豎三的劍陣,迎擊阿爾法。
  冷兵器的格鬥場景要比槍械互射更兇猛殘酷,完全是以力搏力的殊死搏鬥,稍一疏忽就會命喪當場。
  阿爾法反彈起來,避開劍陣,但他的晶石金劍也高舉起來,再次下落,就該是司徒求是與雷傲白的死期了。毒蟲噴出的血腥毒霧越來越濃厚,距我最近的毒蠍只差十步就會觸到我的鞋子了。我們不能久留在空院裏,必須要撤退出去。
  “走,你不是對手,傲白快走!”司徒求是低聲吼叫著,拖著雷傲白的手腕向正北的缺口撤退。其實,那邊完完全全是一個充滿兇險的死門,看似飛躍百步就能到達的地方,實際在奇門陣式的複雜變換下,再逃一個小時都不一定能離開這裏。
  我在救回雷傲白的同時已經觀察過,現在唯一的生門是“地脈”的井口,或許阿爾法是想任土裂汗大神等沖出來,然後盡情一網打盡,反正有“天旋地轉龍馭大陣”控制著,不怕地下來客們反客為主。
  突然之間,頭頂的天空為之一黯,所有的毒蟲淩空飛起來,在我頭頂一米之上結成了一個密密匝匝的棚子,把振臂激飛的阿爾法隔在外面,至少能讓我們稍作喘息。
  雷傲白抹了一把臉上的雪水,仰面向上望著,哈哈大笑:“看你怎麼沖下來,哈哈,哈哈——”
  與毒蟲一起接近的還有神色緊張的唐心,手裏緊握著一隻凍僵了的蟾蜍:“風先生,咱們撤向井口,形勢已經失控,我感覺阿爾法正在被另外一種力量控制著不能自主……”她的發際,不知道是雪水還是冷汗,不停地涔涔滴瀝著。
  我仰面看看,滿眼都是長短不齊的毒蟲腿腳,聲勢的確驚人。碧血夜光蟾的作用只能克制毒蛇,對於這些變異了的蟲子卻無能為力。
  “我盡全力發功與唐清抗衡,參與驅使毒蟲,強弩之末——”她的眼底閃爍著血紅色的光芒,兩腮的肌肉都在微微顫抖著,雙唇也已經咬得血跡斑斑。
  本來置身事外的我們,因司徒求是和雷傲白的瘋狂而陷入絕陣,是一個預料之外的變化。權衡利弊之後,退向井口真的是最佳避風港。我橫躍過去,抓住司徒求是他們兩個的肩頭,發力奔向井口,也即是龍馭大陣攻擊的焦點。
  唐心跟在我們身後,但是一離開毒蟲結成的棚子,我們四個便立即暴露在阿爾法的攻擊範圍之內。他仍浮在天空中,金劍高舉過頭頂,散發著炫目的光彩。
  井口四周的硫黃防線早就被毒蟲衝擊殆盡,我們退到井邊之後,毒蟲隨即從四面八方潮水般地湧過來,在平地上堆起半米高的“蟲牆”。
  “除非是跳下去,我還是第一次同時看見這麼多毒物……”司徒求是苦笑著。在這種情況下,他和雷傲白恐怕已經忘記了那面古怪的大鏡子,只想保住這條命。
  井下黑魆魆一片,什麼都看不到,幽蓮他們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想,是他們暫時達成了某種協定,共同對抗外來者。唐小姐,唐清在哪里?到了決定生死的關鍵點,咱們需要先制服她。”
  我收起碧血夜光蟾,轉身望向西北角,憑著直覺,看到了一座坍塌了一角的小樓。
  “對,風先生,她就在那裏,金水交集的頂點,與東南方向火木共生的頂點遙相呼應,構成了龍馭大陣的‘鬥、沖、殺、困’四訣。我想求你一件事,不要殺她,她只不過是別人操縱的傀儡。”
  在這時候,她心裏還是存在著某種顧慮。
  “她不僅僅是傀儡——”我還想說下去,但唐心的眼角忽然有淚光閃動。
  “風先生,她和我之所以千辛萬苦到這裏來,都是為了尋找‘潘朵拉寶盒’。我們是同一種人,只不過我比她幸運一點,來得稍晚,而且遇到的是阿爾法和你。否則,我就是唐清,也會成為邪惡力量操縱的線偶。”她撩開眉際被汗水濡濕的頭髮,決絕地一字一句地說下去,“求你放過她,看在我和老虎的面子上。”
  那座殘破的小樓距離井口不到五百步,我能感覺到,唐清就隱藏在廢墟的某個角落裏。
  “她殺了太多的人,可那些人臨死時,連開口求饒的機會都沒有。”
  在我心裏,沒有仇恨的憤怒也沒有高熾的戰火,仍舊保持平靜如水。也許在激烈的戰鬥中,只有看淡死亡的威脅,才能永遠地生存下去,越是焦灼、暴躁、恐懼、狂傲便越容易被死神所籠罩。
  “我知道,但蜀中唐門的每一個人手上,不都沾著幾百人、幾千人的血?”唐心憂鬱地笑了。
  “只有你除外,老虎向我講述過你的一切。”這是事實,以老虎搜集資料的能力,即使是發生在十幾年前的一些微末小事,他都能調查得一清二楚。不過,她將來是要做唐家掌門的,連殺戒都沒開過,在江湖人看來簡直是匪夷所思的事。
  唐心歎了口氣:“那是宿命,我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唐門弟子,但她是,未來的唐門還要靠她。我必須把屬於她的東西交還回去,風先生,無論如何求你——”
  雷傲白陡然慘叫起來,打斷了我和唐心的對話。他的右手手背上正在緩緩地冒著青煙,有一道菱形的傷口開始了怵目驚心的腐爛,轉眼間便露出青色的骨骼來。
  “這他媽的是什麼毒蟲……我的手!我的手!”他用力甩著右臂,落在地上的鮮血全都變成灰色,像是某種植物的汁液一樣。
  “那是‘銅鼎青花蠍’和‘摩訶尾’、‘赤火穿腸殺’三種蠍子雜交後的變種,一旦被蜇中,必須要剜肉斷骨,否則毒血攻心,三小時內必死。”唐心轉過臉去只看了一眼,便迅速得出結論。
  那是他握劍的手,對於畢生練劍的人來說,斷手也就等同於斷命了,所以司徒求是與雷傲白兩人同時神色大變。
  “姑娘怎麼知道?”司徒求“哧”的一聲撕下一根布條,迅速勒在雷傲白的肘彎上。
  “我當然知道,但我還得告訴你們,僅僅斷臂已經不夠了,他身上的傷口多不勝數,足以斃命的不下十五處。你聞聞他呵出的口氣,是不是帶著濃烈的甜味?毒氣早就下達泥丸宮,上沖喉關,左右則進入兩肋、髖骨、中指指尖。我只能說,他已經是個能說話的死人了。”
  唐心臉上,再次浮出悒鬱的苦笑。
  雷傲白緩緩地呵出一口氣,吹動面前的雪片,橫著飛向司徒求是的臉。
  “啊——”司徒求是向後退了一大步,接連抽動著鼻子。
  我相信她的話,唐心不是個喜歡開玩笑的人。
  “我不想死,我不能死……他媽的我不能死……”從師兄的表情上,雷傲白看清了真相,連續狂叫了三聲之後,左手一晃,一柄閃亮的匕首出現在掌心裏。
  唐心緩緩地別過臉去,不想再看。
  “殺了唐清,是不是毒蟲就會因失去主人而四散逃離?”我低聲問,並且同時判斷著四周的形勢,尋找可以越過毒蟲、擊殺唐清的最佳路線。
  “也許會引起毒蟲間的彼此齧噬殘殺,不過龍馭大陣的封印能力會消失一半,被圍困者能逃出來。”她低頭看著那口深井,飛雪進去時,仿佛在瞬間就被怪物的大嘴吞噬了,無聲無息,無影無蹤。
  “我必須要殺她。”我說了六個字,倏地彈身起來,首先沖向正西。
  西方屬金,主刀兵殺戮,是浮在空中的阿爾法必救的一面,引開他至少能給司徒求是留下生存的機會。
  果然不出所料,我的身子一動,頭頂驟然有一道金光灑下來,如同被烏雲遮蔽住的烈日突然跳出雲層一般。我俯身直沖,從蟲陣上方以之字形路線掠過。那道金光忽左忽右地落下來,都被我巧妙地閃開。
  我的左腳腳尖踏上圍牆,在灰色的秦磚漢瓦上一點,旋即風車一樣霍地轉身,袖子裏刀光突現。逾距之刀發出的光是淡灰色的,在金色劍光裏毫不起眼,但殺傷力卻是澎湃難抑。一瞬間,金光一下子收斂了許多。
  “風,不要做傻事,他們沖上來,地球就要遭殃。”阿爾法在暴躁地吼叫著。
  刀光劍影裏,我側身北上,右臂握刀,又一次逼退了他的追擊。在我看來,阿爾法與唐清有本質上的不同,後者是怪物的傀儡,要殺死六臂怪物幻象魔,首先要清除掉這些為虎作倀的魑魅魍魎。
  唐清果然在那座樓上,當我踏足樓頂時,她從一堵斷壁後刷地閃出來,黑袍一翻,六道綠光同時射出來。現在,她身上有六條胳膊,而且每一條都能參與進攻,靈活無比,這才是幻象魔的共有特徵。
  那是六條蜿蜒遊動的碧蛇,刀光一閃,蛇已經被絞得粉碎,漫天飛舞,結成綠色的霧團,擋在她的前面。我們只隔著十步距離,她已經在逾距之刀一擊必死的範圍之內。
  “你上當了——”她邪惡地仰面大笑,背後的四隻手臂忽高忽低地揮舞著,如同一架古怪的千手觀音佛像,“他的劍光就在你後面,就在你身後……”
  “我當然知道。”一瞬間,阿爾法在唐清身後出現了,金劍直指天空,我似乎已經看到了唐清的結局。
  “這個世界終將是屬於我們的,屬於烈焰燃燒的星球,並且宇宙之間,也只能是烈火燒盡寒冷,這是任何一個地球人無法更改的結局,哈哈哈哈……”她的狂笑變成了一個暴躁而洪大的男聲。
  我明白,她不再是唐清或者龍格女巫了,只是一個被怪物侵入身體的行屍走肉。唐小鼓死的時候,我也有同樣的感覺,現在終於明白,那同樣是一個幻象魔的傀儡,而不是屬於唐清所指揮的。
  蜀中唐門的力量再強大、再詭異,只不過是“人”,所作所為總是有窮極邊界的,而不像是幻象魔那樣,每向前邁進一部,都會把地球推向毀滅的臨界點。
  “屬於你們?”我淡淡地笑著反問。
  “當然是我們——”她的胸口猛地露出了半截長劍,劍身上嵌著的晶石沾染了鮮血後,越發澄澈閃亮,直逼人的雙眼。她低頭看著劍尖,雙手一合,扣在劍身上,後背上的四隻手則胡亂地打撈著,想要將阿爾法推開。
  我不願意看到殺戮和死亡,但有時候為了活下去,只能無情殺敵,拋棄任何的婦人之仁。
  金劍抽了回去,唐清打了個旋,“撲通”一聲倒在積雪裏。
  “有時候,合作是必要的,但任何人都知道,沒有永遠的盟友,只有永遠的利益,對嗎?”阿爾法凝視著唐清,她的六條胳膊還在無力地抽搐著,但卻永遠都不可能站起來了。
  他抬頭望著我:“你能想明白我為什麼要殺她?”
  我點點頭,同時後背上掠過一陣寒意。這個外表與地球人相同的方眼武士所流露出來的那種“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強大氣勢,讓我記起了歷史上第一位君臨天下的帝王。只有那種開天地、辟鬼神的大人物,才能在不經意間給予別人這種感受。
  “你有沒有什麼要說的?”他又問,揮去劍刃上的血滴,反手插回劍鞘。
  那只金光閃閃的劍鞘上鑲嵌著七彩寶石,並且本身那種黑黝黝的厚重材質,一看便知道是來自於地球上最珍奇的雪山獨角犀。
  我的確有問題想問他,但卻努力控制住,沒有問出來。那個問題是——“你到底是誰?”
  他可能是阿爾法,也可能是任何其他的人,名字不過是個簡簡單單的代號。就像我們今天看歷史,讀到的只能是一個一個枯燥單調的名字,卻無法領會每一段傳奇故事中的瑰麗。
  《史記》記載,秦始皇死于東巡途中,尋找不死仙丹的徐福沒來得及把丹藥送回來,然後趙高弄權,胡亥二世立即登基。史學家曾經無數次提出疑問,秦始皇出身于群雄並起的戰國,身經百戰,智慧過人,怎麼可能在奄奄一息的時候還去做什麼東巡?他既然能進行一系列的如焚書坑儒、收天下兵器鑄銅人、起造兵馬俑皇陵、派方士求不老仙丹等不可思議的壯舉,難道連個人生死都看不明白?
  所以,他的東巡只能是某種藉口,以此來遮掩更重要的“私事”。
  我已經找到了答案:“他還活著,而且將永遠活下去,成為我們地球上最與眾不同的一個‘人’,只有如此,才能配得上‘始皇帝’這一前無古人、後有來者的稱號。”
  “你就是——”我一時間拿捏不准該如何稱呼他。
  “我是誰,重要嗎?你很聰明,能聯想到我的身份,但我現在只是阿爾法。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我不再回想任何事,也不想別人刻意來打攪我。”他昂然躍下小樓,大踏步走向空院。
  在那邊,毒蟲陣勢大亂,放棄了逼近“地脈”的統一行動,彼此交錯噬咬著,根本顧不得向司徒求是他們進攻。
  唐清的掙扎越來越弱,身後四條手臂在明顯地萎縮變短。
  我在她身前蹲下來,聽她嘴裏喃喃呼喚著一個人的名字:“楊天……金字塔……金字塔……楊天……”
  “你想說什麼?”我搭住她的右腕脈搏,感覺她的心臟跳動頻率正在驟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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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鏡幻虛空  6一劍斬下十九人頭

  “楊天……楊天……”她努力地睜開眼。
  “他在哪里?”我靠近她的臉,那張臉因急劇失血而變得蒼白如紙,不再有那副邪惡詭譎的表情。
  “金字……塔里,他在金字塔裏……”她看清了我,唇角忽然浮起牽強的笑容,“我……醒了,我已經醒了,你是……他的……他的……”
  我接上去:“我是他的弟弟楊風,告訴我,是哪座金字塔?哪一座?”如果牽扯到金字塔的話,必然是在埃及,這一點與土裂汗大神曾經說過的話能夠相互印證起來。
  唐清艱難地搖頭:“不……不知道……我只看到他和幻象魔……交手,一直在激烈地交手……把整座金字塔打碎了,然後……地震發生,幾百噸沙子傾瀉下來,把出口封閉住,他們……糾纏在一起,彼此鎖住……你去救他……”
  她喘了口氣,無數血泡從她的傷口和嘴角一起冒出來。
  “下雪……了,這個世界真是美好,而且……噩夢也醒了,我想……回家——”她的話到這裏便停止了,雙眼失神地向上望著。
  她死了,只留下斷斷續續的幾句話,比晦澀的預言更難懂,讓我無從連綴起一條完整的線索。阿爾法的劍鋒上蘊含著某種魔力,一旦刺入,仿佛連人的生命力都瞬間斬斷了。
  我放開她的手,扯動黑袍,將她的臉慢慢蓋住。雪越下越大,轉瞬之間,黑袍變成白袍,她的身子也被純淨的白雪完整地覆蓋起來。
  “大哥在金字塔裏?土裂汗金字塔的附近——”我的心頭猛地一熱,突然有了撥打電話給鐵娜的衝動。假如能夠發動埃及國內的全部軍隊,在土裂汗金字塔一百公里內掘地搜索,是否能找到大哥的蹤影?
  以鐵娜對我的熱忱,做到這一點完全有可能,但我更願意有了明確的目標之後,再去著手這件事。埃及擁有的正規軍隊不過幾十萬,再加上民工、無業遊民,就算可以糾集一百萬人的隊伍,在那麼廣袤的沙漠上,也不過是杯水車薪而已。
  “大哥?幻象魔?難道真的如薩罕長老說的,每座金字塔裏都藏匿著一個幻象魔,包括在阿爾法親手佈置的封印之門山洞裏?”我記起最初穀野神芝交給手術刀的那些奇怪照片,上面顯示,大哥的確在跟一個龐大的石像角力搏鬥著。還有,小燕也從“五十一號地區”得到過同樣的資料。
  可想而知,大哥的確活著,但他的處境並不妙。
  我抓了一把雪在自己額頭上輕輕搓揉著,徹骨的寒意能讓自己的思想運轉更加敏捷。
  “或許土裂汗大神能給我更多的啟迪?”我沒有刻意要幫他破除龍馭大陣,但事實上因為雷傲白的瘋狂舉動,已經間接地促使我參與了破陣的行動,然後阿爾法與唐清的合作結束,他親手殺死唐清,蟲陣崩潰,整個“天旋地轉龍馭大陣”也出現了無法彌補的破綻。
  站在我的方位向空院俯瞰,東南、正東、東北三個方向全是空門,正是土裂汗大神沖出地脈來的最佳時機。
  唐心、司徒求是、雷傲白緩緩地走出缺口,到了我站立的小樓下面。蟲陣在慘烈的自相殘殺之後,剩餘的毒蟲混亂地向正西退去,一直潰逃向阿房宮的正門,雪地上只剩下亂七八糟的黝黑肢體,但很快也被湮沒在白雪之下。
  毒蟲本來受控于唐清的思想,一旦主人死了,當然也就靈性盡失,重新變成毫無意識能力的動物,不存在任何主動攻擊性了。
  雪是世間最美好的東西,可以掩蓋住任何最怵目驚心的東西,直到讓大地全部化為蒼茫冷肅的一片純白。
  “風先生,我有話要說——”唐心振臂一躍,落在我身邊,一眼看到白雪下覆蓋的屍體,肩頭一陣劇烈顫抖,“她終究還是死了,宿命終究還是……來了。”
  說到後來,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每一個字都帶著隱隱的哽咽。
  她反復提到“宿命”,我真的很想知道大哥的宿命是什麼?或者我和蘇倫的宿命又是什麼?
  小樓下面,司徒求是和雷傲白悽愴地對視著,身上的灰袍在飛雪中如同兩面歷經風月而色澤黯淡的旗幟。
  “宿命?他們的宿命又是什麼?就是為了由大唐盛世穿越古鏡而來做枉死鬼嗎?”我默默地苦笑著。在他們的世界裏,本來只有殺人和被殺、女人和黃金、成就霸業和遠遁海外,一切都因一面古鏡而驟然起了變化。
  當然,猝變的不僅僅是他們兩個的人生,還有那段長安城裏爭權奪勢的江山風雨。
  “風先生,她說過什麼?有沒有留下關於‘潘朵拉寶盒’的消息?”唐心終於忍不住低聲啜泣起來。
  我搖搖頭:“沒有,阿爾法的劍來得太快,臨死之前,她根本來不及說更多的話。唐小姐,其實,死亡對她而言,是一種幸福,她自己都說‘噩夢醒了’,異變為怪物的傀儡,本來就是一種生不如死的生命歷程,對嗎?”
  唐清的遺言都是關於大哥楊天的,或許她心底裏只有這一段記憶是最清晰、最重要的,所以才能在清醒之後迅速說出來。可惜,她和大哥楊天之間究竟曾發生過什麼,究竟有沒有彼此吐露過心跡並且約定過什麼,都已經無從知曉。當然,她的生命結束之後,此前的種種愛與不愛、被愛都散佚如煙花蛺蝶,失去了追索的意義。
  唐心跪在唐清的身體前,要伸手撥開她臉上的積雪,就在此刻,一聲尖銳的呼嘯聲響起來,比萬噸巨輪的汽笛更高亢嘹亮,唐心伸出的手驀地改變方向,一下子掩在自己耳朵上。
  我的耳鼓也被刺痛了,如同針紮一般。
  呼嘯聲來自“地脈”下面,我能預感到,龍馭大陣零落,土裂汗大神的反攻馬上就要開始了。接下來,接連五聲呼嘯如同五道拍案驚濤連環而來,一聲高過一聲,一浪猛過一浪,我感到自己胸膛裏氣血翻滾,無法自持,立即盤膝坐下,屏息清心,進入物我兩忘的自保狀態,免得被嘯聲震傷。
  聽覺消失了,但我清晰地看到空院裏的積雪大面積地震顫著,像是被裝在一個巨型簸箕裏似的,不停地顛來顛去,被地脈胡亂地吸引進去。
  一分鐘之內,空院裏再沒有積雪,甚至天空中剛剛飄落的雪花都呈現出一種奇怪的走勢,還沒有落在地上,便自動飄向井口。
  阿爾法站在正南方的圍牆上,身體也在隨著那嘯聲而搖晃著,但他雙手始終牢牢地高舉著金劍。
  唐心的肩頭向我撞過來,雙手依舊掩在耳朵上,下巴向樓底指著,嘴唇動了動,說的應該是“看”這一個字。
  我過於關注空院裏的動向,竟然忽視了司徒求是與雷傲白。此時,他們兩個站在小樓的背風面,彼此為對方捂著耳朵,胸膛相靠,勉強對抗著那種巨大的噪音。
  “他們是誰?我想他們支持不了太久了。”唐心只開口說了兩句,雙頰驟然漲紅,喉頭一哽,一道血箭無聲地飆了出來,濺在我身邊的雪地上。太強勁的雜訊很容易震傷人的血脈,幸好她還只是嘴裏吐血,如果兩耳、雙眼、鼻孔都被震得出血的話,那就危險了。
  我“嗖”地彈起來,雙掌按在她的頸下琵琶骨上,內力一吐,幫助她推宮過血,緩和心肺之間的震盪,同時附在她耳邊大喝:“別動,照顧好自己,我去救他們。”如果放在平時,我用那麼大聲音在別人耳邊喊話,幾乎能把人的耳朵震聾,但現在有了那種巨大的尖嘯聲在先,我們兩個的耳朵都近乎失聰,再高的聲音都無所謂了。
  唐心微微一笑,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緩慢地閉上雙眼。她是非常機警的人,一旦發現情況不妙,會立刻採取自救措施,現在已經無須我分心了。
  我跳下小樓,揮掌按在司徒求是的後背正中,絲絲縷縷的鮮血正從他的左耳裏滲出來,因為受傷後的雷傲白已經沒有能力替他捂住耳朵。
  “我……我不行了……”他吃力地扭過臉來,眼窩裏也有血向外滲著,在那種超出人類忍受極限的雜訊下,他已經受了極重的內傷,但他還是努力幫助師弟捂著耳朵,希望最後得救的是雷傲白。
  最危險的環境裏,還能顧念別人,司徒求是表現出來的這種同門情誼在今天看來已經彌足珍貴。
  “救救他……救救我師弟……救救……”他的嘴唇顫抖著,用力把即將噴出來的鮮血咽了回去。
  中毒後的雷傲白比他好不了多少,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兩側顴骨上還有斑斑點點的灰白,像是一隻正在黴爛的橘子。
  呼嘯聲停了,我把他們兩個的手拿開,司徒求是晃了晃,靠著牆緩緩地滑了下去,癱倒在牆角。
  雷傲白並沒有斬斷自己受傷的手,況且就算割肉求生,也不是一處兩處的事,他索性放棄抵抗,坐在師兄身邊,安心等死。
  “風兄弟,我們死了,還送我們回鏡子那裏去,希望能發生奇跡,死也要死在我們生活的年代。所謂‘漂泊百年,落葉歸根’,我們兩個是唐朝人,當然要做唐朝鬼,只可惜我看不到那位姑娘,‘死不瞑目’的滋味並不好受,哈哈……”他很看得開,但笑聲裏透露著明顯的中氣不繼,只笑了兩聲嗓子便突然啞了下來。
  我點點頭,假如能為他們做什麼,我會全力以赴。
  “我希望能活著……回去,向虯髯客賠罪……人在江湖,講求的是一個‘信’字,答應朋友的事做不到,連個解釋都沒有,不明不白地走了……師弟,咱們三十年來在江湖上闖出的名聲,都喪盡了,不知道會留下什麼駡名……”
  司徒求是已經進入彌留狀態,開始變得神志模糊。淩煙閣上的刺殺過了千年,他們就算回去也早物是人非、轉眼千年了,誰還記得這兩個匆匆飄過江湖的殺手?
  嘯聲停了約五分鐘,我的聽覺才漸漸恢復正常,突然覺得四周變得一片死寂,什麼聲音都沒有了。回身向空院方向看,阿爾法也不見了,剛才在龍馭大陣裏的殊死拼殺像一場短暫的夢。
  似乎是大戰前的死寂,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難道土裂汗大神的行動還要再遲一些才能開始?抑或是他的人馬受到重創後沒了鬥志,全部倉皇撤退了?我無法判斷目前的形勢,假如還是在樓頂高處的話,或許能做更準確的全局瞭解。
  “你們堅持住,我馬上送你們回去——”我並非執意要留在這裏,現在必須看到土裂汗大神的行動,才能判斷那些圓形扶梯還在不在。也就是說,假如土裂汗大神的飛行器沖出地脈的話,小樓裏那個地脈入口也就不存在了。當然,通向“亞洲齒輪”的甬道、看到蘇倫的水晶牆也成了永遠的地球秘密,沒辦法再重現——一切正在失去控制,就像阿爾法無法控制潰逃的蟲陣一樣。
  忽然,一聲長嘯從西面的最遙遠處傳來,連綿不絕,足足維持了兩三分鐘,起伏迴旋,氣勢如虹。
  “老虎?”我忍不住精神一振。
  那種聲音是再熟悉不過的了,往往在迷茫困境之中,老虎才會發出長嘯,振作自己的精神。他的內力相當渾厚,特殊情況下,嘯聲可以延長到五分鐘,一直傳到五公里之外。援兵到了,我當然高興,但司徒求是與雷傲白的臉色也突然一變,彼此對視著,眼睛裏滿是驚愕。
  “那是我的朋友到了,援兵到了!”我壓抑不住滿心的喜悅,是因為老虎,更是因為即將出現的顧傾城。
  “什麼?”他們兩個齊聲問,詫異之色更重。
  “我朋友是名滿東南亞的江湖遊俠,與他在一起的還有一位智慧過人的美女——”我意識到自己大喜之下的失言,老虎和顧傾城對於面前這兩人來說,只是兩個簡單的語言代號,就算述說他們的功績與不凡,別人又有什麼興趣聽下去?
  司徒求是肩膀撐住白牆,一下子坐得端端正正:“風兄弟,發出長嘯的人叫什麼名字?”他狠狠地在臉上抹了一把,卻把血跡抹得滿臉都是,非但沒顯得乾淨,反而成了異常恐怖的大花臉。
  “他的名字叫‘老虎’。”我意識到似乎有什麼不對勁了。
  “我問的,是他的真實姓名。”司徒求是掙扎著要站起來,只是連續挺了兩次身子,都沒有成功,“我想見他……見見你的朋友,一定要見。”
  雷傲白低著頭,充滿疑惑地低聲嘟囔著:“不可能,不可能啊?絕不是他!絕不是!”
  既然聽到了老虎的嘯聲,想必他很快就能找到這裏,我的心情稍稍放鬆了些,正想招呼唐心下來,驀地空院裏變化再生——
  十幾條灰色的影子沖天而起,騰飛七八米高之後,分頭撲向正東、東南、東北,意圖很明顯,要佔據龍馭大陣出現的破綻,接下來就將反客為主,向佈陣的阿爾法展開反擊。
  我看得很清楚,他們是從井口裏飛出來的,其中並沒有體態嬌小的幽蓮和身子高瘦的薩罕。可惜,這三個方向出現空門是在嘯聲發出之前,奇門陣勢的變化依託地、勢、時這三個要素佈置,缺一不可,並且只要其中一點有了變動,陣勢的生門、死門、空門也跟著天翻地覆,面目全非。
  他們出現的時機錯了,所以此次行動就走上了無可挽回的絕路。
  這一點,連司徒求是也看出來了,失口叫出來:“完了!完了!”
  沒有人明白阿爾法是從哪個方向殺出來的,但他的身體浮翔如大鳥,金劍帶著決斷浮雲的威勢,由上向下掩殺而來,正好是那些灰袍人腳尖著地、力氣用盡之時,幾乎毫無反應地便中了殺招。
  “斬斬斬斬……”阿爾法喝了十九聲,但只揮了一劍。
  我們從缺口裏望進去,十九顆人頭齊刷刷地無聲落地,無頭屍體木立著,只有短頸裏的鮮血狂噴不止,猶如國慶日裏燃放的煙花。
  “好劍……好劍法!”磨劍客是畢生癡迷於劍的人,他能發出這聲讚歎,足以證明阿爾法在劍術上的高明程度。
  “劍法好,氣勢更盛,他這一劍才算是真真正正的天子之劍,四海之內,莫可匹敵。虯髯客一生好武,對於寶刀名劍愛之若狂,假如能拿這柄寶劍回去送給他,也算是賠罪的禮物——” 司徒求是的精神好了很多,竟然能聯想到這一點,簡直是有些異想天開了。
  “不錯,師兄,我也這麼想,哈哈、哈哈……”雷傲白附和著。
  以他們兩個目前的狀態,性命保不保得住還是問題,卻已經在考慮殺人奪劍,看來人類的貪婪是與生俱來、畢生難改的,自古至今,從來都沒有更改過。
  唐心悄悄下樓,無聲地到了我們身邊,緊皺著眉:“風先生,我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阿爾法得手太容易了,你說呢?”
  我深有同感,幽蓮和薩罕作為土裂汗大神最信任的兩個人,任何一次行動必然是由他們帶隊的,比如方才第一次衝擊地脈出口的行動。現在,他們不出現,就等於說這次行動只是佯攻,死掉的十九名高手,不過是誘敵的魚餌。
  唐心低聲長歎:“我很擔心,他能不能躲過這一劫?”
  我微笑著注視她,希望她能振作起來:“難道又是你看到的宿命?也許當所有人一起發奮的時候,就能打破宿命的怪圈。就像那位音樂界的狂人所說——‘我要扼住命運的咽喉’,對不對?”
  “既然是宿命,又怎麼能打破?能打破的,又豈能算是命運?”她用這句極富辯證哲理的話回答我。
  雷傲白在旁邊插話進來:“小姑娘,你瞭解自己的宿命,反其道而行之,豈不就是打破它、反抗它?”
  司徒求是接著長歎:“師弟,當你打破宿命時,焉知這個所謂的‘打破與反抗’,是否恰恰就是宿命的安排?”
  我們四個,都不算是大千世界裏的販夫走卒之流,都有自己的理想、智慧和特立獨行的思考方式,但此刻每人說完一句話之後,卻同時發現,所謂宿命就是一個古人坐而論道時的無解命題,永遠找不到答案,猶如小花狗永遠咬不到自己的尾巴一樣。
  “很好,很好……”雷傲白閉上嘴,扭頭去看那空院子,不再開口。
  他和司徒求是的這段遭際是從看到古鏡裏的關寶鈴開始的,直到現在兩人身受重傷,奄奄一息。只有如此顛倒來去的生命經歷,才能稱得上是宿命安排,躲不開也避不過。
  “那麼,唐小姐,阿爾法的宿命是什麼?”我在真心求教,而非有意調侃。這種情況下,我希望每一個人都能平安地活下去,集合所有人的智慧,打破封印之門,救蘇倫回來。在我看來,水晶牆、封印之門都是能夠被打破的,只看是何人、何時、何地以何種手段展開行動。
  說實話,我很想念顧傾城,她的冷靜幹練在此刻是我最需要的。
  “他的宿命,是一個人孤獨地活著,活在別人不能理解的世界裏。受命于天、俯瞰眾生;億人之上、浮雲之下,但那樣的位置,註定是要孤獨終老的,但他選擇了‘不死’,也就到了現在的地步。”
  唐心淡淡地回答了我的問題,我禁不住眉頭一皺:“原來我已經猜對了,他就是那個人,那個世人永遠不知道其葬身何處的人。這樣的結果,真的是出乎史學家們的猜想了,明明已經……”
  我不能再說下去了,因為司徒求是和雷傲白狐疑的目光一起集中到了我的臉上。
  “風兄弟,他是誰?受命於天的話,難道他是一位隱居的帝王不成?”司徒求是的聯想能力也很敏銳。
  我搖搖頭:“算了,知道那些又有什麼意義?”
  古往今來,歷代君王往往後宮佳麗三千,階下文武官員過千,但他們自己卻是最孤獨的。沒有朋友,沒有可以傾吐心聲的物件,整日活在鉤心鬥角的宮廷權謀裏。假如阿爾法就是創建了帝王制度的那個人,活該他首先第一個享受自己的“惡果”,永遠“享用”不完孤苦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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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鏡幻虛空  7老虎竟是虯髯客?

  那條影子出現時,空院裏的風勢陡然加強了十倍不止,並且正常下落的雪花都倒卷了上去,跟著他急速飆升,形成一條白茫茫的長尾。
  唐心迅速抬頭,右手搭在眉睫上,驚駭地低叫著:“最強悍的敵人終於出現了!”
  那影子沖進了頭頂那些白茫茫的雲霧裏,雪花結成的長尾與霧氣相連,仿佛是一架呼嘯而過的飛機剛剛拉出來的一條煙氣帶似的。
  我們四個都在仰望,空院裏的阿爾法也直沖向天,沿著白色的長尾追了出去,幾秒鐘之間,他們一起消失在雲霧裏。
  雷傲白失聲感歎:“那是什麼?一場完全超脫人類極限的戰鬥嗎?”
  “他們本來就不算是人類。”我在心裏回答他。
  那是土裂汗大神的影子,他用十九條命誘發了阿爾法潛心蓄勢的一劍,而後飛躍如離開弓弦的彈丸,意圖是將阿爾法引出伏擊圈,避其精銳,擊其惰歸。正因為他麾下有那些經過異化的半土星人,所以才有未雨綢繆、運籌帷幄的籌碼。
  “就這樣消失了?”雷傲白搖了搖酸痛的脖子,疲倦的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嗜武成性的人都願意看到一場精彩無比的激戰,以利於自己的借鑒觀摩,但現在這種情況,一切激戰的過程都發生在雲裏,誰都看不到,豈不是最大的遺憾?
  空院裏恢復了暫時的平靜,但我知道,在土星人的飛行器裏,至少還隱藏著幽蓮、薩罕和更多的半土星人。他們不出現,只是為了等待更佳的出現時機。
  “現在,是不是帶司徒求是和雷傲白回到古鏡的時候了?”我當然也牽掛著土裂汗大神與阿爾法決戰的最終結果,但那已經不知是多長時間以後的事了,而面前這兩人的傷卻隨時都能奪走他們的生命。
  “我送兩位回去,好不好?”我儘量保持微笑,以此來穩定他們的情緒。一個中毒、一個內傷,傷勢都足以致命,所以要想保命,既不能動氣動怒,更不能胡思亂想。
  雷傲白搶著搖頭:“不不,我還要等他們落地交手,看看到底是怎樣驚世駭俗的一戰呢!”
  在他耳朵後面的一道傷口也開始潰爛,連唐心看了也連連皺眉,但他自己根本就顧不得了,只是不斷地仰面向上看,那副樣子,恨不得能讓目光穿透雲霧。
  “可是你的傷很嚴重,假如能穿過鏡子回去,都城裏有的是名醫良藥,豈不是皆大歡喜的好事?”
  在我心目中,中國歷史上的十大著名中醫都算得上是半仙之體,憑草藥、推拿和針灸治病救人,比目前西醫領域裏的組合儀器都要有效得多。
  “他們不會馬上就回來的,而是在另一些人物的宿命轉折之後——”唐心悒鬱地望著正西方向,那裏是阿房宮的入口。
  “風兄弟,我們不會走,要見了你那位叫‘老虎’的朋友再說。”司徒求是神情嚴肅,繼續用袖子擦拭著臉上的血跡。
  一提到老虎,唐心立刻顯得心神不安起來,向我遞了個眼色,走向小樓的另一面。雪勢忽緊忽慢,看這樣子,恐怕還有很長時間要落,既然他們不肯走,我也不好勉強,大家一起等老虎出現好了,況且唐心也在這裏。
  我走近唐心,低聲問:“什麼事?”
  唐心嘴角露出苦澀的笑意:“風先生,我感覺老虎就在左近,如果他此刻出現的話,我不知道該怎麼向他解釋這件事。其實,在遠赴埃及沙漠時,我已經隱隱約約地向他透露過阿爾法和宿命的話題,但他絲毫沒放在心裏,並且支持我到這裏來。你知道,沒有他的大力斡旋,《碧落黃泉經》也不會落到我手裏。我真的怕他執迷不悟,而任何人又無法更改宿命,那麼一來,會害了他。”
  這一席話,語出摯誠,每一句都是為老虎著想,過去的他大概料不到冷漠如冰的唐心內心裏卻是藏著一團情深義重的烈火吧?
  我略想了想:“好吧,我來向他解釋。朋友數年,我想自己還是非常瞭解他的。”
  這句話本身並無語病,但唐心聽了卻陡然提高了嗓音:“瞭解?不,風先生,沒有人真的瞭解他,他的內心世界非常混亂,我一直都懷疑他的存在是一個奇怪的巧合。其實,他大概算得上是一個誤入現代世界的古代人。”
  我不假思索地反問:“這話怎麼講?”
  與老虎相識以來,體會最多的是他的大度豪爽、疾惡如仇,並且對待朋友言必行、行必果,絕不拖遝敷衍。人在江湖,能做到他這樣的寥寥無幾,假如上溯一百年的話,他大概很容易就會成為武林盟主,領導一方豪俠。
  我眼裏的老虎,幾乎是足金完人,沒有任何缺點。
  “還記得在沙漠裏時,他跟宋九下過的那盤棋嗎?在你看來,那不過是普普通通的一局棋,而他每次落子,第一枚必定是下在‘天元’位置,把棋枰上的勝負看得非常重。這一點並非效仿古人,而是真實性情的流露——”
  我揚了揚眉:“那有什麼?”
  唐心彈指長歎:“有好幾次,他連走妙招後,竟然對著宋九說‘秦王,這次你無路可逃了吧?’風先生,歷史上也有過這樣一個人物,你該明白指的是誰?”
  我頓時張口結舌,第一步棋落子天元,有據可考的事例是指秦王李世民與虯髯客第一次會面時的那一局。虯髯客來勢洶洶,最終卻棋差一招,一敗塗地。
  “你的意思,他的真實身份是……”我跟著苦笑起來,假如老虎真的是個古代人,枉我跟他相交這麼久,竟然毫無察覺,真是慚愧。
  “海、內、奇、俠、虯、髯、客。”唐心一個字一個字地叫出來。
  我抹了一把額頭上的雪水,那個答案像是一把重錘,狠狠地砸在我胸膛上,刹那間,我的心口仿佛也被震痛了,幾乎喘不過氣來。
  “就算他是虯髯客,又能代表什麼?他不會亂來的,他沒有亂來的理由。”我也開始陪她一起深深歎氣了,世事實在變化無常,竟然湊得這麼巧。
  剛剛把司徒求是和雷傲白帶出來,老虎便到了;淩煙閣上的刺殺是出於老虎的安排,他們三個又偏偏在二○○七年的西南邊陲相遇——這種環環相扣的詭異情節,妙得像編劇們手掌裏的生花妙筆,越來越匪夷所思了。
  “有時候,我很怕看他沉思時的眼神,仿佛波詭雲譎的大海,永遠看不懂也看不穿。風先生,我做出任何判斷都是有根據的,這麼多年,他帶給古董市場的唐朝文物共一千四百餘件,很多都是市面上絕不可能流通的,即使是百年來最優秀的盜墓者都無法獲得,但他隨手拈來,要多少有多少,並且以出人意料的低廉價格轉給古董商。那不是一個現代人有能力做到的——”
  唐心的敍述越來越急促,好幾次喉頭哽住,不得不大口喘息著抬手拍打著胸膛。
  “不要急,慢慢來。”我希望她能冷靜下來,畢竟就算老虎到了,事情也沒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我沒有時間了,風先生,我真的沒有時間了……”她的眼神悒鬱得像是即將赴水而亡的自殺者。
  “我會保護你,沒有人能傷害得了你。”老虎的武功雖然高明,卻不一定是我的對手。
  唐心靠向小樓,淒然一笑:“在這個世界上,真正能傷害一個人的只有她自己,而且是最致命的傷害。”
  嘯聲又響起來,但好像比剛才更離得遠了些,似乎老虎迷失在山洞裏,找不到通向阿房宮的路徑。
  我本來想出聲引領老虎過來,但一看到唐心悲苦的眼神,一下子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風先生,要老虎過來吧,這大概是最後攤牌的時刻了。”她從口袋裏取出一個黑色的牛皮盒子,“啪”的一聲打開,露出十幾顆火紅色的藥丸,沉吟了一下,先是放進掌心裏兩顆,仰面吞了下去。
  “那是什麼?”我的心一沉。
  “藥。”
  她臉上決絕的表情讓我有了不祥的預感,但只能聽之任之。唐門弟子提到“藥”這個字,很可能不是治病救人的那種,而是一觸即發的毒藥,並且越是色澤鮮豔的藥丸,毒性就越恐怖得驚人。
  “我也有點想見他了,呵呵,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她驟然仰面向上,發出一聲低沉婉轉的口哨聲,像是有人吹響了穿雲裂石的竹笛般,聲音飄飄嫋嫋,直飛出去。遠處的嘯聲忽而加強了數倍,並且連綿不絕地響著,迅速向這邊接近。
  “那是我們從前約定的聯絡信號,其實在沙漠裏截車擄走盧迦燦那次,也是這麼溝通的。風先生,希望上次的事,沒給你帶來麻煩。”她的精神有些恍惚起來,畢竟那件事過去很久了,她不該到現在才問起來。
  我搖搖頭:“沒有。”
  在鐵娜眼裏,盧迦燦的死並不是什麼壞事,她想執掌大權的話,必定會清理老臣,重用自己的年輕黨羽。從這層意義上說,她該感謝老虎等人挑起的那場鬧劇。
  “那套經書深奧無比,希望你能讀懂,我已經……沒什麼時間了……”她低頭看著那些藥丸,咬著唇全部放進手心裏。
  我想勸阻她,但此刻嘯聲已經到了附近,司徒求是和雷傲白驟然齊聲長嘯,雖然中氣不足,卻也是豪氣驚人。只是一愣之間的工夫,唐心仰面吞下藥丸,隨手將盒子遠遠地拋在雪地上,挺身站直。
  她的咽喉上出現了三條極細的紅線,由頸下琵琶骨一直向上延伸,正中的一條過下頜、唇中、齒中、人中、鼻尖、眉心,筆直地通向額頂,深入黑髮之中。左右兩條則分別伸向耳後,也埋進頭髮裏。
  “三紅失神丹?”我看懂了卻也晚了。
  那種毒藥的作用相當於邪派的“天魔解體大法”,可以把人體內的精神全部提聚起來,做最後一次搏殺的本錢,但卻是真正的“最後一次”,結束之後,整個人都會化為灰燼,無可挽回。
  “何必要這樣?”我扶住她的胳膊,眼看著三條紅線慢慢消失在她雪白的肌膚下,然後她就突然有了精神,像是一盆剛剛被雨露澆灌過的花,葉綠花紅,嬌豔百倍。
  “這是我死的日子,蜀中唐門的祖訓上說,門下弟子要做到‘死如雷霆震撼,生如夏花燦爛’,否則‘生不如死,死不如生’。風先生,謝謝你,你是世間千年一見的好男人,希望將來蘇倫小姐有那份榮幸,可以與你共挽此生。”
  她掙開我的手,飄然轉過牆角,渾身重新充滿了之前那種華貴孤傲的冷豔氣質。
  于唐心而言,到底服下三紅失神丹死亡是她的宿命呢?還是看到宿命結局而服下三紅失神丹是宿命?我有刹那間的迷惘,佛家常說“有因方有果、有果必有因、因果迴圈、無窮無盡”,唐心的選擇是最正確的嗎?
  “小心!小心——”我聽到老虎悲喜交集的大叫聲,“小心”這兩個字,是他獨有的對唐心的稱呼,正如“風哥哥”是蘇倫對我的獨有稱呼一樣。我扭頭看著正東那一大片黑黝黝的山壁,在水晶牆前與蘇倫無聲對望那一幕又浮上眼前。
  如果能救她出來,我願意披肝瀝膽地做任何事,突然之間,心底裏有另一個聲音響起來:“風,你活著,只是為了蘇倫?只是為了一個女孩子嗎?錯,你完完全全地錯了!人活著,是為大局、大仁、大義、大是、大非、大天下而活,特別是我們兩個存在於這個世界裏,根本只是過客,彈指間千年光陰,如果不能及時警醒,達成肩負的使命,那又何必出現於此?”
  那是一個男人的聲音,雄渾莊重,義正詞嚴。
  “誰在說話?你是誰?”他發出的是“心聲”,我也用“心聲”回答他。這種感覺,猶如我用心去感應阿爾法、土裂汗大神的召喚一樣,這個男人的聲音對於我而言,也是一種醍醐灌頂般的召喚。
  “我是誰並不重要,你必須自我警醒,時刻別忘了使命。活著而不僅僅是活著,存在而不僅僅存在,還記得嗎?要做到‘物物而不物於物’,身為‘楊風’而不僅僅是‘楊風’。名字僅僅是代號,如果有一天你記起自己是誰,也就是真正蘇醒的時刻,記住那個代號,我再重複一次——”
  那個聲音接下來說了一長串稀奇古怪的音節,以我對世界各地語言的認知,竟無法判斷它屬於那一個地區的民族語言。
  “記住了嗎?重複一次。”那聲音威嚴地命令著。
  我身不由己地聽從他的命令,流利地背誦了一遍,一共是四十一個音節,與中美洲的山地民族語言略有相似。
  “很好,記住它,這才是開啟你生命之門的鑰匙,而‘楊風’這個名字僅僅是你生命的某一個過程,而非全部,有個與你肩負相同使命的人,就在——”那聲音突然停了,仿佛一架斷電的收音機,立即陷入了寂靜無聲。
  “什麼?是誰?在哪里?”我連續發問,但對方已經石沉大海,不再回答。
  我再次重複那些古怪的音節,把它們深深地鐫刻在腦子裏。很長時間以來,我就非常注意用心記憶這些突然跳出來的斷章殘篇,並且刻意地要把它們有機地聯繫在一起。我確信,它們既然能夠時時冒出來,就一定和我的生命有關。
  “人必定是有前世的,而記憶就像擦寫過的磁性介質,在擦寫上千次的過程中,總有些從前的東西留下來。比如唐心就是帶著前世記憶出生的,她的經歷足以說明這一點。我要找回那些不肯磨滅的記憶,或許就能進入生命的另一個世界。”
  我閉目凝思了幾秒鐘,摒除思想裏對未來的憧憬與恐懼,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來的果然是老虎,他的頭髮鬍子亂糟糟的,像個失修多年的鳥巢,身上的衣服更是邋遢得不像樣子。真正令我感到熟悉的,只有那雙神采奕奕的眼睛。
  他一直拉著唐心的手,用力地但卻又是小心翼翼地搖晃著,嘴裏語無倫次地叫著她的名字,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同樣興高采烈的還有司徒求是和雷傲白,他們站在老虎側面,右手拍著左肩,大聲唱和著一種古樸而激昂的曲子。這一幕,是真正的江湖人才能演繹出來的,記得當年手術刀帶我參加港澳黑道大會時,千雄雲集,向著當時的黑道盟主“只手遮天”成雷嘯行禮,我所感受的就是這種為朋友兩肋插刀的豪氣。
  老虎一眼便看到了我,放開唐心的手,飛躍過來,和我撞了個滿懷,狠狠地擁抱著,一邊噴著滿嘴酒氣,一邊大笑:“哈哈哈哈,咱們又見面了!我早說過,天下之大,沒有你做不到的事,找回小心對你而言是輕而易舉的小事,哈哈哈哈……”
  在懸崖上分手時,他對我最後的要求就是找回唐心,那種全心全意的信賴讓我至今記憶猶新。
  分開這段時間,老虎瘦了許多,也滄桑了很多,但他身上那種不拘小節、不可一世的豪氣卻是永遠不會改變的,仿佛就是“老虎”這兩個字的注釋標籤,百年不改。
  “老虎,你怎麼下來的,顧小姐呢?”我等他笑夠了,也在我肩膀上拍打夠了,才退開一步,冷靜地問。
  唐心吞下了“三紅失神丹”,情況已經是非常危險了,每一分鐘對我們來說都是最寶貴的。
  “風兄弟,他不是什麼‘老虎’,而是七萬大唐遊俠眼裏的‘王中之王,無冕之王’虯髯客,這一次,我們真的要萬分感謝你,假如不是你出現後再帶我們從黑暗世界裏出來,又怎麼能見到他?”司徒求是的聲音顫抖哽咽著,馬上就要老淚縱橫。
  這是一個早就料到的結果,但我還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你——”
  畢竟一個與自己交往數年的江湖遊俠突然間變成千年前的古代豪俠不是一件小事,在我眼裏,他是仗義疏財、橫行東南亞的那個老虎,表情神采依舊,但那個身份的巨大改變卻實實在在地發生了。
  “風,不管我是誰,咱們永遠都是好兄弟,不是嗎?”老虎的笑容收斂起來,表情漸漸變得嚴肅了。
  “我們的確是好兄弟,不過你給我的意外實在太大了。”我極力控制住自己激蕩不安的心情。
  “對不起,其實在真正的朋友之間,身份名字都不重要,你還可以叫我‘老虎’,我也仍然會是所有人眼裏的‘老虎’。現在,我們最好能先退出險境,顧小姐仍舊留守在懸崖上,並且冠南五郎大師目前到了隧道之外,很快就能通過五角星芒大陣,與顧小姐會合。咱們離開這裏吧?”
  他的話雖然是向我說的,卻又轉頭去看唐心,那種謹小慎微的全力呵護表情,才是最該在他臉上出現的。
  “我不走。”唐心淡淡地笑著,臉頰上浮起了兩朵紅暈,“這兒是我宿命的終點,我是不會離開的。生命、靈魂、記憶都會葬在這裏,老虎,忘了我吧,好嗎?”
  她從自己的懷中取出從前用過的駑匣,“喀”的一聲拉開蓋子,凝視著裏面排列得整整齊齊的短箭,仿佛一個即將奔赴疆場的戰士在最後一次檢視著自己的武器。
  “小心,人是可以打破宿命的,你看我,千年之前的虯髯客,二○○七的老虎,兩重身份不都活得好好的。你也可以做到的,別管什麼前世記憶或者那些莫名其妙的思想,跟我回去,咱們去新加坡、大馬或者任何一處東南亞的海島,過自由富足的日子,與世隔絕,忘掉人間煩惱,好不好?好不好?”
  老虎的話,突然讓我明白了他為什麼至今癡迷流連于東南亞諸島的怪異習慣。在唐朝時,虯髯客也正是從東海諸島起家,只有在茫茫大海的無名島嶼上,他才能回憶從前,找到家的感覺。
  由此看來,千年前的虯髯客與今天的老虎,並沒有本質上的改變,正應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的那句古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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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鏡幻虛空  8唐心的宿命

  唐心搖頭,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不,我心裏從來都沒有你,怎麼會跟你走?”
  “不可能的,小心,咱們在一起的日子不是非常快樂嗎?我可以給你想要的一切,為了你我也成功地忘掉過去,忘掉那些成就王朝霸業的夢想,只是一心一意陪著你。小心,你還要什麼?即使是想攫取天上的星星——”老虎惶急地低叫,口沫橫飛地表白著。
  “我什麼都不要,只是千里而來,履行我的宿命。老虎,你不會懂的,永遠都不懂,你的心永遠都在山河湖海、金戈鐵馬的江湖,而我卻只想安安靜靜地停泊在某個碼頭,風先生——”她忽然轉向我,嫣然一笑,“我想到一句話,或許能表達出那種天意捉弄的無奈,古詩說‘秦時明月漢時關’,我們此刻,在秦?在漢?還是在唐、在現代?或許,脫離時間的世界,才是最自由、最隨心所欲的地方。老虎不懂,你懂嗎?”
  我微微一怔:“穿梭時空?逆溯時間?”
  她再次淺笑:“不錯,我說的就是那個意思,當人能夠任意地立體跨越時間之後,詞典上就再沒有‘追悔’和‘時間’兩個詞了。我找到宿命,你們也可以,任何人都可以,可以挽回一切、挽留一切,直到把走過時留下的遺憾一一彌補到天衣無縫的境界。那樣,人人都會滿足而快樂,這個世界也就成了了無遺恨的國度。”
  我隱隱覺得她的論點並不完全正確,卻又一時找不到理由反駁。
  “找到宿命,你就不後悔了嗎?”老虎走近唐心,沒有再次深情綿綿地拉她的手,而是抱著胳膊,換了一種居高臨下審度的姿勢。
  唐心仰起臉:“是。”
  “你錯了,小心,死亡和宿命並非完美的解決方法。我敢確定,今天你以為萬分正確、死得其所的事,幾百年、幾年前後必定會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你已經錯了很多次,只可惜那些錯誤沒在你心裏刻下記憶,卻只記得垓下一戰那個最初的開始。”
  老虎露出難以描述的深刻傷痛,這是我從來沒見過的一種表情,原以為像他那樣堅忍不拔的豪俠,只會高歌狂嘯,不會心痛沈鬱。
  “什麼?”唐心駭然後退,又不由自主地重複了一句,“什麼——”
  我忽然覺得自己在這場突如其來的變化面前成了局外人,而老虎和唐心才是真正的男女主角。他們一個是帶著前世記憶的奇異女子,一個是由唐朝進入現代的江湖霸主,與此相比,阿爾法與土裂汗大神的戰鬥似乎也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天空中轟然一響,一道銀色的寒光與一道金色的電光交相輝映著射了下來,那該是激烈格鬥中的令人兵器交擊時發出的,但雲霧茫茫中,仍看不到他們的影子。
  “你是帶著前世記憶出生的不假,但那記憶本身就是不完整的,很多事你並不記得。小心,忘了那些吧,只要活在現在,不管能活八十年還是一百年,把這一輩子活好不就足夠了?跟我走,聽話,我們離開這裏。”
  老虎降低了聲音,柔聲勸著,像是在哄一個不聽話的孩子。
  “你說明白,我到底錯過了什麼?除了那些記憶,我還應該記住什麼?”唐心固執地反問。
  “宿命也是循環往復的,我只能說,你以為生命結束就是今生宿命的終點,其實它不過是其中的一環。死了,宿命並不結束,而是一個新的起點。小心,就算你留在這裏,為什麼人死了,也只會踏上更痛苦的開始。我們都是這樣,無論受苦還是享樂,總要不停地反復延續下去。你是唐心,就安安靜靜把自己當作‘唐心’好了,不要尋找宿命的起源和結束,好嗎?”
  老虎的話說得已經很清楚了,連我這個局外人都聽得明明白白。
  “可是,這是我的宿命,難道我真的錯了?難道那些思想裏的情節都是虛幻的?”唐心變得迷惘起來。
  老虎撩開額前的亂髮,聲音變得更溫柔:“好了,別想太多,我知道你心裏的疑惑越來越多,為什麼不先回去把《碧落黃泉經》看得通通透透,然後再開始思考這些關於人生和命運的話題?”
  我明白他的想法,只要哄唐心離開,就再不可能任她回來了。
  老虎向前湊了一步,伸手去握唐心的手腕,驀地空氣中“錚”的一聲響,弩匣一震,一支短箭嘯空而飛,直射老虎的咽喉。我早就料到了這一點,所以幾乎是弩箭射出的同時,“逾距之刀”也就隨之發出,將那支箭鏃上浸了劇毒的短箭斬落。
  “你……向我射箭?小心,你竟然要用毒箭射我?”老虎的臉突然變得蒼白失血,仰身後退,剛剛如果不是有我在場,那猝發的一箭,他無論如何是躲不過的。
  “我不走,別逼我。”唐心挺直了後背,決心已下。
  “小心,那箭上的毒藥都是我向東南亞土人部落買回來的,你竟然用來射我?”老虎按捺不住了,終於發火。
  一個男人可以為一個女人鞠躬盡瘁、呵護備至,但也會為了這個女人的變心而雷霆震怒、失去理智。
  “我不走,從現在開始,不要多管我的事。”唐心恢復了平靜。
  “我——”老虎有很多激憤要表達出來,但此刻空院上方的雲霧一散,兩個人一邊激烈地近身格鬥著,一邊鉛球墜地一樣落下來,訇然墜地,激起滿院的塵土。先從地上彈起來的是土裂汗大神,他雙掌一搓,憑空掀起三十幾塊鋪地的青磚,“嗚”的一聲,瓢潑大雨一樣射向敵人。
  他的腰間也插著黑黝黝的彎刀,同沙漠裏的埃及人隨身攜帶的一模一樣。
  阿爾法恢復了最初的冷靜寂寥,單手執劍,斜指向地面,等到磚塊即將到達面前,雙足忽然一頓,身前地上的青磚也飛起來迎擊。漫天都是青磚的呼嘯聲,刹那間視線又被碎磚灰塵遮擋住了。
  司徒求是與雷傲白插不上話,注意力索性轉向那場曠世大戰,不再理會老虎與唐心的對話。
  “我寧願死在這裏,老虎,真正需要幫助的是風先生和蘇倫小姐,假如你有能力,還是幫幫他們好了。”唐心退了一步,手指扳動弩匣的機簧,“嚓嚓嚓嚓”連續響了十幾聲,所有的弩箭射擊孔已經蓄勢待發。
  “那是沒有意義的,小心,你那麼聰明,不會連這一點都看不透?”老虎又一次焦躁起來,解開了自己的皮裝扣子,露出腰帶上掛著的黑色槍套。他喜歡用槍,而且愛好型號與我相同,都是那種大威力的“沙漠之鷹”全自動手槍。
  唐心再次搖頭,老虎陡然長歎:“小心,難道這一次你要我陪你一起死?”
  一談及生死,雷傲白立刻緊張起來:“在下面的地洞裏有一面可以穿梭過去與未來的鏡子,虯髯客,我們欠你一次人情,不如現在穿過那鏡子,再——”
  他的思想不會拐彎,提出的都是些弱智的建議,在我們看來幾乎都不必理會。穿越鏡子是屬於機緣巧合的靈異事件,至少現在沒有人能做到。他早就試過了,偏在此刻提起來蠱惑人心,毫無價值。
  “我也不願意回到過去,在這裏多好。”他揮袖拒絕了雷傲白的好意。
  沒有人喜歡逆向發展,由一個科技文明高度發展的時代回到過去,只有腦子鑽牛角尖的人才會這麼做的。
  我的眼角餘光一直盯著空院裏的激戰,當他們兩個第五十次交手並且分開的時候,土裂汗大神腳下踉蹌,有意無意向地脈撤退著。
  假如他現在逃走還來得及,在我看來,他不是阿爾法的對手,在晶石金劍的逼迫下,頹敗之態非常明顯。從某一方面來看,這裏是阿爾法苦心經營的世界,並且戰場也設置在奇門陣勢的中心,恰好是在阿爾法控制範圍之內。
  不知為什麼,我偷偷松了口氣,或許自己內心裏是不支持土裂汗大神沖出地脈的。地球發展至今,人類文明的更新換代越來越快,相信不久的將來,就會成為宇宙中越來越有影響力的主要星球之一。假如按照土裂汗大神的意思,重塑地球,強行扭轉地球自轉軌跡,只怕會令人類遭受滅絕性的打擊,進入再一個循環往復的冰河紀。
  “小心,我最後一次問你,走?還是不走?”老虎的態度強硬起來。
  唐心搖頭:“我的答案很明確了,老虎,你該瞭解我的行事作風,對不對?”
  他們之間,並沒有心心相印的愛情,只是老虎一方面苦苦追求的單相思,所以唐心的拒絕也來得異常乾脆。
  “那好,還記得宋九嗎?”老虎冷笑起來。
  在這個時候提及一個不在現場的人物,我和唐心都是一怔。
  “他死了,《碧落黃泉經》也落入了別人手裏,總有一天,能有人解開上面的全部秘密,而那些也會歸我所有。青龍在天,無所不容;號令群雄,莫敢不從?我們青龍會的人向來都是說到做到,絕不拖遝。你放心地留下吧,等到外面的世界被我控制以後,我會重新帶人回來徹底掃蕩,希望你到那時還記得我今天的話。”
  老虎的變化之快出乎我的預料,畢竟他由深愛唐心到現在反目成仇,其間轉換過程還不到半小時,就算世間最善變的男人也不可能這麼快。
  很久沒有聽到“青龍會”這個名字了,我的注意力立刻被拉了回來。
  “你是青龍會的東南亞首領——這個秘密我一早就知道了。老虎,記得我常常對你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八個字嗎?青龍會崛起於全球,已經成了國際刑警組織打擊的最重大目標。所以,他們聯絡蜀中唐門加入的時候,被我一口拒絕,你下的這一次賭注,是沒有好結果的。”
  唐心並不感到驚訝,似乎洞悉了所有的天機。佛、道、僧、鬼四派都說過,“如是天機必將不可洩露”,妄泄天機的人,最終都會遭到天譴,下場奇慘無比。
  老虎舉起右手,擼起袖子,從他的手腕到肘尖的皮膚上刻著一條矢矯躍動的青龍,鱗甲栩栩如生。
  “青龍在天,世間無敵。那是我的夢想,只不過在從前是一統中原,目光短淺。現在,我要在地球的每一片土地上插滿青龍會的旗幟,從非洲到美洲,從北極到南極——”他的神情也漸漸陷入了邪惡瘋狂的狀態。
  唐心驀地回頭,向封印之門的山洞方向望了一眼,眼神中充滿了焦灼。不過那邊仍然靜悄悄的,被封印的怪物沒有任何異常動靜。
  老虎凝視著空院裏那場天翻地覆的激戰,嘴角噙著陰森森的冷笑,緩緩地搖頭:“什麼宿命不宿命的,天下為我所有,踢翻一切障礙就是宿命,等青龍飛天的那一刻,宿命便掌握在我手裏。風,你說呢?”
  我不想激怒他,只是淡淡地笑著,暗地裏做好了應付一切突變的準備,在混亂的戰局裏保持足夠的清醒,或許是我現在最應該做到的。
  “風,記得我們的人曾邀請過你加盟,任何時候,只要你願意,青龍會的大門永遠向你敞開著。”老虎的神態目空一切,似乎自己真的已經成了江湖的主宰。
  “謝謝。”我淡淡地回答。
  “轟”的一聲巨響之後,空院裏飛舞著的人影突然靜止不動了。
  唐心一驚,立即要向缺口沖過去,但被我一把拉住:“唐小姐,不要輕舉妄動,那種戰事不是你能幫得上忙的。”
  毫無疑問,以阿爾法與土裂汗大神詭異壯闊的貼身搏鬥,我們大家都無法參與,只能靜靜地等待。煙塵散盡後,就在井口北側的空地上,他們兩個相互擒拿鎖扣在一起,雙方的武器都已經還鞘,彼此雙手拤在對方咽喉上。
  其實,很多武學大師們都曾說過,無論任何年代,戰鬥的最高境界都會是貼身肉搏,回到最原始的人類殺戮手段中來。因為對於直立行走的人類來說,只有雙手上的動作是最靈巧、最令自己放心的,而不是倚仗任何先進武器。
  “我要去幫他——”唐心的嗓音嘶啞起來,但她扭身激憤地看著我時,唇齒一動,卻是另一句“唇語”:“老虎不對勁,怪物有異動。”
  我沒有絲毫的耽擱,裝作被唐心猛然掙脫的樣子,側身向司徒求是與雷傲白髮出“傳音入密”的聲音:“虯髯客神志不清,鎖住他。”
  在他們看來,老虎就是虯髯客,所以我必須要用他們能懂的稱謂來下命令。
  這兩人的反應非常快,應該是表面上被激戰吸引,實質上一直觀察著老虎和唐心之間的爭論。我的聲音發出不到一秒鐘,司徒求是在左、雷傲白在右,一起撲上來,扣住老虎的雙臂。
  老虎狂嗥一聲,肩頭一震,要把兩人摔出去,但並沒有奏效。他的後背肩胛骨位置突然恐怖地隆起一大塊,像是有幾根嶙峋枯乾的樹枝正要伸展開來。
  唐心“呵”地驚叫了一聲,因為很明顯那是四條交錯疊合著的胳膊,瞬間突破他自己的衣服,扭住了司徒求是和雷傲白的脖子,“哢嚓、哢嚓”兩聲脆響,隨即兩人的身體被拋出十步,軟軟地跌進雪堆裏。
  頸骨扭斷,死亡概率百分之百——連我也沒想到,老虎竟然瞬間產生了異變,成為六條胳膊的怪物。
  唐心連退三步,躲在我的身後。
  “怎麼了?”老虎茫然若失,那些手臂又被緩緩地收了起來。
  “你殺了他們。”藏在我左袖裏的刀隱隱發出“錚錚錚錚”的激越聲響。
  “怎麼會呢?他們曾經是我的好朋友,我剛才做過什麼?風,我做過什麼?”他茫然摸著自己的臉和胳膊,並且原地轉了幾個圈,像是在找什麼東西。
  “你在找什麼?”我的左袖如同漲滿了風的船帆,獵獵鼓蕩著。
  “剛剛有什麼東西鑽進了我的身體,我不知道自己做過什麼,風,咱們說到哪里了?”他停止了動作,不再慌亂地尋找。
  “你說‘青龍會的大門永遠向我敞開著’,還有呢?加入青龍會有什麼好處?”我想把時間拖下去,等到空院中的激戰有了結果再擇機而動。被幻象魔控制的唐清剛死,老虎又無端受控,那封印之門後的怪物蠢蠢欲動之勢越來越明顯了。
  “對,青龍會的門永遠向你敞開。你要什麼好處?毫不誇張地說,我們能滿足你的任何要求,任何你想到的問題,都會在青龍會找到答案。”他笑得狡黠而奸詐。
  “真的?”我畢生探求只有一件事,至今沒有答案。
  “真的。”他很肯定地點頭。
  “我想知道——‘盜墓之王’楊天的下落。”此時問這件事並不是最明智的,但我不想放過任何機會。青龍會有別於歷史上任何一個聯盟組織,行事方式非常古怪,所以我猜測他們會擁有很多人類社會不知道的超級機密。
  就像此前橫行于南美、北美、大洋洲的“非人組織”一樣,青龍會也是一個既神秘低調又聲名震爍的集團,幾乎成了江湖上的頂尖高手夢想棲息的樂園。高手總是害怕“無敵最寂寞”,而青龍會則是一個“一山更比一山高”的地方,讓高手永遠不缺少磨煉砥礪的機會。
  以老虎的智慧和他“虯髯客”的真實身份都願意投身於青龍會,可見那是一個極具誘惑力的組織。如果沒有真正獨特之處,焉能在短時間內就引發江湖黑白兩道的巨大震驚?
  “這是一個很有趣的問題,不過《碧落黃泉經》裏已經給出了答案,只要你肯加入,找到他不是問題。”老虎笑了。
  “哦?是嗎?”我並沒有他預期的欣喜若狂,仍舊保持冷靜。
  “你不相信?我們的語言專家能夠解讀地球文明史上的任何一種文字,風,我不會騙你。那些資料只不過是經書上的九牛一毛而已,並非其精髓所在,所以對我們來說,這不算什麼秘密。”
  老虎扭殺司徒求是與雷傲白之後,身體立即恢復原狀,剛才我甚至有撕開他的衣服,看看那些醜惡的手臂到底長在何處的衝動。
  空院裏又起了變化,雙方身體驟然分開,像離開弓弦的彈丸,飛撞到空院南北兩邊的圍牆上,那牆體立刻整片整片地坍塌下來。兩道人影,一條金黃色、一條灰色風馳電掣般前後追逐著,一路向南,撞塌了擋路的全部小樓,我們能看到的只是金光一閃再閃,而小樓的殘磚碎瓦稀裏嘩啦落地之聲不絕於耳。
  “風先生,我們上樓瞭望,我感覺土裂汗大神在使用什麼詭計!”真正關心戰局的是唐心,因為那關係到她的宿命結局。
  我扶著她的手臂,躍上樓頂,能感覺到她的心跳越來越慌亂,漸漸失去了方寸。
  老虎跟在我們後面,也上了樓頂。其實在他上躍之時,我應該有機會拔刀除妖,但那時候心裏卻有一絲猶豫。正如起初唐心不殺唐清一樣,老虎也是無辜受控的,沒有必死的理由。
  居高臨下望去,土裂汗大神的逃遁之勢越來越狼狽,幾乎到了慌不擇路的地步,不停地撞破小樓的圍牆沖入,然後再從另一端逃出來,而阿爾法只是雙手舉劍,引而不發。
  “他的詭計,只不過是想破壞整座阿房宮布成的奇門陣勢,藉以抵消阿爾法金劍上的魔力。殊不知,金劍的力量來自晶石,而這些奇奇怪怪的樓宇門戶,卻是用來封印幻象魔的——”唐心皺著眉,低聲自言自語著。
  她並沒有意識到,土裂汗大神的智慧要比地球人遠為高明,每走一步都是深思熟慮的。剛才司徒求是與雷傲白死了之後,我才恍然覺得,他們兩個跟隨我走出飛行器這件事本來就是土星人的故意安排。
  我為了救人而帶著“碧血夜光蟾”闖陣,間接為土裂汗大神幫忙開路,這一環扣一環的變化,仔細分辨一下,都有著某種必然的因果聯繫。那麼,撞毀小樓,對他另有什麼特殊意義嗎?
  此刻,一直沒有現身的幽蓮和薩罕才是土星人留下的真正伏兵,作為土裂汗大神看中的第一個“異變”對象,薩罕的能力真的不容小覷。
  “我懂了!”唐心緊皺的眉忽然展開,低聲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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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鏡幻虛空  9方眼武士與土裂汗大神的決戰

  我向她使了個眼色,這種時候,即使參悟到什麼,也不要輕易說出來。在沒有完全弄明白老虎目前的情況之前,每走一步都要小心。
  空院西面的樓群幾乎全部變成了瓦礫堆,我可以清晰看到阿房宮的正門,此刻他們的戰火正引向我們這邊,看來土裂汗大神的用意是要把所有的小樓毀滅乾淨,好讓阿爾法沒有任何奇門遁甲方面的依託。
  “我聽到了……一種召喚聲,風,你聽到了嗎?”老虎緩緩轉頭向東,望著山洞的方向。
  唐心一驚,但我一邊用目光制止她,一邊沉聲回答:“聽到了。”
  “他要我們進去,他要我們清除那些無知者設定的藩籬,還有,地心裏噴出的火焰,要燒盡一切蛛網飛塵。他會給我們無上榮耀,讓我們做世界的主人,這一切,難道是做夢嗎?”
  當他盡力扭過頭去囈語時,我再次看到了他的後背衣服下面那四條蠢蠢欲動的手臂輪廓。
  “我也聽到了。”我重複著自己的話,但其實我是什麼都聽不到的。假如幻象魔要誘惑的目標是老虎,那麼,就只會對他開口,也只能進入他的思想裏。
  “那麼,我去了……奔向光明的頂點,碰觸來自宇宙的天火,秉承它的威嚴,我要去了……我要……”那四條手臂伸展開來,把他的衣服“哧啦”一聲撕裂。
  這是我和唐心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到那些怪手,兩左兩右,長著同樣的十指、關節、指甲,當然手背上也有虯結的青筋和血管,我甚至能看到每只手的腕脈都在汩汩跳動著。它們四個,百分之百是人類的肢體,但卻不該同時出現在一個人的身體之上。
  我長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地問:“你怎麼通過那扇封印之門?”
  即使是在猝變發生時,我也能冷靜地加以借用,搜求破門而入的方法。站在幻象魔的一邊看,打開門是為了釋放他;但從我的觀點來看,那更是解救蘇倫的一條險之又險的必經之路。
  兩害併發,權取其輕,我寧願老虎打開那扇門,讓我跟蘇倫重新站在一起。
  “手臂……四隻手臂插入那些洞裏,當生命的基因排列完全吻合時,門就會打開……跟我走吧,跟我走吧……”老虎的喘息聲越來越高,轉身行走的動作也變得笨拙無比。那四條手臂無法像人類的手臂一樣靠甩動來保持身體的平衡,反而變成了一種怪異的累贅。
  “風先生,動手吧?”唐心低聲請求。
  殺了他?那是最好的結果嗎?我還沒有做最後的決定。
  老虎不是敵人,我們在一起暢飲、談天、背靠背對敵近百次,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除手術刀、蘇倫以外最好的朋友。
  “你不忍心,讓我來吧——”唐心翻身躍了出去,在半空裏做了個跪射姿勢,弩匣機簧“嘎吱”一響,四支弩箭已然連環發出。箭尖上塗的劇毒相當厲害,一瞬間接觸到的雪花仿佛都被毒藥浸黑了。
  她始終都是站在阿爾法一邊的,不管是誰要侵犯阿爾法的利益,她都會去拼命阻止,即使那個人是曾仰慕呵護過她的老虎。
  弩箭離匣時距離老虎頭頂只有四米遠,以唐心的武功計算,這麼短的距離之內,應該是一擊必殺才對,但老虎後背上的手臂仿佛長著眼睛似的,淩空一揮,每一隻掌心裏便都多了一支毒箭,動作整齊劃一,毫無遲滯。
  “還你……還你……”老虎磔磔怪笑起來,四隻手臂高高揚起,猛地一揮,就要把毒箭反擲回來。唐心擅長用毒,但她也是血肉之身,給這麼霸道的毒箭射中的話,傷勢絕不會輕。
  “逾距之刀”的刀光又亮起來,從老虎背後輕飄飄地削過去,等到握著短箭的斷臂紛紛落下時,刀又回鞘,我只在原地站著,不帶一絲曾經出刀殺敵的痕跡。為救唐心,我只能再次出刀,斬斷怪手。
  “你們……你們?”老虎倏地回頭,混亂迷惘的眼神一下子變得清澈了。他俯身拾起一隻手臂,“啪”的一聲彈落了掌心裏的毒箭,仔細地端詳著。
  他醒了,當我削去那些多餘的手臂,似乎也就幫他擺脫了幻象魔的控制。可惜,如果能早一點明白這一點,將唐清身上的四隻手臂也削掉,或許她也能擺脫自己悲慘的結局。人類是不可能做到先知先覺的,所以才每一步都留下遺憾。
  “老虎,你醒了?”我在他眼裏看到了久違的睿智。
  “風,你又救了我一次,青龍會真的很需要你這種超級人才,跟我走吧?”他撫摸著那只怪手,臉上浮出了淡淡的譏笑,“這些東西真是奇怪極了,竟然能控制一個人的思維,並且我感覺到,它像一棵泰國蛇樹,一貼近我,便把自己的根須無孔不入地鑽進來,直達五臟六腑。”
  “醒來了就好,希望咱們這一次還能並肩作戰,闖過這一劫,怎麼樣?”我要的不是感謝,而是一些真真實實的幫助。
  他揮了揮手,斷臂在空中劃了一道長長的弧線,跌向樓群深處。
  “一定能,而且會有更精彩的際遇在等著咱們,好兄弟!”他在自己胸口上猛地一拍,豪氣幹雲地大笑起來。
  假如我們三個都能盡釋前嫌的話,此刻的情景無異於當初在埃及沙漠裏一起面對鐵娜率領的幾百名特種兵。那一次,老虎成功地盜書逃遁,與唐心成功會合,相信這一次也能有全身而退的機會。
  “老虎,經書現在哪里?那是風先生幫我們盜出來的,你最好能立刻還給他。”唐心不卑不亢地逼問著。
  “出去這裏再說吧,經書上又沒說如何打敗這些強大之極的敵人,早說出來又有何用?”老虎耍了個小小的花招,輕易地把這個問題搪塞了過去。
  “呵呵,打敗他們?希望如此吧。”唐心冷冷地轉過臉,不再看老虎一眼。
  土裂汗大神的速度明顯地慢了下來,阿爾法的金劍幾乎直搠到他身後,卻總是差之毫釐地被避開。在某些小樓前面,他選擇了避讓的方式,而非不管不顧地直撞上去。
  “戰鬥就快結束了。”老虎輕描淡寫地下了結論。
  他彈開槍套上的尼龍搭扣,不動聲色地握住了沙漠之鷹的槍柄,同時從褲袋裏抓出一把黑色的子彈,一顆一顆地壓進彈夾裏。
  “這些高腐蝕性化學彈頭裏添加了異種細菌,能夠讓生物的呼吸系統迅速纖維化,速度大概在十分之一秒以內。我還有個奢望,能活捉他們,畢竟死人是無法提供任何有效資料的。風,很久沒跟你一起玩槍了,要不要先由你試試?”他“喀”的一聲把彈夾推進彈匣,向遠處做了個舉槍瞄準的動作。
  我禁不住偷偷苦笑:“老虎的想像力真是太豐富了,竟然以為憑幾粒子彈就能征服阿爾法和土裂汗大神?他早就看到了唐清輕易攫取子彈的那一幕,難道還不覺醒?”
  槍械和子彈,只針對地球人有效,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不必。”我輕輕搖頭。習慣“逾距之刀”的感覺之後,我更全心全意地信賴它,“人刀合一”的感覺是任何槍械所不能給我的。
  這場雪已經下了太久,我們所處的這座小樓仿佛成了茫茫海上的一個孤島,向西是大片大片的瓦礫殘雪,向後則是一眼望不到頭的皚皚白雪。那些矗立著的小樓,像是獨釣寒江的漁翁,披著銀白的蓑笠孤立著。
  老虎陡然舉槍向上,動作快速、準確而且穩定,那才是他真實武功的體現。此刻,就在我們三人的頭頂之上,兩道影子“嗖”的一聲掠過,風聲之中又夾雜著埃及彎刀與晶石金劍的格鬥撞擊聲。每一次“叮叮噹當”聲傳入我的耳鼓時,都能看到空氣中爆裂開來的金色火星。
  唐心採取了沉腰弓步的姿勢,雙臂將弩匣緊緊地鎖在左肩上,目光緊隨著那兩條影子。
  這個回合,她跟老虎都想出手,但影子飄動的速度太快,他們沒能把握住機會。影子飄向山洞,驀地從空中紮向地面,轟然撞碎了一座三角小樓,然後便悄無聲息了。
  老虎緩緩地放下槍,長籲了一口氣:“風,那絕對不能算是輕功,對不對?”
  在我們的知識範圍之內,“踏雪無痕、登萍渡水、馭風而行”屬於輕功中的最高明境界,而此刻眼中看到的阿爾法與土裂汗大神之戰,忽而登天穿雲,忽而掠風激飛,已經是人類無法想像的動作場景。
  “下一次,我會把握住機會,小心,你呢?”他望著唐心時的表情已經不再謙恭而溫柔。
  “我也會。”唐心冷淡地回答,一動不動地凝視著影子消失的地方。
  樓下,司徒求是和雷傲白的屍體被雪覆蓋了大半,兩個人的悲劇終點,竟然是在這個脫離時間之外的世界裏,這一生過得實在是不堪回首。
  我仍然懷疑,他們從鏡子裏看到的真是關寶鈴和我嗎?為什麼關寶鈴的神奇失蹤不是進入了鏡子裏面的唐朝世界,而是另一個古怪的海底空間?十幾分鐘前,我甚至想過要帶他們回鏡子前去,幫他們離開,讓他們回到過去,重新開始,但即使是在脫離時間的環境中,任何事件也都是次第展開的,死亡來臨的過程仿佛是預先安排好的一樣,一步一步展開,誰都無法逃脫。
  “那麼,我和蘇倫的宿命呢?”我忽然感覺到渾身充滿了疲憊,想要在這片潔白的雪地上躺下來,安安靜靜地睡上一覺,暫時跳出這些迴圈不休、死生不竭的怪圈。
  “小心,蜀中唐門為什麼拒絕加入青龍會?難道一統天下不是你們的終極夢想嗎?”在這段暴風雨前的短暫寧靜裏,老虎似乎更願意用談話來消除內心的緊張情緒。
  唐心放鬆身體,又一次拉開弩匣的機關,凝視著早就各就各位的毒箭。
  “那是他們的夢想,而不是我的。從一開始,我就知道自己不屬於他們中的一員。”她的聲音越來越冷漠。
  “可是,在要我去盜《碧落黃泉經》之前,你明明說是要通過經書裏的線索,找到蜀中唐門苦求的‘潘朵拉寶盒’,聚集天下毒蟲的原始母體,從而振興唐門,獨步天下,那些話都是在騙我?”老虎的聲音也很平靜,並沒有受騙上當後的大喊大叫。
  我有種奇怪的感覺,他們都在冷靜地剖析著一起走過的感情歷程,每一句話都猶如外科醫生的手術刀一樣冰冷,絲毫不帶個人情緒。
  “對不起,我是騙了你,不過,你不能不承認,對我的那些好都是裝出來的,其實你也是在利用我重回這裏,對不對?”唐心的聲音裏終於流露出一絲心痛。
  老虎沈默了,卸下彈夾,默數著那些子彈。
  世間著書立說的人都言之鑿鑿地論定,愛情中的男女都是盲目而弱智的,只聽信甜言蜜語,卻看不透對方的真心,即使被騙得傾家蕩產、走投無路,也永遠無怨無悔。老虎和唐心的經歷,徹底地粉碎了這一說法。在外人眼裏,他們是一對相戀中的男女,但內心世界裏卻都時時刻刻充滿了提防和警惕。
  良久,老虎才悵然回答:“沒錯,我們不得不借用你的宿命。”他轉向我,“風,我也騙了你,這場佈局延續了相當長的時間,因為我們需要最優秀的人物衝破種種阻撓,在披荊斬棘的同時,替我們掩蓋真相。”
  我愕然苦笑:“原來是……這樣?但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怎麼會這樣?”
  從來沒有想到老虎的心機會藏得這麼深,但轉念一想,他既然能夠在遙遠的古代大海上潛心蓄勢幾十年,然後等到時機成熟才挺進中原,為什麼就不能繼續在現實世界裏堅忍隱匿,再等良機出現?
  越王勾踐的範例一直以來都是世界範圍內有志之士的楷模,成大事者必定都善於忍耐,並且低伏的時間越長,往往爆發的時候也就更熾烈。
  “老虎,不管怎麼說,我很佩服你。”這句話是真心的。
  老虎一笑:“現在,需要遮遮掩掩的階段過去了,青龍會已然崛起,很快就能震驚世界,並且那扇封印之門對我們來說並非難題,有人——”
  一連十幾聲轟然巨響,靠近山洞的至少二十余座小樓同時迸碎,磚瓦殘片伴著白雪射向天空。兩道影子一前一後飛馳回來,就在我們的頭頂停住,一輪更加密集的刀劍格鬥聲傳過來。
  “人與人之間,永遠都充滿了相互欺騙與自欺欺人,永遠都無人值得信任,所以,我最相信的,只有自己的歸宿,就在此地,就在此時——”唐心揮手扳動弩匣的開關,仰面上指。
  土裂汗大神懸停的位置大概超過我們頭頂十米以上,恰好是弩箭的射殺範圍之外。
  這時他們兩個都處於急速旋轉的狀態,類似于直升機飛行時的螺旋槳,土裂汗大神的灰袍飛旋成了一朵灰色的浮雲,在白雪飄降的背景下竟然呈現出一種殘酷的詩意來。
  老虎緩緩舉槍,指向阿爾法,但隨即又緩緩轉向土裂汗大神。在他的價值觀裏,激戰的雙方都要死,無所謂誰先誰後,他只是想先射殺更強大的一方,讓局面變得簡單明瞭下來。所謂“鷸蚌相爭,漁人得利”就是這個道理,當阿爾法與土裂汗大神全力搏鬥時,也就是其他勢力能相繼暴起突襲的最佳關口。
  那麼,被阿爾法封印的幻象魔呢?豈不更要蠢蠢欲動?我在隱隱擔心著。
  第一次接近封印之門時,他在幻覺中以烈焰向我發動攻擊,卻被大哥楊天留下的幻覺擊敗,重新退回甬道中間的那個缺口下面。這一次,阿房宮毀了,阿爾法自顧不暇,他當然就有機會再次向外衝擊了。
  我看到越來越多的金色火花緩緩飄落,與雪片交織在一起。
  “或許該阻止老虎,免得局勢更加糟糕?”我心裏在做激烈的鬥爭。
  “風,真正高明的戰士並非蠻牛一樣浴血衝殺,而是以無隙入有間,選中敵人的最薄弱環節,一舉殺入,毫不留情。現在,看我來給你導演一場好戲——”他舉在空中的手穩定得如同一尊鋼鐵雕塑,食指即將扳動。
  那種化學子彈屬於美國的最新科技產品,的確有他說的那種殺傷力。
  “老虎。”唐心叫了一聲,肩頭一晃,幾乎毫無預兆地射出一排十支短箭,全部射中了老虎敞著懷的胸膛,深沒到箭尾。
  這其實是可以預料到的結局,她不想看到阿爾法傷在老虎槍下,假如在這場戰鬥裏有人必須先死的話,她選中的是老虎。
  聽到機簧回彈時的“格楞”聲之後,我的第一反應就是“老虎死了”。因為箭尖上浸的毒藥太厲害了,老虎貼身的白襯衫已經變成了焦黑色,並且迅速向兩邊腐蝕開來。我甚至有些後悔,因為自己完全可以阻止這個變故發生的。
  “你只能死在這個世界裏,因為這也是你的宿命。”唐心沈鬱地走到老虎身邊,低頭看著他,順勢一腳,把那柄沙漠之鷹踢開。
  一片雪打在我的眼皮上,迅速融化成了幾滴冰水,順著我的眼角流下來。
  “沒有其他……辦法能改變這一切嗎?”老虎看著自己胸口上整齊排列著的短箭,神情黯然,張著兩手,卻不敢去碰它們。
  我不願意看這對江湖男女的生離死別,無聲地退後幾步,仰面看著激戰中的兩人。灰濛濛的天空中,阿爾法飛旋的身子突然停了下來,金劍壓在土裂汗大神的脖頸上,閃爍的晶石光芒映亮了對方的臉。
  土裂汗大神仰天大笑:“朋友,我終於上來了,你的‘天旋地轉龍馭大陣’再厲害,也沒法真正地困住我。所以,這一次我們只打了個平手,是不是?”
  “錯,你敗了,但我可以給你機會,重新回地脈裏去,不再插手這裏的事,怎麼樣?”那柄晶石金劍只要稍稍移動,土裂汗大神就將頭顱落地,避無可避。
  “如果我說不呢?難道你想獨霸‘亞洲齒輪’的能量?說老實話,那種能量既然可以供養整個地球所用,就一定夠我們大家坐地平分的。我的貪心不大,只要能夠啟動大飛行器回到土星就夠了。剩餘的,你喜歡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土裂汗大神的笑聲越來越洪亮,只怕前面整座阿房宮的廢墟裏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看來,就像地球上“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一樣,他們之間的戰爭與和平,也是圍繞著能量利益之爭而展開的。能量就像他們的“氧氣”和“食物”一樣,相伴終生,不可或缺。
  “聽我的勸告,從哪里來回哪里去吧,這個世界不是你能插足的——”阿爾法客氣而沈著,但那柄劍卻紋絲不動,牢牢地壓在對方咽喉要害之處。
  “你的野心未免太大了些,不過就是企圖吸收幻象魔的力量,重新創建出自己的飛行器,回到自己的宇宙航行軌道裏去。我只能告訴你,那是絕不可能的,火星人的飛行器也毀壞得非常厲害,無法執行遠距離飛行任務。就算你制服對方,也無法得到他們的飛行模組,更無法回到過去的軌跡上去。”
  土裂汗大神毫不客氣地揭開了阿爾法的偽裝,我漸漸明白,阿爾法之所以選擇溫和封印的方式對付幻象魔,自己是存了很大的私心。
  “誇誇其談的人最容易自取滅亡,你懂嗎?現在,回你的地脈裏去,我永遠都不想再看到你——”他們兩個的火氣正在持續升溫中,或許下一秒就會突然火山爆發。
  “哈哈,你以為自己能控制這個世界嗎?聽——”土裂汗大神向自己身後的山洞方向一指,“他就要破門而出了,你的末日就要……”
  山洞那邊傳來“哐當”一聲轟響,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第四聲,聲音越來越密集,那是幻象魔衝擊封印之門的動靜。在這種驚天動地的撞擊聲裏,相信那扇金屬門也是撐不了太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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