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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飛天]盜墓之王[全文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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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29 23:32:27
卷五《千年迷宮》第一部深入地下  第十章  亞洲齒輪就在那裡

每個人都會有如意算盤落空的時候,「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這八個字適用於一切人類活動,自古至今,絕無例外。

他在雪地上行走的背影略顯躑躅倉皇,彷彿一個失勢的君王正在憑弔已成廢墟的故土。事實上,能量對比逆轉之後,這個「十字星殺陣」便失去了任何作用,只能是無用的擺設,弄不好還會被敵人利用,大舉反攻。

我也進了空院,這裡的雪要比外面薄一些,只能沒過小腿。

雖然是古井,卻沒有常見的井欄、井台,只是平地上出現的一個圓洞,四周鋪砌的青磚呈逆時針方向排列,形成了一個動感極強的漩渦。井的確很深,向下看的時候,給人以頭暈目眩的感覺,視線所及之處,岩石泛著淡淡的青光,沉寂而冷峻。

「你該知道什麼是地脈吧?」他探身向井裡望著。

我的謹慎被他誤認為膽怯,但這一點並不需要澄清:「知道一些。」

「由這裡,可以通向無窮遠處。在這個藍色的星球上,能被稱為地脈的洞穴不足十個,這是規模最大的一條,你聽,來自地心的聲音--」他側著身子,做出潛心諦聽的樣子。

「地脈是不分規模大小的,因為沒有人能探究它們的終點。」我冷靜地糾正他。

地脈這個名詞,自古以來就在物理學、考古學、生物學、地理學上佔據著非常重要的位置,可以將它比作是人類身體裡的血管,貫穿全身,卻又是被深藏在血肉骨骼組成的框架內部。

近代航天學的研究成果表明,宇宙中曾經存在著無數顆能夠孕育生命的星球,其發展過程與地球相似,但這些星球上的「地脈」斷裂破損,直接導致了星球生物鏈的七零八落狀態。當生物鏈毀滅時,整顆星球也遭受了滅頂之災,失去生命力,最終分崩離析在宇宙星空裡,直到化為隕石或者粉塵。

「不,那個理論是錯誤的,就像人類驗證了『地心說』的錯誤,然後以『日心說』取而代之一樣--這條地脈能夠通向『亞洲齒輪』,是地球存在的基礎。假如有人喪心病狂地企圖毀滅地球的話,破壞地脈,然後炸毀亞洲齒輪是最快捷的方法。」

他又一次提到了「亞洲齒輪」,而且有意無意地在這四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我不再輕易上當,任他自說自話。經由地脈進入地球上的某一個位置,理論上可行,但實際上卻永遠無法做到,因為它本身的物理性質如同一個「黑洞」或者「蟲洞」,一旦陷落進去,立刻就會被同化,然後傳送到無法預料的地方,與初始目標永遠都是南轅北轍的。

「前面,通向哪裡?」我岔開話題,抬手指向正東缺口。

「是那扇門,封印之門。」他從諦聽的狀態恢復了正常。

「我想過去看看--」不等他表態,我已經繞過井口,踏著積雪前進。

「停停,停一停,你聽,那鼓聲又響了,第三種力量就在……就在下面……」他大叫起來。

單調的非洲鼓聲比他的叫喊更早一秒傳入我耳朵裡來,我迅速轉身,正看到他疾步後撤,踢得腳邊的雪塊漫天飛舞。

聲音確確實實來源於井下,敲擊聲與回聲一高一低、一短一長地呼應著,有時候很切近,有時候又很邈遠。我猛地跨近一步,俯身望著井下,視野中仍舊一片昏暗,凹凸不平的井壁有如磨牙吮血的妖怪偷偷張開的巨口。

由於井壁對於聲音起了阻擋、反射、衍射的作用,所以沒辦法對聲源的方位進行確定,只能概略地估計為五十到二百米深度之間。如果來的果真是土裂汗大神的飛行器,它應該很快就能衝破地面。

「你看地上的雪--」他再次大叫。

我們兩個的反應靈敏程度大致相當,在叫聲出口的同時,我注意到井口附近的雪正緩緩向前滑動,無聲地落進井裡。

「井下產生了吸力?」真可惜手邊沒有強力探照燈之類的工具,否則至少能看清一百米深度內發生了什麼異常。

阿爾法已經退到十步之外,微屈著身子,雙腳牢牢抓住地面,做著「千斤墜」的架勢。

「你不是第一次遇到吸力?」我不動聲色地問。既然他搶先採取這樣的防禦姿勢,必定吃過這口井的苦頭,生怕自己被第二次吸進去。

吸力正在增強,我的褲腳被一次次拉動,向前飛揚著,好像站在一架緩慢啟動的巨型排氣扇前面一樣。

「那吸力會越來越強,直到把這個院子中的一切全部吸光,無論是人還是積雪……」他苦笑著,雙拳橫在腰間,膝蓋彎曲得更厲害,紮成「四平八穩」的長橋馬步。

我環顧著空曠的院子,現在能夠隱約明白為什麼在建築群的中央會留著這麼奇怪的一大片空地了。吸力再次增大,腳下的雪正隨著井沿上青磚的逆時針走向旋轉著,漸漸形成一條聲勢龐大的雪柱,直上直下地滑向井裡。

「我們暫時退出去吧?」阿爾法不等我做出回答,已經急步轉身後退。

驟然間,吸力提升了數倍,把他臉上的黃金面具一下子吹落,在空中翻滾著。任何一個人在此刻會做的第一反應就是躍起來去抓,當他旋身舉手之時,我終於看到了他的臉。那是一張略顯蒼白的「人」臉,挺直的鼻樑、元寶形的唇、濃黑的眉、寬廣的額頭--一張可以算得上是「英俊」的男人的臉。

他的動作敏捷輕盈,彈跳起來,把面具抓在手上,不過隨即接觸到了我的目光。

「我……我的眼睛……」他舉手遮住眉際。

「方形雙眼,果然跟李家古籍上畫著的一模一樣。」我在心底裡駭然長歎,但表情仍舊裝得若無其事。

「我說過,自己是地球人中間的異類,不管怎麼辯白,都沒有人會相信我們是同類。」他重新戴上面具,從眼部的兩個空洞裡望著我。

那雙眼帶給我的震撼像是漆黑的雨夜裡突然炸出的閃電,只是白駒過隙般的一閃,卻永遠刻印在腦海裡。他的眼眶是橢圓形的,正方形的眼珠牢牢地嵌在裡面,像我們所有人的眼睛一般黑白分明。

「我明白他們的感受,換了我,也絕不會以為咱們是同類。」吸力造成的洶湧旋風已經不足以分散我的注意力,甚至我也忘記了先退出院子暫避一時,腦子裡只回想著這麼兩句話:他是不是地球人?他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所以,我習慣了不辯白、不解釋、不溝通,你們是你們,我是我。先退出去吧,被吸進地脈裡去,一切就都晚了。」

他開始向後退,雙手用力按住面具,免得再次被風吹掉。

我並沒有聽他的話繞過井口,退向西邊的院牆缺口,而是轉身向著正東走下去,努力在迎面飛揚而來的雪塊中保持著身體的平衡。當分支幹擾太多的時候,我寧願拋開一切,直奔主題,也就是那扇封印怪物的鐵門。

「你去哪裡?你去哪裡?」他在我身後氣急敗壞地大叫。

我頭也不回:「去陣勢的最薄弱處。」

這個世界的平衡就要被打破了,再按部就班地困守下去只有死路一條,必須得另外闖出一條新路來。阿爾法的極度保守已經讓我無法忍受了,他心裡有很多秘密,也洞悉這個世界裡的所有危險,但卻全部封閉在心裡,一點都不向外透露。

「就是這裡了……我們已經到了……」冥冥之中,有人慨然長歎,彷彿歷盡無光黑夜的人終於站在了黎明的晨曦裡,那種如釋重負般的喜悅就在這兩句話裡表露無遺。

說話的不是阿爾法、不是唐心更不會是老虎或者顧傾城,而是一個蒼老而頹然的男人聲音。

「是誰?誰在說話?」以我的聽力,竟然分辨不清那聲音是從哪個方位傳來的。接下來,那個老男人說出的話轉化成了吱吱咯咯的無線電信號,明明知道是他在說話,卻一個字都聽不明白。

我連續轉動身體,目光掃向院子的每一個角落,卻毫無發現。

「能量……」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加進來,但只有這兩個字是能夠聽懂的,其餘的都是快速而扭曲的電子串號噪聲。

「能量……」另外一個男人的聲音也響起來,並且他們三個的交談中,「能量」這個詞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並且是純粹的國語發音。可以想像,他們談論的核心就是「能量」這件事,而且聲音裡充滿了壓抑不住的欣喜。

阿爾法遠在百步之外的院牆缺口處,在飛雪呼嘯的困擾下,根本不可能聽到我的叫喊,所以我乾脆放棄了要跟他交流的願望。

「聲音來自地脈嗎?」我抑制住想要自己進入那口深井探個究竟的強烈衝動,大步走出院子,那聲音隨之消失了,我的耳朵裡重新恢復了寂靜。

這邊的樓閣分為三種,三角形、正方形和五邊形錯雜共存,高度僅有十五米左右,恰好等於三層樓的建築規模。當然,建築材料仍舊是青磚和灰瓦,也被腳下的大道分為左右兩個部分。

阿爾法所布下的這個奇門陣式非常晦澀,在我看來,他想做的並非簡簡單單的「封印」,而是故意在封閉的同時,留下了非常多的直線通道,在封印者和被封印者之間搭接成了無數條可以溝通的暗道。

被封印者肯定是敵人,他跟敵人之間還有什麼溝通的必要?這種「欲說還休、後患無窮」的佈局幾乎是所有的風水術士必然摒棄的,偏偏在他手下出現,到底預示著什麼?

最令我疑惑的一點是,晶石具有辟邪、鎮煞、驅魔、除妖的神秘力量,他擁有數以萬計的晶石,甚至都能砌石成井了,卻不肯調撥一部分,作為奇門陣式的輔助力量,這也是無論如何說不過去的。

「風先生,你要去哪裡?我來陪你。」唐心從左面的樓頂飄然降落下來,手裡捧著一隻裝滿晶石的水晶瓶子。

她的臉上帶著燦爛而溫柔的笑,又是老虎奢望已久卻永遠無法看到的那種表情。由一個高貴、冷傲、孤絕、寂寥的冰雪仙子變為巧笑嫣然、溫順可人的小家碧玉,她似乎毫不費力地便完成了角色的轉換,把從前那個唐心連根拋開,不留絲毫痕跡。

「我想去這條路的盡頭。」我微笑著點頭致謝,把腦子裡的雜念掃除,心思轉回到眼前的困境中來。老虎得不到唐心是可悲的,但我如果陷落在這裡,耽誤了救援蘇倫的時機,結局會比老虎更可悲一千倍。

失去時間的世界唯一的好處就是不必擔心天黑,不必為「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而憂心忡忡。我加快了腳步,從一排排三角形、正方形、五邊形的林立樓閣間穿過,心無旁騖,只有不斷向前。

「風先生,有件事我需要告訴你--假如蘇倫小姐真的進入了『亞洲齒輪』的話,誰都救不了她,我們無法進入那裡,原先存在的路已經被徹底堵死了。」唐心沉默了許久之後,終於主動開口。

「哦?」我淡淡地回應了一句,腳步稍微放緩。

眼前的路變成了明顯的下坡,兩邊的樓閣基礎隨著地勢降低而拔高,與其他的樓層頂面高度維持水平。灰色的樓閣、純白的雪地、昏黃的天空,讓我的心情也變得沉甸甸的。

唐心一聲長歎:「這條路就是通向『亞洲齒輪』的,直線距離為九公里,把輕功發揮到極限的話,只需要二十分鐘就能到達那裡。據他說,那裡就是地球的核心,齒輪運轉產生的動力傳達到地面上去,維持著地球人存在的根本要素。風先生,人類生存最需要的一點是什麼?」

我眺望著路的盡頭,稍作思考,立即做出回答:「你說的是重力或者『地心引力』嗎?」

按照美國著名航天學家卡蘭蒂多所著的《地心說》那本書上的理論,「氧氣對人最重要」這一論點已經嚴重過實,地心引力才是地球人甚至地球本身存在的關鍵。作為美國宇航局內部的絕對技術權威,他說出的每一句話都不容全球科學家們不深思。

唐心笑了,兩腮上旋起動人的酒窩:「是,風先生博覽群書,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否則老虎也不會對你推崇備至。」

從埃及沙漠的土裂汗金字塔到北海道楓割寺的海底神墓,我已經成熟了很多,心裡有任何疑慮的時候並不急於求解,也不再盲目地第一時間向別人詢問。

亞洲齒輪到底是什麼?難道真的如蘇倫的老師冠南五郎他們所說,是維持亞洲地區和平的要素--很明顯,這個答案太偏重於唯心主義,或許只能供星相學研究家們探討,然後獲得理論上的支持。

它在路的盡頭嗎?我下意識地轉身,望著在視線裡已經模糊的那個空院。

阿爾法沒有再次出現,但我希望是由他來親口解釋「亞洲齒輪」的事,而不僅僅是唐心的轉述。

「風先生,你在找什麼?他說過,大家會有機會坐下來談的,只是現在時間已經非常緊迫,不得不把一些無關緊要的繁瑣細節推後。我們繼續向前,先看到那扇封印之門再說吧?」唐心始終謹慎地捧著那水晶瓶子,笑容漸漸隱沒。

她的神情祥和而淡定,甚至透露著一絲頓悟一切後的悲哀。

「唐小姐,阿爾法對你說過什麼?」我擔心的是她被方眼武士洗腦,做出什麼驚世駭俗的怪事來。非我族類,其心必殊,他小心隱瞞著的那些秘密未必都是造福於地球人的好事。

「說?為什麼要『說』呢?就像他用『心聲』通知你一樣,所有的思想溝通只需要一秒鐘、半秒鐘就完成了。我知道他所想的,他也看懂了我內心的一切。」唐心答非所問,臉上再次浮出甜蜜滿足的淺笑。

她的頭髮裡、衣服上不再有任何毒蟲,完完全全地變了一個人,這種變化,是江湖上任何人都不敢想像的。

我無聲地笑了笑,表示理解,感情的事是誰也說不清楚的,真正有緣的人往往在一瞥之間便注定三生。

前進一千米左右,地勢已經降落了近二十米,兩邊的灰色樓閣拔地而起,給人造成了巨大的壓迫感,我們彷彿穿行在仰望不見天日的原始森林裡。從高處俯瞰阿房宮與真正進入建築內部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感覺,走到這個位置,我已經發覺到了阿爾法布下這個陣勢的高明之處。

以高樓代替「東方甲乙木」的「木」,磚瓦建築是沒有生命力的,可以永世長存下去。況且三種不同造型的小樓錯雜排列,毫無規律,很容易就讓人迷惑其中,找不到去路。

視線裡陡然出現了一大片青色的巖壁,突兀地橫截住了去路。

「風先生,那裡就是『亞洲齒輪』的唯一入口。」唐心指著巖壁下的一個並不起眼的方形入口。遠遠望去,那只是一個長寬各有兩米的小洞,這條大道到達巖壁前的時候,突然變窄,直伸入洞裡去。

我長吸了一口氣,拔地而起,飄然踏雪疾行。

「風先生,等等我,封印之門就在洞口內部,小心危險--」唐心關切地叫著,緊跟在後面。

兩分鐘之後,我已經站在黑魆魆的洞口前。巖壁非常平滑,在上面開鑿出的洞口也是異常精準,如同高手匠人細心雕琢而成的,平滑程度不亞於混凝土澆鑄的成品模型。

「是阿爾法借助這個奇怪的洞封印住了敵人?敵人對『亞洲齒輪』很感興趣,所以才上了這個當?那麼,蘇倫又是循著什麼途徑到達彼端的?難道是茅山道士的『穿牆術』?」我撫摸著冰冷的石壁,腦子裡越來越多地冒出亂七八糟的奇思妙想來,但一個字都沒有說,只把它們保留在自己心裡。

「向前一百步,就是封印之門。」唐心無奈地苦笑著。

我只問了一個看似與眼前的困境相去甚遠的問題:「唐小姐,與從前相比,阿爾法的能量還剩下多少?」

在陰陽玄學裡,封印者的能量大於敵人時,可以予取予求,對手下敗將做任何形式、任何時間段的封印和囚禁,並且,他是可以隨時解除那些封印的,比如他覺得敵人已經崩潰,沒必要再繼續禁錮對方的時候。

假如在一次封印之後,施術者的能量驟然受損,下降幅度到了相當巨大的程度,則他便再沒有揭開封印的能力了,只能等待被封印者自身能量提高,衝破禁制。

我在懷疑,阿爾法封印對方後,能量受損,失去了對封印之門的控制,更談不上隨時消滅對方了。從他說過的話裡,我能判斷出他很有可能已經失去了對阿房宮的控制,被逼得只能牢牢退守巖壁上的洞口。

「千分之一吧,那是最樂觀的估計,你猜得沒錯,封印的局勢的確已經失控。之所以發生這樣奇怪的變化,是有人改變了地球的運行規律,加快了五倍到二十倍。在與這種加速力抗衡的過程中,他的自身能量系統消耗巨大,直到發生了莫名其妙的崩潰。那些晶石,正是他努力採集能量的源泉,只不過收效甚微。」

唐心的表情充滿困惑,她無法明白「地球自轉加快」是怎麼回事,但我已經隱約想通了。

在埃及沙漠時,土裂汗大神曾經提到過,他的飛行器降落之後,為了迅速將時間推移到二○○七年「大七數」發生的年代,他主動耗費自身能量,加快了地球的轉動。

現在,他從前做過的工作與阿爾法的論斷重疊在一起,也就解釋通了後者能量消失的怪事。

「我進去,你暫時守在這裡吧。」我低頭向洞裡走。

如果前面有未知的危險,我希望自己獨力承擔。不管唐心會不會愛上老虎,畢竟他們曾經是患難與共的朋友。

「不行,我必須得跟你在一起,他說過。」唐心毫不猶豫地跟進來,舉高了水晶瓶子,晶石的光芒透射出來,剔透閃亮,完全代替了平時使用的強力手電。

這個洞口雖然開鑿在巖壁下面,洞壁的框架構成卻很像是混凝土行家打造出來的,表面平滑乾淨,不帶絲毫毛碴兒和褶皺。

我有些懷疑:如果說阿爾法自我封閉的年代是在秦朝,難道後來一磚一瓦的所有建築是他親手完成的嗎?否則幹活的工匠一走出山谷,隱居的他便再沒有秘密可言了,因為世界上存在著很多無聊透頂的人,恨不得發掘出幾個有價值的秘密,然後滿世界傳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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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29 23:33:12
卷五《千年迷宮》 第二部 亞洲齒輪   第一章  封印之門

洞壁不會發光,有幾次我把手掌貼上去,只感覺到刺骨的寒意一陣陣地傳過來。它的空間尺寸始終沒有變化,與港島地面以下建造的防空工程十分相似。

一百步的距離很快走完,當前面出現了那扇銀光爍爍的金屬門時,唐心忽然停了下來。

「風先生,有件事……非常奇怪,我總感覺那扇門是有思想的,彷彿隨時都能活動起來。我甚至能感覺到它在呼吸,與四周的石壁渾然形成一個龐大的整體,而我們身處的這個洞口,就是一張史前巨獸張開的大嘴……」

她舉高了水晶瓶子,金屬門上反射出的光暈閃閃跳躍著,劃出一個又一個亮晶晶的光圈。

我再向前走了幾步,已經貼近了門扇,感受最強烈的就是四周壓迫過來的凜凜寒意,雙肘、膝蓋和腳踝的關節已經有了凝滯不靈的現象。粗略估計,山洞裡的溫度會在攝氏零下十五度左右,相當於一個中型冷庫全力工作時的環境。

「阿爾法已經確信自己打不開這扇門了?」我不想再給唐心更大的壓力,因為自己也能感受到金屬門的非同尋常之處。

「對,他當初建造封印之門的操作手法與古代陵墓中的『斷龍石』完全相同,只有來路,沒有回路。所以,除非有一個人自身的能量能將斷龍石提升上去,其他類似爆破、穿鑿等手法都無濟於事的。它的厚度為十五米,平面尺寸九平方米,合成成分為鐵、銅、金、銀四種,各佔四分之一,可想而知,其總重量已經是個非常恐怖的天文數字--」

唐心的語氣很堅決,畢竟在地球人看來,要想在平地上挪動總體積為一百三十五立方米的巨大金屬塊已經很是費勁,更何況是在狹窄幽長的山洞裡。

「所以,這條路被徹底堵死了,除非--」她靠近我,水晶瓶子貼在門上,仔細檢查著金屬門與洞壁的接觸位置。

「除非什麼?你的意思是不是被封印者有一天會自己破門而出?」那是我的直覺,永遠準確,從無失手。

唐心苦笑一聲:「風先生,高手思考問題總會殊途同歸,難道你心裡不是這麼想的嗎?」

金屬門嚴絲合縫地嵌在石壁裡,貼合的緊密程度足以令最優秀的建築師歎為觀止,彷彿這兩種不同結構是從最原始狀態開始就長在一起的。

「我的想法跟你有一點點不同--當阿爾法失去了對封印之門的控制後,道消魔長,此起彼伏,但可以肯定的是,在一定環境、一定時間內能量的總和是恆定不變的。他失去了能量,誰得到了能量?假如這部分游離能量落在被封印者身上,或許下一次,他會主動打開門請我們進去。」

我伸出雙掌,平貼在金屬門上,意念之中,把它想像成一塊可以握在掌心裡的冰片,催動全身內力化為滾滾翻湧的暖流,一直向它內部輸送過去。

唐心眉尖一挑,露出一絲驚愕:「風先生,你在開玩笑?」

這一次她的表情純淨如豆蔻年華的小女生,或許這才是年輕女孩子最應該擁有的本質,而並非幫會仇殺和江湖上的爾虞我詐、鉤心鬥角。話又說回來,那樣的唐心就不是初出唐門便嶄露崢嶸的新一代准掌門人了。

「我是在開玩笑,難道你不覺得咱們交談的氣氛太悲觀了嗎?其實美國人在爆破方面的最新研究成果可以用『無堅不摧』四個字來形容,就算把這座石壁完全炸碎挪開都不是太困難的事。你看,只要假以時日,沒有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她不知道,就在懸崖頂上還有顧傾城這個強大的後援。

自始至終,我對顧傾城的能力便有一個很高的評價。她可以輕易調動大隊人馬進山探險,麾下又帶著衛叔那樣的前輩高手,這已經超出了一個古董商或者學者、音樂家的能力範疇。

衛叔的死,絲毫沒有給她帶來困擾,眉宇之間反而更加堅定果敢。

我想--她所掌控的中堅力量還沒有完全顯露出來,除了衛叔和死傷殆盡的這隊人馬,必定另有他人。我無法想像她的身份,暫時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當然,我希望大家不會成為利益抗爭的敵手,永遠都不要。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亡,其鳴也哀。」唐心皺了皺眉,露出與年齡極不相稱的憂傷。

金屬門上傳來的深重寒意有增無減,我慢慢撤回雙掌,腳下錯步之時,忽然感覺到平滑的地面上有幾道深淺不一的凹槽。

「唐小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這些話怎麼講?」我並沒有立即蹲下身子去進一步觀察,只是不著痕跡地拖動著腳尖,沿著一條凹槽遊走著,並且迅速辨認出那是一個筆跡渾然大氣的「天」字。

「我是馬上就要面臨死亡的人,這句話豈不是最貼切的寫照?」她半轉身,水晶瓶子垂到腰際,幽光滿地灑落。

「什麼?我還是不明白,能不能說得更詳細些?」我故意拖延著這個話題,引開她的注意力,同時眼角餘光向下一瞥,那果然是一個顏體楷書的「天」字,大約有一本時尚雜誌大小,筆畫粗細恰如一個壯碩男人的食指。

我退了半步,又露出腳底踩著的另外一個「到」字。

「盜墓之王,楊天到此!」這八個曾經刻在海底甬道裡的字一起從我腦海裡彈起來,喉頭一哽,強抑住即將噴出喉嚨來的大叫。下一個字是被唐心踩在腳下的,只是她不曾察覺罷了。

「風先生,我是帶著記憶出生的,而那段記憶就是有關一個人的死亡,還伴隨著一個星球的毀滅。這件事,你是第一個聽眾,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聽?」

她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回憶裡,雙眼迷惘地向前望著,空洞無比。

「當然,不過在詳談之前,請你後退一段,我想用金剛猛力擊打在門上,看看它會不會發生變化。誠如你所言,假如這是一扇具有靈性的門,遭到暴力破解時,必定有不同尋常的反應。」

我橫跨了一步,極其自然地擋住了她的視線,等她順從地後退時,地上果然又露出一個「此」字。

「風先生,你的武功不會比阿爾法更高明,千萬不要因無謂的嘗試而弄傷了自己。」唐心已經站在二十步之外,在晶石光芒的映照下,影影綽綽,如幻如魅。她的「帶記憶而生」的來歷的確很吸引人,但比起大哥楊天留下的字跡,卻又變得微不足道了。

字跡是豎向排列的兩行,左邊是「天到此」三個字,右邊是對應的「墓之王」三個字,合起來正是上次他留在海底甬道裡的那兩句話,只是排在最前面的「楊、盜」二字卻消失了。

從「天、墓」二字與金屬門之間的狹窄距離推算,那兩個字是被壓在門下了。

字跡是來自大哥的手筆,這一點毫無疑問,那麼為什麼會被壓在金屬門下呢?據阿爾法說,封印之門是在秦代造成的,而門後面的怪物也就是在那個時候被困住--

我在自己額頭上輕輕一拍,立刻悚然頓悟:在大哥留字之後,這門曾經向外移動過,所以才把最頂上的兩個字壓住。這麼看,怪物已經有了移動金屬門的力量,雖然每次推動的距離很短,時間累積下來的話,總有一天,他會把金屬門完全推開,闖進外面的世界。

世界上沒有絕對不可能的事,雖然唐心一再強調金屬門的體積和重量,但危機實實在在地發生了。

我壓低了身子,雙足扣緊地面,紮了個結結實實的馬步,閉目冥思半分鐘後,陡然雙掌齊出,「噗」的一聲輕拍在門上。

金屬是最好的導體,在掌心傳來寒意的剎那,我催動丹田之氣,經由胸、肩、肘三點次第發力,以「龍門三鼓浪」的綿柔功夫全力以赴地撞擊在門上。意念之中,奔放的內力化為急促震顫的靈蛇矢矯而入,瞬間突破了十五米的距離。

「有一個……人,不,是怪物!他站在門後面……」

我稍稍有些吃驚,不過隨即冷靜下來,舌尖在門齒上一掃,已然劃破了一條小口,血腥氣大作。「兵解大法」在關鍵時刻總能給我以最需要的幫助,突破金屬門內壁的力量倏忽增大十倍,狂風驟雨一樣攻擊到那怪物身上。

金屬門發出「嗡」的一聲震天巨響,猶如磨盤大的石塊落入百米深井一般,回聲連綿不絕。

怪物被震得騰空而飛,但他的身子立刻旋轉起來,像一柄驟然打開的失去油布的傘骨。第六感告訴我:他是有著六條手臂的,體型彪悍高大--

難道是鐵娜記事簿裡的『幻象魔』?六條手臂,與異化後的唐清一模一樣,他是牽動傀儡的幕後主使人?太多驚訝讓我無法不分神他顧,一股錢塘江潮水般的力量倒撞過來,正是怪物喘息稍定後的決然反擊。

視線裡,金屬門的正中位置倏地鼓脹起來,像是一個剛剛進餐完畢的大胖子。我只來得及移開手掌半寸,那股力量直灌過來,「喀喀」兩聲過後,我的雙腕同時脫臼。幸好我應變迅速,凌空倒翻了兩個跟頭,把追擊過來的力量完全化解開來。

這是我闖蕩江湖以來第一次吃這麼大的虧,踉蹌落地之後,扭腰甩臂,先讓自己的腕骨復位,黑暗之中,自己的臉肯定已經紅透了,畢竟唐心就在旁邊看著。

「風先生,你還好吧?」唐心關切地扶住我的右肘。

「彭彭、嗡嗡--」金屬門又響了,回聲由裡而外,一浪一浪地撲過來。

「是怪物甦醒了嗎?我們還是先撤出去吧,見了阿爾法再想辦法。」唐心和我沒有心靈感應,自然也就不知道我腦子裡在想什麼。如果是蘇倫在,剛剛早就出聲示警或者拔槍出擊了。

我不知道怎麼向她解釋才好,其實單純抬出「幻象魔」來闡述問題,絕對不會讓別人信服。

「唐小姐,通往『亞洲齒輪』的路就在那扇門後面?通道的彼端是不是也有斷龍石隔著,他是被囚禁在兩道門之間的,對不對?」我的本意是擔心蘇倫,她的武功沒辦法與怪物抗衡,一旦狹路相逢,只怕凶多吉少。

唐心暫時擺脫了愁鬱,促狹地笑著:「當然,只要蘇倫小姐確實在亞洲齒輪旁邊,就不會遭到怪物的騷擾。他們之間,肯定也隔著十五米厚的金屬障礙。所以,風先生實在不必擔心,但我想如果蘇倫小姐知道你的心思,一定會感激莫名。」

世界各地的媒體上不斷爆出有嬰兒帶著前世記憶出生的新聞,幾乎有百分之九十以上屬於譁眾取寵的炒作,只不過是用來提升報紙雜誌的銷售量而已。但所有的尖端生物學家都同意「前世記憶」這個專用名詞,完全肯定了這一現象的真實存在。

唐心的前世記憶又是怎樣的呢?我希望她的聽眾能換成癡心一片的老虎,而不是我,因為我的心此刻已經飛向了封印之門的那一端。

「風先生,你有沒有想過,既然封印之門是無法打開的,蘇倫小姐又是通過什麼途徑去了那裡?時空穿梭還是蟲洞異變--為什麼不重新思考一下她失蹤的過程,然後找出更合乎情理的解釋?」

唐心的話很有道理,但阿爾法說過,蘇倫就在「亞洲齒輪」旁邊,應該不會是虛妄的誑語。

「我們……返回吧?死亡來臨的速度非常快,我擔心自己沒機會講完心裡的話。」她的眉又垂了下來,重新陷入憂鬱裡去。

我扭動著手指,雙腕隱隱作痛,只怕會有好幾天都無法康復。怪物反擊回來的力量超乎想像,比傳說中江湖高手們的「隔山打牛、隔牛打山」這一類武功高逾千倍。

大哥到過這扇門前,並且用大力金剛指刻字留記,從發現字跡開始,我一直都在逆向思考:「在什麼情況下他會留字?這些字是為了警示後人嗎?留字之後,他去了哪裡?」其實我有一個非常古怪的想法,那就是大哥已經突破封印之門的禁錮,進入了門裡。

突然間,前面的金屬門亮起來,是一種灼灼逼人的篝火一樣的暗紅色的光,幾秒鐘內,紅光變成了烈焰,在門扇上展示出了一幅火舌騰空的怪異畫面。

「那是什麼?」唐心倒吸了一口涼氣,舉起晶石,下意識地連退數步。

那是一幅躍動著的畫面,金屬門變成了圖像清晰無比的顯示屏。火蛇狂舞到極致以後,紅光猛地消失了,只剩下鋪天蓋地的一片沙黃色。

「沙漠?風先生,我看到過這樣的景色,不過是在我的前世記憶裡!」她靠過來,肩頭瑟縮著,彷彿要因身心俱疲而跌倒。

我抬起手,自然而然地環住她的肩,希望自己的體溫能幫助她鎮定下來。

「唐小姐,只是一幅怪畫而已--」我試著安慰她。

「不、不,我們會看到水藍--那個叫做水藍的女孩子,她不屬於沙漠,也不屬於阿爾法的世界,她是完完全全的地球人……風先生,我的腦子亂了,真的亂了……」她的眼睛裡突然充滿了淚水,盈盈蕩蕩,水光微微。

我很想聽她的夢,因為她提到了「水藍」,一個與大哥密切相關的女子。

遍地黃沙之上,慢慢浮現出了一個人的影子,衣帶翻飛,長髮飄揚。她的身後斜放著一架扶梯,一直通向一座高大張揚的銀色金屬建築。

唐心呻吟了一聲:「哦……那就是水藍,一個、一個來歷不明的地球女孩子,我猜她是穿梭於時空逆流的旅行者,可以從任何地方出現,也可以在任何地方消失。風先生,拜託你記住我說的話,她是阻止地球毀滅的關鍵人物,只有她掌握著『大七數』的秘密……」

她的話越來越顛三倒四,先提到水藍,又說到「大七數」,接下來還會有什麼驚人之語呢?

「水藍在哪裡?」我直指話題核心。

「在我記憶裡的任何地方,唯獨不在這裡。我一直在想,她是否只是一個活在我記憶裡的人物,卻沒有在世界上真實存在過?」她的身體越來越虛弱,好幾次要從我的胳膊裡滑落下去。

畫面的無窮遠處,一顆巨大的火球恆定不動地懸掛在地平線上方,看不到天空和雲朵,本該是藍天白雲的地方只懸著一層望不到邊的黑幕。

如果那真的是水藍,大哥會不會也在?我的思想似乎也陷入了混亂狀態。

那個女孩子始終只用側影對著我們,彷彿在對著那顆火球沉思。突然之間,沙漠上捲起了狂風,從她亂飛的頭髮可以看出,風勢非常猛烈,逼得她要轉身退入那建築物裡去。

我看到她有著濃密纖長的睫毛,挺直嬌美的鼻樑,再轉十幾度,大概就能看到她的全貌了--「風先生,就在這一刻……就是這一刻,怪物出現了……」唐心喃喃自語,無力地靠在我懷裡。

晶石仍在發光,但比起那顆火球和風沙裡陡然出現的一個遍身都是紅色的巨人來,已經是微不足道。

巨人大約是那女孩子的兩倍高度,穿著火紅色的鎧甲,渾身彷彿冒著炙熱的白煙,暴烈無比地撲過來。他的形狀像人,但卻是一個生著六隻手臂的「人」。

那些畫面極具震撼力,特別是巨人向前猛撲時,給人以無比恐怖的壓迫感,比觀賞最逼真的立體電影更壯觀。

「她逃不掉的,噩夢的結束其實是一個更駭然的開始……即便逃開這個循環,下一次危機會來得更恐怖……」唐心一直在自言自語,聲音有如夢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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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帶著前世記憶出生的唐心

我搖搖頭,示意唐心不要出聲,因為自己的手指在堅硬的金屬門上摸到了一些凹凸不平的線條。

這一次,不是大哥留下的字跡,而是一個女孩子的全身畫像。在門上作畫的人使用了奇妙的光線反射技巧,單憑肉眼觀察是無法發現其中奧秘的。可惜我沒有關寶鈴那樣高明的繪畫技巧,否則完全可以即時臨摹下來。

唐心把水晶瓶子舉起來,迷惑不解地看著我:「風先生,你發現了什麼?」

我無暇回答,稍作思索後,劃破手背,把鮮血塗抹在那些線條經過的地方,那張隱藏在暗處的畫立刻凸顯出來。

唐心「啊」的一聲摀住了嘴:「水藍?她是水藍--」

這張畫上的人與我們剛剛看到過的影像裡的女孩子是同一個人,而且身上的衣服式樣和最初站立的姿勢也完全相同。打個譬喻來說,我們現在看到的,就是那段活動影像裡的第一幅定格。

「唐小姐,難道你以前沒看到過這幅畫?」我擦乾了手上的血,凝視著畫裡的女孩子,用心地記下她的樣子。何寄裳說過,水藍才是大哥楊天的最愛,我要記住她,以保證今後在千百地球人的面孔中一眼就能把她認出來。

唐心搖搖頭:「沒有,阿爾法也從來沒有提起過,不過我的前世記憶裡反覆出現過她,並且我永遠都明白,噩夢到了這裡就會醒來,而我的生命也就隨之結束了。」

能夠清醒地談及自身即將死亡的人,都是意志力極度頑強的,如果一個人連死都不怕,還有什麼能令她恐懼呢?從這一點上看,唐心絕不是一個普通人。

「你看到對面的那扇門嗎?門的後面,真的就是亞洲齒輪?」我向前指著。

唐心皺起了眉:「什麼?我看不到,這扇門把一切都擋住了。」她不解地盯著我,再扭頭去看眼前的門,並且伸出手努力摸索著,終於無奈地搖頭,「風先生,我真的什麼都沒看到,抱歉。」

我沉默地搖搖頭,取出「逾距之刀」,盯著刀鋒上跳躍著的寒光。世間號稱「削鐵如泥」的寶刀多不勝數,但卻無法找到一柄刀,能夠劈開這扇門,讓我看到門裡的世界。

「我雖然看不到,但我知道門後面有什麼,在前世記憶裡,我不止一次地到過這裡。風先生,那個齒輪的結構龐大之極,由六億五千萬個獨立運轉的部分組成。它不靠任何地球人已知類型的動力驅動,也沒有可見的潤滑裝置,已經運轉了七千億年。一切資料都是寫在我記憶中的,而不是某個人轉述--」

我想打斷她,因為這段話裡有一個明顯而巨大的謬誤,但剛剛張口,便被她舉手阻止了:「不要打斷我,風先生,你應該知道,讓地球人中的科學家去探求『地球已經存在了多少年』這個問題是很荒謬也很可笑的,就像我們不可能提著自己的頭髮渡河、不可能在稱量體重時抓著自己的腳藉以減輕重量一樣。地球人對於地球的瞭解,正如古代中國人總結到的一個成語--『盲人摸象』,在我記憶裡存在的資料,跟我成長過程中所接受的教育知識差別巨大,不能同日而語。」

「那麼,『亞洲齒輪』可以看作是一個永動機?」我只提了這一個問題,至少沒有在她的混亂描述裡失去自己的思考能力。

她頓了頓,再次搖頭:「永動機的定義是『不靠動力運轉的人造機器』,但『亞洲齒輪』不是,它的存在並不是人類製造出來的。恰恰相反,是因為有它的存在而產生了地球,產生了地球上萬物繁衍、文明發展的契機。」

「這一切,都來自於你的前世記憶?那麼,告訴我,在前世記憶的世界裡,你又是誰?」這是一個關鍵問題,我希望她說出自己的全部身份,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

「這是一個……一個很複雜的話題,幾個小時內都說不清,如果風先生感興趣,我們可以走出去慢慢談。我知道最近處的一幢三角小樓裡有壁爐和好酒,還有兩隻舒適的躺椅,或許我們該去那裡,讓彼此都靜下心來再說。」

唐心淡淡地笑起來,伸手相邀。

對於「亞洲齒輪」這一命題,全球公認的唯一學術權威就是蘇倫的師父,曰本人冠南五郎。在他的研究報告中描述到的情景,與唐心所說不盡相同,但是卻提到了一個令飽經戰火的亞洲人歡欣鼓舞的論點--調整那個巨大齒輪的偏差,將會有效地糾正亞洲大陸上的風水、氣流、山脈、人心、天道,萬物回歸生長的最初軌道,一切符合自然選擇的發展規律,不再有戰爭和霸權。

冠南五郎的理論被美國人稱為「烏托邦式的絕唱」,並被嗤之以鼻,不過在和平人士眼中卻不啻於臨危受命的救世主,至少有七個中東小國的統治者已經捐獻出一筆數目巨大的款項,組建了一個名為「生命之源」的基金項目,唯一目標便是尋找「亞洲齒輪」。

「願聽唐小姐的高見。」我緩緩轉身,準備放棄在那個空蕩蕩的世界裡繼續眺望的行動。透明的金屬門正在變得模糊,不再有水晶一樣的明澈,但就在此刻,對面的金屬門後面的洞口位置突然出現了一個人。

我一下子怔住了,隨即撲向門前,把自己的臉緊緊地貼在門上。

「一個人?一個慢慢向這邊走的女孩子?她會是誰?蘇倫--會是蘇倫嗎?」我腦子裡轟然一響,「蘇、倫」兩個字幾乎要脫口大叫出來。幸好冰冷的金屬門能起到良好的鎮靜作用,逼使我控制住自己沸騰的情緒。

金屬門的透明度持續降低,那個女孩子走路時的姿勢被迅速扭曲了,如同一面凸透鏡裡呈現出來的詭異圖像,根本無法分辨她的身份。

「風先生,你在看什麼?」

唐心學著我的樣子貼在金屬門的右側,但我明白她什麼都看不到。

「我好像看到了蘇倫,但卻模糊之極……」我的聲音在顫抖。

女孩子停住了,我猜她是被對面的金屬門擋住,無法繼續前進,就像我和唐心被門擋住一樣。

「真的?可是……人的視線怎麼可能穿透金屬門?」唐心半信半疑。

我只能判斷那是一個女孩子,但卻無法確認是不是蘇倫,再過幾分鐘,金屬門恢復了原狀,便什麼都看不到了。

「那是蘇倫?抑或是其他什麼人?比如這扇門上刻著的水藍?」我頹然長歎,後退一大步,凝視著水藍的畫像。那畫像著正在緩慢消退著,如同冬日車窗玻璃上的水汽,太陽一出,水汽就無影無蹤了。

「風先生,我想你一定是出現了幻覺,假如還有一條通道可以進入『亞洲齒輪』那個能量核心的話,阿爾法早就努力去找了,不至於困守在這裡。」唐心對我說過的話半信半疑,只是在表示禮貌性地應和。

我極力控制著自己內心的激動,這時候就算是歇斯底里的爆發、大喊大叫大吵大鬧又有什麼用呢?

「唐小姐,我們退出去吧。」我臉上重新浮起了淡然的微笑,帶頭向山洞外走。

如果此刻有美式爆破器材的話,我會毫不猶豫地開山炸石,做最大限度的努力。顧傾城的名字重新在我腦海裡浮現出來,如果她在這裡,必定也能替我出謀劃策,並且有條不紊地付諸行動,而不是像唐心一樣夢遊在自我的世界裡。

「蘇倫,我會再回來,不會讓你被困太久的。」這是我的承諾,從接到她失蹤的消息開始,每一天我都會對自己這麼說。

洞外起風了,寒意重重襲來,剛剛被冷汗濕透的內衣像一層硬邦邦的冰甲貼在身上,滋味實在不太好受。

我們沒有在洞口停留,一直向回走,到了距離山洞五百米外的一處避風口。

「風先生,就在那裡,我們可以烤火、喝酒,暫時休整一下。」唐心指向右側的一幢三角小樓。它有著冷肅的灰色木質門窗,雕花窗欞上糊著白色的窗紙。與其他小樓一樣,它的灰色的樓頂也籠著厚厚的一層雪。

三角小樓前的橫巷與我們走過的大道呈銳角斜交之勢,正是「猛虎下山斗沖局」的一個神秘變化。

「這幢樓的位置是阿爾法特意選下的,用來鎮守封印之門。」唐心淺笑著解釋。

行走江湖的高手,不懂奇門遁甲的極少,況且她又是唐門年輕一代的佼佼者,知識面自然非常寬廣。

「很好,阿爾法的佈陣手法非常高明,就算比起江西龍虎山上的折鴉上人來也毫不遜色。」這已經是我對他的最高評價,因為折鴉上人的年齡已經超過一百二十歲,從三歲起就在龍虎山學道,畢生浸淫於奇門遁甲、五行陣勢,是江湖上公認的業界第一高手。

唐心帶路踏上青石台階,正因為小樓處於微妙佈局的最前沿,屬於風中口、刀上口、劍鏑口、滅殺口、決死口的險中之險、危中之危,石階上的積雪浮冰早被東面來的殺氣和西面、北面的陰柔之風融化,乾乾淨淨,不留一絲水漬。

小樓的存在,猶如給洞口裡的被封印者頭頂懸上了一柄一觸即發的鍘刀,用意之深遠令人歎服。

「風先生請吧。」唐心伸手推開大門,一股淡淡的檀香飄出來,瞬間被風吹散。

這道石階約有三十級,一踏上去,我便發現所有的青石板後面都暗藏著複雜的機關。如我所想的一樣,阿爾法已經把小樓武裝成了隨時能夠狙擊敵人的堡壘。縱觀洞口附近的樓閣設置,只有三角形與五邊形的建築,看似雜亂無章,其實每一幢樓的方位都暗藏用心。

洞口的開闊大道能夠直通阿房宮的入口,也即是被封印者衝破最後禁錮的必經之路,但這條看似平坦無奇的直路,卻早就布下了層層狙殺的陷阱。

「阿爾法的心機果然深不可測,在所有看得到的機關背後,是不是還有看不到呢?被封印者的智慧與阿爾法孰高孰低?」

我忍不住為了這場無法想像的未來激戰而長歎,畢竟封印的力量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越來越削弱,此消彼長,阿爾法面臨的危機可想而知。

從這裡向西望去,斜坡越爬越高,根本望不到阿房宮的大門與那個巖壁上的洞口。向回看,石壁千仞,只留下那個狹小的方形通道,看上去異常古怪。

檀香越來越濃,我邁步過了高大的門檻時,忽然想通了:「幾乎所有的埃及金字塔入口都非常狹小,但塔的主體卻非常之龐大,這種比例嚴重失調的古老建築是不是跟眼前的石壁相似?」

二戰之後,考古學家們曾經在金字塔內部發現了奇妙的「金字塔能」,並且著書立說論述這種能量的存在狀態,強烈要求推翻「能量永恆不變」這一科學理論。在他們的著作裡,金字塔能不屬於地球上的能量,而是金字塔通過本身奇怪的錐體構造從宇宙空間裡承接過來的,有別於地球上現存的任何一種動能。

眾所周知,詆毀「金字塔能」存在的科學家們根本無法解釋金字塔內部「屍體不腐爛、鐘錶停擺、鑽石化為碎末、金銀飾物自動燃燒」等等奇怪現象,因為以上的每一個例子都是絕對的事實,無數具有執業公證資格的專業人士可以為此擔保作證。

「難道阿爾法構建了這些造形古怪的樓閣,會借用到非地球物質的助力?」我心裡的疑慮越來越重,走到壁爐前的時候,仍舊心事重重地垂著頭。像

「風先生請坐,阿爾法說,右邊的那張躺椅是一位偉大的英雄人物曾經坐過的。人雖然去了,但俠骨留香,永世不絕。」

唐心屈膝在壁爐前,「哧」的一聲劃著了火柴丟進壁爐裡,木柴隨即燃起,火光斜映著她的臉,又將她的頭髮鍍成金黃色。

眼前的兩把松木躺椅樣式古樸,扶手上雕刻著細密繁複的雲頭、龍鳳、貔貅,絕對不可能是近現代的產品。右邊的躺椅側面擺著一張三角小凳,上面放著一個棕色封皮的小筆記本,中間還夾著一支磨得油漆斑駁的鉛筆。

「偉大人物?是誰?」我走過去,並沒有伸手去抓筆記本,而是蹲下來,專注地凝視著它。

「一個足以令阿爾法都佩服莫名的大人物,不過,既然那位前輩已經亡故,就不必再提他的名字了,以免對死者唐突,使亡靈不安。」唐心伸手烤火,心情已經放鬆下來。

筆記本的封皮是用熊皮硝制而成,那麼結實的皮質都已經磨得起了毛邊,可見它是每天無數次被主人翻閱的。至於那支鉛筆的樣子,則更可能在地質考察員的行囊裡看得到,又短又髒,尾部還有被咬嚼過的痕跡,可見使用者有咬著鉛筆思考問題的習慣。

「讓我來猜猜看,那位大人物是不是在江湖上突然銷聲匿跡的『盜墓之王』大俠楊天?」

我的靈感來自這個陳舊的筆記本,因為大哥留給我的那一本也是如此殘破,而且大哥曾到過這裡,我方才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來自他的力量。

唐心「唔」了一聲,沒有立刻回答。

「他死了?不,他是永遠不會死的,天下英雄無出其右的大人物生前轟轟烈烈,絕不會默默無聞地離開。這個世界是為他而存在的,就像月亮是要倚靠太陽的光才能得以出現在人類視野中一樣。」

我內心激動,但神情、言辭上一點都沒有表現出來,彷彿是在說著與己無關的故事。

「風先生,你說錯了,『盜墓之王』楊天雖然天下無敵,但他仍舊是人,而不是神。只要是人,就會老死、病死、橫死、猝死--他真的已經死了,就在我們剛剛到過的山洞裡。其實,我們都會死,只不過早一時或者晚一時之分,回頭想想,一天、一年、一百年放在地球歷史的長河中,也僅僅就是白駒過隙的一瞬,那一點點微小區別與沒有區別何異?」

火焰騰躍起來,差些舔到她的指甲,讓她小小地吃了一驚,猛地向後仰身,嗖地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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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29 23:35:13
第二部 亞洲齒輪  3誰是救世主?

    我不想跟她爭辯,只是報以沈默的微笑。在楊天現在“生還是死”這個問題上,我比任何人都有發言權。

    壁爐是黑色的,非常寬大,這讓我想起尋福園別墅裏的那個壁爐,自然而然地也會聯想到與關寶鈴在一起的日子。我們相識並且走得很近的起因就在於壁爐裏的怪異水泡聲,當然還有大亨身中的“瓜地馬拉黑巫術”,離開尋福園這麼久,也不知道蕭可冷有沒有把尋福園完全恢復原狀?

    唐心走向房間深處,我向前拖了一把躺椅,緩緩坐下來,凝視著火光出神。之所以沒有馬上去看那筆記本,是想等自己激動的心情徹底恢復平靜後再說,免得思緒紊亂,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蠢事來。

    阿爾法一直沒有再次出現,我心裏的某些謎題大概只有他能解得開,譬如金屬門的構成元素、門後那個陷阱的詳情、亞洲齒輪存在的意義等等等等。

    在唐心眼裏,阿爾法是萬能的,假如有一個問題連他都解決不了,那就一定是徹底無解的。這是女孩子對待情郎的共同態度,我猜老虎肯定從來沒有享受過這樣的豔福。那麼,蘇倫對我呢?我在她眼裏又是什麼樣子的?

    一想到蘇倫,胸膛裏仿如有一股暖流慢慢湧動起來。“相見不相親,不如不相見”,古人的詩詞早就清晰說明瞭我此刻的感情世界。

    她一定是在那裏!我的左手支在額頭上,有點昏昏欲睡的感覺,當時看到的那個模糊影子重新在眼前浮現出來。

    “風先生,酒來了。”唐心飄然回來,兩手裏各提著一隻褐色的短頸小口酒壇,輕巧地放在兩張躺椅之間。酒壇口上的泥封也是褐色的,上面還蓋著一個模糊的方形朱印。

    她從壁爐上的酒櫃裏取了兩隻青銅杯出來,把其中一隻交給我:“酒是大秦丞相李斯親自監製封口的‘淮上三日春’,杯子則是西漢高祖劉邦垓下大捷後從霸王項羽行裝裏搶來的,一個是龍頭杯,另一個是丹鳳杯,我們是否該懷疑這是項羽和虞姬對飲時用過的呢?聞一下,似乎還清晰留著當年美人的唇香呢。”

    自古以來,淮上出名酒,西北生美人——這兩句話是史學家們專為悼念霸王項羽和虞姬所寫。據飲酒界高手談論,“淮上三日春”又名“開門十裏香、迎風醉死馬”,是烈性白酒中的極品,到了現在這個年代,只能偶爾從某些秦漢古墓裏發掘到一部分,但卻是只有酒水,沒有酒香,在長期的窖藏日子裏,都已經慢慢變質了。

    握在我手中的青銅龍頭杯沉甸甸的,粗拙笨重之極,至少有兩公斤重,憑手感和重量可以判斷出,這是真正的秦漢時代古物。

    唐心提起一隻酒壇輕輕搖晃了一下,那只可以容納五公斤液體的酒壇傳出“嘩啦嘩啦”的響聲,應該只剩下半壇酒了。古酒在封藏過程中,就算使用的封口程式再嚴密,也總是會被微少的空氣侵入內部,與酒精發生化學反應,不斷地把水分蒸發出來。所以,封藏越嚴密的酒壇,其酒勁越會成倍增加,香氣則隨之馥鬱數倍。

    “這其實不算是一個太好的喝酒時間,風先生,我明白你心裏藏著很多憂慮,但你最好明白,只有保持住一個健康良好的身體,才會有餘力拯救別人。喝酒之前,咱們最好先來個君子約定,只要外面不爆發超級地震、只要這小樓沒有坍塌下來,誰都不能離座,直到喝完兩壇酒為止,怎麼樣?”

    她慧黠地望著我,十足是一個還沒有完全長大的小女孩的神情。

    我輕彈著酒杯:“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她說得沒錯,諸多紛擾充斥思想的時候,最好先暫時從亂麻一樣的思緒裏跳出來,待頭腦清醒了,再重新回來解決問題——這是世界級的勵志大師卡耐基的醒世名言,屬於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

    泥封一起,醇和溫厚的酒香頓時撲面而來。這是真正的頂尖古中國美酒,比起現在最受國民擁戴的各種“國酒”,一個在天空雲上,其他的都要歸於提壺賣漿之流的解渴飲料了。

    “果然好酒。”我情不自禁地讚歎了一句。

    唐心捧著罎子斟酒,有幾滴飛濺出來,落在我的袖子上,迅速洇濕開來,酒香越發濃烈得沸沸揚揚,還沒喝到嘴裏,只聞香氣便已經醉了。

    我舉起袖子,輕輕聞了聞,再次讚賞出聲:“古人愛說‘萬花叢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的句子,我的這只袖子,只怕連洗三水都會酒香不絕。這麼好的酒,只喝一次的話真是太遺憾了,真想貯藏下幾大酒窖,一生常飲不斷。”

    手術刀在開羅的所有別墅裏都設有酒窖,但他只搜集到英格蘭、蘇格蘭、法國南部山地的絕佳幹邑,對於中國古酒卻是可望而不可即,始終沒有令他自傲的上等藏品。

    “乾杯,為了大家能從埃及沙漠不告而別、不歡而散到現在心平氣和地坐在這裏,也為了能找到蘇倫小姐,更為了杯中美酒!”唐心的祝酒詞隨意而灑脫,其實所有的心意都融合在酒裏了,古酒銅杯,美女在側,本來就是最值得浮一大白的理由。

    熱辣辣的酒液滑過喉嚨,胸膛裏立刻浮起一股灼燒感,仿佛吞下的是一口燃燒著的汽油,但是只過了幾秒鐘,嫋嫋餘香從渾身幾千個毛孔裏同時向外湧,舒泰之極也愜意之極。

    “好酒,好酒。”唐心的臉一下子紅了,人面桃花一般,平添了七分嫵媚嬌豔。她的確很漂亮,否則老虎也不至於癡迷至此。

    三杯之後,第一壇酒就被喝光了,唐心立刻開了第二壇,在兩隻杯子裏倒滿。

    壁爐裏的火越燒越旺,上好的松木乾柴斑斑白白地脆響著,偶爾冒起一股白煙,伴著“嗞啦”一聲響,泛著松油的古怪味道。

    “風先生,酒逢知己千杯少,我講一些奇奇怪怪的故事給你聽當作下酒小菜,好不好?”她的雙頰酡紅,眼底也浮起了縱橫交錯的紅網,酒精已然高度奏效。

    我放下酒杯,向躺椅深處靠了靠,隨即欣然一笑:“好,我早就準備好洗耳恭聽了,請說。”

    現在我最想弄明白的核心問題是“水藍到底是誰”,不管怎樣,這個名字已經是第二次從不同的人嘴裏說出來,我必須查清她的來歷。

    唐心把手中的丹鳳杯放在龍頭杯旁邊,雙手交叉抱著後腦勺,瑟縮在躺椅裏。

    “自從我母親去世後,這些記憶就被我永遠地封藏了,誰都拿不走它。風先生,你是第一個開啟它們的人,我希望你不會把它僅僅當成一個故事、一件趣聞來聽,而是吸取其中有意義的片斷。嚴格來說,亟須拯救的並非只有蘇倫小姐,現在是一個生死存亡的契機——”

    她停下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進一步解釋自己的話:“我接下來說的話會比較混亂,因為我自己一直分不清許多個情節誰先誰後,很多時候,自己覺得又仿佛是幕布外的觀眾,只是心旌搖盪的旁觀者,無法真正參與到看到的事情裏去——”

    我客氣地舉手打斷她:“唐小姐,你儘管說,不必考慮如何理順諸多片斷的關係,我會仔細聽的。”

    從埃及沙漠初出茅廬到現在歷經十幾次咄咄怪事,我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進步,那些毛躁衝動的性情棱角全都磨平了,不再毫無來由地衝動。現在我呈現給別人的形象,一定是冷靜鎮定的,進退之間,無論舉動還是言辭,不露一絲破綻。

    “好,我想說的第一點就是‘我是誰’?在日常生活中,只有重度失憶症患者才會這樣問,因為他們沒有這一秒之前的任何記憶,只活在現在這一秒鐘,當別人問他是誰的時候,他當然答不上來。我跟他們不同,因為我擁有從出生的那一刻到這一秒鐘的全部記憶,但每一頁記憶裏都沒有這個答案。”

    她很痛苦,我看得出。

    毫無疑問,人生的一大部分痛苦都能在酒精的遮蓋下釋放出來,或許“我是誰”三個字困擾她太久了,每說一個字就會痛苦地抽動一次肩膀。

    “我讀過你的全部資料,唐小姐,要不要我背誦一段給你聽?”我善意地提醒她。

    老虎和唐心第一次在手術刀的別墅裏出現,蘇倫就把他們的全部資料查得清清楚楚,並且採用的是五角大樓方面的第一手情報資料——

    “父親,唐君石,外號‘十八臂魔’,唐門內嫡系高手,擅長細小輕飄並且淬煉劇毒的暗器,曾有一夜之間毒殺河南伏牛山十五個匪窩共一千九百名土匪的超強紀錄,性情暴躁嗜殺,死於二○○三年,死因是癌症。母親,虞白帆,來歷不詳,毫無武功,並沒有捲入唐門這個大染缸裏去。唐心,一九八九年九月四日出生,聰慧絕頂,擅長輕功、暗器、毒藥,從小志向遠大,要統一天下使用暗器和毒藥的高手,創造一個隸屬于蜀中唐門的武裝體系。”

    以上是美國情報系統方面的官方記錄,除此之外,江湖上關於唐心的傳說也被蘇倫一一挖掘出來,並且採取了細緻的比對。

    “那些,都是一個人的表像,是毫無意義的符號。我現在想說的,是與個人內心世界有關的東西。風先生,在你眼裏,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唐心’,是隸屬于蜀中唐門的殺手,但在我是‘唐心’這個人之前,我又是誰?”

    她的目光忽然變得無比深邃,仿佛已經穿透了壁爐、火光和小樓的牆壁,一直望向無窮遠處。

    “我是從黑暗中醒來的,不能說話,但卻能聽懂所有人的話。很多女人在欣喜地壓低了嗓音交頭接耳,她們說‘生了生了,快去告訴老爺,夫人生了’。這是我出生時的情景,就在蜀中唐門後山的‘天兵神廬’,也就是唐君石和虞白帆居住的掌門別院。醒來的前一秒鐘,自己是在一個灰色的巨大帳篷裏,外面傳來一陣陣嘈雜混亂的喧嘩聲,那是幾千人幾萬人一起哭號哀歌的動靜。我看見一柄冷森森的青銅劍正橫轉過來,削向自己的脖頸,劍鋒碰觸到皮膚時,寒氣刺骨,冷澀之極。然後,一蓬赤血飛濺著,傷口處發出‘嗤嗤嗞嗞’的響聲,我很清楚,那是自己身上的血,連痛帶怕,一激靈就從夢裏驚醒了……”

    我仔細聽著,隨著她的敍述慢慢理清思路:“在大帳篷裏被殺,就是你的前世記憶?”

    某位權威心理學家曾經說過,突如其來的強烈刺激會令即將死亡的人一下子失去記憶,他的腦電波會以匪夷所思的方式脫離身體,毫無規律地彈射到宇宙的任何一個角落裏,這就是所謂的“靈魂出竅”。

    腦電波的存在方式是無法界定與想像的,存在時間則可能是和宇宙一起同朽。它很容易與其他人的腦電波連為一體,在特定的情況下,會化為接收者自己的思想,也就是民間傳說中的“靈魂附體”。

    在專家看來,唐心以為的“帶著前世記憶出生”不過是宇宙中遊移不定的腦電波恰巧進入了新生兒的身體而已。

    “對,但那只是其中的一部分,當我開始哭、吃奶、正常睡眠之後,更多的思想意識復活了。大帳篷裏的駭然奇遇並不是簡單的生與死的問題,而是一場聲勢浩大的戰爭。我看到交戰雙方的旗幟上赫然寫著篆體的‘漢、楚’兩個大字,漢軍白衣白甲,楚軍則是黑衣黑甲,我自己就是站在楚軍一方的,騎著桃紅馬,穿桃色鎧甲,還披著一件桃色的斗篷——”

    我緩緩地點頭:“嗯,楚漢之爭,應該就是秦朝滅亡後劉邦與項羽之間的戰爭。”

    在那場曠世大戰裏,霸王項羽在用人、用計方面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並且自恃驍勇,絲毫沒把敵人放在眼裏,終於敗走烏江,自刎而死。他是後代廣為稱讚的無敵英雄,身邊自然少不了美人,也就是“以一刎驚天下”的虞姬。

    不過,這些與我們起初要討論的“水藍”會有什麼聯繫呢?

    我更希望阿爾法會出現,大家共同參詳,打開封印之門。滿室都是酒香,但我的心情卻一步步變得沉鬱起來。

    “風先生,請不要分心,這一段敍述雖然冗長,卻是後面所有故事的鋪墊——”

    我歉意地笑了笑,坐正了身子:“對不起唐小姐,請繼續說,我一定會認真聽。”

    唐心摸了摸額頭,憂心忡忡地歎了口氣:“風先生,這些話聽起來是很古怪,從前我只要說個開頭,便會被父母斥駡,有一次還挨了父親的板子,不准再滿嘴胡說八道。所以,這些話便一直埋在心裏,希望你能把每一個字聽完,我想它們一定是有意義的,是要告訴我什麼,然後要我擔負起某種使命。”

    “什麼使命?”我立即追問。

    手術刀也經常提到——“人生在世,某些桀驁不馴的大人物是受命于天的,他們之所以存在,是承擔著自身特殊的使命而來”。他所指的“大人物”毫無例外就是大哥楊天,那麼唐心的使命又是什麼?

    “救世主——我的使命是找到救世主,然後告訴他一個秘密。”她轉頭看著我,烏黑的眸子定格在我眉心裏。

    “唐小姐,你確信那些記憶是真實存在過的嗎?或者只是一些虛妄無據的思想片斷?唐門中人日夜與毒蟲、毒藥打交道,目前能夠在中國找到的毒物之中,至少有六十多種會給人造成奇異的幻覺。據我所知,你們唐門的第二十五代、第五十二、第五十三代弟子中,都有因服食‘離魂草、信天翎、如夢令’而患上妄想狂的犧牲者。你敢說在修煉‘百死神功’的過程中,沒有服過那三種毒藥?”

    她眼眸中的亮光忽然黯淡了下去:“是,我服用過。”

    資料記載,二十五代唐門弟子唐大恐服用“離魂草”之後,幻想自己是劍仙李白,每日飲酒、作詩、練劍,對於從前的毒術忘得一乾二淨,最終在三峽湍流中而死,跟當年撲水追月的李太白同樣下場。

    五十二代弟子唐金服用“信天翎”之後,總以為自己是陝北山溝裏吃草的綿羊,除了仰面看天就是埋頭啃草,一句人話都不會說,只能用“咩咩”的羊叫聲表達自己的感情。

    五十三代弟子唐布服用“如夢令”之後,患上了重度白日夢遊症,每天睜著眼做夢,然後絮絮叨叨地對別人講天外來客、海底古城或者雪山妖獸之類的古怪故事,但那些都是他一個人胡編亂造出來的,根本無據可查。

    蜀中唐門深居蜀中殘山怪水之間,很多門規、練功方法都已經踏上了走火入魔的不歸路,所以門下弟子才會日漸伶仃。

    “唐小姐,這些話,你對老虎說過嗎?”我希望能岔開話題。

    “沒有,這些話,我是要留著講給救世主聽的。老虎只是俗人,對他說,他也永遠不會懂的,就像那套《碧落黃泉經》,在別人眼裏是無用的蝌蚪文廢紙,在我眼裏,卻是醍醐灌頂的良藥,所有的困擾霍然迎刃披落,蕩然無存。其實,那些所謂的‘神秘文字’,在風先生眼裏,也會不值一提——”

    似乎有兩團火苗正從她的眼底升起,燃燒著之前生成的大片陰翳。

    “過獎了,我和老虎一樣,也只是——”

    她霍地舉手截斷我:“不,你們絕不一樣,你是救世主,是這個世界的最終拯救者。風先生,走向毀滅的進程已經臨近尾聲,你難道沒有感覺出來?”她的身子向前一探,已經攫住我的左臂,鋼鉤一般收緊。

    我毫不反抗,任由她十指發力。看得出,她太緊張了,隨時會進入歇斯底里的崩潰狀態。

    “唐小姐,你太緊張了,為什麼不試著放鬆一些?笑一笑,喝杯酒,或許能感覺好一點。”我試圖讓她冷靜下來。

    “你看那天空,代表死亡的‘十字連星’早就形成,那是直插地球心臟的一把利劍。它並非是受阻而不能落下來,而是在謹慎地選取角度,等待最好的時機。”她仰面向上,露出雪白的脖頸,胸膛更是激烈地起伏著。

    我隨著她的動作抬頭,這才注意到這棟建築物裏並沒有樓層分隔,自下而上二十多米的高度全部都是一氣貫通的,可以一直望到樓頂。只是那樓頂也並非完全封閉的,而是露著一個直徑三米的圓形洞口,露出了黛黑色的天幕。

    那不是我們地球人平時仰望時看到的天空,而是真正的太空世界。阿爾法建造這座三角小樓的心機非常之深,樓頂暗藏著一架高精度天文望遠鏡,可以直接觀測星空。這片黛黑色就是茫茫宇宙裏的原始色彩。十顆黯淡無光的星球緩慢旋轉著由遠及近連成一線,從眼前數第七顆的位置,左右兩側各出現了一顆亮星,猶如劍鏑,這種構架,既像是脫鞘祭起的寶劍,又像基督徒們格殺魔鬼的聖十字架。

    “十字連星、地球末日”是歐洲星相學家們的恐怖預言,正如《諸世紀》上所記載的“一九九九年恐怖大王從天而降”一樣,都言之鑿鑿地指明了地球多災多難的未來。正如宇宙裏諸多恒星、行星的毀滅過程那樣,地球也會遵循同樣的發展路線,只是取決於那個毀滅降臨的時間早晚而已。

    “一九九九年的‘十字連星’並沒有引發地球危機,那是因為一種奇怪的力量暫時阻止了利劍的刺入,但那種懸而不決的力量已經引發了全球範圍內的暖冬和瘟疫流行。風先生,死亡的戰鼓已經近了……”

    唐心歎息著,指向緊閉的窗外,仿佛為了應和她的滿懷沉鬱,那種扣人心弦的非洲鼓聲又隱隱約約地響了起來。

    “那不是什麼戰鼓,而是——”我找不到合適的稱呼來描述土裂汗大神這個神秘的土星人,他的消失與出現都是疏忽來去,無聲無形,如果我說了他的身份而他又不如期出現,豈不是給唐心造成更大的困惑?

    “那是戰鼓,風先生,很多詭譎的異變在我的思想中已經顯現過了,來的一定是敵人,一定是,拜託你千萬記住,他們是敵人。”唐心再次緊張起來,身子前伸,雙眼緊盯著我。

    我下意識地點頭,這種情形下,已經不能再刺激她,以免引發她的全面精神崩潰。

    “二○○七年,下一個毀滅將如期而至,一切無法避免。”唐心不安地搓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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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亞洲齒輪 4水藍在哪個星球?

    我忽然覺得,她之所以如此固執,一定有其他原因。單個人的智慧總是有限的,所以古人才有“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說法,我猜她一定是真的看到過什麼,才會一次一次堅持己見。

    “唐小姐,你說的是關於‘大七數’歐洲預言嗎?在你的思想中,大毀滅是如何發生的?難道以地球人的智慧就想不出辦法化解?”

    地震、海嘯、隕石一直都令我們的地球飽嘗苦楚,如果發生毀滅的話,也會從這海、陸、空三個方面開始,至少以目前人類對於自然災難的預防能力,會竭盡全力做有效的防禦,絕不至於到了“毀滅”的程度。

    “好吧,風先生,我會繼續講我的故事,等你聽完,也就明白‘大七數’與‘救世主’是什麼了——”

    她緩緩地籲出一口氣,臉色昏黃黯淡,重新在躺椅裏坐好。

    “好,洗耳恭聽。”我笑著點頭。

    世界上有沒有救世主姑且不論,但我清楚自己不是,如果真的有挽救地球命運的超級英雄出現,我寧願相信那是大哥楊天。

    “當我看到那場楚軍與漢軍的戰爭便立刻明白,自己是站在霸王項羽一方的。果然,某些記憶的碎片拼接起來時,我看到他穿黑色鐵甲,騎烏騅馬,手擎黑鐵長槍,在漢軍的陣營中縱橫決蕩,無人能及。那種古代戰鬥的場面簡直慘不忍睹,他的兵器、鎧甲和馬匹上沾滿了敵人的血,看上去駭人之極。他在萬軍叢中回頭看著我,大聲叫我的名字‘虞姬、虞姬,看我為你斬將奪旗’——風先生,我發現自己的前世竟然是那段歷史裏最驚豔的女子時,已經說不出是激動還是恐懼,只有無法抑止的戰慄。”

    唐心提到那萬馬軍中為她殺敵的黑甲將軍時,漆黑的眸子裏泛起了帶著淚光的熠熠神采。任何一個女孩子都希望自己的情郎是天下無敵的大英雄,霸王項羽恰恰是幾千年來人人景仰的戰神,她完全有理由為此而激動萬分。

    “那一戰之後,漢軍將領折損七十員,士兵死亡逾三萬人,只能被迫後退二百里。只是,漢王劉邦與軍師張良、大帥韓信、名將樊噲都已經抵達,還有打破鹹陽時收降的秦軍鐵甲騎兵八萬人,把楚軍牢牢圍困在一座土坡上,那個地方舊名垓下,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則叫做‘後悔坡’。”

    她猛地甩著頭髮長歎:“後悔坡、後悔坡?也許我該勸他殺一條血路突圍出去,而不是為了保全‘霸王’之名正面拒敵。當地土人說,幾乎所有駐紮在後悔坡的人,生前死後都會後悔不及,或許就是這個道理。”

    讀過中國歷史的人都知道,垓下一戰,是霸王項羽折戟沉沙的決死之地,他不僅失去了愛人、兄弟、部下,更失去了跨下馬、掌中槍,最終憾死烏江。

    “你為了他,自刎而死,也後悔了嗎?”我想打破她自說自話的氣氛,畢竟那些都是作古千年的歷史故事,所有人還得向前看,展望未來,一味沉浸在陳舊的歷史中是最不可取的。還有,這些從她嘴裏娓娓道來的冗長敍述,究竟跟水藍有什麼關聯?

    我並非性情急躁的人,但現在蘇倫被困、大哥下落不明、六臂怪人隨時都能衝破禁制、懸崖頂上還有顧傾城和老虎在為我擔心……頭緒太多了,我真的很希望儘快聽完這個故事,然後選取其中的有價值資料。

    “我的確死了,但不是為了他,而是死於他的劍下。”她苦笑著,動情地吟誦起來,“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那是史上流傳下來的項羽名句,已經被後世文學家廣為引用,唐心是學識淵博的現代人,應該為此而高興才對。

    “霸王項羽之死,成就了一段千古佳話,虞姬的自刎而別,更是為英雄的悲歌裏添了一抹俠骨柔情。唐小姐,其實有這麼一段前世記憶,你應該感到榮幸才是——”我說的是真心話,虞姬雖然不能進入中國古代四大美人的行列,但史學家公認她已經超越了“美與醜”的境界,而是幾近於“堂堂正正、廟堂之俠”的境界。

    歷史顛倒沉浮了兩千年,能與虞姬齊名的女子,也只有清末民國時期的鑒湖女俠一人而已。這份榮耀,幾乎能貫穿全部的中國歷史。

    “榮幸?風先生,你沒聽明白,我死於他的劍下,而不是自刎。我的記憶與史學家們的記載偏離太多了,那柄劍削過來時,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因為我一直以為,他會保護我一生,直到耗盡生命為止。我記得,他當時聽到探馬回報說‘秦兵鐵騎’時臉色立刻變了,嘴裏反復提到一個人的名字,不住地唉聲歎氣。”

    唐心忽然悽楚地笑起來,而我也愕然無法應對。

    “霸王別姬”這段故事已經成了千年以來“愛與死”主題的最佳載體,除了在華語世界裏廣為流行以外,已經被翻譯為全球性的文字,廣為出版流傳。現在,故事的主人公突然跳出來說,是他殺而不是自殺,真是令人啞口無言。

    “他怕了,真正地對一個人感到恐懼,那個人的名字叫做‘阿房’。他說,在四年之前刺殺秦始皇的行動中,自己曾三次敗給秦始皇麾下大將阿房,毫無還手之力,但對方卻毫不在意地放了他,否則哪有今天的‘西楚霸王’?在白天,他可以是所向披靡的萬人敵,但到黃昏垂降之後,他卻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在大帳篷裏踱來踱去,連晚飯都沒心情吃了。”

    我靜靜地聽著,漸漸被她的敍述真正迷住了。

    大將軍阿房,豈不就是現在的方眼武士阿爾法?誠然,以現代人的武功與智慧去對抗有勇無謀的項羽,自然手到擒來。那麼,項羽怎麼捨得向自己的愛人下重手呢?我真的無法解釋。

    屋頂傳來積雪簌簌落下的聲音,我們兩個同時抬頭向上,又同時低下了頭。

    “他說:‘我做了一個夢,你倒在一個金甲武士的懷裏,身上穿刺著三柄月牙彎刀,他抱著你走向一座明晃晃的小樓,我終將徹徹底底地失去你,從身到心。虞姬,在夢裏,你愛的是那個人而不是我,我的夢一直很準確,並且以此來排兵佈陣,殺得劉邦丟盔卸甲。’——現在,我一直記著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雙眼布滿血絲的樣子。在我心裏,虞姬是永遠屬於霸王項羽的,沒有第二個男人能贏得她的芳心。他伏在我的膝蓋上,哭得像個即將失去心愛玩具的孩子一樣……”

    我一邊聽她敍述,一邊辨別著鼓聲的來向。

    地脈可以通向無限遠處,甚至會是地球核心的岩漿之海,當然也可能是任何其他的地方。當時土裂汗大神帶著薩罕、幽蓮連同那個金字塔一樣的飛行器遁入地下以後,已經成了當時非洲的一大奇聞,被全球媒體爭相報導過。

    假如他們進入了地脈隱身,又何必再出現?難道這個地方會有他們感興趣的東西?

    這些問題,恐怕得等土裂汗大神他們真的出現才有答案了,假如只有鼓聲是說明不了任何問題的。

    “我摸著他髒亂的頭髮和粗硬拉雜的鬍鬚,低聲為他唱歌,希望他能安心睡一晚,明日重新抖擻精神,沖陣殺敵。‘虞姬,我不會讓別的男人奪走你’,這是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隨後,一道劍光燦爛地卷上來,殺敵過萬、飲血千升的霸王之劍,最終從我喉上掠過,並且是握在我最愛的人手裏——”

    唐心陡然抬起手,撫摸著自己的喉嚨,眼神悽楚欲絕。

    “他殺了你?霸王殺了虞姬?這是……這真的是一個無法想像的結局。”我忍不住搓著手歎息。雖然從她剛才的話裏已經隱約猜到了謎底,但是等她親口說出來時,還是忍不住驚愕得變了臉色。

    “這就是真相,世界上的每一個真相往往都是最殘酷的,因為它揭掉了歌功頌德、樂舞升平的浪漫偽裝。霸王項羽是英雄中的英雄、豪傑中的豪傑,可他內心卻脆弱如玉杯,經不得任何挫折。在我死的一刹那,我看到了一個身披金甲、臉上戴著黃金面具的男人大踏步地走進來,‘阿房’——項羽在叫。那男人走近我,俯下身來,低聲叫著‘迪娜朵麗’這個名字,一連聲地叫,隱藏在面具後的眼波柔和淒清,但我已經死了,雖然很想開口應答他卻實在做不到。風先生,第一段記憶 在這裏就結束了,一夢醒來,我便成了唐君石與虞白帆的女兒,唐門弟子中的一員。”

    她雙手捂著臉,喉頭一直哽噎著,悲哀到了欲哭無淚的程度。

    這一段前世記憶裏,她被霸王所殺,原因在於霸王生怕那金甲武士會奪走她。男女之間的情感千奇百怪,但霸王走的這一條路卻是下策中的下策。

    “他一定後悔過,後悔不該駐紮垓下、不該鴻門宴上放走劉邦,更不該磨劍霍霍向著愛人的咽喉。只是,世上根本沒有神醫良藥可以治療後悔,只能任缺憾一直延續下去,不是嗎?”我的鼻子也感到一陣發酸,這種真相,足以令我對任何歷史事件的真實性產生懷疑。

    “風先生,第二段記憶裏,水藍便出現了。那是一個沙漠中的巨大綠洲,中心是一個天然形成的藍色湖泊,湖水又清又深,讓人恨不得一頭紮進去遊個痛快。我看到了水藍,當然一開始我還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是第一眼就被她的美麗震撼住了。她站在一隻青色的竹筏上,背著手,孤零零地仰望著天空,漆黑的頭髮沿著肩和背垂下來,用一條閃亮的銀色珠鏈松松地系住,長長地拖到水中。當竹筏隨風蕩漾的時候,那些漂浮在水面上的頭髮,就像一條條風情萬種的水草——

    “她真的美極了,我看到她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一直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不敢大聲喘息,生怕把她驚走了。仿佛看到的只是一個水中的絕美倒影,一陣風就能吹散一樣,恨不得雙手掬起來,把這一刻永遠留住。水藍,是一個最配她的名字,古人說世間的絕頂美女都是‘秋水為神玉為骨’,但這句詩拿來形容她,只怕還是不夠妥帖。”

    唐心忘記了垓下那段記憶的不快,不惜反復嘮叨著描繪初見水藍的驚豔,可見那真的是一個世所罕見的美女。

    水藍是大哥楊天愛上的女孩子,當別人誇讚她時,我也會感到驕傲並且寬慰。只有天下無雙的女孩子才能配得上他那樣的英雄豪傑,我永遠都堅信這句話。

    “我聽到有汽車引擎的轟鳴聲,一輛藍色的四驅越野車疾馳到水邊來,“嘎”的一聲刹住。車上下來的,竟然是那個金甲武士,仍舊戴著黃金面具,一步步地走向湖邊。我想招呼他,卻突然發現自己是遊離於這個畫面之外的,仿佛看電影的人,與前面不斷變換的世界是割開的,只有默默觀看的權力。

    “當金甲武士向竹筏上的水藍招手致意時,我看到水藍從沉思中驚醒,水波一樣柔美卻不乏淩厲的眼神向岸上一掃,隨即弓腰屈膝,操控竹筏沖向岸邊。接下來,他們之間曾有一段我實在聽不懂的對話,我只是原句復述給你聽——”

    以下是美麗的女孩子水藍與金甲武士阿爾法之間的對話,不單單唐心聽不懂,我也有點糊塗起來。

    “告訴我,這到底是什麼地方?北方聯盟的虛擬家園嗎?還是西方聯盟的‘墾荒者類比沙漠’?我要見最高聯盟長官,這次的探索行動已經失敗,出現了嚴重的時空座標計算錯誤,我們又重新回到了地球。你又是誰?為什麼會穿這種古怪的鎧甲?”

    那金甲武士回答:“小姐,這個問題該由我來問你才對。這裏的確是地球,你是從哪個星球飛來的?水星、土星還是火星?請跟我來,我們宇宙航空實驗室的同仁們正等著歡迎你呢!”

    水藍苦笑起來:“我地球的中央聯盟高等航天部,個人代碼‘水藍’,執行級別‘特九’。”

    金甲武士困惑地搖頭:“中央聯盟?那是個什麼組織機構?我們地球上只有一個核心實驗室,我的代碼為‘阿爾法’,而且我們的執行權力是無等級分別的。”

    他們幾乎同時對視著叫起來:“現在是地球曆的哪一年?”

    阿爾法緊接下去:“地球曆二○○七年。”

    水藍也報出來:“二○○七年,地球曆,西元。”

    兩個人同時仰面向著碧藍如洗的天空,驚愕莫名地怔忡站立在那裏。

    良久,阿爾法才開口:“我們之間肯定有一個人瘋了,或者被宇宙航行的‘次級缺氧狀態’洗腦,造成了記憶漂移。跟我去實驗室吧,或許我們能幫你恢復正常。”

    他舉手去抓水藍的腕子,但看起來瘦削柔弱的水藍刹那間的反應卻如兔起鶻落一般敏捷,手掌橫削,“哢嚓”一聲,阿爾法的右臂關節已經錯位,痛得連連後退。與此同時,水藍的另一隻手從阿爾法臉前拂過,輕妙無比地摘去了他的黃金面具。

    那是一張地球男人的臉,堪稱英俊大方,但是本該生著一雙深情款款的眼睛的位置卻是一對古怪的立體方塊。

    水藍翻身向後,飄落在竹筏上,傲然冷笑:“你?難道是地下聯盟改造過的異種囚犯?穿成這個古怪的樣子,豈不是在掩耳盜鈴?”

    阿爾法臉上的立體方塊轉動了一下,那仍舊算得上是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只是形狀改變了而已。

    他並沒有勃然大怒,只是平靜地伸著左手:“把面具給我,那是我藉以吸收能量的工具,地球上的每一個人都有,以後,你也會有。”

    水藍屈膝發力,竹筏再次蕩向湖心,離岸邊越來越遠。看起來她的意思是要遠離這個方眼怪人,但驟然之間,湖水波浪翻湧,將竹筏一直推向岸邊,無論她怎樣發力控制都無濟於事。

    “小姐,不要胡來,我們沒有惡意的。”阿爾法繼續向岸邊走。

    一架藍色的直升機出現在西面的天空中,螺旋槳轉動時發出的軋軋聲讓水藍頓時冷靜下來:“好,我暫且相信你的話,看你能玩出什麼花樣來——”她上了岸,仰頭望著天空,眉皺得緊緊的,仍舊握著那只沉甸甸的面具。

    直升機上下來的是一隊全副武裝的金甲武士,臉上無一例外地戴著黃金面具,但配備的卻是標準的現代化槍械,而非古代人常用的刀劍長戈。

    唐心的敍述到這裏告一段落,總結性地長歎:“風先生,我看到水藍,也看到了阿爾法,當時唯一的感覺就是‘那不是地球’,而是一片古怪的區域。水那麼藍,隔著幾十米的水深,一眼便能看到水底的貝殼和水草,而且千真萬確地看到過十幾群草魚、鯉魚、鯽魚在水草裏溯遊。地球上是沒有那種水域的,像是每一分鐘都在經淨化器過濾的超大型生態魚缸。”

    “不是地球?那些魚類和水草呢?豈不正是我們的地球上最常見的水底風景?”

    我反問,並且反復思索著唐心的話。

    假定唐心看到過的事曾經真實發生過,那麼可以看作是“水藍到達了阿爾法的世界”。暫且不論這個“世界”的名字是不是叫做“地球”,總而言之,水藍是從自己的世界誤入了那裏。

    “在你看來,水藍是地球人嗎?”我站起身,向壁爐裏添柴。

    “當然是。”唐心毫不猶豫地回答,“一個美麗到極點的地球女孩子,並且身手絕頂高明。她令阿爾法受挫的那一掌簡直快得匪夷所思,仿佛那個動作是用強勁的電力動控制的,一觸即發,後發先至。”

    我忽然有了某種奇怪的想法,把手中的一段松柴豎放在壁爐前,慢慢後退了一步。

    “唐小姐,你看著我的左臂和松柴,仔細看著——”

    唐心不明就裏,輕輕點頭。刀光一閃,松柴已經被劈成左右兩半,無聲地倒了下去。我想演示給她看,水藍擊退阿爾法的一招,會不會跟“逾距之刀”相似。

    她很聰明,立刻回答:“不錯,水藍發力的方式跟你的刀法非常相近,已經超出了人類‘視覺暫留’的捕捉範圍。只不過,她的速度比你更快,大概會在三倍以上,一進一退,阿爾法便中招。如果當時岸邊還有其他人的話,我簡直會以為她根本就沒出過手。”

    我俯身撿起松柴,回身向唐心笑了笑:“唐小姐,請過來看看這刀口,或許會有點發現。”

    她起身過來,從我手裏接過松柴,嗓音壓到最低:“風先生,樓頂有人。”

    我不動聲色地點點頭:“對,要你過來,也是為了這一點。假如敵人突襲,你什麼都不要動,一切由我來應付。”

    第一次有雪落聲的時候,我已經察覺敵人是伏在樓頂的西北角,現在,對方已經無聲地墜落下來,藏身在房間西南面的窗下。

    “是唐清嗎?”唐心把松柴丟入火堆裏,不知不覺又皺起了眉。

    “她已經不是唐清或者龍格女巫了,而是身體異化、思想也被怪物操控的敵人。”先後幾次在大山裏見過龍格女巫,並且隨行的飛鷹那隊人馬幾次被襲,死亡慘重,都是拜她所賜。這筆債,無論如何都要討回來的。

    龍格女巫不死,大山裏永遠都不能安寧下來,關鍵問題是,我需要得到她內心裏的秘密。第一次見到她時,她曾透露過自己清楚蘇倫的下落——“十五嶺”。

    “不要殺她,風先生,我只有這一個請求。”唐心伸手烤火,火光令她蒼白的臉漸漸變成了溫暖的暈紅色。

    “為什麼?她只會成為人類的敵人,就算我不殺她,也一定會有江湖上的或者派來的力量剿除她,我只是不想再有人無辜喪命。”

    唐心、唐清屬於同一門派,她不願看同門被殺,這是最明白不過的道理。

    唐心長歎:“風先生,還記得我說過的那個‘後悔坡’的故事嗎?殺了她,你一定會後悔,一生都會自責不止。相信我,不要步入那個閉環的結局裏去。”

    她漸漸提高了聲音,很明顯是要說給窗外的人聽。

    窗紙是半透明的,我的眼角餘光始終定格在那扇窗上,生怕唐清會再次跳出來突襲。這一次,我並非不能承受死亡,而是不願意再為自己的婦人之仁,葬送了唐心的生命。

    “我能看到結局,宿命的力量那麼強大,如果這一次真的有人會死,我希望自己是第一個。風先生,她並非咱們的主要敵人,真正的敵人是地下的,我的生命會終結在一個穿著灰袍的異族人手裏。”

    她抽出一根燒到一半的細柴,吹滅火頭,在壁爐旁邊的白牆上快速地畫了幾筆:“你看,這就是他們使用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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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亞洲齒輪  5遍地毒蛇滿天雪

    那是兩柄弧度極為誇張的彎刀,猶如農曆初三夜的月牙,應該是屬於中東沙漠或者北非地區的特有武器。在開羅時,幾乎每一個駝隊的男人們腰間都會掛著這種東西。

    “這裏是西南邊陲,很少有沙漠彎刀的,別擔心。”我微笑著安慰她。

    “宿命是躲不過的……”她淡淡地苦笑著,在彎刀旁邊寫了“水藍”這個名字。

    “水藍在哪里?”我及時把話題引向自己關注的核心。

    “第二段記憶到了那裏就停止了,我一直在想,那些吉普車、直升機、湖泊、水草和遊魚,每一樣都是我們現實生活中的東西,在地球上看到那些是最正常的,包括他們兩個說的‘地球曆二○○七年’這樣的句子。令我感到困惑的是,地球上不會有方眼怪人,而方眼怪人卻千真萬確地說那個地方是地球——風先生,現在也是地球曆的二○○七年,我們的身邊,既沒有水藍說的什麼‘中央聯盟、北方聯盟、西方聯盟’或者是‘地下聯盟’,更沒有遍身穿著黃金鎧甲的武士。他們到底是在一個怎樣的世界裏?除非——”

    “除非那是你幻想出來的世界,對嗎?”我及時地替她做出了結論。

    在幻想世界裏,可以把一切物理世界裏的“不可能”化為“可能”,人可以飛行、變身、復活、成妖,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把大千世界掌控在自己手指之間。

    “當然,還有一個可能,我們腳下的地球曾經歷過幾次大毀滅,每一輪人類毀滅再重生的間隔當中,總會有科技文明高度發達的巔峰時刻,讓宇宙航行和飛出銀河系成為輕而易舉的事。大膽地設想一下,你所不能理解的記憶,可以看作是突破了時空限制的某些地球人從一個年輪的地球進入了另一個年輪的地球——”

    在銀河系中只有一個地球,但它卻可以擁有無數個互不干涉、彼此毫無延續性的時間段。當飛行器超光速運轉時,自然會把飛行者帶入其他時間段裏。

    我採用的解釋理論是經過美國科學家長達幾十年的討論研究的,存在理論上的可實施性。正如阿爾法向我講過的一樣,他的航行歷史起於地球,終於地球,但卻找不到原來的家園,與我的“地球時間段理論”恰好可以吻合起來。

    “按照你的推論,水藍在地球的另外一個年輪裏?但我的第三段記憶,卻完全否定了這一點。”唐心的眉皺得更緊了,看起來我的解釋並沒有讓她的心結打開。

    我做了個“請說”的手勢,重新回到躺椅上,精神處於高度集中狀態,只要敵人發動進攻,就會在“逾距之刀”下粉身碎骨。

    壁爐裏的木柴畢畢剝剝地燃燒著,成了唐心講故事時最好的背景——

    “第三段記憶起始於北極冰川之上,我可以肯定,那是地球的北極,到處是白皚皚的冰山與緩慢漂流的巨大浮冰,十幾隻疲憊的北極熊正蹲在冰塊上,眼巴巴地盯著水面下的遊魚。突然,所有的熊一起抬頭望著天空,一陣驚天動地的呼嘯聲傳來,猶如幾千架重型轟炸機同時起飛時的引擎聲混合在一起。幾秒鐘之後,一個龐大的陰影籠罩住了北極熊所在的冰塊,並且迅速擴大,把我視線裏的一切都籠罩住了。轟隆一聲,北極熊不見了,一座龐大的金屬建築物從天而降,取代了它們 的位置。

    “那是一架體積非常大的飛行器,在它墜落的同時,遠處的一座白色冰山也陡然炸裂,仿佛是被核彈擊中的摩天大廈一樣,冰塊化為碎屑,向藍色的天空洋洋灑灑地飛了出去。風先生,我從三歲起便開始接受暗器訓練,精准的視力一直維持在正常人的三倍水準以上,所以才能看到那些突如其來的碎片中是藏著一個人的,一個活著的正常男人。他的奔跑騰躍能力無法形容,只能說快到極點,一轉眼間便到了飛行器前面。

    “這時,飛行器上彈開了一扇圓形的艙門,一個穿著銀色太空服卻沒有佩戴頭盔的長髮女孩子躍出來。他們兩個剛好在一塊圓形的浮冰上相遇,目不轉睛地對視著。毫無疑問,那女孩子是水藍,而這個破冰而出的男人穿著一身類似於運動裝的灰衣,半長的頭髮隨意地向後披散著,五官棱角分明,英氣十足。他們見面的第一句話更是古怪,問的竟然都是‘地球人?’三個字——”

    我忽然插嘴:“唐小姐,請再描述一下那男人的五官面目,越詳細越好。”

    唐心在壁爐前轉身,點頭答應:“好,那男人……”她的臉色突然一變,身子搖搖晃晃地後仰,如果不是我閃電般地彈起來扶住她,只怕她會一跤跌入火堆裏去。

    “怎麼了?”我低聲問,感覺她的肩膀急促地戰慄著。

    窗外毫無動靜,我確信她突然跌倒的一刹那並沒有任何外來的力量進入小樓。

    “我的記憶……我的記憶正在消失,扶我到躺椅上去……那個男人的樣子是……是……”她眼睛裏的光彩一下子消失了,並且瞳孔也在古怪地放大再收緊、收緊再放大,呼吸時嘴唇裏呵出的熱氣溫度高得驚人。

    我迅速抱起她,將她放回躺椅上,雙掌貼住她的頭頂百會穴,用自身內力化成溫和的暖流灌輸進去。

    “我……忘記那男人的樣子了,只是模模糊糊地意識到他是個很了不起的人物,會對地球……的將來很重要,他會竭盡全力拯救地球……他愛上了水藍,從看到她的第一眼……”

    唐心半閉著眼睛,每說一句話都要斷成兩三截,精力正在迅速地枯竭下去。

    “告訴我他的名字,他有沒有告訴水藍自己是誰?他是誰——”我長吸了一口氣,內力增強十倍,令她昏昏欲睡的雙眼一下子睜大了。

    “他是……他是……我忘記了,後面的情節一點都沒有了……還有,我必須告訴你,必須告訴……你……”她的聲音消失了,身子一軟,從我的手底滑下去,縮成一團。

    我伸手翻開她的眼皮,瞳孔已經急速放大,再探她的鼻息,已經僅存最後一口氣了。

    在我的某些幻覺中,不止一次地夢到過遙遠而荒涼的北極,即便是在盛夏酷暑裏,也會深刻地體會到那種冷入骨髓的寒意。所以,我確信自己生命的某一部分是與北極有關的,可惜,如果早一點聽唐心說出這些秘密,至少能把她看到的那個男人與手術刀所認識的大哥比對——直覺告訴我,大哥會與這段故事有關。

    唐心的身材本來就很嬌小,現在瑟縮成一團後,下巴與膝蓋碰觸在一起,後背彎成了一張弓。

    “牽機?蜀中唐門的上九流毒藥之一?”我倏地警覺了,只有劇毒“牽機”才會造成她這個樣子。

    樓門無聲地開了,門外湧入的勁風與當門而立的那個人的殺氣令壁爐裏的火霍地一閃,險些立即熄滅。當火光重新恢復跳躍燃燒之時,她關了門,抱著胳膊緩緩走向我,臉上不再覆蓋著輕薄的黑紗,而是換成了與阿爾法同樣的黃金面具。

    “唐清?龍格女巫?還是被異化了的什麼怪物?我該怎麼稱呼你?”我放開唐心,心底剛剛燃起的希望又一次被澆熄了。她非但失去了記憶,更失去了生命,假如一切都是唐清出手所致,這一次我已經忍無可忍了。

    “名字,只不過是代號而已,不是嗎?”她冷笑著,長長的黑袍拖曳在地上。

    “你身上背負著太多人的血債——”我仍然能夠保持冷靜。

    她搖頭打斷我:“那些是沒有意義的,如果頻繁的殺戮可以阻止愚蠢的人不斷進入‘鏡幻深淵’裏來,你終究會相信,那麼做是值得的。現在請讓開,假如你還希望她繼續活下去的話。”

    我只思索了一秒鐘,立刻橫跨一步,站到躺椅後面去,給她讓開空間。這種關鍵時候,所有的廢話都是不必要的,她是唐門高手,能放毒殺人必定也有妙手回春的獨特方法。當然,我只挪開一步,隨時能夠阻止她做出任何不利於唐心的舉動。

    “你很聰明,但世間蠢人太多,會令聰明人心蕩神迷,做出某些愚蠢的舉動。”她直盯著我,冷漠的眼神如冰似刀。

    “請救救她。”我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變得緩和,唐心是解開謎題的關鍵,在這裏已經錯失了一步,絕不能一錯再錯。

    “你在求我?為了一個女孩子求我?她有什麼好,要你如此緊張,嗯?”她的眼神古怪變幻著,面具下面肯定是一個嘲弄的冷笑。

    “她不能死,請救救她。”我重複著自己的話,既不勃然大怒,也不低賤乞憐。如果唐心死了,這一次我會要唐清一起陪葬,以安慰那些被殺的人在天之靈。

    唐清向前一步,站在躺椅的正面,與我相隔五米的距離。當她的長袍窸窸窣窣地在地面上掠過時,不能不讓我想起她後背上那多出的四隻手臂來,醜陋而兇殘,比及科幻電影裏的外星怪物更令人難以忍受。

    “在想什麼,年輕人?”她仍不肯放過我。

    唐心的胸口不再起伏,我再次伸手探她的鼻息,已經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牽機’的毒性剛猛異常,一旦發作先會截斷人的心脈,繼而沿血液、氣息順行,有如千尺瀑布飛流直下,根本無法抵抗。不必試了,她很明顯已經是個死人。”她冷笑著,仿佛我在做的是一件最可笑的事。

    “對,她死了。”我試過唐心的頸脈之後,心底的那團希望之火徹底熄滅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蓬勃而起的震怒烈焰,左臂下藏著的刀刃也感染到了我的殺機,刀鋒震顫著發出一陣陣“錚錚”之聲。

    “也許——我們可以坐下來聊聊,就像你們剛才喝酒談天一樣。其實,你心裏真正牽掛的是蘇倫,不對嗎?早在第一次見面時,你已經向我吐露過自己內心的秘密,情深意重之極,到現在我還一直記得。”

    她清了清嗓子,緊緊長袍,走向右邊的躺椅。

    “等一下,這間屋子裏只有兩張椅子,只能容兩個人坐下。”我伸手攔住她。

    “怎麼?不歡迎我?”她昂著頭,那張黃金面具反映著火光,忽明忽暗。

    “你猜對了,一路上有那麼多人死在你手裏,包括唐小鼓在內,每死一個人,你身上背負的債就會多一條。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我壓住怒火,唐心的死給了我沉重的意外打擊,只有等心情重新平靜下來,才能繼續搜救蘇倫的過程。

    “不想再從我嘴裏知道蘇倫的消息了?年輕人,做大事不拘小節這句話想必你也聽過幾千幾百遍了,何必為一些蠢人多慮?他們不過是巨人腳下的螞蟻,多一個、多一百個又有什麼意義。知道嗎?正是這樣一大群無知識、無能力的蠢材拖累了地球的發展,並且他們在不斷地分食著地球上為數不多的能量,也許這些蠢人徹底消失的一天,才是地球發展真正能夠突飛猛進的時候。”

    她伸手去推我的胳膊,電光石火之間,我們已經交手十幾招,誰都沒能捉住對方的手腕,只是一個不分勝負的平手。不過,我們都還沒盡全力,她不曾動用手指上的殺人紅光,也沒有露出背後的其餘六隻手臂;而我,則刀未出鞘。

    “年輕人,你的師長沒有教育過你,做任何事都要心無旁騖嗎?你到西南邊陲來的目的,只是為了找回那個女孩子,別的事最好不要插手,懂嗎?”她向無聲無息的唐心斜了一眼,陡然發出一陣淒厲怪異的狂笑,“哈哈哈哈,百死神功……百死神功……人類真的能夠百死而不死嗎?創造出這套武功的唐門先人真是瘋了,他們會死,所有人都會死,練‘百死神功、千死神功’的人也要死,哈哈哈哈……”

    她霍地振臂一揮,長袍烏雲蓋頂般的一旋,飛落在唐心身上,將她從頭到腳蒙住。

    “她死了,蜀中唐門裏人人禮讓尊崇的希望之星就這麼死了,而且是死在‘牽機’之下,這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年輕人,你知道不知道,‘牽機、肝腸寸斷、銷魂酥骨花’是修煉‘百死神功’需要服下的入門毒藥。每服一種,生命便接近死亡一次,到只剩一口氣的時候被人救醒,然後嘗試下一種。從前練功的時候,無畏無懼,反而不死;現在好了,她體內的宿毒發作,而且很有可能是幾十種毒素一起造反,哼哼,死得其所、死得其所,哈哈哈哈……”

    “你也會死,對嗎?”我冷冷地凝視著火焰。

    “不,你猜錯了,我不會死。世界上只有一個人能夠解除‘百死神功’的餘毒,不是阿爾法,也不是唐門裏的‘甜笑神醫’唐吉祥,而是那個一提起來就令黑白兩道天下英雄凜然俯首‘盜墓之王’楊天。他已經把我身體裏的二十三種餘毒化解掉,並且用內力打通我的任督二脈——”

    “真的?”我表示懷疑,盯著她的臉,恨不得一把揪掉那張面具,看看此刻她臉上的表情。

    如果大哥曾為她運功祛毒,現在大哥又在哪里?被困在封印之門後面嗎?她怎麼會變成敵人的傀儡?

    “當然,沒有他的話,到現在我還被困在五角星芒大陣那些詭異的柱子裏無法脫身呢。”她轉身落座,我驚異地發現,此刻她的後背平平整整,根本不存在那四條手臂。上一次,她跟唐心在阿房宮前交手時,我千真萬確看到過她背上長出來的那些醜陋的胳膊。

    “你不是唐清或者龍格女巫?”我擋在唐心前面,盯著她的咽喉。撒謊的人被揭穿之後往往會急促地咽唾沫,那是最大的疑點。

    她還以冷笑:“不是?哦,你以為我是誰?”

    我聽到門外雪地上正傳來連續的“沙沙”聲,仿佛是某些動物緩緩爬過的動靜,並且越來越響,越來越密集。

    “你的另外四條手臂呢?像你的主子六臂怪物一樣——”我斜掃了門口一眼,心裏已經有了不祥的預感。

    “手臂?什麼手臂?那都是幻覺!那都是幻覺!”她驀地彈起來,雙臂反轉,摸向自己的後背,隨即哈哈大笑,“只是幻覺,年輕人,你也有幻覺,在這裏,人人都會整日沉浸在幻覺裏不能自拔,但總有一天,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是不是?”

    我可以百分之百肯定地說,當她以六條胳膊的狀態出現時,是真情實景的,絕不會是幻覺。

    “那麼,請告訴我,十五嶺在哪里?你曾說過,我朋友被困在那裏,會不會就是山洞那一段的某個地方?”“沙沙”聲突然高亢起來,正在圍繞著這座三角小樓遊走著,令人毛骨悚然。

    她冷笑著反問:“你在求我?”

    我沈默地連做了三次深呼吸,把一切火氣和怒意吞回肚子裏,慢慢地讓自己臉上浮出微笑,才緩緩地點頭:“是,請前輩指點迷津。”她是唐心的長輩,又和大哥楊天相識,尊稱她一句“前輩”也在合情合理之中。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她得意地笑起來。

    “沙沙”聲裏隱約傳來“噝噝”聲,正是毒蛇吐信時的動靜,而且從聲音裏判斷,至少有幾百條毒蛇圍在外面,全部亢奮之極。抱著唐心的身體突圍出去,並非難事,我只想抓住最後的機會,從唐清嘴裏得到進入“十五嶺”這個地方的準確消息。

    “請前輩明示,如果能救回我朋友,晚輩感激不盡。”

    毒蛇擁堵在門口,兩扇木門開始微微晃動著,同時,窗紙上已經映出不斷蠕動的粗壯蛇身,偶爾也有昂然豎起的三角形蛇頭一掠而過。幸好小樓上只設了一道門、一扇窗,毒蛇們展開攻擊的線路並不多。

    “好吧,看在楊天的分上,我就做一回好人。‘十五嶺’的確在封印之門彼端,之所以有這個名字,是因為通向那地方的路線要經過十五道波折起伏,並且是在絕對的靜默黑暗之中。普通人能夠進入‘十五嶺’的可能性幾乎為零,黑暗中密佈的不明磁場會令人的腦部思想發生異常變化,往往選中的路會與目標南轅北轍,最終死無葬身之地。年輕人,有興趣走一趟嗎?”

    她伸手指向門口,門扇微微晃動時,門縫裏已經能看到黑黝黝的蛇身。

    蘇倫才是我憂心牽掛的第一物件,所以不管前面有多少危險,我都要試一試。對於唐清的好意指點,我只存著百分之一的感激,其餘百分之九十九全都是冷靜的戒心。

    “我有興趣,不過咱們得把唐心一起帶走。”我伸手去揭那張黑袍。

    帶走唐心,把她交給阿爾法或許是此刻最好的選擇,如果她一直說的“宿命”指的就是這種突然死亡的結果,未免讓人有些哀歎唏噓了。觸到黑袍的刹那,我又一次想起了進入金蛋之前老虎那種殷殷冀望的表情。

    情到深處,傷心裂肺,遊戲花叢絕不動心的老虎第一次付出深情,換回的卻是最重的挫敗。

    “不要碰她——”唐清躍起來,似乎是想阻止我。

    突然間,黑袍下的人無聲地蠕動起來。

    我吃了一驚,心頭微微一凜:“唐心死而復生了?剛才不是沒有呼吸了嗎?”她的死來得太快,我還沒從感慨中擺脫出來,她又給了我一次更為駭然的意外。

    黑袍一翻,唐心猛地坐起來,舉起雙手去揉自己的雙眼。

    “好累,風先生,我這一覺迷糊了多長時間?”復活的唐心沒有絲毫的大驚小怪、大呼小叫,只是懶洋洋地伸著腰,仿佛剛從一場美夢中蘇醒過來。她用手指梳理著自己的頭髮,掀掉黑袍,看看我,再看看唐清,猝然彈起身來,撮唇長嘯,發出裂石穿雲般的聲音。

    我和她之間相隔不到一米,耳朵差些被嘯聲震聾了,不斷地發出“嗡嗡嗡”的回聲,耳鼓也在刺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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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29 23:36:26
第二部 亞洲齒輪  6天旋地轉龍馭大陣

    “你怎麼在這裏?你怎麼在這裏?”唐心大叫著,伸手向腰間一探,“喀啦”一聲,弩匣的保險機關已經打開,動作迅速而準確,身體已經完全復原。

    我按住她的肩膀,沉聲勸阻:“唐小姐,事情有些怪異,先別忙著動手。”

    她們之間的戰鬥是根本沒有結果的,即使她有殺死唐清的機會,也未必會忍心下手,再這樣打下去還有什麼意思?

    “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裏?唐門大權不是你一個人的,哪怕是唐門上下三千多口人一起寵你、捧你,你還是不知來歷的野種,永遠都是!”唐清怒斥著,手指幾乎伸到唐心鼻尖上來。

    “我不是……我不是——”唐心的腰帶部位“噗”的一聲射出一陣紫色煙霧,散發著淡淡的玫瑰花香。我猛然後退,立即屏住呼吸。那是江湖上盛傳的“風月五步殺”,吸入肺裏超過十毫升便會喪命。

    “你當然是虞白帆帶回來的野種——‘甜笑神醫’說過,唐君石的身體具有先天殘疾,不可能和別的女人生兒育女,但他卻娶了你媽媽,又不足月便生下你。咱們唐門上下都明白,你絕不是唐君石的女兒——”唐清飄然後退,避開毒煙。

    她們的對話涉及唐門家事,我這個局外人無法插嘴。

    就在此刻,大門“嘩”的一聲被毒蛇衝開,外面又飄起了鵝毛般的大雪,白茫茫地彌漫著天際。地上,白雪早就被成群結隊的鐵青色毒蛇掩蓋住了,從天而降的雪片落在蛇身上,便立刻融化,無法存留。

    潮水般湧進來的蛇群昂揚掙紮著,撲向我們三個立足的壁爐前。

    我沒有絲毫的猶豫,俯首抓住壁爐裏七八根燃燒著的木柴飛擲出去,把搶在最前面的十幾條蛇射殺。門口已經無法出入,至少我們還可以走那扇蛇影飄忽的木窗。經歷過土裂汗金字塔下的蛇窟與五角星芒大陣裏的蛇海之後,即使面對再彪悍詭異的大群毒蛇攻擊,我都可以等閒視之了。

    “唐小姐,我們先出去——”我伸手去牽唐心的手。

    唐清也發出一聲尖銳悠長的呼嘯,如同印度耍蛇人的竹笛聲,帶著攝人心魄的顫音。向前猛衝的毒蛇一下子停止了攻勢,硬生生地原地伏下,只有血紅色的蛇信仍在吞吐不休。

    “我不走,既然宿命如此,何必再躲?”唐心冷笑著,左手按在腰帶上,右手插入懷中,嘴角噙著一縷長髮,微微屈起身子,蓄勢待發。直覺上,她已經變了另外一個人,驍勇有餘而深沉不足,不像我之前認識的那個冷靜沉著的唐心。

    唐清一直都在冷笑,肩頭一搖,有只指甲蓋大小的雪白色蜘蛛從她衣領裏爬出來,沿著頭髮一直攀緣向上。

    “唐心,我得恭喜你,能把‘百死神功’真正練到‘死而生、生而死’的境界,最近的十代弟子裏已經無人能及。只是你應該知道,當死生迴圈的過程開始之後,你需要千年雪蜘蛛吸去血管中的毒素,防止毒血逆入心脈,而且‘牽機’過後,還有至少十五道毒藥能令你死去活來,在此期間,不能與人對敵。你實在不該來的,江湖之大,不是你在唐門的後山深閨,沒有人會再寵著你……”

    蜘蛛爬上唐清的頭頂,隨即匍匐不動。

    “百死神功”的詭異性早就在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如果不是身懷遠大抱負的人,是不可能選擇走這條路的,但面前的兩個女子,卻同時走上了這段獨木橋。

    “我是誰、我的生死並不重要,你是必須死的,因為你是開啟災難的鑰匙。這件事,在我一出生第一次看到你時,就已經明白。我之所以存在,就是要毀掉鑰匙,讓封印之門永遠無法打開。”

    唐心吹開了唇角的頭髮,緩緩吸氣,後背越發躬得厲害,轉眼間就將發出石破天驚的一擊。

    “這一刻,你不是唐心,我也不是唐清,我們都只不過是別人衝鋒陷陣的傀儡,不是嗎?”唐清哀歎著,忽地伸手摘下黃金面具,露出蒼白但清秀的一張臉。看她眼角深淺堆疊的魚尾紋,年齡至少過了四十歲,但眉梢風情猶存。

    唐心怔了怔:“什麼?”

    我能感覺到,此刻有某種或者是某幾種強大的力量,已經控制了她們兩個的思想,做任何事都是迫不得已的。

    “我替你解毒,你馬上回唐門去,毀掉祖先祭壇上供著的黃金鼎。它存在一天,唐門的命運就無法避免地與毒為友、與人為敵。聽到了嗎?我死,你不能死,你要好好活著,把這句話帶給門下弟子——”

    唐清長髮一甩,雪蜘蛛彈起來,準確地落在唐心的頭頂百會穴上。“嚓嚓”兩聲鏗鏘怪響傳來,那是雪蜘蛛的毒牙在交錯摩擦,接下來便會毫不客氣地吸食人血。

    唐心已經陷入了迷茫,仿佛是被唐清摘下面具的動作魘住了,一動不動地定格在那裏。

    我只能出刀,刀鋒妙到毫釐地將雪蜘蛛與唐心的頭髮分隔開來,平端到眼前。這是憑直覺發出的一刀,因為我不相信已經被怪物控制的唐清會有那麼好心。雪蜘蛛焦躁地豎起了身子,毒牙不斷地發出“嚓嚓、嚓嚓”的亂響,露出腹部的一條箭矢一樣的黑色細線。

    “媽……媽媽……”唐心喃喃地叫著,蹣跚著向前。

    唐清立即張開雙臂,做出一副要將對方摟在懷中的姿勢。

    “這不是雪蜘蛛,而是南美叢林裏的‘穿腸箭’,你想殺人,而不是救人,對不對?”我長歎著,刀光一旋,雪蜘蛛被削成十幾片,隨即被拋擲到火堆上,“嗞啦”一聲化為青煙。直覺是不會欺騙我的,唐清無論如何作態,她的狼子野心是不會改變的。

    “我怎麼會殺她?她是唐門上下最漂亮、最——”唐清擁住唐心,但卻沒能繼續說下去,驀地大叫一聲,心口正中已經多了一柄翠綠色的尖刀。

    唐心倒退了一步,搓著雙手,不無遺憾地笑著:“你的‘攝魂術’始終還是練得不夠爐火純青,總是留有破綻。還有,這一次你易容成我媽,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世間沒有一個女子能像她那樣高貴而冷傲。你連她的一根頭髮絲都比不上,永遠都比不上,所以才會那麼嫉妒她,放出各種子虛烏有的謠言來中傷她,對不對?”

    我預料到了這種爾虞我詐的變化,唐心的智慧之高,絕不是唐清之流能夠想像的,並且她反復在說,已經預見到了宿命的結局,當然也就包括唐清的詭計在內。

    “當然,你也不會死,這柄‘破玉刀’上浸了‘花枯子’的毒,只會令傷口永不癒合,一直流血。你的主子會讓你活下去的,畢竟還需要你來驅趕這三萬條毒蛇。不過,希望你記住,唐門中最擅長驅蛇之術的唐君石恰好是我父親,這項本領已經完完全全地傳授給了我。”

    她嗖地轉身,雙手舉過頭頂,渾身掠過一陣急速的震顫,驀地開口長嘯,聲如獅吼虎嘯。匍匐在地的蛇群立刻躍起來,翻身向後逃遁,掙紮著擠過大門,遠遠地逃開,地上只留下原先被我射殺的十幾條無頭蛇身。

    唐清沮喪地搖頭,緩緩走向門外,忽然又回頭看著唐心:“你不是唐君石的女兒,我敢用性命擔保。知道嗎?當你出生時,第一次發聲,不是普通嬰兒的啼哭,而是在吟誦著一首古體詩。當時,所有人都出去了,包括‘甜笑神醫’唐吉祥,只有我這個神醫的掛名弟子負責接生。你是帶著前世記憶出生的,忘了嗎?”

    唐心“哼”了一聲,沒有接話。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唐心,這就是你當時吟誦的詩。虞白帆的臉當時便慘白如紙,用力捧著你的臉,然後又把你抱到梳粧檯側面的一柄古劍前面。你的眼睛剛剛睜開,眼珠烏溜溜地盯在劍上,一眨都不眨。那柄劍,是唐君石花了幾千美金從一個美國博物館裏買回來的,據說是當年楚漢戰爭時霸王項羽的佩劍……”

    唐清絮絮叨叨地說著,慢慢出門,所有的蛇聚攏過來,跟在她後面,像一條碩大的灰色影子。

    壁爐裏的木柴就要燃盡了,唐心仿佛剛剛從噩夢裏醒來一樣,猛地抬頭:“風先生,我說到什麼地方了?”

    我立即接下去:“你說到,那個從迸碎的冰山裏躍出來的男人到了飛行器前,與水藍面對面站著。唐小姐,你再想一下,那男人到底是什麼樣子?”

    唐心愕然一笑:“什麼?什麼飛行器和冰山、男人?我只記得自己坐在雪後的門廊下,膝蓋上攤放著一本巨大的彩色畫冊。最醒目的一頁上,一個背對著我的男人雙手持著一柄古劍刺進了一個高大的六臂怪人的胸膛。怪人背後是一面陰森森的石牆,劍鋒透過他的身子,一直釘入牆裏,但他的六隻手同時禁錮著那個男人的喉、肩、腰肋和膝蓋,兩個人處於生死相搏的關頭。那男人的身材極其彪悍,所有的肌肉都在發力賁張著,顯出一股頂天立地、無所畏懼的英雄氣概來——”

    她又一次搓著手,不好意思地笑著:“對不起,記憶有些顛三倒四的,我真是不記得有什麼冰山了。”

    我的心情正在慢慢下沉:“不記得了?你是帶著前世記憶出生的,難道——那麼,你還記得剛才睡醒前發生了什麼?”

    “發生了什麼?我說過,我在門廊下看圖冊,感到有點困倦,回房去小睡了一會兒,然後醒過來就到了這裏。”她萬分無辜地笑著,無奈地聳了聳肩膀。

    我苦笑起來:“還記得‘牽機’嗎?你體內的‘牽機’毒素發作,死過去一次,然後又復活了。”

    她駭然搖頭:“不可能,不可能,‘牽機’無藥可救,只有練過‘百死神功’的人才能中劇毒而不死。我沒有……哎呀,我的頭又開始痛了,好多事只能記得一星半點……”她無助地捂住自己的臉,低聲抽泣起來。

    我只能判斷她的記憶開始層層消退,不但是與前世有關的章節,而且今生經歷過的事也都在急速的遺忘之中。這下真是糟糕透頂,原先有可能獲得的消息一點都不存在了。

    “我們……走吧。”我拉著她的手,緩步出門。假如她連自己修煉過“百死神功”的事情都忘得一乾二淨,就真的是讓人無話可說了。

    雪仍在下,唐心的頭上、肩上立刻落滿了巨大的雪片。

    “這是在哪里?我好像來過,不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她開心地揮舞著雙手,撲打著空中飄過的雪。

    我望向山洞那邊,靜悄悄的毫無動靜,心情總算平靜了一些,牽著她的手向回走。

    四周一片寂靜,只有大雪落下時撲簌簌的聲音,左右兩側的小樓全都靜默地立在雪中,像是頑皮的孩子們堆就的一排排雪人。每一座小樓單獨成陣,每一片樓群又能組成一個繁複變化的大陣,推而廣之,山洞以外,已然是層層佈陣,可見阿爾法的心機之深。

    我很想現在就看到他,問清所有與大哥有關的細節,免得像唐心一樣,突然失去記憶,什麼情況都說不清楚了。

    距離空院的缺口還有幾百步時,我猛然感覺到了殺氣。雪片不再像平常一樣緩緩飄落,而是忽上忽下淩亂飛舞著,有時候還會被飽含殺氣的朔風倒卷上去。

    我拖著唐心飛奔起來,躍上缺口右側的一座小樓,極目遠眺。空院裏覆蓋著厚厚的白雪,只有“地脈”井口的位置露著一個黑糊糊的圓洞,仿佛是一張巨大的白紙上小心翼翼地點下了一個頓號。殺氣四面八方,所有攻殺的指向,全都瞄準了井口。

    什麼聲音都沒有,只有天地間無所不在的殺氣引而不發,蓄勢以待。

    地脈裏究竟會有什麼?土裂汗大神發出了非洲鼓的聲音,他們的飛行器又距離此地有多遠呢?我希望他們能成為幫手,就像當時在金字塔內部我幫他們打敗幻象魔的影子一樣,大家還可以聯手對敵。

    唐心頭頂堆了一層雪,但仍然興致勃勃地盯著那個空院子,絲毫沒有露出不耐煩的樣子。其實,她現在應該是快樂的,總比那個日日惦記著振興唐門、找到宿命的女孩子活得輕鬆,也許誠如心理學家所說,只有拋開一切思謀心機的人最快樂,比如什麼都不懂的白癡。

    假如老虎能擁有現在的她,他們將會一生都過得無比幸福。

    “你在這裏等著,我下去看看。”我替她拂掉身上的雪。

    “什麼?”她烏溜溜的眼珠轉了轉。

    “你——在這裏等著,下面很危險,千萬別亂動。”我重複著。

    她皺了皺眉,舉手在自己額頭上敲了幾下,眼神忽然變得明澈起來,緩慢而堅決地搖著頭:“不,你不要去,那是取材於上古《鬼穀子神篇》裏的‘天旋地轉龍馭大陣’,一個遍地死門、毫無生路的絕殺陣勢。而且,佈陣者估計到敵人的反擊力量強悍無匹,才會放棄一切顧忌,放手攻殺。你去,只會增添更多變數,令局面變得無法收拾。”

    我驚喜地笑了:“你清醒了?唐心,你差點嚇壞了我!”

    “謝謝,我的思想變動太大,紊亂得厲害,所以有時候會語無倫次,不知所以。風先生,一定是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了——從前我明明知道結局的,但這一部分記憶卻被突然抹去,你一定要小心,我感覺到四面皆是殺氣,沒有一方力量可以放心倚靠,知道嗎?”

    她疲倦地抹去了眉梢上的雪片,屈膝跪倒在雪地上,悒鬱地長出了一口氣,然後掬起滿滿的一捧雪,按在自己臉上。

    據史料記載,“天旋地轉龍馭大陣”在歷史上只出現過一次,那是在隋末唐初時期,江湖奇俠司空鬼神幫助“靠山王”楊林圍剿十八路反王時所使用的。當年一戰,堪稱絕地反擊、以少勝多的戰爭典範,十八路反王的三十五萬人馬幾乎在大陣中損失殆盡。

    此時此地,能布下這種陣法的只能是阿爾法,但我找不到他的影子。或許他已經把“地脈”中即將出現的力量當成了絕對的死敵,才會堅決地予以剿殺,毫不留情。

    我唯一擔心的,是他全力對付即將出現的第三方力量時,封印之門裏的怪物會不會得到機會反撲出來,造成玉石俱焚的沉痛結局?

    現在的情況,關鍵不在於我要不要參與,而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一旦這個世界的平衡格局被打破,山洞彼端的蘇倫會不會也因此而出現危險?

    “我必須去看看,東南方四十五度角的方向有暗藏的生門,你在這裏等我,好不好?”我俯下身子,輕拍著唐心的肩膀。她拋下那捧雪,鼻尖、下巴、掌心、手背已經凍得通紅,假如老虎在這裏,一定會心疼死了。

    “那不是生門,風先生,我知道你同樣精通奇門遁甲陣勢,但阿爾法的佈陣手法,已經脫離了普通變化。不要去,否則只會成了無辜的殉葬品,你是救世主,你的使命根本不在於維護一個人或者幾個人的生死,而是地球的安危。”

    唐心喘息得厲害,但她是無比清醒的,目光望著空院的東南角,伸出食指在雪地上劃了幾道:“看,表面看來是萬裏挑一的生門,實際上只要稍加變換,這個角落裏就成了四面楚歌的死門,進退不得,生死不能。”

    她畫的是一個七長八短的五角星圖形,極不規則,但卻蘊含深意。

    我一下子明白了:“唐小姐,那是《碧落黃泉經》裏的內容?那套經書揭示的就是這個地下世界裏的秘密?”

    蜀中唐門對於奇門遁甲之道並不精通,所以唐心是不可能從前輩那裏獲取這方面知識的,只可能是於《碧落黃泉經》。

    “是,但也不是全部,經書博大精深,我只能看懂很微小的一部分。風先生,我的記憶損毀嚴重,我只能說你要善加保重自己,對於一個真正的救世主來說,只有把自己作為‘人’的身份忘掉,才能真正無往而不利。不管即將陷入龍馭大陣的是敵人抑或是朋友,都與你無關,因為你是神,而他們是人。”

    她揮袖擦去了那個五角形,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地脈”井口。

    “你錯了,他們不是人,我猜那裏將要出來的,也是異星來客,而且是我曾經見過的。”我在心裏默默地回應她,卻沒有說出來。

    樓頂的風越吹越冷,我站在唐心側面替她擋風,但她的身體一直都在打顫,嘴唇也凍得毫無血色。空院裏的陣勢如同一張被無限拉伸的長弓,相持的時間越久,發作的威勢便越猛烈。

    雪已經沒過我的小腿,我仰面向天空望去,滿眼都是紛紛揚揚的雪片,永無盡頭。

    “戰鬥再不開始,這個世界就要被大雪埋沒了。”唐心悠然長歎。

    “我送你繞回山洞去吧,這麼冷,免得生病。”我希望她能避開這場大戰。

    “不必,這是我最終的宿命,我希望看清每一幕,再次大夢方醒的時候,或許就是在另外一個陌生世界裏了。風先生,我跟你不同,只是這個世界的過客。”她慘笑著,四處張望了一番,仍舊注目在井口。

    “放心,我會保護你。”我低聲安慰她。在她的預見裏,是一個穿著灰色長袍、以月牙彎刀為兵器的男人殺了她,我希望盡自己所能,改變這一命運。

    “可是,那個結果是我的宿命啊——嗯,鼓聲?你聽到鼓聲了嗎?”她的眉刷地揚了起來。

    又是非洲鼓的聲音——“咚咚咚咚”,神秘而喑啞,旁若無人地按著那種單調古怪的節奏響著。

    我點點頭:“聽到了,非洲鱷魚皮鼓,就在那口井下。”

    “他們就要來了,身在地脈之中,每一刻都會消耗巨大的能量。明明看到外面的陷阱,卻不得不跳進來。這會不會也是他們的宿命呢?”唐心站起來,撲打著膝蓋上的雪,向左右兩側無邊無際的樓群望瞭望,“風先生,他們是敵人。”

    我和氣地反駁她:“假如來的是從前消失在沙漠裏的土裂汗大神,那麼,即使算不上是朋友,至少也是不親不疏的故人,而不是你說的敵人。”

    她決然搖頭:“世上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當朋友或者故人開始爭奪你的利益時,他們的身份自然而然轉化為敵人,不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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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亞洲齒輪  7 為能量而戰

    我不想爭論下去,在“追殺幻像魔”這件事上,至少我和土裂汗大神是站在統一戰線上的。暫時看來,我和他們之間並沒有利益之爭。

    鼓聲越來越強勁,漸漸的,回聲與鼓聲融為一體,在空院裏飄忽流蕩著。那邊的雪出奇的厚,有幾個地方漸漸與三米多高的院牆持平。

    “風先生,無論如何,你不要參戰,否則一定會後悔,就像你我都不可能衝動之下殺死唐清一樣。戰爭勝負,生死存亡,跟一柄鑰匙永遠無關,而她永遠都只是鑰匙,你能明白嗎?”

    她拍打掉滿身的雪,意味深長地望著我。

    我淡淡地問:“唐清說,蘇倫被困在‘十五嶺’,她真的能帶我到那個地方去嗎?”

    “我說過,鑰匙要做什麼,是握著它的人才能決定的。人要它帶你去,你就能去,她永遠也不可能自己作主。”唐心的語意越來越晦澀。

    “你呢?也是鑰匙嗎?”我皺了皺眉,連阿爾法都說沒辦法越過封印之門到達“亞洲齒輪”,唐清會有什麼辦法?

    “我不是,之所以到這裏來,本身就是一個意外。”她冷冷地搖頭,忍不住再次撫胸長歎,“千年之前,我就該去了,並不願意再次墜入凡塵輪回裏來。如果活得不快樂,就算從商周秦漢一直活到宋元明清,又有什麼意義?”

    她的眼神變得空洞而迷惘,仰面向上,任由雪片飄落在微張的雙唇上。

    “我懂了。”把她的片斷敍述連綴起來,我漸漸明白了她的身份。

    “懂了?什麼?”她悽楚地笑著,眉睫一閃,雪花飄進眼睛裏,再化成水滴流出來,從她的眼角滑落。

    “人的身體其實是很累贅的東西,不賦予思想認知的話,它只是一具毫無意義的軀殼,行屍走肉一樣。你是不是唐心都不重要,那是別人眼中的你,只要你快樂地活著,何時、何地、跟什麼人在一起都不重要了。記憶消退並非壞事,當你的思想裏不再有過去的陰影,便只活在這一刻,等於一個剛剛出生的個體,嶄新而單純。忘了過去吧,你只是你,跟任何江湖仇殺、千年咒怨毫無關係,豈不更好?”

    我希望她能從記憶裏掙脫出來,不再沉迷於宿命。

    “無論我怎麼堅持,那些記憶都在高速消退,看來,我不是一個合格的使者,把那些需要傳達給救世主的資訊全部忘了,對不起——”她歉意地垂下頭,臉上的雪水潸潸落地。

    “你不是唐心,我自然也不會是救世主,忘掉那些故事吧。”我大度地揮揮手,滿臉都是笑意。

    如果這個世界存在救世主的話,我希望是大哥楊天,只有他那種撼天動地的大英雄,才能一往無前地承擔起一切重任。而我,情願成為輔佐他成功的左膀右臂,因為自己始終明白,沒有人能分掉他的光彩,普天之下的英雄都會在他面前俯首。

    “風先生,謝謝。”沈默幾分鐘後,唐心終於恢復了平靜。

    我重複著先前的承諾:“唐小姐,我會保護你,懸崖上面,老虎還在等你。我答應過他,要把你毫髮未傷地帶回去。”

    “好。”她只簡單地回答了一個字,倏的向前一指,“來了!他們來了!”

    一道灰色的影子從黑黝黝的井口裏彈出來,箭一樣地沖天而起,直飛起十幾米高,半空中身子打開,雙手裏展開兩柄雪亮的彎刀,向東南角的生門方位冉冉下落。那人的身材極為瘦削,灰袍上連著的帽子遮住半張臉,看不清面容。

    “進退之間,生變為死。”唐心低低地冷笑。

    那人的腳尖還沒觸到皚皚白雪,方圓五步之內,積雪驟然翻騰起來,裏面竟然藏著無數條頭頸昂揚的黑色毒蛇。頃刻之間,雪白的地面已經成了黑黝黝的蛇陣,根本無處落腳。那人左腳在右腿膝蓋上一點,施展“連環梯雲縱”的輕功,身子嗖的彈起來,一下子拔高三米有餘。

    “幽蓮,是她!”我在心裏叫起來。

    那種飛騰跳躍的身法與中國武術裏的任何一種都截然不同,我只見識過一次,就在埃及沙漠裏,那個起初醜陋如鬼、最終蛻化成土裂汗大神身邊的美女——我記得她的名字,幽蓮,一朵冷幽幽的蓮花,也即是薩罕長老唯一的女弟子。

    昂揚的蛇信險些舔到了她的腳,有幾條粗壯之極的毒蛇竟然急彈起來,追逐著她的身影。刀光一閃,蛇血飛濺,她已然借著一劈之力,身子再次拔高兩米,像一隻悠閒飄逸的風箏在半空滑翔著。

    “變生肘腋,四面楚歌,能往哪邊落下去?”唐心長歎,抬腳踢飛了身前的積雪,洋洋灑灑地落下小樓。

    龍馭大陣一旦被引發,立刻展開“牽一髮而動全身”的淩厲變化,整個空院裏已經沒有幽蓮的落腳之地。

    當她上升之勢殆盡,再次翻身下落時,位置是在院子的正南方位。看似平平無奇的那一大片積雪左右一分,立刻露出滿地張牙舞爪的巨型毒蠍來。赤紅色的蠍背瞬間在地面上湧動如赤潮,聲勢驚人,毒性更是相當恐怖。

    我和唐心都只是旁觀者,既不受陣勢的牽制,也不貿然出手幫助任何一方。

    “她只有一條生路,便是回井下去,不過,這將引發毒蟲的追殺倒灌,再想沖出來也就難了。風先生,換了你,該怎麼應對?”唐心喃喃自語。

    “像你說的那樣,只能原路返回,再折進‘地脈’裏去。”要想全身而退,這應該是最無奈的選擇。生門尚且兇險四伏,如果她勉強拔起身子,轉向正西、西北、正北、東北方位,執意立足,就更是自尋死路了。

    幽蓮出現,土裂汗大神與薩罕長老必定就在附近。手術刀曾經說過,薩罕長老作為開羅城最具智慧的人,對於東西方的異術都有過極深的研究。我希望他能及時出現,化解龍馭大陣的攻擊,而不是把幽蓮丟出來送命。

    無奈之下,幽蓮選擇了最簡單的逃命道路,雙刀急促地飛旋著,化成一張銀光閃閃的刀網,從蠍陣上空掠過。她的身子仿佛是毫無重量的,能夠借助任何一點支撐輕鬆彈起來,才有機會躲過在毒蟲大陣裏的滅頂之災。

    她飄向正西,雪地上立即湧起洶湧跳躍著的青背蟾蜍;再轉向西北,這一大塊地面隨即被密密麻麻的紅色毒蟻覆蓋,只能連環躍向正北。

    任何一種毒蟲都會噴射毒液,院子裏的空氣似乎也已經變了顏色,被毒蟲帶來的汙濁之氣籠罩著。

    “強弩之末而已——下一次落地,恰好與最是難纏的千足蜈蚣相遇。風先生,這個人到底什麼來頭,怎麼會全身沒有一點重量,可以像氣球一樣彈來彈去?”唐心有些困惑,因為幽蓮的行動能力已經超越了人類滑翔的極限。

    嚴格來說,幽蓮屬於被土星人異化後的地球人,可惜土裂汗大神的飛行器缺乏能量,無法帶她離開地球,只能名不正言不順地停留在這個星球上。

    “她是……”我不知該怎麼描述。

    唐心及時地擺擺手:“不必說了,她即將是個死人,死人通常是不必留下名字的。”

    果然,當幽蓮翻滾到空院正北方向時,雪地上伏著的是一群焦黑色的蜈蚣。這些毒蟲竟是能夠淩空飛躍的,幾百隻半尺長的巨大蜈蚣一起彈起來時,情形至為壯觀,並且它們嘴裏噴出的淡黃色煙霧,瞬間結成一道霧牆,擋住了幽蓮的去路。

    毒蟲總是由人來驅使操控的,我懷疑背後驅趕它們的主人就是唐清,但隨即有一個無法解答的疑問浮上來:“唐清屬於被異化的怪物,與阿爾法是針鋒相對的死敵,怎麼會在他的‘天旋地轉龍馭大陣’裏擔任主攻手?”

    這一點真是讓人難以理解,幾批毒蟲的性情各不相同,除非是此道的老手,否則難以驅動它們發起攻擊。我猜阿爾法未必具有這種手段,而唐心又一直在我身邊,值得懷疑的驅蟲高手就只可能是唐清。

    幽蓮瞬間越過霧牆,只是灰袍上瞬間多了幾十條黑色的蜈蚣。她甚至來不及停步撣掉毒蟲,腳下又遭遇了新的危險,那是一群密集如雨的金翅黃蜂,不等她松一口氣,已然“嗡”的一聲狂飆出來,一下子將她圍住。

    到此為止,龍馭大陣裏潛伏的危機已經被全部引發,所有的攻擊力量都露出端倪。

    我忽然覺得,真正上當的應該佈陣的一方,以土星人的智慧,絕不會愚蠢地猛衝猛打,故意撞進圈套裏。土裂汗大神曾經說過,土星的科技發展水準遠遠超過地球。

    心念方轉,井口裏又悄無聲息地躍上來一個黑衣男人。他的手裏捧著一個土黃色的盒子,沿著井口週邊五米處,迅速撒了一圈褐色粉末。空氣裏彌漫著高純度硫磺的刺鼻氣味,他丟下盒子,雙掌“嚓”的一搓,已經燃起了一把火,將那圈硫磺粉末點燃。

    毒蟲螻蟻最怕硫磺,而他出現的時機正是所有的毒蟲被幽蓮吸引的當口,根本沒有毒蟲來得及回身攻擊他,圓圈已然布好。

    用這種平淡無奇的地球方式抗拒毒蟲,既出乎我的預料,又簡單而有效。

    幽蓮側翻入圈,落地時跌跌撞撞的,顯得十分狼狽。

    “如果這也算得上是破陣的話,也真顯得太容易了,你說呢,唐小姐?”我松了一口氣,現在才有機會跟唐心開玩笑。

    “她已經中毒,身體最少有十一處受傷,我並不以為大陣告破,這只是雙方交手的第一個回合而已。硫磺燒盡,毒蟲們的攻擊還會第二次瘋狂展開。到那時候,他們大概就要從哪里來回哪里去了。”

    唐心敏銳地指出了雙方的得失,但她不知道,土星人對於豢養、驅趕毒蛇也很在行,比如金字塔下那個由孟加拉金線蝮蛇組成的蛇窟,聲勢並不比唐清的蛇陣遜色。

    “她不會死的,在她背後,有更高明的指揮者。”我只相信自己的觀點。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就算土裂汗大神的能量已然喪失了七七八八,仍將有餘力破陣而出,降落在這個世界裏。對那個人身鱷魚頭的異族人,我始終抱有憐憫之心。流浪異星已經夠可憐的了,他還失去了自己的本來面目,成了半人半獸的怪物。

    唐心又向東西兩側張望了一下,自言自語地問:“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與綿綿不絕的鼓聲相比,她的聲音顯得微不足道,只是我也有了那種預感。東西兩側小樓正是龍馭大陣的“陣眼”,敵人要想破陣,不毀掉這兩邊的十幾座建築物是無法奏效的。

    “轟、轟轟轟、轟——”連續幾聲巨響,東西各有七座小樓飛上了半空,隨即青磚灰瓦化為粉末,紛紛揚揚地灑落下來。

    唐心捂住嘴,皺著眉苦笑:“原來敵人還有另外的伏兵?難道那道‘地脈’會有其他出口?可能嗎?”

    “陣眼”被毀,龍馭大陣立刻出現了破綻,東南、西南、東北、西北四個方位門戶大開,有四名灰布蒙面的矯健大漢飄然沖了進去,與幽蓮會合在一起。

    非洲鼓聲停了,只有滿天飛雪無休無止地墜落著,仿佛要將空院裏的人和毒蟲全部埋葬似的。幽蓮身邊的火圈正在漸漸熄滅,毒蟲又一次蠢蠢欲動,向空院的核心靠近。

    “啪啪、啪啪”,後來出現的四名大漢同時拍掌,他們越過的路線上一下子燃起了大火,空氣中再次充滿了濃烈的硫磺味道,把毒蟲隔成四部分,首尾無法相顧。火勢來得猛烈之極又突兀之極,大約三分之一的毒蟲瞬間已經葬身火海,發出“滋滋吱吱”的怪叫聲。

    “嗚——”一陣口哨聲響了起來,遍體黑衣的唐清從正東方向踏雪而來,倒背著雙手,亂髮隨風齊飛。她的臉上毫無遮掩,透著一種比寒冰更冷漠的青碧色。

    “他們有備而來,而且那四個人明顯是地球人中的高手,唐清沒有機會取勝的。”我說不清是在為誰擔心。

    “風先生,如果我也出手,你會站在哪一邊?”唐心冷冷地笑起來,抓了一把雪,在掌心裏緩緩揉搓著,“那四個人的身手讓我想起了很久前的一段江湖典故,蒙古鐵騎橫死歐洲的時候,據說軍前有風、雲、雷、電四員猛將,四個人是被蒙俄邊界上的山魈撫養長大,擅長獸語,百毒不侵,基本屬於半人半獸的怪物。正是因為有這樣的人做先鋒,元朝才成就了中國歷史上版圖最為壯闊的時代。”

    我點點頭,不發表任何意見。

    她能這麼想,是因為四個大漢闖入的時候,隨手攫取了地上的毒蟲,掀開蒙面的灰布擲進嘴裏,毫不在意地大口嚼食著。食毒蟲、飲毒血,正是江湖傳說中“風、雲、雷、電”四名異人的成名招牌。

    “不過,那些都是幾百年前的人物了,怎麼會出現在這裏?”她的眉皺得更緊,百思不得其解。

    “地脈”裏很安靜,幽蓮等六人散部在井口四周,對呼嘯而來的唐清視而不見。

    我突然記起了土裂汗金字塔裏那些正在被異化的“人”,記得幽蓮說過,很多聰明絕頂、在地球上已經無法滿足求知需求的人,自願加入土星人的行列,接受那種詭譎的“異化”過程,希望最終成為異星上的一員。

    可以想像,“風、雲、雷、電”四個人也在“異化”的行列,甘願受土裂汗大神任意驅使。這場莫名其妙的戰爭,很快就要演變成了地球人之間的互相殘殺。

    我挺身而出:“唐小姐,咱們下去阻止他們,唐清不可能是他們的對手。”

    唐心搖搖頭:“不,那只是一個引子,她不會死——”

    話音未盡,唐清俯身在地,雙臂一招,身前身後的幾萬隻毒蟲如同密集如雨的箭矢沖了出去,刹那間將大陣中央的人遮住。

    “風,又見面了?過得怎麼樣?”有個溫和的聲音響在耳邊。不必多想,也能明白那是土裂汗大神在說話。從非洲鼓聲第一次出現時,我就預感到他會光臨這個世界,現在,預想終於變成了現實。

    “你在哪里?在地脈裏嗎?”我開門見山地反問。

    激戰之中,一切客套寒暄的過程也就免了。

    “對,大約在地面以下十一公里處。真沒想到,又會遇到你。風,是不是地球上的所有神秘地帶都會留下你的腳印?抑或是你早知道我會出現,預先在這裏等我?”土裂汗大神的心情很好,居然知道跟我開玩笑。

    我疲倦地搖頭:“我怎麼會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只是恰好遇到罷了。你不是已經安心沉入地下了嗎?怎麼會再次浮上來?”

    上一次土裂汗金字塔的下陷,險些害死鐵娜和全部的埃及政要,一想到災難發生的那一刻,就令人忍不住膽戰心驚。我能夠預感到,當他再次出現時,只怕又將引發一場非同尋常的大陣仗。

    “哈哈,這裏有我需要的東西,當然不能錯過了。”他又笑了。

    “你需要什麼?”在我記憶之中,他的飛行器已經能源耗盡,即將自生自滅。

    “風,你該知道我需要什麼,何必明知故問——能量,我需要大把大把的能量,有了它們,飛行器才能順利地擺脫地球引力,進入宇宙航行的正常軌道。這裏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能量,我當然要來,對不對?”他哈哈大笑,比起從前遁入地下時奄奄一息的可憐樣子,簡直有天壤之別。

    唐心叫起來:“風先生,你在跟誰對話?你沒事吧?”

    她的臉色漸漸輕鬆起來,視野之內的毒蟲遮天蔽日的壯觀景象還沒有結束,唐清不必親自動手,便似乎已經穩操勝券。

    我擺擺手,示意她不要打擾我。

    “風,我要送你一件意外的禮物,但是在接受饋贈之前,先答應我一件事,可以嗎?”土裂汗大神的語氣非常謙和,正應了“禮下於人、必有所求”那句古話。

    我略一沉吟:“好,只要不損害到地球人的安全,我答應你。”

    他拉長了聲音:“我把你心愛的女孩子交還給你,你不要來管我和‘亞洲齒輪’的閒事,怎麼樣?那些複雜的利益清算與地球人無關,同意的話,後退五十步,右轉三十步,我們可以慢慢談。”

    我的心頭猛然一震:“誰?你看到蘇倫了?蘇倫跟你在一起?”

    他哈哈大笑起來,並沒有進一步地明確作答。

    我轉身向後望,滿眼裏只有茫茫白雪和被雪片覆蓋的鱗次櫛比的小樓。

    “風,我們上一次的合作非常成功,這一次當然也不例外。她在等你,我知道,你也在焦灼地牽掛著她,來吧,我等你……”他的聲音突然消失了,只在天空中留下一個帶著笑意的尾音。

    我心裏牽掛的蘇倫,土裂汗大神一定會知道這一點。那麼,我該相信他的話,前去赴約嗎?

    空院裏的戰事又起了變化,毒蟲布成的天網瞬間被撕裂了一個缺口。假如那四個人真的是歷史上的“風、雲、雷、電”四位奇人的話,唐清的蟲陣只怕難以奏效。然而,龍馭大陣的威力在於陰陽變幻,而不僅僅限於伏兵的戰鬥力強弱。

    “唐小姐,我要離開一下,保重。”我終於做了決定,真正需要幫助的是困境中的蘇倫,而不是尚在阿爾法掌控中的戰局。

    唐心詫異地雙眉一挑:“怎麼?你去哪里?”

    “去見一個老朋友。”我沒時間詳細解釋,拍去肩頭的雪,長吸了一口氣,走向樓頂邊沿。

    “喂,風先生,請留步——”她想舉手攔我,但隨即放棄,只是垂下嘴角連連苦笑著,“你也保重,龍馭大陣發動全力攻擊時,這個世界裏的能量平衡將會完全打破,弄不好封印之門也會發生突變。所以,小心些,還有大局需要你回來維持……”

    樓下的雪已經很深了,我向東發力狂奔五十步後,折向北面,沿著兩排小樓間的甬道急速前進。三十步之後,迎面被一座正方形的小樓擋住去路。

    我縱聲大叫:“土裂汗大神,我來了,你在哪里?”雪片灌進嘴裏,帶著刺骨的寒意,轉瞬化成了冰水。站在小樓下仰望,白牆盡頭是高挑的飛簷,銅鈴鐵馬、泥雀瓦狗栩栩如生,在飄雪中隱約透著氣氛凝重的無盡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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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亞洲齒輪   8地脈下的水晶窗口

    無法想像土裂汗大神怎麼會在這個位置出現,畢竟“地脈”的出口是在那個空院裏,否則阿爾法的“天旋地轉龍馭大陣”也不會布在那個位置。

    “土裂汗大神會跟蘇倫在一起?蘇倫明明是在封印之門的彼端,難道他也到達了‘亞洲齒輪’那裏嗎?”滿腦子都是糾葛不清的疑團,絲絲縷縷地纏繞在一起。

    左右兩側的小樓錯雜排列著,根本沒有明顯的通路,走到這裏,也相當於進入了一個死胡同。

    “蘇倫——”明知道她還被擋在山洞的那一端,但我滿懷激憤無處宣洩,只能仰天長嘯,猛的向前一沖,雙拳狠狠地擂在小樓的白色山牆上。我無意破壞阿爾法為封印六臂怪物而設下的奇門陣勢,但雙拳一擊之力剛猛之極,牆上應聲現出了一個兩米多高的窟窿,磚石坍倒,灰塵翻飛。

    十步之外,竟然站著一個身披灰袍、頭戴風帽的人,沈默地肅立在房間中心的一個三米直徑的黑洞前。

    “來了?走吧?”是一個中年女子的聲音,她揮袖拂去灰塵,向我輕輕招手。

    房間空蕩蕩的,只有她一個人,同時映入我眼簾的,還有她肩上束著的一柄古怪長劍,從右肩一直垂落到腳跟,足有五尺。

    “去哪里?蘇倫在哪里?”我越過斷牆,全神戒備。這個房間裏連一張桌子、一把椅子都沒有,四壁只是光禿禿的白牆,沒有一絲生氣。

    她邁向黑洞,一步步地下落,原來裏面藏著一架同樣漆黑的螺旋形扶梯。

    “要答案,跟我來吧?”那梯子非常陡峭,她只邁了七八步,便已經沒到肩頭。

    我大步走過去,低頭一看,無盡的黑暗中映出幾點暈黃的燈光,漸漸延伸到無窮深遠的地底。回頭望了一眼破洞外的白雪世界,我毫不猶豫地跟了下去,踩得鐵梯噔噔直響。

    下降八圈之後,到達了另外一個靜僻幽暗的房間,一個身材瘦削如竹竿的灰袍人高舉著左手,掌心裏托著一顆發光的珍珠,一動不動地站在鐵梯旁邊。他的腳下,也有一個黑洞,鐵梯一直向下延伸著。

    “走吧。”女子簡短地吩咐著。

    灰袍人立刻轉身,帶頭下了梯子,我們兩個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再次下降八圈後,仍舊有一個沈默寡言的灰袍人侍立在梯子旁,並且做了我們三個的先導,一起向下。

    假如阿爾法的世界已經是在山腹下面、懸崖下面,那麼我們此刻進入的便是更為深幽的地下,已經無法用恰當的辭彙來描述它。神話傳說中,閻羅王的地獄有十八層,而十八層下更有無法標識的地心黃泉。當一行人沈默而且沉重地魚貫而下時,我真的懷疑已經到了黃泉。

    “告訴我,土裂汗大神在什麼地方?”我停住腳,左手緊握住欄杆,仰面回望,黑洞的入口早就不見了。

    “前面。”女子也停下來。

    “你是誰?”我追問著,越是出言謹慎的人,心底裏越能藏下秘密,看得出,她是這一隊人馬的頭領。

    “那不重要,走吧。”她頭也不回。

    “我突然改變了主意,不想去見他了。”我瞄著她肩頭的劍柄,感到有些氣悶,很想立刻從黑暗中掙脫出去,在外面的雪地上暢快地呼吸幾口。

    “你必須去,沒有第二條路。”她的聲調很平靜,聽不出恫嚇的味道。

    “我想闖出一條路來,不行嗎?”我在黑暗中無聲地笑起來,現在我不像是土裂汗大神的客人,反而像是重罪在身的囚犯。

    “不行。”她的肩頭一扭,長劍“嚓”的一聲出鞘,掠起一道湛藍的寒光。但我早有準備,身子一矮,避開長劍,反手抓住她的腕脈。劍身上鑿印著一隻開屏的孔雀,每一根翎毛都刻畫得栩栩如生。

    “年輕人,大神要接見你,是你的無比榮幸。我們的時間很寶貴,錯過了這次機會,要想飛升蛻變就不知道是哪年哪月了。”她掙開自己的手,反手把劍插回鞘裏。

    我們都沒有竭盡全力地出手,但我仍然從那柄劍的特殊標記上認出了她的名字,“孔雀妃子”梅應雪,一個連老江湖們都快忘記的女飛賊。那是一個曾經活躍在二十年代的大上海時期的江湖名人,死在她手裏的軍政要員、大亨富豪不下五百人,但當她暴斂財產逾九億美金、名聲如日中天的時候,卻猝然失蹤,不知去向。

    “你需要他的幫助,他也需要你的,請吧?”她繼續向前走。

    “我知道你是誰了?‘孔雀妃子’梅應雪。”我叫出了她的名字。

    “那些事早就過去了,我現在沒有名字,不必用任何代號來稱呼我。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是沒有名字,也沒有過去的,希望你將來也是這樣。”她保持著自己的冷淡。

    我在腦子裏掂量了一下,終於跟了上去。既然土裂汗大神能把如此眾多的歷史人物集中在自己的飛行器裏,而這批人也死心塌地地跟隨他,足見“異化為土星人”這件事,對某一部分人還是極有吸引力的。

    下到第十四層時,燈光忽然大亮,一輛黃金鑄成的輪椅就在燈火輝煌之下,上面坐著的男人肩膀寬厚,重眉虎目,正在翻閱著一冊金片訂成的書。

    梅應雪等人立刻左右散開,給我讓出路來。

    “風,我等你很久了。”他揚起來,拋開書本,雙眼炯炯有神地盯著我。

    他的聲音與土裂汗大神相像,但面貌卻變了許多,不再是人身鱷魚頭的怪物。

    “等我?每次見你都不會有好事,這一次會是什麼?”我表示擔憂,在黑暗中待的時間太久了,眼睛還無法適應這座大廳裏的強光,但明顯地感覺到,這已經不是我上次去過的土裂汗金字塔核心。

    他做了個手勢,燈光立刻變得幽暗下來。

    “風,事有緩急輕重,跟我來,帶你去看一個人。”輪椅無聲地右轉,他的唇上帶著一個若有若無的淺笑。現在看來,他的外型是標準的地球人,絲毫沒有從前那個怪物的殘留影子。在所有人之中,我並沒有發現薩罕長老的熟悉身影,想必正在“地脈”的出口指揮幽蓮破解龍馭大陣。

    我沈默地跟在土裂汗大神後面,把所有的疑問都壓在心底。

    “風,你對‘亞洲齒輪’怎麼看?”他側過頭,饒有興致地盯著我。

    前面的一扇銀色金屬門無聲地滑開,露出一條筆直的青色甬道來,迎面而來的風,帶著潮濕的寒意。

    我搖搖頭,在土星人面前,人類的知識並無值得炫耀之處,況且我對“亞洲齒輪”也沒有任何野心。

    “風,何必如此謙虛?上次見你,舉手之間擊退幻像魔的影子,何等意氣風發?”他拍打著黃金扶手,笑容越來越深。

    “你呢?”我只回了兩個字,甬道頂上滴下來的水珠落進我脖子裏,遍體生寒。雖然經過了一百多次旋轉下降,我的方向感仍然良好,能夠辨認出甬道是通往正東方向的,一直貫穿出去,應該就是封印之門的彼端。

    “我?很簡單,獲取足夠多的能量,離開地球,回土星去。我駕駛的大型飛行器——地球人眼中所謂的‘土裂汗金字塔’已經能源耗盡,廢棄在地核附近的水源層裏,只能依靠咱們剛才看到的小型飛行器活動。我相信,‘亞洲齒輪’會帶給我新的希望,一定會。”一提到“亞洲齒輪”,他的情緒明顯亢奮起來,輪椅也隨之加快了速度。

    甬道仿佛永無盡頭似的,一直向前延伸,尺寸和顏色一成不變。

    “我們去哪里?‘亞洲齒輪’嗎?”我繼續著那個話題,同時抑止著內心起伏不定的激蕩。蘇倫是與亞洲齒輪在一起的,假如前面可以看到齒輪,則一定會見到蘇倫。分開那麼久,現在馬上就要結束噩夢,我怎麼能不激動?

    他笑了:“你心裏在想什麼?”

    我冷靜地回答:“我在想,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才能和你平等合作。”

    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餐,土裂汗大神也不會費了這麼多周折來幫助我,除非是在某件事上有求於我,雙方做等價交換。

    他的笑聲停了,在扶手側面輕輕一按,一束白光射出來,照亮了前面三十步範圍內的一切。甬道裏仍是一片死寂,看不到一點人類存活的跡象。

    “風,你還記得嗎?我曾從鱷魚和金線蝮蛇的體內吸取能量,才變成了人身鱷魚頭的怪物。現在,那部分能量消耗殆盡,所以我才恢復本來面目。有了那次遭遇,我如同死過一次,再不會隨便浪費生命了,所以,我要得到亞洲齒輪,得到地球的能量核心,那對我至關重要。而你,一定能夠幫我——”

    我盯著他身上的灰袍,謹慎地點頭,表示同意。

    “我替你找到了蘇倫,能不能救那個女孩子,只怕要看你自身的能力。風,我已經盡了全力,她就在前面——”他舉手向前指著,緩緩地掉轉輪椅,向來路上滑去。

    我愣了幾秒鐘,陡然向前狂奔,輕功發揮到前所未有的極致,雙手甩動時磕在石壁上,立刻鮮血迸流,濺在我的臉上,但我什麼都顧不得了,心裏只有一種心思:“向前、向前,蘇倫就在前面!”

    失去過才知道珍惜,在接到蘇倫失蹤那個消息後的日日夜夜裏,幾乎每隔十分鐘就會自責一次,追悔莫名。

    我看到了光明,仿佛就要到達甬道的出口了,突然之間,身子撞在一堵透明的水晶牆上,最先碰上去的左肩“哢嚓”一聲已經骨折,整條左臂都失去了知覺。

    “蘇倫——”一聲怒吼伴著一口鹹腥的血噴出來,那面兩米高、三米寬的水晶牆立刻成了一大塊血染的紅布。牆的厚度至少超過五米,澄澈無瑕,毫無遮擋。牆的外面,也是一條甬道,不過相當淺,只有七八米的長度。

    我感覺到胸膛裏有十幾股熱流洶湧激蕩著,是不是要湧上喉頭來。那些全部是我五臟六腑裏的熱血,再噴出來,我也就要激憤而死了。

    “蘇倫,我來了,別怕,我就要來救你了——”我緊閉著唇,舌尖全力舔著上齶,封閉喉頭,極力控制著熱血上湧,手扶著側面冰冷的甬道,盤膝而坐。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正是因為大哥楊天與蘇倫的失蹤,才會令我永遠有追尋下去的無窮動力,我有責任把他們找回來。所以,無論發生什麼意外,我都要堅強地活著,絕不能有絲毫的鬆懈。

    甬道裏的深度陰冷也給了我運功療傷的良好環境,奔湧的熱血漸漸緩和下來,揮袖擦去了牆上的血跡。牆外沒有人,但從甬道的出口能看到一隻飛旋著的齒輪,直徑約有半米,旋轉速度至少在每分鐘九十轉以上。

    “齒輪?亞洲齒輪?”我彈身而起。

    有齒輪就必定有輪軸,但我所處的角度,恰好是在齒輪正面,後面的一切都被嚴密地遮擋住,什麼都看不到。

    水晶牆與甬道融為一體,恰好在即將到達出口的位置,把甬道一分為二,並且巋然不動。我在牆體上搜索了幾分鐘,確信附近沒有任何控制機關能夠挪開這堵牆,立刻想到了“炸藥爆破”這四個字。不過,以土裂汗大神的能力都無法突破水晶牆,人類的爆炸手段又有什麼用處?

    幾百種突破手法在我撞到水晶牆的刹那就都想到了,思想在一瞬間運轉過速,才會導致大口噴血。

    “毫無疑問,這堵牆是無法攻破的,比起在沙漠裏鑽探土裂汗金字塔的那次行動,這一次的難度增加了何止百倍?”在封印之門前已經受過一次挫折,所以我能清醒地認識到,在這些人力無法掌控的神秘機關前,必須要打破慣常思維,才能奏效。

    我仔細地擦拭著水晶牆,一顆血點都沒留下,以確保它純淨如新,能夠仔細地觀察到牆外的一切動靜。它給我的感覺,如同在封閉的深海潛水艇裏透過舷窗向外觀察一樣,什麼都能看到,但卻什麼都摸不到。

    那個齒輪一直在轉,但在我的感覺中,它只是“空轉”,根本產生不了任何動力傳遞。也許過了這面牆,就能目睹“亞洲齒輪”的神秘面目了。幸虧站在這裏的是我,而不是那些對傳說中的“亞洲齒輪”趨之若鶩的科學家,譬如冠南五郎之流了。

    當我確信自己留在這裏已經沒有意義了之後,才戀戀不捨地返回。到了這時候,阿房宮空院裏的激戰早就成了無關緊要的事,唐門恩怨、唐心的前世、異化的唐清等等等等,全都拋在腦後,只有蘇倫皺著眉的苦笑在我眼前閃動著。

    她本來是快樂無憂的,即使是在手術刀猝亡之後,她也沒有任意消沉下去,而是全身心地投入到清理手術刀遺物、搜尋大哥楊天的遺蹤上。是我與關寶鈴的邂逅、沉迷、糾葛、癡纏,才令蘇倫傷心欲絕。

    我忍不住在自己額頭上重重拍了一掌,滿心裏懊惱不迭。

    向回走的路還很漫長,我走出約一百多步,步履沉重之極,手背上磕破的地方也在隱隱作痛。突然之間,我的後背上有了異樣的感覺,仿佛有一種無聲的暖流正隨風拂來。水晶牆嚴密無比,甬道裏是不可能有風的,那一定是某種錯覺。

    “風哥哥、風哥哥……”耳朵裏傳來蘇倫的聲音。

    普天之下,只有她才會用這三個字叫我,刹那間,十三號別墅裏第一次見面時她那個長髮披拂的清麗形像湧入我的腦海。

    “蘇倫?”我倏的轉身,腦子裏一陣眩暈,只能向側面的石壁靠過去。

    牆外的光線變得極其刺眼,但我視線裏卻隱約地多了一個人,長髮垂腰,雙臂揮舞,正在急促地拍打著那面牆。我定了定神,她的動作一下子停止了,臉貼在牆上,怔怔地望著我。

    “蘇倫——”我大叫,一瞬間,思想凝滯不動,被魘住了一樣。

    在那個飛旋的齒輪背景下,她的腰更顯得細若楊柳,不盈一握,滿頭長髮像瀑布一般飛瀉著。

    我向前飛奔,什麼話都叫不出來,腦子裏什麼思想都沒有,只是拼命奔向那團光影,如同努力掙紮的飛蛾正在投奔烈焰。

    “嘭”的一聲,我毫無控制地撞在牆上,額頭火辣辣的,一股粘稠的液體立刻沿著鼻凹淌下來。站在對面的,千真萬確就是蘇倫,兩腮上閃著濕漉漉的淚光,烏黑的眼眸也正淹沒在亮晶晶的淚水裏。

    水晶牆隔斷了所有的聲音,我們面對面望著,帶淚而笑。

    她穿著一身黑色的羊皮獵裝,脖頸上掛著一條纖細的銀鏈,一顆紅寶石的鏈墜沉甸甸地垂在胸前。李康曾向我詳細描述過蘇倫失蹤前的衣裝,就是這身衣服,出自開羅著名女裝設計師卡塔蘭之手,也是我第一次送她的耶誕節禮物。

    蘇倫是極愛潔淨的女孩子,在開羅時從來不曾連續三天穿同一套衣服,但此刻失陷在“亞洲齒輪”的詭異世界裏,又有誰伺候她換裝?雖然看不見對面有下雪的痕跡,但這種天氣裏,夜晚的溫度直線下降,她怎麼睡?又是睡在哪里?

    當我凝視著她,心底裏一片空蕩蕩的,沒有一絲一毫關寶鈴的影子,直想張開雙臂,把她攬在懷裏,溫暖她,再令她唇角浮起笑意。

    一堵牆,把我們隔成了兩個世界,但至少能彼此看到。

    “蘇倫——”我撕心裂肺一樣地大叫,雙拳猛擂著透明的牆壁,血花飛濺著,把牆面染成了斑斑點點的寒梅圖畫。即使明知她無法聽到,我仍舊一聲接一聲地叫著,直到喉嚨乾裂嘶啞,再也無法發聲為止。

    她含著淚光看著我,無助地撲在水晶牆上,兩行淚長流不止。

    這一刻,我們這兩個曾在埃及沙漠裏出生入死、被江湖上尊為“無敵勇士、無敵女俠”的別人眼中的“高手”,同時陷入了滅頂的悲慟傷心裏。

    我的回聲仍在甬道裏久久不絕地飄蕩著,假如此刻土裂汗大神能妙手回春,將蘇倫從水晶牆後面解救出來,我願意答應他任何條件,包括自己這條命。

    額頭、手背、肩頭鑽心入骨般的疼,我眼前一亮,蘸著自己的血,迅速在牆上寫著她的名字:“蘇倫,我想你,放心,一定能救你出來。”

    那些字倒映過去,全部都是反著的,但她只掃了一眼便用力點頭。

    第二行字,我寫的是:“蘇倫,對不起,我以後再不會離開你了,無論是人還是心。”

    無數次夢到她脫險回來,我握著她的手,一遍一遍說的就是上面兩句話。現在,親眼看到她,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要她知道這個事實。

    她的眼淚流淌得更洶湧,在腮邊沖出兩道淺淺的污痕。在這種環境裏,洗臉、化妝都成了無法企及的空想,我平生第一次看到她這麼狼狽。

    這是一次從未在預想中出現過的見面情景,看到她又無法牽她的手,更沒有辦法掀掉這層透明而滯重的障礙,我的視線禁不住迅速模糊了。

    她咬破了自己的指尖,龍飛鳳舞地寫了三個字,又在最後加了一個工工整整的問號。

    那三個字是“關寶鈴”,也是造成我和蘇倫勞燕分飛、天各一方的起源。如果不是她再次提起,或許我已經把那個女孩子忘了,永遠不再記起。

    我頓了頓,擦淨面前的血污,咬破中指,莊重地回了一行字:“一萬個關寶鈴也抵不過一個蘇倫,這一生,不會再辜負你。”寫下這句話,心裏就像放下了一個巨大的包袱,感情的天平上只剩下“蘇倫”這個唯一的籌碼,無人能及。

    她側著頭看著那行字,臉上驀的出現了一抹羞澀的紅暈,沉思了幾秒鐘,回了一個大大的“好”字。

    到這時候,我才記起來,兩個人都是精通唇語的,立即向她“說”:“那邊發生了什麼?有沒有危險?”

    第一步是保證她的安全,六臂怪物的殺傷力無比巨大,她根本不是對方的敵手。

    “我到了‘亞洲齒輪’旁邊,沒有危險,但所有的甬道出口都被截斷了,無法走出去。”她用唇語回答。

    我點點頭:“說下去。”

    她揮袖抹去了臉上的淚痕,唇語變得流暢起來:“我通過磁場進入這裏,毫無疑問,家師冠南五郎畢生搜尋的就是這個地方。這是一個無比廣大的空間,‘亞洲齒輪’則是一個巨大的立體齒輪組,如同一個不規則的圓球,下半部分深陷在山體裏。我看到不計其數的齒輪同時運轉著,但找不到驅動它們的動力,更沒有動力輸出的途徑。風哥哥,家師的“無重力磁場”理論是完全正確的,在物理意義上的‘上去、下來、前進、後退’等等動作,都不是進入‘亞洲齒輪’的關鍵,而是要憑藉多維世界裏時間運轉的‘契機’。”

    冠南五郎的著作我全部看過,很多國際物理學專家指摘他的“無重力磁場”理論屬於異端邪說,地球上是永遠創造不出那種矛盾環境的。

    “你既然能循著時間的‘契機’進入,難道就沒有一條可供退回的原路?”我只是想讓她寬心,稍具物理常識的人都明白,進入多維世界的入口是不可能固定不變的,而是每一秒鐘都在異變,遵循著只有超級電腦組才能計算出的某種規律。

    所有的出入口都是單向的,無法用人力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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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29 23:38:03
第二部 亞洲齒輪  9大七數就要來了

  “我找不到,但家師一定會有辦法。”她撩開被淚水打濕了的長髮,露出信心百倍的一笑。作為冠南五郎的關門弟子,她對老師的理解與尊重超越了先她之前入門的幾十名學長。
  我心裏也有了希望,請冠南五郎出手總比與土裂汗大神做交易要容易得多,而且在走入金蛋之前得到的消息,冠南五郎已經與自己的大弟子動身向西南邊陲而來,目的就是為了搜救蘇倫。
  “我們可以坐下來慢慢談——”她微笑著,從悲喜交集中清醒過來,這才是我以前熟知的那個鎮定自若、處變不驚的蘇倫。
  青石地面很涼,但我們已經渾然忘了這些,我原原本本地將自己從北海道趕來後經歷的種種事件講給她聽,每次遇到有生疏的名字時,便需要反復地比對口型。她時而微笑點頭,時而皺眉沉思,聽得非常仔細。
  等我的敍述告一段落,她指指自己的額頭:“我在想,顧傾城小姐有備而來,目的絕不是一架絕頂古琴那麼簡單。我這邊的四壁和穹頂上,嵌著幾千張七弦古琴,每一張上面都鏨刻著朱印、指模以及造琴師、收藏家的名字。如果說她的目標在於所有的古琴,還算說得過去,但是,家師說過,到達‘亞洲齒輪’的人,無論以任何托詞掩飾,都逃脫不了貪婪的本性——”
  我忍不住張嘴,無聲地問了一句:“他呢?冠南五郎大師的目的又是什麼?”
  不僅僅是我有這樣的疑問,美國物理科學家聯合會的名宿們也曾在聯席辯論會上詰責過他,至少那些聰明絕頂的美國人是不相信冠南五郎這個日本人會胸懷地球和平的。
  “維護和平,保證地球環境的良性發展,並且阻止‘亞洲齒輪’的控制權旁落到心術不正的人手裏。”這些全都是冠冕堂皇的政客套話,不過從蘇倫那邊傳過來,總算還能聽得下去。
  她忽然記起了什麼:“席勒呢?他還好嗎?”
  那個可憐的美國生物學家已經死了,我只能如實告訴她。
  “接近磁場的時候,他被旋風拋了出去,其實只差一步就能隨我一起進來了。”她摸索著胸前的紅寶石,歉意地搖了搖頭。
  我們此刻顧不得為別人的厄運而歎息,最重要的是展開有效的救援措施。
  “你自己小心,我去跟土裂汗大神交涉,以他的智慧和能力,一定能——”我意識到自己說“一定”這個詞太多了,不禁黯然收口。在這個世界裏,就算簡單如“一加一等於二”那樣的事,都有可能發生變故,我實在不該向蘇倫做過多的承諾。
  “你也小心,風哥哥,我等你。”她笑著揮手。
  我轉過身子,悄悄擦去眼角的淚水,大步向回走,背上一直感受著蘇倫注視的暖流。其實這一刻真的不想和她分開,生怕一回頭便錯過一生,永遠不能再見到她。
  走到甬道的盡頭時,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縝密地分析眼下的困境——“阿爾法無法開啟‘封印之門’,那麼阿房宮盡頭的山洞那條路就已經堵死了。‘地脈’在土裂汗大神的掌控之下,如果可以幫他得到能量,以土星上的高科技技術,或許能試著突破水晶牆的屏障。兩相權衡,依靠土裂汗大神才是上策。”
  哭過、笑過、驚喜交加過之後,我仍然是千軍萬馬等閒視之的楊風、“盜墓之王”楊天唯一的弟弟。正如十幾年揚名非洲的手術刀一樣,我真正欽佩的人也只有大哥。
  金屬門自動滑開了,想必甬道裏暗藏著清晰的監視鏡頭,所有情況盡收眼底。
  我走進去,梅應雪迎上來:“主人有請。”
  她仍然背負著那柄長劍,仿佛長途跋涉的旅人永遠不肯放下自己的貼身包袱一樣。
  土裂汗大神不在大廳,梅應雪帶路走向側面的小門,忽然自言自語起來:“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動情時。”
  我的臉色微微一紅,想必她從監視畫面中看到了我和蘇倫對視時的一切。
  “那面牆很難打開,主人已經運用了包括冷凝、熱熔、電磁分解、尖銳衝擊在內的幾百種方法,都沒有奏效。所以,只能在地球物理學的理論之外想辦法,千萬不要再做無用功了。”梅應雪黯然長歎著。
  一個披著灰袍的高瘦男人疾步從對面走過來,高高地揚起右手:“風先生,老朋友又見面了。”他的臉上掛著疲憊不堪的笑容,但是精神還好,花白的眉毛下面,目光仍舊熠熠放光。
  那是埃及人民萬眾擁戴的薩罕長老,只不過現在卻是土裂汗大神的追隨者,與俗世凡人絕緣了。
  梅應雪轉身離去,這條晦暗的長廊裏只剩下我和薩罕長老。
  “風先生,我開門見山說好嗎?外面的戰鬥仍在繼續,我們必須沖出‘地脈’,進入上面的世界。所以,主人需要你貢獻出自己的智慧,共同破解‘天旋地轉龍馭大陣’,我們迫切需要能量,的確沒有多少時間好耽擱了。”
  看上去,他比在埃及沙漠時更年輕,眼神中燃燒著熾烈的鬥志。
  我仔細思索著與唐心一起俯瞰空院的情形,毒蟲的力量只需要分一半精力應付,如果阿爾法向陣法中施加晶石的力量,將會立即佔據絕對的上風,瞬間補齊大陣的所有缺憾,殺傷力成十倍、百倍地增加。
  “幾乎是沒有辦法破解的——除非有十幾人肯主動犧牲,引佈陣者現身,然後以後備力量群起而攻之,必要的話,甚至可以逼對方墜入‘地脈’,以黑暗中本方提前佔據的‘天時、地利、人和’攻擊。”
  這是我的個人意見,作為誘餌的十幾個人生還的可能性非常小,只怕沒有人那麼傻。
  薩罕長老“哦”了一聲,伸手指向側面的一個亮著燈光的房間:“請到這邊來,恭聽指教。”他的態度非常謙和,不再是沙漠裏執掌乾坤的部族長老,卻更像個癡迷於科學求證的工作狂。
  我搖搖頭:“薩罕長老,我要見土裂汗大神。”
  攻擊阿爾法的防禦系統並不是我的責任,如果大家能夠兵不血刃地和解下來,那是最好不過的結局了。我總覺得,被封印之門禁錮住的六臂怪物才是共同的敵人。現在,我迫切需要找到營救蘇倫的方法,無論偏激還是遲緩,總要先定出一個方案來。
  “主人在休息,暫時不想見任何人。咱們先來討論,有了合適的方案再呈交給他,怎麼樣?”薩罕長老抬頭凝視著我,他的眼底深處開始閃爍著一雙湛藍的光點。
  我笑了:“咱們之間,沒什麼好討論的。我不是手術刀,對埃及文化沒什麼興趣。薩罕長老,上次在沙漠中發生了那麼多事,很多賬留著以後慢慢算,現在,我想見土裂汗大神,請代為通稟——”
  薩罕長老作為埃及人民篤信的天神使者,並沒有起到很好的保護作用,反而任那些無辜的雇工和士兵們慘死,並且連屍骸都沒留下一分一毫。在這一點上,他的叵測居心,簡直昭然若揭。如果今天站在這裏的是鐵娜,只怕早就對他拔槍相向了。
  他仰面打了個哈哈:“風先生,那些事都是過去式了,而且地球人的總量早就超過了四十億的物理定額,多餘的那一部分應該以一種合理的方式消化掉,否則,總有一天,地球的固定結構會遭受難以預料的毀壞。那時候,地球就不存在了,你所站的位置,將會成為宇宙黑洞的一部分,沒有人再記得這個曾經散發著迷人光彩的蔚藍星球。”
  我無法再以笑臉相對了,只能冷冷地看著他。
  “我所做的,正是要把星球精英從蠢人裏拯救出來,他們才是地球的希望。按照主人的預想,只要把這些人帶離苦海,即便是地球毀滅了,也可以在同樣的位置再造一個地球二號,由這些人繼續繁衍生息——風先生,那才是宇宙高等生物們應該遵循的成長模式,而現在,地球不過是一個被垃圾和蠢貨們牢牢盤踞著的又髒又亂又臭的地方。”
  薩罕眼睛裏的藍光越來越亮,帶著攝人心魄的迷幻色彩。
  土裂汗大神的飛行器上曾經載著很多願意接受“異化”的地球人,並且是人類社會裏的精英分子,但我並不以為這些人的選擇是正確的。
  “我只重複最後一遍,帶我去見土裂汗大神,或者帶他前來見我。”我向甬道深處邁進,憑感覺,土裂汗大神就在前面的某一處黑暗裏。
  薩罕身子一錯,攔住我的去路,雙手按在我肩膀上:“風先生,冷靜點,這是在土星飛行器上,做什麼都要按規矩來!”他比我高出一頭,向前微屈身子之後,我們兩個的臉部距離只有兩尺不到,那已經是施展“攝魂術”之類武功的絕佳範圍。
  他眼睛裏的藍光刷地亮了起來,如同兩顆高強射燈照耀下的藍寶石,晶瑩剔透,光影迷離。
  “看著我……把你的心交給我,我們會去極樂世界……去天堂,去和雲絮做伴……看著我……”他的聲音輕柔而充滿了莫名的誘惑力。
  我靜靜地站著,目不轉睛地與他對視著。
  “黑色的夜空,風暴即將來臨,只有飛離這片地方……才會永遠長生,相信我……我能滿足你所有夢想,因為我是神的使者,是神派我來搭救水邊的羔羊……來吧……”他繼續喃喃低語著,雙手扣向我的頸後,掌心裏帶著一股詭譎的寒意。
  “你能……幫我找回蘇倫嗎?”我脫口而出。
  “能……任何事,只要你說出來,在我這裏,一定會得到滿足。你看……到我們的星球來,放心地把靈魂託付給我,一切就與從前不同了。”他的頭漸漸俯低,額角幾乎頂在我的天靈蓋上。
  我知道,那是他的“攝魂術”全力運功的關鍵時刻,腳下一轉便撲到了他的身後,右掌“啪”的一聲拍中了他的頸後大椎穴。他想用催眠一類的功夫降服我,給我洗腦,這主意真的是打錯了。再輝煌的人物,一旦陷入衰老的過程,就再也跟不上形勢了,比如他,竟然大錯特錯地低估了我的能力。
  “哦——”薩罕一聲哀歎,身體顫動了一陣,踉蹌著向後靠在牆上。
  從打破小樓牆壁一直到這裏,我對眼前的地下世界並不是十分瞭解,畢竟從扶梯上下來的第一時間裏,就已經被土裂汗大神帶著去了甬道。從長廊向左邊看,滿眼漆黑一片,那是一種深邃而冷酷的死黑色,多看幾眼都會令人後背上有毛骨悚然的感覺。
  右邊,是薩罕要請我進去的房間,我拖著他的手腕,立即閃身進去,免得被其他人覺察。
  “已經是……毀滅的最後時刻,如果不能攫取能量,最終一切化為粉末……我看到了末日,地球的……末日……”他的嘴唇緩緩嚅動著,掙脫我的手,撲倒在門邊的一張轉椅上。
  房間空蕩蕩的,四周的牆壁呈現出一種幽深的灰白色。我警覺地看看頭頂,提防有什麼監控探頭之類的,但屋頂也是灰白色的,平滑乾淨。
  “怎麼能靠近‘亞洲齒輪’?突破那道水晶牆?”我低聲詢問。
  當他的“攝魂術”被外來的作用力突然逆轉的時候,施術者的思想將會發生突變,進入深度催眠的半昏迷狀態,心裏最隱秘的話都會毫無遮攔地說出來。
  “不能……過不去的……這也是困擾我們的問題……”他在搖頭,灰袍窸窸窣窣地亂響,雙手也在胸前揮來揮去。
  “主人呢?他也沒有辦法?”我進一步逼問。
  土裂汗大神的飛行器是從遙遠的未來穿越時空溯流而回,我不相信以他們的超級科技會對地球上的事無能為力。
  “我們需要能量……能量……地球就要毀滅了,我們要進入太空……‘大七數’、‘大七數’就要來了……來了……”他吃力地抬了抬頭,眼皮沉重之極,幾乎馬上就要進入完全昏迷了。
  土裂汗大神說過,能量就來自于亞洲齒輪。聽到“大七數”這個詞從薩罕嘴裏重複地說出來,我突然感覺到了死亡的威脅。
  一直以來,我、手術刀、蘇倫三個人就對《諸世紀》上描述的“一九九九大災難、大七數”這兩段與地球命運密切相關的預言非常重視。宇宙萬物都是有生命力的,譬如地球,它在宇宙中凝聚形成,出現原始生命,而後生命進化,隨地球人創造的曆法一起成長至今——有“生”就會有“死”,它的所謂死亡就是毀滅,無論是人類毀滅還是星球分崩離析,都是這段文明史的最終句點。
  薩罕陡然抬起頭,額頭上的青筋全部迸跳出來,如同十幾條盤繞糾葛的粗大蚯蚓。
  “找到救世主!找到救世主!我們也不……不願意看到地球消失,快去找到……救世主……”
  我湊近他,伸出小指戳在他的人中位置,讓他暫時從昏迷中清醒過來。
  “誰是救世主?他在哪里?”我控制住思想裏的混亂焦灼情緒,每個人都在談論地球命運,都在振臂疾呼“拯救地球”,但卻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夠系統地理順“大七數”的神奇毀滅是如何降臨的。
  他陡然抬手,抓住了我的前胸衣服,眼珠用力地凸出來:“你……楊天,就是你、你們……你們的智慧,你們以為自己是地球人嗎?不、不、不、不是,你們不是……你們才是地球的主人,幾億年來,你們一直都是主人……九天之上、九地之下、九泉之間,只有你們,統馭著地球的運轉,哈哈哈哈——”
  我舉手按在他的頭頂百會穴上,感受到掌心裏傳來的熾熱,足以證明他的腦部活動正處於一種火山噴發一樣的沸騰狀態。
  他的狂笑足足持續了一分多鍾,直到我傳輸到他體內的真氣開始發揮作用,他才用力地打了一個嗝,倏地收聲。
  “看,這就是地球的毀滅。”他清醒了,黯然轉動著右手邊的一個黑色旋鈕。
  牆壁亮起來,那原來是一幅縮小的外太空圖像,遠近不同的星球大大小小地分佈在灰色的天幕裏,顏色也各不相同,但是灰白色的居多,少數幾顆呈現出恐怖的火紅色,像剛剛從爐子裏夾出來的巨大火炭。
  地球仍舊是蔚藍色的,那是全人類都萬分熟悉的形象,山海湖泊覆蓋下的它,充滿了生機勃勃的活力。
  “我們會看到爆炸,來自地核內部的猛烈爆炸,相當於兩萬億顆重磅炸彈的威力,換算一下的話,約等於地球人擁有的全部核武器同時引爆一千次的破壞力總和。宇宙歷史上,至少有十萬顆行星經歷過這種爆炸,所以才會產生大大小小的黑洞,不過這次不同,按照星球運行軌跡測算,地球的毀滅直接導致了太陽系的失衡,九大行星無一倖免,都會……”
  他的表情平靜下來,走向圖像前面,伸手指向地球。
  驀地,一道耀眼的光芒從地球上射出來,無聲無息地穿透天幕,將附近的所有星球一起照亮了。光芒閃過之後,地球消失了,在它原先停留過的地方,只剩下一團圓形的灰色影子。
  “土裂汗大神說過,地球會成功地避開‘大七數’的災難,然後科技文明一直永遠傳承下去,才產生了土星文明,不是嗎?”
  我記得退出土裂汗金字塔時,與他的那次詳談,土星人之所以降臨地球,為的就是探索地球人成功化解“大七數”的秘密。
  薩罕困惑地點點頭:“是,主人說過,但他現在發現,地球生命的進化規律並非一成不變的,現在馬上會到達‘大七數’毀滅的臨界點,卻沒有出現任何奇跡。所以,我們只能冒險升上地表來攫取‘亞洲齒輪’的能量,希望暫時飛離這裏——”
  “不,薩罕,你想錯了,飛離地球並不足以保證我們活下去,地球毀滅之後,宇宙文明也會相應停止發展,甚至以‘逆向運轉’的方式運行,一切進化都變成倒退,所有已經出現生命的星球會一步步倒轉,那才是最可怕的。”
  土裂汗大神緩緩地從角落裏踱出來,向我友善地微笑著。
  我忽然有些慚愧了:“你一直都在看著我們?”他的存在,比一粒灰塵更不起眼,進了房間之後,我根本沒有覺察到,那才是真正高明的隱身術。
  “風,否則薩罕怎麼那麼容易被你催眠?作為我選中的第一個異化目標,他的智慧超過普通地球人三百倍,行動能力更是創紀錄地達到七千倍。在地球人的語言詞典中,通常將他這樣的人稱為‘超人’,我只不過是想借他的表達方式告訴你一個真相——大毀滅即將來臨,最後的機會也許存在,也許不存在,已經不是我們所能掌握的……”
  他在光影裏抱著胳膊,顯出無比的蕭瑟。
  當畫面上那個地球猝然消失的時候,我覺得整個房間都跟著震顫了一下,仿佛有一種巨大得無法描述的力量,正從無窮深處的地球內部澎湃爆發出來。“地球毀滅”這個沉重無比的命題,從科幻片導演的劇本裏一下子活生生地跳了出來。
  “你怕嗎?”他苦笑起來,這一刻,他不像是科幻小說裏另類無比的外星人,而是與所有地球人沒有什麼區別的我們的同類。
  我沈默地搖搖頭,在這種空前災難前面,個人恐懼沒有任何意義。
  “你不像地球人,最起碼,你不像薩罕他們——對預知的危險迅速採取逃離計畫,加入到我的‘異化’程式裏來;當然,也不像普通地球人那樣,明知道毀滅總有一天會降臨,卻仍舊無所事事地沉浸在聲色犬馬、尋歡作樂當中。在地球的歷史長河中,我也曾見到過很多像你這樣的另類,他們的思想永遠不會局限于一時、一地的得失,而是放眼於國家、國際、全人類乃至整個宇宙。他們,是某種意義上的‘巨人’,而不僅僅是‘超人’般的個人英雄。風,假如地球不毀滅得這麼早,總有一天,你也將成為‘巨人’中的一員……”
  他踱向房間右側,觸動了一個開關,畫面上立刻出現了一口幽深無比的井。
  薩罕嘴裏立刻發出“噝”的一聲怪響,緊接著打了個寒噤,猛地後退一步。
  “你感覺到了?”土裂汗大神的苦笑越來越深。
  畫面在一直向井的底部推進,但我感覺那井是沒有底的,即使探測深度超過了地球的直徑,也永遠到達不了井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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