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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飛天]盜墓之王[全文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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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24 21:24:06
第十章  飛躍天塹見天梯

正是有了這麼多問號,我判斷顧傾城的潛意識裡已經承認了我的觀點,只不過還想找出其中的疑點,進一步加以印證而已。

「明天,一切就真相大白了。」正如我確信何寄裳不會騙我一樣,更確信自己的觀點百分之百正確,那個方眼武士一定是穿越時空的現代地球人。當然,在我的記憶裡,也沒有哪一種生物的眼睛是方形的,從人類到昆蟲、從飛鳥到魚類,搜索不到同樣的個案。

「對,明天,一切希望真的都在明天。」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我坐在書桌前反覆觀察玉牌,躺在一邊的顧傾城則是輾轉反側,無法入眠。當一個人發現了這樣大的秘密之後,能夠安然酣睡才是最不可思議的事。

我向自己提出了一個新的問題:「土星人降落地球時弄錯了時間軌跡,落在相當古老的歷史長河裡,一直生存到了二十一世紀,隨地球人的時間一起前進。他們沒有老,也沒有死,只是航天器的能量過度衰減才陷入了窘境。那麼這個方眼武士呢?會不會也具有土星人那樣的超能力,可以一直活在地下?」

在「捕王」歸洛的敘述中,他看到大哥與方眼武士站在一起。假定他的話完全屬實,可以證明就在十幾年前,方眼武士仍然好好地活著。

可惜,現有的全部線索之中,都有「道聽途說」的嫌疑,都是基於某些假設的基礎上得出來的,沒有真憑實據支持,輕易就會被推翻。

晨曦來臨時,我揉著又澀又漲的雙眼感歎:「又一個明天到來了,我們會不會有新的探索成果呢?」

被遣散的隊員護送著昏迷中的三人離去時,腕表剛剛指向八點鐘。

兩輛吉普車上最大限度地裝載了食物、淡水、照明設備、油料、武器,當然,還有老虎始終抱在懷裡的手雷和汽油彈。

衛叔、老虎、紅小鬼乘一輛車,我和顧傾城在另一輛車上,一直駛向隧道。就在啟動之前,老虎已經站在車頂上發了重誓:「今天,不到懸崖絕不回頭!」

紅小鬼依舊笑嘻嘻的,像是即將去郊遊踏青的中學生,嘴裡一刻不停地嚼著口香糖。

隧道裡沒有什麼變化,那些古怪排列的石柱也沒有再次出現過,我們非常順利地連續穿過了前四個五角星空間,轉入第五個星芒通道時,陡然聽見最遙遠處傳來蛇陣的騷動聲,「絲絲絲絲」的動靜也提高了十幾倍,聽起來異常恐怖。

「好像不太對勁,風,難道是飛蛇造反,翻越平台殺過來了?」紅小鬼不知好歹,還有閒心開玩笑。

顧傾城取出望遠鏡觀察了幾分鐘,疑惑地搖頭:「什麼都沒發現,我能看到那個平台,並沒看到有怪蛇越過來。」

衛叔已經停車,憂心忡忡地看著我和顧傾城。

「顧小姐,你下車,我自己先去探路,如果沒什麼事的話,再回來通知你們。」金屬匣子就在口袋裡,我必須要證明它的價值。

顧傾城靜靜地搖頭:「不必,咱們兩個一起過去,今天來的都是高手,每個人都能照顧好自己,誰都不必依靠誰。」

紅小鬼「吱」地打了一聲口哨,笑嘻嘻地看著顧傾城:「嗯,火燒眉毛了,兩位還有閒心在這裡讓來讓去,相互表白,真是太不合時宜了。唉,文藝影片裡的纏綿橋段比起你們簡直就是廢渣--」

過度的起哄、搞笑,證明紅小鬼心裡至少有三分緊張,只是不願意被別人看出來而已。

我一句話都不說,踩下油門,車子保持二十公里的時速前進,並且做好了隨時調頭撤退的準備。

越靠近平台,蛇群的騷動聲便越激烈,等吉普車駛上平台,面對那條被毒蛇塞滿的蛇陣時,顧傾城忽然驚喜地叫起來:「它們正在逃走--風先生,蛇陣馬上就要散開了,難道是那個金屬匣子在發揮作用?」

蛇陣已經降落到了半人多高,無論大小粗細,所有的碧蛇都在爭先恐後地離開,山壁雖然光滑陡峭,大部分蛇卻能穩穩地在上面游動,靈巧地鑽進各種各樣的石縫裡。

我取出金屬匣子,放在駕駛台上,看不出它有任何變化,既不發光也不發聲。唯一區別於其他金屬製品的地方,就是渾身沒有一點劃痕,即使是昨晚紅小鬼用刀柄重重地敲打它,也沒有絲毫損傷。

蛇陣消失了,這條石隙恢復了平靜,一直彎彎曲曲地伸向遠方。

衛叔的車子趕上來,前面的路無法通車,大家只能各背著一個行囊徒步前進。

「大家加把勁,只要兩個小時就能看到那個圓形石屋。風,你不是說有個金蛋在那裡嗎?咱們五個平均分配的話,每個人都能拿到幾百公斤黃金,大家說爽不爽?」老虎帶頭走在前面,早就放棄了又沉又累贅的手雷。

兩側的石壁高不可攀,起初紅小鬼還左顧右盼地擔心某些地方會落下蛇來,到了後來,確信毒蛇全部撤走了,馬上湊過來:「風,把那個匣子借我看看,我懷疑它是一個超聲波發射器,能夠產生驅逐蛇蟲的高頻波。這樣的電子產品,原理簡單之極,我想拆解來看看能不能仿造一個,嘿嘿嘿嘿……」

他是永遠不甘寂寞的,沒事都想找點事出來,理所當然地被我拒絕了。

腳下的路程並不像老虎說得那麼輕鬆,一直前進了三個小時,道路才略微變得開闊。又走了半個小時,前面豁然開朗,出現了一大塊空地。

「大家小心,戴黃金面具的人就在左近,上一次的戰鬥就發生在這裡。」他從背囊裡取出一柄衝鋒鎗,檢查完彈夾之後,「喀」的一聲壓入彈匣裡。

每個人的右手裡都握著槍,採取分段式警戒的步進方式,出了石隙,逼近懸崖邊。

我一直都在關注對面的情況,視線首先落在距離懸崖十步遠的那個豎立的東西上。的確不是什麼金蛋,倒更像一個銹蝕了的救生艙,黑糊糊地立著,毫不起眼。如果不是事先有圖畫上的提示,我也不會注意它。

那東西後面,是一大間圓形尖頂石屋,估計直徑在十二到十五米之間,全部是用石塊壘成。

我終於看到了自己想像中的東西,石屋正面有一扇青色的金屬門,那樣的產品往往應用於航天器的功能性隔艙上,具備超強的密封性,而且抗熱脹冷縮、抗酸鹼銹蝕,材質為添加了數十種金屬催化劑的高強鋁合金產品。

顧傾城一直站在我身邊,向我低聲耳語:「為什麼沒看到標有『天梯』的石碑?咱們先到對岸去搜索那石屋裡有什麼,我真是懷疑今天的一切都是在做夢。」

懸崖兩岸是用兩高兩低的四條鐵鏈連接的,鴨蛋粗的鐵鏈被巨大的錨樁固定在岩石上,看上去非常穩當。

我是第一個走過懸崖去的,直奔那個想像中的金蛋。它的表面上的確是鋪滿了風化的岩石碎末和苔蘚,揭去這層偽裝後,我不得不遺憾地停止了狂熱的動作。這個金屬物體不屬於秦代,但也並非想像中的超大金蛋,只是一件普通的金屬鑄造物而已。

「懸崖上除了石屋以外,只有它,毫無疑問就是李家祖先描繪過的金蛋,但它現在,明明--」顧傾城站在它的另一邊,稍稍顯得有些沮喪。

希望越大,失望必然越大,她被我的「金蛋理論」所鼓動,熱情剛剛膨脹就被兜頭一盆冷水澆滅了。

「哈,荒山野洞裡竟然有扇密碼門,豈不正是要考驗我的解碼功夫嗎?大家閃開,看我的--」紅小鬼又在大笑,我和顧傾城放棄這個金屬蛋,趕到石屋門前。

就在那扇門的右上方,嵌著一個黑色的十一環金屬密碼盤。

顧傾城皺著眉長歎:「風先生,現在你就是硬說它不是地球產品,也沒人會相信了。」

密碼盤上標注著清清楚楚的阿拉伯數字,從零到九,無一缺漏,每個地球人的生活中或多或少都會接觸到這種機關,就連最廉價的旅行包上都會安裝三道環扣的密碼鎖,不過那種東西的裝飾效果要遠大於它的實用性。

這是一個十一位數的密碼鎖,紅小鬼盯著它看了幾秒鐘,伸手將所有的轉盤都撥到零位上,然後十指同時按上去,隨隨便便撥了幾下,那扇門便「嗶」的一聲向左側滑開了。

紅小鬼聳了聳肩膀,解碼是黑客的拿手好戲,對他而言,沒有難度的密碼簡直像喝白開水一樣無聊。

老虎大步跨了進去,大家都是江湖上的名人,如果總是跟在別人後面,未免面子上不太好看,所以他才會搶先一步,權作探路。只是他並沒做好「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準備,前腳剛剛落下,「啊」地叫了一聲,立刻目瞪口呆地僵在那裡。

衛叔、紅小鬼探頭向裡看了一眼,幾乎同時驚叫著向後躍出去。

這間屋子裡的佈置跟玉牌上的那幅畫基本一樣,三面牆上掛著總共超過四十塊顯示屏,顯示屏下面則是巨大的環形操控台,正中央真真切切地擺著一隻七輪轉椅,更為荒謬的是,轉椅的後背上還搭著一件黑黝黝的鎧甲。

顧傾城低聲叫著:「那是古代將領的牛皮鎧甲,怎麼可能丟在這種環境裡,到底是現代人進入了古代,還是古代人闖入了現代呢?」

在這些像是古裝道具又不是道具的東西面前,任何人都會產生「今夕何夕」的幻覺。

顯示器都是關著的,這一點與玉牌上的圖畫有明顯區別,或許我不應該一直迷信於「穿越時空的人都會具有超能力」,沒有足夠的電能,再先進的設備也是一堆廢物。

「天啊,這是什麼?我們這是到了什麼地方?」

老虎夢遊一樣橫跨了一步,身子靠在一側的操控台上。那上面佈滿了五顏六色的輕觸式按鈕,他張開雙手十指,在按鈕上空比畫著,臉上帶著驚駭至極的怪笑。

我低聲喝阻他:「老虎,千萬不要亂動那些按鈕。」

這間屋子很像是某種飛行器的操控艙,但卻顯得異常簡陋,因為沒有任何飛行器是石板壘起來的。我只能這樣描述,似乎是某個人將飛行器操控艙的零件搬移到這裡,重新佈置成原先的樣子,但卻沒有任何的飛行功能。包括那扇滑動門在內,都只是虛有其表的擺設,僅僅比普通門的密封性好一些罷了。

「這裡面所有的設施都需要電能控制,沒有發電機、沒有線纜電源,難道能憑空造出電來?老天爺,這是誰這麼無聊,跟咱們開那麼大的玩笑?」

紅小鬼扒著門框,探頭探腦向裡面看著。

的確,在佈滿毒蟲的五角星芒大陣後面,竟然藏著這樣一座空無一人的怪屋,無論怎麼看都像是一場正在上演的鬧劇。

「風先生、小姐,你們聽,是什麼聲音?」衛叔一直尾隨在最後面的,忽然將兩手罩在耳朵上,努力諦聽著。

懸崖上偶爾有風吹過,其餘什麼聲音都沒有,老虎已經不好意思地倒退出來,搓著手,還沒開口已經臉紅了。

衛叔退向懸崖,驀地轉身,指向崖下:「就在那裡,我聽到有人在唱歌,一個女孩子在唱歌,你們聽--」

紅小鬼專心致志地盯著那些按鈕,被衛叔的叫聲打擾,不耐煩地吼了一嗓子:「沒有聲音,除非是鬼在唱歌!」

不知什麼時候,我和顧傾城的手已然緊緊握在了一起,身體也靠得很近,彷彿只有這樣才能堅定地並肩作戰,迎接任何可能發生的危險。

「衛叔不會無緣無故疑神疑鬼的,我們過去看看,好不好?」顧傾城的聲音帶著異樣的溫柔。

我點點頭,懸崖上的地方十分狹小,一眼就能望到邊,四周的石壁又筆直陡峭,難以攀緣。如果真的有什麼異常情況,都該發生在懸崖之下才對。

「風,我想進去動動這些按鈕,行不行?」紅小鬼開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能夠成為超級黑客的人,每一個都是機械操控方面的天才,看到這些從未接觸過的按鈕,肯定心癢難耐。

顧傾城用力捏了一下我的手指,微微點頭,顯然是表示同意紅小鬼的要求。

沒有電能的情況下,任何電腦操控的動力系統都無法產生動作,只是毫無生機的死物。認清這一點後,所有人對石屋裡那些奇怪設備的恐懼心理都消失了。

我笑著點頭:「好吧,最好別出什麼意外,否則咱們根本無路可退。」

紅小鬼興奮地大叫一聲,嗖地跳進屋子裡,如同饕餮之徒被獲準可以在盛宴上盡情大吃大嚼一樣。

我和顧傾城走到懸崖邊,衛叔已經蹲下身子,凝視著崖下一團一團翻滾的白霧,默不作聲地聆聽著。

這裡的環境仍然是封閉的,頭頂二十多米的高度就是泛著白光的岩石,如果不是所有的石頭都在發光的話,恐怕我們將是處在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裡。

「小姐,我的確聽到有個女孩子在唱歌,剛剛唱的是『友誼地久天長』,現在是--『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你們聽!」他捏著嗓子模仿女孩子唱歌,居然有模有樣,聲音還不算太壞。

老虎也跟了過來,把紅小鬼一個人丟在那石屋裡。他站在衛叔身邊,探頭向下望著,眉心一動,驟然大叫:「我也聽到了,我也聽到了,是小心的聲音,小心、小心--」

為情所困之後,老虎的定力、智力、耐力都一落千丈,八字還沒有一撇的事,他也會莽莽撞撞地亂叫。

紅小鬼也叫起來:「吼什麼吼?我要關門了,吵死了!」

那扇金屬門應聲關閉,把裡外兩個世界隔絕開來。

「小姐,也許我可以下去看看。」衛叔站起身,從行囊裡取出一捆白色的尼龍繩索。既然走到這裡,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不能半途而廢,空手而回。以他的身手,借助繩索攀緣懸崖並不是太困難的事。

顧傾城皺眉思索著,不置可否。

我放開她的手,四處張望,竟然找不到一塊石頭可以丟下去探路。站在我們這個位置,根本無法判斷那些白霧是不是山裡的毒瘴,貿然下去,非常危險,況且我們並沒有攜帶供氧設備。

「小姐,為了絕世古琴,我就算死,也得奮力試一次,希望能得到您的允許。」衛叔緩緩抖開繩索,一頭繫在鐵鏈的錨樁上,連續挽了三個死結,最後用「水手扣」徹底鎖死。

古琴才是顧傾城進山的真正目的,看起來衛叔有足夠的忠心願意以身試險。

顧傾城搖搖頭:「衛叔,現在下去不夠明智,但是又沒有太好的辦法,你讓我再考慮考慮--」她抓著披在胸前的頭髮,打成結又散開,再打成結,再散開,沉吟不決。

既然來到這片大山裡,任何成果都要靠涉險得來,天上是不可能掉下餡餅來的。

我在估量著山崖的落差,那捆繩索的長度接近一百米,大概可以下到崖底。

突然間,我耳朵裡也傳入了縹緲的歌聲,而且第一時間就判斷出:「那是蘇倫的聲音,絕對是!」

她唱的是一首埃及俚曲,大意是獨守家園的女孩子懷念趕赴前線打仗的情郎,自怨自艾,深情流露。在開羅時,她最喜歡這首歌,每次去音樂西餐廳吃飯,都會點同樣的薩克斯曲子。

真的是她嗎?難道是過度思念後的幻覺?再凌厲的目光也無法穿透白霧,等到那俚曲唱到第二遍上,我轉向顧傾城:「顧小姐,不要為難了,我下去看看,因為我聽到了蘇倫的聲音。」

第一時間裡,我毫不猶豫地做了決定。忙碌了這麼久,終於有了能夠近距離接觸蘇倫的機會,我不會放過的。

顧傾城又在皺眉,眼神中掠過受傷害後的痛楚:「是嗎?你確定?」

我把手槍放入褲袋,又把淡水、食物打了一個小包放進另一邊的口袋裡,同時向顧傾城伸出手:「再給我一些藥品,或許能用得上。」

「兵解大法」配合她的興奮劑,關鍵時刻能提升我的戰鬥力,在遙不可測的險惡環境裡,或許能幫助我渡過難關。

顧傾城還在遲疑,衛叔已經搶先從口袋裡取出一個白色的小瓶遞給我:「膠囊在裡面,每次服用六個,小心點。」

我不想做顧傾城、衛叔、老虎眼裡的英雄,只是命運的渦流又一次把我推到了風頭浪尖上,不得不拼出性命。

「請稍等一下,我想撥蘇倫的電話試一試。」顧傾城取出電話,手指顫抖著撥了一個號碼,沒有回鈴聲,過了許久才傳來「對方信號無法接通」的警示聲。

「既然能聽到對方的歌聲,又怎麼可能無法通電話?這一點你想過沒有?或許只是幻覺呢,你這麼急著下去,並不明智。最起碼,我們得休整幾個小時,理清思路,然後再做打算--」她試圖說服我。

我一邊把繩索繫在腰間,一邊探身向下面張望著,已經沒辦法聽進她的話。機會和希望總是拚搏出來的,一旦錯過,賠掉的就可能是蘇倫的性命和我畢生痛苦的追悔。現在,最起碼我還有機會拼一次,不至於像得到金屬匣子之前那樣,欲拼無淚、欲搏無門。

「謝謝,我已經決定了。」我微笑著拒絕了她的好意,站在懸崖邊上,連續七八次深呼吸後,貼著崖邊緩緩向下滑落,開始了又一次搏命的探險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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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24 21:24:39
卷五《千年迷宮》第一部深入地下 第一章 金蛋大開

在我內心深處,為了蘇倫,可以丟棄一切浮名利祿,可以獻出生命,也許正是因為前一階段兩人之間的誤解,才更令我有了說不清道不明的負罪感。

懸崖之下,氤氳的霧氣正緩慢地變幻著形狀,不時地有種種莫名其妙的怪聲傳入我的耳朵裡。

「蘇倫真的會在下面嗎?」我長吸了一口氣,俯身看準了五米外的一處落腳點,準備快速滑降下去。山腹之內,除了那些五角星芒通道裡的毒蟲怪蛇之外,隨時隨地都會危機猝現,我真的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了。

崖壁上長滿了深墨色的苔蘚,半米之外,露水凝結成了大顆的水滴,每隔兩秒鐘便向崖底落下一次。在神秘莫測的大山腹地裡,其實人也像露珠一樣渺小,我只希望蘇倫能夠安然無恙地等到我的營救。

一想到最後一次分開時蘇倫消瘦的下頜,我心裡的自責就忍不住又深了一層。

「風先生,感覺怎麼樣?」衛叔守在崖邊,彎腰向下望著。

老虎則是焦慮地走來走去,像是一隻迷了路的螞蟻。只有顧傾城仍然保持絕對的冷靜,抱著胳膊站在那個巨大的金屬蛋面前。

「風,稍等一下--」她驀地叫起來,但她並沒有回頭看我,而是迅速從口袋裡取出一柄小刀,蹲下身子,用力刮鏟著金屬蛋上的苔蘚。

我已經墜下懸崖超過一米,視線正好與小刀刮過的位置持平。在鋒銳的刀鋒砍削下,包裹在蛋外面的那層極其厚重的黑色植被簌簌落下,露出青黑色的金屬質地來。

圓形石屋裡,忽然傳出紅小鬼的一聲尖嘯,似乎有了什麼重大發現。我下意識地攥緊了繩子,暫時抑制住了即刻去谷底探尋的衝動。

濃霧之中,歌聲早就停了,彷彿受了我們這群不速之客的驚嚇,歌者第一時間逃遁而去。

那絕對是蘇倫的歌聲!我百分之百地肯定,唯一值得擔心的是在某些複雜的岩石地形中,聲音會發生難以想像的折射,音源的始發地與我們的判斷難免謬以千里。

「衛叔,我想麻煩你,用『佛門獅子吼』的勁力連續呼喊蘇倫的名字,看看有沒有什麼反響?」

我的思想慢慢變得冷靜,這種場合下,整個隊伍需要的不是英勇陷陣的先鋒,而是穩如泰山的主帥,只有穩定軍心,才能理智謹慎地逐步向前探索。

衛叔皺了皺眉:「剛才大家不是已經嘗試過了?」他手裡握著另一捆繩子,正準備跟在我的後面下懸崖去。

「衛叔,照風先生的吩咐去做,在這裡,他是唯一的領袖。」顧傾城站起身,向我投以探詢的目光。只有她能夠向衛叔下命令,現在這種特權已經移交給了我。

衛叔沉悶地答應了一聲,丟下繩子,平扎馬步,緩慢地大口吸氣,他的胸膛、小腹立刻誇張地鼓了起來。

顧傾城嘴角微微一翹:「衛叔全力發功,聲音能夠震裂三層普通玻璃,還是小心一些吧。」她走向崖邊,把右手伸給我,「先上來再說。」

我輕輕搖頭,拒絕了她的好意:「不必了,如果下面有不尋常的動靜,我會加速滑墜下去。」

蘇倫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如果她意識到援兵到了,肯定會發出明顯的求救信號,而不是沉默地坐以待斃。

顧傾城嫣然一笑,舉起袖子摀住了自己的耳朵。

衛叔的雙拳收攏在腰間,陡然振臂大喝:「蘇--倫--」聲音如夏夜裡的沉雷霹靂,激盪起四面八方的嗡嗡回聲。我伏在巖壁上仔細諦聽,回聲一直動盪碰撞著傳向濃霧深處,似乎瞬間便將那些沸騰翻滾的霧靄撕穿了一個大口子。

「蘇--倫,蘇--倫--」衛叔又連叫了兩聲,震得我的耳膜火辣辣地痛。

老虎早就退向石屋那邊,用力捂著耳朵,滿臉都是不耐煩。

衛叔的回聲足足持續了一分鐘之多,顧傾城放開自己的耳朵,略顯困惑地問:「風,有沒有什麼發現?」

濃霧厚重依舊,但我已經找到了想要的結果,從回聲的振蕩走向來判斷,崖下的地形並不平坦,而是曲曲折折一路向西南深入下去。這種環境下,蘇倫的聲音到底來自何處,已經成了一個無法解開的未知數。

「下面的地形非常複雜……」我剛回答了半句話,忽然瞥見那個蛋與地面接觸的位置,有一道微弱的光透射出來,不禁一愣,下面的話都咽掉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哦?那樣的話,只怕短時間內無法取得突破性的進展,是否應該調集更多人手進來?」顧傾城是背對著蛋站立的,根本沒有察覺那邊發生了什麼情況。

那道光是金黃色的,與岩石發出的幽幽白光涇渭分明,我絕不會看錯。

「風,你在看什麼?」顧傾城發覺了我的心不在焉,隨即旋身向後。

蛋的高度約為三米,體形酷似一個放大了幾萬倍的雞蛋。金光出現的位置緊貼地面,站著的人很不容易發覺,幸好我有半個身子在懸崖下面,視線降低,才在第一時間看到。

「顧小姐,請蹲下身子,看那蛋的底下。」我提醒著她,敏銳地意識到它是「活」著的,而不只是一個死氣沉沉的龐然大物。

「那是……什麼?」顧傾城一蹲下來,肩頭猛然一震,「絲」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蛋裡會有什麼?難道又是毒蛇?」不等我回答第一個問題,她的手便探向褲袋,「嗖」的一聲拔槍在手,同時提氣大叫:「衛叔、老虎,一級戒備,有情況!」

那一瞬間,似乎山風的呼嘯聲也陡然猛烈了十倍不止。

我飛身躍上平地,展開雙臂擋在顧傾城面前,再向這個神秘的蛋掃了一眼,已然意識到圓形石屋裡必定曾經發生過什麼。

「是紅小鬼那邊--顧小姐,你退後,自己小心!」肩頭一晃之際,我將她撞得連退幾步,隨即撲向石屋。

「啊哈哈哈……」紅小鬼的怪叫聲再次響起,並且夾雜著抑制不住的狂笑,猶如一個被點中笑腰穴的傷者。

變化發生時,距離石屋最近的是老虎,在我落地之前,他已經大喝一聲,旋身飛踢,一招「虎尾腳」跺在那扇門上,發出「彭」的一聲悶響。門扇紋絲不動,他的腳卻隨著「喀」的一聲脆響,被震得腳踝、膝蓋兩處脫臼,隨即跌倒在地。

顧傾城如影隨形一樣落在我身邊,低聲問:「風,要不要暴力炸開這道門,我懷疑紅小鬼對咱們隱瞞了什麼?」

風捲著她的頭髮,帶著無以名狀的暗香,但也給了我突如其來的警醒。以顧傾城的來歷背景,似乎在整個探險過程中沒必要如此多疑。我能看見她眼底深處那兩點寒芒一樣的冷光,像是酷寒深夜裡的星星。

敏感、冷峻、多疑,這三點是屬於國際間諜們才應該具有的專屬特質,絕不該在顧傾城身上出現。假如她與顧知今真的是一奶同胞的親兄妹,其本性也相差太遠了。

一剎那,我對她的身份有了巨大的懷疑。

「風,幹什麼用這樣的眼光看我?」她的確有足夠的敏感,從我的眼神與面部表情中,飛快地探查著我的心事。

「沒有。」我緩緩搖頭,在腦海裡把她之前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都迅速回想了一遍。

她此行的目的是那架絕世古琴,真的嗎?假的嗎?在某些關鍵變化點上,我竟然能夠把她與鐵娜聯繫在一起--兩個女孩子具有同一種來自骨子裡的堅毅、果敢,只不過鐵娜是異族人,性情外露,而顧傾城卻是擁有東方古典氣質的中國人,含蓄而內斂。

石屋裡靜了下來,老虎連續喘粗氣的聲音越來越響亮。

顧傾城掠了一下披垂的發,忽然一笑:「風,你多心了。」稍微停了停,她輕輕吁了一口氣,換了一種輕鬆的口吻接下去,「你看,此刻我們身處的環境如此詭異,小心些,總是沒錯的,對不對?」

懸崖下面,亂雲叢中,又有種種水聲、風聲、蟲鳴聲、鳥語聲混雜交加著傳上來,經過岩石的反射激盪,匯成一曲令人渾身發冷的音響。

「紅小鬼是小燕的朋友,小燕是我的朋友。」我跟著笑了,不想讓自己剛剛的疑慮暴露在顧傾城的目光裡。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她微微點頭,向後退了一步,再次長吁了一口氣,自言自語地問,「那麼,石屋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

衛叔「嗤」的一聲拉開了背包上的拉鏈,取出一隻黑黝黝的方形鐵盒子。

「小姐,要不要--」盒蓋彈開後,露出的是整整齊齊排列著的美式軟體炸藥。毫無疑問,這些威力巨大的專業軍火,能夠瞬間撕裂那扇門,更能毫不費力地毀滅整個山腹通道。

「衛叔,聽風先生指揮,不要妄動。」顧傾城輕咳了一聲,舉手阻止了摩拳擦掌的衛叔。

「老虎,你要不要緊?」我沒有舉手敲門,如果紅小鬼是清醒的,剛剛老虎的「虎尾腳」已經代替了敲門聲,他一定能夠聽到。

「沒事,不過大家都小心點,有個來無蹤去無影的敵人就在附近,隨時都會出現。」老虎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不停地左顧右盼。

我捏住他受傷的右腳,試探著一拉一頓,腳踝已經復位。

「還好,下次別太莽撞了--」我向前探了探身子,藉著替他的膝蓋關節復位之機,用唇語發問,「你在找什麼?你知道什麼?」

這種姿勢下,顧傾城與衛叔只能看到我的後背,而「唇語」又是我跟老虎過去經常採用的交流方式,所以能夠保持絕對的私密性。

「一個六隻手臂的女人……風,我不能確定她是不是『人』,輕功比閃電更快,是她攫走了小心……六隻手臂……啊……」他大聲呻吟著,借膝蓋復位時的一次劇痛掩飾著內心的不安。

我沒有表現出任何驚駭的動作,即使內心對於「六隻手臂的女人」這句話已經感到極度震撼、困惑。

老虎額頭上滲出了大顆的汗珠,急速地說下去:「我敢斷定,除了六隻手臂之外,她的身體上有更多的秘密。在這個山谷裡,一切都是不可思議的,假如不是小心執意要來,我才不想踏入這裡一步……那部《碧落黃泉經》上述說的都是荒誕之極的東西--算了,我只要找回小心,其他什麼都與我無關。風,這一次你還得幫我……」

我只回了一句:「你說的都是實話?」

從老虎在開羅突然出現時開始,我已經對他此行的目的產生了懷疑,像他那樣堅忍桀驁的江湖高手,是不會隨意展開盲目行動的,而且對任何人都不會完全敞開心扉。

老虎一愣,目光不由自主地向蛋的方向轉了一下。

「老虎,我會幫你,唐心究竟怎麼失蹤的?」我直起身子,仍舊背對顧傾城。

直覺告訴我,他在唐心的指使下盜經、潛逃、進山這一系列的行動都是帶有某種明確目的,那麼最後的目標到底指向何處?與蘇倫的失蹤會不會有直接關係?

老虎眼珠轉了幾轉,驀地一聲長歎,直接發聲:「唉……我不知道這些事是怎麼發生的--」

衛叔猛然發出一陣冷笑:「風先生,你的朋友一直都在撒謊,他一定知道很多隱情,只是不願意拿出來共享罷了!」

他也是老江湖,資歷更是勝過老虎,當然精明到極點,不會放過老虎表現出來的任何一個微小動作。

顧傾城附和著一聲淺笑:「算了,每個人都有不肯吐露心聲的苦衷,咱們還是齊心協力打開這扇門--」

她的話沒說完,那扇門已經無聲無息地滑開了,一大片金色的光揮灑出來,把我們四個全部籠罩在其中。

顧傾城一愕,雙臂上揚,槍口指向門裡。那是真正的「金光」,我們彷彿是站在一座巨大的金山前面,抑或是落進了一口黃金鑲成的深井裡,目光所及,無一不是金碧輝煌、金光閃閃,甚至包括那個略顯迷惘地站在金光裡的紅小鬼。

他向前跨了一大步,仰面向天,茫然自問:「什麼叫做『三十指聯動』?怎麼才能做到?」

老虎反應極快,彈跳起來衝向門裡,揚聲大叫:「小心!小心!你在哪裡?你在哪裡?」

顧傾城「哦」了一聲,肘尖碰了碰我的手臂:「風,老虎也很古怪,他到底隱瞞了什麼?」她的臉上依舊帶著笑,只是笑容裡滿是掩抑不住的焦灼。

我明白,唐心的失蹤一定與金光、金蛋有關,而不僅僅是被什麼人攫走了。

紅小鬼倏地回手,扣住了老虎的肩膀,電光石火間,兩個人交手十幾招,紅小鬼的動作竟然加快了數倍,任老虎扭擺閃避,最終將他牢牢控制住,拖出門來。

「不要亂闖,裡面沒有人。」紅小鬼的聲音恢復了正常,只是眼神仍然空洞無助。

在遍地金光之中,我粗略地分辨出那些屏幕上已經有了高速變換的影像,操作台上的所有指示燈也亮了,星星點點地閃爍著,只是急切之間分不清顏色。

「小心在哪裡?你一定知道的,是不是這個金蛋裡?」老虎的嗓子變得嘶啞,指向那紋絲不動的蛋。

紅小鬼不急於回答老虎的問題,驀地轉向我:「風,你能不能告訴我,如何才能做到『三十指聯動』?」他把自己的雙手伸向我面前,叉開十指,困惑無比地盯著那些細長蒼白的指頭。

那是一個很生僻的「名詞」,在我記憶裡毫無印象。

我搖搖頭:「紅小鬼,你在裡面到底做了什麼?我覺得那隻蛋正在裂開。」

這句話提醒了老虎,他已經折身奔向金蛋,迅速無比地繞著它轉了幾圈,從上到下看了個遍。

「對,它正在裂開,因為我找到了破解這套系統的入口--不,不是我,其實是小燕……」一提到「小燕」這兩個字,他的精神陡然清醒過來,手忙腳亂地從口袋裡掏出衛星電話來。

我的判斷沒錯,那隻蛋慢慢地裂開了一條縱向長縫,隨著金光的驟然宣洩,它被分成了左右對稱的兩半,只不過中間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衛叔倒吸了一口寒氣:「這是什麼……風先生,這是什麼?」

顧傾城默默地走向金蛋,這個曾經在李家那本古籍上出現過的東西,如今活生生地擺在我們面前了。

金蛋的內部空間足夠容得下一個成年人,最先從我腦海裡彈出的是「棺材」這個詞彙。它的確像是土著人隨意摳挖出來的木棺,只要能把人包住,外觀是美是醜,毫無意義。

老虎、衛叔、顧傾城的六隻手同時按在金蛋的邊緣,表情卻各不相同。衛叔滿臉驚駭,老虎雙眼目光焦灼,唯有顧傾城是絕對冷靜的,似乎正在進行著複雜的思考。

「小燕,是你嗎?」紅小鬼撥通了電話,開口時嗓音微微發顫。

我聽到了小燕懶洋洋的聲音:「是我,在睡覺,有事快說,有那個快放!」

「我找到了傳說中的超級計算機系統,也用『普羅米修斯算法』打通了進入核心的通道,小燕,這件事,迄今為止,全球黑客中無人能及--」紅小鬼的身體也一直在顫抖,奇怪地佝僂著,像一條無意中躍出水面的大蝦。

「哈哈,恭喜你,『普羅米修斯算法』針對的是來自地球外飛行器的密碼防禦系統,你能做到這一點,足以睥睨天下,視歐美黑客群為螻蟻了。」小燕的聲音乾巴巴的,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興奮。

「對,我成功了,我成功了,但是小燕,我不明白什麼是『三十指聯動』?算法與動作都是你發明的,告訴我,怎麼才能使用『三十指聯動』?你發明這套算法的動機又是什麼?」

紅小鬼沒有一點興奮表情,臉色越來越晦暗,甚至可以說是一種無法解脫的絕望。

我不想窺探他與小燕之間的秘密,迎著金光,慢慢踱向石屋的門口。

石屋裡並沒有堆滿金錠,光芒是從所有的物體表面自然生出的,就像外面的巖壁能夠自動產生微弱的白光一般。

石屋?操控室、操控台?它能控制那個金蛋?然後呢?金蛋又會產生什麼變化?最重要的,在李家古籍上那個方眼武士走入了金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變化呢?

我回過身,老虎已經踏進金蛋裡,如同一名視死如歸的勇士。

同一時間,處於這個神秘山腹中的五個人,各懷心事、各有所想,不約而同地陷入了無言的沉默。

「老虎,唐心是不是從金蛋裡消失的?」我終於發現了怪事的起源端倪,心頭豁然開朗,老虎肯定見過這金蛋裂開,才會毫不猶豫地站進去。

老虎迷惑地低頭看著腳下,可想而知,他對接下來要做什麼並不清楚,一切問題的答案全部都在唐心手裡,而他只是一個馬前小卒。

顧傾城與衛叔的手都隱藏在褲袋裡,保持著隨時可以拔槍射擊的戒備姿勢。我明白,天下沒有白送上門來的午餐,他們之所以辛辛苦苦輾轉進山,一定抱著不可告人的目的。

「小心--」經過了半分鐘的沉默後,老虎再次揚聲大叫。

「不要吵--不要吵--」紅小鬼驟然大叫,左手在半空裡用力揮舞著,「什麼什麼?你說我永遠都學不會『三十指聯動』?永遠都比不過你?」

他的臉「刷」的一下變得蒼白如紙,無力地轉向我:「風,小燕要你聽電話。」

我遲疑了一下,伸手取過電話,目光與紅小鬼碰在一起。

「我是最強的地球黑客,從今天起,會超過小燕,超過……」他的手指劇烈顫抖著,嘴唇沒有一絲血色。

我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善意地勸誡著:「兄弟別灰心,一切都會好的,一定會好!」

黑客界的等級非常森嚴,要想取得「地球最強黑客」的稱號,必須得經過層層歷練,擊敗所有對手,才可能艱難登頂。

紅小鬼嘴唇上的淡淡茸毛還沒有轉黑,他仍只是個未成年的孩子,心理承受能力並不堅強,無論面對榮耀還是沮喪,都會瀕臨崩潰。

「風?」小燕的口氣怪怪的,不帶一絲溫情,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形同陌路。

聽筒裡傳來一陣澎湃激盪的水聲,他所處的地點該是在海邊,那是激浪拍打礁石的動靜。

「是我,小燕,我們在這邊的大山腹地裡發現了一些奇怪的東西,想必你會感興趣,要不要我拍些圖片傳給你?」我用眼角餘光掃視著石屋裡的操作台,金光正在減弱,同樣的,那金蛋發出的光芒也在慢慢消退。

「哈,不必。」小燕陰陽怪氣地拒絕了我。以他的個性,對匪夷所思的東西最感興趣的,譬如當時發掘尋福園別墅下的巨大水池時,他的興奮程度勝過剛剛服食可卡因的癮君子。

「怎麼?難道你在楓割寺那邊有更好玩的發現?」敏銳的第六感告訴我,小燕心裡藏著秘密,而且是驚天動地的大秘密。

小燕咳嗽了一聲,伴著又一輪轟轟烈烈的驚濤拍岸聲開口:「你們經歷的,我都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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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24 21:24:59
第二章  失去時間的世界

我淡淡地「哦」了一聲,並沒有表現出太大的驚愕。小燕講話,向來語出驚人,交往這段時間以來,我已經習慣了。

「風,有些事,假如你不能親眼看見肯定是不會相信的,我在北海道等你,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回來。普天之下,能和我的智慧水平相當的,只有你一個,哈哈,但是這一次,相信你也會被我嚇到,絕對--」

小燕高一聲低一聲地笑起來,不知怎的,我後背上忽然生起了森森寒意。

「小燕--」我急促地叫了一聲,但卻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邀請他去北海道幫忙是出於我的主意,假如真的有怪事發生,令他涉險,將會讓我終生感到愧疚而不能自拔。

「小燕,『通靈之井』下面神秘莫測,你一個人千萬不要自作主張搞出事來,多跟小蕭商量。再有,我一找到蘇倫就返回楓割寺去,等我回來。」遠隔千里,我能做的也就只有千叮嚀萬囑咐了,雖然明知道小燕絕不會做老老實實的乖孩子。

「哈哈。」小燕短促地笑了一聲,換了不可一世的傲慢口吻,「風,我是一名黑客,縱橫天地之間,無人能擋。在我面前,所有的門戶禁錮都只是一層窗紙,現在,覆蓋在我十指之下的,是整個太陽系甚至全部宇宙……你絕對無法相信,我已經擁有了控制宇宙的力量……」

這一刻,我感覺到電話彼端已經不是那個我熟知的超級黑客,卻換成了一個睥睨天下、野心勃勃的獨裁者。

如果不是蘇倫的突然失蹤,此時我應該與小燕、蕭可冷在一起,共同探索海底神墓的秘密,畢竟大哥留在海底甬道裡的字句清晰表明他已經到過那裡,或許就在神墓的中央。

我的腦子裡有剎那間的迷亂:「小燕究竟知道些什麼?」

歷代當權者最引以為傲的那兩句話從我腦海裡彈出來--「醉臥美人膝,醒掌殺人劍」,只有能令天下萬物彈指間灰飛煙滅的大人物,才會說出小燕方纔那番話來。

「小燕,別太衝動,等我回去。」我冷靜地按捺住滿腔波濤洶湧的思緒,用最簡明扼要的詞句安撫他。蕭可冷有固守基業、獨當一面的能力,卻不足以壓服桀驁不羈的小燕,如他這樣天馬行空慣了的人物,絕不會把別人的勸誡當回事。

「哈,我當然要等你回來,只有你,才有資格見證我一飛沖天的輝煌時刻。風,我、等、你。」

小燕從牙齒縫裡迸出來的最後三個字,又讓我後背悚然生寒。

紅小鬼一直牢牢地盯著我的臉,胸口急劇地起伏著,眼神仿如兩隻暗夜裡的松油火把,帶著把一切燃燒成燼的能量。

「風,等你回來,當然,這也許是一個永遠不會實現的邀約,哈哈……」小燕的古怪笑聲從話筒裡清晰地傳送出來,令紅小鬼又一次變色。

「風,他有沒有說如何做到『三十指聯動』?我需要知道,我需要……」紅小鬼語無倫次地重複著,但小燕已經收線,聽筒裡只剩下「嘀嘀、嘀嘀」的忙音。

我把電話交還給他,什麼也不想說。

「風--」紅小鬼反手捉住我的腕子,瞬間發力,五指如鋼鉤,「告訴我!這下面到底有什麼?那個晶石坑在哪裡?方眼怪人在哪裡?」他的武功有了突飛猛進的變化,速度加快了十倍不止,我在猝不及防之下竟然沒能躲開。

這三個問題,都是永遠無解的方程式,我無法回答,只能手腕一屈一扭,脫開了他的掌控。

越是在波詭雲譎的環境裡,我越要保持巋然不動的冷靜,不會因某個人的古怪舉止而失去對大局觀的判斷。

金蛋並沒有產生進一步的動作,老虎、衛叔、顧傾城三人正陷在失落的迷惘之中。

「風,別走,跟我一起到石屋裡來,我有東西給你看!」紅小鬼冷靜了一些,指向門裡,他的眼底,有著兩簇飛騰躍動的火光。

金光完全消失了,對著門口的幾塊顯示屏上,正有五顏六色的箭頭與球體不斷變換著。操控台上,各種指示燈也井然有序地亮著,接通電源的石屋完全變成了一間現代化的操控室。

我踏進門裡,他跟進來,隨手撳下了門邊的一個紅色按鈕,那扇門開始無聲地滑動。

「不要關門。」我伸出手掌,止住了門扇的動作。

紅小鬼聳了聳肩:「風,我沒有惡意,只是不想外面那三個蠢人打斷咱們的探討。正如小燕所說,你是唯一一個能跟超級黑客們交流的天才,真的,咱們是同類,思維的高速運轉早就超過了普通地球人--」他的鼻翼劇烈賁張著,像是一匹剛剛經歷過一場狂奔的野馬,興奮之極。

我盯著他額角上的一顆發紅的青春痘,無聲地微笑著。

「風,看看這裡的一切,根本不是地球人的手筆,我們兩個站立的位置,昔日一定有某種更高等級的智慧生物存在過,是他們創造了這個曲折複雜的山腹空間。」他霍地指向那些閃動的屏幕,「看這裡,記載著他們進入地球的行動軌跡--」

不必他解釋,稍具天文知識的人就能看得出,一隻粗闊的綠色箭頭在太陽系的九大行星中穿梭著,正是代表某種航天器的行進路線。屏幕上的圖形不斷變換著,依次將土星、木星、金星、火星、冥王星的圖片推送放大著。

紅小鬼的咻咻喘息聲充斥了整間石屋,在他轉身面對著操作台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按鍵時,我緩緩伸手按住了他頸後的大椎穴,掌心發出一股柔和的勁力,以便幫助他恢復冷靜,可以跟我詳細地交談。

十幾秒鐘過後,紅小鬼額頭上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猛地仰頭向上發出一聲長歎:「他們,究竟是何方神聖?」

我收回了自己的手,提起轉椅上那件古代鎧甲,輕輕抖了抖。

「風,你能不能解釋,這些設備、這間石屋還有外面那金蛋是什麼生物建造的?」壯懷激烈的興奮勁冷卻過後,無法自圓其說的紅小鬼終於重新面對現實。

「疑點太多,無法解釋。」我只回答了八個字。現在不是無責任推理的時候,我們沒有停下來歇氣或者回顧的時間,只能向前。

門是半開著的,紅小鬼回身看了一眼站在金蛋中央的老虎,莫名其妙地苦笑起來:「那是一隻奇妙的蛋,可以把人傳送到某個地方。唉,如果小燕在這裡就好了,我對這套『普羅米修斯算法』始終一知半解,無法參悟。」

他已經數次提到「普羅米修斯算法」這個名詞,在開羅與小燕深談時,我不止一次地聽對方解釋過,那是一種極為高深的程序編寫與破解方式,目前只做航天應用。

「世間高手惺惺相惜,小燕之所以能夠令我衷心佩服,完全在於他已經將人類智慧發揮到極限。風,你知道嗎?當一個人的頭腦超越了所有的地球人,他就不再是『人』,而是凌駕於人類之上的高等生物,只能用『天神』來稱呼他……」

紅小鬼沉浸在自怨自艾中,夾雜著無法與小燕比肩而立的沮喪。

「通過那隻蛋能去到哪裡?」我抓住了問題的核心。

「去到一個--」他低頭俯視著平鋪在操控台上的一塊屏幕,嘴唇翕動著,似乎那屏幕上顯現出來的大大小小的正弦波曲線是某種可以閱讀的文字。

幾秒鐘後,他遲疑地抬頭,臉上的苦笑更深:「一個厚重巨大的能量場,一個……吸取天地之精髓、不斷淬煉昇華的氣陣。我知道這很難讓人接受,但這份說明文字就是那麼寫的。」

我凝視著他的眼睛,伸手按住他的兩肩。

「風,我沒有信口開河。」他呻吟著,兩腮慢慢泛起赤潮。

「你還知道什麼?捕王還透露過什麼?」我一直覺得,蘇倫的失蹤並非偶然,而是受一種必然性的引導。每一個到達這個神秘山腹的人,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隱私,包括唐心、老虎,更包括顧傾城、衛叔和紅小鬼乃至此前死了的、傷了的所有人。

「我所告訴你的已經是全部,風,幫我去那個世界,那種能量能幫助任何人打開心門,成為天神--」他掙脫我的雙掌,指向操控台上的一排黑色按鈕,「就是它們,同時按下去,將會令金蛋裡的任何生物瞬間穿越,進入能量核心!」他腮上的赤色越來越濃重,逐漸變為醬紫色。

我明白,他想去的地方就是捕王描述過的「晶石坑」,一個輻射量超乎想像的環境。人類自身的體質已經注定了無法在過量輻射下生存,捕王的死就是一個最好的例證。

「我不想你死,不想讓任何一個人無辜送死。」我搖搖頭,望著站在金蛋裡的老虎。

「肉身死了,但精神是永恆的,就像……『飛花三俠』一樣……風,你永遠不懂擺脫了肉體羈絆之後的快樂,思想、腦電波能夠上躍九天、下潛九地--」紅小鬼的敘述越來越混亂。

我倏地挑起中指,在他左側太陽穴上同時閃電般刺了一下,讓他從極度亢奮中清醒下來,因為我聽到了「飛花三俠」這四個字。

紅小鬼發出一聲怪叫,雙臂捲上來,纏住我的腕子,勢如瘋虎。這是一次硬碰硬的交手,我不可能再讓他繼續瘋魔下去,單臂一振,內力全部激發出去。

意料當中,紅小鬼的兩臂六個關節都會同時脫臼,無法繼續做出任何動作,但我的內勁一發,他的手臂反應立刻產生,身子急速後縮,凌空倒翻出去,十指叉開,撲向那排黑色按鈕。

「老虎,快出來--」我大叫一聲,回聲激盪,震得自己的耳朵也嗡嗡作響。

「哈哈……哈哈哈……」紅小鬼的怪笑夾雜在我的回聲裡。

刀光一閃,紅小鬼尖叫起來,幾行鮮血同時從半空揮灑而下。他的手並沒有能夠摸到按鈕,因為我袖子裡發出了突如其來的一刀。

「風,你說什麼?我得下去,去找小心。」如夢方醒的老虎仰天長嘯,他們三人的目光一起轉向石屋裡面。

刀在我手,但我幾乎是在毫無意識、毫無徵兆的前提下發出那一刀的。

「好刀。」紅小鬼跌落在一邊,十指鮮血涔涔,但傷及的只是指尖上的皮肉,操控台上留下了十片半透明的指甲,和著血跡凌亂丟棄著。

「我無意傷你,但也不想再生其他變化。」我凝視著森冷的刀刃,回想著剛才這神來一刀,雖然稱不上「眼到手到」的「逾距之刀」,卻也近乎達到了刀法的極限。

「我只是想去那個世界,至於外面的人是生是死,毫無關係。下一次,我站在金蛋裡,你來操控按鈕怎麼樣?」紅小鬼吮吸著指甲上的血,目光閃爍不定。

我慢慢地收刀,一字一句地問:「紅小鬼,你說過有人『肉身死了,精神永恆』,是指『飛花三俠』裡的哪一個?」

蘇倫、蕭可冷、燕遜合稱「飛花三俠」,我不希望她們當中任何一個會死。

紅小鬼冷笑著反問:「什麼?我說過嗎?抱歉,我不記得了。」

「我不想問第二次。」我微微皺眉,那是一個很關鍵的問題,任何事,只要與蘇倫相關,我就有必要找到答案。

「沒有什麼能威脅到我,風,在這裡,生、死、時間、呼吸都是沒有意義的,你有沒有想過,當我們經過山腹裡的五角星芒大陣之後,已經有半隻腳踏入了那個世界。」紅小鬼的聲音又開始變得飄忽不定,閃閃爍爍。

顧傾城舉起了自己的左腕,走近石屋,冷靜而清晰地插言:「他說得對,表已經停了,我想此刻停頓的並不僅僅是表針,而是物理意義上的時間,我們幾個進入了沒有時間概念的環境。」

「那又怎樣?小心呢?小心呢?」老虎焦躁地大叫著。

紅小鬼唇角滴著血,陰陽怪氣地回應著:「她在那個世界裡,要不要我送你也過去?」他跨過我的身側,走向門外。

我知道,每個人都隱瞞了自己經歷過的某些事,所以傳達給我的每一條信息都是不完整的,無法串聯分析,不能融會貫通。我們這個看似團結協作、步調一致的隊伍,實際只是臨時拼湊的一盤散沙。

當紅小鬼緩步走向金蛋時,我察覺到顧傾城臉上出現了高深莫測的微笑。

「顧小姐,你要的絕世古琴呢?會不會就在懸崖之下,抑或是通過金蛋能夠到達的地方?」我記著她說過的話,這一刻內心深處忽然半是傷感半是慶幸。

「我不知道,或許『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吧?」她輕佻著唇角,嫣然一笑。

「那你豈不是要失望而歸,費了這麼大的心力人力?」我看不出她的破綻,但能覺察到一條無形的鴻溝正在兩人之間延展著。從感激她帶隊支援開始,到發現兩人並不志同道合為止,數天時間裡,我的心裡總有莫名的悸動在潮起潮落著。

「機會多得是,即使不能名琴在手,此行我已經獲益良多。風,難道你不明白『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乎』的名句?」

她在有意無意暗示著什麼,但我的心境已如幽潭無波。下一步,是該進入那金蛋的時候了--那麼多年過去,方眼怪人還會在裡面嗎?

我下意識地避開「大哥在不在」這樣的疑問,希望越大失望便越大,正如進入通靈之井下的甬道時那一瞬間的感受,狂喜之後得到的只是巨錘重擊,從渴盼的巔峰一直跌入萬丈深淵。

「我們對於地球的瞭解實在是太淺薄了,誰能猜到大山深處竟然藏著這麼一間操控室?天梯天梯,那個金蛋就是通向天堂的階梯嗎?」

顧傾城自言自語著,但卻謹慎地站在門邊,絕不越雷池一步。

紅小鬼走到金蛋旁邊,仰臉看著老虎,傲慢地冷笑著:「出來吧,我替你去找心上人,不過我不能保證她是不是還活著。」

「風,你看他的背影,是不是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顧傾城向我低語著。

的確,紅小鬼的思想和身體都起了變化,當他向老虎發出命令時,猶如君臨天下的王者在訓誡自己的臣民。

「滾開!滾開!」老虎揮了揮手,不耐煩地吼起來,但接下來「滾開」的是他自己,揮動的手臂還沒落下,已經被紅小鬼擒住,反手把他那麼龐大的身子擲了出去,跌向懸崖邊的深谷。

衛叔距離金蛋最近,卻冷漠地縮手旁觀,絕沒有出手援救的意思,更充分證明了大家的合作形同陌路、貌合神離。

我疾速衝出去,一個起落便將老虎接在臂彎裡,在懸崖最邊緣駐足。

「風,多謝你。」老虎終於從最初的狂躁中平靜下來,低頭凝視著懸崖下變幻莫測的雲霧,驀然長歎,「對不起,我隱瞞了一些東西。」

我放開他,不露任何失望的表情。

老虎曾有輝煌燦爛的過去,在遇到唐心之前,他是那麼豁達、開朗、粗豪、灑脫,過著一擲千金、夜夜笙歌的快活日子。自從在手術刀的別墅裡跟他重逢,看著他對唐心謹慎服侍的樣子,任何人都會明白,過去的那個老虎已經徹底消失了。

起起落落的人生,潮來潮往的江湖,沒有人可以洞悉過去並且預知未來。老虎是身在局中的人,局不破,終生無法脫開這具情感的枷鎖。

「無論如何,我要去找小心。」這已經成了他心頭執迷不悟的魔咒。

「唐心就是從那裡消失的?那麼,六隻手臂的女人呢?又在哪裡?」我意識到,他隱藏的內容不是一點半點,而是很多很多。

突然之間,空氣中響起了尖銳的鴿哨,我在第一時間轉頭向著聲音的來處,一個披著黑袍的人凌空而立,雙臂向前平舉,拳頭指向金蛋。

「龍格女巫--」我能叫得出她其中一個身份。

「就是她,唐清!六隻手臂的怪女人!」老虎嘶聲狂叫。

衛叔只做了一件事,雙手向背包裡一伸,隨即布屑紛飛,槍聲大作。他的反應不可謂不快,兩柄微型衝鋒鎗的射擊速度更是快得驚人,並且他一邊射擊,一邊向前飛撲,將原本大概不到十五米的距離迅速縮短為七八米。

當龍格女巫出現時,每個人的反應都是不同的,與衛叔開槍射擊同時發生的還有兩件事:紅小鬼瞬間死亡;顧傾城躍向金蛋,露了一手極度高明的輕功,與我相比毫不遜色。

紅小鬼站在金蛋中央,從頭到腳忽然如一根被斧頭劈中的木柴,一分為二、二分為四、四分為八……或許只在一秒鐘之內,他的身體已經變為無數細條,足有七八十根的樣子,四散倒伏下來。

我起初聽到的並不是鴿哨,而是龍格女巫發出致命一擊時勁力撕裂空氣的呼嘯聲。

「她不是人……她不是人……」老虎喃喃低語著,聲音一經發出,立刻被衛叔手中怒吼的衝鋒鎗彈雨掩蓋住。

擁有六隻手臂的女人自然不能稱之為「人」,而且她發出的那一擊如魔如魅,也已經超出了「武功、技擊」的範圍,凌空而立時使用的更不是通常意義上的「輕功」。這一刻,她就像一場無所不在、涵蓋一切的噩夢,把我們幾個人緊緊地籠罩其中。

我並不畏懼死亡,只是不想面對這樣一種結局,潛意識中,龍格女巫的任何一次出現都是一次寓意非凡的警示。

再滿的彈夾總有射完的時候,槍聲戛然停止,衛叔在懸崖邊緣馬步站立,依舊保持雙臂平舉的姿勢。

風吹起龍格女巫的黑袍,鼓脹飄飛如一團詭異的蘑菇雲,等她雙臂平舉,鬆開緊握的雙拳時,幾十顆黃澄澄的子彈無聲地墜向深谷。空手接住子彈這種高難度的動作對她而言,勝似閒庭信步。

「喂,唐清,你把小心怎麼樣了?把她囚禁在哪裡了?」老虎奮力打破了沉寂。

衛叔的手臂抖了抖,已經千瘡百孔的背包跌落在地,一大把黃銅彈殼伴著嗆鼻子的硝煙叮叮噹噹地彈跳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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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24 21:25:20
第三張  鏡幻深淵

「我說過,這個地方不是你們能來的。」龍格女巫銳聲開口。她以極端詭異的出場方式現身,一照面便斬殺紅小鬼,渾身都充滿了動人心魄的力量。

「但我們已經來了--」距她最近的衛叔應聲回答。

「來了,就會死。」龍格女巫的聲音冷酷如刀。

「難道沒有商量的餘地?」衛叔在拖延時間。他是背對我的,就在這句話說完以後,他的後腦驟然裂開了一條豎縫。

「手下留情!」我及時出聲喝阻,卻已經晚了,衛叔的身子被倏地劈成兩半。

龍格女巫的手掌如同激光槍一般,掃到哪裡就割到哪裡,毫無阻礙,空氣中只留下一股皮肉毛髮燒焦了的煳味。在她手下,任何人的生命都成了晚秋的葉子,隨時都會隕落。

顧傾城要比我想像的堅強。她親眼目睹了衛叔的慘死,卻只報以淡淡的冷笑。

「一定要死嗎?」我看不穿龍格女巫遮住臉的黑色面紗。她在山外的營地裡出手殺人時,採取的只是正常手法,大概所有人都錯估了她的實力。

「這個世界,多死一個蠢人就能多挽救一個聰明人的生命,難道你不懂?」面紗後面,龍格女巫的眼睛裡放射著湛湛的精光,「下一個,是--」她指向老虎,語氣淡漠,彷彿老虎只是一棵草、一粒沙。

槍彈對她已經沒有殺傷力,接下來,相應的死亡次序應該是老虎、顧傾城和我,這已經是不爭的事實。

懸崖下的霧氣翻湧而上,幾秒鐘內便瀰漫到了龍格女巫的腳下,空氣變得更加凝滯了,每一次呼吸都會感覺到越來越吃力。

「這不是你們應該來的世界,或者說,這不是人類應該進入的世界。我告誡過你--」龍格女巫的指尖上慢慢地泛起一道紅光。

老虎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帶著視死如歸的豪情:「唐清,小心說過,你們兩個曾經是蜀中唐門裡最勢均力敵的對手,修煉『百死神功』後身體的受損程度一模一樣。兩個人都會死,相信從大功告成到將來氣絕身亡的時間間隔也是完全一樣的,所以大家才會不斷地尋找克制『百死神功』副作用的方法。現在,你失敗了,變成了這麼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怪東西,而且多出四條手臂來,真是可笑之極,哈哈哈哈……」

龍格女巫陡然渾身一震,指尖上的光芒倏地一吐,延展成一米多長的紅色光束。

「你失敗了,但小心卻憑著《碧落黃泉經》找到了正確的解決途徑,很快就會練成不死金身。只有在外面的大千世界裡,活著才有意義,相信不久的將來,她會成為唐門之首,成為萬眾仰慕的江湖大人物。而你,只能躲在山洞裡,孤獨終老。這樣的日子,就算像烏龜王八一樣長生不老,又有什麼幸福快樂可言?」

我的腦海中又一次浮起唐心狐裘飄飄的形象。修煉「百死神功」首先要求自身不懼死亡,但人的生命終歸是有盡頭的,當她體內積蓄了巨量的毒素之後,難免遭受「萬毒反噬」的厄運。

「你對她……真的很好!」龍格女巫低聲冷笑著。

「當然,等到小心破除掉『百死神功』的禁制後,我們會牽手步入婚禮殿堂,從今往後,天下英雄只知道蜀中唐門的領導人是美人唐心,再沒有人會記得昔日的『落梅殺手』唐清……」

老虎的聲音裡忽然多了一絲傷感,誰都明白,現在唐心的生死尚在兩可之間,談及未來,不過是鏡花水月的幻影。

「破除禁制?哼哼,有那麼容易嗎?你知道,進入那金蛋之後,等待她的又是什麼?」龍格女巫終於說到了問題的核心。

顧傾城已經沉默了許久,像是一個謙虛謹慎的好學生一樣,耐心聽著龍格女巫與老虎的對答。衛叔的死並沒有令她動容,至少從表面上來看,她已經做到了「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

「那個地方,經書上標注為『鏡幻深淵』。」老虎緊跟著回答了龍格女巫的問題。

「鏡幻深淵?這種晦澀的文字並沒有揭示出那裡的怪異,世間一切語言都是蠱惑人心的騙術,只有死亡是最真實的。他們死了,你們也要死,甚至經過這道傳送門戶進入那地方的許多人都已經死了--」

紅光驟然熾烈起來,在我袖子裡的逾距之刀隨意念揮出,刀和人、刀鋒和思想已經融為一體,也可以說,我是用自己的身體和生命擋住了對方必殺的一擊。

交手的一剎那,我能感受到那種紅色光束的酷熱,就像站在奔流的岩漿河旁邊或是巨大的煉鋼爐近旁一般。

無形之中,刀風帶動了凝重滯澀的空氣,彷彿在懸崖上空攪起了一個看不見的漩渦。這是大哥留下來的武器,當我與它無間融合時,彷彿能夠感受到他的氣息。

「誰?是你嗎?楊天?你又回來了?」冥冥之中,一連串急促的問訊響起來,就在我的耳邊,忽而在左,忽而在右。

我長吸了一口氣,垂下眼瞼,潛心追尋那些聲音的來處。

「不會是他,此時他仍舊被禁錮著,無法脫身,那麼你又是誰?在意念交鋒、兩強膠著的世界裡添了你,福兮?禍兮?」

最後兩個問句的用詞非常怪異,只有古代人才會這樣咬文嚼字。

「啊--噢--」龍格女巫突然發出兩聲刺耳的狂嘯,黑袍一卷,兩肋、後背上伸展出四隻手臂,與肩膀上正常人的雙臂同時上舉,指向頭頂的石壁穹隆。

老虎「絲」地倒吸了一口涼氣,不由自主地抓住了我的手腕:「風……你看、你看,她已經不是唐清,而是……另外一種生物。」

他的自控能力甚至不如顧傾城,指尖深深嵌進我的皮肉之下,隱隱作痛。

「當心,風,對手精神失控了,接下來或許就是石破天驚的一擊!」顧傾城向前一躍,隱蔽在半個金蛋後面,掌心裡出現了一隻精巧的觸摸屏。

此前在鐵娜的電子記事簿裡、在關寶鈴的奇幻夢遊中,都有關於「六臂怪人」的描述,但當一個活生生的身體上面驟然多出四條手臂時,仍舊讓我感到氣息一窒。

顧傾城、老虎在我身後,紅小鬼、衛叔的屍體餘溫未散,這一刻,我沒有任何退縮的理由。更何況,「盜墓之王」楊天的「逾距之刀」在手,我絕不能令它蒙羞。

「氣沉丹田、心神入定、物我皆忘、不諳死生。你不是楊天,但卻與他有著同樣的偉大特質,記住我的話,這是一個憑意念定生死的世界,身體、武器都不重要……」

這一次,我豁然醒悟,那個聲音來自我的內心。

「你又是誰?」我以「心聲」發問,昔日邵家兄弟留在我體內的異能力量正在發揮作用。

「呵呵,名字重要嗎?當身體和生命都成為累贅的時候,名字豈不也成了最無關緊要的浮雲?在那個年代,最厲害的劍客、最戰績彪炳的將軍、最氣吞山河的君主都願意以『無名』兩個字自稱。所謂『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這四句要表達的,就是『大道無道,盛名無名』的道理。」

那聲音在援引《道德經》上的字句解釋我的問題,語調寂寥。

「你在哪裡?」我再問,回答我的卻是永遠的沉默。

「她瘋了!」老虎驚慌大叫著。如果不是我的「逾距之刀」,他已經與紅小鬼和衛叔遭受相同的厄運。

「哧啦、哧啦」兩聲,龍格女巫身上的黑袍從中撕裂,露出裡面的緊身黑衣。

「這是……你們死亡的時候……」每一個字都是從她齒縫裡迸射出來的。來路上的狹長石隙裡也傳來不知名的野獸怪蟲嗷嗷啾啾的怪叫聲,彙集而成她說話時的和聲。

找不到蘇倫,我是不會輕易放棄希望的,即使面對的是一個六條手臂的古怪女人。

「『逾距之刀』能不能擋住龍格女巫的第二次進攻?在暗處發出聲音的又是誰?」當情況進一步變得撲朔迷離之時,我必須得連續做著上達百會、下入丹田的深呼吸,才能讓自己保持絕對的冷靜。

「死亡……救贖……使命……」她振動著自己的六條手臂,像一隻即將發怒的野獸,但喉嚨裡喃喃自語出來的,卻又儘是些晦澀跳躍的詞彙。

「風,我們還有一個機會。」顧傾城恢復了自信,右手食指在觸摸屏上點了幾下,那台電子記事簿發出「嗶」的一聲脆響。

「二十五個炸點的埋伏全部啟動,半秒鐘之內就能用一個心形爆炸圈困死敵人。再囂張、再詭異的變形生物,仍舊是血肉之軀而已。風,要不要由你來操控引爆的最後一個步驟?」她躲在金蛋後面,略帶疲憊的臉上重新浮現出了笑容。

衛叔死了,但之前他做了很多無名英雄式的工作,足以讓顧傾城擁有了掌控一切的能力。美國人的爆炸系統以控制精確成名,無論是橫向、縱向的粉碎能力,還是豎向、立體的氣浪沖擊力,都能嚴格界定,很少出現偏差。

很可惜,衛叔是看不到自己的行動成果了。

「不必了,只要有一線希望,咱們還是不要動用炸藥,請顧小姐牢記。」我只是不想這場戰鬥在此時打響,大爆炸只會讓一切玉石俱焚,卻不能炸出一個完美的答案來。

「你們……都要死……」龍格女巫又一次舉起了雙臂。

奔湧流蕩的霧靄越來越濃重,漸漸籠罩了她懸空的雙腳,陡然間,我感覺到一股強勁的旋風從懸崖下面衝上來,帶著席捲一切的力量。

「大家小心!」我立即出聲提醒。就在這時,龍格女巫如同一隻俯衝的蒼鷹急驟地掠下來,指尖上的紅光暴漲如倚天長劍,切向我的頭頂。

我猛地閉上了雙眼,紅光消失了,只有自己的聽覺、嗅覺、心聲仍然清醒地存在。光是無可抵禦的,因為當攻擊的招數快到一定程度時,人類的「視覺暫留」功能會幫倒忙,已經無法分辨對方利刃所指的方向。

「很好,如果不是早知道楊天的下落,我真的以為是他又回來了。年輕人,你的靈性不遜於他,可惜晚生了幾百年,否則烽煙戰火之中,世界還不一定會是誰的天下呢!」那個奇怪的男人聲音又響起來。

我的思想、身體似乎正在分離,手中的「逾距之刀」自然而然地揮了出去。

颯颯的風聲、熾烈的炙烤氣息不停地衝擊著我的耳朵、鼻翼,同時,我嗅到了另外一種不屬於任何男人、女人的體味,類似於燒紅的烙鐵一下子貼在動物肌膚上發出的焦煳氣。

她是龍格女巫、唐清?抑或是什麼異化了的生物?或者,無論龍格女巫還是唐清,都已經死了,現在運動著的只是她們的軀殼,思想卻變成了另外的東西。我該全力以赴殺了她--

我的心裡已經沒有了「逾距之刀」,也不會刻意地思索正在施展什麼刀法,刀已經成了自己身體的一部分,靈動地隨著龍格女巫的進攻而轉圜抵擋著。

「你不能殺她,她是一根槓桿,也是扭轉一切的鑰匙,來吧,我們應該談談。」

那個男人的聲音響在我心裡,我的思想裡陡然有天光一閃:「你?方眼武士?」來自第六感的判斷,根本不經過大腦詳細思考,完全是脫口而出的。

「呵呵、呵呵……」那聲音笑了,倍感苦澀。

我知道自己猜對了,但隨即有更大的疑惑湧上來:「他真的在這裡存活了兩千年?從秦代一直活到二十一世紀?」

假如大山下面這個古怪的環境是沒有時間概念的,可以把人類的「生、老」刨除,那麼「病、傷、痛」呢?這三種折磨,任何一種都會把人類送入死亡的深淵,除非「他」不是人,而是異星來的怪客。

龍格女巫驀地發出「嗷」的一聲怪叫,急速後退。

我睜開眼睛,刀刃上已然染遍了鮮血,腳下的石板上,更是血跡斑斑。

「不要殺她,不要破壞了那種微妙的平衡!」那聲音焦灼起來,緊跟著一聲歎息。

「什麼平衡?你知不知道蘇倫--我的朋友去了哪裡?」提及蘇倫,我比他更著急,只是盡量隱忍克制著。不過我能感覺到,自己正在逼近所有怪異事件的核心。

風聲驟然加劇了十幾倍,霧氣中央出現了一個直徑約五米的垂直空洞。

龍格女巫戟張的手臂低垂下來,緊貼在肋下。她臉上的黑紗不知落到哪裡去了,露出一張蒼白的臉。毫無疑問,這張臉是屬於唐門高手唐清的,我在很多警方機密檔案裡看到過她的真實照片。

「風,剛才你明明有機會殺了她,為什麼不動手?」老虎氣急敗壞地低聲叫著。

除了我自己,沒人能看懂剛才的那場搏鬥。我知道,最強大的力量來自於那個「他」,對方既然能進入我的內心世界,自然也能主導這場戰鬥的勝負。

「殺了她就能找回唐心嗎?」我落寞地笑著搖頭,激戰過後,逾距之刀變得沉重了許多。

「至少能俘獲她,問到小心的下落,而且你不也要追尋蘇倫在哪裡嗎?她可能是揭開一切秘密的關鍵。唉,一旦給她逃走,事情又難辦得多了!」老虎叫苦不迭,倏地向濃霧中心那個空洞一指,「那裡應該是她的巢穴,你看,她要下去了--」

白皚皚的霧氣繞著空洞逆時針旋轉著,速度逐漸加快,瞬間構成了一個氣勢驚人的渦旋,不斷地發出「嗖嗖嗖嗖」的恐怖怪響。

「唐清,趕快交出小心!交出蘇倫!」老虎徒勞地大叫,奔向懸崖邊。

唐清的身子慢慢陷入渦旋的中央,散亂的長髮也肆意飛揚著。如果不是背後有那樣四條恐怖的手臂,也許她算得上一個清麗秀美的女子,而且曾在江湖上闖下那麼大的名氣,曾是千百少年英雄的夢中情人。

世事難料,在她身上,一定發生了詭秘莫測的悲劇遭際,才會令她面目全非。

「風,眼前的一切真是太不可思議了,她要去哪裡?那些奇怪的霧氣又是來自哪裡?」顧傾城冷靜下來,靠近我身邊,輕挽著我的左臂。不經意間,兩個人的手碰觸在一起,帶著同樣冰冷的溫度。

「總會有答案的--」我低頭凝視著刀刃上已經凝固的血跡,刀鋒突然急顫了三下,發出「錚錚錚」三響,彷彿是某個囚徒在困境中的無奈長歎。

「天,天,楊天--」一個女子的聲音猝然響起,淒厲哀怨,一下子震痛了我的耳鼓。

我霍地抬頭,即將在霧氣中沒頂的龍格女巫突然向我揮手,一聲接一聲地叫著。

「楊天,你終於回來了,終於回來了……」她像一個溺水的人,十指努力叉開上舉,等待著別人的搭救。

「我不是楊天,別走,別走!」我忍不住低聲回應。

「什麼?風,你在說什麼?」顧傾城的笑臉從我眼前閃過,吐氣如蘭,她的手臂更緊地拉住我,阻止我向前騰躍出去。

「她在叫我,你聽到了嗎?她在叫我……」當然,她叫的是「盜墓之王」楊天,而不是我。只不過在我身上存有某種與大哥楊天極其相似的特質,所以她才會錯認,就像那個來自心底的聲音一樣。

鼻翼傳來一陣血腥氣,我的視線觸及沾著血跡的刀鋒,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大大的寒噤:「她會是大哥的什麼人?我不該傷她。看她呼喚『楊天』這兩個字時的神情,與大哥的交往必定極深,大哥不在這裡嗎?大哥會不會再次回來?」

我的思想起了一陣小小的混亂,她的那種絕望姿勢讓人迅速聯想到生離死別時的難抑苦楚,只有真正經歷過生死訣別的人,才能體會到,就像我知道蘇倫失蹤後的第一秒鐘,當時整個人都被寒冰包圍住了,不能思想,更無法動彈。

蘇倫、蘇倫、蘇倫,你在哪裡?她的叫聲在我心裡引起了巨大的共鳴,一陣尖銳的刺痛扎進胃裡,馬上波及全身。

「風,沒有什麼人在叫,那是你的幻覺,看著我……看著我的眼睛。」顧傾城溫柔地笑著,指尖掐住我的雙手虎口,兩股銳痛從手臂直傳入腦部神經,令我瞬間清醒,只是心裡的痛卻像是留在指縫裡的刺,不敢碰觸。

她的微笑像是兩束溫暖的光,給漫無邊際的灰白背景帶來了一絲歡快氣氛。

「在這裡,許多人都會產生幻覺,你看,前邊只有老虎一個人,龍格女巫已經消失了,不是嗎?」她接過了我手裡的刀,悠然長歎,「方纔一戰,你的精妙刀法已經超越了世間一切冷兵器,家兄曾說,你是很不平凡的一個人,我越來越相信這句話了。」

懸崖邊,真的只有老虎還在,雲翻浪滾的霧氣已然沉落下去,龍格女巫也已經消失。

「那真的是幻覺?」我不能相信。

「當然,不相信可以問老虎,敵人是被你殺敗後逃遁的,又怎麼可能開口呼喚你?或許這一次你這一刀已經結束了她的性命。兩強相逢勇者勝,大家都沒有看錯你--」她取出一塊白絲手帕,仔細揩抹著刀上的鮮血。

我走向老虎,他正俯身向著崖下,惴惴不安地張望著,等我走近,訕笑著抬頭:「風,你的功夫真是--」

懸崖下,只有漸漸消散的煙霧,但極目之處仍舊白茫茫一片,看不到任何輪廓清晰的物體。

「你隱瞞了很多東西。」我不看他的眼睛。世上還有什麼比兄弟背叛更令人痛心的呢?在埃及沙漠裡,我已經接連幫過他兩次,即使知道他千里迢迢趕到沙漠就是為了那套《碧落黃泉經》。

「老虎,如果還當我是兄弟,就告訴我實情。唐心在哪裡?你們進入五角星芒大陣後,到底發生了什麼?」我盡量讓自己的語氣保持平靜,在這種環境下,老虎已經成了驚弓之鳥,任何不必要的逼迫都會令他的情緒發生崩潰。

老虎乾笑起來,眉心上顯露出十幾條細碎的橫紋。

「其實,以你的智慧也能猜到一些,經書裡羅列的秘密遠遠多於世人的以訛傳訛,只不過記錄者使用的記錄方式太晦澀了,只有小心那樣聰慧如天人的女孩子,才能一行一行地解釋出來。」一提及唐心,老虎的目光裡忽然蕩漾起滿滿的柔情。

「哦?那倒是未必。」顧傾城插了一句。

她是站在紅小鬼、衛叔兩個人的血泊裡的,但冷靜而自如,勝似閒庭信步。

「顧小姐,你不懂,小心不是平凡人,她擔負著復興蜀中唐門的大任,從小接受的特殊訓練已經超越了唐門任何一代高手。唐門經過了數百年的沉默,其野心早就不是一統江湖那麼簡單了。風,你該知道青龍會這個組織吧?他們的領導人一直對小心青睞有加,幾次親臨唐門,敦請小心加入青龍會--」

老虎臉上的苦笑越來越深,但口齒清晰,每說一句都令顧傾城的眉頭緊皺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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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24 21:26:24
第四章  對講機裡傳來的驚呼

我平靜地笑著:「我也相信唐心小姐是個不平凡的女孩子,關鍵是,咱們面臨的困境已經超越了凡人世界。你也該明白,她現在有危險,這裡不僅僅佈滿了毒蛇怪蟲,更有某種奇怪的輻射源存在。老虎,為她好,也為了你自己,把所有的狀況講出來吧。」

每個人都會有私心,老虎必定也有他自己的苦衷,我希望他能跳出迷戀唐心的怪圈來,徹底看清眼前的形勢。

「輻射源?」顧傾城凝視著腳下的血跡,忽然長歎,「所有人說過的怪事,你都相信?」

「所有人?我只相信正確的描述,任何事都有截然不同的兩面,不是嗎?」我笑著反問,「我們在這個詭譎的懸崖上停留太久了,下一步,無論進退都要有切實可行的手段,而不是互相猜忌,對不對?」

「對。」顧傾城笑了,「一切都聽你的指揮。」

她的笑容依舊溫柔嫵媚,但美麗的表象下面到底掩藏著什麼,誰又能知道?就像桀驁不馴的唐心那樣,在老虎眼睛裡是美艷不可方物的,真實情況又是如何?

「老虎--」我低聲叫他。

「風,其實我並沒有到達懸崖下的任何地方,也沒有被囚禁在某個空間裡。我說的一切,都只是小心由對講機裡傳出來的。」他攤開雙手,慚愧地聳了聳肩,避開我審度的目光,再次探頭看著崖下。

「哦?什麼?」顧傾城一愕,不過隨即用淺笑掩飾過去。

「按照經書上的指引,我和小心一直到了五角星芒大陣的中央,她阻止我繼續向前,要我作為後援。我說過,她的智慧高出我很多倍,許多時候,我是心甘情願聽她指揮的,所以我暫停下來,我們用對講機保持聯絡。」

顧傾城向我望了一眼,臉上緩緩地浮起了一層苦笑。

我明白她的意思:「老虎那樣的男人,應該是唐心身邊亦步亦趨的護花使者,怎麼可能臨陣後撤,任自己的心上人單身冒險?」

「你們不明白我對她的信任,在我心裡,她的自身能力已經超越了地球人的範疇。」我相信老虎並沒有故弄玄虛,他的聲音非常誠懇。

顧傾城又是一聲長歎,想要插嘴,突然閉口。

「起初,她在對講機裡的敘述很正常,大約三十分鐘後,發出了第一聲驚呼--」

老虎的敘述只進行到這裡就被顧傾城的驚呼打斷了,她指向自己的腳下:「風,快看,血跡被石頭吸收了……這裡的石頭竟然是能夠吸血的?」

果然,她腳邊的地面重新變回了灰白色,附著在上面的人血一滴都不見了。

顧傾城再次抬起頭的時候,臉色已經蒼白無比,並且習慣性地垂手掏槍,惶急地向四周張望著。

死掉兩個人的現場,流出的鮮血至少能夠污染三四平方米的地面。龍格女巫那種古怪的殺人手法並沒有造成鮮血四濺的場面,但在很短的時間裡,死者的血是不會消失的,但那只是在常規情況下。這裡,是個沒有時間的世界,一切似乎都變得不尋常起來。

地上的血跡仍在不停地減少,顧傾城後退了一大步,取下自己右腳上的鞋子反轉過來,觀察著鞋底,「絲」地倒吸了一口涼氣:「鮮血會消失?它們是被空氣吸收掉的。」

她剛才明明站在血泊裡,鞋底上肯定會沾到血跡,現在卻變得乾乾淨淨的,連一絲紅顏色都沒有。

「這能說明什麼?」老虎冷笑。

顧傾城平伸出左手,攤開掌心,彷彿要接一些空氣在手心裡,低聲自言自語:「液體可以在特定條件下化為氣體,這是地球上特有的物理規律。那麼,在外界溫度沒有任何改變的情況下,血液怎麼可能被空氣吸收,化為烏有?這裡……究竟存在什麼樣的力量?」

處在陌生的環境裡,人總是會變得越來越無知,說話時的問號成倍增加。

老虎突然焦躁起來:「先聽我把話說完,小心在對講機裡說過的一些事很古怪,或許你們能參透點什麼!」他急促地搓著雙手,接連向崖下望著。

我的腦海裡忽然靈機一動:「老虎,你以為唐心落入了懸崖下面?」自從龍格女巫消失,他一直站在懸崖邊向下看,絲毫沒有改變位置。

老虎用力揮了揮右臂:「不錯,她的第一聲驚呼拖得相當長,就像一個人從平地一直墜入到深井裡時的呼叫聲一模一樣,越來越縹緲低微,足有十五秒的時間。任何人聽到那種呼聲,都會想像得到,她已經從某個地方失足墜了下去。」

我忍不住要搖頭反駁他,蜀中唐門以「毒藥、暗器、輕功」馳譽江湖,以唐心的武功,絕不至於冒冒失失地失足墜崖。如果真的那樣,唐門的老一輩當家人也就不會選她出來領導局面了。

老虎畢竟是個聰明人,立即解釋:「風,到達這裡時,我也仔細觀察過地形,以小心的輕功,失足而墜的可能性非常小,所以這就印證了我的另一個猜想--她是被人打下懸崖的。因為在第一聲驚呼後,她緊跟著說的是『唐清?龍格女巫竟然就是你?』。」

顧傾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難道這裡發生的事會跟唐門的舊日恩怨有關?唔,局面越來越複雜了。老虎,你說過,唐心需要化解自身修煉『百死神功』帶來的負面隱患,她是不是說過山腹內部有治病的良方?」

從層層疑點中敏銳地意識到「商機、利益」的存在,這有幾分像她兄長顧知今的奸商本色了。

老虎撓了撓頭:「經書上的內容太高深了,小心窮盡智慧才弄懂了一部分,但是『百死神功』的毒患已經在她身上發作,我們只能把經書交付給宋九,然後星夜兼程趕來。她說過,這裡是天地精華的彙集點,人類的潛能會被重新喚醒,就像互聯網上的電腦一樣,中毒之後,只需刪除所有的文件,進行系統革新,然後一切煩人的問題就都不存在了。」

「在這裡?刪除文件?假如一個人的思想全部被刪除的話,這個人還是原來的她嗎?」顧傾城皺著眉反駁。

她不是個笨人,但要迅速理清老虎轉述的話並不容易。

老虎也皺著眉:「你不會懂的,小心說過的話就是真理,除此之外,都是謬誤。風,你怎麼看?」

我一字一句地回答:「一切想法都只是過程,我們要的,是最終完成的結果。放心,她們一定還活著,而且會永遠安安全全地活著。」

不管唐心遇到過什麼或者目前正在經歷什麼,只要她還活著,就是老虎最大的幸福。同樣道理,蘇倫的存在,將是我披荊斬棘的最大動力。

我的話觸動了老虎的心事,忽然之間,他的眼底深處隱隱有淚光閃了起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動情時。唐心在他心中早已情根深種,從在手術刀的十三號別墅裡第一次見面時我就能感受到。

「我下去,你們兩個留守。」我再次下了命令,準備借助繩索到懸崖下面去。不出意外的話,幾小時內我就能找到某種答案。

顧傾城舉起手來:「風,我有個想法,先拋一些東西下去,看看有什麼反應。我真的擔心,下面會是一大片毒蛇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她並不避諱某些不吉利的話,只是用最簡潔的語言分析現場的情況。

「會嗎?或許是山明水秀、花香鳥語的世外桃源也未可知呢!」我希望用玩笑話沖淡籠罩著我們三個人的緊張空氣。

顧傾城揚了揚眉:「風,我很欣賞你的勇氣,但上帝的運氣不會總是眷顧在同一個人身上。這裡,不是埃及沙漠,也沒有勇武果敢的女將軍可以幫忙。」她的語氣裡帶著絲絲縷縷微酸的味道。

她的思想的確與我有共通之處,剛剛看到血跡莫名其妙消失的時候,我也想起了發生在埃及沙漠裡的那些詭譎事件。在這裡,空氣、石頭能夠吸收血跡,而在土裂汗金字塔外部,石壁卻是能夠吞吃子彈的。這些都是令地球物理學家們想破腦袋都解釋不了的怪異現象。

想到人身鱷魚頭的土裂汗大神和他的宇宙航行飛行器,往事如昨,但站在我身邊的人,卻由蘇倫換成了顧傾城,我心裡沒有紅袖添香的旖旎,只有湧不完的苦澀。

蘇倫於我,已然成了生命裡的一部分,只有找回她,才能彌補心底的巨大缺憾。

「在想什麼?」顧傾城輕輕喟歎著。

老虎大步跨過來,俯身提起衛叔的半邊軀體,大聲問:「就丟這個下去行不行?」

他的做法十分荒唐,畢竟中國人秉持「死者為大」的觀念,不能對屍體無禮。

顧傾城猝然舉手:「放下他,你要幹什麼?」

「啊?」老虎來不及起身,已經驚叫起來,五指一鬆,丟開了那塊屍體,「騰」的一聲向後跳開,瞪圓了眼睛向著我,「風,有些不對!他的身子……他的身子變得好輕,像是……一具塑膠模型……」

顧傾城不滿地冷笑:「你在說什麼?對死人不敬,必將禍及三代,你真的不怕?」

她緩步走向屍體,並沒有對老虎的驚呼做出應有的敏銳反應。

「不對,風,那屍體的重量絕不超過十公斤,一定是又有什麼怪事發生了,你來掂量一下試試?」老虎又驚又疑地咬著嘴唇,把自己的右掌使勁在衣服上蹭著。

我疾步從顧傾城身邊掠過,揮手阻止她:「顧小姐,小心,情況不對。」

半空之中起了旋風,將顧傾城的長髮吹得狂舞起來,她的臉陡然變得蒼白,立刻停步。就在三步之外,衛叔的軀體在旋風裡霍地一翻,猶如深秋落地的枯葉。

風雖大,但卻絕不能夠吹得屍體翻動,唯一的解釋只能是,那屍體變輕了,重量約等於一塊同體積的紙板。

「風,我真的……我真的無法想像,也無法解釋了。」顧傾城挽住了我的小臂,彷彿只有這樣才能掩飾住身體的戰慄。

她的手很涼,也很滑,或許此刻我該做的是握著它們,給它們以最熾熱的溫暖,但我卻緩緩掙脫了那雙美麗而充滿誘惑的手:「不必驚駭,屍體變成這樣,與江湖上久已失傳的『吸星大法』倒是頗有幾分相像。」

此刻,我心裡只有蘇倫,彷彿冥冥之中她在前面灼灼地望著我,不允許我心裡有任何的綺念遐思。

「對對,你說得沒錯,就是『吸星大法』,可以吸盡武林高手的皮膚、血液、內力、骨骼,直到把對方變為一張薄紙--」老虎明白過來,仍舊心有餘悸,「可是,明末清初時期,『吸星大法』的最後一代傳人就在陝北九龍溝被八大派圍殲斃命了,怎麼可能還有新的邪派高手懂這種武功?」

我搖搖頭,其實自己只是打了個比方,能夠吸收人類能量的並不僅僅是「吸星大法」,在漢唐時期的某些幫派秘密典籍上,早有關於「吸食同類骨血來增加自身功力」的練功方式,大部分的精妙之處要超過「吸星大法」。

這裡發生的事,已經超越了武功的範疇,我只能粗略地判斷,有股奇特的力量操控著一切,它能無孔不入地吸收四周的能量,所採用的途徑超乎我們的想像。

等我再次抓住衛叔的軀體時,手裡感受到的重量只有一瓶飲料那麼多,大約在半公斤上下。它橫在我的掌心裡,的確如一個僅有軀殼的塑膠模特。

老虎淒切地大笑:「這算什麼?這算什麼?」

我敢確信,假如變得輕如鴻毛的是唐心,他早就瘋狂崩潰了。

「這算不了什麼,只要我們還活著,探險的工作就絕不會停止。」我冷靜地回答他。在接連不斷的變數之中,頑強地保持心態的平衡才是關鍵,我相信自己能做得到,也一定會再和蘇倫會面。

「你這句話,跟家兄轉述過的盜墓之王楊天常說的那句話極為相近呢!」顧傾城露出慧黠的笑容。

「是嗎?」我走向金蛋,並不想繼續這個話題。紅小鬼的死是個很糟糕的意外,這個分開的金蛋到底能帶給我們什麼,永遠都無從知曉了。

「你說話的口吻,跟楊天很相似,而且,你的到來似乎正在改變能量場的平衡,對嗎?」思想深處,那個男人的「心聲」又響起來,與顧傾城的話如出一轍。

「你在哪裡?我要見你。」我毫不猶豫地回答。

「可以,相信以你的定力,不會因為我的怪異外形而驚詫。」他苦澀地「笑」了起來。

我長吸了一口氣:「不會。」

「好吧,進入那金蛋,我會操控一切的。你的朋友雖然擅長解碼,卻缺乏必要的密碼推演詞典,所以只入侵了我們的阿爾法系統第一層,距離核心程序還有十萬八千里呢--」他的遣詞造句非常流暢,並且使用的是略帶川陝口音的國語,發音基本標準。

剎那間,我對「他」身份的判定發生了巨大的動搖:「他到底是什麼人?地球上是不會出現方眼人類的,除非他是變異生物或是地外生物,但這種語言能力卻不是短時間內就能學得透徹的。」

我一步跨入那個金蛋,踩在腳下的是一塊半米見方的金屬板。

「風,別亂來,那金蛋很古怪,我懷疑它的作用像是大森林裡的食人樹,包一個人進去很快就化為汁水,被植物吸收了。」老虎越發焦躁了,按照他的想法,大概崖下才是揭開一切謎題的關鍵節點。

如果它真的是食人樹就好了,至少憑我的力量和這柄「逾距之刀」能劈開任何阻力,破陣而出,但現在面對的卻是一個無可估量的世界。

「你們或許沒注意,我聽到了一個人的『心聲』,召喚我通過金蛋去會晤他。」我用右手食指輕點著自己的胸口,讓他和顧傾城能迅速明白這一點。

「傳心術?風,對方是誰?」顧傾城莫名地興奮起來。

「現在還不能確定,大概是方眼武士,就是李家典籍裡畫著的那個--」面對老虎驚駭的目光,我只能抱歉地給予微笑。

「這麼說,在這座古老的山腹裡,的確有一位生著一對方形眼睛的怪客?來自不知名的外星球或者是史前地球?風,這一次我們的發現將會震動全世界,比胡夫金字塔拖拖沓沓的破解發掘更激動人心。」顧傾城的眼睛亮起來。

我重新審視她的臉,希望能透視到她內心的某些秘密。

「我的意思是說--」她要試著解釋,卻被我輕輕搖頭阻止了。

「老虎,如果我出了什麼問題,好好照料顧小姐,立即退出大山。」腳下的金屬板正在微微抖動著,像是一架即將啟動的簡易電梯。不知為什麼,我突然想起了在埃及沙漠營地裡時,大家每天乘坐著進入隧道的,也是簡陋到極點的電梯,一瞬間,滿心裡百感交集,只想早一分鐘進入對方的神秘世界,早一秒鐘見到蘇倫。

「風,我有預感,你不會有事的。」顧傾城笑了,取出手槍和彈夾,作勢要拋給我。

我笑著拒絕她:「不用了,隱藏在大山深處的人,已經超越了槍械所能傷及的界限。」這是實情,龍格女巫可以輕易地抓住速射機槍子彈而毫髮無損,只怕那個以「心聲」傳話的神秘人物更是絕頂高手,深不可測。

老虎滿臉無奈地輕輕擊掌:「風,找到小心,帶她回來,拜託了。」

他很明智,在這種環境裡逞一時之勇是最沒有意義的,只有不斷地隱忍,將耐心壓縮到極限,才有可能全身而退。

金蛋的內壁並不算光滑,是由未經打磨的金屬板構成。金色的光芒已經消失,看上去這個蛋更像是一隻造型古怪的行李箱,裂開的邊緣部分也非常粗糙,很難想像它當初是如何緊密地扣合在一起的。

「我準備好前來拜訪你了。」我調整呼吸,沉默地發出「心聲」。

「一秒鐘,你就會看到我。」他喟歎著,語氣裡帶著太多的不確定因素,說不出是喜是悲。

金蛋緩慢向上合攏,這一幕的確有點讓人恐懼,因為我看到顧傾城和老虎都緊閉著嘴唇,面色蒼白無比。

「風,等一等--」顧傾城向前飛掠過來,伸手抓住蛋殼邊緣,「你一定要回來,我會一直在這裡等你。或者,你不一定非要去,世界上存在千百種有意義的事情,這次冒險值不值得?」

她有點語無倫次,眼光中交織著惶惑與迷茫,像極了關寶鈴第一次在尋福園別墅前出現時的表情。

金蛋正在緩慢而堅決地合攏,雖然看不到它的動力源在何處,我卻能感覺到一股龐大無比的力量充斥在自己的週身。

我只報以淡淡的一笑,救出蘇倫才是所有未來的始發點,歷經滄海,過盡千帆,只有她才是我心裡無法放下的牽掛。

「那裡--太危險了!過量的輻射會導致什麼後果,你我都很清楚,紅小鬼轉述自『捕王』的話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對嗎?」她皺著眉,右掌伸向我,做了個要把我拉拽出去的動作。

「你到底要說什麼?到底知道什麼?」我寬容溫和地凝視著她。從前,我也曾這樣望著關寶鈴,把偶爾飄過窗前的雲當作了生命裡的全部。

顧傾城慘然一笑:「那些都不重要,活著、活下去才是人生的真諦。記得『盜墓之王』楊天嗎?輝煌生前事,寂寂身後名。那樣的大人物都會隨時間煙消雲散,何況是你我?風,出來吧,等金蛋合攏,說什麼都晚了。」

我挺了挺身子:「顧小姐,大俠楊天仍舊活著,在這個廣袤的江湖裡,真正的偉大人物是永遠不死的。」

獲得「逾距之刀」後,每次感覺到刀鋒上的寒芒正在暗流湧動,我就會一次比一次強烈地意識到,它是充滿生命力的。神兵通靈,它活著,它的主人就一定活著,我一定會找到大哥。

顧傾城還要再說什麼,金蛋倏地加快了併攏速度,頭頂一暗,它已經完全閉合,將我嚴絲合縫地包裹起來。

我感受到了瞬間的窒息,隨即意識到,金蛋裡存在著排除空氣的「人造真空」系統。顧傾城的臉牢牢地停留在我的腦海裡,帶著一種淒涼的美麗。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那麼她是為何而來呢?為什麼對於衛叔的死能夠毫不動容?任何人都明白「做大事不拘小節」的道理,她心裡一定是藏著非常龐大的計劃,才會對實施計劃的過程中死去的人馬絕不顧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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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24 21:26:44
第五章  晶石坑裡的方眼怪人

缺氧的滋味並不好受,我閉上雙眼,放慢了呼吸速度,脈搏跳動的頻率也驟然減緩。這種情況下,我確信自己能夠堅持三分鐘以上。

「你在哪裡?」我問對方,依舊使用「心聲」。

「這裡。」他立即回答,聲音卻響在我耳邊,已經不再是用「心聲」交流。

「以你的智慧程度,大概知道地球人在缺乏氧氣的狀況下是不可能生存太久的,是不是?」我聽到了風聲、鳥鳴聲,遙遠處還有山溪跌落深潭時飛濺起的水聲。

「當然,假如空氣中缺失了氧氣,那可真的就是地球人的災難了。不過,有千萬分之一的地球人屬於特例,他們自身帶有某種奇特的變異基因,能夠獲取水中或者固體中的氧元素,在水為魚,在天為鷹。人類的身體構造非常非常科學,當所有的潛能得以發揮時,一個人就可以完成一萬個團隊才能做到的工作。」

他侃侃而談,偶爾夾雜著感歎。

窒息的感覺消失了,我用力提氣,準備睜開眼睛。

「等等,你確信看到我不會驚駭失色?」他又在歎氣。

「方眼人形?我猜你不會比埃及沙漠裡的獅身人面像更古怪吧?況且,我已經在一部古籍裡看到過你的樣子,還曾在幻覺裡接觸過你--」我睜開眼,突然發現到處都是亮晶晶的閃光點,立刻又閉上眼,防止自己的眼睛因「雪盲」而受損。

「獅身人面像?哈,那是外星來客留下的自塑像,怎麼能跟我比?我不得不對見面的每一個人解釋自己是地球人,是他們的同類,但極少有人肯相信,希望你會是第二個。」他在自嘲,語氣極盡苦澀。

「第二個?第一個是誰?『盜墓之王』楊天?」我敏銳地意識到,在對方心目中,大哥楊天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

「呵呵,不錯,想當年秦皇漢武都無法理解的事,他卻只聽一遍就能洞察其中的來龍去脈。我只能說,他是地球人中的絕頂族類,在我們的年代,把那種人物稱為『天人』,就像古代皇帝自稱為『天子』一樣。」

我舉手摀住雙眼,從微微張開的指縫裡向外望著,靠近北極圈的雪域獵人們就是靠這樣的小技巧來細緻地保護自己的眼睛。

對面是一堵紫晶石壘成的牆,牆是完全透明的,我的視線可以直接穿透過去,看到大片大片的水草,女巫的頭髮一樣飄蕩搖曳著。左右兩側也是牆體,分別由黃晶石、紅晶石構成,所以外面的水草也相應地變為黃色和紅色。

我迅速回頭,不見什麼裂開的金蛋,卻是一堵黑色的晶石牆,成色優異到極點。與之相比,市面上流通的天價晶石,只能算作瑕疵遍身的次品。現在,這些無價之寶卻只是用來砌牆,簡直是暴殄天物。

炫目的晶石奪走了我的注意力,再次回頭時,前面二十步之外,一個身穿古代鎧甲的武士背靠牆壁沉默地注視著我。他臉上戴著一張金色面具,眼睛部位裁成古代人最推崇的丹鳳眼樣式,眼角斜飛向上,英鋌而灑脫。

「你好。」我點頭致意。

「唔,你好。」他舉了舉左手,向我回應著,但彼此之間濃重的戒心讓場面變得極度緊張。

他是一個「人」,至少表面看起來是這樣的,擁有一個健康而挺拔的身體,四肢健全,揚起的那隻手與我們人類一樣,也長著五根手指。

「我沒有惡意的,你放心。」他離開牆壁,大步向我走過來。

我冷靜地丁字步站著,擺了個進可攻退可守的太極門戶,嘴角浮著淺淺的微笑。

走到距離我還有五步遠時,他停下腳步,歪著頭,上下打量著我:「因為你的到來,能量場突然起了異常變化,所以我才傳聲請你下來。可是,現在看來,你與別人並沒有什麼不同之處,甚至不如已經修仙悟道、登堂入室的唐心,這是為什麼呢?難道我的感應能力出現了偏差?」

我已經看清了他的眼睛,也有著烏黑的瞳仁和正常人的眼白,如果沒有「方眼武士」那種先入為主的印象,任何人都會把他當作自己的同類。

「唐心在哪裡?我的朋友蘇倫呢?」我笑著,繃緊小臂上的肌肉,那柄隱藏的短刀隨時都可以鏗然出鞘。

「她們都很好,不會有事,你隨時都可以跟她們見面--如果你願意回答我的問題的話。」他摩挲著腰間的那條灰色牛皮腰帶,抬了抬下巴,灼灼的眼光盯在我臉上。

他身上的牛皮軟甲與圓形石屋裡的那件如出一轍,前心上扣著黃銅鍛造的護心鏡,兩臂和肩頭部分嵌滿了花生米一般大的銅釘。古代軍服代代不同,我能辨認出這是屬於秦朝時特有的騎兵軟甲,也就是被後人推崇演練為「鐵甲連環馬」的最早雛形。

「一個秦代的騎兵一直躲在大山下面?抑或是什麼人故弄玄虛,偽造出這種咄咄怪事?」我的目光落在他腳下的牛皮戰靴上,非常新,只有很小的一點磨損痕跡,絕不是已經歷經千年的古物。

「什麼問題?」我止住心頭猛烈翻滾著的幾百個問號,只放眼當下。

「地球歷史上,有沒有出現過這樣一個年代,所有人的眼睛都是方形的,但能夠同樣合理地接收到視覺信號,不分貴賤高低,一片喜氣洋洋?」他舉手摩挲著自己的下巴,毫無疑問,這個動作是地球上的成年人最常做的,屬於思考時的肢體自然反應。

我不假思索地搖頭:「沒有。」

「你可以仔細想想--我的意思,運用你的超能力思維方式,而不是簡單地提取腦部的知識庫。不必急著回答我,在這個空間裡,時間是沒有意義的,既不存在過去,也不會有什麼未來。我們站在這裡,完全是游離於地球自轉與公轉之外的,所以,你考慮一百年回答與下一秒鐘回答,都是沒有區別的。」他的話高深莫測,猶如面前渺無盡頭的晶石牆壁。

此時的情形,讓我自然而然地聯想起與關寶鈴一起困在海底玻璃盒子裡的那個時候。唯一不同的是,那是在海底,現在卻是在山腹裡。

「我確信沒有,地球人的生理構造自始至終就是如此,甚至可以從最遠古的原始人算起,無一不是橢圓形眼睛。另外還有一個佐證,那就是地球上所有鳥類、動物、昆蟲的眼睛也如人類一樣,絕對不會是方形的。」

我思索了幾秒鐘,仍舊給出了上面的答案。

對面的紫色晶石牆外,一條蜿蜒游動的水蛇正在急促地掠過,奔向右下方更深處。我的視線尾隨向下,腳下的地面也是由晶石構成,隱隱約約地透露出點點星光。

「這會是在哪裡呢?懸崖下嗎?或許是在游離於時空之外的某個空間?」有了玻璃盒子的詭異經歷之後,我對眼前的情景並不感到驚駭,而是緩緩抬頭,望向頭頂。這個晶石構成的空間是沒有頂的,在極遙遠的地方,我看到了藍天和白雲。

「你不怕?」他笑起來。

「怕什麼?」我變得心如止水,因為對方看起來像一個標準的地球人,無論體形相貌還是言行舉止。

「怕我、怕這個世界、怕永遠都回不到地球表面去?」他抱著胳膊,環顧著四面的晶石牆,下巴微微揚起,像是九五之尊的君王在俯瞰著自己的疆域領土。

「找到我的朋友,自然就能夠回去;找不到她們,回去又有什麼意思?」我不怕,並不代表蘇倫也不怕,她畢竟是個女孩子。

「這一瞬間,你怕了,因為你身體內的能量核心發生了量變,哈哈……所以,你與楊天是完全相同的一種人,強大無比但卻無法彌補自身漏洞,注定了會令千里之堤潰於蟻穴。我雖然不清楚你、你們存在的目的,卻能猜到一點,你們不是地球人,至少不是絕對意義上的地球人。」

他驕傲地挺直了身子,彷彿已經毫不客氣地揭穿了我的偽飾身份。

「『盜墓之王』楊天,他也在這裡?」我保持冷靜,因為視線所及之處,只有我和這個戴著黃金面具的「人」。

他的肩膀忽然一沉,有些沮喪地降低了聲調:「我不知道,唉……」

所有晶石牆的光澤隨著黯淡下來,牆外的世界也漸漸模糊了。

「你到底是什麼人?」我感覺到刀鋒在顫動,與我的心跳應和著,假如需要動用武力解決某些事,我已經準備好了,戰鬥狀態早就一觸即發。

「地球人。」面具之後,他謹慎地眨了眨眼睛。

這是一個出乎我意料之外的答案,至少在我和顧傾城心裡,早就把「方眼武士」界定為一個外星來客。

「和我們一樣的地球人?」我反問。

他搖搖頭:「你領會錯了,我的意思是說--我是地球人,而你和楊天不是,至於外面的十幾億、幾十億渾渾噩噩活著的,也是地球人。」

突然之間,左側的牆上出現了一幅清晰的圖畫,猶如一台高清晰數字電視屏幕一般,一個披著白色狐裘的女孩子背靠著一株參天大樹,雙手合攏在袖子裡,正在閉目沉思。畫面的比例與真實世界相同,驟眼看去,彷彿那是一扇透明的玻璃窗,人和樹就在窗外。

我不是老虎,但腦子裡也有兩個字瞬間轟響起來:「唐、心--」

青草碧綠,擋住了她的雙腳,那應該是一片廣袤的原野,除了她和僅有的一株三個人合抱的大樹,再沒有任何建築物。

「那是我的朋友,地球人。」我希望一直把這個啞謎打下去,直到對方露出本來面目。

「對,她是地球人,無論毒素入侵的程度有多嚴重,卻不能改變她的生理本質。活著,是地球人,死了,是地球鬼,肉體滅亡,靈魂不息,永遠地存在於地球,卻絕不會變成另外的某種東西。」他的語氣,像是要開玩笑,卻失去了幽默的味道。

「那好,我要帶走她。」我記著老虎的叮嚀,看到唐心,就要把她帶回去。

「隨時可以,但要經過她自己的同意。」他莫測高深地笑起來,「看那株樹的葉子,我想在葉子落盡之前,她是不會離去的。」

天空裡驀地有幾千片葉子撒落下來,猶如一場毫無徵兆的暴雨。葉子都已經枯黃,飄到近處的幾片,葉脈筋絡全部漆黑。

唐心緩緩睜開眼睛,向頭頂望了幾秒鐘,然後換了個姿勢,又閉著雙眼靠在樹幹上。我看不到樹頂,只能從樹幹的挺拔程度推測,樹齡必定在數百年以上。

「她在借助樹木的生命力排除身體內的毒素,其實這種解毒方法,在幾百年前就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我帶她回去,仍舊能夠幫她解毒。」我辨別得出那是一株極其珍貴的成年降龍木,屬於地球上的稀缺物種。

「對,她在解毒,但你不明白,『百死神功』的威力是隨著中毒的深淺程度而不同的。中毒越深,功力越厚,毒性一解,她費盡心思、拼著受苦所修煉而成的武功也就消失了。你幫她解毒,只怕會令她恨你一輩子……」

他揮了揮手,那圖像便消失了,牆壁仍是牆壁,單調而冷硬。

「在這裡,解毒過後,她的武功仍舊存在,當時間不再是唯一的直線計量單位後,她可以嘗試任何事,也可以在起點和終點之間來回遊走,而不必承受過程發生時的艱辛,就像一個情節離奇的夢,一旦醒來,所有的痛苦煙消雲散。」

從老虎的隻字片語裡,我猜測到唐心盜取《碧落黃泉經》的最終目的就是為了到這片大山裡來,蜀中唐門的高手腦子裡所想的東西與平常人不同,根本無從揣摩。

「蘇倫呢?那個女孩子在哪裡?」我的心弦又是一震,如果蘇倫也能像剛才一樣出現在牆壁上,肯定會讓我大喜過望。

「你很關心她?」他在緊盯著我的表情,「就像楊天心裡,也在想著一個人那樣,對嗎?」

我不喜歡他提到大哥楊天的語氣,彷彿是科學家提到外星人、太空怪客一樣。

「你很喜歡探測別人的內心活動?好吧,我很關心她,不過『盜墓之王』楊天是我最崇敬的前輩,最好不要胡亂臆測他的心理世界。」我渴望在這裡見到大哥,但潛意識裡卻明白,那是絕不可能的。

「她在一個我們無法到達的地方,很近,卻又很遠。那個地方,在很多地球傳說中,被稱作『亞洲齒輪』,是一個理論上存在而事實上誰都不清楚的空間。」他張開雙臂,彷彿要將世界攬入懷中一般。

「亞洲齒輪」是蘇倫的師父冠南五郎大師畢生追尋的目標,也是蘇倫之所以迫不及待地孤身進入大山、搜尋「第二座阿房宮」的原因。

我不想再追問下去,因為對方腦子裡也不會有任何標準答案。

突如其來的冷場,讓剛剛見面的兩個人產生了巨大的隔閡,陌生感陡然拉伸了許多。

「我們回去吧,或許唐心能告訴你一些有用的消息。」他尷尬地笑著。

腳下的晶石地面正在緩慢上升,牆外的水中世界也變得清晰起來,許多種常見的淡水魚悠閒地游來游去,足以證明,我們正在從深水區向水面提升。

頭頂的正方形出口越來越近,等我們升上地面時,面對的是一個空曠的巨大山洞。洞頂開鑿著一個同樣尺寸的方孔,一直延伸向上,從那裡才能看到真正的藍天白雲。

我們站在一個三十米見方的水池中央,碧波蕩漾,水質清澈,不斷地有小魚頑皮地吐著水泡。

「歡迎回到真實的地球,雖然我不明白你來自哪裡,但只要能夠站在這個蔚藍色的星球上,就是地球人的朋友。」他笑著向我伸出手。

我不動聲色地回握過去,這裡的光線要比方纔所處的位置明亮得多,恰好給了我仔細看清他的機會。兩個人的手握在一起,幾乎同時發力,五指瞬間收攏。

「喀喀喀喀喀」五聲過後,我的指骨力量已然發揮到極限,像一柄鋼鉤一樣牢牢鎖住對方虎口到尾指的部分。

「還有一隻手!」他笑著,左腕一翻,扣住了我剛剛提起的左手。

我用的是小擒拿手,他用的則是擒龍手,一種在西嶽華山一帶非常流行的武功,雙方的力量對比不相伯仲,頓時相持不下。

「你是地球人,何必戴著黃金面具裝神弄鬼?」隔得這麼近,我能看到他臉上的粗大毛孔、剛剛長出的短鬚、下巴側面的雀斑甚至還有生完粉刺後留下的疤痕,這些完全都是地球人共有的特徵。

「我當然是地球人--」他中計了,自己開口時正是我內力驟然提升施展「兵解大法」的關頭,雙臂急震,將他的身子直拋出去,劃過水面向岸邊後退。我的「逾距之刀」就在此刻出手,刀鋒的寒光無聲無息地映亮了這個巨大的池塘。

「啪、啪」兩聲,裂成兩半的黃金面具落在水面上,濺起兩串亮晶晶的水花,水波粼粼,驚散了頑皮的小魚。

我緊隨著追出去,收刀、撿起面具、登岸這三個動作一氣呵成,正是「踏雪無痕、登萍渡水」的絕頂輕功。很多時候,智慧才是解決戰鬥的制勝法寶,他以為四臂僵持時自己會穩操勝券,正是導致失敗的開始。

「楊天的刀?又是這一招?我果然沒有猜錯。」他的左臂橫在眼前,擋住半邊臉,黯然長歎。

拿在手裡的面具沉甸甸的,是十足赤金鍛造而成,似乎還帶著他臉上的溫度。

我忽然明白了,一切問題都出自他的眼睛上:「請拿開手臂吧,假如你的眼睛真的與地球人不同,那又有什麼好慚愧的?天生萬物,各有不同。」

「你以為自己勝利了嗎?」他轉過身,凝視著右側那條彎曲幽長的隧道,「我只不過是想證實一下,你與楊天之間是否存在一種必然的聯繫。跟我來吧,我會指引你看一個另外的神奇世界。」

我看不見他的眼睛,只是以他飛掠水面的身手來看,武功肯定高明之極。

「去哪裡?」我跟在他後面,看著他的戰靴足不沾地一樣向前大步邁進,耳朵裡只聽到汩汩的水聲,除此之外,四週一片沉寂。由金蛋進入那個四面晶石的水下深井,只不過是一閉眼又一睜眼的瞬間,像一個白駒過隙般短暫的夢。

「去一個很多人都想登堂入室的巨大宮殿,你來這裡,不就是為了找到它嗎?」他頭也不回,古式髮髻上斜插的金簪閃爍著耀眼的金光。

「你錯了,找回蘇倫才是最重要的,告訴我,亞洲齒輪在哪裡?」我不在意他語氣中的冷傲,重申著自己的目標。假如他說的「宮殿」就是指深埋地下的阿房宮的話,那個被全球考古學家們奉為至寶的古建築群,比起蘇倫來仍然輕如鴻毛。

兩側山洞越來越窄,光線也黯淡了下來。

「她對你的重要性,是否相當於水藍對於楊天?」他搖了搖頭。

我又聽到了「水藍」的名字,一個美麗而陌生的代號,也許永遠不知道她是誰,就像在追尋大哥的路上越走越遠,越向前越複雜艱辛。

「對於楊天,你知道多少?」我避開他的問題,旁敲側擊,希望瞭解到更多關於大哥的情況。

「一部分而已,比如方纔你削開面具的那一刀,他也曾經用過。知道嗎?『逾距之刀』最危險的地方並不是它的鋒銳與犀利,真想殺人的話,寶刀與屠刀並沒有任何區別,只要能夠切斷人的喉管就足夠了--這柄刀,其實並不是真正的刀,如果你可以參悟前人把它鍛造出來的深意,也就能千秋萬代天下無敵了。」

他舉手指向左側巖壁:「看那裡--」

「嗶」的一聲,巖壁亮起來,原來那是一塊兩尺見方的屏幕。圖像出現之前,我先看到一道絢爛的白光充斥著整幅畫面,耀眼之極,如同幾千桿電焊槍同時點亮一般。

「熟悉嗎?那就是『逾距之刀』釋放出來的刀氣,當你能達到刀人合一的境界時,它就會發光,智慧之光,沛然無匹。」他停下來,仍舊側對著我,小心地掩飾著自己的眼睛。

畫面上,一個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正在追擊著另一個人,腳尖剛剛觸及明晃晃的波面便更加迅疾地飛騰起來。他手裡握著的正是「逾距之刀」,刀尖上賁張的殺氣凝成了一股兩米長的白光,氣勢非常驚人。

被追殺的正是我面前的古代武士,他的身子正在倒飛撤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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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24 21:27:05
第六章  來自外星的地球人?

「那就是『盜墓之王』楊天,大哥--」我在心裡默念了一句,那完全是來自內心的直覺。長久以來,大哥在我心裡已經成了一種有神而無形的意念,永遠都不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變化老去。

「同樣一柄刀,在他手裡能夠發揮出更龐大的威力,當時的情形,現在想起來都會令我恐怖窒息。不過,『逾距之刀』只能突破空間上的距離,卻無法越過時間,那一刻,他看到的不過是我留在歷史長河裡的影子,就算斬中了目標,也於我毫髮無損。」

刀光消失之後,黃金面具分裂落水,大哥接下來的動作竟然與我一模一樣,俯身抄起面具,飄然登岸。

「山洞裡安裝著監控設備?」我不動聲色地問。

那段影像出現了定格,大哥留給我的只是一個略帶疲憊的後影。

「對,我們的舉手投足都會被保留下來,所有的數據顯示,你與他的思想軌跡重合率誤差不超過萬分之一。這是一個非常恐怖的概念,因為即使是同一個地球人在面臨第二次相同的困境時,他所做出的反應重合率只有百分之七十左右。我無法解釋這一現象,你能嗎?」

他不安地彈了彈指甲,這又是地球人特有的肢體語言。

「他在哪裡?」我長吸了一口氣,告誡自己無論如何都要保持冷靜。

「他突破了所有的阿爾法級防線,進入了阿房宮的內部,很遺憾,以我的智慧只能佈陣而不能破陣,無法繼續追蹤到他。現在,他消失了,就在前面--」從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三百步之外似乎有一個明亮的洞口。

「那是什麼地方?」我不動聲色地問,越是接近謎題的核心,自己越要保持絕對的謹慎。

「六王畢,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那裡,就是古代文人筆下謳歌激賞了千年的阿房宮,全球考古學家們奉之如天闕的地方。只不過,它現在只是一座孤立於時空之外的古代建築,再也不會暴露在陽光下了。」他木然向那邊凝視著,這種姿勢,與秦皇陵裡的兵馬俑極其相似。

我希望此時蘇倫就在身邊,因為她對於「第二座阿房宮」的考古命題深信不疑,應該很渴望看到傳說中的秦王古殿。

「你不想走過去看看?」他低聲問,聲調不勝唏噓。

「想,但是我來的目的,絕不是為它。」巖壁上的屏幕變得昏暗了,大哥的背影有如一幅被水浸泡過的潑墨山水,不復明晰。

「我很希望幫你,只是在能量場與能量場的搏殺中,沒有人是絕對的控制者。強與弱、明與昧、黑白進退、虛實騰挪,已經到了水深火熱、犬牙交錯的地步。也許你的加入,會令勝負的天平發生傾斜,就像從前楊天到達這裡時一樣。」

他的雙手向前一起揮動,兩邊的巖壁驟然亮起,上面竟然排放著無數塊相同的屏幕,每一塊上都有花花綠綠的影像在播放著。

「不過我必須得提醒你,考古學家眼裡只有秦磚漢瓦、古玉銅鼎,根本沒有人明白古建築裡的任何一處曲徑、轉角、欄杆、亭台都是依照風水、陰陽、俯仰、暗合構造而成。走到那個洞口,你將看到的是一座原封未動的古建築,其中蘊藏著令人目眩神迷的玄秘靈力,我不希望你也會消失,就像從前的『盜墓之王』楊天一樣。」

他用力皺著眉,牽動額角、太陽穴上的肌肉,顯得心事重重。

「我會小心,多謝。」我從他的背後跨過去,大步走向那個光明的洞口。

「風先生,請稍等。」一個女孩子柔聲叫起來,就在我的身後,隨即有一陣香風暖暖地飄過來,充盈了我的鼻翼。

可惜我不是老虎,否則能聽到她的聲音,必定會欣喜若狂地大叫出「唐心」兩個字來。

我霍然轉身,唐心從山洞的另一側通道裡飄然而來,雙手依舊抄在白色狐裘的袖子裡。

「埃及一別,好久不見。」她的纖腰隨風搖擺著,臉上帶著淡然的微笑,不再是從前那個冰雪美人一樣的唐心了。

在這種詭異的環境裡見到一個熟人,應該是可喜可賀的好事,但我卻高興不起來,因為沒有人能預料「百死神功」練到極致之處會產生什麼副作用。從前的唐心已經遍身是毒,再經過方眼怪人脫離時間控制的解毒之後,無法想像會有何種形式的異變。

「唐小姐,老虎在外面等你出去,他很擔心你。」我提高了聲音,並且做好了應對一切突然變化的準備。

唐心雪白的面頰上陡然飛起兩團緋紅的雲霞,向方眼武士的側影望了一眼,降低了聲調:「風先生,不好意思,我已經不是從前的我了,請不要在我面前提故人的名字。」

我不禁一愕:「唐小姐,你聽錯了嗎?是老虎在等你。」

老虎為她盜經重傷,情根深種,到現在為止還在圓形石屋前苦苦守候,她卻告訴我「不必再提」,這種變化實在讓人匪夷所思。

「昨日之我,已然非我。今日之我,方是我真啟迪。」她引用了佛經上的兩句話來回答我的問題,目光流轉,每次落在方眼武士肩上,總會不由自主地露出羞澀的微笑來。

我明白了,她並沒忘記老虎,只是情感轉移到了其他人身上。

「帶他去看看阿房宮吧。注意東南風、東北風的變化,我感覺到,正有許多高手暗地裡潛伏進來,只怕會起什麼風浪。」方眼武士冷冷地吩咐她,像是師父在支派門下弟子一樣。

唐心無聲地走過來,伸手做了個「請跟我來」的動作,率先向前走。

「別太大意,年輕人,衝動是毀滅一切的魔鬼,明白嗎?」方眼武士變得老氣橫秋,只是他再沒有轉過身來,讓我一睹他的廬山真面目。

其實對我而言,方眼、圓眼已經沒有什麼區別,只要能得到與大哥、蘇倫有關的消息我就很滿足了。

唐心的腳步輕盈得如一隻踮著腳尖的小貓,眼角眉梢一直帶著笑意,但我明白,那些笑容已經與老虎無關。

「唐小姐,那個人到底是誰?來自異星的天外來客嗎?」我的目光掃過兩側的屏幕,許多古裝的武士在演出一幕幕生死搏鬥的血腥場面,幾乎每個畫面裡,都有一名戴著黃金面具的武士。

唐心忽然露出了一絲迷惘:「風先生,這個問題同樣困擾著我。如果你感興趣,我可以把對方做自我介紹時的那部分話原封不動地背給你聽。」她揚起雪白的雙手攏了攏頭髮,順勢向前一指,「這條路很長,我們差不多要走半個小時,正好把我知道的說給你聽。」

以下就是唐心的背誦,原話的主人自然就是那個方眼武士--

我的名字是阿爾法一九七一零二一八,這是一個編號。在我們的年代,繁雜冗長的戶籍制度早就消失在歷史的卷宗裡,取而代之的,是一串挨一串的數字。

你可能會奇怪,我的眼睛怎麼是方形的?為什麼不是與地球人一模一樣的橢圓形?

其實我也同樣奇怪,為什麼你們的眼睛會是橢圓形的,而不是正方形?

之所以產生這種歧義的焦點問題,是因為你我都說自己是百分之百的地球人,而我們腳下踏著的這個星球,也毫無疑義就是宇宙銀河系裡的唯一一顆藍色球狀天體。我發誓,我是地球人,而在我說的那個地球環境裡,所有人的眼睛都是方的,因為這非常有利於醫學上的新舊替換。

我的身份是一名宇宙航行科學家,上一次離開地球是為了執行一項絕密的毀滅計劃,要去炸毀某個星球,防止發生小行星撞擊地球的慘劇。這一點能明白嗎?把大塊的隕石或者登記在冊的小行星炸毀,它們就會化為宇宙塵埃消失,即使墜落在地球上,也只會造成局部災難,而不至於令地球徹底毀滅。

關於我存在的年代,不但你會感到疑惑,我自己也是萬分迷惘,因為在地球的統一曆法裡,我是活在二○○七年的。

今天,我之所以會站在這裡,或許是因為航天器的任務設置出現了一些問題,它的自動導航系統會在到達目的地時自動將我叫醒,在此前執行過的二百多次任務中,從來沒出過錯,這是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與你們的科學發展方向相同,我們的宇宙航行過程中,所有的宇航員也是用深度睡眠來度過漫漫長夜的,一萬光年、一億光年的路程都簡化為入夢和醒來兩個最簡單的過程。這一次,當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進入了一個陌生的世界,所有人的眼睛都是橢圓形的,但他們的體形與思維模式卻跟我完全相同。

這裡是你們口中所說的地球,分析過它的自身元素構成與天體運行規律後,我得出了明確無誤的結論,它跟我生活過的星球一模一樣。

我明白了,飛行器在航行過程中遇到了無法想像的路線紊亂,突破時空規律,突然回到了幾千年前。那是秦始皇統率金戈鐵馬,蕩六國、平天下的年代,而我從一個地球歷公元二○○七年的科學家,忽然變成了所有人眼裡的方眼天神。

唐心的敘述越來越快,所採用的詞彙也越來越模稜兩可,像一篇低年級學生塗鴉出來的流水賬散文。

「他從大秦國都咸陽城遷徙到這裡,與世隔絕,孤零零地一個人打發日子,一直活到現在。」唐心用長歎結束了那段冗長的敘述,鼻尖上慢慢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你修煉的『百死神功』已經全部消散了?」我關心地問。

她已經不再畏寒怕冷,由此可見,「百死神功」帶來的負面作用已經不復存在了。

「神功還在,消失的只是四肢百骸中遊走的毒氣,不過,武功於我早就沒什麼意義了,現在我終於明白,世界上還有很多東西比爭霸天下、一統江湖更有意思。他說過,要帶我離開這裡,去一個永無煩惱的天堂。」

她掠開額前散落的黑髮,烏亮的眼珠一轉,一個心滿意足的淺笑從嘴角漸漸浮起來。

我替老虎感到惋惜,畢竟他那種日日紅樓、夜夜笙歌的江湖浪子是不太容易定下性來安心喜歡一個女孩子的。愛上唐心,根本就錯得一去千里,不知道這盤殘局會讓他怎樣黯然神傷。

「世間真的有天堂嗎?」我淡淡地笑著問了一句。老虎畢竟是我的好朋友,他遭到如此巨大的打擊,勢必也會讓我感到不安。

「有,在他身邊,隨處都是天堂。」唐心低聲回答。

她從孤高冷傲的蜀中唐門准當家人突然變成現在這副樣子,變化落差之大,真的很難叫人適應。

「唐小姐,如果你肯用這樣的溫柔態度對待老虎一天,就算要他的人頭,他也絕不會有絲毫的推辭。」我並非想為老虎抱不平,只是無法理解唐心的突然轉變。

她忽然笑起來:「風先生,有句古話叫做『女人心,海底針』,一個女孩子的想法連她自己都無法控制,旁人又怎能看透?老虎是我的好朋友,我們的緣分只能是好朋友,而他完全不同。當我從懸崖上墜落下來,落在他的懷裡,看到那張黃金面具的第一眼,我就知道,那個懷抱是我的心終生安然棲息的地方。」

我緩緩地點頭,卻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

「風先生,你看這裡--」她停下來指向一張屏幕。

有一名渾身黑衣的清瘦男人身體急速旋轉著向前猛撲,同時身體的頭、手、臂、腿、腳五處飛射出無數件古怪暗器。他的後背突兀地顯現在屏幕上,兩側肩胛骨下的位置各繡著一隻七彩八腳蜘蛛,顏色至為艷麗。

這段影像是不斷循環重複的,估計長度約有三分鐘,只是畫面上除了怪石嶙峋、犬牙交錯的山洞巖壁,就只剩他自己了。

「『幻蛛』唐妄?據說是蜀中唐門裡能在一瞬間發射暗器最多的高手?」我只看了一眼,便辨認出了那個男人的身份。

右側相鄰的一塊屏幕上,一個矮小精悍的男人十指間夾著八支耀眼的鋼針,躍下一片斷崖,以雷霆萬鈞、不死不休之勢向前急衝。

「這一個,風先生也該認識吧?『死針』唐破,曾經在蜀中唐門『名人堂』裡排行第三十五位,與我的九爺爺唐妄向來是形影不離,同陣對敵。不過,現在他們都已經長眠在前面了,江湖上只留下關於他們的無稽傳說。」

我不由得皺起了眉:「這些片斷記錄下來的都應該是真實發生過的事,蜀中唐門的高手出現在這裡,難道是為了傳說中的寶藏?」

唐心伸出手指,在屏幕上摩挲著,輕輕搖頭:「風先生,你知不知道歷朝歷代的唐門領袖為什麼總是夢想著要一統江湖、橫行天下?人生在世,最熱衷的是名、利、錢、權四個字,他們已經擁有了足夠多的金錢,再向高處發展,就只能是尋求執掌天下的重權。我親眼看見,唐門的地下藏寶庫裡堆積著一座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金山,就算唐門弟子個個窮奢極欲、瘋狂揮霍一百年也足夠支付了。我的先輩們要的,是腳下的整個世界。」

近五百年的武林歷史舞台上,蜀中唐門作為旗幟鮮明、野心不滅的主角之一,時時揮舞著試劍天下的大旗粉墨登場,所以江湖前輩們時常感歎,沒有唐門的江湖絕不是一個完整的武林世界。

「唐小姐,蜀中唐門的善惡好壞還不到蓋棺論定的時候,我更關心的是這兩位唐門高手正在與什麼人對敵?」

越過這兩塊屏幕後,我有了更驚人的發現,左上方的屏幕上展示著的是一個身材黝黑頎長的印度人,脖頸上掛著十幾個五顏六色的竹哨,雙目灼灼地凝視著前方。當我站在那塊屏幕前面時,目光正好可以與他對視。

「蛇王昆蒂沙?」一想到他的名字,我的後背上倏地一寒,立即有一層雞皮疙瘩暴跳起來。

昆蒂沙屬於印度北方的無冕之王,擅長巫蠱、馭蛇、下毒、行咒,不僅僅是普通民眾頂禮膜拜的對象,連幾個勢力龐大的土王都對他非常忌憚,甘心每年虔誠進貢給他。如果屏幕足夠高的話,我猜一定能看到他身子下面蠕動糾結的眼鏡蛇,因為那是他的招牌形象,每次盤膝打坐,總是驅使幾百條眼鏡蛇結成蒲團,鋪在地面上。

唐心跟上來,向昆蒂沙合掌行禮。

我敢斷定,屏幕上所演示的全部都是高手對敵的場面,但把這些片斷掛在巖壁上,到底有什麼用意呢?

「風先生,我們向前去吧,能夠有機會見識古人杜牧《阿房宮賦》裡的壯觀場面,總是一件幸事。」

看得出,唐心對這裡的一切並不瞭解,她盯著那些屏幕時的迷惘表情充分說明了這一點。

一路向前,屏幕上顯示出的畫面越來越詭異,因為我發現所有的高手有一個共同點,他們的武功都是以「毒」見長,其中也包括來自墨西哥、埃及、南非、澳洲、冰島等地的怪異門派。

這麼多擅長用毒的高手集中在一起,到底要做什麼?或者說?他們曾經做過什麼、他們面對的敵人又是誰?自始至終,我沒有看到敵人的影子,每一塊屏幕上只有一個人在兇猛地向前進攻。

「風先生,有一件事我該向您道歉的,作為致歉的禮物,我會把那一套《碧落黃泉經》奉上,反正現在我已經不需要了。」唐心臉上淺笑嫣然,比起跟老虎在一起的時候,她彷彿完全變了。

五十步外就是那個明亮的洞口,再過一分鐘我就可以看到傳說中的阿房宮,心情難免有些激盪不安。她說的「道歉」,一定是指在埃及沙漠裡時無端挑起的「盜經」事件,搞得營地裡當時就一團混亂。

「經書在宋九手裡,我把他留在開羅的老城,地點是在三區五十二號街的鴕鳥酒吧裡。你是他平生第一個感到欽佩的人物,相信你們一定能相處得很好。風先生,經書裡還有許多深邃久遠的史前寶藏,足夠你鑽研玩味一輩子,這能不能表示出我的誠意?」

我輕歎了一聲:「多謝,不過經書應該留給老虎才是,畢竟是他從曰本人的凌厲埋伏下拼著性命搶回來的。」

如果唐心就此消失,經書將是老虎唯一的慰藉,我不想連他這點權利也剝奪掉。

「天下寶藏,德者居之。風先生,如果把經書給老虎,恰恰是害了他,只有你這樣的絕代高手,才會正確地處置那些資料。」

唐心轉頭凝視著我,目光變得冷峻而沉靜。

我故作輕鬆地一笑:「好,我接受你的歉意,多謝。」

再向前走了約十步,一股急勁的山風兜頭而來,鼓動唐心的狐裘,撲啦啦直響。風裡夾雜著一陣濃郁的山茶花香,聞之沁人心脾。

我按捺不住,急速搶上幾步,還沒到洞口,視平線以下驀地出現了一座高聳的灰色飛簷,鐵馬銅鈴錚錚錚錚地在風裡振響著,不絕於耳。

「風先生,慢慢來,不要走出洞口去!」唐心大聲告誡,只說了幾個字,我就已經站在了洞口上,眼前豁然開朗。幾百步外,佈置著一座佔地廣闊的古代建築,白牆灰瓦之間透著說不出的工整嚴謹。

洞口是開在半山腰上的,石壁上鑿開了一條之字形迴旋的狹窄階梯,可以一直走到下面的空地上去。

站在這裡俯瞰宮殿,只能看到靠近石壁的前半部分,後面的許多亭台樓閣彷彿都淹沒在一片輕紗薄霧之中。

建築物的紅色大門是緊閉著的,靜悄悄的毫無人影。

「這就是阿房宮,風先生。」唐心向下面指著,進一步阻止我沿階梯下去。

我略微沉了沉身子,猛然間氣發丹田,向著對面縱聲大叫:「蘇倫、蘇倫,我來了,我們來了--」回聲激盪之中,極遙遠處的薄霧裡倏地出現了一條纖細的影子,轉眼間停在屋頂飛簷之上。

「對面來的是誰?」我壓低了嗓音。無論如何,那不會是蘇倫,因為她的輕功還沒有如此高明。

「什麼?哪裡有人?」唐心驚訝地反問,抬手遮在眉骨上,向前眺望著。

我們的頭頂並非是藍天白雲,而是灰濛濛的一片,什麼都看不到,彷彿到了冬天的「霧都」倫敦一般。

對面的人在霧氣裡若隱若現,任憑山風勁吹,牢牢地立足在古建築的最高處。

「我看不到人影,風先生,你看花眼了嗎?據他說,這個世界裡,除了我們之外,只有唐清。如果真的是她,馬上就要有一場生死大戰了--」唐心一動不動地觀察了幾秒鐘,最終鬆了口氣,緩緩搖頭,「還好,她並沒有來,大概是你的幻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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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29 23:30:43
第七章  我是誰?

我絕不會看錯,而且當那個人躍升起來變換站立方位的時候,我便進一步確認了她的身份:龍格女巫,也就是突然在江湖上銷聲匿跡的唐門高手唐清。

「是唐清,就在左前方最高的一層飛簷上,她在觀察我們,難道你看不到?」我轉臉向著唐心。她駭然退了一步:「風先生,你的眼睛在冒綠光,有什麼問題嗎?」

從她的兩顆烏黑眼眸裡,我真真實實地看到了自己雙眼裡正有兩個綠色的斑點在閃閃發光,那是因為巨蛇蛇膽的功效被長久保留了下來,我擁有了高於常人的敏銳洞察力。

「沒有問題,但我想下去看看。」我指著古建築前的大片平整空地。

關於大哥楊天與蘇倫的下落,或許無所不能的唐清可以給我一些提示,幾次或長或短的見面交手,我都強烈地意識到了這一點。

「不行,他說過,這片地方屬於兩個能量團交匯戰鬥的死亡之地,隨意冒進,只會成為能量之戰的犧牲品。」唐心扣住我的胳膊,不肯放手。

山巖下面的空地約有三十米見方,用切削得平平展展的青石塊鋪砌,左右兩側一直延伸到石壁腳下,並沒有任何可以離去的路徑。表面上看來,那麼廣闊的一群建築物竟然沒有一條可供車馬行走的大路。

宮殿的可見部分長有五十米,寬度則超過七十米,樓閣層層疊疊,不可盡數。

「我一定要下去,有人還在等著我搭救--」我要掙脫她,唐清正在霧氣裡向我緩緩招手。

「風先生,不要衝動,這不是我們熟悉的那個世界,這裡有更玄妙的生存法則!」唐清十指上的力量瞬間加強,「百死神功」的潛力迅速發揮出來,緊緊地鎖住我的右臂。

「她在向我招手,你能看到嗎?」我向霧氣中指著,唐清的影子猶如飄忽不定的鬼魅,不斷地更換著站立的位置。

唐心越發困惑:「我看不到,那裡只有霧氣。」

我仰面向上看,一片昏朦之中,隱約有琴聲跌宕而來,韻律古雅之極。

「那麼,你聽到琴聲了嗎?」我再問。

唐心又搖了搖頭:「風先生,一定是有什麼奇怪的事發生了,我什麼都看不到,也聽不到。」

我回身向著隧道望去,兩側巖壁上的屏幕正在次第熄滅,滿眼裡只有石頭表面發出微弱的白光。從金蛋到達這裡,其間場景的每一個變換都快得讓我無法定下神來思索,當腳下突然出現阿房宮的古建築群時,千頭萬緒更是紊亂到了極點。

我曾在幻覺裡見到方眼武士,他呢?會不會也有同樣的思想經歷?知不知道這一點?唐心複述過的那些話,是真的?假的?抑或是真真假假?擁有絕頂輕功、彈指間殺人於無形的唐清身上又是發生了什麼樣的異變?

宇宙航行這項偉大的工作是從美國人的「登月計劃」開始的,人類遨遊太空的夢想正在一步一步實現,並且對於航天器的研發成就也在呈幾何速度提升。最新的美國權威航天雜誌《明天》曾有一個著名的討論專題,核心內容就是關於「時間逆變」的困惑。

當航天器的前進速度達到一個理論數據時,大約在等同於光速到五倍於光速之間,則棲身於航天器裡的地球人將會在廣義的時間概念上與自己的同類脫節。簡單來說,他們會游離於時間之外,不再與我們的地球有任何關係。

我猜想方眼武士就是這樣一個人,他駕駛的航天器發生了某種異變,速度突然提升到無法想像的地步,才會在「時間逆變」的過程中不知不覺地進入了錯誤的軌道,目標轉移,直接回到了出發的原點。

唯一不同的是,空間沒變,時間卻錯亂了幾千年,從二○○七年的世界進入了秦始皇一統天下的年代。

這種假設存在很多人類物理學上無法解釋的「謬誤」,但卻真實地發生了,所以才有山腹下面這個詭異浩渺的世界。

「風先生,他說過,現在的唐清已然迷失了自我,身體被另外的一種思想佔據,是個非常危險的人物。如果不是她的突然襲擊,我也不會由懸崖上面直跌下來,筆直下降的高度至少有幾百米--」

我忍不住打斷她:「唐小姐,你有沒有到過崖下?」

懸崖下的霧氣裡曾經傳來歌聲,有歌聲必定有人存在。假如那唱歌的人就是蘇倫,她又是如何從山外的失蹤地點突然之間轉移到那裡去的呢?

「當然沒有,他在半空之中救了我,輕功高明有如飛鳥一般。」一提到「他」,她便淺淺地笑起來。

「那懸崖有多深,他提到過嗎?」我繼續追問。

「那是他從沒到過的地方,儀器探測表明,下面存在一個無法估計的巨大磁場,甚至比南極上空臭氧缺口裡的能量更大。」

我長吁了一口氣,隱隱地有些失望。假如方眼武士也無法探究崖下的話,這件事的困難程度可想而知。

唐心一直凝神向前望著,忽然歎了口氣,放鬆下來:「風先生,那邊並沒有人。」

一陣風吹來,她的長髮與狐裘同時飛揚,讓我記起了在手術刀的別墅時,老虎為了她的畏寒,竟然請主人重新鋪設了地毯。那份細緻輕柔至極的呵護,讓任何人看了,心底都會有一層偷偷的感動。

「父親說過,我的心是冰做的,不會為任何人所動。」她按住飄飛的衣襟,清秀的眉漸漸挺拔昂揚起來,「我一直以為,老虎是暖化那塊冰的人,但他傾盡所能,卻只融掉了整座冰山上的一滴水。」

我很想告訴她,老虎為了追隨在她身邊,曾經決然推掉了文萊公主的求婚、拒絕了新加坡最年輕女富豪的橄欖枝。如果老虎沒有遇到她,未來的人生將是臨風快意、灑脫不羈的--但我什麼都沒說,或許是上天的故意捉弄吧,讓他們相遇,然後同行,最後卻只剩下一個無法挽留的結局。

「寒雨連江夜入吳,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唐心低聲吟誦著前人的詩句,一剎那間,她臉上的神情充滿了無法拆解的矛盾。

「我會勸慰老虎,他是豁達放浪的江湖遊俠,什麼事都很容易想開的。」我不忍心看她的悒鬱,那會令我想起發生在北海道楓割寺裡的一切。

她忽然搖頭,眼眸裡劃過一絲無言的恐懼:「風先生,我想這一次所有人都沒辦法逃過命運的劫難了,解釋和勸慰已經沒有意義。」

「哦?你的意思是--」一聲穿雲裂石的尖嘯驀地從薄霧深處傳來,那層霧氣一下子散盡了。就在樓台飛簷的最高處,黑衣的唐清獨自當風孤立著,像是一面緊緊綁縛著的旗幟。

「我做過一個夢,阿房宮就是我的歸宿,愛和生命將在這裡同時死亡……」唐心急促地回答。

尖嘯聲再起,唐清騰身而起,六條手臂一起展開,如同一隻瘦削的蜻蜓向前飛掠著,停在古建築的入口門樓之上。

「這就是那個夢的一部分,她只是傀儡,真正擁有毀滅性力量的那個人永遠都藏在黑暗裡。」唐心放開了我的手臂,雙腕一顫,「嚓」的一聲,掌心裡彈出一張精巧如書本的超薄弩匣。

洞口高出地面約三十米,所以唐清必須仰視才能看到我們,但她始終垂著頭,只是不停地振動著自己的手臂,在灰色的瓦壟背景裡,透著令人窒息的詭異。

薄霧散盡後,我才清晰地看到了阿房宮的全貌,宮牆、樓閣一直向前延伸著,至少有兩千米遠。比起《阿房宮賦》裡的敘述,眼前的這個建築群可以被稱為「微縮了的阿房宮」,只是我並不清楚有人在山腹下面把它搭建出來有什麼意義。

「我要下去了。」唐心退開一步。

「你不是說過,下面是能量場交匯之處,極度危險?」我轉述她的話,如果唐清真的向我們發動進攻,該出手抵禦的將會是我。

「對,但這是一場死約會,我們兩人之間只能留下一個,不是她死就是我死。唐門弟子之中,本來的命運構成就是兩兩相剋,只有這樣,才能優勝劣汰,將最優秀的血統傳遞下去。」

弩匣上的寒光映亮了她的臉,此時的她,才算是真正令天下人膽寒的唐門准當家人唐心。

「為我祈禱吧--」她高昂著頭,沿那道石階緩步向下,已經沒有了最初的恐懼。

我緊隨在她身後,剛剛走下兩行階梯,方眼武士的聲音從後面響起來:「不必擔心,唐清只是傀儡,生死操控在別人手裡,不會對她造成任何威脅。你去,只會令局勢更混亂,要知道,蜀中唐門的武功深不可測,她也並非表面看起來那樣弱不禁風。」

他的出現永遠是悄無聲息的,連我的第六感都偵測不到。

「那麼,這場戰鬥還有什麼意義?」我冷冷地反問,並不回頭,一直關注著前進中的唐心。即使她永遠不可能成為老虎的愛人,我也不想看她如紅小鬼、衛叔一樣血灑當場。

石階的總數超過百級,唐心下行三十級後,已經與唐清處於同一平面,中間相距約三十米,雙方冷冷對峙著。

「意義?」方眼武士冷笑起來,「這個問題遠不如『我是誰』有意思,你說呢?」

「你是誰?」我已經聽過了唐心的敘述,但更想從他嘴裡得到最終的證實。

「你可以叫我阿爾法,或者乾脆如第一天走出飛行器時遇到的農夫一樣,稱我為『阿房』。名字只是一個簡單的符號,反正只有我一個人活在這個荒謬的年代。」他在洞口的一角坐下來,臉上重新扣上了一張黃金面具,只露出精光閃閃的雙眼,向阿房宮的盡頭眺望著。

唐清的頭慢慢抬起來,戰鬥也就在那一瞬間發生了,她的雙手上驟然泛起十道紅光,暴長出半米多長,與唐心一樣,同時向前猛撲。「喀喀、喀喀喀喀」連續六聲機簧扳動的動靜傳來,唐心操控的弩匣在極近的距離內連續發射,弩箭刺破空氣的聲音尖銳地呼嘯著,直刺我的耳膜。

蜀中唐門以毒藥、暗器成名於天下,從宋末元初時開始逐漸重視武技與兵器,並且與他們最擅長的暗器結合,已經發展成了淬煉集合眾家之長的獨門武功。唐清、唐心都是唐門弟子中的佼佼者,這一輪交手勢均力敵,堪稱經典之戰。

「這不是兩個人的戰鬥,永遠都不是,你聽,風聲裡還有什麼?」阿爾法沉聲提醒我。

「風聲,還有大雪飄落的聲音。我還感覺到凜冽澎湃的殺氣,正勇猛無匹地從古建築群的各個角落裡源源不斷地湧出來。」

「當然,還有殺氣,彷彿能夠將整個世界撕成碎片的巨大殺氣--」

我有足夠敏銳的第六感,可以「一葉落而知天下秋」。那種殺氣來自正東方向的無窮遠處,彷彿有一頭深藏在地底的怪獸正驟然勃發,以期撞破地面上的一切障礙,怒張撲出。

「那是什麼?怨念如此深重?」我低聲問。

他笑了,昂著頭不置一詞。

自從走入那金蛋開始,我的問題實在已經太多了,而這個古怪的方眼武士卻始終閃爍其詞,並沒有給我以真正的明示答案。

唐心和唐清年齡相差近二十歲,屬於蜀中唐門兩代人中獨佔鰲頭的精英,所以同根相煎的這一戰,幾乎可以看作是唐門武功的最完美展示。

唐清的整個人都是黑色的,出擊的手法更是貫穿了「陰損、詭詐、毒辣、險惡」這八個字,並且無所不用其極。唐心則是白色的,以蒼茫雪地為背景,如沙鷗掠過海面般輕盈,又好像是敦煌壁畫中的飛天,正在滿座佛唱中翩翩起舞。

「她不是她的對手。」他冷笑著。

我明白兩個「她」各指的是誰,落在下風的是長一輩的唐清,因為八個回合之內,唐心已經獲得了三次近距離射殺她的良機。

「她的智慧,超越同時代的女孩子十倍以上,腦部結構以及思維運作方式更是先進,有幾次我甚至懷疑她不是完全的地球人--」他對唐心發表贊語的時候,態度也是高高在上的。

「那麼,你完全明白唐心就算有機會也不射殺敵人的原因吧?」我試探著。

他果決地揮手:「我當然明白,但絕不是你所想像的那樣。曹子建有『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詩句,放在這裡並不適用!」

我剛剛的確是想到了這兩句詩,心思一轉便被他看破了。

第十個回合,兩人擦身而過時,唐心明明可以順勢以「犀牛望月、翻身露肘」的手法射擊唐清的後背,但她卻沒動手發難。

「去--吧!」他低聲自語,抱著的胳膊陡然向外一分,一股勁風從洞口衝了出去,把飄揚的雪花吹得紛紛翻滾起來。

激戰中的兩個人身法一變,退向建築群的頂上,半空之中仍舊交手不止。

唐清手指上的紅光漸漸地被唐心控制,劍芒越來越短,只怕很快就要消失,每次騰躍時落在樓頂上的步法也極為散亂。很多江湖上的實例證明,武功也是會過時的,她是唐心的長輩,與外面的世界脫節十五年,當然會錯過很多進步的機會。

這一戰,唐心明顯佔據了上風。

「唐心的弩箭已經射光了。」我的心猛然一沉,因為在機簧扳動聲裡突然出現了「嘎巴」一聲,正是弩匣裡的十幾根機簧同時自動復位的動靜。

這是兩人在半空交手的第三十五個回合,唐心的弩匣中共發射出了二百九十支短箭,只是無一射中目標,全部落空。她們都沒有機會使用唐門最擅長的毒藥,否則戰鬥早就乾淨利落地結束了,一死一傷或者乾脆是同歸於盡的局面。

戰鬥驟然中止,唐心停留在門樓上,而唐清則在石階上落足。

「我說過,這不是兩個人的戰鬥,雙方的終極目標根本不是殺生,而是要深度同化對方。不戰而屈人之兵,才是戰爭的最高境界。」很多時候,他只是在自言自語,並不在意我這個觀眾能不能聽懂。

「地球上的水蒸發為氣,氣遇冷而凝霜,霜鬱結而化雪,當雪片飄舉的動力小於地心引力時,便會自然而然地降落下來。春天過了會熱,秋天盡了會冷……幾千年了,我明明站在地球上,卻偏偏沒有回家的感覺,你能告訴我到底是為了什麼?」他喃喃地低語著。

我無法回答,其實在漫長的求學過程中,自己也曾在夜深人靜時捫心自問過同樣的謎題。手術刀對我的關照已經是無微不至,但我的內心卻從來都是孤單寂寞的。

「你也是沒有家的人嗎?」他的話響在我耳邊,如一塊石子落入冰湖,蕩起漣漪無限。

「我要去『亞洲齒輪』,希望你可以幫我。」我凝神滌蕩著腦子裡突然湧出的胡思亂想,集中注意力,望著糾纏激戰的兩個人。

「我幫不了你,沒有誰是可以通達天地的神,我與你一樣,都只是活在二○○七年的地球人。」他澀聲苦笑著。

他反覆提到自己的航天器出狀況之前,是活在地球的二○○七年,從宏觀宇宙論調上來看,在時間錯亂的過程中可能發生任何事,幾乎有成百上千種可能。最重要的一點,現在正是地球歷的公元二○○七年,我們活在現在,也無法擺脫現在,不管他原來的身份是什麼,目前只能被動地將自己定義為「二○○七、地球人」。

「那個年代,所有人的眼睛都是方形的?沒有例外?」

我們雖然在對話,但雙方的心思都在話題之外。建築群深處,又開始起霧了,也許我該躍下去,先看清那裡面的一切。

「沒有例外,人、生物以及進化之前、進化之後的任何物種,全部長著方形的眼睛。我始終懷疑,自己會不會是進入了冰河紀之前的另一個時代?」他說出的答案,正是我想像中的,只可惜無法證實。

當唐清背對我的時候,身上多出來的四條手臂怵目驚心地出現在我視線裡。

「你能感覺到嗎?一股強大的力量始終纏繞著她,像是春天的蠶,吐絲結繭,把自己包裹起來。如果能夠撕開這只繭,或許也就找到了破解幕後黑手的辦法。」

我的確有了某種感受,唐清絕不是孤零零一個人出現的,她在高速運動時身體上暴露出來的破綻,都被一種看不見的力量保護起來,所以即使是近在咫尺的強勁弩箭都沒射傷她。

「那是什麼力量?」阿爾法在自言自語著。

我提氣大叫:「龍格女巫,告訴我,蘇倫在哪裡?」

他做不到的事,別的人不一定做不到,我親眼見識過她鬼魅一般的移動方式,那麼在她身後的主使者豈不更是神鬼莫測?

「她不會告訴你的,現在的她是完全沒有思想。」阿爾法搖著頭輕歎。

我並不承認這一點,至少她曾把我當成大哥楊天,幾次提到他的名字。不等她們的第二次交鋒開始,我一躍而下,手掌在石壁上輕輕一拍,身子便停在唐清身邊。石階的寬度不到一米,根本不能容兩個人相對站立。

她遲緩地轉過身子,眼神空洞地盯著我。這是我第一次近距離地看她,從正面望過去,毫無奇異之處,這是一張人類的標準臉型、人類的標準身體。

「你知不知道蘇倫的下落?」我一字一句地再次重複。

圍繞著她的那股力量霍地一捲,把我也圈在其中。

「蘇倫、楊天?這兩個人現在哪裡?你知道不知道?」我看到她的眼珠緩緩轉動起來,不超過一秒鐘的時間,她的嘴角忽然有了笑意。

「他們?在一扇門的後面,你想去嗎?」不知怎的,她的笑容看起來詭譎而邪惡,令我連打了兩個寒噤。

「門在哪裡?」我別無選擇,一路追問下去。

「就在--」她抬了抬下巴,向阿房宮點了一下。

過去的幻覺之中,我曾看見過嵌在牆裡的那扇怪異的門,只是我該相信唐清嗎?

她的臉很白,眉心、兩頰泛著淡淡的青光,如同質地絕佳的凍玉,笑容則像是玉石上刻出來的紋路,冷漠而虛假。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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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29 23:31:08
第八章  佈陣封印

「來嗎?」她向我傾了傾身子,毫無血色的唇微微張開,露出白森森的牙齒,「他們就在門後面,安安靜靜地等你來開門。」

我沒有閃避,只是提聚內力以純陽罡氣護住要害,隨時準備反擊她的突襲。

「你是誰?」我淡淡地問,同樣的話也問過阿爾法,但只得到一個簡單的代號,阿爾法。

「我是……我是……」她瞇起眼睛盯著我。

「要我去,至少得告訴我,你自己是誰?」我緊盯著她的兩肩,袖子中的短刀蓄勢待發。

「我是誰呢?」她喃喃自問,舉手摸向額頭,門戶破綻盡開,正是我發動攻擊的最佳時機。

「殺她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只會無謂地延長掃蕩對方巢穴的時間。當年,楊天的『逾距之刀』沒有殺她,你似乎也不該這麼做。」阿爾法在高處出聲提醒。

我也明白,殺生無助於解開謎題,刀鋒嗡嗡顫動了幾聲,終於又慢慢恢復了平靜。

「真的有什麼人在一扇門後面嗎?」我沒有轉頭去看他,只是想確認自己幻覺裡見到的一切景物。

「那是一扇打不開的門,我試過很多次了,不可能有人在裡面,除非是死人跟骸骨。」他在冷笑。

「我是--龍、格、女、巫。」她那雙空洞的眼睛裡忽然有了亮光,「山林之神,龍格女巫,不敬我者,暴屍荒野。」

在我的感覺裡,當她叫出自己的名字時,整個人突然「活」了起來,不再是剛才那個行屍走肉一般的六臂怪物。

方眼武士急促地叫起來:「喂,繼續跟她交談,不要停下來!」

「呼」的一聲,他掠過我的頭頂,如一朵冉冉飄落的雲,飛向唐心那邊。

「在這片大山裡,龍格女巫是萬能的,請告訴我,楊天、蘇倫到底出了什麼事?他們現在去了哪裡?」

我渴望知道答案,所有的山裡人都知道,龍格女巫是大山的主宰,只有依附她、相信她,才能平安地活下去。這一刻,彷彿又回到了我剛剛進入大山、在溪邊石屋裡謁見龍格女巫時的情景。在經歷那麼多詭異事件之前,我會相信那些愚昧的山裡人說過的話,現在卻完全不同了。

「我說過,他們就在門的後面,他們擁有撼天動地的力量,他們來自一個烈焰飛騰的世界……」她漸漸語無倫次起來,但我迅速把握住了這些囈語的核心。

門後面?是誰?六臂天神?幻象魔?我的思想宛如黃昏時江面上的陽光,不斷地搖蕩跳躍著,將一系列神秘事件裡的要點全部聯繫起來。

「幻象魔」是埃及人對於那種六臂怪物的稱謂,就連來自宇宙深處的土星人都被他們追擊得無處藏身,被迫遁入地下。

「那裡,就在那裡……他們找到了齒輪,他們一直清楚,所有的人都生活在一架頂天立地的齒輪上……齒輪越轉越快,沒有人明白為什麼。自然的力量無法抗拒外來的神力,因為他們都是來自天上的,任何一個能夠接近齒輪的都不會是凡人,而是天神……天神……」

她的眼睛裡煥發出七彩的眩光,一直不停地絮絮叨叨說下去,反覆提到「齒輪、天神」這兩個詞。

「你不是龍格女巫,你是唐清。」我捕捉著她的眼神變化。

「唐清……」她的嘴唇顫抖著,忽然閉起雙眼,兩道黛青色的眉也微微震顫著。

「還記得楊天嗎?『盜墓之王』楊天、逾距之刀--」我猜在她與大哥之間一定是發生過什麼,希望喚醒她的記憶。她的狀態如同一個精神深度紊亂的病人,幾重思想、幾個不同身份糾纏在一起,根本分辨不清自己是誰。

「楊……他在哪裡?我又是在哪裡?」她慌亂地伸出手來摸索著自己的臉。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當她再次睜開眼時,眼神已經恢復了正常人才有的明亮清澈。

我的眼角餘光瞥見阿爾法正急速掠向建築群深處,只是他的行進路線非常曲折,不斷地在屋頂上起落轉換。唐心緊跟在他後面,輕功也已經發揮到極致。

「你在山腹下面,記起來了嗎?」我只能如此回答,關於大哥楊天的下落,誰都沒有準確的答案。

她的右手伸向左肩,試圖去撫摸多出來的那四隻手臂,但我及時地抓住了她的手腕:「不要動,你的腦部似乎受了損傷--」她的手腕炙熱得厲害,至少在攝氏七十度以上,迫得我迅速放開她。

那種溫度,足以把雞蛋煎熟了,真是不敢相信她怎麼能安然無恙?

「我困在這裡太久了,五年?抑或是十年?有時候我想這是一個做不完的夢,醒了,一切就會回到從前。」她仰面向上,頭頂依舊昏朦不見天日。

假如將她的思想設定為雙重人格的話,現在應該屬於最清醒、最人性化的一面,回溯到十幾年前的話,仍是名震江湖的唐門高手。

「你是誰?哪一派的門下弟子?怎麼會有膽量深入鏡幻深淵裡來?」她轉頭向洞口方向眺望著。

「我是風,無門無派,到這裡來,只是為了找回我的朋友。」其實我希望她明白,現在是公元二○○七年,距離她從江湖上消失的年代已經差了十幾年,而且江湖、武林這樣的詞彙也正在慢慢退出人類的常用詞典。

「這裡不是尋常人能來的,你也參詳過《碧落黃泉經》嗎?也能看懂上面那些晦澀高深的文字?」她的思維正在慢慢理順,越過我,一直走向洞口。

此時我並沒有意識到她的動作有多危險,至少我認為她已經清醒了,現在是高手唐清,而不是龍格女巫或是什麼妖魂附體的怪物。

我們站著的地方距離洞口約有七米,她蹣跚向上,後背上的四隻手臂垂落下來,緊貼在兩肋後方。

「你要去哪裡?」我盯著她的背影。

「『鏡幻深淵』能夠化解『百死神功』的劇毒,我來這裡的目的,就是要洗清毒素,重出江湖。風,你還年輕,不懂得江湖多風雨,只有不斷地令自己變得強大,才能夠在弱肉強食的世界裡快樂地生存下去。」

她的話讓我進一步產生了錯覺,只有身在江湖的人才會說出上面那段感觸良多的話。我希望她保持清醒,繼而恢復與大哥楊天相關的記憶。

我轉身搜索遠處的阿爾法和唐心,他們已經在霧氣裡變成了兩條模模糊糊的影子。

建築群是隨著石壁的延展而連綿修造的,這三面垂直的石壁拔地而起,伸向雲霧,根本無法估量其高度。我懷疑建築群的盡頭也會是同樣的石壁,那麼這第二座阿房宮所在的位置,大致可以看作是一口由天然石壁圍成的深井。

它的存在,會有什麼實際意義嗎?

至少秦始皇在驪山修建阿房宮時,是用來分派給自己的皇后嬪妃們居住,以求日夜相守嬉戲,盡享帝王后宮之樂。建造房子的最直接目的是供人入住,修建在這裡的話,已經失去了它的作用。

「我來了……『鏡幻深淵』,我來了……你是我的……」唐清的聲調陡然變了,一種不祥之兆立即從我腦海裡彈了出來。

那是她的第二重人格在說話,立即由江湖遊俠變為幽棲山林的女巫。我轉身看她,四條張牙舞爪揮動的手臂隨即映入了我的眼簾。

「停下,不要上去!」我提氣大喝,雖然還不清楚她到底要幹什麼,從那種邪惡的笑聲裡已經猜到了大半。山洞和晶石坑是屬於方眼武士阿爾法的,他和異變之後的唐清很明顯是一種敵對關係。

「你在對我說話?」她轉過身子,居高臨下地斜睨著我,距離洞口只有五步之遙。

「你到底是什麼怪物?寄居在唐清的身體裡想幹什麼?」那些舞動的手臂讓我聯想起墨西哥叢林裡的超大蜘蛛,牙藏劇毒而且極富攻擊性。

她陰森森地冷笑起來:「幹什麼?這是我們的世界,任何能量源都該屬於我們支配。你只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地球人,趁早滾開--」

我屈膝一躍,越過她的頭頂,輕飄飄地落在洞口,攔住了她的去路。那個五彩斑斕神秘晶石坑是我進入這個世界的門戶,我寧願由阿爾法來控制它,而不是眼前這個隨時都會失去理智的怪人。

「是不是所有的地球人都那麼愚昧?」她向前邁了一步,眉宇間凝聚的殺機噴薄欲出,十指的指尖也瞬間變為赤紅色。

這一刻,我想起了在土裂汗金字塔內部決戰幻象魔的影子時那一幕,化身為手術刀的邪惡力量也是這樣有恃無恐地逼近,自以為勝券在握。人類的思想真是奇怪,明明已經大敵當前,惡戰一觸即發,偏偏能神遊千里之外,想起很多不相干的往事。

突如其來的熾烈紅光暴烈無比地映亮了我眼前的一切,彷彿那些在薄霧中沉寂的灰色屋脊也變得亮麗起來。

「死吧……」她的笑聲無孔不入地侵蝕著我的耳鼓,十指紅光交錯成一道割裂一切的劍網,飛撲上來。

一瞬間,我看到了她的破綻,總共十九處,而且根本沒有那股暗藏的神秘力量護佑,清楚地暴露在我的視線裡。目光所到之處,刀光也如影隨形一般到了,就在她的左肋下撕裂開一道血泉,「嗤」的一聲,頓時血濺如霧。

刀人合一,刀即是我,我即是刀,於是我的目光也變成了一柄無堅不摧的利刃。

「楊天……你是楊天!」她又一次叫著大哥的名字,想必「逾距之刀」給她的思想裡留下了深刻之極的烙印,所以每次看到這種驚才絕艷的刀法,便會記起大哥。

「我不是楊天,但我可以輕而易舉地殺了你。」十九處破綻,至少有一半以上在致命的地方,我只是不想過早殺生而已。

「不,你是楊天,除了你,誰還能掌控『逾距之刀』?你快走,快離開這裡,天神就要從烈焰中復活了,等他打開那扇門,整個世界都會毀滅……我不要你可憐我,快走,快走……」

她的眼神中交替閃現著善良的焦慮與邪惡的陰笑,雙重人格正在激烈交戰。

毫無疑問,那扇門後面禁錮著的是一個被稱作「天神」的超級怪物,擁有毀滅地球的力量,或許那就是用意念操控唐清的終極敵人。未來的某一個時間,他會破門而出,成為禍亂世界的惡魔。

「有什麼辦法可以阻止他復活?告訴我,有個叫『蘇倫』的女孩子是不是也在這裡?是不是在『亞洲齒輪』的旁邊,那齒輪又是藏在哪裡?」我用更高的叫聲蓋過她的歇斯底里,如果真的需要逃生,不找回蘇倫,我是不會一個人離去的。

紅光再次閃現,逼得我後退了一大步,此刻她的思想重新被邪惡的一面所控制,這一次出手的目的卻是阻止我的追擊,迅速飄飛後退,落向石壁下面。

「不要走,我帶你離開這裡,離開這裡好不好?」我希望能善待一切愛上大哥的女人,即使明知道他們是無緣的,但是面對已經發生變異的唐清,就算把她帶回到外面的平凡世界裡又能怎樣?

阿爾法和唐心已經返回,與急速離去的唐清交錯而過,卻並沒有出手攔截她。

「幸好敵人在分心旁顧,來不及全力操控唐清,否則你就很危險了。記住,她是個極度危險的人物,是一顆帶刺的鐵球。」

阿爾法的所有表情都隱藏在面具之後,什麼都看不到,只是我從那種悒鬱的聲調裡推測出,一定是遭遇到了新的重大挫折。

「風先生,就要下雪了。」唐心低聲提醒。

雪幕是從遠處一路鋪散過來的,當她跟唐清激戰時,我其實就已經聽到了雪落的聲音。鵝毛一樣的雪片撲簌簌地跌落下來,十幾分鐘之後,便令所有的屋頂都罩上了一層白衣。我在洞口伸出雙手,接住了十幾片雪花,轉瞬便在掌心裡化成水滴,涼意直透心底。

這是真正的雪,不是若有若無的幻覺,但在這個山腹底下的奇異世界裡,又怎麼能接收到來自外面天空的雪花?

「唐心,你該去化毒療傷了。」阿爾法漠然做了吩咐。

唐心順從地答應了一聲,向我點點頭,一路走進洞去。他們之間的關係猶如師徒,阿爾法每說一句話,唐心都會用心聽著,並且立即去做,就像之前老虎對待她的態度。

「有新的力量加入了?」等唐心的背影消失,我才裝作若無其事地問了一句。

「你能感覺到?」他反問,又在洞口坐下來,戰靴伸在洞外,承接著羽毛般輕柔的雪片。

他沒有告訴我剛剛追擊到建築群深處之後發生了什麼,但我已經感受到了一種熟悉的鼓聲,並不是經由耳朵「聽」到,而是直接有了心靈感應。瘖啞單調的鼓聲敲擊著永恆不變的遲緩節奏,彷彿是非洲大陸那些荒漠世界裡幾千年來一直代代相傳的生活模式,隨尼羅河水一起沉浮流轉著。

「我們之間,沒有必然的利益衝突,所以,也許能夠成為朋友?」我做著小心翼翼的試探。在前所未有的困境裡,以和為貴、與人為善才是最根本的生存法則。

「朋友?你能接受一個面目怪異的異族人嗎?幾千年了,我一直不相信會跟別人成為朋友,也從沒有這種奢望。」他舉手彈落靴尖上的雪花。

「為什麼不能?你不是一直標榜自己是真正的地球人?」我並不特別渴望看到他的眼睛,但隔著面具交談,心裡總像是紮著一根刺,無法踏實下來。實際上即使是在李家古籍上看到他的第一眼,我也沒有過分地驚駭過。

他堅決地搖搖頭:「不必了,我們不是朋友,我不會有朋友。在這個星球上,只有永恆的利益,沒有永遠的朋友。」

雪幕越來越密,視野裡那些灰色的瓦壟全部消失了,只有高高挑起的古式飛簷上還露著原來的顏色,像是一張巨幅白紙上的幾個墨點。

「七星、天狼、入破、三疊?」我忽然看懂了樓閣的分佈規律,竟然暗含著十幾個複雜的陰陽陣式,大中套小,環環相扣。以樓閣、花徑、池塘、門戶結成高明陣法,只有屬於鬼谷子一派的嫡系傳人才能做到,而眼前這一個,所有陰陽俯仰對準的焦點是在建築群的最後方正中位置。

「下面這個真的是微縮了的阿房宮嗎?還是其他魚目混珠之作?」我極目遠眺,希望發現更多的怪異之處。世人一提及阿房宮,最先想到的是秦始皇一統天下的傲岸風采以及楚人一炬後的悲涼廢墟,極少有人會以為它背負著某種特殊使命。

「以七星為守、天狼為狩、入破為迷、三疊為惑,四種佈陣手法,以及將鬼谷子一派的陰陽五行術發揮到極致,猶如一張七弦繃緊的古琴,每一次拂過產生的都是音域的最高峰。只不過,危樓百尺,可撐一時而不能一世。」我所說的,是那個連環陣勢的致命缺陷所在。

「你真的看懂了嗎?佈陣破陣的訣竅並不只是簡單的空間排列,而是時、勢、地、氣的繁複組合。」他自負地笑起來,彷彿擁有這樣的宮殿是一種至高無上的榮耀,而自己永遠是高高在上的統御者。

雪一直在下,當起初的幾百道飛簷被遮蓋住大半,只剩最高處的十幾處時,陣勢的缺憾越發明顯了。

我指向右前方:「你看,那個位置,是牽動全局的致命傷,只要敵人突破一點,大陣就會瞬間崩潰。」

透過雪幕,那道飛揚突兀的灰色簷角像是俯臥的怪獸露出的猙獰獠牙,把它所在的小樓連根炸毀,被封印者一定能突圍出來,反客為主。

阿爾法的呼吸忽然急促起來:「你說得沒錯,但除了唐清之外,沒有人會故意要去毀壞這座古建築。以她的智慧,卻又無法發現那個缺口--」

我感覺到了他的窘迫,自然轉換了話題:「那後面,究竟封印著什麼?」

阿爾法卻不理會我的善意,伸出食指,在地上迅速畫了幾道,石屑翻飛中,一個梯形佈局的建築俯視圖立刻出現了。

「看,這就是阿房宮的藍圖,只有在幾百米的高空俯瞰,才會發現陣勢的不完整之處。這一次,如果不是突來的一場大雪,你怎麼會有機會分辨清楚?」

他說得沒錯,整個建築群裡設置了近千個相同弧度、相同顏色的飛簷,假如不把其他雜亂而毫無意義的部分蓋住,僅僅憑借人的眼力是不太容易做到迅速去蕪存菁的。

我點點頭,表示同意他的觀點。

「你有沒有聽到鼓聲?」他抬起左腳,輕易地抹去了地面上的深刻劃痕,堅硬的青石地面在他的手指、腳底之下變得脆弱如浮沙。

我當然聽到了,鼓聲來自地下,一直保持著單調緩慢的節奏,沒有絲毫的紊亂。那是非洲人的狩獵鼓,但這裡是亞洲,豈不是最矛盾的地方?同樣的鼓聲,我在土裂汗金字塔前不止一次地聽到過。

「就在阿房宮的最中心點下面,我知道,那個位置是能量防禦的縫隙,假如有什麼力量要入侵進來,必須走那個通道。」

他變得焦躁不安起來,如同一隻領地遭到侵襲的野獸。

「一切是怎麼發生的?最初建造阿房宮的作用,只是為了封印某種東西嗎?事件的關鍵焦點,就在前方的殺氣交匯之處。沒猜錯的話,打開那扇被無數人提到過的門,將會有更為石破天驚的事件爆發。」

我凝視著阿房宮的核心,那是一個低陷的天井,約有一百米見方,空蕩蕩的,連個最普通的小亭都沒有,只是一片用青磚牆圍起來的空地。那麼厚的雪,已經把天井變成了一張巨大的白紙。

一股淡淡的血腥氣瀰散在空氣中,「嘀嗒」一聲,一粒血珠從阿爾法的脖頸上跌落下來,在青石地面上飛濺成一朵燦爛的紅花。

「你流血了?」我冷靜地問,如果能有一架高倍顯微鏡和電子分析儀,一定可以從一滴血的元素構成裡獲得他的真實資料。

「有戰鬥就一定會有流血,那不是蜀中唐門弟子間的生死格鬥,而是屬於我和一個被禁錮住的敵人之間糾纏了千年的戰爭。」更多的血從他的喉結位置滲出來,地上的血花變成了斑斑駁駁的花叢。

「讓我來幫你--」我舉起手,稍一猶豫,並不清楚封鎖穴道的武功能不能替他止血。古代醫學高手歷經幾百年的潛心研究,才發現了人體經緯脈絡的存在,所謂的「打穴、點穴」只對我們人類有效。

「我是地球人,血脈骨骼跟你認識的一切地球人相同。」他看出了我的困惑。

「那好,我用暫停血脈流轉的方式幫你止血。」在他釋然的笑容裡,我豁然明白,他在地下生存了那麼久,見識過那麼多江湖高手的武功,當然會看得懂我的救治手法。況且,他的武功也非常高明,我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我點中了他雙肩、胸口、肩胛、耳下的十幾處穴道,血立刻被止住了。

完全在我意料之中的是,那些血花轉眼就被岩石吸收了,不留一絲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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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土裂汗大神重現?


「謝謝你,其實我如果不是太心急的話,也不至於受傷。我們的敵人是被禁錮在那扇五百噸重的金屬門後面,除非是借助外星球傳導過來的宇宙能,否則永遠都不會脫困,但他分佈在門外的能量陷阱,還是在我身上撕了好幾道口子。現在最擔心的已經不是來自他的威脅,而是一顆嶄新的能量球正在逼近--」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似乎不願再將這個壞消息說得更清楚一些。

鼓聲起了回音,傳來的地點更加明確無誤,就在那個空曠天井裡。

「如果你能把情況說得更詳細一些,或許我可以幫上忙,至少我明白發出那種鼓聲的是什麼人,甚至跟他們還有一些交情。」

「真的?」他的嘴角抽搐著,應該是在盡力抑制著自己即將發出的大笑。

在他眼裡,所有決定命運的戰爭都將在大人物之間發生,而不是我這種貿然闖入的年輕人所能掌控的。

「尼羅河流域的土著人剝下鱷魚皮製鼓,又用鱷魚的上顎骨琢磨成鼓槌,所發出的聲音極其瘖啞艱澀,是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的民族樂器都不能夠模仿的。這種完全手工製造的樂器,出產極少,規範性極差,所以迄今為止,世界上根本找不到兩隻音色絕對一致的鱷魚鼓。我聽過同樣的聲音,也明白聲音的主人是誰--」

我試圖向他解釋,僅差一步就要說出土裂汗大神、薩罕長老、幽蓮的名字,但他已經無法自控地截斷了我的話:「你的思維方式太荒謬了,我敢肯定即將破土而出的不會是地球人,只能是科技高度發達的外星人--是外星人,你懂不懂?他們的宇宙航行技術超過地球文明幾萬倍,對於能量的運用更是超乎地球人的思維極限……」

他不斷地踱來踱去,一隻手在空中揮來揮去,情緒非常激動。

驟然之間,雪片下落的密度增加了十倍,幾乎阻隔住了我的視線。我再次伸出手,只有一秒鐘時間,雪片便覆蓋了我的手掌,人體的溫度根本來不及將它們融化掉。

「這是不可能的……這不像是下雪,而是雪崩--」我忍不住低聲叫起來。

自然降雪的密度是永遠不可能達到這種程度的,等我收回雙手,掌心裡滿滿一捧白羽,泛著刺骨的寒意。

阿爾法靠著石壁停下來,凝視著厚重的雪幕,喉結不斷地起伏著,細線一樣的傷口處又有殷紅的血流下來。再過了幾分鐘,視線完全被雪阻隔,滿眼都是一片銀白,仿如面對著一張嶄新的白色幕布。

在我的遊歷生涯中,只有阿爾卑斯山的一次意外雪崩能與此相比。唯一的不同之處,雪崩時伴隨著恐怖欲絕的呼嘯風聲,而此刻天地一片靜穆,什麼都看不見也聽不到,只有令人絕望的純白。

「世界的盡頭到了……我感覺到他要衝破禁錮,撕碎一切封印的藩籬……地球人的力量始終無法對抗來自外星生物的衝擊。我盡力了……我盡力了……」阿爾法發出了低沉的囈語。

洞口之外,果然傳來了隱約的撞擊聲,像是一柄千斤重錘狠狠地砸在一扇鐵門上的動靜。一瞬間,鱷魚皮鼓聲也轟響起來,成了鐵錘揮動時的伴音。

我暫且不去管屬於土裂汗大神的鼓聲為什麼會在這裡出現,只想先行解決目前的困境再說。

「不要試圖抵禦那鼓聲的力量,他們不是敵人,無論如何,不能讓被封印者掙脫出來。」之所以能下這樣的定論,完全是思想深處的靈光一閃,那是我畢生信賴的第六感。在此前歷經的無數次困境中,正是依靠它的幫助,才能一步步化險為夷。

阿爾法的傷口裡噴出一大團血霧,精神振作了一下,外面那雪幕就減淡了許多。

「不是敵人?所有針對『亞洲齒輪』出現的勢力,都是敵人……都是地球人的敵人……」血霧飄散之後,他的精神再度萎靡下來,雪幕也緊跟著越發肆虐。

我倏地轉身,去抓他的雙手。目前的情形,他在用一種類似於「天魔解體大法」的手段發揮著身體的最大潛能,以對抗雪幕後面那種無影無形的力量。

「你要幹什麼?」他的眼睛裡陡然放出憤怒的火焰,同時雙腕翻轉,瞬間施展了十幾種不同的擒拿功夫拆解我的一抓之勢,但那完全是徒勞的。當我領悟到了「逾距之刀」的玄妙之後,空間距離已經不復存在了,只要我「想」和「看」,就能完成目標動作。

「別動。」我的十指搭上了他的雙手,立即收緊,阻止了他的進一步掙扎。

他的手指很冷,宛如存放在冷櫃裡的冰棒,我提聚自身內力,萬馬奔騰一般注入他的掌心裡去。

「別動,同在一條船上,至少咱們可以聯手禦敵。」我發出「心聲」,凝視著面具後面的那雙眼。正常人的眼珠表面會形成一個標準的凸透鏡影像,而他的眼睛卻純粹是一個平面,反映出的只是我臉部的一小部分,相當於兩面普普通通的小鏡子。

他在喉嚨裡「哼」了一聲,不再掙扎,主動放棄身體的防禦力量,任由我掌心上的熱流長驅直入。

「你看到了我的世界--」那是他的「心聲」。

「那不僅僅是你的世界,也是所有地球人的世界,毫無秘密可言。」我立刻作答。

當兩個人的思想相通、能量相融、意識相近之後,內心世界幾乎處於「共享」的狀態。我能感受到他從前生存過的環境,有山水、風雨、都市、人聲,跟我經歷的沒有任何不同。

他的手指漸漸變得溫暖,而在無聲進行的能量轉換中,我感受到了來自第三方的強大攻勢,洶湧、彪悍、肅殺、狂野,完完全全地控制了洞口外的一切。

「那是誰?六臂天神?人類世界的共同敵人?」三個問題,我早有隱隱約約的答案,只是想進一步從阿爾法這裡重新得到證實而已。迅速衡量了彼此勢力對比後,我得出了令人有些沮喪的結論:「對方太強大了,我跟阿爾法聯手也毫無勝算。」

阿爾法掙脫了自己的手:「所有的資料表明,他來自火星,採用的飛行器屬於『多級聯動型』,只是進入地球大氣層時發生了意外碰撞,瞬間肢解,失事墜落。如果不是遭到了如此重創的話,從前的我,也不可能將他封印在這裡--」他向洞口指了指,「看,雪一停止,他的力量又暫時收斂起來了。」

在我的思維體系裡,那些無故降落的密雪應該是代表了兩種勢力交鋒的結果,我和阿爾法聯手,能量對比立刻發生了巨大變化,逼得對方收勢,暫且避讓。

「你身體內蘊藏著的能量非常驚人,但很可惜,你似乎並不懂得善用。這一點,比起楊天來,實在是有天壤之別。」他顯得略微有些失望。

「他也曾幫過你吧?」我探索到了阿爾法的內心世界,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同樣獲取了我的秘密。

「是,十五年前,當我感覺到自己的能量即將耗盡難以為繼的時候,他出現了,打退了火星人的進攻,並且傳遞了相當豐富的能量給我。我原以為可以憑借他的幫助,最終將敵人斬草除根,徹底消除來自異星生物的威脅,但卻沒能抓住機會,白白放他走了。」當他開始回憶歷史的時候,雙眼變得黯淡無光,胸口不停地起伏著,很顯然在為錯失良機而後悔。

「真的是這樣嗎?」我感覺到了他刻意迴避的一些東西,急切間卻抓不住真相。

童蒙古書《三字經》裡的開篇就說「人之初,性本善」,其實從很多例子來看,應該改為「人之初,性本惡」才對。譬如撒謊,就是人類與生俱來的本能,我敏銳地察覺到他那雙平面呆板的眼睛後面,隱藏著一個更為陰暗的謎團。

「當然,作為地球人,我不想看到任何外來力量毀滅自己的家園。雖然銀河系裡至少有四萬顆星球可供人類生存繁衍,但我寧願生於地球、死於地球,把靈魂和肉體都安葬在這裡。你大概不曾有宇宙航行的經驗吧?每一次從外太空返回時,看到大片大片幽暗的天體空間中閃出這顆藍色的星球,我就有了回家的感覺--」

他陷入了無休無止的回憶裡,只是在我看來,一個穿著秦代鎧甲的人滔滔不絕地解說宇宙航行的奇妙,真的是一件古怪到極點的事。

「這一次呢?沒有回家的感覺?」我不想虛耗時間,希望能到阿房宮裡去看一看,從那陣詭異的鼓聲中,我似乎又一次感應到了來自土裂汗大神的召喚。

埃及沙漠的那段經歷並非是一個完整的故事,女將軍鐵娜在仕途上春風得意,土裂汗金字塔的驟然消失,大概也令她受了不少驚嚇。關鍵問題是,土裂汗大神的飛行器並沒有毀滅,而是暫時隱忍,最終仍會停留在地球上。

「他真的會到這裡來?」我希望得到肯定的答案。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是地球人的盟友,至少在挽救地球二○○七「大七數」這個危機問題上,我們面臨同樣的滅頂之災,需要共同抵抗大災難的降臨。

阿爾法長歎:「這不是我的家,現在不是,再推後兩千年仍然不是。」

他的這種表現,在醫學領域裡會被歸納為重度失憶症,只能生活在現在,越是回憶便越痛苦。

「阿爾法,我要下去,那個天井裡有點古怪。如你所說,第三方力量從那裡出現的話,巨大的震動會不會給這個世界帶來顛覆性的毀滅?」

我很清楚土裂汗金字塔邊長的尺寸,並且那個龐然大物就是土星人乘坐的飛行器,就算是只放一個塔尖進來,也會把阿房宮攪得一塌糊塗。在沒找到蘇倫並且使她絕對安全之前,我不希望再有任何變故發生。

「這個空間遲早都會毀滅,比起第三方力量來,我更擔心那扇封印怪物的門夠不夠結實。」在面具的遮掩下,他隨時都可以撒謊,把真實想法掩蓋起來。

石壁下面滿是積雪,概略估算的話,厚度會超過半米。

我走向石階,謹慎地一步步踢開厚厚的積雪。四周更加寂靜了,雪塊跌落下去時發出簌簌啦啦的動靜,異常清晰地傳入我的耳朵裡。

「你要小心,在這裡,隨時都會起變化,任何地方都不安全。還有,你最好不要陷入奇門陣式裡,以我現在的能量,只能自保,救不了你。」他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己身已經處於弱勢,一遇到驟變,肯定先求自保。

我很懷疑唐心依附於他之後,能給自己帶來什麼?恐怕只有越來越凝重並且一觸即發的危險。

「知道了。」我背對著他揚揚手,義無反顧地走下去。

積雪剛剛沒過膝蓋,我從雪面上輕飄飄地滑過去,落在阿房宮的門前台階上。面前的兩扇門是上等的柏木打造而成,左右的青銅門環大如海碗,散發著幽幽的寒光,門扇上鑲嵌著的幾百顆銅釘,直徑也超過普通的小酒杯,歷經歲月,絲毫沒有生銹的跡象。

刨除四周這個詭異的大環境之後,自己面對的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古建築,這種古色古香的深宅大院,在中國的任何一個歷史名城都能夠看到。

我仰面看看,不見天日,只有半灰不白的一層霧氣懸浮籠罩著。左右陡峭的石壁猶如刀削斧鑿過一樣,筆直向上,表面乾淨平滑,連個可供攀緣落腳的石隙裂縫都找不到。

「第二座阿房宮?蘇倫深入蠻荒邊陲的最重要目標?」我不禁淡淡地苦笑起來,心裡更希望此刻蘇倫是站在我身邊的,可以當先推門進去,作為這座遠古宮殿的第一個美女訪客。

門口兩側各豎著一頭石獅,兩人多高,瞪著青色的雙眼,虎視眈眈地向著我身後的石壁。畢竟誰也沒有親眼見過阿房宮的輝煌瑰麗,只是從古人的文字記載裡摘抄出一些斷言片章,可信性並不高。

我下意識地抬手抓住了門環,輕輕敲了兩下。在山外的大千世界裡養成的良好習慣,到了這裡可算是毫無用處了,畢竟這座空曠的院子裡渺無一人,是絕不會有丫環或老奴替我開門的。

這麼看來,蔣家兄弟對於阿房宮的敘述根本就是無稽之談,包括李尊耳的記錄在內,都是毫無來由的無知臆測。如果有人真的到過眼前這座古建築的話,流傳於世的描繪版本肯定不同。

遲疑之間,我突然有了不祥之兆,彷彿被怪獸窺視下的獵人,會產生自然而然的身體反應。殺氣來自前、左、右、下四面,只有上和後兩面暫時是安全的。我平展雙臂,以「平沙落雁式」倏地向後彈起來,飄然落在雪地上。

大門紋絲不動,石獅居高臨下的詭異眼神直瞪著我,恰好是在殺氣湧動的宣洩口位置。剎那間的錯覺,我甚至以為它們是清醒地活著的,只不過是暫時受了某種人為的禁錮而默不作聲。

陰陽五行陣式,必定是以氣度為主、以幻象為輔、以地域縱橫為骨、以風水流轉為神。我現在完全相信,阿房宮就是方眼武士阿爾法布下的一座恢弘大陣,極盡詭譎之變化。在陣勢殺氣之外,還有一種如同「山雨欲來風滿樓,黑雲壓城城欲摧」的龐大力量,正潛伏在我看不見的角落裡,隨時都會猛烈爆發。

或許只有外面那道連綿不絕的厚重山脈才能擋住如此濃烈的殺氣,不被科考學家們發覺,得以沉寂地深埋於地下,一過便是千年。

「怎麼還不進去?」阿爾法在看著我,同時出聲提醒。

「我會進去,但不是現在。」我沒有回頭,但嘴角已經有了微笑。

因為我已經體察到了他的良苦用心,只不過是把我當成了衝鋒陷陣的槍頭或者乾脆是試探敵人的誘餌。一個存在了幾千年的「人」,他經歷過的、頭腦中考慮的要比普通人高明得多,絕不會輕易接納別人,即使我剛剛幫助他打退了敵人的層層進逼。

歷史學家們早就下過結論,私有制是社會進步的動力。任何人的本身第一特性都是「自私」,當這種特性發展到極致,便是「大權在手、天下我有」的帝王邏輯,將同類視為工具、視為螻蟻,死得再多、死法再慘烈都不是他所關心的--這種人只要結果,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阿爾法無疑就是這樣一種人,在我探索他的思想時,曾經得到了另外一條更重要的訊息--他的目標並非是消滅敵人,而是要借用對方的能量,製造出更為先進的飛行器,離開這個陌生的地球。

「此刻進去,在『中央戊己土』方位是安全的,你可以看到那扇門。要知道,當年『盜墓之王』楊天對它也曾大加讚歎過,或許你會比較感興趣。」他的聲音漸漸提高,大概與敵人比拚能量所受的重創正在恢復。

我所處的位置是安全的,至少身後、頭頂沒有危險,但卻無法看清阿房宮的全貌。稍一沉吟之後,我飛躍而起,落向門樓頂上,這裡是大陣的正西入口,屬於「西方庚辛金」方位,向左是「北方壬癸水」,向右是「南方丙丁火」,所有局勢停留在一個微妙的平衡層面上。

向前望去,一條筆直的青磚大道把樓閣分為兩個部分,左邊的全部是方形高樓,右邊的無一例外都是灰色的八角小樓,一眼望去,幾乎將它們錯認成一片寺院裡的骨灰塔林。如果不是有白雪的襯托,整個院落都會呈現出一種死氣沉沉的深灰色,沒有一點生機。

「我說過,現在進去是絕對安全的。」他的語氣已經變得不耐煩了。

大道直通那個空著的院子,我極目遠眺,看到了中間斷開的一段院牆,原來那院子根本沒有門戶,只有一個刻意留下的缺口,像一張怪異的嘴巴橫在雪地上。

「土位當然安全,再向後去呢?『東方甲乙木』的位置也還安全嗎?」現在雖然不是討論陰陽五行陣法的時候,但他很明顯在隱瞞著什麼,一遍遍地提醒我前面絕對安全,實際上,任何一個陣法上的破綻都會把我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安全。」他毫不遲疑地回答。

我轉過身,遙望著他站立的洞口:「既然五方位置都很安全,敵人的突破點又在哪裡?你說的話豈不是自相矛盾?」

因為我實實在在地感覺到了潛在危險的大規模迫近,所以有理由懷疑,真正的危險就在那個空院後面,也就是自西向東的闖入者穿過大陣核心之後所要面對的空間。

「我會證明給你看,咱們一起入陣好不好?」他陡然向前俯衝過來,像一架輕巧的紙鳶,毫不費力地馭風而行,瞬間便落在我身邊。

我不想多說什麼,揮手做了個「先請」的動作。他再次躍起,飛向右側的第一座小樓,只在飛簷上一點,翻身奔向第二座、第三座,動作之輕捷比叢林間高空穿梭跳躍的長臂猿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天干地支之中,甲主幹天,乙主坤地,所以任何陰陽陣式,都會把「東方甲乙木」作為重中之重的控制點。反觀阿爾法以宮殿樓閣佈陣,西高東低、南北齊平,是以那個空院為核心,用南、西、北、中四個方位接連成一種高聳的壓迫之勢,殺奔東方,這一點能夠清晰表明,他的思想當中,是把東方劃為與敵人勝負決殺的主戰場。

「這個陣式已經失去了控制,他只不過是勉力維持而已。」這是我的結論,也就是說,東方已經失控,他才被迫在西方築起防線,以應對敵人的反撲。

想通了這一點之後,我很明白,要想有真正的大發現,就一定會在正東方向的盡頭。

我跟在阿爾法後面,在樓閣頂上跳躍了二十五次之後,終於到達了空院近前的樓頂。

那座院子並不僅僅有一個缺口,而是擁有東西南北四個缺口,每一個的寬度足有七米。東西向的大道穿過空院後仍舊直線延伸出去,與另外一條南北向的大道在空院中央交叉成十字。

「『十字星殺陣』?當年你的能量要比敵人強盛百倍以上嗎?」我忍不住微微一笑。

按照阿爾法說的,他在秦代佈陣,距今兩千多年,彼時能夠布成這種「至強勝至弱、開闔掃蕩、撥雲見日」的「十字星殺陣」,可見對敵人的戰鬥力抱有足夠的蔑視。兩千年來,究竟發生了什麼意外,讓兩方勢力對比突然逆轉過來了呢?

大道交叉的核心位置,有一個深陷的圓圈,直徑為十米,在白皚皚的雪地上顯得分外醒目。

「對,強盛一千倍都不止,佈陣之初,我甚至可以把他封印在『陣眼』裡,那個圓圈的位置有一口天然深井,向下直接貫穿進入地脈,永遠沒有盡頭,作為『陣眼』再合適不過了。」

阿爾法不停地長歎,縱身下樓,緩步踏進空院的缺口,一直走向那個圓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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