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坦穹蒼下 第三章
在肖伯河兩岸,特別是布塞巴克渡口所在的南岸,河道岸基旁除了一片混亂的臨時工事就是一塊爛泥組成的沼澤地。圍繞沼澤地,大孿彌漫,但太陽的光火很快便令霧氣開始消散。泥塘和淡薄的河水變得極為透明,透過它們顯出一切東西的輪廊,給他們披上一層神秘的色彩。
稀疏的孿靄、寺時的陽光、渾厚的硝煙,一切都在空中積拖面上融為一體,在渡口附近的漫天煙霧裏,到處閃爍著如閃電艇的光火,要麼在水面上、要麼在棧橋上、要麼在渡口的碼頭上,光火連成片、爆炸像海嘯一般席捲而來。
引或,光火空落的時候,硝煙像雲朵那樣騰空而起,渡口露出一角難得的真面目,透過依稀的光影火霧,可以看見密密麻麻的士兵,或是驚慌逃竄的人群。
在河心,特別是接近渡口戰線的地方,七艘西葡斯式樣的大帆船一字排開,艦船兩舷都開著十幾個炮窗,炮窗內可以看到噴吐火焰的炮口,在船隻隨波擺蕩的時候,大炮奏響震耳欲聾的轟鳴,一會兒是單發、一會兒是一排;一會兒稀、一會兒密。炮彈像雲霧一般一團一團地擴散著、增大著、彙聚成駭人的一片、籠罩渡口南北兩岸的全部空間。
說來奇怪,火炮製造的硝煙和此起彼伏的射擊聲竟然製造出一幅美麗動人的畫面,在泰坦遽衛軍第一炮兵師最高長官看來,炮火的轟鳴就是節日地禮花。爆炸的衝擊波和滌蕩起伏的水柱就是狂歡節時的歌舞。
塔里從舷窗收回目光,他撕開將校服的領口,又抹了一把被火藥和煙霧熏黑了的面孔,最後他還是覺得不自在,乾脆便將軍服徹底丟掉一邊,精赤著上身,在各個船艙間奔走,他對每一名炮兵戰士說。
“兄弟們,再加把勁兒。把西邊來的狗子全都送回老家去!”
於是炮兵們就異常興奮地裝彈填藥。然後像點燃一枚大爆竹一樣開心地注視炮膛引線,引線發出“嗤嗤”的爆燃聲。當火了消失在炮膛內的時候,炮兵戰士齊齊轉身背向火炮,並用雙手掩住耳朵。一聲類似男高音一般的嘯叫在火炮內部驟然唱響,巨大地後坐力將炮身椎離舷窗。但炮基上地阻力帶又將炮身推回原來的位置。
幾秒鐘,那枚與空氣摩擦燃成深紫色地炮彈在天空發出悠長的呻吟,人們聽到……“噓”……“咚”——突然間!深紫色的雲團變成奪目的乳白色。殘肢斷臂和一截棧橋瞬間飛上天空,不但如此,這朵暴烈地雲團還與另外一朵圓形稠密的火光混合在一起!
“你怎麼看這件事?”反坦聯盟軍的渡口調度宮指了指眼前的光景。
卡爾謝持上校一笑便露出黃澄澄的門牙。
“你問我我問誰?不過我得提醒你,等炮擊結束的時候,你手裏若是還有幾個人,就叫他們到河灘附近建立阻擊陣地。”
“到河灘附近?“渡口調度官望了一眼不斷開起巨大水柱的河漲地。
“真是算了吧!沒人會去!”
卡爾謝持拍了拍渡口總官的肩膀。
“那就對不起了,我得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情報專員剛剛竄出箭堡就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劇烈的爆炸,箭堡在一陣青紅相間的光火洗禮中四分五裂,內裏堆積的弓箭像淘氣的孩子一樣四散奔逃。倒楣的卡爾謝特上校被爆炸的衝擊波掀進一塊泥潭,又被一枚爆炸中的流箭刺中屁股,他齜牙咧嘴地捂著瘦小的屁股,像落魄的乞丐一樣緩緩爬行。
終於,爬行中的卡爾謝特少校就要接近他的目標了,他小心地掀開師長的屍體,黃金獅子旗安詳地躺在那裏。卡爾謝特迪歐利忍住腿部的傷痛,他坐起身,想要將那面染滿鮮血的旗幟從師長手裏奪下來,可他的師長將旗桿捆得太緊了,卡爾謝特簡直無能為力。
年輕的少校騎兵指揮言打量了一下屍橫遍野的高地前沿,這是他的團、他的師戰鬥過的地方,敵人的火炮和阻擊部隊把他的戰友全都留在這裏。
卡爾謝特的感情突然氾濫成災,他用淚眼在地面上搜索著熟悉的面孔,雖然他在大戰降臨之前才接管這支隊伍,可他記性好得出專。
那個與敵人抱在一起的傢伙是泰勒,戰前曾是中學教師。那個被實心彈擊碑下肢的戰友是師裏的通譏官,經常把妻子兒女的畫像展示給士兵們品評;身上插著好幾枚鐵箭的那個是拉利,戰前是鞋匠,卡爾謝特的軍靴都是由他打理……
少校看了看旗桿上掛著的兩截斷臂,他在心裏對師長說了聲對不起。卡爾謝特奮起全身的力氣才用一把卷起鋒刃的騎劍斬下師長執旗的手臂,師長的血已經流盡了,切開的手臀只有紅紅的肌肉和蒼白的骨頭。
少校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他用旗桿支住腳下的大地,大腿上的傷口疼得卡爾謝特差點小便失禁,但他咬牙挺過來了,他看到附近有匹孤零零的戰馬,便向這匹失去主人的小傢伙走了過去。
少校摸了摸濕漉漉地馬頸。上面滿是油汗和血水,他拖著傷腿爬上馬背,像之前的三任旗手一樣,他用一角破碑的軍衣將旗桿緊緊綁在小臂上,然後……說真的,卡爾謝特不知道接下來該幹什麼,碎裂成布片的黃金獅子旗已經完全失去了往日的色澤與蓬曆盎然的生機,午時的烈日令旗角垂頭喪氣地耷拉著,就像一位失去一切的將軍在深自歎息。
卡爾謝特突然扭回頭,不知何時二一隊傷痕累累的騎士已經聚集在一起。他們地身體插著箭羽,有地扼著殘腿又或斷臀。
卡爾謝持望瞭望身後的騎士二又望瞭望手裏地國旗,他知道泰坦近衛軍從來都沒打得如此慘苦,又如此英勇!他們頂著故人的炮火和箭羽發動沖錦,又在步兵的阻擊和騎兵的襲擾中掙扎。現在,他們又要回去了,回去眼前地火眼女孩兒高地。
卡爾謝特的火眼女孩兒高地仍然靜悄悄地立于平原一角。只不過騎士們的鮮血和屍體已經完金遮蓋了她地容顏,卡爾謝特擎起手中的國旗,他的嗓子已經發不出聲音,但旗語足以代表一切。平原上突然湧來一陣西南風,殘破的黃金獅子猛地抖動起來,年輕地少校指揮官將馬頭調往高地的方向,他緩緩閉上眼睛。
“你的眼睛像火,只有你,在我熾熱的青春即將遠去的時候,能將我像煤炭一樣點燃!“卡爾謝特最後一次回憶了一遍妻子的容貌,然後他便輕輕夾動馬腹,泰坦近衛軍決戰陣列第六縱隊第十九騎兵軍僅存的千余名戰士再次向火眼女孩兒高地發動衝鋒,但願,這真的是最後一次衝鋒,因為戰場上所有目睹這一切的戰士都已熱淚盈眶,他們只是覺得,真正的英雄只應遭受刹那的苦難,而不應面對無窮無盡的往復摧殘。天怎麼陰沉沉的?
莫洛德•卡爾謝特中士仰躺在地面上,事實證明他不該脫離自己的崗位,更不該混入一支投入右翼鋒線的前沿部隊。
小通訊員跪在他身邊哭喊,並用一雙白白的小手使勁按住他的傷口。知更鳥傷在左肋,一把釺利的雙刃大刷切開了他的兩條肋骨,不過莫洛德•卡爾謝特已經意識不到疼痛,疼痛隨著血液的流失漸漸遠去,卡爾謝特中士只想搞明白,是他的眼光黯淡失色,還是他眼前的這塊天空真的滿布陰沉的雨雲。
知更鳥的一隻手臂在地上摸索,他只能摸到一具具疊壓在一起的屍體,當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小塊泥土的時候,他很喪氣,因為這塊泥土嘗上去儘是刺鼻血腥氣。難道找不到更好的證據嗎?
卡爾謝特掙扎著起身,他的小通訊員連忙扶住他,他終於看到更大的一方天空,豔陽當空,深深的穹底塗抹著蔚藍,蔚藍之中靜靜地漂浮著幾抹青灰色的雲團,這種景象是知更鳥再熟悉不過的了,每年的雨季,肖伯河的河套平原地區以“撕碎雨”和“漫天虹”聞名於世。
莫洛德•卡爾謝特中士生在這裏、長在這裏、在這裏赫作、在這裏參軍,沒人比他更熟悉即將光臨大地的太陽雨。
“要下雨了!”中士伸出手,將手掌平展,始終保持著這個姿勢,就在他的生命即將隕落的最後一刹那,天空降下一粒雨滴,雨滴砸在知更鳥的手掌心,於是這名士兵便心滿意足地合上眼睛。
無數泰坦戰士越過莫洛德卡爾謝特中士,還有那個抱著中士哀號的小通訊員,戰場上無時無刻不在犧牲,沒人會去留意普通一兵的生死。
一切都在動,人體、刀兵、陽光,以及陽光下的雨雲,只有知更鳥靜靜地躺在一個小鬼的懷抱裏,他像在酣睡,嘴角滯著濃濃的笑意。
青白色的陰雲在大地上投下幾塊巨大的陰影,不過沒人在意天色的變遷,綿延四五裏的戰線充斥尖利的喊殺聲,充斥互相搏命的群體。雨,無聲無息地落下來,開始的時候戰士們只是稍稍感到驚毒,可陽光下的雨水超來越密、越來越急,敵我雙方終於懂得驚異。
銀狐阿蘭在他的瞭望塔上手舞足蹈,他還破例打開了一瓶白蘭地;雨中糾纏地人體更加急切。雨水令戰士們的面孔更顯猙獰,令腳下的土地變成一塊塊埋藏骨肉的血泥。站在陽光下人群用虔誠的眼光注視著天空上的幾處雨雲,他們似乎是在見證神跡,雨水連綿,合著陽光,在烈日當頭的午後常來一絲清冷涼爽的空氣。
降雨範圍似乎在擴大,由森林邊緣橫掃整個戰場,但總有一些地方晴朗如常,沒見識過“撕碎雨”的人真的會為眼前地景象所傾倒,天空就像突然出硯幾個滿布陰霾地空洞。光明神推翻雨漏。在太陽王的眼皮底下大發雷霆。
火眼女孩兒高地上空降下一道燦爛地光柱,這座49米高的小山坡處在兩處雨雲交界的地方。陽光被陰雲擠成濃白的一束,在四方晴空中更顯璀璨亮麗。雨雲地碰撞形成巨大的雷鳴,但身在晴空下的人卻看不到閃電,陽光將閃電地能量和光火稀釋許多。在長槍手卡爾謝特上士看來,眼前只是一片詭異莫名的圖景。
他的長槍團由高地右側的斜坡沖了上去,敵人地反應並不慢。先是一輪箭雨,又是騎兵的一倘襲擾,再接下來才是與法蘭王國第十五騎兵軍的短兵相接,長槍手對付盾牌和刀斧手還是綽綽有餘。泰坦戰士的長槍上掛滿敵人的臟器和屍體。
卡爾謝特是一名經驗豐富的老兵,他脫掉了近衛軍制式的鎧甲,又摁起一面法蘭王國軍的盾牌,硯在敵我雙方都認不出這樣一位莫名其妙的士兵。長槍上士滯著一抹惡作劇般的淺笑,他用盾牌推擠身邊的戰士,又用槍尾撥開面前的敵人,敵我雙方膠著的鋒線並不在乎闖入一個身份不明的傢伙,卡爾謝特像頭倔強的穿山甲一樣鑽望高地制高點的核心,那裏樹立著一面他曾立誓銷毀的軍旗。
這面軍旗就在眼前了,卡爾謝特已經看到旗手的面孔和他那身光鮮亮麗的軍衣,長槍上士攢緊手裏兵器,然後瞅准空隙,猛地向前一刺!執旗的軍官感到下腹一涼,槍刺的速度太快了,他連疼痛都來不及便瞪大眼睛歪倒在地。卡爾謝特用盾牌撞開身前的敵人,他一個健步沖了上去,那面搖搖欲墜的軍旗被他踩在地上,法蘭人直到這時才明白發生過的事情,他們像一群蒼蠅一樣嗡的一聲撲了上去,卡爾謝特上士振起長槍,左沖又突,但他的雙腳始終沒有離開敵人的旗幟。
就在長槍手快要力竭的時候、就在他的長槍卡在某個倒霧鬼的骨縫裏的時候,卡爾謝特看到高地上豎起一面新的旗幟。他仔細分辨,那應是他所熟悉的黃金獅子旗。泰坦騎兵的駿馬躍上高地制高點,他們被突來的太陽雨淋成了一隻只落湯雞,但他們精神抖擻,動作整齊。
馬刀俐落地劈砍,騎劍輕快的挑起,戰馬用胸膛衝撞敵人的群落,騎士用盾牌砸實面前的人體。
一名渾身浴血的騎士在高地上孤身而立,無數騎士圍繞著他展開忘我的撕殺,可沒有人想去打擾這名一件兵器都未攜帶的旗手,他孤單地擎著破碎的黃金獅子,就像身旁的戰場與他沒有任何關係。
卡爾謝特感到一股從未體驗過的情愫正在心中滋長,他一腳踢開撲在槍頭上的人體,又將盾牌砸了出去,他望著那面鮮血染紅的國旗高高擎起長槍,那種蔓延開來像滾油一般烤灼他的心臟的情懷必須靠怒吼才能得以宣洩。
火眼女孩兒高地傳來一聲粗魯蠻橫的呐喊。
“祖國萬歲!”
“萬歲!”無數戰士振起手中的長槍,無數騎士揚起手裏的兇器,他們在高地頂端已經找不到敵人,曾經不可一世的敵人正像溯水一般退入高地南側的曠野,戰士們還看到,一朵濃深的雨雲就停在荷茵蘭人的陣營上空,驚慌失撈的荷茵蘭炮兵正在向那些收割生命的機器填加雨布和草衣。
陽光映著長槍手卡爾謝特的面孔,他向那位端坐在馬上的騎士伸出一雙染血的大手,他覺得,與一位英雄握手要勝過單調的軍禮。
騎士圓瞪著眼。他的目光沒有任何色彩,也沒有固定地焦距。
長槍手卡爾謝特感到有些古怪,他抓住對方的手臀,可馬上的戰士立刻歪倒,高擎著的國旗緩緩垂落,卡爾謝特連忙將他扶起,附近的近衛軍士兵都注意到跌倒的國旗,他們一同湧了上來,無數雙手向國旗伸了過去,捆綁在旗桿上的三支斷手觸目驚心。可國旗正被無數染著血水的手掌緊緊護住身姿。
再一次。火眼女孩兒高地飄蕩起泰坦近衛軍為之苦鬥多時的國旗,年輕的騎士無聲無息。他地大腿被切開了動脈,只有光明神才知道他地生命和靈魂何時離開了他的肉體。只有他自己才清楚在鮮血即將流盡地時候是怎樣沖上他的火眼女孩兒高地。
火眼女孩兒高地光芒萬丈,無數泰坦戰士都在向高高飄揚的國旗行注目禮,執旗的戰士已經犧牲。但他地戰友倔強地支撐著他的身軀。國旗與他的身軀連成一體,似乎任何外力都無法令他們分離。
“他是誰?”長槍手卡爾謝特上士向身邊地一名騎士問到,他極想知道這位英雄的名字。
騎士豁然停起胸醃。
“他是619•33的團長,火眼女孩兒的愛侶。”
銀狐阿蘭丟開酒瓶,白蘭地順著瞭望塔地邊緣傾倒下去,濃郁的酒香吸引了所有的人的注意。
阿蘭披頭散髮。他在噴吐一些囈語,在他身旁的人都會認為老元帥是在這個時候變成了一個醉鬼。
“元帥……元師!”觀察員小心翼翼地湊了上來。
“聯盟軍在戰陣後方集結的預備隊正向渡口方向撤退,他們就要退出戰場了!“阿蘭的眼光有些渙散,他面前的大州黃陳數以萬計的軍兵,他面前的天空正如撕裂一般降下宛如神跡的太陽雨。
“你說什麼?”
觀察員向最高統帥恭敬地立正敬禮。
“元帥,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向你祝賀勝利!敵人的總後備隊正在撤離戰場,這表明我們已經……”
阿蘭猛地掀開眼前這個礙手礙腳的傢伙,他沖到瞭望塔的邊緣,向圍在塔底的戰場通訊官們大聲叫喊。
“你們還在等什麼?以縱隊為單位!發動總攻!總攻!”
“哪……哪幾個縱隊?”一名傳令宮大著膽子問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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