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淡然一笑,道:"我雖不喜冬日里的寒冷,但卻極喜雪地裡的景色。"
她眉眼蘊笑地打量我一陣,道:"皇后娘娘果真是好眼光,這斗篷也只有你能穿出味道來。"
我低頭看看身上的斗篷,仍淡淡笑道:"這確實是稀有之物。"雖已不似以前那樣從內心裡排斥她們,但我仍做不到和她們像姐妹一樣閒話家常。
她揮手屏退了隨身宮女,走過來和我並肩而行,兩人靜默地向前走了會兒,她幽幽開口道:"謝謝妹妹。"
我皺眉不解,隨即心中雪亮,心中苦笑,但面上還是帶著一絲微笑,道:"難不成你也認為我幫了弘曆?"本以為弘曆聰慧機敏是因為她教導有方,今日看來,是我想錯了,她和常人無異。
她輕輕搖頭,道:"我從不曾認為是你刻意幫了這孩子,我之所以謝你,那是因為你確實是真心對待這孩子的。"
無意中瞟見她手腕上的佛珠,我心中忽然有種感覺,自己看不透她。
我沉默著不言語,她又道:"這些日子,這孩子似是消沉許多,或許明年開春皇上就會為他指婚,作為母親,我希望他娶回一個自己心儀的女子,妹妹眼光獨特,也幫這孩子留意一下。"
這事她似是思量透了一般,說起來流暢爽利,毫無阻滯。
我收斂了臉上的淺笑,道:"你也不必過於擔心,皇上指婚的女子絕不會差,再退一步講,四阿哥極為孝順,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她輕拂去我袖上的雪,微微笑著道:"難怪皇上如此喜歡你,你的確是不可多得的聰穎女子。"
我再也搜尋不出想說的話,遂輕聲道:"我也出來一陣子了,該回去了。"她似是已覺察出我的不耐,但仍淺笑道:"那就快回吧。"
我剛轉身,她又道:"妹妹如得空,還是去謝謝皇后的賞,雖不懼怕什麼,但畢竟宮中人多口雜。"
我沉吟了下,道了聲謝,轉身回去。
過了兩日,雪依然下個不停。
不知哪個宮裡的梅花早早地開了,空氣裡氤氳著淡淡馨香。宮中巷子裡的雪都是即下即掃,此時地面上已無浮雪,冷風穿巷,雪水凝成薄薄的一層冰,我帶著菊香前往坤寧宮。
菊香邊走邊嘟囔:"順公公準備好了轎子,你不用,非要自己走,凍壞了還不是得自己受罪,別人可替不了。"
正說著,前面忽地傳來陣陣哄笑聲,我抬頭一看,原來是掃雪的小蘇拉和小太監在巷子裡一邊掃雪一邊撒歡,不時有人摔個四仰八叉。菊香忘了埋怨,也跟著笑起來。
見我們走過,他們收了笑,肅容幹活。我們緩緩地走著,不覺已到了坤寧宮。
放眼望去,翠竹正指揮著十幾個小太監掃雪。見我來到,她忙不迭地疾步走過來,輕拂去我身上的落雪。
我朝她微微一笑,問:"皇后可在宮中?"
她神色微變,面帶一絲訕笑,囁嚅著道:"皇上也在。"
見她為難,我淺笑道:"那待會我再來。"
話音未落,我已轉身順著來路疾步而回,腦中空洞,不想知道他來此的原因。他畢竟也是她的夫,她的夫,她的……後面的菊香不知輕聲說著什麼,我沒聽見,也不想理她。
雪白得晃眼,我已辨不清方向,見著路就往前走,走了一陣,抬眼看看,我已到了禦花園湖上的長廊裡。整個園子已被厚雪蓋嚴,天地之間似是沒有界限,都是霧茫茫的。湖邊樹木的枝丫上都掛上了冰凌,朔風漫捲,輕盈的雪像粉塵,又像白煙,在湖面上飄忽移動。
腿腳已沒有了知覺,我木然站著,怔怔出神。一陣風吹來,身側的菊香吸了口氣,悄悄看我一眼,籠著手縮著肩,頭垂了下去。
我朝她淺淺一笑,道:"你先回去,我待會就回。"
菊香一喜,但隨即面帶擔憂搖搖頭道:"天冷道滑,奴婢還是跟著你才能放心。"
我收住了笑,沉聲道:"回去。"許是見我神色堅定,她咂了咂嘴,沒有做聲,轉身慢慢朝外走去。
我仍默默站著,身上已無一絲熱氣。
忽聽身後腳步聲傳來,我沒回頭,輕斥道:"怎麼又回來了?"腳步聲停在身後,手中塞入了一個暖手爐,我嘆口氣,轉過身,翠竹站在跟前,笑道:"你以為是菊香吧?"
手心傳來了一絲溫暖,我微笑著朝她點點頭。
四個太監抬著暖轎,已候在湖邊。翠竹扶著我,邊走邊道:"皇后一聽您來過,就急召奴婢來尋你,若不是碰上菊香,還不知你在這裡呢。"
我深吸一口氣,定了定心神,笑道:"皇上走了?"她笑容一頓,默默點了點頭。
坤寧宮里地龍燒得暖,剛進門,暖融融的熱氣已撲面而來,宮裡的妙鬢輕裝的宮女見翠竹領著我進來,忙躬身退到兩側,讓開了路。
耳邊傳來若有若無的鶯啼燕語似的女人說話聲,我腳下步子一緩,裡面好像並非只有皇后一人。身側的翠竹疑惑地輕聲道:"像是來人了,剛才還是皇后一人在。"既已走到了這裡,已沒有再退回去的道理,我扯出一絲笑,緩步走了進去。
皇后笑迎過來,拉著我的手讓我坐在她身側,我坐下後,向坐在旁邊的眾人微笑著頷首打招呼,卻發現除齊妃外,居然沒有一個是我認識的。
也許是因為眾人對我比較陌生,又或是別的什麼原因,她們眸中都帶著探究,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我,整個房中鴉雀無聲,我被她們瞧得心中有些發毛,皇后輕哼一聲,眾人慌忙端正而坐,只是半晌也尋不出什麼話題來扯。
翠竹笑著端上糕點,齊妃虛讓了大家一圈,而後笑道:"妹妹們,你們一直想瞧瞧曉文姑娘,今日終是如願了。"
又被人觀賞似的打量一陣,我心中微怒,皇后眉尖微蹙了下,眾人這才收回目光。
皇后笑看著我,對她們道:"這是園子裡的曉文姑娘。"她們笑著點點頭,然後,皇后又挨個介紹著她們,"這是懋嬪、郭貴人、安貴人……"我笑著挨個輕輕頷首,其實心中僅隱約知道懋嬪宋氏,其他則是一概不認識。
暗暗嘆氣,我此番前來並非認親的。收回目光,我淡然一笑道:"我是來謝皇后娘娘賞的,那件狐皮子斗篷我很喜歡。"
皇后露出笑容道:"只要妹妹喜歡就好了,以後還是叫我姐姐,這樣聽著受用一些。"
我點點頭,既已把想說的話表達清楚,就沒有必要再留下來閒扯,或許自己本就是最不受歡迎的一個。
正要起身請辭,齊妃已笑道:"曉文姑娘怎會不喜歡呢?那本是做給皇后穿的。"
我心下一驚,既是如此,皇后怎會送給了我?難怪那日熹妃面含深意。我起身朝皇后謙恭一禮,皇后忙起身拉我坐下,道:"我穿上,只顯斗篷,倒襯得人不好看了,還是妹妹穿上相得益彰,人和衣服都出彩。"
說完,她輕拍了一下我的手。我心中苦澀,卻對她笑道:"謝姐姐憐愛。"
她朝我恬靜地笑笑,隨即收斂了笑容,淡聲對齊妃諸人道:"你們退下吧。"齊妃臉上騰地紅了,其他人則是噤若寒蟬,慌忙起身向外退去。齊妃猛地站起來,有些敢怒不敢言,猶豫了半晌,瞪我一眼,甩袖離去。
皇后揮手屏退了房中的宮女們,這麼一來,我倒是無法開口請退。她靜靜看著我,輕嘆道:"以後有事,派個人過來知會一聲就行,姐姐知道你不想見到我們。剛才皇上也有交代,沒有什麼事不要去打擾你。"
我覺得心頭一熱,但依然沉默著不言語,既是把所有人都請出去,她要說的應該不止這些吧。
她沉吟一會兒,嘴角掛著一絲笑,道:"這宮中就像龍潭虎穴,所有的人都盯著一個人、一個位子,人人都想吃人,但又怕被人吃。如今皇子們都已漸漸大了,朝堂里個別臣工已有結黨的端倪。這本不是后宮該管的事,但每個皇子背後都有派系,皇上雖早有防範,但有些事還是防不勝防。因此在這個時候皇上不能太冷落后宮,畢竟皇上的恩寵對於妃嬪後面的家族來說是榮耀的,皇上也是需要這些家族的。"
我的心口瞬間如刀絞,似火灼,但臉上卻嫣然一笑,輕輕地道:"那是自然。"
她默默瞅我半晌,見我面色未變,一直淺笑著,鬆了口氣道:"剛才皇上來時,我向他提了,在園子裡時也就罷了,可既然回了宮,就不能太冷落了后宮。我本想遣人請你來一趟,知會你一聲。可皇上剛走,我就听翠竹說你來過,本想著……看來我是多慮了。"
我的心如被利刃劃過無數刀一般,痛得徹骨,咬著牙,站起身子,我勉強擠出一絲笑道:"姐姐,我這就走了。"她盯著我,沒說話,可我卻再也等不下去,不等她發話,就疾步向門口行去。
簷廊下站著的翠竹笑著迎上來,但看清我的神色後,笑容僵在臉上,噤聲站在原地。我想朝她笑笑,但再也擠不出一絲笑容,下了台階,疾步向宮門走去。
出了宮門,跌跌撞撞向養心殿走去,但腿腳似已不當家,沉重得邁不出去,我提著一口氣,一步一步向前移著。
大殿裡已是燈火通明。
我默默站在宮門口,靜靜看著他,此時的他隨著案上奏摺的內容時而皺眉,時而微笑……認真而忘我。
忽地,他蹙起眉頭,把手中折子放在一旁,高無庸忙躡足走過去,輕聲道:"老奴已吩咐小順子送口訊給曉文姑娘,估摸著這會兒曉文姑娘已睡下了。"
他點點頭,高無庸自几案一角端起盤子,他並沒有細看,只是隨手翻起一個。我身子一軟,倚在宮門上,捂著心口,有些上不來氣,狠狠咬著下唇,很痛,但心裡更痛,自在坤寧宮起一直忍著的委屈,在這一刻,全湧了上來。
忽地覺得喉頭一甜,自嘴角流下一股熱流,我緊捂著嘴,蹣跚著向外挪著。剛出大殿,我"哇"地吐了出來,紅豔的血在雪上浸染開來。
我呆了一瞬,便向台階下衝去,身後傳來高無庸驚恐的聲音:"曉文姑娘!"緊接著,他人已截在了前面,見了我的樣子,臉一下變得蒼白。
我覺得手心黏黏的,抽下帕子,拭了拭嘴角,雪白的帕子便沾上了朵朵紅花。胤禛已疾步走了過來,猛地掰開我的手,待看清帕子上的顏色後,便朝高無庸咆哮一聲:"快傳太醫!"
我無力地癱倒在他的懷中,目光散亂地盯著他焦急的臉,不知道這件事到底是傷害了他,還是傷害了自己。忽地有些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有這樣大的反應,難道是這些日子在園子裡被甜蜜的日子迷惑了,就忘記了他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忘了他有三宮六院?為什麼不能接受這些自己本已知道的事實呢?
他捏著我的雙頰,痛聲道:"不要再咬了,若曦,你的嘴唇已咬破了。"
待他把我安置在床上,高無庸也領著太醫到了。
太醫坐在床頭,細細看了一陣,蹙眉對他道:"皇上,微臣覺得還是得用藥,待她昏睡後,才能鬆開嘴。"
他沉痛地盯著我,點了點頭,自太醫手中接過藥碗,捏著我的臉,慢慢往我嘴裡灌藥。我的腦子慢慢混沌,人也漸漸失去了知覺。
睜開眼,窗外灰濛蒙的,再看看房中昏黃的宮燈,有些不清楚是早上還是晚上。目光在房中游走一圈,一個熟悉的身影伏在桌上,前塵往事霎時湧上心頭,我猶如看到久別重逢的親人,喜道:"巧慧。"
嘴角一陣鑽心的痛,她睡得極輕,聽到聲音,便猛地直起了身子,快步走過來坐在床邊,緊握著我的手道:"小姐,你終於醒了,我擔心死了。"
淚悄然順著臉頰流了下來,她邊替我拭淚邊道:"菊香這個小丫頭,侍候人還真是不上心,如果不是萬歲爺發了話,高公公定會打得她屁股開花。 "
我心中一驚,掀被就要下床,她把我摁到床上,道:"高公公正要責罰她,萬歲爺卻吩咐等你醒後再說,我猜是不想動你身邊的人。"
我躺在床上默默想了一會,理順思路後問:"你今日為何會在這裡?"
她一笑道:"皇上吩咐,自今日起我要像以前照顧我家二小姐一樣照顧你。"她唇邊漾出一絲苦笑,道,"這世上之事真是難說,好似冥冥之中自有定數,你的遭遇就如二小姐一樣,皇上雖沒有冊封你,但卻對你特別上心,似是尋常人家的夫妻一般,同吃同宿。"
我想對她笑,但心酸卻猛地湧上心頭,抑制不住,所以笑意未出唇,眸中卻已微熱,我道:"那承歡怎麼辦?"
她輕嘆一聲道:"這些日子格格懂事了許多,你無須擔心。"
也許是年歲漸大,巧慧一直絮絮叨叨地說著話,我聽得有些漫不經心,眼睛無意識地盯著窗子,天色像是又暗了一些,但依舊能看到雪花如柳絮似的零星下落。忽聽房門輕響,我望過去,原來是胤禛。
巧慧收了聲,和站在門旁的高無庸一併退了出去。他蹙著眉頭緊盯著我,面色雖清冷,眸中卻閃著暖融融的光芒。我腦中驀地想起那日的事,一陣錐心之痛襲來,不自覺地撫住心口。他面色一緊,疾步上前把我攬入懷中,輕柔地為我揉著心口,憂聲道:"可是又不舒服了?"
我沒有回答他的詢問,只是默默看著他。
我們相望許久,我心中突地有了個主意,抬手輕柔地撫摸他的臉,心裡卻猶豫起來。躊躇著要不要繼續下去,我下意識地咬唇,他忙道:"若曦,不可。"
又是一陣刺痛,我倒吸了口冷氣。他輕搖搖頭,拿下我的手,欲把我放在床上,我打開他的手,摸索著解他的衣扣。
他似是知道了我的意圖,抓住我的手,緊緊地摟住我的身子,緊得令我有些窒息。只在頃刻之間,他又急急地把我放回床上,快步向門外走去。我心中挫敗,叫道:"胤禛。"聞言,他腳步一滯,轉身定定地望著我,過了半晌,他輕輕地嘆口氣,走過來躺在了我的身邊。
枕著他的胳膊,我雙頰發燙,垂著眼瞼,慢慢地把他的釦子一顆一顆解開,他將我的手緊緊握住,道:"若曦。"
我"啊"一聲,但目光卻仍盯著他的胸口,他道:"你可知道我為何認定你就是若曦?"
我抬起頭看著他,他笑道:"不說那麼多巧合,如冰鎮酸梅湯和暢春園湖邊的事,還有你初見綠蕪時的反應等等,你被擄後回宮的第一個晚上,手握白羽箭,躺在我身邊,當時我心中就確定你是若曦無疑。這世上,只有一個女人會枕著我的胳膊窩在我的懷中睡覺,那晚你雖不省人事,卻仍把頭枕在我胳膊上,睡覺的姿勢和若曦一模一樣。還有你的字,那是多年練出來的,一朝一夕是不可能寫成的。"
我眼中一酸,道:"那你還忍心讓我獨自一人難受。"
他笑道:"可不只是你一個人難受。"他一頓,又道,"還有一點,連同房時的羞澀都如出一轍。"
說完,他啞聲笑了起來,我面上滾燙,將臉埋在他懷中,不肯抬頭。他收了笑,身子忽地緊繃,我心中微怔,身子一動,觸著了他的下身,一下呆住不動。
兩人靜默無語,我抬起頭,他道:"至於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何事,我不想問,只要你在我身邊就好。"
我瞬間明白他是憐惜我的身子,於是不再猶豫,手徑自向下探去,他驚呼一聲,悶聲道:"若曦,你嘴上的傷口還沒好。"
我的聲音輕若蚊蠅:"你不動我的嘴……不就行了。"
他悶聲一笑,翻身上來,時而狂野,時而輕柔,我也丟開以往的矜持,努力地迎合著他。
事畢,我輕柔地撫著他的背,他在我耳邊輕笑道:"還想要?"
意識回籠,我笑搡他一把,他抿唇輕笑了下,翻身平躺下來,為我掖掖被角。也許是困了,一會兒工夫他便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我大睜雙眼,默默思量,不知道自己刻意在危險期和他行房,能不能如自己所願懷上孩子。
轉念又一想,自己本就像黑夜裡摸索前行的人,一個不小心就會被隱在不知哪個宮裡的鬼魅猛獸攫了去,又怎能讓自己的親生孩兒再身陷其中呢?我的身子不由得輕顫了下,又有些後悔剛才的所作所為。
但渴望歸渴望,後悔歸後悔,這種事卻是無法隨自己的意願的。我嘆口氣,不再多想。
身子極乏,意識卻極清醒,腦中不停想著如果有了孩兒將會怎樣,又思索史書上他究竟有幾個孩兒……就這樣迷迷糊糊地,突見巧慧抱著一個孩子走過來,我急忙拍胤禛道:"孩子來見阿瑪了,快些起來。"
巧慧已笑盈盈地把孩子遞過來,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兒出現在我的眼前,我輕輕地撫摸她細嫩的面孔,一旁的胤禛已湊過來道:"蘭葸,讓阿瑪抱抱。"我正待遞過去,突見女娃兒身子漸漸淡去,猶如一團輕煙在房中散開,最後湮滅無跡,我心中震驚,大叫著那個陌生的名字: "蘭葸,蘭葸……"
驀然醒來,心頭依舊亂紛紛,將夢境中的一切又在腦中過了一遍,向外看去,黑夜沉沉,我身上發冷,緊緊地靠著他,睡夢中的他似也覺察到了我的不安,回身把我抱在懷中。
半睡半醒熬到了天色微明時,我輕輕地掙開他的手,起身洗漱梳理一番,打開房門欲出去,卻見高無庸縮著脖子在門外立著。我心中微怔,旋即明白了他在等胤禛早朝,見我已起床,高無庸躬身道:"今日已過了上朝的時辰,不知皇上……"我望望天色,確實比往常遲了一些,轉身進房坐於床邊,輕輕地撫摸他的臉,他一驚醒了過來。
待他去早朝後,我無意識地在房中踱著步子,口中喃喃地念叨著那個名字"蘭葸",既然下定決心在此生活,一心一意地跟著他,為什麼不能下決心為他也為自己生一個孩子呢?船到橋頭自然直,我又何必執拗地跟自己過不去呢?應該相信他能護我們母子周全,只要生下的孩子跟皇位無關,那自己還擔心什麼呢?
想到這裡,我全身竟是一陣輕鬆,看看窗外的天色,算算時辰,步履輕快地向外行去。站在養心殿外聽了一會,裡面靜悄悄的,應是已經退朝了。
走進大殿,他面帶微笑招了招手,我笑著走過去,擠坐在他的身邊。望著案上如山的奏摺,重重嘆了口氣,並輕輕地搖了搖頭。他好笑地點了點我的額頭,道:"嘆氣是心疼我,可搖頭是什麼意思?"
我隨手拿起一個折子,笑著瞟了眼上面的蠅頭小字,又搖了搖頭,他道:"不知道你整天都在琢磨什麼。"我放下折子,狀似不經意地道:"如果我有了兒子,絕對不會讓他做皇帝。"
他笑容一頓,凝視我一瞬,用力把我攬入懷中,久久沒說一句話。我輕輕掙開身子,悄悄瞅他一眼,他眉頭不展,抿著薄唇,垂首默默地開始看起了折子。
也許是夜裡睡得極少,坐了一會兒竟有些犯困,頭枕胳膊,默默看著他……
"怡親王走後,雖有嫡福晉護著,可綠蕪姑娘的日子依舊不好過……"耳邊隱約聽見高無庸的聲音,聽到"怡親王"、"綠蕪",我的意識猛然回籠,心中暗驚,抬起頭道:"綠蕪發生了何事?"
階下的高無庸似是被唬了一跳,嘴微張,怔在原地。我心中一急,大聲喝問:"出了什麼事?"
高無庸看看胤禛,又瞅瞅我,一臉為難,胤禛一擺手,他如獲大赦,轉身急急地退了下去。
我心中焦急,遂扭過頭盯著他。
他道:"昨兒個,綠蕪被婢女燙傷了。今兒一大早,玉檠就進宮請旨,想請御醫過府瞧瞧。"
綠蕪被燙,兆佳氏大張旗鼓進宮請太醫,事情有些不尋常。
被燙,又是被燙。我腦中靈光一閃,瞬間明白了其中的玄機,平日里十三對綠蕪必是情意綿綿,眾位福晉也必是怨聲載道,這幾日十三隨著弘曆去景陵祭天,她們又豈會放過這千載難逢的絕佳機會。如若不然,兆佳氏又豈會這般慎重?綠蕪如今是張廷玉的外甥女,更重要的是,胤禛和我對綠蕪的態度非比尋常。
我輕輕嘆口氣,暗自思索一會兒,道:"我想帶著承歡去王府住幾日。"
他點點頭,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聽著這聲嘆息,我心裡的火騰地一下躥了起來,往外坐了坐,氣悶地道:"都是你們惹的禍。"
他盯住我的臉,沉默了一會兒,無奈笑道:"若曦,不要這樣。"
我猛地起身,邊下台階邊道:"我去了。"背後又傳來他的輕嘆聲,我心中一酸,加快步伐向殿門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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