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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玉朵朵]【步步驚心續集】[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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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2 22:55:31
我淡然一笑,道:"我雖不喜冬日里的寒冷,但卻極喜雪地裡的景色。"

    她眉眼蘊笑地打量我一陣,道:"皇后娘娘果真是好眼光,這斗篷也只有你能穿出味道來。"

    我低頭看看身上的斗篷,仍淡淡笑道:"這確實是稀有之物。"雖已不似以前那樣從內心裡排斥她們,但我仍做不到和她們像姐妹一樣閒話家常。

    她揮手屏退了隨身宮女,走過來和我並肩而行,兩人靜默地向前走了會兒,她幽幽開口道:"謝謝妹妹。"

    我皺眉不解,隨即心中雪亮,心中苦笑,但面上還是帶著一絲微笑,道:"難不成你也認為我幫了弘曆?"本以為弘曆聰慧機敏是因為她教導有方,今日看來,是我想錯了,她和常人無異。

    她輕輕搖頭,道:"我從不曾認為是你刻意幫了這孩子,我之所以謝你,那是因為你確實是真心對待這孩子的。"

    無意中瞟見她手腕上的佛珠,我心中忽然有種感覺,自己看不透她。

    我沉默著不言語,她又道:"這些日子,這孩子似是消沉許多,或許明年開春皇上就會為他指婚,作為母親,我希望他娶回一個自己心儀的女子,妹妹眼光獨特,也幫這孩子留意一下。"

    這事她似是思量透了一般,說起來流暢爽利,毫無阻滯。

    我收斂了臉上的淺笑,道:"你也不必過於擔心,皇上指婚的女子絕不會差,再退一步講,四阿哥極為孝順,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她輕拂去我袖上的雪,微微笑著道:"難怪皇上如此喜歡你,你的確是不可多得的聰穎女子。"

    我再也搜尋不出想說的話,遂輕聲道:"我也出來一陣子了,該回去了。"她似是已覺察出我的不耐,但仍淺笑道:"那就快回吧。"

    我剛轉身,她又道:"妹妹如得空,還是去謝謝皇后的賞,雖不懼怕什麼,但畢竟宮中人多口雜。"

    我沉吟了下,道了聲謝,轉身回去。

    過了兩日,雪​​依然下個不停。

    不知哪個宮裡的梅花早早地開了,空氣裡氤氳著淡淡馨香。宮中巷子裡的雪都是即下即掃,此時地面上已無浮雪,冷風穿巷,雪水凝成薄薄的一層冰,我帶著菊香前往坤寧宮。

    菊香邊走邊嘟囔:"順公公準備好了轎子,你不用,非要自己走,凍壞了還不是得自己受罪,別人可替不了。"

    正說著,前面忽地傳來陣陣哄笑聲,我抬頭一看,原來是掃雪的小蘇拉和小太監在巷子裡一邊掃雪一邊撒歡,不時有人摔個四仰八叉。菊香忘了埋怨,也跟著笑起來。

    見我們走過,他們收了笑,肅容幹活。我們緩緩地走著,不覺已到了坤寧宮。

    放眼望去,翠竹正指揮著十幾個小太監掃雪。見我來到,她忙不迭地疾步走過來,輕拂去我身上的落雪。

    我朝她微微一笑,問:"皇后可在宮中?"

    她神色微變,面帶一絲訕笑,囁嚅著道:"皇上也在。"

    見她為難,我淺笑道:"那待會我再來。"

    話音未落,我已轉身順著來路疾步而回,腦中空洞,不想知道他來此的原因。他畢竟也是她的夫,她的夫,她的……後面的菊香不知輕聲說著什麼,我沒聽見,也不想理她。

    雪白得晃眼,我已辨不清方向,見著路就往前走,走了一陣,抬眼看看,我已到了禦花園湖上的長廊裡。整個園子已被厚雪蓋嚴,天地之間似是沒有界限,都是霧茫茫的。湖邊樹木的枝丫上都掛上了冰凌,朔風漫捲,輕盈的雪像粉塵,又像白煙,在湖面上飄忽移動。

    腿腳已沒有了知覺,我木然站著,怔怔出神。一陣風吹來,身側的菊香吸了口氣,悄悄看我一眼,籠著手縮著肩,頭垂了下去。

    我朝她淺淺一笑,道:"你先回去,我待會就回。"

    菊香一喜,但隨即面帶擔憂搖搖頭道:"天冷道滑,奴婢還是跟著你才能放心。"

    我收住了笑,沉聲道:"回去。"許是見我神色堅定,她咂了咂嘴,沒有做聲,轉身慢慢朝外走去。

    我仍默默站著,身上已無一絲熱氣。

    忽聽身後腳步聲傳來,我沒回頭,輕斥道:"怎麼又回來了?"腳步聲停在身後,手中塞入了一個暖手爐,我嘆口氣,轉過身,翠竹站在跟前,笑道:"你以為是菊香吧?"


手心傳來了一絲溫暖,我微笑著朝她點點頭。

    四個太監抬著暖轎,已候在湖邊。翠竹扶著我,邊走邊道:"皇后一聽您來過,就急召奴婢來尋你,若不是碰上菊香,還不知你在這裡呢。"

    我深吸一口氣,定了定心神,笑道:"皇上走了?"她笑容一頓,默默點了點頭。

    坤寧宮里地龍燒得暖,剛進門,暖融融的熱氣已撲面而來,宮裡的妙鬢輕裝的宮女見翠竹領著我進來,忙躬身退到兩側,讓開了路。

    耳邊傳來若有若無的鶯啼燕語似的女人說話聲,我腳下步子一緩,裡面好像並非只有皇后一人。身側的翠竹疑惑地輕聲道:"像是來人了,剛才還是皇后一人在。"既已走到了這裡,已沒有再退回去的道理,我扯出一絲笑,緩步走了進去。

    皇后笑迎過來,拉著我的手讓我坐在她身側,我坐下後,向坐在旁邊的眾人微笑著頷首打招呼,卻發現除齊妃外,居然沒有一個是我認識的。

    也許是因為眾人對我比較陌生,又或是別的什麼原因,她們眸中都帶著探究,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我,整個房中鴉雀無聲,我被她們瞧得心中有些發毛,皇后輕哼一聲,眾人慌忙端正而坐,只是半晌也尋不出什麼話題來扯。

    翠竹笑著端上糕點,齊妃虛讓了大家一圈,而後笑道:"妹妹們,你們一直想瞧瞧曉文姑娘,今日終是如願了。"

    又被人觀賞似的打量一陣,我心中微怒,皇后眉尖微蹙了下,眾人這才收回目光。

    皇后笑看著我,對她們道:"這是園子裡的曉文姑娘。"她們笑著點點頭,然後,皇后又挨個介紹著她們,"這是懋嬪、郭貴人、安貴人……"我笑著挨個輕輕頷首,其實心中僅隱約知道懋嬪宋氏,其他則是一概不認識。

    暗暗嘆氣,我此番前來並非認親的。收回目光,我淡然一笑道:"我是來謝皇后娘娘賞的,那件狐皮子斗篷我很喜歡。"

    皇后露出笑容道:"只要妹妹喜歡就好了,以後還是叫我姐姐,這樣聽著受用一些。"

    我點點頭,既已把想說的話表達清楚,就沒有必要再留下來閒扯,或許自己本就是最不受歡迎的一個。

    正要起身請辭,齊妃已笑道:"曉文姑娘怎會不喜歡呢?那本是做給皇后穿的。"

    我心下一驚,既是如此,皇后怎會送給了我?難怪那日熹妃面含深意。我起身朝皇后謙恭一禮,皇后忙起身拉我坐下,道:"我穿上,只顯斗篷,倒襯得人不好看了,還是妹妹穿上相得益彰,人和衣服都出彩。"

    說完,她輕拍了一下我的手。我心中苦澀,卻對她笑道:"謝姐姐憐愛。"

    她朝我恬靜地笑笑,隨即收斂了笑容,淡聲對齊妃諸人道:"你們退下吧。"齊妃臉上騰地紅了,其他人則是噤若寒蟬,慌忙起身向外退去。齊妃猛地站起來,有些敢怒不敢言,猶豫了半晌,瞪我一眼,甩袖離去。

    皇后揮手屏退了房中的宮女們,這麼一來,我倒是無法開口請退。她靜靜看著我,輕嘆道:"以後有事,派個人過來知會一聲就行,姐姐知道你不想見到我們。剛才皇上也有交代,沒有什麼事不要去打擾你。"

    我覺得心頭一熱,但依然沉默著不言語,既是把所有人都請出去,她要說的應該不止這些吧。

    她沉吟一會兒,嘴角掛著一絲笑,道:"這宮中就像龍潭虎穴,所有的人都盯著一個人、一個位子,人人都想吃人,但又怕被人吃。如今皇子們都已漸漸大了,朝堂里個別臣工已有結黨的端倪。這本不是后宮該管的事,但每個皇子背後都有派系,皇上雖早有防範,但有些事還是防不勝防。因此在這個時候皇上不能太冷落后宮,畢竟皇上的恩寵對於妃嬪後面的家族來說是榮耀的,皇上也是需要這些家族的。"

    我的心口瞬間如刀絞,似火灼,但臉上卻嫣然一笑,輕輕地道:"那是自然。"

    她默默瞅我半晌,見我面色未變,一直淺笑著,鬆了口氣道:"剛才皇上來時,我向他提了,在園子裡時也就罷了,可既然回了宮,就不能太冷落了后宮。我本想遣人請你來一趟,知會你一聲。可皇上剛走,我就听翠竹說你來過,本想著……看來我是多慮了。"


我的心如被利刃劃過無數刀一般,痛得徹骨,咬著牙,站起身子,我勉強擠出一絲笑道:"姐姐,我這就走了。"她盯著我,沒說話,可我卻再也等不下去,不等她發話,就疾步向門口行去。

    簷廊下站著的翠竹笑著迎上來,但看清我的神色後,笑容僵在臉上,噤聲站在原地。我想朝她笑笑,但再也擠不出一絲笑容,下了台階,疾步向宮門走去。

    出了宮門,跌跌撞撞向養心殿走去,但腿腳似已不當家,沉重得邁不出去,我提著一口氣,一步一步向前移著。

    大殿裡已是燈火通明。

    我默默站在宮門口,靜靜看著他,此時的他隨著案上奏摺的內容時而皺眉,時而微笑……認真而忘我。

    忽地,他蹙起眉頭,把手中折子放在一旁,高無庸忙躡足走過去,輕聲道:"老奴已吩咐小順子送口訊給曉文姑娘,估摸著這會兒曉文姑娘已睡下了。"

    他點點頭,高無庸自几案一角端起盤子,​​他並沒有細看,只是隨手翻起一個。我身子一軟,倚在宮門上,捂著心口,有些上不來氣,狠狠咬著下唇,很痛,但心裡更痛,自在坤寧宮起一直忍著的委屈,在這一刻,全湧了上來。

    忽地覺得喉頭一甜,自嘴角流下一股熱流,我緊捂著嘴,蹣跚著向外挪著。剛出大殿,我"哇"地吐了出來,紅豔的血在雪上浸染開來。

    我呆了一瞬,便向​​台階下衝去,身後傳來高無庸驚恐的聲音:"曉文姑娘!"緊接著,他人已截在了前面,見了我的樣子,臉一下變得蒼白。

    我覺得手心黏黏的,抽下帕子,拭了拭嘴角,雪白的帕子便沾上了朵朵紅花。胤禛已疾步走了過來,猛地掰開我的手,待看清帕子上的顏色後,便朝高無庸咆哮一聲:"快傳太醫!"

    我無力地癱倒在他的懷中,目光散亂地盯著他焦急的臉,不知道這件事到底是傷害了他,還是傷害了自己。忽地有些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有這樣大的反應,難道是這些日子在園子裡被甜蜜的日子迷惑了,就忘記了他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忘了他有三宮六院?為什麼不能接受這些自己本已知道的事實呢?

    他捏著我的雙頰,痛聲道:"不要再咬了,若曦,你的嘴唇已咬破了。"

    待他把我安置在床上,高無庸也領著太醫到了。

    太醫坐在床頭,細細看了一陣,蹙眉對他道:"皇上,微臣覺得還是得用藥,待她昏睡後,才能鬆開嘴。"

    他沉痛地盯著我,點了點頭,自太醫手中接過藥碗,捏著我的臉,慢慢往我嘴裡灌藥。我的腦子慢慢混沌,人也漸漸失去了知覺。

    睜開眼,窗外灰濛蒙的,再看看房中昏黃的宮燈,有些不清楚是早上還是晚上。目光在房中游走一圈,一個熟悉的身影伏在桌上,前塵往事霎時湧上心頭,我猶如看到久別重逢的親人,喜道:"巧慧。"

    嘴角一陣鑽心的痛,她睡得極輕,聽到聲音,便猛地直起了身子,快步走過來坐在床邊,緊握著我的手道:"小姐,你終於醒了,我擔心死了。"

    淚悄然順著臉頰流了下來,她邊替我拭淚邊道:"菊香這個小丫頭,侍候人還真是不上心,如果不是萬歲爺發了話,高公公定會打得她屁股開花。 "

    我心中一驚,掀被就要下床,她把我摁到床上,道:"高公公正要責罰她​​,萬歲爺卻吩咐等你醒後再說,我猜是不想動你身邊的人。"

    我躺在床上默默想了一會,理順思路後問:"你今日為何會在這裡?"

    她一笑道:"皇上吩咐,自今日起我要像以前照顧我家二小姐一樣照顧你。"她唇邊漾出一絲苦笑,道,"這世上之事真是難說,好似冥冥之中自有定數,你的遭遇就如二小姐一樣,皇上雖沒有冊封你,但卻對你特別上心,似是尋常人家的夫妻一般,同吃同宿。"

    我想對她笑,但心酸卻猛地湧上心頭,抑制不住,所以笑意未出唇,眸中卻已微熱,我道:"那承歡怎麼辦?"

    她輕嘆一聲道:"這些日子格格懂事了許多,你無須擔心。"

    也許是年歲漸大,巧慧一直絮絮叨叨地說著話,我聽得有些漫不經心,眼睛無意識地盯著窗子,天色像是又暗了一些,但依舊能看到雪花如柳絮似的零星下落。忽聽房門輕響,我望過去,原來是胤禛。


巧慧收了聲,和站在門旁的高無庸一併退了出去。他蹙著眉頭緊盯著我,面色雖清冷,眸中卻閃著暖融融的光芒。我腦中驀地想起那日的事,一陣錐心之痛襲來,不自覺地撫住心口。他面色一緊,疾步上前把我攬入懷中,輕柔地為我揉著心口,憂聲道:"可是又不舒服了?"

    我沒有回答他的詢問,只是默默看著他。

    我們相望許久,我心中突地有了個主意,抬手輕柔地撫摸他的臉,心裡卻猶豫起來。躊躇著要不要繼續下去,我下意識地咬唇,他忙道:"若曦,不可。"

    又是一陣刺痛,我倒吸了口冷氣。他輕搖搖頭,拿下我的手,欲把我放在床上,我打開他的手,摸索著解他的衣扣。

    他似是知道了我的意圖,抓住我的手,緊緊地摟住我的身子,緊得令我有些窒息。只在頃刻之間,他又急急地把我放回床上,快步向門外走去。我心中挫敗,叫道:"胤禛。"聞言,他腳步一滯,轉身定定地望著我,過了半晌,他輕輕地嘆口氣,走過來躺在了我的身邊。

    枕著他的胳膊,我雙頰發燙,垂著眼瞼,慢慢地把他的釦子一顆一顆解開,他將我的手緊緊握住,道:"若曦。"

    我"啊"一聲,但目光卻仍盯著他的胸口,他道:"你可知道我為何認定你就是若曦?"

    我抬起頭看著他,他笑道:"不說那麼多巧合,如冰鎮酸梅湯和暢春園湖邊的事,還有你初見綠蕪時的反應等等,你被擄後回宮的第一個晚上,手握白羽箭,躺在我身邊,當時我心中就確定你是若曦無疑。這世上,只有一個女人會枕著我的胳膊窩在我的懷中睡覺,那晚你雖不省人事,卻仍把頭枕在我胳膊上,睡覺的姿勢和若曦一模一樣。還有你的字,那是多年練出來的,一朝一夕是不可能寫成的。"

    我眼中一酸,道:"那你還忍心讓我獨自一人難受。"

    他笑道:"可不只是你一個人難受。"他一頓,又道,"還有一點,連同房時的羞澀都如出一轍。"

    說完,他啞聲笑了起來,我面上滾燙,將臉埋在他懷中,不肯抬頭。他收了笑,身子忽地緊繃,我心中微怔,身子一動,觸著了他的下身,一下呆住不動。

    兩人靜默無語,我抬起頭,他道:"至於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何事,我不想問,只要你在我身邊就好。"

    我瞬間明白他是憐惜我的身子,於是不再猶豫,手徑自向下探去,他驚呼一聲,悶聲道:"若曦,你嘴上的傷口還沒好。"

    我的聲音輕若蚊蠅:"你不動我的嘴……不就行了。"

    他悶聲一笑,翻身上來,時而狂野,時而輕柔,我也丟開以往的矜持,努力地迎合著他。

    事畢,我輕柔地撫著他的背,他在我耳邊輕笑道:"還想要?"

    意識回籠,我笑搡他一把,他抿唇輕笑了下,翻身平躺下來,為我掖掖被角。也許是困了,一會兒工夫他便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我大睜雙眼,默默思量,不知道自己刻意在危險期和他行房,能不能如自己所願懷上孩子。

    轉念又一想,自己本就像黑夜裡摸索前行的人,一個不小心就會被隱在不知哪個宮裡的鬼魅猛獸攫了去,又怎能讓自己的親生孩兒再身陷其中呢?我的身子不由得輕顫了下,又有些後悔剛才的所作所為。

    但渴望歸渴望,後悔歸後悔,這種事卻是無法隨自己的意願的。我嘆口氣,不再多想。

    身子極乏,意識卻極清醒,腦中不停想著如果有了孩兒將會怎樣,又思索史書上他究竟有幾個孩兒……就這樣迷迷糊糊地,突見巧慧抱著一個孩子走過來,我急忙拍胤禛道:"孩子來見阿瑪了,快些起來。"

    巧慧已笑盈盈地把孩子遞過來,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兒出現在我的眼前,我輕輕地撫摸她細嫩的面孔,一旁的胤禛已湊過來道:"蘭葸,讓阿瑪抱抱。"我正待遞過去,突見女娃兒身子漸漸淡去,猶如一團輕煙在房中散開,最後湮滅無跡,我心中震驚,大叫著那個陌生的名字: "蘭葸,蘭葸……"

    驀然醒來,心頭依舊亂紛紛,將夢境中的一切又在腦中過了一遍,向外看去,黑夜沉沉,我身上發冷,緊緊地靠著他,睡夢中的他似也覺察到了我的不安,回身把我抱在懷中。

半睡半醒熬到了天色微明時,我輕輕地掙開他的手,起身洗漱梳理一番,打開房門欲出去,卻見高無庸縮著脖子在門外立著。我心中微怔,旋即明白了他在等胤禛早朝,見我已起床,高無庸躬身道:"今日已過了上朝的時辰,不知皇上……"我望望天色,確實比往常遲了一些,轉身進房坐於床邊,輕輕地撫摸他的臉,他一驚醒了過來。

    待他去早朝後,我無意識地在房中踱著步子,口中喃喃地念叨著那個名字"蘭葸",既然下定決心在此生活,一心一意地跟著他,為什麼不能下決心為他也為自己生一個孩子呢?船到橋頭自然直,我又何必執拗地跟自己過不去呢?應該相信他能護我們母子周全,只要生下的孩子跟皇位無關,那自己還擔心什麼呢?

    想到這裡,我全身竟是一陣輕鬆,看看窗外的天色,算算時辰,步履輕快地向外行去。站在養心殿外聽了一會,裡面靜悄悄的,應是已經退朝了。

    走進大殿,他面帶微笑招了招手,我笑著走過去,擠坐在他的身邊。望著案上如山的奏摺,重重嘆了口氣,並輕輕地搖了搖頭。他好笑地點了點我的額頭,道:"嘆氣是心疼我,可搖頭是什麼意思?"

    我隨手拿起一個折子,笑著瞟了眼上面的蠅頭小字,又搖了搖頭,他道:"不知道你整天都在琢磨什麼。"我放下折子,狀似不經意地道:"如果我有了兒子,絕對不會讓他做皇帝。"

    他笑容一頓,凝視我一瞬,用力把我攬入懷中,久久沒說一句話。我輕輕掙開身子,悄悄瞅他一眼,他眉頭不展,抿著薄唇,垂首默默地開始看起了折子。

    也許是夜裡睡得極少,坐了一會兒竟有些犯困,頭枕胳膊,默默看著他……

    "怡親王走後,雖有嫡福晉護著,可綠蕪姑娘的日子依舊不好過……"耳邊隱約聽見高無庸的聲音,聽到"怡親王"、"綠蕪",我的意識猛然回籠,心中暗驚,抬起頭道:"綠蕪發生了何事?"

    階下的高無庸似是被唬了一跳,嘴微張,怔在原地。我心中一急,大聲喝問:"出了什麼事?"

    高無庸看看胤禛,又瞅瞅我,一臉為難,胤禛一擺手,他如獲大赦,轉身急急地退了下去。

    我心中焦急,遂扭過頭盯著他。

    他道:"昨兒個,綠蕪被婢女燙傷了。今兒一大早,玉檠就進宮請旨,想請御醫過府瞧瞧。"

    綠蕪被燙,兆佳氏大張旗鼓進宮請太醫,事情有些不尋常。

    被燙,又是被燙。我腦中靈光一閃,瞬間明白了其中的玄機,平日里十三對綠蕪必是情意綿綿,眾位福晉也必是怨聲載道,這幾日十三隨著弘曆去景陵祭天,她們又豈會放過這千載難逢的絕佳機會。如若不然,兆佳氏又豈會這般慎重?綠蕪如今是張廷玉的外甥女,更重要的是,胤禛和我對綠蕪的態度非比尋常。

    我輕輕嘆口氣,暗自思索一會兒,道:"我想帶著承歡去王府住幾日。"

    他點點頭,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聽著這聲嘆息,我心裡的火騰地一下躥了起來,往外坐了坐,氣悶地道:"都是你們惹的禍。"

    他盯住我的臉,沉默了一會兒,無奈笑道:"若曦,不要這樣。"

    我猛地起身,邊下台階邊道:"我去了。"背後又傳來他的輕嘆聲,我心中一酸,加快步伐向殿門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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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2 23:03:02
第十一章

    綠蕪閉著雙眼,仰面躺在床上,眉宇間露出一絲痛楚,又咬牙抿唇忍著,她的左胳膊纏著厚厚的繃帶,整個手臂包得像個粽子一樣。

    承歡看著綠蕪,小臉皺了起來,用手撫著自己的臉,在房中左右看了一陣,忙走到梳妝台銅鏡前,細細對鏡看了一會兒,然後滿臉疑惑地轉過身,走過來扯著我的袖子道:"姑姑,為何……"

    床上的綠蕪霍然睜開雙眼,目光自我身上移到承歡臉上,眸中閃著欣喜的光芒,眼神再也移不開。

    承歡愣愣地站著,臉上有絲怯色。綠蕪滿臉的歡愉瞬間僵了,眸中慢慢湧上一絲失落傷心。

    我朝她淡淡一笑,正要開口勸慰,兆佳氏已領著御醫進了門。她朝我微一頷首,走到床前道:"慧之,這是自宮中請的太醫,你再忍一會兒,讓太醫瞧瞧。"

      綠蕪淡然一笑,道:"謝謝姐姐。"

    太醫抬起綠蕪的手臂,細細看了許久後道:"傷處顯然已潰爛,纏著的繃帶都浸透了,想是皮肉已沾在繃帶上,重新上藥勢必要把繃帶去掉,可是,這疼​​痛福晉怕是忍不住。"

    綠蕪睨了承歡一眼,嘴角掠過一絲苦笑,淡聲道:"我撐得住,姐姐,把格格帶出去,不要嚇著她了。"

    承歡似是也覺察出了什麼,抬頭瞅我一眼,輕聲道:"姨娘,承歡不怕。"

    霎時,綠蕪臉上血色褪去,只餘蒼白,嘴唇輕顫。承歡一臉緊張,驚惶地輕聲道:"姑姑,承歡可是說錯話了?"

    我輕輕搖頭,暗嘆口氣。綠蕪自養蜂夾道回來,只是在府中待了數月而已,承歡又是自小入宮,腦中顯然已沒有母親的概念,更沒有母親的模樣,我心中有些後悔帶了承歡過來。

    大冷的天,太醫額頭卻滿是冷汗,對綠蕪道:"忍著點。"綠蕪淺笑道:"有勞太醫,開始吧。"

    太醫捏著繃帶一角,猛一用勁,繃帶連著皮肉一起被撕了下來,綠蕪整條胳膊已是血肉模糊。

    我不忍再看,忙撇過頭,承歡驚呼一聲,轉身抱著我的腿,再也不敢回頭。兆佳氏雙眸蘊淚,看看綠蕪,又望望承歡。

    太醫也許是沒見過如此堅強的女子,一臉驚詫,提著繃帶呆了片刻,就開始清洗上藥。

    待一切忙完,太醫對兆佳氏道:"側福晉的傷口不能包紮,藥物要定時內服外敷,好好靜養。"

    綠蕪對周遭一切恍若不知,雙眼直盯著承歡,一眨不眨。

    太醫收拾完藥箱,叮囑道:"福晉手臂不能動,也不能沾著東西,但一直懸著,又怕血氣不活,看護的人不能大意,隔幾個時辰,就要小心為她揉揉。"

    兆佳氏道:"謝太醫醫囑。"太醫忙擺手,道:"豈敢稱醫囑。"他走到我身邊,打了一個千,我輕輕頷首,他這才轉身而去。

    承歡悄悄看了眼綠蕪,回頭看著我,我道:"承歡,去把巧慧尋來。"

    兆佳氏面色一緊,用眼神示意我一起出去。我瞧了床上一眼,綠蕪仍盯著房門,默默出神。

    我們兩人走到外間,面對面坐下來,她嘆道:"王爺被圈禁的十年裡,府裡的姐妹們也挨得很辛苦,可慧之來後,王爺卻只獨寵她一人。還有,府裡的孩子雖多,可王爺眼裡心裡裝的只有承歡,她們心中當然不好受,不服氣。王爺一心撲在朝事上,極少過問府中之事,慧之即使受了委屈,她不說,王爺也不會知道。這次,那個丫頭確實是故意的,我心中也清楚是誰在幕後主使,可我又能怎麼樣呢?只能狠狠處罰那個丫頭,慧之也一再交代,不要大動干戈,也不要告知王爺真相。"

    事情和我心中所想的一樣,我無奈地搖頭道:"讓上次燙傷我的那個丫頭和巧慧一起照顧慧之吧。"

    她沉默一會兒,苦笑著道:"還是讓巧慧侍候格格吧。"

    心知她擔憂什麼,我淡然一笑:"我會在這兒住幾日,回宮時,巧慧隨我走。我並非不相信府中的丫頭,只是巧慧年長,照顧人還是細心一些。"

    她面上一紅,略顯尷尬地道:"王爺回來……"

    我道:"當事人都不追究,我當然不會多言,相信王爺回來後也不會出什麼事。"她點點頭,站起身,道:"我這就讓紅玉過來。"

    過了幾日,綠蕪的傷口已經結疤,我留下巧慧和承歡,帶著紅玉一起出了府。

    路邊積雪已有半尺厚,但半空中仍時疾時徐地飄著雪花,落在樹上和屋頂上,道路兩側平日看著不起眼的商舖和酒肆,甚至普通的院舍,經大雪這麼一點綴,都變得明亮剔透,玲瓏不可方物。

    紅玉默默跟在我身後,兩人漫無目的地閒逛著,雖下著雪,路上卻依然是人來車往熙攘喧鬧,各家店鋪都大開著門,因為外面亮,鋪子裡顯得黑漆漆的,店裡的伙計們就站在門口,各自叫嚷"進來看看"、"貨真價實"……

    "曉文姑娘。"熟悉的叫聲傳來,我心中暗笑,我和張毓之還真是有緣,每次出來總能不期而​​遇。我站定,轉身望去,只見他面若暖春地走了過來。


三人邊走邊議論兩邊的店鋪,但大多時候是張毓之說我聽,過了半晌,他似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訕笑著道:"囉唆了這麼多,不知曉文姑娘這次出來是為了何事,沒有耽誤你吧?"

    我露出笑容道:"只是出來閒逛,沒什麼正事。"

    聞言,他笑道:"既是如此,那我就領你們去嚐嚐鮮。"

    我們穿街過巷,最後停在一個毫不起眼的小攤前。見我面露詫異,他微微一笑,不做聲,只是熟稔地和攤主打招呼。一會兒工夫,攤主麻利地端來了三大碗食物,我凝神一看,也就是普通的水餃,心中有些許失望,本來還以為會吃到風味獨特的小吃呢。

    他笑著瞟我一眼道:"嚐嚐再說。"

    我夾起一個水餃放入口中,居然入口即化,又連續吃了幾個,抬頭笑道:"確是美味。"

    旁邊又陸續來了幾人,我無意中看見鄰桌有兩個俊俏的小伙子,確切地說應是兩個女扮男裝的美貌女子,匆匆忙忙地叫了兩碗,老漢端來後,兩人埋頭一陣猛吃,吃完馬上結賬,然後舉步就走。我心中有些好笑,居然有如此有意思的姑娘。

    攤主見我如此,笑看著兩人的背影道:"那是朝廷大員李榮保的女兒,估摸著又是偷偷出府的,她極喜歡老漢的-煮餑餑-,每隔幾日,必會來一次。"

    水餃在京城又叫"扁食",滿蒙旗人又稱之為"煮餑餑",把它視為美食,俗語中有這麼一句"舒服不如倒著,好吃不如餃子",說的就是北京水餃。

    天色漸晚,紅玉悄悄打量了我幾次,又不敢開口催促,一時之間,臉上萬分為難。

    我笑著對張毓之道:"天色已晚,我們要回府了。"

    他抬頭看看天色,道:"是晚了,我送你們一程,還是回怡親王府吧?"

    我輕輕"嗯"了一聲,三人舉步往回走。

    離府門還有一些距離時,他停下腳步,笑道:"前方已是王府,恕毓之不再向前送了。"

    我道了聲謝,正欲舉步,他卻又道:"聽聞宮女到了年齡就會放出宮。"

    我不知他想說什麼,但仍是笑著點了點頭。他像是要說些什麼,猶豫了一瞬,末了還是咽了回去,雙手一抱拳,轉身快步離去。

    進門就看到兆佳氏坐在正廳,高無庸坐在她下首。我微怔了一下,見我進來,高無庸忙站起身上前兩步道:"老奴來接姑娘回宮。"

    因兆佳氏在場,我不便詢問,遂對他道:"我去跟側福晉告個別,公公再稍等片刻。"

    高無庸賠笑道:"姑娘不用著急,老奴等著便是,宮裡並無急事。"我心中一鬆,朝兆佳氏頷首微笑後,轉身向綠蕪房中走去。

    承歡坐在床頭,端著粥碗輕輕吹了口氣,道:"姨娘,張嘴。"

    綠蕪眼中盛滿幸福,張開了嘴。我靠在門框邊,默默看了一會兒,不願打擾這​​母慈女孝的場景,正欲轉身,綠蕪卻不經意地往這邊看了一眼。

    她嚥下口中的粥,笑道:"來了很久了?"

    我走過去坐在床邊,接過承歡手中的碗道:"承歡,讓姑姑來餵。"

    承歡點點頭,道:"姨娘,承歡待會兒再來。"綠蕪笑著頷首,承歡朝我一笑,轉身走了出去。直到承歡的身影消失不見,綠蕪才收回目光。

    我道:"你可曾後悔生了這個孩子?"

    她眸中掠過一絲寵溺,笑著搖頭道:"怎會後悔呢,她是我和王爺生命的延續。就算她今生永遠都不知道我是她的親生額娘,永遠只是叫我姨娘… …就算她將來知道後,會恨我,我也不會後悔。"

    我坐在馬車上,腦中一直想著那句話:"她是我和王爺生命的延續……我也不會後悔。"

    轉眼之間春節將至,宮中卻無一絲喜慶之氣。

    原來野史竟然是真的,弘時確實在弘曆祭天回宮的路上派人襲擊了他,行刺之人被十三捕獲,並且當場認了罪。胤禛震怒之下,派人把弘時拘於府邸嚴加看管,並下令任何人不得前去探望。

    胤禛餘怒未息,宮中眾人俱是若芒刺在背,戰戰兢兢,連說話都輕聲細語,唯恐一個不小心就會惹禍上身。

    這天,我坐在房中,本想為他繡只香囊,但心中煩悶,一會兒工夫手就被扎了幾次,於是把它擲於筐中,呆呆地出神。怎麼做才能令他釋懷呢?
  想了一會兒,我啞然一笑,他又何須別人的開導或勸說,他需要的只是時間,處理這件事情的時間。我站起來走到窗前,看著窗外風捲著雪花漫天飛舞,突然覺得自己的心就如這風中的雪花一般,想安定下來,可偏偏由不得自己,只好隨著風走,風刮到哪裡就落在哪裡。只是,宮中的這股風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呢?

    一陣風透窗灌入,身上生出絲絲涼意,我輕籲出一口氣,回身走到床邊,和衣躺了下來。

    過了半晌,房門輕響,我一動不動,仍舊盯著帳頂。胤禛走到床邊,默默望著我,眸中無一絲情緒,我知他心中難受,衝著他柔柔一笑,身子向裡面移了移。

    他也和衣躺下來,靜默了一會兒,沉聲道:"你是不是感覺我很殘暴,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不顧及?"

    我側過身子,輕撫著他的臉,道:"這是皇室之中的戰爭,是必有的,每一朝每一代都會發生。你不僅僅是他們的阿瑪,你還肩負著黎民百姓的生計和天下蒼生的幸福,你這麼做,只是為了保住大清江山未來的希望。"

    他握著我的手,嘴角逸出淡淡的苦澀的笑,道:"你懂我就放心了。"

    他收起那絲若有若無的笑,眸中深蘊傷痛,我用力扳過他的身子,盯著他的眼道:"如果心中難受就說出來,不要獨自一人忍著。"

    他沉默一會兒,攬我入懷,緊摟著我道:"我子嗣單薄,老三本就居長,其母地位也尊,他對儲位懷有希冀,也是情理中事。可他行事魯莽、心思歹毒,且又易受人蠱惑。容易被他人左右的人,又豈能擔當大任?他不是能撐得起大清江山的人,我又豈能把祖宗的基業交付給他。他先前的所作所為,我都可以包容,唯有此次,他竟向老四下手,我斷斷不能饒恕。"

    我抬起頭看著他道:"口中說不能饒恕,心中是否有一絲捨不得呢?既是這樣,何不找一個可靠之人管教約束他,至少這樣他不會衣食無著,飽受折磨。"他凝視著我,久久不說一句話。

    胤禛之所以沒有選擇弘時,除了他的資質和能力問題,更為重要的,就是因為除弘曆外,其他皇子的生母都是漢軍旗出身,立弘曆為儲君,這是胤禛為了團結滿洲上層貴族、穩定政治局勢的必然抉擇,可這層我又怎麼可以說破呢?

    房中瀰漫著沉悶的氣息,我暗暗嘆了口氣道:"假如我們有了兒子,能不能不入宗籍?就如尋常百姓家的孩子,與政治和皇宮無關。"

    他一愣,起身掀開被子,撫摸著我的腹部,來來回回幾遍,然後盯著我懷疑地道:"你診過脈了?一個月了,怎麼會摸不出來?"

    我推開他的手,拉他躺下,道:"我只是說假如,假如我一不小心生了個兒子。"

    他仍盯著我,眸中的黯淡隱去,相反閃出熠熠亮光,道:"若曦,讓太醫再瞧一瞧,你的身子已不似以前那麼羸弱了。"

    我垂下眼瞼,仍執拗地道:"你還沒有說行不行呢。"

    他抬起我的臉,盯著我的眸子,抿唇淺笑了下,道:"等有了再說也不遲。"

    心中有些許欣喜的同時,也有一絲鬱悶,欣喜的是他似已經平復了心緒,鬱悶的是他並沒有給我一個確定的答复。

    看他面上帶著怪異的笑,我心中氣悶不已,用力把他的身子扳過去,對著他的後背咬牙揮舞著拳頭。他猛地一個轉身,我訕訕笑笑,收回雙手,慢慢轉過身子,送給他一個後背。

    他啞聲笑了,翻過我的身子,下巴抵著我的頭,緊摟著我。

    也許是他覺察到了什麼,自此後,他每日回房的時間都略早了一些,我心中氣悶至極,卻又無可奈何。

    待事情全部查清,弘時被撤去黃帶,並交給他的十二皇叔允祹約束教養。本來再過兩日便到除夕,因為此事,皇宮也無喜慶氛圍,宮女太監們依舊是小心翼翼、謹言慎行。

    我心中不暢,在宮裡信步亂走。

    忽然陣陣銀鈴般的兒童笑聲傳來,我就像在寒冬臘月裡走夜路的人忽然看著前方一盆炭火等著自己一般,循聲望去,原來是承歡領著一群孩子在堆雪人,我心中一鬆,舉步走了過去。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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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2 23:08:16
這些孩子都是各個王府裡年齡較小的格格和貝勒們,應該是入宮參加除夕皇室家宴的。我剛剛走近,承歡已一陣風似的撲了過來。

    她的靴子和褲腳都已濕透,上面結了一層薄冰,我摸摸她已凍得通紅的臉,笑斥道:"野丫頭,越來越沒有女兒家的樣子了。"

    她努努嘴,然後大笑道:"沒有女兒家的樣子,那也是姑姑的錯,姑姑也沒把承歡當做女兒家來教。"

    這丫頭是越發的伶牙俐齒,我心中正感無奈,身後已傳來了揶揄的輕笑聲:"承歡說的沒錯。"

    我瞪一眼已走到身側的弘曆,笑斥道:"這些日子不見,你還是這副模樣。"

    他灑然一笑,反問道:"哪副樣子?"承歡已走到他面前,仰起頭道:"你說話不算數,說過回來就找我的,到現在才來。"弘曆張了張嘴,卻沒說什麼,我笑著搖了搖頭,再感無奈,遂不再說話。

    他自景陵回來後我一直沒見他,不知他傷得如何,上下打量他幾眼,卻沒發現有什麼不妥。他眸中一黯,垂首沉默一陣,又抬起頭,正要開口說話,承歡卻開口道:"要懲罰你一下才行。"

    弘曆眉梢一揚,嘴角隱著一絲笑,卻又被他抑住,他板著臉問:"要如何懲罰?"

    承歡似是早已想好,聞言馬上接口道:"聽姐姐們說,往年京城裡元宵節的花燈很美,比宮裡的還好看,你帶著我和姑姑去看吧?"

    我和弘曆相視一笑,兩人有默契地不吭聲,承歡仰首等了會兒,有些不耐地道:"去不去嘛?"

    弘曆帶著探尋的目光看我了一下,我思量一刻,微微點了下頭。承歡一看,轉身就要往雪人的方向跑,我忙拉回她道:"如果你乖乖地練曲子,那倒可以考慮一下。"

    承歡小臉一皺,我搖搖頭,轉身往回走。承歡一溜煙地跑了,邊跑邊大聲道:"我這就回去練。"

    身後跟著的弘曆大笑起來,道:"其實承歡說的不錯,她沒有一點女兒家的樣子,你要負大部分責任。"

    我緩了一下步子,待他走近,道:"傷在哪了?"

    他捋起了袖子,一條長長的繃帶從手肘直包到手腕,他微微一笑道:"只是劃傷了皮肉,沒傷到筋骨,不打緊。"

    我心頭突地湧出絲絲悲傷,不為這個傷口,只為這紫禁城裡的親情。權勢真的是如此重要嗎?重要到讓人不顧父子,不顧同胞,那萬人之上的寶座真的有那麼大的吸引力嗎?

    他默默看我一陣,忽地笑起來,道:"你這種表情是為了我?"

    我脫口道:"你很高興吧?以後前途可謂一片光明。"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不已。

    他面色瞬間通紅,沉聲道:"原來我在你眼中竟是如此不堪。那個位置是能者居之,明白人應該知道如果自己沒那能力,即使坐上了,也是為難自己,正好,我也是個明白人,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說完,他怒瞪我一眼,居然拂袖而去。我心中錯愕,自己的確有些口不擇言。我躊躇一會兒,疾走兩步道:"是我說得不對,別生氣了,朋友。"

    他腳步一頓​​,停了下來,回身瞅我一眼,道:"急赤白臉地亂發脾氣,是不是因為此事傷了皇阿瑪的心,有人找不著出氣的地方,正好我愣頭愣腦地巴巴趕來了。"

    我被他說中了心事,面子有些掛不住,微垂頭轉身往回走,背後傳來他的笑語聲:"正月十五去看燈,這作為對我的補償。"

    承歡的懲罰,他的補償,我出宮一趟還能有這麼大的用處?我心中莫名一暖,輕笑了起來。

    我緩步往回走,腦中驀然想起弘曆的話,他說自己是明白人,可他明白什麼呢?有時候我感覺很了解他,有時候又覺得對他一無所知。總覺得眼前的他不是真實的他,他似乎城府極深,又似乎清純如白紙。據野史記載,他是一個到處留情的風流天子,可到目前為止,除了見過他十二三歲時用眼睛瞟瞟小宮女,熹妃往他宮里安置了一個阿桑外,這些年我從未聽聞他有男女方面的事情。

    想了很久,仍想不出個所以然,我甩甩腦袋,覺得自己想得多餘,不由自主地猜測別人的心思,這個毛病似是再也改不過來了。
    高無庸領著玉匠孫天佑迎面而來,見到我,高無庸快步過來道:"姑娘,皇上剛遣了小順子去西暖閣找你,原來你在這兒,皇上在養心殿,你過去吧。"見他面露喜色,我心中有些納悶。

    進了大殿,胤禛抬起頭,朝我淡淡一笑。

    瞥了眼案上的折子,我站在階下道:"找我有事?"

    他笑看了一下身側,我拾階而上,走過去擠坐在他的身邊,笑道:"讓我來,不是看你批閱奏章的吧?"

    聞言,他微微搖頭,把攤著的折子收起,抬頭看著我,眸底蘊著融融深情,和他對視了一會,我面上一熱,低下頭伏在案上。

    他在我耳邊輕笑,道:"嬌羞如花,就是不知是不是有人故意在引誘我。"聞言,我心中一鬆,他已有好些日子沒有如此輕鬆了。抬起頭,默默盯著他,他似是知道我為何這樣,仍是輕笑著,從案角拿起一個淡紫色的精緻錦盒遞給我,並用眼神示意我打開。

    一切答案都在盒中嗎?

    看著他,他輕輕點了下頭,我有些疑惑地慢慢打開了它,一對別​​緻的耳環躺在白綢襯底上。

    說它別緻,是因為它的做工和样式極是特別,如先前的鍊子一樣,細若髮絲的銀絲穿著一顆顆珍珠般的小玉珠,如流蘇一樣垂了下去,流甦的底端是同色的玉石雕成的木蘭花,那小小的木蘭花不管從哪個方向看去都是一整朵。再說那玉,白色中帶著若有若無的絲狀淡紫色,羊脂白玉很少有這種含異色的,應該也是稀有之物。我愛不釋手,翻來覆去地看著它,有些不敢置信,三百年前的清朝,手工居然可以雕琢出如此精緻的東西。難怪會看見高無庸領著孫天佑,相信這活除了他別人是做不出來的。

    見我呆呆地望著耳環,他笑意漸濃,拿起其中一個,輕柔地欲為我戴上。感覺到他的手有意無意地輕蹭我的脖頸,我面上一熱,他忍不住輕笑出聲。我此刻多半已面紅耳赤,只覺得兩頰火燒,起身欲走開,耳朵上卻一痛,這才發覺他還沒有戴上。微垂著眼瞼任由他戴,心中暖融融的。

    他也許是從未做過這樣的事,擺弄了許久才把兩隻都成功戴上。然後,他身子向後退了退,微笑著打量我,看了一會兒,他點點頭,正色道:"果然增色不少。"

    聽他的口氣,好像我是醜陋無比的女子一般,我心中有些好笑,難道這也算是解壓的一種途徑?但這樣如果能使他開懷,我也樂於配合,於是,我輕笑道:"上天造就我這種醜女,就是為了和你在一起的。"

    他微愣,隨即又明白了我的意思,笑道:"你的意思不就是說-醜女嫁給了賴漢子-?歪理還真是不少。"

    我笑著瞟了一眼案上的奏章道:"你還是先忙吧,要不然,又要熬夜了。"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抿唇輕笑,垂首看起了奏章。我站起來欲出去,他未抬頭,​​道:"留下來陪我。"

    我道:"我去泡壺茶。"

    去偏殿茶房拿回一壺茶,一口一口地啜著,慢慢打發時間。

    不知不覺中,一壺茶已被我喝光,我心中暗笑,原來自己也有牛飲的一天。他似是一直都注意著我,見我搖搖茶壺,輕輕搖頭,嘆了口氣。

    我瞪了他一眼,起身向前邁兩步,作勢要出去,他露出略帶歉意的表情微微地笑著。我滿意他的表現,笑著坐了下來。

    他低頭又看起折子,我收住了笑,心中一陣感動,這就是人們口中陰狠殘酷的他嗎……

    正在出神,高無庸躡足走了進來,行禮後道:"皇上,太醫已候在了外面,是否現在就宣?"

    胤禛已恢復往日的清冷面色,淡淡地道:"現在宣。"

    我一愣,他看上去沒什麼不妥,為何要宣太醫?我站起來,正欲開口詢問,太醫躬身垂首進了殿。我嚥下想說的話,用眼神詢問他,他掠我一眼,道:"這些日子,朕身子易乏,你來瞧瞧。"

    太醫上前,仔細地把起脈來。我緊盯著太醫的神色,希望從他臉上先看出一些端倪。

    胤禛卻依然看著案上的折子,似是對太醫的診斷並不在意。

    太醫的眉頭先是緊蹙,後又逐漸舒展,我揪起的心也隨之一鬆。太醫向後退了兩步,謙恭地道:"皇上並無大礙,只是長期過於操勞,又睡眠不足,身子有些虛。"

胤禛聽後,輕輕頷首,淡淡吩咐:"她身子也有些不適,你順帶著瞧瞧。"

    我心中霎時明白他為何如此,無奈輕嘆,趁著太醫低頭把脈時,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他則不在意地微笑了下。

    太醫起身,對著他道:"姑娘脈象平穩,身體並無病症。"

    我身子我自己本來就清楚,怒瞥他一眼,正遇上他的目光自太醫身上掃過來,他的眸中隱蘊著激動欣喜,我心中一顫,怒氣散去。

    他盯著我,問太醫:"你確定沒有病症?"

    太醫微愣,飛快地抬頭看他一眼,又急急低頭,恐慌道:"也許是臣的醫術不精,微臣確實沒有診出什麼病症。"不等胤禛開口,太醫又續道,"上次姑娘咳血,只是一時急怒攻心,並沒有落下後遺症。"

    浴桶裡的水漸漸涼下去,我仍是不想起身,珠簾輕響,屏風外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我忙把身子又向水里縮了縮。

    他站在桶外,注視著我,道:"即使不想見我,也不能一直這麼泡著。"他彎腰徑自把我抱出,往床邊走去。

    這幾日天正寒,地龍燒得也正旺,房中溫度並不低,可泡的時間過長,我身上依舊沒有一絲熱氣。想靠近他取暖,心中又有些不情願,只好蜷縮著身子,捂著被子瑟瑟發抖。

    他輕嘆道:"我並不是非要你為我生個孩兒。找太醫來,一來是我確實擔心你的身體;二來,你我年齡相差懸殊,如果我們沒有孩兒,我百年之後,誰來陪你?"

    我的心猛地一抽,"百年之後"四個字盤旋在腦際,徘徊不去。

    靜默一瞬,身子向他移去,他輕攬我入懷,撫著我的背,道:"我知道你擔心什麼,你不希望自己的孩兒重複我們的路,可你也清楚,除弘曆外,弘時不成材,弘晝懦弱,六十又太小。"

    我道:"我已死過一次,既然能再世為人,只想一心一意陪在你身邊,也只想為我愛的人生一個孩子,但是每逢想起自己的兒女是皇族後裔,我就忍不住想別的,就開始恐懼。"

    他身子一僵,把我緊摟在胸前,靜默不語。

    大年夜,本是歡慶夜、團圓夜。

    我立在門口,目送他的身影漸漸遠去,悲傷縈繞心間​​,絲絲不絕,再也忍不住,眼淚順著臉頰滑下。在這闔家團圓的日子裡,我卻成了地地道道的孤家寡人,我心中忽然想起那再也不能相見的雙親。

    簷下那火紅的燈籠隨風輕搖,陣陣歡聲笑語自四面八方湧來,人人都在團圓,都在歡笑。我"啪"的一聲關上門,把一切都隔在外面。

    外面隱隱傳來打更聲,已經三更了。我驀然回神,打量著今日顯得格外冷清的屋子,一陣苦笑,對自己說:"是你不願去的,怪不得別人。"既是不能成眠,找些事情打發這難熬的時間也是好的,我隨手拿起針線筐,拿出那隻未繡好的香囊,一針一線細細地繡著。

    窗外天色微明,我看看業已繡好的香囊,依舊沒有絲毫睏意。沒有想到除夕之夜自己竟是一宿未睡,一個人孤零零地迎接新年伊始。

    我對鏡描眉塗腮,細細地為自己化一個精緻的妝,微扯嘴角,擠出一絲笑,盯著銅鏡中的自己,讓那一絲笑定在臉上,才起身向外行去。

    雪花挾著雪粒子自灰暗的天穹落下,走了一陣,雪花漸無,只余雪粒子,如鹽似粉,直落下來,不再飄忽。此時,房頂的黃琉璃瓦和院中的銅麒麟早已蓋上了晶瑩得幾乎透明的雪。

    我裹裹身上的斗篷,信步踅進胡同里,路上已鋪了厚厚一層雪,想是還沒開始清掃。我抬頭閉目,任雪粒肆意撒在臉上,臉頰絲絲刺痛,過了會兒,雪珠在臉上融化開來,慢慢地流入脖頸。

    "曉文,你這是乾什麼?"我霍然睜開眼,十三正站在面前,擔憂地看著我。我抿唇一笑,答非所問地道:"綠蕪可好一些了?"

    他靜靜地瞅了我一會兒,道:"笑得如此苦澀,顯然並不是發自內心,在我面前你不必強撐。"他話音未落,我臉上的笑便隱沒了。

    他道:"你可知道,昨晚皇兄在養心殿處理了一夜的政務,此刻面色青白,還在批閱奏摺。"
   我一愣,道:"昨晚不是家宴嗎?"

    十三道:"家宴過後,四哥只在坤寧宮坐了片刻就去了養心殿,這是不合規矩的,皇兄為何如此,相信你心中應該明白。"

    我心中震驚,同時又抑制不住湧起一絲竊喜,十三見狀,微笑著搖了搖頭。

    我面上一熱,道:"現在的我像是一個妒婦吧?"

    十三輕嘆一聲,笑道:"你要真是妒婦就好了,那就可以施盡手段興風作浪,把皇兄綁在身邊,可你呢?只是自己虐待自己,只知道自苦,你明明知道無法改變現狀,可又執拗地不肯接受。可這樣一來,苦的只有你和皇兄兩人。"

    他盯著我,慢慢斂去笑容,沉默了一會兒,又道:"家宴時,皇兄雖談笑風生,可細細觀察,仍能發現他有些心神恍惚,估摸著是不放心你。可能對著后宮的妃嬪,你很難受,但這種場合,如果你不在,四哥也會很心疼很擔心。"

    我輕咬下唇,微垂頭沉默了會兒,道:"我不去,難受的只是我和他,我去了,未必會有人開心。"

    十三又是一聲輕嘆,無奈地道:"也是,我考慮的只是你和皇兄,而你思慮的卻不僅僅是這些。看來,兩個人的感情確實是別人理解不了,也勸不了的。"心中明白他為何會這樣說,我隱去愁緒,淺淺一笑,道:"綠蕪可好了一些?"

    十三臉色一黯,正欲開口,忽聽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來。

    熹妃帶著侍女們緩緩而來,眾人各自見禮後,熹妃雍容一笑道:"姑娘身子才好,怎可在這冰天雪地裡久站?"

    她邊說邊輕拂著我身上的雪粒,我朝她嫣然一笑道:"我已經痊癒了,謝娘娘掛心惦念。"

    十三接口道:"皇嫂這是去哪兒?"

    熹妃道:"去坤寧宮。十三弟,改天帶玉檠她們來宮裡一趟,好久沒看到她了。還有……慧之手臂好了,也隨著一起來吧。"

    十三微笑著頷首,她一笑,扭過頭看著我道:"這幾日,一直尋思著找姑娘一趟,今日既是偶遇,我就直接給你得了,也讓姑娘幫忙看看。"

    我心中微怔,但隨即明白了她話中意思,道:"還要四阿哥入得了眼才好,別人挑的未必合他的心意。"

    她把紙塞入我手中,反握著我的手,臉上的笑容仍舊暖暖的,道:"姑娘的眼光極好,如若入得了姑娘的眼,弘曆必會喜歡。"

    靜靜地望著一行人漸漸遠去,我心中有些無奈,十三若有所思地瞅了一眼她離去的背影,然後笑道:"弘曆早些成婚也好,這樣一來大家都省心了。"

    我苦笑道:"那也得他喜歡才好,如若真的有人要將他不喜歡的女子強加給他,我也不希望這個人是我。"

    十三道:"經歷了這麼多事,你還是沒變,每逢遇見感情之事,你總是希望成婚的人能兩情相悅,可這在宮中幾乎是不可能的……其實,有時候我也真想拋開一切,帶著綠蕪隱身江湖,可作為皇家男子,真的能拋得開忘得掉這一切嗎?"

    我們相視一笑,慢慢向前走去。

    我沉默一瞬,道:"不管怎麼說,這亂點鴛鴦的事,我不想做。"他輕輕搖頭,抬眼看了眼半空,道:"雪越來越大,回去吧。"

    我輕輕頷首,朝養心殿的方向走去,他在我身後大聲道:"保重自個兒的身子,前車之鑑,千萬切記。"我心中不禁一暖,沉悶的心緒輕鬆了不少。

    忽然聽到前面"撲通"一聲,我循聲望去,原來是小順子,可能是走得太急,摔在了地上,他齜牙咧嘴地爬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到我跟前道:"姑姑,皇上吩咐,讓你去養心殿一趟。"見我頷首,他匆促地小跑著去了。

    "這樣一來大家都省心了。"大家都在擔心什麼呢?

    難道仍擔心弘曆喜歡我?但這又怎麼可能呢?這宮中上下,有哪一個人不知道胤禛和我的關係,弘曆又怎會不知道?

    大殿一如往昔,仍是暖融融的如春日一般。

    我站在大殿中央,不再往前走一步,胤禛打量著我的神色,眼中掠過一絲痛惜。我也默默盯著他,他一臉倦容,果如十三所說,面色青白。我心中一抽,有些疼痛。


昨晚所有的委屈埋怨瞬間煙消雲散,我朝他莞爾一笑,走上台階站在他身側。

    他道:"去了哪裡?找了你一陣子了。"

    我一宿未睡,又沒用早膳,口中乾得難受,見案角放著喝剩的參茶,端起來喝了一口。他眼中含著笑意,叫道:"高無庸。"

    聲音未落,高無庸已自大殿門口急速而至,胤禛道:"備些清粥。"高無庸應下後,又急速離去。

    我拉起他的手道:"回去歇息一會兒吧。"

    他一笑,道:"可是又碰見了十三?"我點點頭,但案子上的折子依然平攤著,他笑著看我,沒有走的意思。

    我放下他的手,瞥了眼案子上的折子道:"還是忙完手頭上的事再回去吧。"他收斂了笑容,輕嘆一聲,拉起我的手想讓我坐在他身邊,我搖搖頭,聲似蚊蠅般地嘟囔道:"都坐了一宿了。"

    他蹙眉瞅我一眼,問:"你說什麼?"我訕笑著道:"想站一會​​。"

    他無奈輕笑,將几案上的折子遞給我,我一愣,低頭一看,原來是雲貴總督鄂爾泰的上疏,快速地過了一遍,原來是鄂爾泰要求調整雲、貴、川等省邊境上不合理的行政區劃,以便統一管理,使地方官相機行事。

    自明朝開始,雲南少數民族地區便實行土司製度,土司世代擁有所屬土地,而且世代擁有所屬民眾,對所屬人民有生殺予奪的權力,"主僕之分,百世不移"。

    在大清版圖裡,它們儼然就是國中之國。

    如今,土司已擁有了自己的武裝,他們利用自己的兵丁鎮壓當地人民,反抗朝廷命令,叛亂不絕。另外,土司之間和集團內部時常發生鬥爭,相互搶劫村寨,濫殺無辜,不僅人民生活艱難,而且影響了邊疆的穩定。

    胤禛自繼位初便開始大規模地改土歸流,並於雍正四年頒旨,對不法土司,計擒為上,兵剿為次。迫使他們自動投獻封地為上,勒令納土為次。既要用兵,又不專恃用兵。以武力震懾,力爭用政治手段解決。五月,朝廷平定了貴州長寨土司的叛亂,設立長寨廳。不久,朝廷又將原隸屬四川的烏蒙﹑鎮雄和東川三土府劃歸雲南省。

    改土歸流已大張旗鼓進行了很久,又取得了預期的效果,我心中有些奇怪他為何會滿面不安,這並不是他的作風。

    轉念又一想,既能令他擔心,那也必定是棘手的事。我靜靜思考了一會兒,道:"這折子並無不妥,應該如此。"他沉吟了一下,道:"我擔心推行過程中如果用人不當,各地土司聯起手來,那朝廷面臨的將會是內憂外患。"這的確是無法預料的事,不像朝堂內部的鉤心鬥角,邊遠地區如果發生叛亂,朝廷是沒有辦法即刻作出對應之策的。

    我極力搜索腦中那有限的歷史知識,怎奈想了許久,仍是不知所以然。

    見他眉頭緊蹙,我張口道:"或許-快-是處理這件事的關鍵,派出可靠之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擊,根據各個土司對待此事的態度做不同的處理,對自動交出土司印章者,要下旨賞賜,或給予世職,如果給世職太冒險,就是現任武職也行。對抗拒者用重兵圍剿,擒穫後嚴重懲處,沒收他們的財產,並將這些頑固分子遷徙到沒有土司製度的內地省份,另給房舍安排他們過簡單的日子。在設立府縣的同時,一併添設軍事機構,駐上兵士,以防部分投誠土司不甘失敗,再生禍亂。"

    我洋洋灑灑說完這番話,忽見他凝視著我,心中一慌,自己怎可在政事上插言?我急忙把折子推到他跟前,賠笑道:"這是朝堂上的大事,我不該多說的。"

    他卻微微一笑,笑著拉我坐在他的身邊,道:"能擁有你,是上天對我的恩惠。你看事很透徹,如同未卜先知。你可知道,你說的這些意見,十三走之前,我們才討論過,你的政治眼光絲毫不亞於朝堂上的那群老臣。"

    他的話猶如驚雷響在耳邊,我心中有一絲驚慌,轉移話題道:"找我來有什麼事?"

    他盯了我一會,淡淡笑道:"新年的第一天,你不想陪著我?"

    他表情有一絲尷尬,我心中慢慢回過了味。現在的他,對我的一切想法都瞭如指掌。我輕咬下唇,沉默片刻後道:"你就是留宿於坤寧宮也是應該的。"

   他默默地瞅了我一會兒,搖了搖頭,低下頭翻開另一個折子道:"等我處理完手邊緊要的事,我們一起回去。"也許是早已看透了我,他知道這番話並不是出自我的真心。

    高無庸放下清粥,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我一口一口地喝著粥,他忽道:"這事說來容易,可實際操作起來卻相當棘手,特別是用人,如果行差一步,或許就會令朝廷損失慘重。"暗嘆口氣,在政事上一向果斷的他,居然會如此擔心這件事。但我已不能再說什麼,況且這也不是今日就能定下來的事,於是靜靜地不做聲。

    待喝完粥,卻見他臉上倦色難掩,我伸手給他,他合上折子,笑著握住我的手站了起來,兩人相擁著向外走去。

    出得大殿,風一吹,我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寒戰,不自覺地偎緊了他。雪似是比早上小了一些,雪粒子又變成了雪花,片片隨風飛揚,也許是因為風太大,天上的飛雪和地下落雪攪在一起,​​迴旋飛舞,在半空中打著轉,讓人有些眼花繚亂。

    他擁在我腰上的手又緊了些,我仰首對他嬌媚一笑,伸手拂去他眉上沾著的雪花。心中忽地想起一事,我道:"元宵節我準備和弘曆、承歡一起出宮去觀燈。"他愣了一下,道:"也好,省得你又……"

    他話未說完,我心中一酸,不再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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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2 23:11:56
第十二章

    十幾天的日子眨眼即過,元宵佳節轉瞬就來了。

    我穿著月白色的衣服,外套同色的狐皮子坎肩,一頭青絲也只是鬆鬆地挽了個髻,帶著弘曆和承歡熟稔至極地穿行在街道上。路人的眼光帶著疑惑不停地落在我們身上,我開始以為是我們三人的打扮太過光鮮,但轉念一想,今日應有許多達官貴人和富豪家眷來此賞燈,按理說,我們不應如此招眼。

    順著路人眼光轉身看去,原來我們身後跟著八個宮中侍衛,雖身著便裝,但卻分為兩隊排在身後,不引人注目才怪,況且這八人俱是面色嚴肅,哪像出來游玩之人。

    我無奈地笑著,瞟了弘曆一眼,他似也發現了不妥,返身低聲交代幾句,那八人迅速混入人群。

    承歡卻絲毫不注意這些,滿面好奇地東張西望,弘曆笑著搖了搖頭,道:"離晚上觀燈還有一些時間,你準備帶我們去哪兒?"

    弘曆他們不比康熙年間的阿哥們,平時極少出宮,因此他對京城周遭並不熟悉。想想野史裡,他卻是最喜微服私訪的帝王,不知道為何會與現在的他有這麼大的反差。

    我笑著賣關子道:"到了你自然會知道。"

    他眼中似是掠過一絲驚艷,我一愣,待細看時,卻發現他依然是先前的那副表情。

    腦中驀地想起熹妃相託之事,我心中有絲擔憂,道:"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子?也老大不小了,該找個福晉了。"

    弘曆抬頭看看陰沉幽暗的天色,臉上掠過一絲淺笑。我心中一沉,覺得他心中似是有事,但他隨即收回目光,斜睨我一眼,道:"不用你亂點鴛鴦。"

    不等我再次開口,他又道:"你領我們去的地方不會令我們失望吧?"

    我心知他並不想談論那個話題,無奈輕嘆,向前看看,已遙遙望見那個小攤。我緊握著承歡的手,笑道:"快到了,這個地方不會令你們失望的。"

    三人坐下來,弘曆微微皺眉,瞧著這個露天的小攤點道:"這就是你說的好地方?"他一向對飲食甚為講究,從未吃過這種路邊攤,是以一臉失望。但承歡卻是一臉好奇,不停地看著身旁的人,絲毫沒有女兒家的羞澀。

    賣水餃的老漢記性極好,站在火爐旁,笑著道:"姑娘又來光顧了,這次帶了家人?"

    我笑笑,道:"那是你做的-煮餑餑-好吃。"

    弘曆定定地看著我,壓低聲音笑道:"你真是宮裡宮外兩副模樣。"緊接著他大聲道,"老人家,她常來光顧嗎?"老人哈哈一笑,道:"這位姑娘是第二次來,可她的朋友卻是常來的。"

    老漢說的應是張毓之。弘曆面帶好奇神色盯著我,正欲開口詢問,老漢自豪地朝前一指,笑道:"你瞧,老主顧可不是又來了嗎?"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原來是上次見到的兩位姑娘,這次她們依然是女扮男裝。

   依稀記得她是朝廷大員的女兒,我凝神細想一會,心中一動,"李榮保"這個名字有些熟悉。我猛然間想起熹妃給我的名單上面有他的名字,只是不知李榮保有幾個女兒。見我一直看著她們,弘曆瞟了一眼,不屑地道:"不過是兩個女扮男裝的女子,有何奇怪的。"

    我收回目光,笑問弘曆道:"你可知道李榮保其人?"

    弘曆朝我這邊探了探身子,壓低聲音道:"李榮保是富察家的族人,幼年時過繼給李姓漢人為子,曾是阿瑪幼年的侍讀。此人雖是滿人,卻有著漢人的風雅,為人很是清高,性格孤傲。在阿瑪眼裡,他是個賢人和才子。康熙五十年八月時,阿瑪舉薦他為察哈爾總管,現在他已過世,你無緣無故提他幹嗎?"

    我又看了她們一眼,接著問道:"你可知道他有幾個女兒?"

    弘曆默看我一眼,淡淡地道:"只有一女,排行第九。"

    聽他說得流暢,我奇道:"你很熟悉他們的情況?"

    弘曆面色一黯,我心中奇怪,他隨即輕笑一聲道:"阿瑪是親王時,曾去過李榮保府上,在他的書房中見到他女兒寫的字,當下就誇讚說是-筆鋒有歐陽詢之骨,柳公權之風。還帶了一張回府,當天就把我們哥兒幾個叫去,訓誡說:-此字乃是一九歲的女童所寫,你們如不用心上進,怕是連女童也不如了-你說,我能不熟悉嗎?"

    原來還有這麼個典故。我又望了那兩個姑娘一眼,也許是今日人較多,她們一直沒有等到位子。見她們似有不耐之色,我忙​​抬手示意道:"兩位,如不介意,可以一起坐。"領頭的姑娘面色一喜,朝後面的姑娘笑了下,兩人一前一後走了過來,坐定後,領頭的姑娘落落大方地笑道:"謝謝姑娘。"

    那姑娘很健談,一頓飯下來,我和她越說越投機,也許是因為知道了她的身份,居然有些意猶未盡。

    於是,我道:"我叫曉文,若姑娘不嫌棄,和我們一起逛逛如何?"幾人相互作了自我介紹,原來這姑娘名叫傅雅,很好聽的名字。

    弘曆似是不屑於和我們這幫女子胡侃,一個人緩步落在後面。

    說話間,一行人已到了菊舍,望著門上的匾額,傅雅道:"曉文姑娘真是文雅之人,連來的地方也是風雅之地。"我輕笑著道:"這也是一個朋友介紹的,我其實也沒來過幾次。"

    身後站著的弘曆仍是沉默著不言語,我心中微覺詫異,仔細一想,他自聽到傅雅的名字起就變成了這樣,難不成他早已知道熹妃名單中的女子是誰?難道眼前的這個女子真的會是他的妃子之一,甚至會是他將來的皇后?

    傅雅笑道:"曉文。"

    我回過神,回頭瞅了一眼弘曆,笑著對傅雅道:"希望這裡不會讓你失望。"

    她抿嘴一笑,我領著眾人徑自上了二樓。那熟悉的座位上已有了客人,我心中正在惋惜,待他轉身,我心中又一喜,原來又是張毓之。

    我領著眾人走過去,一行人落座後喧嚷著互相介紹,弘曆表情淡然,靜靜坐著。

    自弘曆上樓起,張毓之就一直不停地打量著他,弘曆卻恍若不覺,目光一直投向窗外,對眾人的談笑充耳不聞。

    張毓之笑對弘曆道:"公子似是喜靜,不愛說話。"

    弘曆回頭,輕扯了一下嘴角,但笑容還未露出,便隱沒於一片淡然中,然後,他又扭頭看向窗外。張毓之一愣,有些尷尬,我忙笑為他解圍:"他叫金弘,平日里就不愛說話。"

    這個名字是出宮前就想好了的,愛新覺羅本就有金的意思,再取他名字中的一個"弘",就成了他的化名。

    承歡看看弘曆,疑惑地擠坐過去,瞧了瞧窗外,問:"弘……弘哥哥,這條街太靜,外面什麼也沒有,你瞧什麼呢?"弘曆淡淡一笑,刮了下承歡的鼻子道:"當然是瞧景色了。"

    承歡摸摸鼻子努努嘴,而後拉扯著他的袖子,軟聲央求道:"我們再出去逛逛,好不容易出……出來一次,你答應過這算是給我的補償的。"

    弘曆輕哼一聲,拉著承歡的手,邊起身邊重複道:"對,這是補償。"他口氣有異,我心知他話中意思,遂朝他訕笑了下。


一直沒說話的傅雅朝弘曆淺淺一笑,嘴角現出兩個小小酒窩,道:"還是讓小卓帶著小姐去吧。"

    承歡看看弘曆,又瞧瞧傅雅的丫頭,猶豫了一下,然後放開弘曆,走過去牽著小卓的手,笑道:"弘……哥哥也沒出來幾次,怕是不認得路。"一大一小兩個小丫頭已下了樓,弘曆輕輕搖頭,又看向窗外。

    張毓之抿了一口茶水,道:"令侄氣質非凡,將來定非池中之物。"我一愣,還沒回過味,弘曆已回頭笑掠我一眼。

    正不知該如何解釋,樓梯口已傳來承歡的嬌笑聲,這丫頭怎會去而復返?我循聲看過去,胤禛牽著承歡走在前面,小卓跟在後面,高無庸走在最後,陸續上來。

    我心中詫異,晚間有宮宴,他怎會出宮?思量片刻,我心中一暖,微微笑著站了起來,弘曆面色一黯,也站起身,傅雅和張毓之相視一笑,也慢慢起了身。

    胤禛掠了張毓之一眼,笑看著我,我讓開位子,他在我身側坐了下來,眾人依次坐下,高無庸便躬身站在胤禛身後。

    胤禛面色清冷,又天生威嚴,此時,雖面帶淺笑,氣氛也冷了下來。

    胤禛掃了眾人一眼,淡然吩咐高無庸道:"退下吧。"高無庸謙恭地應了一聲,垂首疾步下了樓,張毓之隱約知道我來自宮中,見到這場面雖面露微訝,但也不是很驚奇,而傅雅雖出身官宦人家,見到這樣情景,卻仍是有些動容。

    見狀,胤禛淡淡一笑道:"你們不必拘束。"眾人這才開始娓娓而談,加上承歡的插科打諢,氣氛又活躍了些。

    看看窗外的天色,我輕聲道:"晚上怎麼辦?"

    他幽黑雙眸中掠過一絲柔情,微微笑道:"我已有安排。"我笑而不語,心中暗想,不管怎麼安排,你晚上也必須出席。

    在心中暗暗嘆口氣,我端起桌上的茶碗抿了口,卻忽聽張毓之道:"令妹品茗的味感極好。"

    我一呆,口中的茶水一下嗆在喉中,摀嘴一邊咳嗽一邊悄眼打量胤禛,他眼帶嘲弄,輕搖了搖頭,自承歡身上抽下帕子遞給我,我忙接過,拭了拭嘴角。

    這也難怪張毓之會搞錯,承歡稱我為姑姑,又稱弘曆為哥哥,而弘曆卻叫胤禛阿瑪,任誰都會以為胤禛是我的大哥。

    張毓之和傅雅也許都覺得不對勁,一下住了口,承歡瞧瞧眾人,又看看我,嬌聲笑起來,道:"你們都錯了,其實姑姑不是……"

    弘曆截住話頭,面帶淺笑,對我道:"額娘,阿瑪很少出府,時間不多,我們還是出去逛逛吧。"

    "額娘"二字一入耳,我又是一呆,不解地看著弘曆。但弘曆的注意力並不在我這兒,而在張毓之那裡。我心中一震,跟著看過去,張毓之神情驚痛,面色蒼白,我瞬間明白弘曆為何會這麼叫,也明白了先前胤禛那抹笑的含義。

    我站起來,大方地伸手握著胤禛的手,對張、傅兩人笑道:"恕我們先行一步。"胤禛眸中掠過一絲寵溺的光芒,繼而恢復清冷面色,緊握了下我的手後放開,率先向樓下走去。

    自滿人入關,滅明建清,治國理民的方針大體上都是"清隨明製",一直強調"詳譯明律,參以國製"。不管是順治三年的《大清律集解附例》,還是康熙十八年的《現行則例》,都只是明朝法律的翻版延伸,沒有實質上的清朝法典。胤禛繼位後,就組織專人研究當前局勢,精心修訂,終於在年初完成一部新的法典,這就是《大清律集解》,這是清朝立國來的第一部法典,這部法典也成為了後來《大清律例》的藍本。

    自律法頒行全國,胤禛一直心情愉悅,這麼一來,連身邊侍候的宮女太監們也步履輕快起來。

    今冬落雪較早,現下雖是二月,但已溫暖許多。前幾日霏霏春雨下個不停,以至今日天雖已放晴,但仍是灰濛蒙的,昏黃的日光被不薄不厚的浮雲隔著,看上去模模糊糊,若明若暗。

    我握著手中的物件,靜靜地站在養心殿的中央,柔柔地看著他,四目相對,他似是有些疑惑我今日的神色,起身下階,走過來擁著我,笑道:"為何這樣看著我,可是想我了?"聽著他露骨的話,我面上一燒,道:"送你一個禮物。"他眸中有一絲光芒閃爍,接過我手中的錦盒,掀了開來。



一大一小一對玉戒指出現在他眼前,戒指的材質在此時本也屬平常,可獨特之處卻在於在玉上面又鑲嵌了一塊玉石,那小小的、橢圓形的玉石通體透明,好像現在的水晶一樣,中央雕著小小的玉蘭花,戒指基座用的玉卻是淡紫的,兩種顏色交融在一起,煞是好看。

    他看了半晌,蹙眉道:"無事獻殷勤……"

    他話未說完,我便作勢要奪回來,他一閃,我搖搖頭,讓耳墜子晃動起來,道:"我是來而不往非禮也,被你想成這樣。"

    他輕笑起來,道:"很別緻,可就是有些不大氣。"見我緊繃著臉,他又道,"不過,我還是很喜歡。"

    見他這樣,我忍俊不禁地笑了出來,笑過之後正色道:"這是情人節禮物。"

    他微愣了一下,反問道:"什麼是情人節?這禮物有何特別之處?"

    其實我內心深處一直渴望和心愛的人舉行一場別開生面的婚禮,可又明白,今生這個心願再也難以實現,因此只好選在這個特定的日子里送他這個,但此時又不能明白地向他解釋戒指的含義,遂含糊其辭地笑道:"情人節就是愛人們過的節日,而這戒指代表我們是相愛的兩人,如若有一方不再愛了,就把戒指拿下來,另外一個人心裡就明白是什麼意思了。"

    他斂去滿面笑容,盯著我道:"這怎麼聽著像是暗示什麼一樣。"

    知他聽岔了意思,我輕輕一笑道:"這個戒指戴上去,一生一世都不能取下來。"

    他板著臉,點點頭,淡聲道:"知道了。"

    說完,他拿起那個小的徑自往我手指上戴,我打了一下他的手背,道:"不是這樣戴的。"接著,細細地講了戴戒指的講究,應戴在哪個手指上……聽我囉唆著講了一大串,他笑道:"你哪裡知道這麼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我可不記得西北有這規矩。"

    我一呆,道:"是你孤陋寡聞。"

    他不以為然地笑笑,然後動作極其輕柔地為我戴上,道:"此生不悔。"

    我心中一陣感動,邊給他戴邊道:"無悔一生。"

    他握著我的雙手,緊盯著我,眸中柔情盡現無遺。我兩頰火燙,微垂眼瞼,笑推著他道:"還有一案子的折子呢,你去忙吧。"

    他啞聲一笑,擁著我,舉步走上台階,走到案前坐下來,道:"在這兒陪著。"

    這些日子以來,我們已習慣他批閱奏摺,我在這兒陪著打發時間。我起身抽出張紙,他抬頭道:"怎不坐著?"

    我笑道:"想寫會兒字,兩人坐在一起怎麼寫?"他一笑,復又低頭看折子,我執筆凝神寫著。

    大殿無一絲聲響,他未抬頭,​​忽道:"若是給老四選福晉,你覺得什麼樣的女子比較適合?"我心中暗想,當然是他喜歡的就好,但胤禛既然這麼慎重,想來是有其他考慮,遂輕嘆道:"如果只是單純選福晉,只要他喜歡就行了。但如果有其他考慮,所選之人應不重容貌重賢能。"他微微點了一下頭,我心卻有些許不甘,續道,"還是他喜歡的好。"

    滿人選後一般是選賢能,因此現代人看到的清末宮廷照片上的皇后並不是很美貌,除了現代和那時審美觀不一樣的原因外,主要還是因為滿人立賢能的傳統。可能此時弘曆早已被胤禛秘密立為儲君,如若不然,胤禛豈會如此謹慎。他這哪裡是為弘曆選福晉,他是在精心地為弘曆選一國之母,統領六宮的皇后,這是非常富有政治色彩的。

    感覺他目光灼灼地盯著我,我仍是低著頭寫字,輕聲道:"你不該問我的。"沉默了一會兒,他道:"我確實不該問你,但我又忍不住想問你,除了你,這宮中我還有可以說話的人嗎?"

    我暗自苦笑,自古帝王都如此,你又怎會例外。

    忽覺他的呼吸聲漸近,耳邊熱熱的,抬起頭,卻見他正側著身子低頭看我的字,輕聲重複道:"蘭葸,蘭葸……"他抬起頭,蹙眉問道,"這女子是誰?"

    我笑道:"是對我很重要的人。"

    他表情一緊,默默思考片刻,道:"你好像沒什麼朋友。"

    我睨了他一眼,道:"到時你會知道她是誰的。"我心中有些苦澀,覺得很無奈。當你不想要時,在不經意間就輕易地得到了;但當你迫切想要時,卻偏偏不能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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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2 23:22:55
我輕輕嘆了口氣,腦中閃過那粉粉的小臉,他盯著我,沉默了半晌,輕聲道:"對你最重要的人,我希望是我,而非別人。"

    我隱去愁緒,心中一暖,笑著點點頭。他卻輕嘆了口氣,道:"不知人是否能夠輪迴轉世,肉體死後,靈魂能否不滅?"我覺得今日的他有些奇怪,確切地說,是情緒有些低落,我心中詫異,問道:"心中為何不快?"

    靜默了片刻,他沉聲道:"我已令十三去尋我的萬年之地,先帝的陵墓建在遵化,因此十三也就一直在遵化一帶尋找吉地。"我心中霍然明白他為何會如此,他是不希望百年之後和康熙葬在一起。我心頭泛酸,默默思索一會兒道:"遵化一帶的土質含有砂石,好像並不是很適合。"他神色一緊,看著我。

    不想再沉浸於這難耐的悲愴情感裡,我走到他身邊,拉起他的手道:"今天是特別的日子,我為你準備了一個特別的晚膳。"

    望著桌上的飯菜,他蹙眉搖頭道:"氣氛極好,至於膳食……一塊未切開的肉,再加上一截煮苞米?看不出什麼特別之處。"這可是我的得意之作,雖然材料有些難尋,可這裡畢竟是皇宮大內,我費了點心思,還是大致找齊了。忙活了這麼半天,卻被他這麼​​說,我的自尊心頗有些受挫。

    我對他翻了一個白眼道:"這叫菲力,是用最嫩的牛里脊做成的。"聞言,他左右掃視了一下,望著我道:"如何吃法?"

    由於他不喜油膩,因此我用了牛里脊上最嫩的肉,不含一點肥膘,並在牛排的一側放入了一截兩指長的煮玉米和一些切成小方丁的水果。本來以為找刀叉要費一番工夫,可跟高無庸一提,他卻說宮中有西方傳教士帶來的刀叉,只是不知合不合用,找來一瞧,還正是吃西餐用的。

    我左手執叉右手拿刀動作嫻熟地切了一塊,舉著叉子對他微微一笑,見狀,他也嘗試著切了一下,除了切的塊兒稍大之外,居然似模似樣。

    我一臉緊張地等著他吃下第一口,過了一會兒,他微蹙眉頭道:"味道有些怪。"我心中納悶,吃了一口,暗嘆,這湊合著找來的原料確實不怎麼管用,味道也確實不怎麼樣。我放下刀叉,尷尬地笑笑道:"還是傳膳吧,我也覺得不怎麼好吃。"

    待吃過晚膳,已是深夜,我們卻依然沒有睏意,還是坐在桌邊喝著茶,見他一直盯著我,我放下茶碗,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幾晃,他把我的手握住,笑道:"若曦,你總是讓我驚喜,總是能讓我不斷地發現你與眾不同的地方,這些日子,你似是變了許多。"

    我心下一驚,舌頭有些打結,支吾道:"我一直就是這樣,沒有改變什麼。"

    他凝視著我,許久之後方道:"你的改變令我欣喜,這說明我可以保護你了。不像前些年,你終日戰戰兢兢、瞻前顧後,我雖有心,但卻無力。"我暗松口氣,還以為他看出了什麼呢。

    見他依舊默默地瞅著我,我起身,一隻手環住他的脖子,徑自坐在他腿上,然後朝他淺淺笑了下。

    他揶揄道:"還死撐著說自己沒變,如果是以前,打死你也不會主動坐過來。那時,你口不對心的毛病可是讓人恨得牙癢癢。"聞言,我回報給他一個極為嫵媚的微笑,更為主動地把頭靠在他的肩頭。

    他環住我的腰道:"若曦,我答應你,我們的兒女不會入玉牒。"我心中一驚,慌忙抬頭定定地望著他,然後一字一句地道:"你可否再說一遍?"

    他輕嘆道:"我們的兒女不會出現在皇家玉牒裡,但對外他們仍是皇家子嗣,我們愛新覺羅家的子嗣不會過顛沛流離的生活。還有,你要答應,生下孩兒後必須受封,當然,你也不會入玉牒。"我沒想到他會答應自己,這種做法極不合規矩,想來已是他最大的讓步。

    本應是欣喜異常,但不知為何,我心頭卻是莫名一酸,想對他笑,臉上卻僵僵的,扯不出來一絲笑容,只知道看著他。

    他微微笑起來,淡淡道:"你不願意,那就算了,只當我沒說。"

    聞言,我一愣回神,忙辯道:"金口已開,哪有收回的道理。"

    他臉上瞬間堆滿笑容,用力地把我擁在懷中,我們的臉孔緊緊地貼在一起。

    一入三月,紫禁城裡各宮各院已是春意盎然。

    我緩步走在暖洋洋的春日里,享受著春風拂面的清爽滋味,欣賞著繁花吐蕊的美麗風景。此刻的我,心境萬分愉快,就連步履也輕快得出奇。身側跟著的巧慧不時地打量我一眼,抿嘴無聲笑著。

    滿眼鬱鬱蔥蔥,濃綠、淡綠、蒼綠、翠綠……但凡綠色,應有盡有,一切都顯得生機勃勃。我停下步子,深深陶醉於此,突見一個小太監站在對面,向這邊探頭探腦地張望著,見我看了過去,他急忙從懷中掏出一物放在地上,轉身匆促地跑開了。我心中微驚,還有絲納悶,巧慧已面容一緊,轉了個方向道:"小姐,那邊花已開了,過去瞧瞧去。"

    看樣子,這小太監應是來給我傳什麼訊息的。我有心不管,跟著巧慧前行兩步後,心中又略一躊躇,還是轉身過去,撿起那個做工精巧的荷包。

    拿在手中細細地翻看,這應該是女兒家的飾物。我抽出荷包裡的白色絹布,只瞅了一眼,便呆住了,字條右下角​​的印章是那麼醒目,紅紅地灼著我的雙眼。

    靜靜地沉默了半晌,我才回過神看絹布上的字:"弘旺已被發往熱河充軍,望姑娘救助。"

    我心中一震,此事與弘旺有關?脊背瞬間沁出絲絲冷汗,時至今日仍有八爺的人留在宮中,他多年經營的勢力果真不能小覷,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瓦解的。我心中忽地理解了胤禛為何用這麼強硬的手腕來對待他們。

    我細細打量著絹布,上面的字跡娟秀,應該是女兒家所寫,既然能吩咐小太監送信,這個女子應是宮中之人。我無奈地嘆口氣,轉念又一想,當日和八爺的談話,只有十三和我知道,這個女子能找到我,說明八爺臨去之前必是做了安排。

    我神思有些縹緲,精神怎麼也集中不了,這些日子的輕鬆愜意霎時消失得無影無踪,覺得身側隱藏著一張無形的大網,自己站在網外,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陷入其中。想到這裡,我的心猛地一抽,同時又有些焦慮。畢竟弘旺是八爺唯一的牽掛,自己也曾親口答應過他要照顧弘旺。我輕嘆了口氣,把荷包掩入袖中,在路上徐徐地走著。

    巧慧輕咳一聲,我抬頭一望,熹妃正站在面前,臉上掛著她那​​副招牌笑容。她的笑容無論何時總會給人以如沐春風的感覺,我打起精神上前兩步,微笑著見了禮,她笑道:"姑娘今日也得空出來了,依我看,咱倆的性子倒是有些相像,喜歡同樣的天氣,就連出來游園也總能不期而​​遇。"

    我本就鬱悶,又聽到這一番虛虛實實的客套話,心中更是不暢,遂微微一笑,默不作聲。她道:"相請不如偶遇,既是遇上了,就一起走走吧。"

    我點點頭道:"上次娘娘相託之事,恕我無能為力。"

    她仍是微微笑著,道:"這本是我逾越了,這孩子的婚事我哪裡做得了主,只是……"她話未說完,就斂去了臉上的笑,輕嘆口氣,不再說下去。

    "只是",只是什麼?這事早已成定局。

    我道:"皇上會為四阿哥挑一門好親事,所選姑娘姿色性情絕不會差,你無需擔心。"

    她沉吟了一會,又看看我,欲言又止。半晌後,她臉上又浮出如暖春般的笑,輕輕頷首道:"也是,我本不該操這份心。"

    熹妃揮手屏退身後跟著的兩個宮女,巧慧見狀,用眼神無聲地詢問我,見我微微頷首,她便轉身去了。熹妃似是心中有事,但不知如何開口,我則是無話可談,因此兩人只是默默地走著。過了許久,她才幽幽開口道:"皇家男子,最忌的是……"

    "整個后宮都知道皇上曾下過口諭,任何人都不能打攪曉文姑娘的生活,還是妹妹的面子大,居然能和曉文姑娘遊園暢談。"聽著前方齊妃刁狠犀利的話語聲,我的腦袋有些蒙,暗嘆今日運氣不佳。抬起頭,臉上露出盈盈笑意,靜靜地看著對面的兩人。

    齊妃似是清瘦了一些,面容略帶一絲淒楚,而她身邊嬌小美貌的女子卻是風采依舊,不同的是眼中少了一分凌厲神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絲黯淡,這樣一來,她表面上看起來溫婉許多。


熹妃不論何時何地,都是以慈善端莊的外表示人,言語舉止進退有度,此刻的她,早已滿面笑容,道:"今日陽光很好,本想獨自轉轉,誰知好巧不巧,剛出來就碰上了曉文姑娘,姐姐如果沒有什麼要緊事,也一起走走?"

    齊妃的目光冷冷掠過我們的臉,道:"還真是巧。"她身邊弘時的福晉已笑道:"額娘,我們正好也沒什麼緊要的事,就一起走走?"

    齊妃一愣,弘時的福晉盯著她輕輕頷首,齊妃隱去面上的嫌惡怨恨,眸中只餘淒婉,輕聲道:"走走也好。"

    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四人俱是沉默不語。我心中不耐,身上忽地湧起一股倦意,連雙腿也像是灌了鉛一樣沉重,掩口悄無聲息地打個哈欠,感覺舒服了許多。

    垂首默默前行,弘時的福晉道:"叫你姑娘好像有些不妥,可叫別的,又不知姑娘介不介意。"

    我一時之間有些愣,抬頭望望眾人的神色,才反應過來她是說給我聽,我淺笑著道:"叫我曉文即可。"

    她盯了我一瞬,似是想從我臉上分辨我的真實意思,見我面色平靜,她又道:"我們爺日日念叨,那件事確實不是他授意的,不知是哪個狗奴才擅自做了主。爺內心一直責備自己,為皇阿瑪添了堵,可這真的是個誤會。"

    身側的熹妃身形未動,依然恬靜地淺淺笑著,彷彿弘時福晉口中的事與她無關一般。齊妃看了眼熹妃,面色微怒,雙拳緊握,熹妃卻恍若不覺,弘時福晉面色一緊,忙輕輕碰了齊妃手肘一下,齊妃這才斂去怒容,恢復常態。

    我心中苦笑一番,弘時福晉又道:"曉文姑娘,這事確實與爺無關。"

    我輕嘆道:"女子不得乾政,這件事,你我都無能為力。"她眼中戾氣一閃,轉瞬而逝,仍微笑道:"這哪是政事,這父子間的事就是家事,以爺的脾氣,說些悖禮僭越的話或是有的,可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情,爺是做不出的。皇阿瑪對爺想是-恨鐵不成鋼-,可爺畢竟也是皇阿瑪嫡親的兒子,怎麼說也不能讓十二叔管著不是。"

    熹妃仍微笑不語,我心中無奈,不想再繼續下去,遂站定,盯著她道:"他們雖是父子,但也是君臣,在宮中家事即是國事,國事即是政事,我們女子不便插手。"

    說完,我向熹妃和齊妃微微一笑,自顧自轉身離去。

    將弘時交給允裪教養,本來就是為了給以後開恩預留餘地的,胤禛對弘時不可逆轉的怒意,原因之一是他刺殺弘曆,其二則是他參與了​​八王議政,這兩件事都犯了胤禛的大忌,胤禛豈會輕易饒恕他。這件事,無論誰提,都不會有任何作用。

    我漠然前行,心裡卻翻來覆去地想著絹布的事。記得當初十三也曾答應八爺,會一直照顧弘旺。究竟其間發生了什麼重要的事,胤禛會下令將他發配充軍?難以想像這養尊處優的孩子以後如何生活。驀地,腦中閃現出很久以前避雨時踢我膝蓋的那個孩子的樣子,我無奈地嘆一口氣,心裡萬分沉重。自己既是已經答應八爺護弘旺周全,就必須儘自己的能力從中斡旋。

    抬頭望望明媚的陽光,我心中卻是一片灰暗,那個女子究竟是誰?能和宮外互通消息,而且連我的事也知道,此類人宮中到底還有多少?想到這裡,我心裡越發沉鬱。

    我一邊走一邊凝神想著,直到差點和麵前的人撞個滿懷,這才發現太陽早已過了頂。

    我瞅著對面的弘曆,收起滿腔傷感,朝他淺淺一笑,默不作聲。他靜靜地打量了我一會兒道:"你心裡有事?已經好些日子沒有看到你這樣了。"

    我依然掛著一絲笑容,裝作側頭細想了一會兒,道:"有嗎?我怎麼不知道?"

    聽了我的話,他收去了臉上的笑容,注視著我,我亦微笑著回望著他,許是我面色平靜,目光坦蕩,片刻過後,他一笑道:"沒有就好。"

    兩人默默向前踱著步子,我暗自思忖,這件事除了十三外,我不能問任何人,也不能向任何人透露情況,否則只會使弘旺的日子更加難過。

    心思既定,面上自是神態自若,我瞟了一臉落寞的弘曆一眼,笑問道:"什麼事令我們的四阿哥憂心忡忡,一臉愁容?"


聽到我刻意調侃的聲調,他白了我一眼道:"我在想,我們什麼時候竟然疏遠了這麼多。"他冷不丁的一句話,說得我一愣,過了一會兒,才回過了味。自和胤禛相認後,我不自覺地把他當成了小輩,角色變了,說話自然而然也就有了顧忌,心中思量片刻,不准備在這個話題上多做談論,遂微笑著道:"你沒事了?整天瞎琢磨什麼呢?"

    他抬頭輕籲了一口氣道:"也是,自己的事還煩不完,哪還有閒工夫瞎琢磨別人的事。"

    我怔了一瞬,有些迷惑他話中的意思,細想一下,弘曆這些日子確實有些怪,也難怪熹妃會如此擔心。我道:"看來心中有事的是你,出了什麼事情?"他沉默了一會兒道:"你剛剛是否見到了我額娘?"

    他定是見到了巧慧。於是我微笑著輕輕頷首,他蹙眉盯著我,半晌不說話。他今日太過反常,難道是熹妃託我為他物色福晉一事令他不快?我道:"你額娘為了你的婚事很操心,前些日子曾託我尋覓合適的女子,但我覺得此事或許皇上已有考慮,也就回絕了……如果你心中已有心儀的女子,不妨先和你阿瑪溝通一下,也好娶一個自己中意的。"

    他眉頭舒展了些,但神情仍有一絲頹廢:"皇上指婚,作為皇子,有我商量的餘地嗎?即使有心儀的女子又有何用,不可能的,只能把她放在心底… …我無需擁有她,她的幸福也根本不在我這兒。"

    他沉浸於自己的思緒中,默立著。我心中卻是一陣急速思考,他究竟怎麼了?如此失意無奈。

    本是萬里晴空,風輕雲淡,空氣中瀰漫著春天的氣息。可眨眼的工夫已是陰雲密布,冷風四起,路旁冒著嫩芽的柳條被風吹得纏繞著,糾結著,一會兒工夫便扭成了一條一條的麻花辮。

    我身上忽生冷意,笑對他道:"以後有機會再說,回去吧。"

    他長長地籲出一口氣,對周遭的變化恍若不覺,看著我道:"在我心裡,你是我的朋友,不管任何時候都不會改變,我希望你也是。"

    今日的他太不同於往日,我盯著他沉默了一會兒,還未及開口,他又輕笑出聲,自嘲道:"這也要考慮這麼久,看來我真是強人所難了。"

    他本天分極高,聰敏過人,又知道我現今的身份,照理說不應該如此的,我思索一會兒,心中霍然明朗,暗自一驚,理順思路,暢如流水地道:"朋友之間本就不分身份和年齡,雖然我在身份上也許算是你的長輩,可我們仍然可以算作朋友。"

    風狂吹,樹枝猛擺,我額前的頭髮也已凌亂,在眼前晃動,擋住視線,有些看不真切他的表情。

    他瞅我幾眼,抬頭看著天際,淡淡道:"過幾日,俄國使臣會來賀阿瑪登基,並商議通商事宜。"我微愣,不知他說這些的意思,可他卻不再看我,徑自舉步前行,且步子越來越快。

    自清朝建立,東南海疆就一直風起雲湧,情況之複雜沒有哪一朝能比得上。胤禛繼位後,南洋仍然禁航,但東南沿海是依靠捕撈海產進行貿易生存,禁航阻礙了當地的經濟發展,因而沿海的地方官就不斷上疏,歷數南洋禁航的弊端和開禁的好處,請求取消禁令,允許民眾赴南洋貿易。

    胤禛認為"海禁寧嚴毋寬,餘無善策",也就一直沒有恩准。但天公不作美,人多地少的福建省居然連續兩年遇災荒,社會動亂不安。為了穩定,也為了民眾的生存,前些日子朝廷正式廢除了南洋禁航令。但開禁的同時,也制定了相關措施,以防止出洋之人與海外的夷人串通,危及朝廷。

    南方剛剛開禁,北方已派出使臣洽談通商事宜。

    我明白弘曆為什麼會刻意告訴我這些,或許此時的胤禛內心是焦灼憂慮的。國家以穩定為重中之重,此時的中國在西方列強眼中已是一塊肥肉,況且西方國家的殖民活動現在已相當猖獗,如果對國際貿易不加以限制,那朝廷就得隨時保持高度的警惕來防"夷"。

    木然地站了一會兒,天色越發陰晦幽暗,望望愈壓愈低的雲彩,我急忙向養心殿方向走去。還未到,豆大的雨滴已落了下來,打在身上,竟涼颼颼的,有些刺疼。

我把手放在額頭上遮雨,跑到養心殿簷廊下,把額前濕髮捋上去,面帶盈盈笑意跨入大殿,剛進門,頭霎時"轟"地響了一下,呆站在原地。

    胤禛居中坐在案後,十三和張廷玉等大臣分坐在大殿兩邊,正在議事,十三以手掩口,遮住笑意;胤禛嘴角微翹了下,面色淡淡;張廷玉面色沉靜,端起身側的茶呷了口。其他大臣皆大驚失色,微張著嘴,悄悄看看胤禛,再瞧瞧我。

    已過正午,殿​​外又沒有高無庸守護,我本以為就胤禛一人,不想卻有一干大臣在。我木木地呆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胤禛眼中掠過一絲好笑的神色,隨即吩咐道:"曉文,去知會高無庸準備雨具。"

    我飛快地瞟了一眼,暗暗記住人數,轉身快速向外走去。

    我靠在偏殿的牆上,撫住心口,暗責自己,這些日子真是越發的不當心了,昔日的謹小慎微在我身上再也尋覓不出,暗暗籲出口氣,去找高無庸準備雨具。

    雨水已在地上匯成小溪,我正欲走下台階,小順子已領著兩個小太監抱著蓑衣和油傘小跑了過來,見我在這裡,小順子放下手中的蓑衣,打了個千兒道:"姑姑,皇上正在議事,你要稍等一會兒。"

    我微微頷首,問:"雨具可備夠了?"

    小順子笑著回道:"姑姑放心,只多不少。"說完,他壓低嗓子輕聲指揮小太監把雨具碼在廊下,然後揮手讓兩個小太監退了回去。

    小順子笑道:"姑姑,你還是去偏殿茶房等吧,待議完事,奴才去叫你。"

    我道:"高公公怎會不在?"

    小順子見我面色古怪,忙肅容道:"皇上同大臣們一直在議事,午膳還沒用,皇上吩咐高公公準備去了。"

    我道:"皇上議事時,殿門怎能不留人?"

    小順子一呆,道:"皇上議事時,任何人不得靠近,沒有人會進去……"

    我面色一緊,他慌忙噤了聲,飛快地瞅了我一眼,立在殿門前,再也不說一句話。

    我靜靜站在偏殿門口等著。臨時決定來這裡,本是想想些法子讓胤禛開懷,不想十三也在這裡。不知今日有沒有機會問問十三,弘旺到底出了什麼事,為何會發配到熱河。

    我雙腿酸麻,斜靠在門框上,默默望著外面,天空已垂下雨簾,從上至下,彷彿是一條條白色長帶,絲絲縷縷,連綿不絕。

    大殿廊下傳來紛亂雜沓的腳步聲,我忙閃身入內,待腳步聲漸遠,才走出來。小順子仍躬立在門口,我對他招了招手,他走到跟前問:"姑姑,有何吩咐?"

    我道:"怡親王走了沒有?"

    他道:"沒走,大殿中只有他和皇上。"

    胤禛和十三站在殿中,胤禛用筆圈點奏章,輕語著,十三蹙眉看了一會兒,輕輕頷首,我站了好一會兒,兩人竟一無所覺。

    我舉步上了台階,朝案上瞟了眼,案上是一幅大的地圖,雖不是很標準,但看輪廓,仍能認出是蒙古的邊界。

    我探身過去,兩人均抬頭,胤禛笑道:"剛才去了偏殿?"

    我訕訕地笑笑,點點頭,十三瞟我一眼,忍住笑,我想起剛才的事,面上一熱,轉身下了台階,坐在椅子上道:"你們忙你們的,不用管我。"

    兩人相視一笑,復又低頭,邊看邊說,言語之中盡是"阿勒坦布拉格"、"色楞格"、"恰克圖"等一些繞口的地名,我覺得極是無趣,卻又不想打擾他們,往後靠去,仰起頭望著明黃色的殿頂。

    紫禁城殿宇以黃紅兩色為主色,所有宮殿都是黃色屋頂,紅色的牆體。

    黃色是五色之一,《易經》上說"天玄而地黃",在古代陰陽五行的學說中,將五色與五方及五行相配,土居中,故黃色為中央正色。 《易經》又說:"君子黃中通理,正位居體,美在其中,而暢於四支,發於事業,美之至也。"所以黃色自古以來就作為居中位的正統顏色,為中和之色,居於諸色之上,被認為是最美的顏色,明黃色袍服成了皇帝的專用服裝。

    紅色也是主色之一,明朝規定,凡呈送皇帝的奏章必須為紅色,稱為紅本;清朝也有相似的製度,凡經皇帝批定的本章統統由內閣用朱筆批發,也稱為紅本。

想了一會兒,我眼皮漸沉,腦子也越發混沌,靠在椅背上,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我悠然醒轉,望著黃色的輕紗羅帳,腦中瞬間有些迷茫,我不是在大殿嗎?怎會在這裡躺著?默默躺了會兒,臉上慢慢熱起來,難不成我是被他抱過來的?

    雨已停了下來,但偌大蒼穹仍是烏云密布,幽黑如墨,似是隨時都會再下一場瓢潑大雨。疾風仍然勁吹,這幾日初春的暖意也被吹得無影無踪。

    回到大殿,兩人仍在商議朝事,見我進來,胤禛舒展了眉頭,面帶笑容,端起案上的茶碗朝我晃了晃,十三嘴邊蘊笑,又強忍住,道:"勞煩嫂嫂了。"心中明白他為何如此,我面上一熱,忙轉身出了殿門,徑直朝偏殿茶房走去。

    自胤禛繼位後,每逢議事,大殿內均不留侍候茶水的宮女太監,這已是幾年來的定律。

    提壺為兩人倒上茶,胤禛笑掠我一眼,我抿唇扯了扯嘴角,十三目光在我們二人面上游走一回,微微一笑。我轉身下階,肚子卻"咕嚕"一聲。我自清晨起床,就滴水未進,此時已是前心貼著後背,回身對他二人訕訕一笑,疾步朝殿門走去。

    "高無庸。"胤禛在我身後沉聲叫道。

    高無庸飛快地走進來,見我迎面而來,忙側過身子道:"皇上有何吩咐?"

    他問道:"晚膳可備好了?"

    高無庸恭聲回道:"奴才已特意交代了御膳房,隨時都可以傳膳。"

    我停步回身,又是尷尬一笑,他嘴角蘊著一絲笑,輕搖了一下頭,道:"十三弟,明日再議,如若無事,陪我們一起用膳。"

    十三點頭笑道:"也好。"

    桌上菜色均是我喜歡的,我頓覺饞涎欲滴,食指大動,胤禛笑道:"前幾日你一直犯困積食,什麼也不想吃,今日卻餓成這樣,怎麼回事?"

    十三眉頭一蹙,沉默了一會兒,忽地面色一喜,把手中筷子"啪"的一聲放在桌上,忍不住興奮地道:"皇兄,莫不是……"

    胤禛瞅了我一眼,搖搖頭道:"不是。"十三的笑容一僵,擔憂地看了我一眼,拿起筷子,默默吃了起來。

    我心中明白十三指的是什麼,悄悄瞅了胤禛一眼,卻見他正盯著我,目光一觸,他淡淡一笑,我心頭卻有些微酸,難道今生真的和孩子無緣?

    他夾了一箸魚,細細地扒了皮挑了刺,放在我面前的碟碗裡。這是我平日喜歡的,放在口中卻覺淡而無味,不只無味,我甚至感到有些異味,想喝口湯壓下去,忽覺胃裡一陣翻湧,我"哇"的一聲吐了出來,直吐得胃腸俱空,還是很難受,似是要把五臟全部吐出,才能止得住。

    胤禛滿臉擔心,吩咐了高無庸宣太醫,輕撫著我的背,問道:"怎麼了?"我抽下帕子拭拭嘴角,擺手道:"沒事。"

    十三夾了一箸魚,細細品了會兒,疑惑地道:"這魚沒什麼問題啊。"

    我吃時明明腥味很濃,十三卻說沒問題,怎麼回事?

    太醫凝神細細地把了一會兒脈,眉頭微皺站起來,對胤禛道:"姑娘陰虛內熱,要好好調養一陣子,否則體內胎兒不保。"胤禛本是眉頭輕蹙,面帶憂色,忽聽到太醫這麼一說,他眸中猛地熠熠閃光,難掩喜色,但片刻工夫之後,他面色一黯道:"不可能。"

    太醫一呆,忙道:"姑娘脈像中有流產徵兆,現在應該還在見紅。"我心下一驚,手不自覺地放在腹部,胤禛面上已露出笑容,道:"下去研究方子,有了結果交給高無庸。"

    他走上來,擁著我道:"若曦,我們終於有孩兒了。"十三見狀,微微頷首,面帶微笑退了出去。這是我這段時間一直渴望的,但當真正如願時,我卻完全激動不起來,此刻只想靜靜地偎於他懷中,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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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2 23:29:17
第十三章

    自那日開始,身邊的宮女太監就全部開始為我腹中的胎兒奔忙,而我也沒有了行動自由。高無庸吩咐眾人,如果曉文姑娘有了閃失,身邊侍候的人都要陪葬。眾人戰戰兢兢賠著萬般小心侍候著我,我也適時地要回了菊香,其實我心中還是挺喜歡這個丫頭的。

    本應安心養胎,可荷包絹布上那紅色的印章一直徘徊在我腦際,幾次想出去尋十三,怎奈每次還未走出院門,宮女太監已跪了一地。我心中懊惱至極,但卻無可奈何,只好一遍遍地央求巧慧,讓她出去找十三。開始巧慧只當沒聽見,日復一日,她被我磨得苦不堪言,覺得我見不到十三,就無法安心,也只好答應。

    看著桌上的雞湯,胃裡一陣翻湧,我側過頭,暗嘆一口氣。這些日子一直喝這些據說是添了中藥的湯食,搞得我現在見到這些就覺得反胃噁心。站起來欲走開,立在身邊的菊香"砰"的一聲跪了下去,道:"小姐,你可憐可憐我吧,這湯已換了三次了。"

    這丫頭自回來後就跟著巧慧這麼稱呼我,見她垂頭跪著,我重重嘆口氣,道:"總讓我可憐你們,你們也可憐一下我,這湯味我聞著就難受,怎麼咽得下去?"

    聞言,她沉默不語,仍跪著不起身。我坐下來,屏住呼吸,端起碗來一口氣喝了下去。菊香忙起身拿起桌上的烤薑片,喜滋滋地道:"吃下去壓壓。"我擺手讓她下去,她笑著端起空碗退了下去。

    "眾星捧月的感覺不好嗎?"身後傳來十三的聲音,我心中一喜,笑看過去,他雙手抱肩斜倚在門口,面帶微笑。我笑著輕輕搖頭,道:"不是眾星捧月,是深陷牢獄……我說,首輔大臣怡親王,如今見你一面還真不容易。"

    十三緩步入內,在我對面坐下,大笑道:"你說反了,現在見你一面,跟登天的難度有一拼,真是不容易。"我不理他的嘲弄,胤禛不在,正好可以問問弘旺的事,因此我也就不再客套,直奔主題:"弘旺為什麼會被充軍?"十三猛地直起身子,緊緊地盯著我,肅容問道: "你如何得知此事?"

    我注視了他一會兒,起身自櫃底翻出荷包遞給他。他翻看了幾下,從中抽出絹布,待看清落款印章,面色一寒,道:"是誰給你的?"這事我本也不想隱瞞他,於是簡明扼要地說明那日的情形,他聽後,蹙眉端坐,半晌不言語。

    我道:"到底出了什麼事?"

    他道:"當年八哥勢力龐大,這你也曾親眼目睹,他能籠絡大批為他說話的朝臣,為什麼,你想過嗎?他雖受封早,但俸祿也極其有限,不可能有這麼龐大的財力物力。其實八哥私底下經營了許多產業,他雖然不在,但那些產業仍在。"

    皇位之爭本就是只有成敗,沒有對錯,不管那些是非對錯,事情總不應該殃及弘旺,畢竟他還只是個孩子。

    我道:"這些和弘旺充軍沒有絲毫關聯。"

    他搖搖頭道:"怎會沒關聯?當初被八哥籠絡之人,皇兄均沒有重用,有這些產業養著他們,他們怎會不生事。"

    我心中一緊,還未及開口詢問,十三又道:"弘旺這孩子,被八哥的舊部慫恿,居然糾集舊臣散佈謠言,說皇兄的帝位來得不正。"我無力地靠在椅背上,弘旺也確實糊塗,現在八爺已死,那些舊部又怎會真心為他做什麼,他們只是不甘心從此沒落,又沒膽出頭,才拉出了他。

    心頭有絲憂傷迴盪盤旋,又是一個政治鬥爭的犧牲品。我呆了一會兒,扭過頭,注視著十三道:"難道皇上沒有看出他只是替罪羊嗎?還是他根本就準備斬草除根?"十三盯著我搖搖頭,無奈地嘆口氣。其實我心中又何嘗不知,如果想斬草除根,又何鬚髮配,可以直接以大不敬的罪名將弘旺入罪。但我卻不知為何會張口說出那番話。

    我苦笑道:"我們曾親口對八爺許諾盡力維護弘旺,八爺屍骨未寒,卻發生這種事。"

    十三細細打量了一會我的神色,面色一鬆,輕嘆道:"我既已答應八哥照顧弘旺,就不會放手不管,可是,讓他遠離京城難道不是一個更好的選擇嗎?現在宮中仍有八爺的人,讓他留在京城,對他​​實在沒有好處,這個荷包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雖想不出更好的理由來說服他,但我仍有些不贊同他的觀點:"對於一個曾經顯赫的皇孫,充軍也算是好的選擇嗎?"十三沉聲道:"你也明白,那是-曾經。熱河仍是大清的國土,我既然已經答應了八哥,以我怡親王當今的地位,難道還能苦了他不成?"


他說的的確是實話,於是我心中釋然了許多,對他微微一笑,想​​要拿回那個荷包。十三見狀,卻把荷包籠入了他的袖中道:"還是我拿著吧,否則被皇兄看到了,你要如何解釋?"

    我收斂了笑容,靜靜地瞅著他,他瞥我一眼,輕嘆道:"別這樣看我,實話說了吧,我拿走它,一來是剛才說的原因,二來是想查查此人是誰,宮裡還有多少這種人,為何會知道你。不跟你明說,是因你現在身子重,不想讓你再操這些心。"

    沉吟片刻,我輕輕頷首道:"先不要驚動太多人,現在八爺已經不在,就算宮中仍然有人,也只不過是為了弘旺。"

    十三搖了一下頭,嘆道:"如果他們是為了弘旺也行,怕的是,他們想要的不僅僅如此……我暫時不會告訴皇兄,你心中的人性還是太過美好,不要忘了,弘旺也是嫡系的皇孫,如果皇兄沒有子嗣或是子嗣意外身亡,他一樣有機會繼承大統。即便八哥沒有這樣的意思,可宮裡宮外這樣別有用心的人多了,就難保不會生出這樣那樣的事端。"

    心中暗驚,我知道將來一定是弘曆登基,可十三心中只是隱隱約約知道,畢竟不像我這麼肯定。他是從那場皇位之爭中走過來的人,當然不會讓這種意外發生。我暗自嘆口氣,遠離宮闈對弘旺來說也許確實是最好的選擇,十三之所以不知會我,也是怕我有這種反應。

    默默思量一陣,決定把這件事情完全交給十三,我插手,只會越管越亂。理順思路後我道:"也只能如此了。"

    十三面色一鬆,向後靠在了椅背上,淺笑道:"以後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都要先顧及自個兒的身子。"我笑著點點頭,他一笑,起身道,"抽空過來的,大殿上還議著事,我先行一步。"

    我笑而不語,輕輕頷首,待他走到門邊,腦中卻驀地有了一個想法,道:"有了結果,來知會我一聲。"他回身點點頭,疾步離去。

    俄國大使斯拉維赤與朝廷達成協議,啟程離京後,我就隨著胤禛回到了園子。

    徭役和田賦是歷朝歷代封建政府財政收入的主要來源,清朝建立後,仍沿襲明代的一條鞭法,把部分徭役攤派在田地之中,規定可以以銀代丁,交了銀子就可以不出丁役,朝廷用收到的銀子僱丁服役。這麼一來,差徭的徵收主要落在有田人身上,減輕了眾多貧窮農民的負擔,雖是如此,但仍有弊端,就是丁銀與田賦仍然同時存在,擁有眾多田地的家庭與一貧如洗的家庭,即使貧富懸殊極大,但只要人口相同,所交丁銀仍然相同,這就使得少田或無田之人用藏匿人口或是逃離原籍的方法來逃避徭役,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清初征戰連連,人口銳減,朝廷所收的丁銀相應隨之大減,為了改變這種現狀,康熙年間朝廷出台了一系列相應的"丁隨糧行"、"以田載丁"等政策,但還是沒有從源頭解決問題。

    胤禛自繼位起就著手此事,批准把丁銀並於田地之中,也就是"攤丁入畝",幾年過去,現在改革已進入實質性的階段。

    "攤丁入畝"對農民有益,改掉了人頭稅的弊端,變成田多多交稅,田少就少交稅,這就改善了農民的生活,解決了問題的根本。

    農民受益,有田之人勢必受到損失,這就使得一部分地主上下串通,隱瞞田地的真實數量,胤禛既已下定決心,當然不能容忍此事發生,連下幾道詔令命民間上報隱田,並明白詔示,瞞報之人,自己承認無過,一經查出,決不寬饒。

    胤禛也越發的忙碌,穿梭於園子與皇宮之間,每晚回來的時間也更晚了,有時更是通宵待在勤政殿。

    肚子漸大,我整個人臃腫了許多。掐指算算,肚子裡的孩子已五個多月了,雖然行動極為不便,但我依舊覺得幸福甜蜜。特別是每一次撫摸肚子,感覺到她的動靜時,我更是興奮不已。

    初夏的傍晚,空氣裡氤氳著各種葉子的清香,還夾雜著絲絲溫潤的水汽。身側跟隨的菊香輕聲提醒:"小姐,估摸著湯食已送到閣裡了,我們回吧。"

    微風吹來,絲絲清香彌散在鼻端,我道:"湖邊可是種了荷花?"菊香點點頭,微微皺​​眉道:"小姐若是想再走會兒,那奴婢回去用食盒把湯提來。"


    我點點頭,她猶豫一瞬,交代道:"你不能遠離這裡,我馬上回來。"說完,撩著袍角小跑著回去了。

    湖邊凹出一窪碧水,水中栽著一小片荷花,我心中一喜,輕聲吟道:"初夏湖邊荷微露,瘦柳枝下人細語。"話音未落,荷花旁邊已傳來女子的細語聲:"聽說這次選出的秀女雖少,但大多都是名門望族……這是皇上繼位以來第一次選……所以選出來的個個都是國色天香,閉月羞花……"

    距離太遠,聽得不真切,但話裡的意思卻似是宮裡選了秀女,我想退回去,卻不由自主地循著話音慢慢走過去。

    另外一個女子的聲音響起:"也是,皇上也該選秀了,這都幾年了,一直寵著那個宮女。她既無背景,又目空一切,連后宮妃嬪也不放在眼裡,相信結局也好不到哪兒去,聽說,有個鄂答應,姿色出眾……"

    我的頭"轟"地響了一下,只覺得心神俱裂,身子也趔趄了一下,忙後退兩步,支撐住自己。我摀住心口,眼中泛酸,肚子裡的孩子似是覺察到了我的難受,也不安地踢騰著。我忍住淚,轉過身子,木然往回走。

    難道他頻繁回宮竟是為此事? "即使醜陋,也要真實"。原來做不到的不只是我,他也同樣沒有做到。我心中微怒,用手撐著腰,疾步向前走。

    迎面而來的菊香大駭,叫嚷著衝過來:"小姐,你怎麼了?"

    我推開她伸來欲扶我的手,大聲吩咐道:"快去備馬車,我要進宮。"她似是被我的神色嚇著了,站在原地呆呆地望著我,我輕喝道:"還不快去備車?"

    她一驚回神,道:"小姐,你不要著急,我這就去備車,但你不要再走這麼快,待會奴婢自會找人來接你的。"我點點頭,她才放心疾步走開。

    坐在馬車上,心中卻躊躇不定,我究竟想要做什麼?是想證實他沒有做到,還是心中隱隱不甘,想要親眼證實宮中確實選秀了?但即使是真的,自己又能怎樣呢?為何不能心平氣和鎮靜自若地把她們視作齊妃和裕妃她們呢?我無力地靠在軟墊上,閉上雙目。

    養心殿,沒人。

    西暖閣,還是沒人。

    來到東暖閣,高無庸躬身立在廊下,我木然站了一會兒,苦苦一笑,轉身往回走去。為什麼要來?如果沒有看見,當做一切都沒發生,不是更好嗎?但真的可以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嗎?可能嗎?

    我木然笑笑,抬頭望著夜空,心中一陣悲涼。腳下似是絆著了什麼東西,身子直向前傾去,身後跟著的菊香驚懼地叫了聲"啊",我已雙手撐地,緩了點衝勁,跪坐在了地上。

    菊香衝過來,邊拉我邊壓低聲音問道:"小姐,身子可有什麼不妥?"

    "姑娘,你怎會在這兒?"身後傳來高無庸的聲音,夾雜著匆促的腳步聲。

    我一手拽著菊香的袖子,一手撫著肚子,對菊香道:"我們回去。"

    菊香攙著我,擔憂地道:"還是先回西暖閣,讓太醫瞧瞧,明天早上再回園子。"高無庸已走到我另一側,扶著我,輕聲道:"老奴這就請太醫過來。"

    我朝他淺淺一笑,道:"好好去服侍皇上,還有那……姿色出眾的鄂答應吧。"他一愣,飛快地抬頭看了我一眼道:"老奴去請太醫。"

    全身力氣似是突然被抽走了一般,我靠在菊香身上,邊慢慢前行邊撫著肚子,輕語道:"蘭葸,最起碼額娘還有一個完整的你。"腹中的胎兒似是感應到了一般,不停地踢著我。

    腿間有股熱流,一​​絲不祥的預感直衝腦門,隔衣一摸,手黏黏的,我一下子呆在原地,再也不敢往前邁一步。藉著兩側殿閣簷下的宮燈亮光,菊香看清了我手上的顏色,又是一聲驚叫:"小姐,是血……"前面疾步走著的高無庸身形一頓,然後撩袍向前疾跑。

    我躺在床上,木然看著來回穿梭的太醫,桌旁站著的高無庸滿面焦急,搓著手來回不停地走。最後他面色一變,疾步向外走去。我的意識已漸漸回籠,嘴角逸出一絲苦笑,道:"高公公,不要擾了皇上,如若不然,我這就起身回園子。"高無庸翕張著雙唇,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不想為難他,我嘆口氣道:"皇上不會怪罪你的。"

    他走過來,站在床邊,微垂眼瞼道:"請恕老奴多嘴,老奴並不是怕皇上怪罪,只是姑娘這樣,不讓皇上知道,明日皇上只會更自責難受,皇上對姑娘的心,姑娘不明白嗎?"

    我怎會不明了呢?正因為太明了,才會這麼跟過來,來證實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可這樣做的同時,又忍不住在心裡鄙視嘲諷自己,明知選秀早晚都會有,必須為​​之,可是卻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動。

    或許是我們一直過著彼此相隨、日日相伴的日子,我竟忘了他是萬人之上的皇上。想到這兒,我苦澀地淺笑了下,道:"明早上過朝之後再禀報,你去吧。"高無庸見我面色已恢復平靜,謙恭地道:"如果有事,讓菊香去知會老奴一聲。"我輕輕頷首,他轉身匆促地離去了。

    折騰了一宿,血終於止住,所幸胎兒沒有問題。但唯一令我難受的是,太醫交代要靜養一個月,這就意味著我必須在宮中生活一個月。

    太醫退下,我緊繃的神經一鬆,人卻極乏,意識漸漸飄離……

    夢中,在藍天碧草間,胤禛騎一棕色良駒慢慢前行,手中牽著一匹白色小馬,馬上端坐著一個女孩,胤禛回頭,滿眼溺愛地道:"蘭葸,要開始跑了……"口中似是被灌入湯食,我卻不願醒來,仍沉溺於自己的夢境中。

    耳旁傳來重重的嘆氣聲,我的心一抽,但腦中仍閃現著他們二人在草地上策馬飛馳的情形,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夢境中還是清醒了。

    "若曦。"是他的聲音。我從迷迷糊糊的遐想中清醒過來,睜開雙眼,眼前是他眉頭緊蹙的臉,雙眸蘊藏著絲絲縷縷的東西,說不清是什麼,似是憐惜,又像是歉意,還像不安。

    他自錦凳上起身,坐到床邊,看著我道:"今年春上選了秀女充盈了后宮。本想等你產後再說的,秀女大多都充了女官,留下的只有幾人。"

    我默默聽完,收回目光,翻身向內,苦笑著道:"以後不必如此麻煩,直接帶回園子,或是住在宮裡都行,不用隔三差五來回奔波。另外,我知道或是不知道,都不重要。"心中明白,我這樣說,有一絲賭氣的成分,但卻又忍不住,出語之時已不再思量,覺得自己理當如此對待他。

    他道:"這些日子我之所以頻繁回宮,是因為西藏噶倫內訌作亂,阿爾布巴要起兵造反。"我遲疑片刻,慢慢轉過身子,垂著眼瞼,不依不饒地道:"既是如此,還有精力……"話未說完,我幽幽看他一眼,就住了口。

    他沉默了一會兒,眉宇間忽現出一絲倦意,道:"我派了副都統鄂齊去西藏先行調解。"

    心中驀然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那個鄂答應必定是鄂齊的親人,就如同當初的年妃一般。此時的鄂齊的作用就是胤禛在那裡的耳目。

    忽地覺得我的反應極其迂腐可笑,為此還差點傷及腹中孩兒。我心中已沒有了任何悲傷,只覺得這裡到處都是渾濁的氣息,讓人無法躲開,甚至無法呼吸。

    半晌後,我輕輕地籲出一口氣,覺得心裡好受了一些,再一次暗暗安慰自己,這是1727年,並不是自己生活的二十一世紀。

    他和衣躺了下來,側身看著我,氣息呵在我的脖頸上,又熱又癢的,我翻身向內,他在我身後道:"若曦,你不想見我,但是孩子說不定會想見阿瑪呢?"

    他不提還好,這一提我心中居然充滿後怕,身子不由得輕顫了下,眼中一酸,淚珠成串落下,道:"這是我的孩子,跟你沒有一絲一毫關係。"他撫摸我的頭髮,輕嘆道:"沒有我,你哪會有孩子?"我心中越發沉鬱,沉默不語。

    他知悉我心中所想的一切,也明白我想要的他永遠也無法滿足。

    兩人靜默許久,他沉聲道:"園子里永遠都會是你一人,我心裡的人是誰,你也知道。"我轉過身子,透過朦朧淚眼盯著他的雙眸,他神色堅定,我心中一暖,把臉貼在他胸前。他一手環住我的肩,一手撫著我的肚子道:"我已命小順子回園子接了巧慧過來,你好好休養一個月。"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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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2 23:33:00
半月時間轉瞬而過,也許是因為他吩咐了眾人,從此我再沒有聽到不想听見的言語,也沒有看見不想見的人,只是其間皇后和熹妃等差人送來了一些補品。

    八月的紫禁城是百花爭鬧、萬蕊吐香的季節,就連宮牆中四角形的天空也是無比晴好,藍澄澄的猶如一汪碧玉,沒有一絲雲彩。偶爾有一群不知名的鳥兒結隊飛過,煞是迷人。

    此時的我正坐在御花園的亭子裡,靜靜地享受著這怡人的時刻。

    身側坐著的巧慧邊剝荔枝邊道:"小姐,如果你這一胎生出個阿哥,那就好了。"笑著瞥她一眼,我輕輕搖頭,沒有做聲。巧慧對我的反應不以為然,續道:"宮裡的女人哪一個不是母以子貴,生了兒子的妃嬪哪一個不是耀武揚威的,她們憑的不就是阿哥嗎?"我知道她的意思,心中一暖,輕聲道:"聖祖爺有多少兒子?可真正有好下場的又有幾人?"

    巧慧手一頓,手中的荔枝掉了下去,她慌忙左右打量了下,壓低聲音道:"你還年輕,萬一皇上……"我握住她的手道:"這種話以後休要再提,以防隔牆有耳,落人口實。"她輕嘆一聲,微微點了一下頭。

    我再次回來,本就是為他一人而生,如果他不在了,我還有生存在這個時空的理由嗎?我想應該沒有了。苦苦一笑,真的沒有了嗎?垂頭看著隆起的腹部,她該怎麼辦?我們只有八年,短短的八年,那時候這孩子還不到八歲,我真的能撇下她嗎?我閉上雙眼,冥思苦想,如鑽進了死胡同。

    也許是我臉上顯出了異樣,巧慧焦急地道:"小姐,你怎麼了?以後我再也不說這話了,你不要這樣,肚子裡還有孩子呢!"

    我睜開眼睛,朝她一笑,道:"你回去取些清粥過來,我在這裡等著。"巧慧猶豫片刻,又囉唆了好一會兒後,終於快步離去。我站起身來,順著長廊信步向前慢慢踱著,默默地想著心事。

    看著米白色的布靴停在眼前,我抬眼看去,卻看見弘曆一臉的落寞,正站在跟前。

    我臉上露出一絲笑,道:"好久不見。"他像是也想擠出一絲笑容,卻沒有如願,只好輕輕地搖搖頭道:"你這些日子可好?"

    該怎麼回答呢?說好,可自己這些日子的心情並不好;說不好,我又怎能在他面前說這些呢?又如何啟齒呢?難道說是為他阿瑪有眾多妃嬪而苦惱嗎?思量了片刻,我輕輕頷首,道:"我很好。"

    他臉上逸出一絲笑,在我看來,還不如不笑,那笑容太苦澀,令人不忍多看。他道:"既是很好,又何須想這麼長時間才回答?各人有各人的苦惱,我不問也罷。況且你​​的煩惱只能你自己解決,任何人都幫不了你。"當然,我的煩擾都來自那個高高在上的人,確實只有我自己能解決。

    我暗自嘆口氣,對他笑道:"你滿面愁容,情緒低沉,有何難事?"

    他若有所思地瞅我一眼,又把目光投到廊外的花上,沉默了半晌才道:"你可否幫我退親?"

    我心中一緊,他曾說過,作為皇子,對皇上指婚是不可能有意見或是不滿的,他明知如此,卻還想著退親,難道所選女子確實不盡如人意?於是,我疑惑地問道:"為你選的是哪家的女子?你可曾見過?"

    他神情微愣,收回目光,打量著我的神色,苦笑道:"我們都見過,況且你和她還一見如故,相談甚歡呢!"

    我驚問:"難道竟是那個叫傅雅的女子,察哈爾總管李榮保的女兒?"

    他眸中隱藏著一絲懷疑,似是不相信我所說的話,我恍然憬悟,他大概是以為我早已知曉這件事。

    我斜瞥他一眼道:"說親這件事跟我無關,退親這事也不要找我。"

    他面色微赧,訕笑了下道:"幾個月後,不知我會有個弟弟還是個妹子?"

    我唇邊不自覺逸出一絲笑,卻沒有順著他的話說,微笑道:"感情是在接觸中慢慢產生的,雖然如今你不了解她,也不喜歡她,可真正生活在一起後,時間越長,了解越深,她身上一定會有吸引你的地方,你也一定能發現她身上美好的一面。世上的男女,能一見鍾情的少之又少,特別是宮裡的阿哥和格格們,本就沒有婚姻的自主權,不能隨心所欲的想娶誰就能娶,想嫁誰就能嫁。雖然如此,卻也不乏成親後建立感情,生活得美滿幸福的。"


我腦中驀地想起那對歡喜冤家,輕笑著補充了一句,"就像你十叔,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他呆看我一會兒,眸中一黯,道:"你和皇阿瑪……之間也是如此嗎?"

    當年的點點滴滴湧上心頭,我側頭細想一會兒,微笑道:"還真是如此。"

    他笑了一下,面色更黯淡了些,兩人默默前行一會兒,他忽地開口問道:"你怎麼知道十皇叔的事?他在你入宮之前就離京了。"

    我心中微驚,竟忘了這一層,笑著掩飾道:"我聽你阿瑪提過。"

    他黑亮的眸子熠熠發光,道:"阿瑪對任何人都不會說這些,而且你也不是多事的人。"

    我心中挫敗,確實,胤禛不會這麼做,我也不會刻意向別人打聽這些,不是弘曆太過通透,只是自己的謊話說得太過拙劣。我雙頰發燒,尷尬地朝他笑笑,不再言語。

    肚子裡的孩子又開始踢騰,輕輕撫摸了一會兒,我道:"如果有一天,我和你阿瑪都不在了,這孩子就託付給你,希望你能撫養他成人。"

    他身形一頓,停下步子,我暗嘆一聲,繼續前行。背後的他沉默了一會,疾走上來截在我前面,道:"你為何說這些?怎麼聽著像是安排後事一樣,你還那麼年輕,再說,皇阿瑪身子骨還結實著呢!"

    我道:"人早晚都是要去的,我只是提早安排。"

    他盯著我躲閃的眼睛,道:"如果我不同意呢?"

    我朝他一笑,淡淡道:"那我託付他人。"

    其實我心中明白,再也沒有其他人可以找了,十三會在三年後去世,承歡是女孩子,終有一天會嫁人。我錯身繞過他前行,他在我身後道:"不知道你整天都想些什麼!"

    他跟上來與我並行,兩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有些漫不經心。我在涼亭石階前站定,石階欄杆外密密匝匝栽種著各色的花草,在陽光下顯得鬱鬱蔥蔥。

    聽到左邊廊中傳來穩健的腳步聲,我循聲看去,卻是十三拎著食盒大步而來。身邊的弘曆已走上前去行了一禮,十三揮了揮手道:"你怎麼會在這兒?"弘曆道:"走到這裡,正好碰見曉文,就說了一會兒話,額娘吩咐我今日過去一趟,我這就走了。"

    十三看看弘曆的背影,又瞅我一眼,沉默了一會,什麼也沒說,只是舉了舉食盒,笑道:"你要的清粥。"

    我們走到亭子裡坐定,我笑問他道:"你今日怎會有空過來?朝堂上的事忙完了?"

    他笑著瞥我一眼,打開食盒,倒出一碗粥遞給我,道:"受人所託,你先吃一些再說。"

    我喝了幾口,笑道:"巧慧託你?"

    他微愣了一下,隨即輕輕搖頭,笑著道:"我去西暖閣尋你,恰好見巧慧提了食盒準備過來。"

    我收斂了笑容,心頭泛酸,默然不語。十三也正色道:"皇兄對你的心,宮裡的人心裡都跟明鏡似的,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可他畢竟是皇上,有太多無奈,他想傷害你嗎?他也不想,況且你還身懷有孕。"

    嘴角漾出一絲苦笑,我撇過頭,看著亭子外的花木,木然道:"我們之間沒有什麼,一切都很正常。"

    十三"哧"地輕笑出聲道:"真的正常?要不要我親口說出來?"我面上一燒,有些不好意思,沒想到胤禛會把這些告訴十三。這些日子,雖日日和胤禛相見,但夜裡我總是找各種理由不讓他進房,讓他宿於別處。不是和他慪氣,只是每想到那句話,心裡就隱隱難受。

    十三見我垂頭,便笑道:"我都不相信你會這樣做,自大清開國以來,你還是第一人。"我尷尬得想找個地縫鑽進去,佯怒道:"你是來取笑我的?"十三忍住笑,半晌才道:"每次只要遇到感情之事,你的理性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踪,整個人變得固執至極。你也生在官宦之家,應該知道這是撫慰功臣最有效的辦法,再說,在一起也不一定就意味著……"十三輕哼兩聲,我面上更燙,囁嚅一下,沒有做聲,又沉默了片刻,才抬起​​頭問道:"西藏的事處理得怎樣了?"

    他愣了一下,道:"達賴七世年齡很小,但聲望卻很高,他的父族勢力又過大,皇兄的意思是讓他們遷居內地,過得幾年,待西藏情勢好轉,再讓他們回去……若曦……若曦。"聽到十三叫了幾聲,我飄離的意識一下子回來了,十三又道,"剛剛我還納悶,你居然開始關心朝事了,原來卻是你沒話找話,看來此刻的我也是討人嫌的,我走了。"

他剛走兩步,又回身說道:"希望我能不辱使命。"說完,他大踏步地向前行去,微風撩起他的袍角,背影煞是瀟灑。這一年來,由於綠蕪回來,十三似是年輕了許多,也開朗許多。

    紅日西沉,暮色降臨。

    一陣如鶯啼燕語的細語聲不經意間灌進我的耳朵,打斷了我的遐思。循聲看去,原來是齊妃和弘時的福晉一行人,齊妃的身邊圍著四五個妙齡女子,看衣著飾物,應該是這次選出的秀女。我不由自主地仔細觀察,緊挨著齊妃的是一個身材高挑、柳眉小口的嫵媚女子,一臉的幸福狀,其他幾個則圍在她周圍,有的滿臉羨慕,有的神色淡然。

    那一臉幸福狀的女子眼光掃來,眼神有些目空一切,她只是鄙夷地望我一眼,低頭和齊妃說起了話。我也收回目光,喝了口已經涼透的粥。

    "姑娘,好久不見。"耳邊傳來齊妃的說話聲,我抬起頭微微笑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見我並沒有起身,幾個女子麵露詫異神色,而齊妃身邊的女子已開口道:"你好大的膽子,竟不起身見禮!"

    見我就要起身,齊妃和弘時的福晉面色一緊,齊妃頓了下,還沒有出聲,弘時的福晉已疾走了兩步,扶著我道:"姑娘,我們只是過來打個招呼,這就要走了,鄂答應初來,不懂規矩,望姑娘不要怪罪。"原來她就是那個女人。我微抬下巴,臉上的笑容又柔美了幾分,但卻不看她,只是注視著齊妃,道:"不知者無罪,況且她也沒說什麼。"那幾個秀女聽後,臉上都變了顏色,最後眼睛都盯在我的肚子上。鄂答應一愣,緊接著身子輕顫了下,結巴道:"她……她就是皇上有口諭,不能煩擾的女子?"

    我對齊妃微微頷首,舉步向前走去,剛走過長廊的第一個彎,背後就傳來弘時福晉的聲音:"姑娘,請等一等。"我回身,見她面蘊淺愁,眸含希望,暗暗嘆口氣,待她走過來,我道:"如果還是三阿哥的事,恕我幫不上忙。"她面色微變,臉上閃過一絲​​痛苦的神色,眼眶有些微紅,啞著嗓子道:"你也即將為人母,三阿哥也是你孩子的大哥,難道你忍心讓他知道,是他的阿瑪逼死了他的大哥?"我心中一驚,道:"三阿哥身體抱恙?"她眼中的淚刷地落下,淒聲道:"爺自從被拘禁起,心情一直很低落,整日整日地不說話,這幾日更為嚴重,連人也不見了,只是托十二皇叔送出一封信,連後事都安排好了。"

    我低頭沉思一瞬,弘時並不是狠毒之人,只是行事過於魯莽,對於男人來說,這本不是一個致命的缺點,可他畢竟是皇子,這也就成了他要命的短處。

    我想了一會兒道:"我可以開口為他求情,但他必須遠離宮廷,不能再次傷害四阿哥或任何人。"她一喜,道:"從此之後,我們只是普普通通的皇族,不會參與朝堂的任何事情。"她這個要求也不算過分,畢竟離開了皇城,他們根本就沒有生存能力。我接口道:"成與不成,我不能保證。"她面上憂色漸去,換上端莊神態,道:"只要姑娘開口,定會事半功倍,大恩不言謝,請受我一禮。"說完,她不容我拒絕,謙恭矮身一禮,然後轉身離去。

    彎月初升,我踏著朦朧月色慢慢往回走,感覺胃裡空空的,卻沒有吃東西的慾望。

    前面的石板路上響起了腳步聲,我抬頭望去,高無庸正急急地走過來。他走到我身前,躬身道:"皇上已候了姑娘多時了。"我沉吟了一會兒,問道:"皇上這些日子在哪裡歇息的?"高無庸輕聲道:"皇上這些日子以來,常常是通宵批閱奏章,實在累了,就在養心殿的耳房裡休息。"輕輕嘆了口氣,我舉步往回走,高無庸則緊跟在後面。

    我站在門口,默默地打量著他,他微閉雙目,手支著額頭坐在桌邊,臉上倦色重重,桌子上則放著幾樣精緻的小菜。過了半晌,他猛然睜開眼睛,目光直直地落在我的身上。我垂頭緩步走到他的身邊,他面色淡淡,向我張開雙臂,我靜靜地站了一會兒,還是坐在了他的腿上。

    他的頭緊緊地靠在我身上,道:"若曦,我只想這樣抱著你,​​時時感受你在我身邊那種溫暖的感覺。"我不自覺地環住他的脖子,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兩人都默不作聲,靜靜地享受著這醉心的時刻,但我的肚子卻煞風景地"咕嚕"一聲,他忙道:"開始用膳。"這麼一來,我還真的覺得飢腸轆轆,坐在他腿上端起湯碗,大口地喝了幾口,才覺得好受了些。

    他撫著我肚子,輕笑著道:"你不只虐待我,還虐待我們的孩兒。"

    本已平復的心情再生微怒,我輕咬下唇,默默盯著他。他摟緊我的身子,笑道:"為夫知罪,這就為娘子佈菜,以示愧疚之意。"

    我一愣,蹙眉道:"幾晚沒見,連這些話也會說了。"他也是一愣,無奈地道:"這是十三教的。"他這麼一說,我面上一熱,撇過頭望向窗外,聲音輕若蚊蠅:"那些事你也對十三說……"他扳過我的身子,盯著我道:"如果不實說,你能消氣嗎?"

    再說下去,面紅耳赤的可能就是我,我拿起筷子準備開始吃,他卻擋住我的手道:"今日我給你布菜。"我心頭湧起一股暖流,這些日子的不快已丟到了九霄雲外。

    我邊吃邊柔聲道:"你這麼對待我,是為了我,還是為了我們的孩子?"他夾了箸菜道:"為了你們兩個。"我不滿他這麼說,不死心地追問:"只能說一個。"他說了我,我不願意,說他不疼愛孩子;他說了孩子,我還是不願意,說他不疼惜自己。到了最後,他再也不肯開口回答,只是滿臉溺愛地微微笑著。被我磨得實在受不了,他只好抱起我,放在了床上。

    兩人相互依偎著躺在床上,他撫摸著我的肚子嘆道:"真希望你為我多生幾個。"我心中明白他的意思,他的子息確實單薄了一些,若是弘曆出現了什麼意外,對他來說可就是滅頂之災,畢竟目前能繼承大統的,只有弘曆一人。

    我靜默了一會兒,側著身子看著他,輕聲道:"聽聞弘時似乎病得很重。"他淡淡地望我一眼,握著我的手道:"希望你不要管,這件事我自有安排。"我仍然繼續道:"他……"我話未說完,他看著我,截口道:"我不想讓你牽涉到阿哥之間的事裡,不想你像當年一樣,左右為難。"

    那晚後,他好像一直很忙,我再也沒有機會向他提這件事。我不想讓他事後後悔,他此時雖不能原諒弘時,可當弘時真的走了,不在這個世間了,他會有什麼反應?不知道他能不能承受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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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2 23:39:35
第十四章

    雲破處,紅日燦然躍出。

    我走在清晨的青石路上,呼吸著清新的空氣,覺得身子輕鬆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胎兒過大,才六個月,肚子已大得驚人,我只好不停地鍛煉,並在心裡暗暗祈禱,可千萬不要有什麼"臍繞頸"之類的,這裡可沒有什麼剖腹產。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我轉過身子看去,果然是巧慧和十三。

    十三臉上難掩倦色,道:"讓巧慧特意去尋我來,有什麼重要的事?"我正欲開口,卻發覺他眸底藏著一絲焦慮,躊躇片刻,我壓下心中想問的事,道:"出了什麼事情?"十三歎道:"三月份俄國使臣來時,我們雙方已談好大致條款,可在實地勘察邊界時卻發生了一些事,雙方達不成一致意見,我們又沒有成形的邊界地圖,無法在朝堂上做出決斷。最可氣的卻是我方派去的兩位大臣之間的意見也不統一,沒有了耳目,怎麼作下一步部署?"

    這關係著國家領土,確實是一件大事,我隨口問道:"派的大臣是誰?"十三道:"是圖理琛與隆科多,隆科多以為-西邊為貝勒博貝所屬烏梁海,與俄羅斯烏梁海接壤,其地綿延多長不甚清楚。若不親臨查看,亦不問博貝,實難與俄羅斯會議-而圖理琛則以為-該烏梁海乃新劃定之地,易於議定。而位於額爾古納河灣之地因原定界之人將額爾古納河誤議為東西流向,故歸俄羅斯所屬-要求重點勘察東部邊界,後因路程關係,決定先勘察西部邊界。"

    二十一世紀的外蒙古已不屬於中國,且那些地名我又不清楚,聽了一遍,我腦中並無概念。

    我道:"隆科多不是被降職了嗎?"

    十三臉上閃過一絲​​笑意,道:"他熟悉俄羅斯事務,這對他來說,也是一個機會。"我笑著頷首,他又道,"找我來有何事?"

    他既是忙於朝事,相信我所問之事應該不會有眉目,遂嫣然笑著道:"只是想找人來陪我說說話,沒想到你這麼忙。"他疑惑地睨了我一眼,道:"果真如此?"我笑著點頭道:"當然如此。"十三大聲笑道:"皇兄剛剛下朝,已經回去了,要找人說話,還是找皇兄吧,我可失陪了,昨晚議了一夜,困得不行。"說完,徑自轉身往回走。

    走了兩步,他又轉身回來,注視著我道:"荷包的事還沒有眉目,宮裡的小太監很多,你描述得又不甚詳盡,我會一直查,有了消息,會跟你說的,你不要過於擔心。"

    說完,他又是轉身就走,邊走邊道:"我這次真走了。"我"嗯"了一聲,他加快步子,身影逐漸消失。

    世事無常,我還沒有再向胤禛開口,弘時卻已抑鬱而終。

    消息傳來,胤禛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但他表情卻並不顯得如何憂傷。他愈是如此,我越是擔心,宮中規矩雖好了許多,但此事一出,眾人雖然不敢公開大肆議論,暗地裡卻流言四起,把當今皇上逼死親生兒子的情節傳得神乎其神,連溫婉賢淑的皇后也忍無可忍,杖斃了坤寧宮兩個嚼舌根的宮女,並吩咐下去,如再出現這種人,不問緣由,直接亂棍打死。

    如此一來,眾人談論內容由此事轉向烏喇那拉氏杖斃宮女一事,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慢慢也就淡了下來。

    自從弘時過世,胤禛幾乎整宿整宿都不歇息,甚至有幾日竟不分晝夜地在養心殿批閱奏章。我心中難受,但又苦無他法,對他的照顧越發細緻起來。

    躺在床上,盯著帳頂,身邊的他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我心中一痛,扳過他的身子,盯著他的雙眸道:"漢景帝用侵占祖廟的罪名,令酷吏郅都殺死了曾經是太子的劉榮,為的只是為劉徹掃清繼位障礙。唐太宗李世民在玄武門射殺親兄弟,登上了皇位。他們不是好皇帝嗎?他們沒有功在千秋嗎?他們沒有造福百姓嗎?他們依舊是人民心中的好君主,天下人看到的,不是小義,是大義。三阿哥之死,或許你因為自己沒有及時救治而自責,可心病真的能治好嗎?或許他早就沒有了求生的願望,或許他是為了贖罪才如此的,你不必耿耿於懷。這樣說是有些不近情理,可你的身子關係著大清的基業,孰重孰輕,你應該分得清。"

    他的眼眸依然黯淡無神,臉上依舊憂傷難抑。我將他的頭摟在自己胸前,輕撫著他的背。他聲音嘶啞地道:"若曦,我這時的心情,就如皇阿瑪臨去前交代我那一番話時的心情一般。"我心神俱震,沒有想到先前的一個心結,此時竟變成了兩個。

    我捧起他的臉,向他的唇吻去,他卻沒有任何反應,整個人僵直緊繃。我用舌頭撬開他的雙唇,在他的口中探求,過了許久,正當我要放棄時,他才擁住我,用熱烈到幾近粗暴的態度回應我,而後動作慢慢轉為輕柔。

    我心中一鬆,愁緒散去。

    艷陽高照,白晃晃的照得人睜不開眼睛。巧慧被我打發了出去,我獨自一人歪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

    院門被"砰"地推開,我心中一愣,是誰這麼毛糙?

    弘時福晉雙眼紅腫,咬牙恨聲道:"就是懷了龍種,也是一個卑賤的東西,居然敢如此大剌剌地目空一切,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德性。"

    她聲音尖酸刻薄,幾步衝到我跟前。我心中一陣難受,起身道:"請節哀,我還沒來得及跟皇上說,三阿哥就已過世。"

    她重重哼了聲,看著我,一臉嫌惡地恨聲道:"爺留給我的信中說你心腸極好,不會記仇,他去後,若我有了難處,額娘說不上話時,就來找你。我不只是瞎了眼,竟然傻得相信了……這麼多天,你居然說沒有機會,你究竟是沒機會說,還是根本就不想說?難道不是為了你腹中的那塊肉嗎?"

    我的嘴張了幾張,卻不知該說些什麼,遂閉上嘴,任她隨意發洩。

    見我默不作聲,她臉上逸出一絲怪異的笑,盯著我道:"我曾聽爺說了件事,覺得皇阿瑪應該很有興趣,可我一直沒有機會說與外人聽,現在說出來讓曉文姑娘參詳參詳。雍正四年時,聽聞宮中御前奉茶的宮女無故失踪,只是不知為何,她卻在八皇叔的別苑裡藏匿了一個月,據說八皇叔和十四皇叔還曾夜遊別苑,十四皇叔更是夜宿於那裡。"

    我心中微怒,冷笑道:"那個宮女為何會無故失踪,皇上早已知道是誰人所為。"

    她抬頭輕笑起來,笑過之後道:"這宮女真是不簡單,還曾為皇阿瑪擋了一刀,眾人均以為刺殺事件是八皇叔授意,九皇叔派人所​​為,其實則不然。皇上雖然知道事實,可仍然賜死了兩位皇叔,據我所知,皇阿瑪這是一怒為紅顏。"


    我盯著她,默默想著她的話。她對刺殺事件知道得太過清楚……我心念一轉,頭"轟"地響了一下,後退兩步,顫聲道:"那件是三阿哥所為,而且對象竟是皇上! "她的表情有些瘋狂,還有一絲扭曲,大笑道:"不錯,是我們。可那是他應得的,爺是長子,但他明里暗裡都偏著老四,我們當然不服!"

    心中的憐憫一下全部消失,我冷聲道:"他們不是被賜自盡,那藥是我帶過去的,是他們尋求解脫,與皇上沒有任何關係,也談不上一怒為紅顏。至於皇上立誰為太子,那是皇上決定的事情,誰不服都沒用。"

    她面上已有些猙獰,慢慢向我走來。我心中暗驚,向後退了幾步,猛地想起房中沒有人,便慢慢轉過身子,向院門退去。她仍是一步一步緊隨著,突然自袖中抽出了一把刀,向我腹部刺來。

    兩人距離太近,我已躲閃不及,下意識地用雙手護住腹部,厲聲叫著:"不要!"我整個身子直直地向後倒去,腦中只有那個名字——蘭葸。

    "啪",刀落地的聲音。

    "啊",弘時福晉的尖叫聲。

    "十三弟,把她帶下去。"是胤禛的聲音。

    身子軟軟地落入了一個人的臂彎中,我身子輕顫,雙唇抖動,卻說不出一句話,仰望著他的臉,淚一下全湧了出來。

    他抱起我,我依然回不了神,任由他把自己抱進了房中。

    太醫開了定神壓驚的藥,待巧慧熬好後我卻不敢吃,記得在現代時聽過,孕婦是不能亂用藥的。胤禛對我的固執無可奈何,只好吩咐下來,不讓我出院子。

    我心中很擔心這件事的處理結果,不知道胤禛會如何處置弘時的福晉,可待在院子裡卻得不到任何消息。有心問問身邊的人,可總是我話還未說完,她們就躬身行禮而去,如此一來,我只好靜下心休養身體。

    這天,我正躺在床上翻著書,巧慧坐在床邊縫著衣衫,我瞅了她一眼,無奈笑道:"如果生出來的不是阿哥是格格,你做這些衣衫有何用?"

    巧慧縫完最後一針,把線剪去,然後拿起來看了會兒,笑著回道:"瞧你肚子隆起的形狀,還有走路的姿態,肯定是個阿哥,我不會看錯。"我搖頭一笑,不再開口。

    "正在歇息……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擾。"院外傳來若有若無的爭執聲。

    我默默聽了一會兒,放下手中的書,就欲下床。巧慧忙把手中衣衫放下,把我摁在床上,起身過去關上房門道:"高公公吩咐,如果再出什麼事,身邊侍候的人都得陪著小阿哥,小阿哥沒了,院裡的人全得跟著去。我年齡大了,少活幾日也不打緊,可菊香她們正值妙齡,你也得為她們想想。"我輕嘆一口氣,靠在軟墊上。

    "狗奴才,本宮來瞧瞧曉文,你們也敢來推三阻四!"我心中一驚,院外是齊妃的聲音。我忙起身下床,巧慧欲再開口,我面色一冷,她嚥下要說的話,隨著我一起出了房門。

    拉開院門,以小順子為首的十餘個小太監黑壓壓地跪了一地,面前則是滿面憤懣的齊妃。聽到開門聲,眾人不約而同地看過來。小順子微張著嘴,滿臉驚恐。齊妃眼神複雜,似喜似怒,又夾雜著一絲恨。

    我剛跨出院門,身後的巧慧就擔憂地輕聲道:"小姐。"前方跪著的小順子已猛地站起來,疾步來到我跟前道:"高公公交代奴才,除非有皇上口諭,否則任何人不得進入院子。"

    看到齊妃極力想壓下卻又壓不住的隱怒,我有心不出去,但又知道這件事也應有個了結,也該讓齊妃知道弘時究竟乾了些什麼。不過,齊妃是個很情緒化的女人,盛怒之下,會發生什麼事,還真的無法預料,因此還是跟個人較為妥當。

    我苦笑了一下,對小順子道:"不會出什麼事,你跟著來吧。"小順子和門口躬立的侍衛交換了一下眼神,便跟在我們身後。

    三人踅進通往慈寧花園的胡同,一陣穿堂風吹過,清清涼涼,很是舒服。她臉上的憤怒悲傷盡去,只餘淒涼,停步和我面對面站著,盯著我道:"青諾的性子是烈了些,可她也是傷心過度,若她再出什麼事,那時兒府上可就只剩一個孤兒了。"原來弘時的福晉名叫青諾,很柔美的名字,可性格卻是這麼剛烈。



我暗暗嘆口氣,正欲開口說話,她眼神迷茫,盯著宮牆上方,輕聲道:"當年,弘暉夭折,皇上悲傷異常,恰好時兒才四個月大,皇上幾乎每天都會來抱抱時兒,他一母同胞的昀兒都沒有這福分,當年的日子……"

    我心中一震,弘時和弘昀都是她所生,可見當時胤禛對她也是極上心的。我垂頭,心酸地笑笑,她忽地冷哼一聲。

    我一愣,抬起頭,卻見她已隱去滿面淒涼,面帶微怒道:"都是皇子,卻是兩種待遇,弘曆事事都好,時兒做什麼事都是錯的,不討皇上喜歡。為什麼?是因為十三弟的特別關照,還是曉文姑娘的枕邊風?"

    她說枕邊風我倒還能理解,可說到十三的特別關照,我還真不知她從何說起。見我面帶迷茫之色,她冷冷一笑道:"誰不知道承歡是十三弟的心尖尖,可格格打小就和弘曆親近,如果不是十三弟有交代,小孩子家怎會懂得這些?至於姑娘,你來自十三弟府中,可進宮後,依然是和弘曆走得很近。"我心中霍然明白,自己無意中做的事,落在她們眼中,全成了刻意為之。

    我輕輕搖頭,轉過身子揮手欲屏退小順子,他面帶難色,站在原地猶豫著。齊妃冷笑著嘲諷道:"狗奴才,還不退下,我不會吃了曉文姑娘。"

    小順子的頭猛地垂了下去​​,可依然躬身站在原地。我暗嘆口氣,對小順子道:"下去。"小順子疾走走開了些,又停步,朝這邊看著。

    我心中暗忖,這樣的距離,他應該不會聽到什麼。見我如此,齊妃又欲開口,我忙截住她:"你可知道,去年皇上的御輦在回園子的途中遭遇刺客,主使人是三阿哥。"

    她面色霎時蒼白如紙,身子輕輕抖起來,不敢置信地顫聲道:"不可能,時兒性情暴躁這我知道,但他不會這麼做,那是他的阿瑪,他不會的……"她臉上最後那抹鎮靜也消失了,整個人委靡不振,問道,"皇上查出來了?"她的反應不像假裝,應該是確實不知道此事。

    我聲音平平地道:"這些事休要再提,你應知會青諾,以後不要再說這些足以誅滅九族的話了。"她還未回過神,喃喃輕語:"我還有什麼臉面來求人?他們是死有餘辜。"

    她雖是言語刻薄,可畢竟也沒有做過大的惡事,我心中一軟,脫口就道:"青諾不會出事,皇上不顧她,也會顧及孩子的。"她一愣,看我一會,苦笑道:"你能不計前嫌幫青諾,姐姐謝謝你。雖然時兒已去,但這兩個孩子罪孽太深,從此之後,我便是長伴青燈古佛,也難以洗清了。"說完,她轉身步履蹣跚地往回走。

    我心中難受,默然站立一會,重重地嘆口氣,舉步往回走,卻見高無庸領著兩個人疾速跑來,他走到跟前,左右望了兩眼,帶著疑問看向小順子,小順子脖子一縮,看我一眼,不敢開口說話。我明白高無庸為何會來此地,心中感動,瞅了小順子一眼。被我和高無庸無聲掃了兩眼,小順子麵帶驚惶,輕聲對高無庸道:"姑娘要出院子,奴才們不敢阻擋,才去禀報的公公。"

    高無庸輕輕頷首,仍怒瞪小順子一眼。我邊走邊道:"此事與他無關,不要責罰他。"高無庸應了一聲:"不敢。"

    站的時間過長,我有些乏,走得也就越來越慢,高無庸擔憂地問:"姑娘的身子可有不妥之處?奴才帶了御醫來,回去讓他把把脈吧? "我剛才沒瞧仔細,現在才發現原來他竟帶了御醫,也許是擔心齊妃也像青諾一樣吧。我笑著對他道:"我並沒有不妥,皇上現在還在忙?"高無庸道:"皇上和怡親王兩人在養心殿議事。"

    我步子一頓,問道:"皇上如何處理三阿哥的福晉?"

    他面帶為難之色,我揮手屏退身後的一干人,待眾人走遠,我又問道:"我只問你,她目前有沒有性命之憂?"

    他回道:"目前皇上只忙著恰克圖的事,其他的事都還沒有騰出手來處理。"

    既是如此,我也不急著找他,遂道:"我還想再走一走,你回去吧。"

    他身子一矮,道:"姑娘,這……"

    我重複道:"回去。"

    他這才停下步子,但走了一會兒,我依然聽到有腳步聲遙遙跟著,心中很是無奈,卻也沒有任何辦法,只好由著他。


    我漫無目的地信步踱著,邊走邊瞧著兩側的繁花爭艷,萬紫千紅。微風拂面,鼻端瀰漫著淡淡的梔子花香,一掃心中的積鬱。我循著花香一路前去,宮牆一角長著一叢叢的梔子花,潔白矮小卻花朵眾多,就那麼隨意地綻放著。我心中猶豫一瞬,還是忍不住採下了一朵,插於鬢邊,又輕輕吸進幾口淺香,這才轉身離去。

    一個孤寂的背影在前方緩步走著,我隨意瞟了眼,忽覺有些似曾相識。細細思索了一會兒,我一愣,他怎會在宮裡?我轉身向高無庸擺擺手,他一臉為難,見我臉色不悅,才轉身離去。

    "張毓之。"我疑惑地輕輕叫了聲,心中還有一絲不確定,這個一身侍衛服飾的年輕人會是他嗎?那人身形一頓,停下了腳步,靜默了片刻,隨即快速地轉過身。

    他眉宇之間的落寞消失,面色歡愉,眼睛瞪得老大,瞧著那模樣,彷彿我是天外來客一般。我笑著道:"不認得老朋友了?"他的目光停在我的鬢邊,眸中一黯,道:"原來是曉文姑娘……"

    他話未說完,目光就定在我的腹部,一瞬間面色竟如死灰。我的心微微一顫,回想起那日的事,原來我不經意間竟又惹了一身感情債。我無奈地輕笑了下,有些後悔叫了他,但此時已不可能調頭走人,只好訕笑道:"你怎麼穿著侍衛的服裝,不對,這衣服應該是侍衛首領的……"

    未等我說完,他已截口問道:"是他的孩子?"

    我心中疑惑,他為何稱胤禛為"他"?我道:"你進宮多久了?"

    見我不答反問,他一愣,繼而苦苦一笑,道:"三個月。"

    我心中霍然明白,他進宮時我們已回了園子,而這些日子,胤禛只是往來於養心殿與我們的住處之間,他自是沒有機會見到。

    兩人默然前行了一會兒,他似是沉浸在自己的思慮中,沉默不語,我不知從何說起,也無法開口。途中遇到兩個小太監,面容極熟悉,像是在養心殿侍候的,見到我,兩人迅速躬身退到路邊,低眉順眼地讓開了路。

    張毓之見狀,步子竟有些不穩,澀澀地道:"原來宮中一直談論的宮女曉文,竟真的是你。那-他-就是當今的皇上,那個氣質非凡的年輕人則是四阿哥。我早該明白的,哪有一個宮女能隨心所欲想出宮就出宮的。"

    我心中一動,他繼續啞聲道:"我懇求舅舅,進宮謀了這麼個差事……卻不想……我說怎麼見不到你,原來你是住在園子裡的。"

    我心中的後悔又增加了一分,轉過頭卻恰好迎上刺目的日光,人竟有些眩暈,身子不由自主一個趔趄。我急忙穩住身形,收回目光,卻見他的雙手擱在半空,想是準備扶我,可又覺不妥。我心中煩悶,不想再待在這麼一個怪異的氛圍裡,便道:"我身子有些不適,這就回了。"

    他輕輕頷首,我轉身剛走了幾步,他又道:"他既是如此看重你,為什麼不給你個名分?也好堵住宮中的悠悠眾口。"我步子一滯,不想再說什麼,也覺得對他無話可說,他只是我出宮偶然認識的一個朋友,僅此而已。於是,我回身對他微微一笑,又轉身往養心殿方向走去。背後傳來他若有若無的聲音:"原來你根本不在意這些……"

    輕輕地籲出口氣,決定待青諾的事情了結後就要求回園子裡住,在宮中的這些日子,一件事接著另一件事,讓人目不暇接,來不及接受。我感覺這幾日神經繃得過緊,腦袋都有些漲漲的。

    我頭疼欲裂,抬起手臂揉了揉太陽穴,又搓了搓臉孔,甩了甩腦袋,待這一系列事情做完,才發現胤禛眉眼彎彎,面含淺笑,而他身旁的十三則繃住臉,極力掩飾滿臉笑意。

    白了他們一眼,道:"想笑就笑吧,憋著多難受。"十三已"哧"地輕笑出聲,胤禛也笑了起來,邊笑邊對十三道:"聽高無庸說她要自己閒逛,我本有些不放心,又擔心別人說不動她,這才過來,不想她還真是愜意得很,看來竟是我們打擾了她。"十三笑看著我道:"既是如此,那我們就回吧。"

    他們一唱一和,配合得還真是天衣無縫。我忙快走兩步道:"既然來了,斷沒有再回去的道理,一個人也沒有意思,還是一起吧。"胤禛臉一沉,道:"不要走這麼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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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2 23:45:43
點點頭,目光仍在十三身上,十三狐疑地看了我一眼,面色一轉,笑道:"承歡被某人教得女兒家的手藝一樣不會,前些日子才找了個師傅督促她,趁這空當,我還是瞧瞧去吧。"我還想等一會讓他幫忙說話,怎會輕易放走他,遂笑著開口道:"那有什麼打緊,以前的我不也是什麼都不會,可現在不都會了嗎?"聞言,他居然轉身而去,邊走邊道:"我還是先走了,免得被人利用。"

    憤憤收回目光,卻見胤禛雙眸含笑盯著我,像看穿了我心中想的一切,我不禁有些狼狽,現在的自己是越發的簡單。我左右望望,躲開他的目光,盯著宮牆上方的碧空,囁嚅低語:"肚子有些餓。"他對高無庸淡聲吩咐道:"拿些吃的過來,挑些可口又營養的。"高無庸輕聲應下,疾步離去。

    他道:"可以說了吧。"我瞥他一眼,見他臉上仍掛著笑容,深吸口氣,賠笑道:"青諾也是傷心過度,況且她並沒有傷到我。這件事本來也是我的錯,當日就不該答應管這些事……"他截住我的話,沉聲道:"我本​​不該開口再說,可這件事畢竟因我而起,因此,我並不希望青諾出任何事情,否則我會心神不安、寢不安枕的……"

    我微張著嘴,愣怔地望著他,他的話和我心中想說的竟然不差一毫。也許是見我的樣子比較好笑,他臉上的笑意擴大,接著搖頭道:"我已替你說完了,你可還有要補充的?"我木然搖搖頭,不知道往下應該如何說。他搖頭輕笑,擁著我向前走去,過了一會兒,我清醒了一些,分析一下他說的話,我好像並沒有達到自己的目的,他並沒有表態。我步子一滯,道:"那你會如何處理?"

    他環著我肩膀的手一緊,沉聲道:"革去皇籍,仍拘於十二府中,只是她行事偏激,這孩子可是不能再讓她帶了。"我暗嘆了口氣,她以後雖與這皇宮無關,但仍不能自由自在地生活,畢竟她曾是一個皇子福晉。但不讓她見自己的親生孩子……我剛想開口,他已道:"只是不想讓她再耽誤一人。"

    我知道再無轉圜的餘地。想了一想,依青諾的性子,我真的不敢保證她會把孩子教成什麼模樣。我輕輕呼出一口氣,低頭望望肚子,心中默默地道:"孩子,你瞧見了嗎?你不會埋怨額娘一開始就剝奪了你作為皇子的權利吧?"他似是明白了我的心事,低下身子把臉貼在我的肚子上,我有些許開心,此時的他就如一個平常的父親一般。過了一會兒,他起身左右望了一圈,見四周並無一人,便道:"這孩子愛動,長大了定不會隨我的性子。"

    我驕傲地撫著肚子道:"那是自然,蘭葸一定會隨我。"他側著頭,疑惑地瞅了我一眼,輕輕地道:"好熟悉的名字,蘭葸,蘭葸…… "過了一會兒,他猛然醒悟道,"這個就是對你很重要的人,唔,確實是很重要的人,只是這個名字太柔美了一些,我早已想好,這孩子生下來就叫弘翰。"他的確希望這一胎是阿哥,但這也不是想想就能改變的事,我斜睨他一眼,有些無語。

    坐在桌邊,看著巧慧利落地收拾著包裹,這些日子懸著的心徹底地放了下來,終於要回園子了。我有些無聊,和巧慧說了幾句話,可她只是敷衍了兩句,便不再理我。心知她怕落下東西,遂不再開口打擾她。

    手輕柔地撫摸著肚子,我輕聲哼著現代的兒歌。唱了一會兒,肚子裡的小傢伙還真的安靜下來了,不知道是真聽見了,還是睡著了。

    巧慧回頭看了一下,"扑哧"一聲笑了出來,道:"偏又生出這麼許多花樣,那隻是個胎兒,能聽得懂嗎?不知在哪兒尋的這些古怪曲子。"我翻了一下白眼,道:"你又不懂,這可是專家研究的育兒歌,到你嘴裡怎就變成了古怪的曲子。"巧慧走過來,小心地扶我起來,道:"是,奴婢不懂,可奴婢知道你再這麼打岔,我真的會遺漏什麼物件的。園子離宮裡雖不太遠,可跑來跑去也挺不方便的。"她把我小心翼翼地扶到院中,坐在椅子上,才回了屋。我枯坐一會兒,起身向外行去。

    已是盛夏,日頭雖還未升到正中,卻依然悶熱異常。我尋了個背陰的涼亭坐下來,仍輕聲哼著兒歌,做著自認為極有用的胎教。

   "原來是曉文姑娘,剛還猜想是誰在這裡唱曲呢。"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正在自娛自樂,忙得不可開交的我一愣,有些不解,后宮裡還有誰會主動過來跟我打招呼?我起身一看,原來是熹妃,她身後跟著弘曆和傅雅。我笑著微微頷首,請他們坐下,待幾人坐定,我才道:"奴婢們正收拾著東西,我這才尋了這個地方歇息一會兒。"

    熹妃臉上一直掛著恬靜的笑容,聽我說完,她道:"聽皇后說你們今兒回園子,本想單獨找你,可想想還是不妥。今日既然見了,我就提前給這孩子了。"她自袖中摸出玉質長命鎖塞入了我的手中,我笑著接過,細細地看了一陣,見玉石紋理細膩,光澤滋潤,質地堅韌,便知這是玉中極品。我遞回去,笑道:"這太貴重了。"熹妃推開我的手,淺笑著道:"這是當年聖祖爺在牡丹台送給弘曆的,共有兩塊,一塊弘曆戴著,另一塊一直閒置著,弘曆這孩子的兄弟甚少,希望姑娘這一胎能給他添個弟弟。"

    話已經說到了這份上,不接就顯得矯情了,我道了聲謝,收了起來。傅雅自見到我起,就一直盈盈笑著,當日弘曆的那聲額娘,應已讓她明白了我的身份。我心中突地想起弘曆所說的退婚,雖說那當不得真,可……

    狀似無意地瞅他一眼,只見他目光空洞,微抬著下巴向樹上望去,我隨著他的目光看去,濃綠茂密的葉子反射著太陽的白光,一閃一閃的,煞是晃眼,但他竟雙眼一眨不眨。

    我心中的不安又增了一分,掠了傅雅和熹妃一眼,前者仍是文雅淑靜地端坐,微微笑著,而後者面上雖笑,眸底卻隱蘊著一絲擔憂。

    我輕笑道:"我和傅姑娘還真是有緣,想不到,我們還有在宮中相見的一天。"傅雅淡淡地笑著,露出一排雪白的貝齒,道:"娘娘……姑娘……"或許是聽到剛才熹妃叫我曉文姑娘,她一時之間不知如何稱呼我,左右看了看弘曆和熹妃,面孔微紅。

    我了然一笑,道:"叫我姑姑吧。"我在這裡的年齡也確實可以做她的姑姑,況且論弘曆的輩分,她也只能這麼叫。

    弘曆瞅了我一眼,又默不作聲地望向別處,傅雅嫣然一笑道:"姑姑,我又去過菊舍幾次,可一次也沒有見到你。心中還一直念叨,不知你忙些什麼,"她盯著我的肚子續道,"卻不想你是有了身孕。"聞言,熹妃一愣,不解地問道:"你們先前已經見過面了?"

    我和傅雅大略說了那日的情形,熹妃聽後默然半晌,而後道:"這天越來越熱了。"忽聽見這風馬牛不相及的話,我心中微愣,看她微笑著盯著我,我便笑對弘曆道:"還真是,四阿哥,你和傅姑娘一起去取些冰鎮酸梅湯來。"弘曆愣了片刻,淡淡看了眼熹妃,又瞅瞅我,隨即面色轉為平和,口中逸出一陣清朗的笑聲:"也是,不能渴了我的弟弟。"

    不知是我過於敏感,還是事情真如自己所想,總之,從他的笑中我聽出了一絲別樣的東西,抬頭蹙眉看著他,他的目光和我一觸即分,我分明在裡面看到了一絲挫傷,心中霍然明白,弘曆心中的女子或許是……我心中一緊,覺得脊背忽地躥起一股涼意,頃刻之間蔓延到全身。

    待兩人走遠,我仍是默默呆坐著,熹妃苦笑道:"姑娘可明白了我的擔心?"我翕張著雙唇,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我被自己的想法駭住了,同時在心中不斷地埋怨自己,一心以為他還只是個孩子,可卻忘了他曾多次強調自己已成年,當時並未深想,早知如此,早該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才是。可現在已然成了這種局面,只能想出解決之法。

    面對熹妃,我忽地有些不自在,囁嚅著道:"弘曆是個明白的孩子,他會接受傅雅的。"

    她輕嘆口氣道:"希望他能早日收心,否則早晚有一天……"

    我心中莫名一慌,截住她的話:"不會有這麼一天的,弘曆和傅雅也肯定是美滿的一對。"

    她面上的不安隱去,取而代之的是些許釋然,她嘆道:"這我就放心了,弘曆還是聽你的話的。"

    心頭有些泛酸,我極明白想得到一份感情而又偏偏得不到的痛苦,如敏敏,如明慧,如姐姐……沒有想到自己一直心疼的孩子也遭遇了這種苦楚,而始作俑者竟是我。熹妃也許知道此刻的我需要時間調整心緒,於是靜靜地望著對面的花叢,不發一言。


弘曆提著一個食盒疾步而來,傅雅落在後面,努力想跟上,怎奈弘曆速度太快,她終是趕不上。

    待兩人落座,弘曆為眾人各倒一碗,四人之中有三人各有心事,因此大家只是靜靜地喝著,沉默不語。傅雅似是也覺察到了氣氛的怪異,悄悄抬頭掃了眾人一眼,又快速垂下眼簾。

    我此刻如坐針氈,未喝幾口,便起身道:"東西收拾得大概差不多了,我這就回了。"熹妃驚了一下,瞬間又恢復溫柔的笑容,盯著我道:"也是,時間也差不多了。"我不敢直視熹妃和弘曆,只對傅雅微微笑了下,頷首示意後緩步而出。

    身後的弘曆道:"兒子還有些事情沒有處理,我也去了。"我步子一滯,暗暗抽了口氣,傅雅也是個心思剔透的女子,必會看出一些端倪,即使不往我身上想,也會猜出弘曆對她並沒有好感。我正在急急思量,已聽熹妃輕笑一聲,道:"雅兒也來了一天了,正好,你順路送她出宮吧。"

    我籲出一口氣,緩步向前走去。

    遙遙地看見一群宮女在採花,我心中一動,湧出絲絲暖意,一時​​之間竟有些忘我。想起以前的自己每到不同的季節都會採不同的花,製成乾花,做不同的用途。

    "宮女就是宮女,出身決定了她們即使飛上了枝頭,也變不成鳳凰的。"身後傳來鄂答應的嘲弄聲。

    我有些無奈,以前是齊妃,現在是她。也許是因為鄂齊的原因,這個鄂答應竟如此目空一切,我實在不想應付這種場面,輕嘆了口氣,並沒有轉身,仍自顧自往前走去。

    "哧"的一聲譏笑從背後傳來,她又道:"果真是小家子氣。"我停下腳步,轉過身子,盈盈笑著,望著對面的一群女人。

    以鄂答應為首的眾秀女婀娜娉婷,如春風擺柳。見我笑顏如花,鄂答應嘲弄的表情僵在臉上,也許沒有料到我會是滿面春風。我久久地看著她,不發一言,她看似鎮靜,眸中神色則是越發不安,但依舊強撐著回望我。

    我輕輕搖頭,笑道:"其實即使在枝頭上,也並不一定都是鳳凰,麻雀和烏鴉不都站在枝頭上喳喳叫嗎?"

    她的臉瞬間通紅,想發怒卻又不知向誰發,只得恨恨地瞪了我一眼,把臉轉向一旁。她身邊的兩人瞟了她一眼,有些幸災樂禍,而三人身後的另一女子嘴角卻掛著絲恬淡的笑,對我微微點了一下頭。

    我對她還以微笑,欲轉身往回走,鄂答應身側的一女子盯著我放在肚子上的手道:"琳盈,你瞧她手上的戒指,是不是你說的模樣? "我微愣,朝手上看了一下,明白了她話中的含意。這戒指是我親自設計,並且只有兩枚,她既然知道,定是那晚從胤禛那兒看到的。

    她走近兩步,雙眸緊盯著我的手,眸中先是疑惑,然後是憬悟,最後是挫敗。

    剛才說話的女子撇撇嘴嘲笑道:"琳盈,皇上整晚都在把玩的戒指原來是一對,這位姑娘戴的,肯定是另外一枚。這就是說,皇上雖在你身邊,心裡想的卻是她。"

    聞言,鄂答應的身子微微地抖了下,狠狠地咬了下牙,似是要把所有的憤怒都嚥下。然後她擠出一絲笑,邊向我走來邊笑道:"姑娘,是琳盈不懂事,不僅上次沖撞了你,這次還使你誤會……"

    我心中正在暗暗好笑她的臉色竟然可以轉得如此之快,忽然看到已走到面前的她突地收斂了笑容,冷笑著盯著我,我心中一凜,欲往後退。可她卻抬起手往我臉上一揮,蹭著我的身子走了過去。我面上一痛,但此時已顧不上這些,兩手急忙向後伸去,撐住自己往下倒的身子。我"砰"的一下坐在地上,霎時,腦中一片空白​​。

    心"怦怦"猛跳,驚愣許久,我猛地憬悟,一手扶腰,一手撐地站了起來。嘗試著走了兩步,覺得併沒有什麼不妥,心中一鬆,虧得自己近來堅持鍛煉,剛剛又是雙手先著地,緩了身體的衝力,是以並無大礙。

    我心中微怒,轉過身子,嘴角噙著一絲笑,雙眸冷冷地向她掃了過去。她眼中閃過一絲驚慌,卻依舊強撐。兩人無言僵持了一會,她被我看得有些發毛,上前兩步欲扶我。我袖子一甩,冷聲道:"鄂答應似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了這是哪裡,甚至還忘了皇上的口諭。"被我一連串地說了一通,她臉色慢慢變得煞白。


   "四阿哥吉祥。"她身後的三名答應齊聲請安的聲音傳來,我目光越過她,見弘曆正大踏步走來,傅雅仍舊落在後面。

    弘曆看看我身上沾著的土,微怒道:"發生了什麼事?道路如此平坦,怎會無緣無故摔倒?還是被哪個不長眼的奴才擋了道?"說完最後一句,他已站在了我的面前,好像根本沒有看到鄂答應。他上下打量了我幾眼,沒有回頭,吩咐傅雅道:"傅姑娘,小心扶著額娘。"

    傅雅甜甜應了聲,走過來扶著我,我朝她微微一笑,她卻面色一變,抽過帕子,在我臉上輕柔地拭了拭,我臉上隱隱疼了起來,定是剛剛被鄂答應的指甲劃破滲出了血。對面的鄂答應已是面色蒼白,身子輕顫。我覺得已沒有再糾纏下去的必要,她們並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也不知道我對胤禛意味著什麼,或許認為我是沒有任何背景,只是因一時受寵而受孕的普通宮女。但方才弘曆的一聲額娘,應該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警告了她們。

    想到此處,我決定不再追究此事,握住手臂上傅雅的手,對弘曆淺淺一笑道:"我們走吧,是該啟程回園子的時候了。"他瞅了我一眼,略一沉吟,沉聲道:"希望這次不會有事,否則不管是誰,都要付出代價。"

    鄂答應臉上無一絲血色,不知是由於氣憤還是因為驚悸,身子已不是輕顫,而是微微抖著,雙手緊緊地絞著巾帕,手指因太用力而顯得有些泛白。我暗暗嘆了口氣,這是何苦呢?折騰了半天,結果卻是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

    弘曆又道:"還能不能走?穩妥起見,還是你們在這等著,我去吩咐太監抬頂轎子過來。"說完,他大踏步而去。我內心還是很擔心會出什麼事,於是靜靜地站在原地。側頭望瞭望傅雅,卻發現她面色微紅,怔怔地盯著弘曆的背影。我心中暗喜,本想揶揄她兩句,臉上卻一痛,輕輕地摸摸臉孔,繃住笑容。

    弘曆身形​​已遠去,她仍是呆呆看著,我心頭忽地湧出絲絲擔心,擔心她的一番心意會付諸東流:"會不會耽誤了你出宮的時間?"她回過神,垂頭輕笑道:"不會,再說……"

    她的話只說了一半,我卻明白了她的意思,心中的擔心更勝先前。我斜睨了她一眼,輕輕地搖了搖頭,剛抬頭的她和我的目光一觸,面色一紅,復又低下了頭。

    我們一直喁喁私語,並沒有在意鄂答應一行人。

    "曉文姑娘,我們這就走了。"我抬起頭,鄂答應三人已越過我,最後那淺淺笑著的姑娘躬立在我身邊。我笑著頷首,算作回應。

    她咬唇沉默一瞬,忽然輕聲說了句:"謝謝姑娘。"

    我不解她為何如此,正欲開口相詢,她已微微笑著向前走去。我凝神細想,這是第二次我見到她,第一次她們和齊妃在一起,我們之間並沒有交談,且與她又沒有什麼瓜葛,那句"謝謝"究竟是為什麼?我想了會兒,覺得自己是庸人自擾。

    輕嘆一聲,還未來得及開口,身側的傅雅已幽幽開口道:"宮中的殿宇和環境美得讓人陶醉,可宮中之人卻太可怕。"我苦笑著接口道:"可真的愛上了宮中之人,你能做到理智地及時抽身嗎?你不能,也不可以,因為你的命運你自己無法掌控,你的愛情也不再是一個人的了,它關係著太多的人,而這些人又恰恰是你最關心在乎的。"傅雅微張著嘴,一時間竟有些愣了。她是聰慧的女子,應該明白我話中的含義,大概只是一時難以接受,因而才會有這一臉迷茫的模樣。

    靜默了一瞬,她道:"你看出來了。"我笑看她一眼,正欲開口,一陣輕微匆促的腳步聲傳來,轉頭一看,兩個小太監抬了頂轎子,正跟在弘曆身後,疾步而來。

    傅雅微垂頭盯著地面,我心中有些後悔剛才說了那番話,她本來心裡懷著一番憧憬,因我一席話而破滅。我拍拍她的手,輕聲道:"剛才的話你不要太在意,人做事要隨著心,不用活得太累。"看著漸漸走近的弘曆,我大聲道,"你送傅雅出宮吧,我這就回去了。"

    弘曆眉頭微皺,瞟傅雅一眼,扯出一絲笑道:"傅姑娘也不會急於這一時的,還是先把你送回去比較安心。"


    傅雅羞澀地笑道:"聽四阿哥的,還是先把您送回去。"

    我心中清楚她並不想這麼早出宮,況且熹妃的本意也是讓弘曆和她多待一會兒,雖然我明白,但內心卻是另有思慮。萬一……這個萬一如果是真的,傅雅如果知道了,她會怎麼想?會發生什麼事?誰也無法預料。

    不想再生無謂的事端,我堅持道:"才叫過額娘,便不聽話了?"這句話完全是長輩對晚輩的口吻。弘曆一愣,凝眸定定地看著我,瞬息間眸中閃過震驚和傷痛等幾種眼神,最後抬頭仰天一笑,道:"兒臣謹遵額娘訓示。"說完,他竟負著雙手傲然離去。傅雅一呆,我擠出一絲笑,道:"還不跟去。"她面上一紅,道:"傅雅謝謝姑姑。"

    坐上轎子,腦中仍閃現著弘曆剛才的眼神。我心底煩悶不已,之前有張毓之,現在又出了這事,前者還好說,但弘曆……心頭酸澀,我無法阻攔他的心思,也無法摒棄他。弘曆畢竟在情竇初開的年齡,感情之事只有自己想通看透,其他任何人都無法勸慰。只是,但願我做的決定是正確的。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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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2 23:54:31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11-12 23:57 編輯

第十五章

    一場秋雨一場寒,轉眼之間,已到了蕭瑟深秋。

    我一手撐腰,另一手被巧慧攙扶著,踏著片片落葉笨拙地移著步子。隨著產期漸近,我的心也越發不安起來。肚子碩大無比,雙腿已浮腫得厲害,看診太醫眉頭緊蹙的程度一天勝似一天,我也沒有了往日的鎮靜,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每天不停地散步,希望有助於生產。

    走了一會兒,整個人已是疲憊不堪,把身體的重心移向巧慧,我無力地道:"我們歇息一會兒再走。"巧慧應了一聲,便開始搜尋趣聞說給我聽,這是這些日子她的主要工作。她說了一陣,見我有些心不在焉,便默默地瞅我半晌,道:"小姐,你不要擔心,宮中的穩婆經驗很豐富。"我對她的話依然有些漫不經心,又發了一會兒呆,我問道:"十三爺有多長時間沒來禛曦閣了?"

    巧慧瞅了我一眼,面色有些不悅,道:"皇上千叮萬囑要你別關心其他事,可你倒好,臉都抓花了,還擔心別人。"我靠著巧慧,抬手摸了摸臉上已經癒合的傷疤,知道她不會為我傳訊,再說什麼也沒有用,遂不情願地閉上了嘴。

    天隨人願,想見誰誰就出現。

    遙遙地望見十三步履從容,橐橐有聲地踩著青石磚迎面走來,我心中極是高興,微笑著掠了巧慧一眼,站直了身子。巧慧搖了搖頭,輕嘆道:"自己不知愛惜自己,別人瞎著急也沒有什麼用,萬一出了什麼事情,巧慧也就跟著小阿哥去了,也省得整日里提心吊膽的。"這是她最近常掛嘴邊的話,我已經習以為常了,對她一笑,道:"不會出什麼事的,我肚子又有些餓了,你回去取些糕點。"巧慧又豈會聽不出我的意思,搖搖頭,邊走邊道:"怎會跟二小姐一個性子……"

    十三微笑著道:"還能不能走?"我站在原地,對他伸出了左臂,笑道:"借借胳膊就能走了。"十三抑制住笑意,向前了走兩步,右手擱於腰間道:"這次可千萬別讓皇兄再看見,如果眼睛可以殺人的話,我這身板早已被皇兄的眼神射出幾個洞了。"說完,他還作勢向後閃了一下。

    我看著眉眼含笑的十三,一句話也不說。這些日子沒見,他似是又變成了十年拘禁之前那個灑脫不羈的十三。被我盯了一陣,十三有些許不自然,摸了摸臉,疑道:"有什麼不妥嗎?幹嗎這麼看我?"我睨了他一眼,笑著揶揄道:"金榜題名、洞房花燭這類事情好像都和某人沒有關係,只是不知什麼原因,某人笑得好像癡人一樣。"十三聞言,劍眉一挑,賣了個關子道:"你說的那些有什麼值得高興的,能令我身心愉快的又豈會是那些事情。"我用眼角余光覷了他一眼,道:"好好得意吧,不就是綠蕪回到了以前的樣子嗎?"十三笑著聽完,又道:"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我心中一陣感動,綠蕪本是心思純淨之人,但那特定的環境已經將她潛移默化成了另外一人,十三花費了多少心血和工夫使她回來,如果不是當事人,是無法體會到的,當然也無法理解此時十三心中的欣喜若狂。

   我道:"鄂答應現在怎麼樣了?西藏的事情處理到什麼程度了?"十三思索了一下道:"皇兄已採納了鄂齊的建議,派了僧格和馬喇去了西藏,這次會派駐軍入藏,徹底解決那裡的問題,待動亂平復,這兩個人便留在那裡做駐藏大臣。至於鄂答應,皇兄並沒有為難她。只是作為剛入宮的女人,行為如此飛揚跋扈,而且竟敢危害皇嗣,如若不是副都統正為朝廷出力,不要說皇兄饒不了她,就是皇后也輕饒不了她。畢竟皇兄的子嗣極少,這也一直是皇后的心病。"

    撫著臉上那條細長的傷口,我心中不禁回想起了那天回到房中的情形。

    回到院中時,已等得焦急的巧慧正團團地轉著圈子。她瞧見我的臉,大驚失色,連聲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本不想把事情弄大,因此一個勁地說是自己不小心掛了一下。但巧慧仔細觀察後,卻一口​​咬定是用手指抓的。直到胤禛回房,她還是堅持己見。

    房中只剩胤禛和我兩人時,他靜靜地站在我面前凝視著我,最後目光停在了我的臉頰上,眸中的暖意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冷的恨意。我心中極熟悉他這種神色,心底不由得打了一個激靈靈的寒戰。

    不願自己的孩子沒有出世便沾上人命,於是我向前一步,探身將頭置於他的肩頭,輕輕地道:"我們走吧,我還真的有些想念禛曦閣了。"他沉默了一會,攬住我的腰,淡淡問道:"是誰?"我心中一緊,快速地思索了一下,決定還是實話實說。這件事是無論如何也瞞不下的,況且現在西藏的情勢吃緊,他應該不會對鄂答應怎麼樣。

    我抬起頭,盯著他道:"鄂答應。"他神色如常,好像早已知道是何人所為。我細想了一會兒,便知道了個中情由。這偌大的后宮,除了先前的齊妃言語有些許刻薄外,其餘眾人都是嫻靜淑慧的女子。因此,除了剛剛入宮,不知深淺的新秀女之外,沒人會來招惹我。而新來的秀女中,只有那個鄂答應侍寢了一次,而朝廷又正好在重用她的家人。

    "若曦……"聽著十三的叫聲,我收回縹緲的思緒,瞅了他一眼,道:"什麼事?"十三好笑地道:"你又神游太虛了,難怪皇兄說你回園子後,就好像是有心事一樣。"我一怔,繼而明白了他的意思。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著弘曆的事情,這是無法說出來的難題,因而我也無法排解內心的苦楚,整個人便顯得有些抑鬱。

    我道:"我哪裡會有心事?朝廷正重用鄂齊,因此鄂答應雖被禁足,也不要委屈了她。"我心中暗暗苦笑,我們剛剛回園子,宮中的鄂答應就被禁足於秀女住處,如果不是十三說漏了嘴,我還一直被蒙在鼓裡。可是,宮中自有宮中的規矩,這也是她咎由自取。

    十三搖搖頭,嘲弄道:"先前是誰巴巴地追到宮裡,令皇兄悔得腸子都青了?這會兒倒是一副大方的樣子。"傷疤被揭,我心中有點惱羞成怒,抽出胳膊,站在原地,瞪了他一眼道:"是誰為了見綠蕪,故意把腿摔折了?"十三訕訕地笑笑,抓起我的手放入他的胳膊裡,道:"到此為止。"緊接著又道,"你也不要過於擔心,鄂齊知曉了其妹的惡行,已上書請罪,並感謝皇兄寬恕了她。"

    兩人又閒扯了一會兒,我還是將心中思量了許久的話問了出來:"四阿哥這些日子都忙些什麼?好些日子不見他了。"聞言,十三"哧"地笑了出來,邊笑邊道:"這孩子像是轉性了,竟一反常態,整日里往宮外跑,兩個月內收了三個侍妾,連皇兄都大吃一驚,說不知隨了誰。"說完,他忍不住大笑起來。

    心裡猶如被細針密密麻麻扎了一層,隱隱作痛,步子不由得緩了下來。十三上下打量了我一眼,道:"可是累了?"我無力地點了點頭,隨著他向禛曦閣方向行去。

    我低垂著頭,內心一直在責怪自己,已註意不到周圍,只是亦步亦趨地跟著十三。

    "臣弟參見皇兄。"聽見十三的請安聲,我驀然回神,抬起頭來,卻發現胤禛面帶笑意盯著我放在十三臂膀中的手,見我望他,他斂去些許笑意,對十三道:"隆科多的事情處理得怎樣了?"我聽得心中一怔,隆科多不是在勘測邊界嗎?正在不解,十三已抽出我的手道:"屋已造好,只待押人過去了。"我走到胤禛身側,摟住他的一隻手臂,整個身子都倚在他身上,默默地聽著他們的談話。


原來隆科多私藏玉牒底本之事被揭發,已於七月初三被召回京,囚禁抄家,並且諸王大臣議定了隆科多的四十一條大罪。最終,胤禛的處理是:"隆科多免其正法,於暢春園外造屋三間,永遠禁錮。"

    "鳥盡弓藏",這確實是千古不變的真理,隆科多唯一的錯處或許就是參與了八王議政,這掩沒了他的一切功績。

    隆科多雖然地位尷尬,可此次邊界事件中卻能恪盡職守,仔細進行實地調查,態度堅決地要求俄國歸還大片侵占的蒙古土地,並在禮節上問題上絕不讓步,要求俄方代表按照中方禮節行事。可是,圖理琛與隆科多一向不睦,在商談期間,圖理琛指責隆科多存有私心,對隆科多的強硬態度不滿,他本人又從未親自勘察邊界,所以隆科多回京後,他草率勘察,先前兩個月都無法完成的談判,他居然在十天內,經過兩次會議就完成了。七月十八日,邊界談判基本結束,草約簽訂。八月,雙方簽訂了《布連斯奇界約》,九月又簽訂了正式的《恰克圖條約》。誰也沒有料到,條約簽訂之後,竟發生了一件喪失國體的事件,令胤禛震怒不已:圖理琛在與俄羅斯使臣薩瓦議定邊界後,竟與俄羅斯一同列隊,鳴炮叩謝天恩。這件事也反映了圖理琛在與俄國談判時的讓步態度。

    史書上評論說,本次條約的簽訂,雖然使語言文字、宗教、手工工藝和醫學等方面的文化交流都取得了重要進展,令雙方貿易出現了異常繁榮的景象,可在邊界劃分上,俄方卻獲得了最大的利益。

    康熙年間俄國大使費奧爾多與索額圖在涅爾琴斯克締結條約時的舊邊界,每個地段都遠遠地深入到了俄國領土之內,而如今,圖理琛劃定的新邊界,卻是所有地段都遠遠地深入到蒙古地方,離原來的邊界有好幾天的路程,有的地方甚至達到幾個星期,新邊界向蒙古推移,無疑使大清的版圖又縮小了。

    我對朝中之事和身外之人已有一些麻木,只是有些擔心終有一天,胤禛意識到是因為隆科多回朝而失了國土,會在心中責怪自己。我暗暗嘆了口氣,移動了一下發麻的雙腳,換了一個稍微舒服點的姿勢,整個人的重心徹底移到他的身上。他攬過我的身子,眉宇間湧出一股無奈,對十三微微一笑,道:"我們這就回吧,你隨著我們一起用膳,還有一些事……"

    也許是因為我要一人吃兩人用,此時我的飯量已相當驚人,望著旁邊小山高的各種骨頭和挑出來的菜,十三眼睛都有些直了。見了十三的表情,胤禛笑道:"有什麼奇怪的,這樣吃法生出的孩兒才會白白胖胖的。"這是他常安慰我的方法之一。

    斜睨了他一眼,我邊吃邊道:"這也是我發胖的原因。"也許胎兒是在後期長個子,我也越發能吃了,常常擔心身形會走樣,曾經有陣子不怎麼吃飯。胤禛無可奈何,就每天讓太醫診斷,並日日提醒:"大人能撐,可胎兒……"這樣每天在我耳邊絮叨,我心中覺得煩悶至極,遂開始大吃特吃,如此一來,人也像氣球一樣脹了起來。他撫了撫我的背,對十三道:"弘曆這陣子有些反常,他們幾個極懼怕我,還是由你這個皇叔管一管。"

    一口菜卡在喉中,咽不下也吐不出,我只好用力地向外咳。胤禛見狀大驚,邊拍我的背邊大聲吩咐道:"高無庸,傳御醫來!"我向他擺了擺手,意思是吐出就好了,如果讓太醫看到我的模樣,那我真的無臉見人了。但高無庸已在外面應了一聲,急急地走了。

    他似乎是怕拍重了,我卻覺得沒起什麼作用,想提醒他大力一些,剛欲開口,感覺嗓子裡的食物反而又進去了一些。我沒有其他辦法,只好用力拍了他一掌,他怔了一瞬,用眼神示意我要拍下去了,我垂下了頭等待著。 "啪"的一聲響在了我的背上,我"呼"的一下將食物吐了出來,急促地呼吸了一會兒,喝了一口湯,才覺得好了一些。

    輕輕籲出一口氣,我有些不好意思,賠著笑望了他們一眼,又垂頭開始吃。十三輕笑道:"皇兄的日子過得很精彩啊。"我抬頭白了十三一眼,正欲開口,胤禛斂去笑容,皺眉命令道:"吃飯,不許再插嘴。"喉間嘟囔幾句誰也聽不懂的話,我便不再言語。
十三續道:"弘曆這樣子沒什麼不好,安排給他的政事一樣沒落下,小小年紀,處事便能心係於百姓。至於感情的事,我們還是不要管了。難道你希望他像我們?又或者,你想讓他早早地被一個女人牽絆嗎?我們受過的苦,你也不希望他也嘗吧。"胤禛瞟了我一眼,又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大婚之前,他不能這樣。"

    桌上鮮美可口的飯菜,在我口中已味同嚼蠟。我放下筷子,怔怔地盯著桌子發呆,有些茫然,不知該怎麼辦。心中又止不住埋怨自己怎會如此不小心,一直把他認作是孩子,忽略了我在他的眼中仍是一個正值花季的妙齡女子。不過,經過這兩個月的分析,我又隱隱約約地覺得弘曆並非是喜歡自己,也許是因為自己雖已融入宮中,卻又異於生長在宮中的女子,只是這種特質讓弘曆覺得耳目一新,並非真正的男女之情,或許就連他自己也沒有覺察出來。我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覺得心中的鬱積之氣散了一些。

    雍正六年一月,紫禁城

    我躺在床上,透過窗櫺的間隙向外望去,片片雪花隨著風輕柔地飛著,時而左,時而右,綿綿落下。我剛要開口說話,肚子又一次痛了起來,忍不住輕輕地哼出了聲,床邊的巧慧已疾步走向門口,拉開門,穩婆一閃身便衝了進來。她掀開被子看看,憐憫地望我一眼,對巧慧搖了搖頭,邊向外走邊道:"這孩子可真是會折磨人,這都兩天了,可一點要出來的跡像都沒有。 "

    陣痛越來越劇烈,也越來越頻繁,我覺得雙腿像被人卸了下來,隨著我的叫聲,外面也隱約傳來了胤禛的斥責聲和穩婆的請罪聲。一陣撕心裂肺的痛楚自小腹傳來,我大叫一聲,整個人便沒了任何知覺。

    "哇"的一聲響亮的嬰兒哭聲傳來,我從莫名的黑暗中醒轉,映入眼簾的是胤禛眉頭緊鎖的臉孔,我定定地望著他,眼角流下了一串淚,他面色舒展,目光不移,疾步走至床邊坐了下來,道:"若曦,我們的孩子……"聞言,我撐起身子環顧四周,顫聲問道:"她在哪兒? "

    見我神色淒婉,他一驚,繼而笑道:"怕驚了你,巧慧抱到外屋了。"我鬆了一口氣,正要躺下,身子一動,疼得我吸了口氣。剛才起身時一心著急孩子,竟沒有感覺到。他輕柔地托住我的身子,小心翼翼地將我放在炕上,並順勢在我額頭上吻了一下,待直起了身子,他道:"弘翰的個頭太大了,以至於……"

    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我面上一熱,笑斥道:"不正經。"他眸中亮光一閃,揶揄道:"正正經經的,怎會生出孩兒?"我一時愣住了,忽地想起,剛剛他說的是弘翰,難道竟是個阿哥?這時才發覺,其實我心中最想知道的竟不是孩兒的性別,而是他是否平安地來到這個世上。但我心中還不死心,問道:"是女孩吧?"他臉上的笑意擴大,喜道:"是阿哥,天隨人願,何其幸之。"我心中暗暗嘆氣,什麼天隨人願,是天隨他願吧。

    隔壁傳來了哭聲,我身上的母性突地不可抑制地迸發出來,可稍微一動,又疼得齜牙咧嘴的。見我如此,他邊笑邊大聲道:"巧慧,把阿哥抱進來。"聽到巧慧應聲,我的目光便緊緊盯著門口,覺得都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一個粉雕玉琢的娃兒臉出現我在眼前,只見他閉著雙眼,露著紅紅的牙床,大聲地哭著,巧慧喜滋滋地道:"小姐,小阿哥生下來面色就很紅潤,好像十幾天的嬰兒一樣,不像其他的孩子,生下來像是小老漢一般。"我心想這是很自然的現象,正要開口駁她,胤禛已雙手接了過去,細細端詳一陣,疑道:"還真是,弘曆他們幾個剛生下來時確實如巧慧所說的一樣,這孩子就是不一樣。"

    見他眉眼之間都蘊著笑意,我心中一沉,道:"你不要忘了曾經許諾過的話。"他微怔了一下,馬上就明白了我話中的含義,眼中掠過一絲失望,道:"不會忘記的。巧慧,去阿哥所傳奶娘過來。"我剛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宮中的規矩是不允許孩兒隨著額娘的,我覺得身上冷颼颼的,僵在炕上回不了神,怎麼辦?怎麼辦……腦中靈光一閃,我並沒有被冊封,可以身兼兩職,不是說母乳是最好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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