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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高月] 天下 [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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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1-17 20:54:53
第三百八十二章遠征信德(上)

    健馱羅也屬于吐火羅諸國之一,但和月氏等國不同,它沒有被大食人征服,延綿高聳的興都庫什山脈擋住了阿拉伯人東擴的鐵蹄,健馱羅是一個傳統的農業國度,巨大的山谷中,肥沃的土地和充沛的水源使健馱羅盛產糧食和水果,也養活了這里眾多的人口。

    健馱羅屬于親唐派,數十年間,健馱羅國王几次遣使入唐覲見,得到了大唐朝廷的封賜,被封為吐火羅葉護,這里又是佛教聖地,隨處可見高大如冠的菩提樹和金碧輝煌的佛寺,僧侶、農民、往來的商人,使這里成為一個富庶而寧靜的國度。

    八月下旬,李慶安率一萬八千名大唐遠征軍和兩千余護密國的軍隊抵達了健馱羅王城布路沙布邏,健馱羅國王失里伽羅帶領王后和几十名官員出城十里迎接。

    唐軍大隊緩緩停住了前進的步伐,白迦快步走了几步,帶領大群人在李慶安馬前跪下,他心情忐忑不安,道:“歡迎大將軍駕臨敝國,敝國愿為唐軍提供一切便利。”

    從這里再向南便進入信德,也就是這次唐軍南征的目的地,健馱羅就將成為唐軍南下的基地,尤其這里盛產糧食,它可以為唐軍提供必須的軍糧,健馱羅對于李慶安的南征非常重要,健馱羅國王的態度還算恭順,也表達他們愿意全力相助唐軍的意料,這一點讓李慶安十分滿意,他跳下馬,上前將白迦扶了起來,笑道:“多謝國王殿下對唐軍的支持,唐軍這次南征就是為了將大食勢力趕出信德和旁遮普,這也是為了健馱羅不被大食染指,所以我希望這次南征能同樣成為健馱羅的國事,希望你們也能盡一份力量。”

    護密王子將李慶安的意思翻譯給了失里伽羅,他翻譯得很到位,讓失里伽羅聽懂了李慶安話中的意思,就是讓健馱羅同樣出兵,協助唐軍攻打信德,但健馱羅不是護密國,護密國位于山區,出兵只是一種人情,而健馱羅一旦協助唐軍,也就意味著他們公開和阿拉伯人對抗,如果將來唐軍撤走,大食人重返信德,健馱羅就危險了,失里伽羅感到很為難,他不愿意出兵協助,他寧可出錢出糧,竭盡國之所有,但這話他又不能先說明,說得太清楚反而會讓唐軍生疑。

    “大將軍,糧食畜馬,健馱羅將竭盡所有支援唐軍。”

    失里伽羅語氣雖然恭敬,但他的推脫態度卻讓李慶安很不爽,李慶安也不說破,便淡淡道:“這件事再說吧”

    他不再理會失里伽羅,回頭令道:“大軍就地駐扎,休整兩日。”

    唐軍騎兵們紛紛下馬,卸下了各種物資,一頂頂帳篷很快便出現在信度河畔的曠野之中,失里伽羅心中忐忑不安,李慶安已經不再理會他了,他回城也不是,留在那里也不是,更重要是他們為唐軍已經准備好了宿營之地,但唐軍壓根不理會他,而是自己決定駐扎之地,他們的大營恰好扼斷了健馱羅通往喀布爾道路,使往來行人無路可走,失里伽羅心中又急又悔,他不知自己該怎樣向李慶安解釋。

    失里伽羅的妻女和臣下都回城了,失里伽羅像個無家可歸的男人,在唐軍大營前來回晃動,他想和李慶安再談一談,這不能怪他,吐火羅人都是這樣,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典型實用主義者和機會主義者,誰強他們跟誰,現在唐朝也想染指吐火羅,最后的勝負還沒有下來,你讓他怎么全力支持大唐,萬一大食贏了呢?

    這時,一名唐軍士兵從大營內出來,上前拱手施禮道:“國王殿下,我家大將軍請你進去。”

    失里伽羅大喜,李慶安終于又給他機會了,他連忙跟著士兵走進了大營。

    大營里,一名剛剛從信德趕回來的斥候,帶回來了賀延嗣的消息,賀延嗣已經找到了信德最大的糧倉群,那里有大食人從信德和旁遮普收刮來的四百萬石糧食和二千萬迪拉爾銀幣,現在被三萬信德本地軍隊看管,除此之外還有兩千大食軍,而信德總督本.伊布拉欣正率領大食軍主力在旁遮普鎮壓拉其普特人叛亂。

    讓李慶安感興趣的是,賀延嗣現在竟然成為了其中一個糧倉的總管,擔任了信德軍大隊長的職務,手下有一千人,原因是他成功地取信了一名信德軍官,而這名軍官的叔叔則是信德軍中的一名高級將領。

    “大將軍,賀延旅帥很擔心信德發生暴*,使糧食受到損失,他說那些士兵都靠不住,如果發生動亂,他們會帶頭搶錢搶糧,他懇求大將軍盡快兵發信德。”

    李慶安合上了賀延嗣的報告,笑道:“賀延將軍官運亨通啊在我這里只是一個小小的旅帥,在信德,才几天功夫便混到了大隊長的位置,這可是相當于我大唐的郎將,看來我是埋沒人才了。”

    李慶安的玩笑之語聽得報信士兵滿頭是汗,他連忙替賀延嗣解釋道:“信德軍里根本就是烏七八糟,沒有任何規矩和軍制,一切都是看血統和關系,只要是拉其普特人,就算剛從軍之嫩兵,也能統帥那些身經百戰的下等人老兵,賀延將軍和他們語言還不通呢就得升官了。”

    李慶安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說天竺的種姓制度,李慶安笑了笑便問道:“你是說,你們屬于上等人?”

    “是他們都認為我們是貴霜人,屬于剎帝利,所以他們那個將軍便很慷慨地給了賀延將軍一個大隊長的官職。”

    李慶安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你先暫時去休息,我還需要你領路,再休整兩天,大軍便南下信德。”

    報信兵行了一軍禮便下去了,這時,親兵將健馱羅國王失里伽羅又領了進來,失里伽羅跪下,向李慶安磕頭請罪道:“奴罪該萬死,違抗大將軍的命令,特來領罪”

    一旁的翻譯小聲說了,李慶安的神情變得嚴峻起來,“你也知道你有罪嗎?”

    “奴知道所以前來請罪。”

    李慶安看了他半晌,才緩緩道:“我為安西之主,尚不辭辛勞,率王師南下,就是要為你們解除被大食人奴役之苦,或許你認為健馱羅沒有被大食人占領,所以可以無所謂,可如果沒有唐軍在河中牽制大食人,你以為你現在還會是健馱羅國王嗎?”

    “奴知道,若沒有王師攔阻大食人東擴,現在健馱羅已經并入了信德。”

    “你也知道,可你卻惜身,不肯派軍隊協助王師,連護密這樣的小國都不如,國王殿下,你讓我很失望啊若不是我想著再給你一個機會,現在健馱羅的國王就應該不是你了。”

    李慶安赤luo裸的威脅使失里伽羅滿頭大汗,他連連磕頭,一句話也不敢多說,安西的規矩是寧可對大唐皇帝不敬,也不能得罪安西節度使半點,安西節度使殺他們這些國王就像殺只雞一樣。

    “好吧看在你知錯的份上,饒你一次。”

    李慶安的臉色稍稍緩和,便令道:“這次攻打信德,我要健馱羅傾舉國之力,包括錢糧和軍隊,你自己說,你准備出多少?”

    這一次,失里伽羅再不敢有半點隱藏,他心中盤算一下,便道:“我國庫中還有一百萬石糧食,可盡給唐軍,還有黃金六千斤,我也愿意奉獻為軍餉,至于軍隊,健馱羅可以出五千象軍和兩萬步兵,跟隨唐軍作戰。”

    說到象軍,一下子提醒了李慶安,他立刻問道:“信德和旁遮普有多少人工喂養的大象?”

    “估計有几萬頭吧信度河沿岸很多村庄几乎家家都養大象。”

    失里伽羅想到自己的損失,心痛萬分,回答李慶安的話也沒有精神了,李慶安明白他的心思,便對他微微一笑道:“國王殿下肯助兵王師,由此可見對大唐的忠心,我不會虧待于你,打下信德和旁遮普,我把他們合并入健馱羅,成立疆域千里的信度王國,你就是第一任國王。”

    失里伽羅眼睛猛地瞪大了,他做夢也沒有想過他的健馱羅竟然能吞并信德和旁遮普,但現在他卻真真實實聽見了,李慶安要把信德和旁遮普給他,他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小聲問道:“大將軍沒有騙我吧”

    聽了翻譯的話,李慶安臉一沉,有些不悅道:“我是大唐趙王,政事堂相國,堂堂的安西節度使,難道我還會騙你嗎?”

    失里伽羅這下真的相信了,他激動得砰砰地磕頭道:“我愿為大將軍效犬馬之勞。”

    “當然,為了防止大食人卷土重來,唐軍會駐兵信德,幫助你訓練軍隊,抵抗大食人入侵,這一點,我要先告訴你。”

    失里伽羅略略恢復了一絲理智,他明白了李慶安的意思,信德和旁遮普其實還是屬于唐朝,只不過由他替李慶安托在手中,盡管如此,失里伽羅還是欣喜萬分,唐朝只要他們想要的部分,他們不想要的還是屬于自己。

    “大將軍,我這就回去點兵”

    “去吧后天正午,大軍准時出發。”

    ...........

    信度河也就是今天的印度河,流經今天巴基斯坦全境,一千三百年前的信度河流域是舉世聞名的大糧倉,這里土地肥沃、光照和水源都十分充足,再加上人口眾多,使這里成為大食人重要的糧食基地,在大食人東擴之前,整個北天竺地區都是拉其普特人統治,拉其普特人是由貴霜、匈奴、古加拉人以及安息等吐火羅一帶的外來民族和當地土人融合而成的新種族,在北天竺占據統治地位,屬于剎帝利階層,統治著數以千萬計的當地土人。

    拉其普特人并不是統一的王國,而分裂為三十六個小國,互相混戰。

    大食人東擴后,首先被征服的便是信德和旁遮普,一部分拉其普特人被迫改信伊斯蘭教,大食人曾許諾他們,只要他們改奉伊斯蘭教,他們就將和大馬士革的伊斯蘭教徒一樣,享受帝國給予的年金,再不用繳納稅賦,但由于大食帝國屢屢失敗于大唐,再加上唐朝開始直接和拜占庭進行貿易,這就使得大食的商稅銳減,逼迫大食人不得不取消了原來的承諾,信德的穆斯林教徒依然要繳稅,其他民眾則要加倍繳納稅賦,以彌補大食的財政損失。

    大食的重稅策略給他們在信德和旁遮普的統治帶來了嚴重的沖擊,拉其普特人極為不滿,在一些貴族和大地主的有意煽動下,很多地區都爆發了起義,其中以旁遮普的阿點婆翅羅城的起義最為激烈,原國王被重新簇擁登基,公開對抗大食人。

    信德總督伊布拉欣惱怒異常,親率八千大食軍和五萬信德仆從軍前去阿點婆翅羅城鎮壓起義,為了確保信德的大糧庫不遭到損失,伊布拉欣又從各地調集三萬信德仆從軍保衛糧庫安全,由副總督本.拉吉德率領。

    這三萬軍隊都是來自信德各地,各成派系,其中從信德北方阿彌迪羅城來的一萬軍隊負責守衛東部糧草,賀延嗣便在這支軍隊中擔任了大隊長一職。

    大隊長是大食人的軍制,由倭馬亞王朝的最后一任哈里發麥爾旺二世效仿羅馬軍制而改,阿拉伯語叫做庫爾都斯,一個軍團由十個大隊組成,下面又有中隊和小隊,賀延嗣便擔任了其中一個大隊的大隊長,掌管一千士兵。

    說起來也是令人匪夷所思,賀延嗣用一塊綢緞和一只瓷杯便結成莫逆之交蘇嘛羅竟有一個當軍團長的叔叔,名叫亞都德羅,由于其中一名大隊長得了嚴重的痢疾,在趕來的半途一命嗚呼,亞都德羅便讓自己的侄子蘇嘛羅來兼任這個拉肚子而死的大隊長的職務,蘇嘛羅便推荐賀延嗣來擔任自己的副手,在血統認定中,知識淵博的亞都德羅斷定賀延嗣是屬于馬其頓人,和他的祖先有某種親戚關系,就因為這個莫名其妙的親戚關系,讓亞都德羅取消了侄子的兼職,轉而任命賀延嗣為大隊長。

    至于語言不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防止士兵擅自偷糧。

    賀延嗣是個極為聰明的年輕人,在和蘇嘛羅相處的半個月時間內,他便學會了一點點的信德語,能進行簡單的對話了。

    這天一早,賀延嗣得到通知,讓他趕去軍團長的大帳里開會,時間已經到了九月初,可信德的天氣依然悶熱異常,十几個將領聚集一堂,大帳里充滿了一股子酸臭之氣,賀延嗣已經習慣了,他走到蘇嘛羅身旁坐了下來,笑問道:“發生了什么事情?”

    蘇嘛羅是個胸無大志之人,他并不在意賀延嗣奪走了他的兼職,他神情嚴肅地道:“北方傳來消息,健馱羅人竟然敢大舉入侵信德,軍團長便著急大家商議對策。”

    賀延嗣心念一轉,便立刻明白過來,這哪里是什么健馱羅人入侵,分明就是唐軍來了,他心中暗暗激動,但他不露半點聲色,向周圍掃了一眼,道:“那軍團長呢?怎么不見他人?”

    “軍團長也去開會去了,讓我們在這里等著。”

    賀延嗣最頭疼一件事就是信德做事磨蹭異常,一件很簡單的事情,他們需要用漫長的時間來解決,開會格外冗長,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等待中度過,他這一等,至少要等半天。

    賀延嗣還是失算了,他從早上一直等到了晚上,在大帳里吃了兩頓飯,又睡了一覺,在迷迷糊糊中被推醒,軍團長開會回來了。

    亞都德羅的家族世代掌控北方的阿彌迪羅城,他本人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老軍痞,有好處絕對少不了他,有麻煩,也絕對看不見他的影子,他留著一蓬大胡子,長著一對精明的小眼睛,以至于他的眼睛常常被大胡子掩蓋,給人一種捉摸不透的感覺。

    “今天開會長了一點,主要是大家都互不相讓,大家都愿意留下來看守倉庫,而不愿去和低賤的健馱羅人打仗,那有辱我們上等人的身份。”

    其實健馱羅人也是拉其普特人,若論血統,還比他們更為純正,只是他們找借口不愿意去賣命罷了。

    “那結果呢?”蘇嘛羅大聲問道,他正准備再娶一個老婆,可沒有時間去打仗。

    “結果大家都不肯去,阿拉伯人發怒了,便讓大家抽簽。”

    “那你抽到了什么?”所有人都坐直身子,異常關心他們軍團長的手氣。

    亞都德羅得意地笑了,“你們認為我會抽中嗎?我們留在這里,由其他人去打仗。”

    大帳里頓時歡呼起來,其他人都走了,意味著這糧庫里的糧食和錢財都屬于他們了。

    賀延嗣卻暗暗叫苦,和唐軍打仗,他們便可以趁機歸隊,這下可麻煩了,這時大家都回去睡覺了,亞都德羅卻叫住了他,“蘇嘛羅、延嗣,你們兩人留下,我有話給你們說。”

    待眾人走盡了,亞都德羅才對他二人們低聲道:“我到的消息,事情恐怕不是那么簡單,可能不是健馱羅人打來,而是唐朝的軍隊來了。”

    “唐朝人”

    蘇嘛羅眼睛瞪大了,急道:“那他們會不會帶來很多絲綢和瓷器,那樣不就不值錢了嗎?”

    他擔心自己手中那塊綢緞和瓷器會不會掉價,亞都德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罵道:“傻蛋唐朝軍隊不會帶什么絲綢和瓷器來,他們只會把我們統統殺光。”

    “那軍團長認為我們該怎么辦?”賀延嗣問道。

    “我認為我們應該取了倉庫里的那兩千萬迪納爾銀幣,回阿彌迪羅城當地主去。”亞都德羅陰險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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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三章遠征信德(下)

    昏暗的大帳中,賀延嗣和几名手下正在緊急商量對策,情況比較危急了,信德副總督拉吉德率兩萬軍隊前去迎戰入侵的健馱羅軍,而將保衛糧庫的重任交給了亞都德羅,偏偏這個亞都德羅生了異心,要侵吞稅錢后撤走,只要他的軍隊一走,糧庫中的數百萬石糧食必然會遭到當地人的哄搶,那么唐軍進軍信德就會面臨失敗的危險。

    “旅帥,要不然我們策反亞都德羅,讓他留下來為唐軍賣命”伍長羅琦道。

    賀延嗣搖了搖頭,“此人是個典型的牆頭草,如果唐軍來不及趕到沙布羅,而是信德總督趕回來的話,他必然又會站回原位,而且此人不好控制,很難看懂他的真實想法,我擔心我們暴露了身份,反而會被他所害。”

    “那蘇嘛羅怎么樣,我覺得此人想法比較簡單,倒容易控制,而且他人緣很好,別的大隊長都會買他的帳。”

    賀延嗣低頭想了想,蘇嘛羅倒是不錯,可以一試,不過此人比較膽小,得考慮周全才行,眾人又商議了片刻,決定當天晚上便可行動。

    蘇嘛羅率領的大隊正是負責看守錢庫,錢庫里有兩千兩百萬迪納爾銀幣,是信德和旁遮普兩年的稅賦,本來要運往大食,但因為旁遮普叛亂而耽誤了,半夜里,賀延嗣帶領兩名手下,直接闖進了蘇嘛羅的住處。

    “有什么事情啊?半夜里跑來,嚇我一大跳”蘇嘛羅被賀延嗣吵醒,他揉搓著惺忪地睡眼,有些埋怨道。

    “你想不想發財”

    賀延嗣著實了解蘇嘛羅,開門見山便說出了他的最愛,蘇嘛羅精神一振,瞌睡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眉開眼笑道:“我怎么不想發財,我做夢還在娶第三個老婆呢”

    “你也太沒出息了,我說的發財是你可以娶三百個老婆那種。”

    蘇嘛羅的眼睛頓時瞪大了,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連忙道:“等一等,你不會是在說錢庫的事情吧那個可沒我們的份,我叔叔不是說了嗎?我們可以取糧食,錢庫全部歸他。”

    “不不是,我是在說唐朝的瓷器和絲綢,所有從唐朝來的貨物都由你控制,你會成為信德的第一大商人,也是信德最富有的人,難道你不想嗎?”

    “我成為信德最富有的人?”

    蘇嘛羅喃喃道:“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只要你聽我的安排,你不僅會成為信德最富有,而且還會成為信德最有權勢的剎帝利。”

    “你?”蘇嘛羅驚訝地望著賀延嗣,他忽然警惕地問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實話告訴你吧我其實是唐軍的先鋒。”

    “唐軍”

    蘇嘛羅驚得跳了起來,本能地開口要喊,賀延嗣卻一把捂住他的嘴,抽出匕首抵住他的喉嚨,壓低聲音道:“你敢喊,我一刀殺了你。”

    蘇嘛羅眼中露出了恐懼的神色,他順從地點了點頭,賀延嗣收了匕首,放開了他的嘴,笑道:“難道老哥真想出賣我嗎?”

    蘇嘛羅搖了搖頭,連忙道:“老弟,你快走吧我叔叔深恨唐人,要被他知道了,你們就沒命了。”

    “為什么?”

    “我叔叔有個兒子去唐朝經商,結果被唐朝的土匪殺了,再也沒有回來,他發誓要為兒子報仇。”

    賀延嗣沉默了片刻便道:“我想讓你取代你叔叔為軍團長,你干不干?”

    蘇嘛羅嚇得慌忙擺手,一迭聲道:“不不不我不行,我怎么能當軍團長,你們找別人吧”

    說完,他起身要走,賀延嗣卻將他按坐了下來,語重心長地對他道:“蘇嘛羅老哥,其實我是把一個發財的機會給你,唐軍這次來了五萬大軍,當年唐軍在怛羅斯是用七萬大軍擊敗了大食十几萬精銳軍隊,遠遠不是信德軍能比,信德的大食人只有八千人,而吐火羅也被唐軍占領了,這樣一來,信德和旁遮普必然落入唐軍手中,而如果你能幫助唐軍保護住這座大糧庫,那么你獲得的獎賞將是任何人都比不上,如果你愿意,你甚至可以做信德的國王,如果你想要錢,唐軍會賞給你不計其數的綢緞和瓷器,還會給你一座城池,你想一想,這可是改變你命運的時刻啊這個機會多少人想要都得不到,可現在就在你眼前,就因為你幫助了我,所以我才要回報你,為你的孩子和老婆想一想吧蘇嘛羅老哥。”

    蘇嘛羅眼中漸漸放光,他明顯地動心了,他也開始意識到,這真是一個萬年也難遇到的機會,他不想當什么國王,他就想發大財,成為信德最大的富翁。

    “可是我該怎么對付叔叔,他可是我叔叔啊”

    “你叔叔不用你動手,你只要替我們控制住軍團,保住糧食,那你就成功了。”

    停一停,賀延嗣又問道:“那你告訴我,你叔叔最大的弱點是什么?”

    半晌,蘇嘛羅才低聲道:“黃金和寶石,見到這兩樣東西他就沒命了。”

    蘇嘛羅想到自己出賣了叔叔,心中黯然,可又想到叔叔的吝嗇,他有上百個老婆,而自己只有一個老婆,而且還那么丑,想一想他心中就平衡了,三百個老婆在等著他呢

    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道:“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做一生中最大的蠢事。”

    賀延嗣重重地拍了拍他肩膀,凝視著他那略有點羞愧的目光,道:“不是,這是你一輩子最正確最聰明的一件事,你很快就會如愿以償。”

    .......

    亞都德羅半夜里被賀延嗣叫醒了,他也極不耐煩道:“什么事情啊”

    “軍團長,我的手下在一座倉庫里發現了這個。”

    賀延嗣將一個沉甸甸的袋子遞給了他,亞都德羅打開袋子,眼睛頓時瞪圓了,里面竟是十几塊黃澄澄的金子和上等的寶石。

    他激動得聲音都發抖了,“還有嗎?”

    “還有不少我只是隨便拿了几塊。”

    貪婪蒙蔽了亞都德羅的警惕,也嚴重地降低了他的智商,他急忙穿起衣服道:“你快帶我去看一看。”

    “軍團長,人不要太多,不能泄露消息。”

    “我知道,你快帶我去。”

    亞都德羅只帶了五名手下,便跟隨著賀延嗣向他鎮守的倉庫匆匆而去。

    “你們那里有多少人知道了?”

    “沒有多少,只有三四個人。”

    “叫他們不要吭聲,我會分給你們一份。”

    “是!我們知道。”

    賀延嗣帶著亞都德羅來到了倉庫前,倉庫大門口只有几名他的斥候手下在把守,賀延嗣給他們使了個眼色,几名唐軍打開了門。

    “軍團長,請進吧就在里面,有大堆的黃金和寶石。”

    亞都德羅見里面漆黑,本來還有點猶豫,可聽見有大堆的黃金和寶石,頓時所有的擔心都被一掃而空,他急不可耐地踏進了倉庫。

    倉庫非常大,里面堆滿了一袋袋的糧食,亞都德羅點著火把在彎彎曲曲的糧堆中穿行,賀延嗣在前面帶路,“軍團長,小心點,就在前面。”

    不知不覺,他和五名手下跟著賀延嗣走到了深處,而大門已經悄然關上了,這時,賀延嗣一指前方的一團黑暗處,“看就是那里,全是黃金和寶石。”

    亞都德羅的心激動得快跳了出來,他在黑暗中看到了一點星光,他眼前仿佛出現了堆積如山的金條和寶石,這或許是百年前信德國王埋藏在這里的財寶,他的雙眼在火光的映照下閃爍著貪婪的光芒,一步步向前走去,黑暗在火把的映照下一點點向后退縮。

    亞都德羅突然停住了腳步,他愣住了,黑暗已經消失,他眼前沒有什么黃金寶石,而是一個人,一個臉上帶著殘酷笑容的士兵,他手上拿著一具仿佛弓箭一樣的東西,箭頭對准了他的額頭,剛才那一點星光就是箭頭在閃亮。

    亞都德羅驚得手一松,火把從他手中掉落,可就在火把未落地的一瞬間,一直弩箭閃電般射出,直射他的面門,一聲慘叫在倉庫中久久的回蕩,緊接著又是五聲慘叫,倉庫里立刻變得如死一般的寂靜。

    .......

    次日一早,蘇嘛羅把眾人召集起來,他舉著亞都德羅的軍符,告訴眾人,他的叔叔去去旁遮普向總督匯報去了,現在軍隊暫由他指揮,信德仆從軍軍紀一向散漫,雖然沒有亞都德羅的親口通報,但大隊長們都并不放在心上,他們做夢也想不到軍團長已經被*掉了,再加上蘇嘛羅人緣很好,遠比他那個吝嗇的叔叔大方,眾人便紛紛表態,愿意聽從蘇嘛羅的指揮。

    賀延嗣冒險成功,他立刻派人去向李慶安稟報,信德的大糧庫已經落在他們的手中,請求唐軍火速來接管。

    ........

    唐軍和健馱羅的軍隊一路勢如破竹,沒有遇到任何有效的抵抗,僅三天時間便推進到了信德中部的多瀾迦斯城。

    多瀾迦斯城也是一座具有戰略意義的大城,它位于信度河西岸,人口眾多,是信德土地最肥沃的地區,盛產糧食和棉花,在多瀾迦斯城也有一座巨大的糧倉,有存糧二百余萬石,棉布更是堆積如山,多瀾迦斯城本身就有近兩萬人鎮守,而就在唐軍到來的前一天,從沙布羅趕來的兩萬援軍也抵達了多瀾迦斯城。

    清晨,健馱羅先鋒兩萬余人已經抵達了距離多瀾迦斯城約十里外的平原上,信德副總督本.拉吉德決定出城迎戰,他率領四萬大軍在廣闊的平原上擺下了陣勢。

    四萬大軍中有五千大食呼羅珊騎兵,其余三萬五千人都是信德仆從軍,但其中有兩萬象軍,這是信德軍中最厲害的一支軍隊,由五千頭體格碩大的大象身披鎧甲,一頭大象的背上有四名士兵,一人駕馭大象,兩名弓兵,一名投矛手。

    嗚咽的號角聲在原野上吹響,五千大食騎兵緩緩地停住了戰馬,拉吉德遠眺唐軍大營,眼中閃過一絲焦慮,拉吉德參加過怛羅斯戰役,跟隨穆斯林逃回了呼羅珊,他對唐軍強悍的戰力記憶猶新,尤其是唐軍最后那聲驚天動地的爆炸,讓他至今還會從夢中驚悸而醒,現在唐軍開始進攻信德了,使他心中充滿了對信德前途的擔憂,大食勢力會不會又像河中一樣,被唐朝人趕出信德和旁遮普。

    拉吉德對信德仆從軍并不看好,他知道信德人骨子里的懦弱,和他們那種散漫無序的軍紀,當年倭馬亞王朝只用五千騎兵便擊潰了六萬信德軍,他們還能和唐軍抗衡嗎?

    拉吉德嘆了口氣,他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唐軍很少,而是主力是健馱羅軍,那樣,或許他們還能有一線生機。

    “將軍,我們大食軍打第一仗嗎?”一名軍官低聲問道。

    “不”拉吉德緩緩搖頭,“讓象軍在前面沖鋒。”

    “嗚——”號角聲沖天而起,數百頭大象鼻子高高卷起,發出一聲淒厲的長叫。

    “轟隆轟隆”

    五千頭大象在駕馭手的操縱下,甩著長長的鼻子,以一種震天撼地的氣勢,向唐軍陣營緩緩沖去,大地也為之顫抖。

    敵軍率先發動了進攻,健馱羅軍后撤了,露出了一萬八千人的唐軍大陣,一萬八千人全部都是騎兵,弓騎、矛騎,兩種騎兵交錯列陣,殺氣彌漫,這是安西軍中的精銳。

    在隊伍最前面,三百部床弩也布置就緒,這種床弩體積龐大,弓臂長一丈五尺,弩身長八尺,可以達十四石的張力,已經超過了唐弩中最高十二石的記錄,而且弩身上可同時搭九支箭,主箭長三尺,箭簇用精鐵打制,主箭兩邊各有四支分箭,一弓九箭,這是唐軍目前最先進的床弩,尤其是它絞弦設計巧妙,通過一根長長的杠杆借力,便可以由兩人輕松上弦。

    這是唐軍專門對付象騎兵的殺器,也是李慶安為征南而特別准備,床弩強勁的力道足以射穿大象的身體,擊碎它們的頭顱。

    隨著象騎兵越來越近,驚天動地的象足將大地震動,塵土飛揚,沙霧彌漫,象背上隱隱有士兵在拉弓向這邊射箭。

    五千頭大象的駭人氣勢使唐軍的戰馬開始顯得有些不安,前后雜沓移動,唐軍騎兵們控制住戰馬,眼睛里射出了興奮而期待的目光,與大象作戰,這是何等的刺激。

    八百步了,已經進入了床弩的射程,李慶安冷冷地注視著戰象靠近,他看得很清楚,戰象雖猛,但上面的士兵卻是烏合之眾,離唐軍還有千步便開始放箭了嗎?

    他還在等待,等待著象騎兵進入五百步床弩最犀利的射程,這些大象是他運送糧食最理想的工具,把它們殺了,未免有些太可惜,這一刻,李慶安竟對這些大象生出了一絲憐憫。

    “射”

    七百步,李慶安便下達了射擊的命令。

    三百部床弩驟然發射,兩千七百支鐵箭密集地向象**去,床弩是唐軍最犀利的遠程武器,射程達千步,但由于它發射較為緩慢和相對笨重,一般都是用于守城,但床弩卻是象騎兵的克星,一般弓弩都難以射穿大象厚厚的皮,但床弩卻能輕易射穿象皮。

    戰場上頓時響起了大象們的淒厲的哀嚎,近百頭沖在最前面的大象被巨大的弩箭射穿身體,射穿頭顱,它們或雙膝跪倒,痛苦得難以站立,或轟然倒地死去。

    就在這時,第二輪床弩發射了,鐵箭如密雨般射進象群,又是一百多頭大象慘叫著倒下,將四散奔逃的信德軍士壓在身下,同伴的慘死嚇壞了象群,它們發瘋似的紛紛調頭逃跑,和后面的大象撞在一處,淒慘的叫聲此起彼伏,戰場上一片混亂,隨著第三輪床弩射入象群,象群開始向后調頭了,受傷的大象不論敵我地亂踩亂踢,數百名信德士兵逃跑不及,被活活踩死。

    這時,李慶安見象騎兵開始調頭潰退,他舉刀大喝一聲,唐軍騎兵發動了,他們早在等候這一號令,立刻飛馬躍出,排成隊列,大聲吶喊著疾馳而去,進攻的號角聲響徹戰場。

    “為大唐而戰”他們高聲呼喊著,“大唐騎兵橫掃天下”騎兵以雷霆萬鈞之勢,一下子追上了撤退奔逃的象騎兵,而他們的首領如掠過草地的疾風沖在最前面,他張弓搭箭,再次顯出英雄本色,連珠四箭,一頭大象上的四名信德士兵慘叫著從象背上摔下。

    他來去如風,箭無虛發,每一箭便有信德士兵被射中摔下,一萬八千唐軍騎兵分兩隊在象群兩側追擊,主帥的神勇激勵著他們,弓騎兵箭如飛蝗,在象背上織成了一道道箭網,信德士兵嚇破了膽,甚至沒有被箭矢射中,便自己跌落下地,被象群踩踏成肉泥。

    這時,唐軍大營的鐘聲敲響了,刺耳而急促,這是示警的信號,李慶安這才發現從側面殺來了一支大食騎兵,像一道決堤的洪流,向唐軍席卷而來。

    “左翼騎兵迎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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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四章河西危機

    拉吉德仿佛一頭潛伏的野狼,他一直在尋找唐軍的漏洞,他知道,如果不用奇兵,他的五千大食騎兵根本就無法戰勝近兩萬唐軍,只有擊中唐軍的薄弱要害處,或許還有一線希望。

    他終于找到了那么一點點機會,那就是唐軍的左翼,基本上都是弓騎兵,他們弓法純熟,顯然是專門的弓手,那么他們在馬上格斗方面一定就會相應薄弱,或許這就是唐軍唯一的薄弱處。

    拉吉德立刻率領大食騎兵移到唐軍左面,趁他們專注獵殺象背上的信德軍時,猛地向唐軍左翼發動了進攻。

    拉吉德不過是信德的副總督,在當年阿布.穆斯林手下諸將中,他的排名只能排在二十名以后,是一名絲毫不起眼的中級軍官,只因大食內部清洗了大量的開國功臣和高級將領,無人可用,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拉吉德便榮升為副總督,但他面臨的卻是當年擊敗阿布.穆斯林的唐軍主帥李慶安,連阿布.穆斯林都兩敗于李慶安手下,更何況他這個無名無聞的小人物,而且他手中只有五千大食騎兵,卻要面對一萬八千大唐精銳騎兵,如果他能統籌全局,他應該立刻撤軍回沙布羅,并調集所有軍隊回防沙布羅,但他沒有這樣做,他還沒有意識到信德全局的危險,還企圖憑偷襲僥幸獲勝,這只能說明拉吉德僅僅只是一名沖鋒的大將,而絕不是主帥之才。

    他面臨的是身經百戰的李慶安和訓練有朮的唐軍,李慶安立刻敏銳的判斷出,這支騎兵才是信德軍的核心,全殲這支大食騎兵對這次信德戰役將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他一聲喝令,唐軍左翼騎兵立刻放棄了對象騎兵的攻擊,分兵兩路,儼如一把剪刀,直插大食軍的左右,唐軍勢如猛虎,弓騎兵的弓箭消失了,換成了橫刀和長矛,兩支騎兵轟然撞擊在一處,肢體殘碎,血光四濺,慘叫哀號聲四起,激烈得令人窒息。

    這時唐軍的右翼騎兵也放棄了對象騎兵的進攻,他們繞過戰場,直插南面戰線,截斷了大食騎兵的退路,繼而迅速形成了一個包圍圈,將五千大食騎兵死死鉗住,使他們再無脫逃之機,直到此刻,拉吉德才意識到自己犯下了嚴重的錯誤,他錯失了逃跑的機會,現在他已經無路可走,被唐軍牢牢包圍,他焦慮地向信德軍望去,指望他們能趕來援救,替自己殺開一條血路,但信德軍的表現卻令他失望之極,他們似乎被唐軍的凶悍嚇壞了,完全丟棄了軍人最起碼的尊嚴,跟隨著象騎兵向南奔逃,被他們從來都不恥的健馱羅人追得像喪家的狗。

    一隊隊唐軍騎兵配合默契,他們將大食騎兵包圍后,便開始分割大食騎兵的隊列,一支兩千人的唐軍騎兵暴烈異常,他們儼如一把犀利的橫刀,銳不可當,將大食騎兵硬生生地一切為二,沖亂了大食騎兵的陣腳,大食騎兵中出現了混亂,漸漸走向崩潰的邊緣,唐軍卻越戰越勇,他們極有耐心,極有章法,一點一點地將大食騎兵蠶食,大食騎兵就像墮入蛛網的虫子,反抗力量越來越微弱,所處的空間越來越狹窄,到處尸橫遍野,血流成河,拉吉德見敗局已定,忍不住仰天長嘆,“真主啊難道我今天要死于此地嗎?”

    就在這時,他忽然看見了唐軍的主帥,他簡直被驚呆了,“難怪難怪”他喃喃地自言自語,這一刻,內心的絕望將他徹底淹沒了。

    他忽然高聲大喊道:“放下武器,投降”

    大食騎兵們紛紛回頭望著他們的主帥,拉吉德縱馬疾奔,在隊伍中舉劍大喊:“聽從我的命令,放下武器投降唐軍”

    “投降唐軍”

    戰場上漸漸停止了厮殺,大食騎兵們呆呆地望著自己的主帥,‘當啷’不知是誰先扔下了長矛,緊接著一人帶動十人,十人帶動百人、千人,越來越多的騎兵擲矛投降,戰場上叫喊投降的聲音響成一片,李慶安見敵軍再無戰意,終于下令道:“接受投降,再有反抗者格殺勿論”

    唐軍迅速啟動,將剩下的二千余騎兵分割成四塊,開始收繳投降者的武器和馬匹,喝令他們坐在地上,手放在頭頂,數十名企圖負隅頑抗者當場被殺,至此,五千大食軍被唐軍徹底殲滅,俘獲兩千余人,三千人被殺。

    但健馱羅軍對信德軍的追擊并不得力,除了追到几千頭茫然不知所措的大象外,絕大部分信德軍都逃掉了,他們打仗不行,逃跑卻比兔子還快。

    一場腥風血雨的戰斗漸漸恢復了平靜,夕陽照在原野之上,到處是一隊隊垂頭喪氣的戰俘,在唐軍騎兵的押解下,茫然無神地向多瀾迦斯城走去,他們將被送往波悉山銀礦服勞役五年,這時,一隊由數百頭大象組成的象群緩緩走來,戰爭結束了,象群也恢復了它們溫良的習性,順從地跟隨著唐軍的指揮。

    李慶安對這群大象極有興趣,他走上前拍了拍一頭大象的鼻子,對趙崇節笑道:“以后這些象群將是我們忠實地挑夫,你可要好好善待它們。”

    趙崇節聽出李慶安的話中似乎有把自己留在信德的意思,他呆了一下,連忙道:“卑職明白”

    李慶安笑了笑,他又看了一圈象群,便對眾人道:“時間已經不早,現在隨我進城去看一看糧庫。”

    眾人簇擁著李慶安正要進城,忽然,遠方飛馳來十几名騎兵,從北方而來,騎兵們風塵仆仆,神情十分焦急,李慶安不由微微一怔,一種不祥的感覺從他心中升起,騎兵們飛奔而至,老遠便大喊道:“大將軍,碎葉急件”

    騎兵們下馬給李慶安行了一禮,為首騎兵取出一封信道:“這是嚴先生寫給大將軍的信,十萬火急。”

    李慶安接過信,迅速拆開,漸漸的,他的眉頭皺成一團,京城出事了,南霽云被提升為左武衛大將軍,李豫新任命李國良為東宮六率府將軍,接手了東宮六率府的兩萬士兵,同時宣布為減輕安西負擔,兩萬士兵的軍餉糧食皆改由朝廷支給,不再由安西承擔,而這個李國良是郭子儀的手下愛將,也就是說李豫已經奪走了安西在長安招募的兩萬士兵,嚴庄在信的最后還提到一件大事,右相楊國忠堅決反對將河西一分二,仍然主張保留河西節度,楊國忠的這個反對意見得到了張筠及陳希烈的支持,兵部也明確反對分割河西。

    突來的情況讓李慶安忽然意識到,李豫已經在開始對他動手了,盡管李慶安也知道他和李豫的蜜月期不會太長,但他卻沒有想到竟會這么快就結束,這還不到半年,李豫便如此急不可耐了,京城兩萬軍隊被奪,或許他還能接受,畢竟那是人家的地盤,但李豫要染指河西,這卻讓李慶安心中生出了一絲焦慮,他立刻下令道:“大軍就地扎營”

    唐軍迅速在原野上扎下了大營,一頂頂大帳出現了,几座高高的哨塔很快在大營邊上搭建而成,兩千騎兵進城去接管糧庫,唐軍的行動有條不紊,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但中軍大帳附近的氣氛卻有點異乎尋常,兩千騎兵盔甲未卸,依舊全副武裝,每人兩匹戰馬也跟在身邊,他們都是李慶安的心腹親兵,李慶安顯然是要有行動了。

    趙崇節匆匆走過營帳,來到了中軍大帳前,他對一名李慶安的親兵拱手道:“請稟報大將軍,趙崇節奉命來見。”

    “趙將軍請稍等,我這就去替你稟報。”

    親兵一挑帳帘,進營去了,趙崇節憂心忡忡地望著不遠處隊列整齊的親兵,心中暗暗忖道:“難道大將軍要回去了?”

    他親眼看見李慶安接到一封信,眼中露出了憂慮之色,很可能是安西出大事了,否則大將軍不會南征到一半就趕回去,這時親兵走出帳,對他笑道:“趙將軍,大將軍請你進去。”

    “多謝了

    趙崇節挑起帳帘,走進了大帳,大帳內,李慶安正在寫一封信,這封信是給遠在天竺的封常清,由于朝廷發生變故,李慶安不得不改變南征計划,放棄對天竺的征伐,將封常清召回信德任主將,繼續進攻大食軍,而他本人則要立刻趕回碎葉,處理河西即將面臨的危機。

    “卑職參見大將軍”趙崇節走上前行了一禮。

    “你先坐一下,我馬上寫完這封信。”

    趙崇節有點忐忑不安地坐了下來,他見李慶安大帳中箱籠都已經收拾好,便更加肯定主帥是要回去了。

    不久,從大帳外又走進几名將軍,都是隨李慶安南征的主要將領,中郎將元頌、郎將張恩決、郎將施云和郎將姚明志,他們也坐了下來。

    這時,李慶安寫完了信,他放下筆迅速讀了一遍,便將信封了,交給身旁的親兵,低聲囑咐几句,命他立刻找人給天竺的封常清送去,信送走了,李慶安這才對趙崇節等人笑道:“你們應該猜到了吧我找你們來做什么?”

    “大將軍要回去了嗎?”趙崇節問道。

    “不錯,我必須要趕回去了。”

    李慶安心中也有點遺憾,親自帶領大軍征服天竺一直便是他的心愿,可是老天不給他這個機會,讓他半途而廢,他暗暗嘆了口氣便道:“在我回去之前,我必須把事情都安排好,你們不要插口,聽我把話說完。”

    “是”

    李慶安想了想便對眾人道:“有三件事我要講清楚,第一是我走后,誰來接替我繼續南征,我已經給封常清去信,我走后,將由他來接替我為南征主將,在他未趕回來之前,暫時由趙崇節將軍主管軍務,將來趙崇節將軍擔任封將軍的副將。”

    趙崇節心中有些失望,原以為由自己來擔任主將,沒想到卻是封常清,不過封常清的資歷他怎么也比不上,這一點他倒也無話可說,他連忙起身表態,“卑職遵命”

    李慶安擺擺手讓他坐下,又接著道:“第二件事是我們下面要做什么,打擊大食人固然重要,但我擔心波斯的大食軍會東援信德,所以我們必須趕在大食援軍未到之前,盡可能地將糧食運回俱戰提,可以利用大象來搬運,這件事我就交給趙崇節將軍了,要盡快施行。”

    緊接著李慶安又道:“最后是第三件事,那就是我們需要留駐多少軍隊在信德,這一點我已經在信中給封常清講清楚了,這里再給你們交代一下,現在我們是一萬八千唐軍,加上封常清的五千軍,那就是兩萬三千人,我打算留八千唐軍常駐信德,加上兩萬健馱羅軍和八萬信德新軍,只要訓練有素,應該能對付大食人,其余軍隊將在戰事結束后陸續返回安西,至于留哪八千人,由封常清將軍決定,你們不得違抗”

    “卑職遵令”

    眾人一齊起身接令,李慶安點點頭笑道:“趙崇節將軍留下,其余眾將都回去准備吧”

    眾人退了下去,大帳里再次安靜下來,李慶安站在地圖前仔細地查看著什么,趙崇節站在一旁,等待著主帥發話。

    “就在剛才我接到賀延嗣傳來的消息,他們已經成功策反看守沙布羅糧庫的信德軍,糧庫有近四百萬石糧食,這對我們非常重要,我們必須要趕在旁遮普的大食軍北上之前奪取沙布羅糧庫。”

    趙崇節明白主帥的意思,原本是他自己要率軍南下,但他現在不得不返回安西,便將這個任務交給自己了。

    “請大將軍放心,卑職一定會迅速南下,奪取沙布羅糧庫。”

    “很好,現在你就出發,率兵一萬人南下,可讓元頌留守多瀾迦斯城,我看了地圖,沙布羅離這里不到兩百里,你們二人可互為犄角,互相呼應,以防御為主,總之,在封常清沒有趕來之前,不准你們和大食軍決戰,不管他們用什么方式誘引你們,都絕不准出戰,給我死守糧庫,你若敢不遵從我的命令,我以軍法論處”

    趙崇節凜然,他躬身應道:“卑職絕不敢違抗大將的命令”

    李慶安盯了他半晌,這才點了點頭,“好吧現在即刻行動。”

    當天晚上,趙崇節率一萬騎兵,向沙布羅糧庫疾奔而去,而李慶安也連夜出發,在二千親衛的護衛下,返回安西。

    這一天是唐大歷元年九月初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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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五章 第一威脅

    九月的長安已經有了一絲秋天肅殺之氣,落葉在風中飄舞翻飛,空氣中已經略略有了一絲涼意.

    長安西市的生意依然火爆,隨著年末臨近,大宗商品的交易日趨活躍,糧食、布匹、茶葉、綢緞,每天都有大量的貨物進出,滿載著貨物的馬車轔轔不斷地在西市大街上穿梭,一隊隊西域來的駱駝隊滿載著對財富的渴望走進了西域大門。

    許多胡人拿著安西節度衙門開出的飛錢走進了剛剛改名為‘安西柜坊’的聚海行柜坊里,從這里兌換了大量的安西銀餅,直接走進西市,安西銀餅已經漸漸成為和開元通寶同等重要的大唐貨幣。

    這天上午,西市絹行外的大街上遠遠走來一群人,他們大部分是侍衛模樣的壯漢,護衛著兩名男子,年長的男子約四十七八歲,皮膚白皙,雙眼眼睛細長,穿著一身淡紅色的緞袍,腰間系一條玉帶,頭戴烏紗帽,而年輕一點的男子打扮也差不多,穿著一件紫色的錦袍,腰系玉帶,頭戴烏紗,但他的玉帶上卻挂了一只紫金魚袋,正是這只紫金魚袋讓不少有見識的人對年輕男子刮目相看,他是誰?

    年輕男子雖然不到三十歲,但他舉手投足之間卻有一種難以言述的氣度和威嚴。

    “父親,就這一家吧”

    他們停在一家大店前,店鋪前的旗幡上用黑絲線繡著‘裴記’兩個大字,這是一家彩帛綢緞行,在西市也是數一數二的大店,有傳言說這家綢緞店和裴家有點關系,但裴家卻絕不承認,裴家子弟怎么可能去做販營商賣的事情

    中年男子點了點頭,背著手昂然走上了店鋪,店鋪門不大,台階卻頗高,這里從來不做零賣散販的小生意,因此客人并不多,但隨便來一個人都是几百几千匹的買賣。

    父子倆走進了綢緞店,前后有侍衛開道,一名准備迎上來的伙計卻侍衛一把推開,力道大得出奇,險些沒有摔個跟斗,伙計呆呆地站在一旁發愣,這是什么人啊竟然如此霸道。

    伙計當然不知道,知道了要嚇死他,年長的中年男子正是被冊封為太上皇的雍王李亨,而年輕男子自然就是大唐皇帝李豫了,李豫是微服私訪,私訪的原因是李亨要向兒子証明一件鐵的事實。

    這時,綢緞庄的大掌柜得到消息迎了出來,他顯然是見過世面,一眼便瞥見了李豫腰間系的那個紫金魚袋,他連忙躬身行禮,“小店掌柜裴中貴歡迎貴客光臨。”

    “找一間干淨幽靜的上房,我家主人要和你們談談生意。”

    “有有請隨我去貴客室。”

    大掌柜連忙將父子倆請進了貴客房,房間里布置優雅,牆上挂著一幅紅梅傲雪圖,筆力遒勁,看得出是名家手筆,房間正中是一架紫檀木架的白玉屏風,用整塊東海白玉雕成,溫潤細膩,無一絲瑕疵,就這塊整玉,至少價值萬貫以上。

    “兩位貴客請坐”

    大掌柜摸不清父子倆的底細,不敢怠慢,請他們坐下,又命侍女給他們上了極品蒙頂茶,這才笑道:“不知兩位貴客登門是.....”

    李豫端著茶杯,打量著身后的這架白玉屏風,他是堂堂帝王,當然不是由他來談生意,旁邊李亨道:“是這樣,我們打算買一萬匹上絹,想來問問價錢。”

    “價錢都差不多,一般是每匹一貫五百文。”

    “一貫四百文?”李豫吃了一驚,連忙道:“我記得前年才七百文,怎么兩年就翻了一倍多。”

    大掌柜瞅了李豫半晌,他忽然意識到,這個人不是做生意的,做生意的怎么會不知道市價行情,恐怕來人身份不簡單,他心中更加惶恐,不敢嘲笑他們的無知,便道:“主要是從去年朝廷推行銀錢后,導致物價暴漲,斗米已經到了一百五十文,推行銀錢之錢,可是只須七十文,和絹的行情一樣。”

    李豫沉默了,其實他也多少也知道一點這件事,自從皇祖父去年推行銀錢后,又不加控制,先后准許二十几人鑄錢,結果大量劣銀錢上市,導致各種物品的價格上漲,但他卻沒有想到漲到這個地步。

    李亨卻不奇怪,他心里很清楚,又不露聲色問道:“我們買一萬匹卷,不知你們收什么錢幣。”

    說到錢幣,大掌柜立刻本能地緊張起來,他急忙道:“銀錢我們不收。”

    “為什么,朝廷不是明文規定,銀錢和銅錢并用嗎?一文銀錢值一百文銅錢,我們打算付你銀錢。”

    盡管掌柜意識到這兩個人身份不一般,但在切身利益上,他卻絲毫不讓步,“兩位爺,銀錢不收,這已是行規,你們可以去柜坊兌換成銅錢,或者安西銀餅,除這兩者之外,任何錢我們都不收,或者你們直接付金銀。”

    “既然銀錢不收,那為什么安西銀餅你們卻收,這是為什么?”

    這才是他們二人來的真正目的,李亨要告訴兒子,李慶安對大唐的貨幣已經控制到了什么程度,李豫也坐直了身體,表現出他對這件事的重視。

    大掌柜有些為難,他遲疑一下,才道:“這應該是大唐人人皆知的事實,不管長安還是揚州、成都,所有店鋪都只認安西銀餅,西域人叫安西銀元,其實都一樣,比開元通寶還要硬氣,我這樣給你們說吧!如果你們用銅錢來買絹,還是一貫五百文,可如果你們用安西銀元來買,那只要一貫三百文,這是行價。”

    李豫的眼中閃過一絲怒色,他克制住心中惱怒又問道:“難道沒有造假嗎?”

    大掌柜從懷中摸出一枚安西銀元,放在桌上,推給了李豫,笑道:“安西銀元的最大特點就是造不了假,這可是十足的銀子,一枚銀元足重一兩,我特地稱過一百枚,沒有偏差,我可以演示給客人看一看。”

    他拾起銀元,用兩根指頭夾住,在邊緣上猛地一吹,放在李豫耳畔,只聽見一陣嗡嗡的金屬聲響。

    “聽見沒有,這就是安西銀元的標志,任何人做不了假,能做假的話,也沒有意義了。”

    李豫接過銀元仔細看了看,打造得非常精細,沒有輪廓划手,正面題寫著安西銀餅四個字,他認出這四個字似乎是出自李慶安的手筆,背面是一幅沙漠駱旅途。

    “你能肯定它比銅錢更管用嗎?”

    “是”大掌柜毫不猶豫地道:“官銀價是一貫一兩,但安西銀元卻是一貫三百文一枚,因為官銀也有假,但安西銀元卻假不了,而且它攜帶方便,再過几年,等安西銀元大量進入中原,我估計銅錢只能用做小買賣了,做大買賣沒人會收銅錢。”

    聽到這句話,李豫的臉上勃然變色,他重重哼了一聲,站了起來。

    .......

    回到宮中,李豫余怒未消,他背著手在御書房內來回踱步,今天的親眼所見、親耳所聞,讓他震驚不已,沒想到真被父親說對了,再過兩年,李慶安就將徹底控制住大唐的貨幣,連禁也禁不住,那時,李慶安就會成為大唐事實上的掌權者。

    這時旁邊的李亨又道:“皇兒,李慶安不僅是控制大唐錢幣,更重要是他通過發行銀元,將大唐的各種物資源源不斷地攫去安西,具我所知,從去年開始,他們大量在中原采購絲綢、茶葉、瓷器、生鐵,而且從各州縣招募匠人,李慶安的野心,路人皆知了,更重要是,他可以順理成章地登基為帝,皇兒,你明白嗎?”

    聽到‘登基為帝’四個字,李豫的心中就像被狠狠刺了一刀,趙王、建成太子之后,三十萬大軍,他怎么會不明白,他原以為能再利用李慶安几年,利用他來對付安祿山以及那些野心勃勃的皇叔們,可現在他才慢慢意識到,李慶安才是對他皇位的第一威脅。

    李亨見兒子已經明白情況的嚴重,便又繼續道:“人人都說安祿山是朝廷的嚴重威脅,其實不然,比起李慶安的威脅,安祿山根本就不算什么,他不過是一胡人,他若造反篡位,天下人誰都不會認同他,但李慶安卻不同,他是宗室,而且還是建成太子之后,天下很多人都同情建成太子,加上皇兒又封他為趙王,這等于就是承認了他篡位的合法,皇兒,若再不扼制住李慶安對中原的滲透,我擔心用不了几年,皇兒將無錢治理天下,不得不讓位給他了。”

    盡管父親有點危言聳聽了,但李豫也知道情況確實比較嚴重了,他沉思了片刻道:“那父親說,朕該怎么樣扼制住他,禁止安西銀元在大唐流通嗎?”

    “不你禁止不住,你也親眼看見了,人人都認安西銀元,他只要把銀元送來中原,就不愁沒人要,關鍵是要從源頭上堵住它來中原。”

    李豫沉吟了一下,他已經明白父親的意思了。

    “父親是說河西,對吧”

    李亨捋須笑了起來,“皇兒果然是一點就透,現在楊國忠、張筠和陳希烈等人都強烈反對分割河西,皇兒為什么不順水推舟,重置河西節度,斷了李慶安東來之路呢?這樣,他得不到中原的物資和人力,他的銀元也無法輸入中原,而且有河西阻隔,他無法直接出兵關中,河西可是塊戰略寶地啊”

    “可是朕擔心哥舒翰反對。”

    “哥舒翰無妨,我去說服他,關鍵是要任命一個得力的河西節度使,皇兒,我推荐郭子儀兼為河西節度使。”

    .......

    李亨離開了,李豫一個人坐在御書房中怔怔地望著窗外,登基已經快半年了,但他這種焦慮的心態卻一直難以平息,他無法平息,大唐日趨嚴峻的局勢讓他每晚都難以入眠,藩鎮割據已經形成事實,甚至在深化,眼下看似局勢平靜,揚州、荊州、益州、河北、安西這些中央朝廷已經失控的地方看似波瀾不興。

    但作為大唐皇帝,李豫心中卻很清楚,危機并沒有消失,相反,危機在向深度發展,據他最新掌握的情報,吳王李璘最近任命揚州司馬崔翹為蘇州刺史,盡管李璘事后名義上對戶部進行了備案,但這不能改變李璘已經侵占蘇州的事實,無獨有偶,几天前河北傳來消息,安祿山在河北軍中換掉了三十六名漢將,全部使用藩將,又在突厥人中大肆招兵,這明顯是為了公開造反做准備了。

    想到帝王艱難,李豫不由長長地嘆了口氣,這時,身后傳來李泌的聲音,“陛下為何嘆氣?”

    李豫輕輕搖了搖頭,“師傅應該知道朕為何搖頭,國事艱辛啊”盡管李豫已經登基為帝,但他依然稱呼李泌為師,并封他為翰林大學士,給予他自由進出御書房的特權,李泌不僅是他的師傅,更是他的第一謀士,用明升暗降奪南霽云軍權的辦法便是由李泌一手策划,他這几天奉命和度支郎中第五琦策划榷鹽法,已經形成了一套完整的定案,今天特地來向李豫回稟。

    李泌慢慢走上前笑道:“治國如烹羊,需用小火細熬慢燉,加以各種佐料,才能燉出一鍋色艷味香的好羊肉,陛下不可過于心急。”

    “可是朕登基已近半年,卻一無所獲,朕怎能不心急,至少要找到一只羊,讓朕慢慢加火細燉,這樣也能心安啊”

    “陛下,羊已經有了。”

    李泌將一本厚厚的奏折放在桌上,笑道:“這是我和第五琦共同商定出的榷鹽法,兩年之內,如果照此實施,便能使朝廷的鹽稅增加到百萬貫。”

    財政困乏也是李豫登基后遇到的大問題之一,登基時,左藏只有存錢三十萬貫,好在李隆基私人的內庫中有大量金銀珠寶,皇庄里也有不少存糧,他把這些金銀珠寶變賣一半,得錢百萬貫,又從皇庄運糧八十萬石進京,這才讓他有本錢在關中和隴右招募了十萬新軍,但他對百官們的補發欠俸的承諾,卻不知在什么時候才能實施了。

    如果是平時,這本榷鹽法的奏折必然會使他欣喜若狂,但今天李豫有心事,他隨意翻了翻,便放在桌上。

    “陛下,出什么事了?”李泌非常了解自己的這個皇帝學生,見他憂心忡忡,他便立刻意識到,太上皇必然給聖上說了什么事,他知道李亨剛剛才離去。

    “太上皇勸朕先對李慶安下手。”

    李豫嘆了口氣,便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和李亨的勸說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李泌,他最后道:“對李慶安下手,不符合師傅遠交近攻的策略,但安西對中原錢貨的控制卻在一天天加深,朕又很擔憂,現在朕心中亂成一團,請師傅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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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六章 緊急應對

    此時,李泌擔憂倒不是怎么對付李慶安,而是太上皇干政,他曾經做過一段時間李亨的幕僚,非常了解李亨對權力的渴望,按理,兒子李豫既然已經登基,那作為父親,李亨就應該退居幕后,不再過問政事,但李亨非但沒有隱退,反而以各種名日干涉朝政,尤其他奪走募兵的權力,這更讓人不安,當然,他是父親,關心兒子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但李泌總覺得李亨的手實在是伸得太長了,而且他先對安西下手的策略,李泌也并不贊同,他總覺得李亨是另有所圖.

    “朕確實也想拿回河西,把李慶安堵在安西。”

    “可是陛下想過沒有,按照太上皇的策略,重置河西節度,任命郭子儀為節度使,這樣不僅會失信李慶安,當初可是陛下親口答應過將河西四州划給安西,而且朝臣們都已知道,這樣還會失信于朝臣、失信于天下,反而讓李慶安得到天下人同情,陛下,不智啊!”

    “那師傅有什么辦法,既能讓朕拿回河西,又不失信用。”

    李泌有些無f6,李豫什么都好,節儉勤政、勵精圖治,不貪圖女色,不近宦官,是大唐的中興之主,但他也有一點不好,那就是在事關原則的事情上拿不定主意,本來他們已經決定用遠交近攻的策略,籠絡好李慶安,先取河東和荊州,但李豫卻在父親的一番慫恿下,又改變主意了,又想去削弱李慶安,破壞他和李慶安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信任關系,這可是李豫一個致命的弱點啊!

    李泌有心再勸,但他也知道勸得太多,反而會讓他對自己產生不信任,對這個政治經驗不足的皇帝,只能用疏,而不能用堵的辦法。

    “陛下就這么想拿回河西嗎?”

    “是!”李豫的口氣非常肯定,“朕確實是想拿回河西,朕承認當初失策,但那時也是為了安撫李慶安,可現在李慶安陳兵河西,讓他的安西銀無成為大唐貨幣,朕夜難睡眠。”

    李泌沉思了良久,道:“不如這樣,陛下還是圄側擊的辦法,奪河西實權,而不動名義上的體制,河西分裂給隴右、安西,陛下既已口諭天下,就不周再更改,郭子儀也不用再任河西節度使,而改任閑廄使,主管河西馬政,河西駐軍原本來自河東,歸附李慶安時日不長,尚未歸心,而且李慶安也并沒有把他們調去安西,可見李慶安對這支軍隊也心存疑慮,不敢讓他們進安西,所以只要陛下許以他們高官厚祿,再憑郭老將軍的威望,奪回河西軍權不是不可能,而且讓李慶安吃個啞巴虧,卻又不好聲張,陛下,這才是穩妥而有效的辦法。

    “好!高明。”李豫興奮得一擊掌贊道:“師傅鵠策略果然是常人難及,就按師傅的策略行事。”

    李豫興奮起來,他立刻取過一張信紙,准備給郭子儀寫一封親筆信,這時,李泌又吞吞吐吐道:“陛下,臣.,還有一個建議。

    “師傅盡管說。“是關于太上皇。”“太上皇怎么了?”李豫放下了筆。

    李泌著實難以啟口,這可是挑撥人家父子關系,可有些話他又不得不說,他只得周一種含蓄而委婉的口氣道:“臣的意思是說,太上皇年事已高,陛下應該盡孝心讓他怙養晚年,而不是為募兵東奔西跑,可以把募兵練兵之事交給長孫全緒、王思禮這些忠心于陛下的大將,陛下明白臣的意思嗎?”

    李豫是個聰明人,他怎么聽不出李泌的言外之意,這其實也是他很為難的一件事,招募了十萬軍,卻最后掌握在父親的手中,還有原來的十萬關中軍,也是父親一手掌控,他自己只有從李慶安手中奪來的兩萬軍隊,這讓他多多少少有些不舒服,但畢竟是自己的父親,李豫也只得忍了,現在李泌又提出這件事,他也不知該怎么辦才好,只得嘆口氣道:“朕知道了,這件事慢慢再說吧!”

    李泌不敢多說,便轉換話題笑道:“陛下,讓臣給陛下講一講榷鹽的新政吧!”

    安西,李慶安正在趕回的途中,但一個個不利的消息已經由飛鴿傳書的方式傳到了碎葉,讓碎葉留守的官a們緊張不已。

    天剛亮,嚴庄便乘一輛馬車匆匆出門了,他現在的身份還是李慶安幕僚,但安西人人都知道,嚴庄宇有實權,甚至連主政的王昌齡也未必有他的權力大。

    這几夭,嚴庄心中也是很煩躁,最近朝廷中發生的一系列針對的安西的事情讓他措手不及,步步被動,而且碎葉官場上對他不滿的聲音也出現了,王昌齡公開指責他慫恿李慶安南征,導致今天安西無主的局面,其實這件事,嚴庄也是有苦難言,他也曾經私下勸過李慶安,信德畢竟太遠,希望他派副將南征,而不是自己親征,但李慶安卻固執己見,一定要親征信德,嚴庄考慮到這是安西節度使的一貫傳統,仫表態支持李慶安親征信德,但現在事情出來了,他便擔上了責任。

    這還不算,最近還有一種說法,也是針對他而發,說他嫉賢妒能,獨占安西謀士之位,這種說法也是有根據,去年李慶安在龜茲設立招賢館,招攬天下之才,由嚴庄主管,但最后的結果卻是招了凡百名能工巧匠,而謀略之士一個也沒有,李慶安一直在外忙碌,沒有時間過問此事,但不少安西官員卻記在了心中,當王8齡公開指責他時,這種不滿的聲音也就跟著爆發了出來,讓嚴庄焦頭爛額。

    如果說王昌齡的指責多少還有點冤枉他的話,那么招賢館失敗,他確實難辭其咎,嚴庄確實有一點私心,這種私心其實早在他給安祿山當幕僖時便顯露出來,當時他和高尚明爭暗斗,皆想著干掉對方,但最后嚴庄卻因為兩次獻計失敗,使安祿山敗給李慶安,而最后被安祿山棄用,后來他又得到李慶安的重用,成為李慶安的第一謀士,當時間久了以后,嚴庄心中那種嫉賢妒能的陰暗一面又漸漸暴露出來,李泌離開李慶安,他長長松了一口氣,慶王舊幕僚閻凱几次寫信來表示愿為李慶安效力,他卻把信暗藏起來,不告訴李慶安。

    這次安西出現危機,很多對他不滿的聲音便一起爆發了,包括王昌齡對他的公開指責,其實也是在宣泄對他的不滿。

    嚴庄又是委屈又是惱火,他不敢去安西政事堂,一去那邊,脾氣火烈的王昌齡就會棧他拍桌子打板凳,妥西宮員們也會從背后把他的脊梁骨戳斷,王昌齡整天熱衷這樣革新那樣改制的,他們怎么不去戳王昌齡的脊梁骨,就因為自己去年削減給安西官員加薪,這幫家伙就記仇了。

    直到現在,嚴庄還是認為,安西官員們其實是在清算他去年削減加“快一點!”嚴庄不停地催促車夫,就在這時,車夫忽然停了下來。

    “老爺,有人攔車。”

    “嚴使君,我有話要說,請你停一下。”

    這聲音有些耳熟,嚴庄拉開車帘,只見馬車前面站住一個落魄的中年書生,之所以說落魄,是圖此人還穿著一身破舊的單衫,那是夏天的衣裳,而現在已經是深秋,早晚很涼了,大家都穿上了夾襖。

    嚴庄一下子認出來了,此人正是慶王從前的幕僚閻凱,不知他怎么混這么不濟,連件衣服都穿不起嗎?

    慶王現在被軟禁在石國,閻凱早已經離開了他,他几次向李慶安寫信表示愿意效力,可他寫的信如泥入大海,沒有任何消息,閻凱在安西各地混跡了大半年,他扇不能機,手不能提,做生意沒本錢,給人當帳房他又覺得不甘,便在碎葉一家學堂里教書,混一點糧米零錢度日,其實他混得也不至于這么慘,但為了博取同情,也為宣泄心中的怨念,他特地穿得落魄淒涼,每天來李慶安的府邸門前碰運氣,看看能不能遇到李慶安歸來,今天他正好看見了嚴庄,便忍不住出來攔路。

    文人相輕,嚴庄一向看不起閻凱,他也曾經勸過李慶安,不要用此背主之人,但看他混得如此落魄,嚴庄心中也多多少少生出了那么一點同情。

    “原來是閻-先生。”

    嚴庄走下馬車拱拱手笑道:“好久沒見了,我以為閻先生回中原了,原來還在安西。”

    閹軋混得潦倒落魄,心中那一點點文人的傲氣也沒有了,他向嚴庄深施一禮道:“嚴使君,不知趙王殿下几時才能回來?”

    “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應該快了吧!

    說到這,嚴庄忽然眼珠骨碌一轉,李慶安回來,安西官員必然會向李慶安告他招賢館一事,倒不如先把這個閻凱招攬下來,堵那些官員的嘀,也算有十,交代,而且他知道李慶安并不喜歡此人,也不會威脅到自己的位子。

    他立刻眉頭一皺,上前親熱地拉著他,有些責怪道:“先生為何不耒找我?我到處在打聽先生的下落,總算讓我找到了。”

    剛才嚴庄還冷冷淡淡,可現在卻突然變得熱情有加,著實讓閻凱難以接受,不過熱情總比冷淡好,他心中也熱了起來,不由暗恨自己為什么不早去找嚴庄,也不會整天被那幫小屁孩捉弄了。

    “使君有所不知,我一直在等趙王殷■下。”

    “你是說大將軍?我會向大將軍推荐先生,不過今天不行,先生不妨先回去,明天一早耒找我,我會先給你安排一個職務,等大將軍回耒,我即刻推荐。”

    閻凱千恩萬謝地走了,嚴庄望著他走遠,心中總算有了一點底,他見已經離趙王府不遠,便整了整衣冠,快步向趙王府走去。

    很多事情在盼望的時候總是不來,可在不想此事時,事情卻接二連三地到來,李慶安的子圄便是典型的例子,現在不僅如詩已有八個月的身孕,明月也,懷孕了,有了四五個月的身孕。

    府里為此又添了十几個丫j!婆子,原來的住處就有點嫌小了,這時朝廷旨意到來,正式冊封李慶安為趙王,冊封獨孤明月為趙王妃,借這個機會,安西政事堂便將這座占地三十畝的巨宅修葺一新,正式定為趙王府。

    一早,明月正在給母親寫信,忽然有丫!!來報,嚴先生來了,有緊急之事求見王妃。

    “請他在客堂稍等,我即刻便來。”

    明月披了一件外袍,在一個丫鬟的攙扶下,慢慢向外宅走去,進了客堂,只見嚴庄正坐在那里喝茶,顯得心事重重。

    “嚴先生今天怎么想著過來了?”明月笑著走了出來。

    和李慶安一樣,明月也不喜歡別人稱她為王妃,但安西人稱李慶安為大將軍是習慣,在對明月的稱呼上卻一點不含糊,所有人都稱她王妃,沒有人再稱她為夫人,明月擺擺手笑道:“先生不必多禮,請坐!”

    嚴庄坐了下來,恭敬地說道:“打擾王妃休息,嚴庄有罪,但情況緊急,嚴庄不得不來。”

    明月微微一笑道:“先生言重了,發生了什么事?”

    “王妃有所不知,昨天晚上我接到緊急情報,聖上任命朔方節度使郭子儀為河西閑廄使,很明顯,郭子儀是去奪河西的軍權,現在大將軍還遠在信德,我只能來找王妃了。”

    明月一怔,半晌才道:“我雖是王妃,但從不過問軍政之事「我覺得先生應該去和王長史,以及段將軍商量,找我恐怕會讓先生失望了“王妃有所不知,現在當務之急是要把河西的軍隊調回安西,不讓郭子儀奪走軍權,而調兵之權在大將軍手上,不管王昌齡還是段秀實,他們都調不動河西的軍隊,我更是不行,現在只有王妃代大將軍下令,暫調河西軍回安西,或許河西軍會遵王妃之令,情況緊急,請王妃務必出面協調此事。”

    明月十分為難,當初她隨李慶安來安西時,李慶安便和她有過約法三章,她不得過問安西軍政之事,尤其她母親是大唐名門裴家嫡女,她本人又是獨孤氏之女,這種身份更使她小心謹慎,從不過問安西之事,現在嚴庄卻讓她代夫行權,這怎么可以?但明月也知道情況緊急,她想了想便道:“這樣吧!先生可找王長史和段將軍商議,你們共同提議河西軍撤回,我可以署名在你們后面,作為証明,若讓我單獨下令,我可能辦不到,請先生諒解。”

    嚴庄沉思良久,確實只能這樣辦了,盡管他不想去找王昌齡,但情況緊急,他立刻起身道:“好吧!我這就去和他們商議。”

    嚴庄又轉到了政事堂,他十進大門,便立刻感受到政事堂官員們對他投來的不滿目光,那一道道冷視的目光就象一根根棍子,敲打在他的脊梁骨上,這種得罪所有人的感覺確實很不好受。

    “不過是個幕僚,竟如此嫉賢妒脹,小人啊!

    “哼!我看他不光腿瘸了,連心也瘸了。

    在低聲細語的紛紛議論中,嚴庄硬著頭皮來到了王昌齡的朝房前,王8齡的正式職務是安西節度府長史,得封散官銀青光祿大夫,為從三品銜,主管安西政務,可以說是安西最高政務官,而嚴庄卻沒有任何官方職務,他只是李慶安幕僚,但他卻握有實權,比如糧食調撥,土地分配,軍官升職評判,這些本來是李慶安的權力,他無暇過問,便交給了嚴庄代行,這也符合唐朝制度,幕僚很多時候就是代主公行權。

    所以在某種程度上,嚴庄和王昌齡有一點權力上的沖突,再加上王昌齡是個極為耿直之人,從不會掩飾自己的不滿,去年十月,王昌齡要給安西移民每戶每月增加五斗糧食補貼,李慶安口頭上答應了,但具體批文到了嚴庄那里,他卻改成了每戶只增加三斗,理由是軍糧優先,為這件事王昌齡已經和嚴庄大吵了三次。

    尤其這一次,王昌齡在三天前的政務會議上,當著几百名官員的面公開指責嚴庄的幕僚不夠資格,非但沒有勸阻大將軍南征,反而支持慫恿大將軍南征,簡直是愚夫所為,絲毫不留情面,王昌齡的公開指責讓嚴庄對他恨得咬牙切齒。

    若不是情況緊急,嚴庄是絕對不會來找王昌齡。

    說起來也是一種人情世故,王昌齡堅決推行廢奴制,又不准大戶人家多占仆從,平時又直面斥責下屬,毫不留情面,按理,這些都是很得罪人的事情,可安西官員們卻并不懷恨王昌齡,原因是他光明磊落,沒有一點私心,都是為公,為了安西的壯大,而且他自己作身先示行,家里就只有他和老妻,沒有一個仆人,在安西也沒有一塊土地,有人想俾劾他,便偷偷跑到河東太原他的老家去打聽,原以為他在老家會奢侈無度,擁有良田美宅,不料他的兒子卻住在几間破舊的老宅里,家里只有十畝!$·田,還是他用安西的俸祿買的,兒子兒媳還親自下田種地,這讓想彈劾他的人感動不已,回來后反而替他辯護宣傳,因此王昌齡雖然直面無情,做了不少得罪人之事,但他的人品卻讓官員們十分敬佩。

    相反,嚴庄卻真的是得罪了-實西的官員,尤其是中下級官員「更是恨他入骨,去年李慶安准備給官員們加薪三成,但嚴庄卻堅決反對,理由是安西官員的俸祿本身已栓遠比朝廷官員高了,而且朝廷官員還被欠薪三年,如果再大幅度加薪,會讓朝廷官員嫉恨安西,處處給安西穿小鞋,道理很對,李慶安采納了,最后加薪一成五。

    可問題是嚴庄本人卻得加薪五成,他卻言辭鑿鑿,他只是幕僚,是李慶安g己掏腰包,和官府無關,所以不受加薪限制,己所不欲,卻施于人,讓人怎么不恨他。

    嚴奔走到了王昌齡的朝房門口,正好王昌齡急如風似的走出來,兩人險些撞在一起。

    “是你!”

    王昌齡見是嚴庄,他頓時怒形于色,一瞪眼道:“你來做什么?”

    嚴庄心中恨得就想指著他的鼻子大罵一頓,但這樣做了,河西軍就真的完了,他強烈克制住內心的不滿,陰沉著臉道:“我是為公事而來,請你公私分明。”

    王昌齡的風格是對人不對事,他不喜歡一個人,從來就不假于色,但若是為公事,他就算再討厭此人,也會公事公辦,不會為個人的情緒而影響公事。

    “那你進來說吧!”

    王昌齡轉身進了朝房,直枯坐了下來,嚴庄知道王昌齡的規矩,除了李慶安外,他不會給任何人倒茶,也不會請人坐下,想坐就坐,不想坐就站在那里,因此他十進門便不客氣地坐了下來。

    “郭子儀出任閑廄使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王昌齡點了點頭,“我今天上午剛剛知道,傳言是要封郭子儀為河西節度使,怎么又變成主管馬政,著實有點讓人不理解聖上的用意。

    “那是你不理解。”嚴庄冷笑一聲,“我可是清楚得很,這是高明的策略。→’“什么策略?”

    不知不覺,王昌齡已經忘記了對嚴庄的不滿,他關切地問道:“你快說說看,究竟是什么策略。”

    “取消河西節度,將河西一分為二,這是聖上頒布過口諭的「天下都知道,他若又突然取消口諭,再封郭子儀為河西節度使,這必然會失信于天下,所以他就用閑廄使的任命讓郭子儀堂而皇之去河西任職,這時,他再暗中拉攏河西駐軍高官,荔枝守瑜他拉攏不了,但孟云、羅正義等人,他們本來就不是安西派系,若聖上許他們為大將軍職務,再封高爵,你說他們還會再效忠安西嗎?再加以郭子儀的威望,雙管齊下,河西軍不保了。”

    嚴庄的分析讓王昌齡感到一陣毛骨悚然,他急道:“可是大將軍不在安西,我們無權調-動河西軍,返可怎么辦?”

    “所以我才來截長史商議。”

    嚴庄見王昌齡似乎完全忘記了得罪自己之事,他不由有些悻悻道:“我剛才找過王妃,此時只有王妃出面,或許可以讓河西軍奉命撤回安西,但王妃不愿單獨發令,讓我們再加上段將軍,三方聯合下令「她在背后署名支持

    他過沒說完,王昌齡便跳了起來,“那還等什么,我去找段秀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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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七章 張掖驚魂

    九月中旬,入冬的第一場寒潮席卷了河西走廊,大地蕭瑟,高寒處更是降了大雪,使商人們行路倍加艱難。

    這天上午,一隊騎兵穿過焉支山峽谷,來到了祁連城,一名老將軍縱馬沖上高坡,打手帘眺望遠處的祁連城,他看見一群戰馬從祁連城邊奔馳而過,不由大笑道:“想不到我郭子儀竟會來河西放馬了。”

    聽他說得幽默,身后的几個隨從都跟著芙了起來,跟隨郭子儀同來的朔方節度副使程千里笑道:“老將軍有空去安西看看,那里草原遼闊,才是放馬的好地方呢!”

    程千里也是命運多賽,在安西呆不下去,被迫回京賦閑,后來又得到李豫的推荐,被任命為河東節度副使,偏偏時任河東節度使的榮王李琬不喜他,將他架空,使他的節度副使有名無實,緊接著安祿山占領河東,卻有心拉攏他,但程千里不愿意為安諒山效命,便棄官逃回了長安,他這一舉動得到了新帝李豫的賞識,又褪任命為朔方節度副使,這次郭子儀奉命來河西執行特殊使命,李豫特地叮囑,命郭子儀帶他同來。

    郭子儀聽程千里說起安西,他不由感慨道:“我已年邁,恐怕此生再無機會去安西了。

    “我倒不這樣認為。”

    程千里向兩邊看看,便壓低聲音道:“這次老將軍若能順利奪回河西軍,我認為聖上早晚會派老將軍車軍打進安西。”

    “不可胡說!”

    郭子儀有些不滿地瞥了他一眼,道:“聖上并沒有此意,我們也沒有任何理由攻打安西。”

    “可是

    不蕁怊冉說,郭子儀便一擺手止住了他,“程將軍,有一點我希望你能明白,李慶安的安西軍是大唐的西牆,不到萬不得已,我不希望這堵牆倒掉。”

    說完,他一倫馬,向祁連城疾速而去,程千里望著他的背影,不由暗暗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老將軍,有些事情不是你我能決定的。

    夜幕籠罩著張撻城,清冷的月色從薄薄的云紗里透出,將一縷淡淡的清輝散在大地上,使張掖城顯得格外的寒冷淒涼。

    這時,一陣馬蹄聲從遠方傳來,只見一隊騎兵出現在遠方的官道上,迅疾駛近城門,一名為首的軍官揮手大喊:“我是羅正義將軍,有緊急軍情要見孟云將軍。”

    城上守軍正是孟云郜,他們見夜色中的來人正是羅正義,便立刻開了城門,一隊騎兵飛馳進了張掖城。

    河西行營總管衙門內此時還亮著燈,荔非守瑜徹夜難眠,郭子儀將赴河西任閑廄使一事他已經知曉,而且他還得到了比碎葉更復雜的情報,哥舒翰的軍隊已經撤出涼州,現在駐扎在涼州的軍隊是兩萬朔方軍,另外大斗拔谷也出現了十萬隴右軍,這說明朔方軍和隴右軍已經聯合,情況變得扑朔迷離。

    荔非守瑜現在處于一種兩難的境地,安西有極其嚴格的軍隊調動制度,除了各將領的親兵外,百人以上的軍隊必須要有安西主帥李慶安簽字加印,如果他擅自將軍隊調離甘州,那就是安西軍最嚴重的罪責,罪當論斬,當然,若情況危急,他荔非守瑜也情愿背負這罪責,保全軍隊。

    但如果軍隊撤離河西,那就意味著將河西拱手出讓,安西軍進入中原的走廊也就隨之消失了,后果也同樣嚴重,現在究竟是保軍還是保土,使荔非守瑜陷于一種兩難的境地。

    這時,門外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一名親兵在門外稟報:“將軍,碎葉急信!”

    荔非守瑜大喜,急道:“快拿進來!’’

    荔非守瑜慢慢放下了鴿信,在他記憶中,這是王妃第一次公開署名,在某種程度上說,這確實就是干涉安西軍政,但荔非守瑜知道,王妃從來不會÷涉安西內政,何況她現在還身懷六甲,這一次,因李慶安不在安西,只能說明事態緊急了。

    既然有王妃的署名,荔非守瑜再沒有猶豫,他立刻下令道:“立扑命孟云未見我。”

    目前駐守河西的四萬軍隊,正是几個月前李慶安拉攏的河東軍,由于時間太短,李慶安還一時無法更換河東軍的大將,依然任用他們為將,四萬河東軍分別駐守在甘州、肅州和瓜州,其中孟云和羅正義的兩萬軍隊駐扎在甘州,而吳庸的兩萬軍則分別駐扎肅州和瓜州。

    這河東三將中以吳庸的兵力最多,以孟云的兵力最精,而羅正義的軍隊最少也最弱。

    此貪·1,孟云正在接見剛剛從祁連城趕來的羅正義,羅正義是河東三將中實力最弱的一人,他原來是承天軍兵馬使,官拜宜威將軍,比孟云低了几級,他手下只有五千部眾,而且大多是老弱殘軍,因此羅正義在三人的地位也最低,來河西后被任命為祁連兵馬使兼甘州副都督,駐兵祁連城。

    雖然羅正義在三人中職位最低,但他卻是李豫最先拉攏的人,他的叔叔羅秉真是朝中尚書左丞,李豫便是通過他叔叔,將招安三將的密旨先給了他,今天,羅正義從祁連城趕來找孟云,正是為了此事。

    “大哥,這可是聖上給咱們的親筆旨意,機會啊!”

    羅正義壓低聲音,他不敢驚擾孟云的沉思,孟云一動不動地凝視著桌案上的密旨,上面清清楚楚有他的大名,孟云若效忠于朕,封金吾衛大將軍、平夷縣公。

    河東平夷縣便是孟云的家鄉,將他的家鄉封爵給他,令孟云怦然心動,但孟云也知道效忠聖上,也就意味著背叛李慶安,當初他可是發過毒誓,將效忠李慶安,如果他背叛李慶安,那誓言又算什么呢?

    他沉思良久,又沉聲問道:“郭老將軍現在何處?”

    “郭老將軍就在祁連城,程千里也未了。”

    羅正義非常了解孟云,他知道孟云正處于猶豫之間,便取出一封信,遞給他道:“這是郭老將軍給將軍的親筆信。”

    孟云拆開信,信只寫了半頁,意思也很簡單,背叛李慶安只是小節,效忠聖上才是大義,是氣節,是迷途知返,他勸孟云抓住這個機會,不要再執迷不悟。

    “大義、氣節「”

    這四個字儼如大錘一樣,重重地敲在孟云的心中,使他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大義和氣節足以抵消他所發下毒誓的擔憂,他的目光又回到了密旨,這一3·[,大將軍和平夷縣公的冊封竟是如此誘惑他。

    !

    他拳宇一擊,霍然起身遵:“我決定了,效忠聖上。”

    旱正義大喜,又連忙道:“那吳庸鄰■邊呢?”

    “吳庸不是你我的事,程千里曾是他的上司,既然程千里也來了,那就是他的事情。”

    孟云看了看時辰,已是一更時分了,便道:“你立刻趕回祁連城,告訴郭老將軍,給我三天時間,我要把各地郜眾匯攏,然后將軍權交給他。”

    話音剛落,門外忽然傳來了親衛的窠報,“將軍,荔非將軍請你速去他那里,說有大事相商。”

    “不好!”羅正義吃驚道:“這一定是荔非守瑜知道我回來了,他要對將軍下手了。”

    “有這個可能,沒有敵情,半夜卻耒召我,詭異啊!”

    孟云沉吟一下,便道:“去回復荔非將軍,就說我身體感恙,明天一早再去見他。

    “是!”親衛轉身去稟報了。

    羅正義急道:“大哥,現在該怎么辦?

    “不要擔心,張掖城中的士兵絕大部分都是我的部眾,現在應該是荔非守瑜擔憂才對。”

    說罷,孟云走出門外,大聲令道:“傳我的命令,凡校尉以上軍官,都立刻來見我。”

    這時,荔非守瑜得到了孟云的回復,他也立刻意識到了不對,下午見他還好好的,哪有什么盛恙?再說,自己是他的上司,上司有令,他怎敢不來,不用說,孟云已經有異心了。

    就在這時,親兵帶著一名年輕的軍官跑耒,這是孟云手下的一名校尉,姓魏,他父母兄弟在前年已經遷徙安西,是安西的鐵杆支持者「軍官上前施禮道:“稟報荔非將軍,孟將軍召集數百名軍官開會「說聖上有旨意到了,羅正義將軍也未了,恐怕會對將軍不利。”

    茜非守瑜大吃一驚,他一直在注意郭子儀,卻沒有想到聖上居然先下了密旨,他不假思索,立刻翻身上馬,也同時下令道:“傳令城內各軍,立刻到北城外集結,不得有誤!”

    他又低聲對一名親兵道:“快去我的虎賁營傳令,立刻到南門外集結。

    荔非守瑜的部眾跟隨李慶安南征了,他本人只帶了一千軍隊來張掖,如果孟云造反,他的一千軍隊就非常危險了。

    荔非守瑜狠狠抽一鞭戰馬,向南門疾奔而去,此時,張掖城內已經開始騷動了,到處有軍隊在集結,士兵的奔跑聲,野犬發瘋般地吠叫,將整個張掖城都驚醒了,家家戶戶關門閉戶,女人抱著孩子,男人則躲奮窗下,從縫隙向外窺視,驚恐的氣氛彌漫著整個張掖城。

    孟云頂盔貫甲,手持大刀,率領數千人將荔非守瑜的行營衙門團團包圍,人人手執火把,火光照明了夜空。

    這時,几名士兵從衙門內跑出,“孟將軍,荔非守瑜已經逃走,他曹下令全軍在北城外集結。”

    “該死的!”羅正義恨恨罵道:“是誰走露了消息。”

    “現在不是管誰走漏消息的時候了,決不能讓荔非守瑜逃掉”

    孟云立刻高聲下令道:“全軍向北城外追擊,活捉荔非守瑜者,賞錢五千貫,梟其首者,賞錢萬貫!”

    軍隊調頭,浩浩蕩蕩向北城奔去,這是鄉跫所當然,萵非守瑜要逃走,只能向北走,就在這時,一名騎兵飛奔而至,高聲稟報道:“稟報將軍,南門處發現荔非守瑜的虎賁營蹤跡。”

    孟云一呆,他猛地給自己一記耳光,大聲喝道:“全部調頭,向南門追擊!”

    軍隊再次調頭,向南門懸追而去。

    一隊騎兵在茫茫的草原上奔馳,黑咕隆咚的世界從他們身邊飛掠而過,風呼呼在耳際吹響,荔非守瑜和他的一千虎賁營已經逃出張掖四百里,孟云的軍隊早已經不再追趕他們,但荔非守瑜依然在下令狂奔,不准休息,他們每人配三馬,不斷換馬,馬不停蹄地在星夜中疾駛飛奔,當晨曦初露,天邊出現第一抹淡淡的金光,他們終于抵達甘州邊境上的健康軍大營,這里是吳庸部眾的駐地。

    按照荔非守瑜的判斷,孟云背叛安西是羅正義到來后的結果「他極可能帶來了聖上的旨意,那么孟云應該只是反叛的第一站,下一站他們就應該去酒泉策反吳庸。

    如果自己能在他們的前面趕到肅州,那么至少還能挽回一半,吳庸的兩萬軍決不能再背叛安西。

    天色漸漸地亮了,騎兵們正在一片楊樹林中休息,兩夜一天的狂奔讓他們筋疲力盡了,戰馬也支持不住了。

    健康軍大營在十里之外,從這里可以隱隱看見大營的影子,荔非守瑜派去的親兵已經去了近一個時辰了,還沒有消息傳來,此古·1,他心中充滿了擔憂,盡管他也知道勸降吳庸的人未必能趕得上他們,但他心中還是沉甸甸的,唯恐吳腐也反叛,如果他也反叛,那么連沙州也保不住了,安西軍將徹底失去河西,他也無法向李慶安交代,只能一死來謝罪。

    “將軍快看!”一名爬在柳樹上的崗哨指著北面大喊。

    士兵們紛紛跳起來,向北面張望,但在地面上什么也看不見,只見空中塵土滾滾,荔非爭瑜躍上一株柳樹,刺眼的陽光讓他眼睛都睜不開,他用手遮住光線,一下子看見了。

    ~o見一支數千人的騎兵正向這邊飛馳角L來,黃塵滾滾,離速曇毛不足五里。

    “上馬、戰備!”

    荔非守瑜翻身上馬,手執長敬向樹林外奔去,一千虎賁營跟著他迎了上去,雙方漸漸停住了腳步,相距不足十里。

    這時,一名年輕的將領從軍隊中飛馳而出,大笑道:“荔非將軍為何如此緊張,莫非擔心我也背叛安西嗎?”

    來人正是河東三持之一的肅州都督吳庸,今年只有二十九歲,長得英姿勃勃,他原本是太原兵馬副使,正伎跟隨李琬逃走后,李慶安餃任命他為來掌管太原兵馬使下的兩萬大軍。

    荔非守瑜沒想到他竟然會在這里,聽他的口氣,郭子儀的人已經搶先一步了,但似乎并沒有成功,荔非守瑜心中又生出了一線希望。

    他上前見禮道:“吳將軍,你怎么會在此處?”

    吳庸躬身行禮道:“我是昨夭晚上才趕來這里,來會見我的老上司程千里。”

    “程千里可是帶來了聖上的旨意?”

    “不錯,聖上要封我為右武衛大將軍,還許我縣公的爵位,但我沒有答應。”

    “為何?”荔非守瑜盯著他道:“你為何不答應?+

    吳庸傲然一笑,“大丈夫一諾萬金,我既已發誓向大將軍效忠,當遵守誓言,再者,大將軍隊用我不疑,我吳庸又豈能做忘恩負義、貪圖名利之輩。”

    荔非守瑜望著這個年輕的將領,望著他清澈而堅定的目光,終于忍不住長嘆道:“大將軍任用吳將軍,是安由之幸也!”

    大歷元年,李豫利用李慶安不在安西的機會,發動了河西事變,河東三將中的孟云、羅正義受李豫高官重$}所誘,背叛了李慶安,但另一名年輕將領吳庸拒絕了誘惑,不肯背叛李慶安,四萬河西軍一分為二,孟云和羅正義牟兩萬軍投降孓郭子儀,而另外兩萬軍在荔非守瑜和吳庸的率領下退守玉門關。

    郭子儀隨即辭去了河西閑廄使一職,李豫轉而任命程千里為河西閑廄使兼甘、肅兩州都督,執掌投降的兩萬河西軍,西孟云和羅正義則回京為官,參與新兵訓練。

    這時哥舒翰也辭去了涼州都督一職,李豫再一次任命程千里兼任涼州都督,并封他為安西節度副使,總督涼、甘、肅三州兵馬。

    河西事變是李豫登基后發生的第一起重大政治事件,它寓示著李豫和李慶安之間的合作告以結束,河西事變帶來的不僅僅是河西三州的歸屬變化,更重要是李豫借河西三州斷絕了安西銀元東輸以及移民和貨物西進的渠道,抑制住了安西借助中原之力蓬勃發展的勢頭,它使得安西與朝廷的矛盾走向了公開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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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八章 萬里求聘

    九月底,李慶安的兩千軍隊抵達了月氏國都城阿緩城,月氏國是唐人的稱呼,當地人則稱為吐火羅國,在几個月前的吐火羅戰役結束后,阿緩城便成為了唐軍的指揮治所。

    唐軍騎兵隊在前往阿緩城的商道上緩緩行駛,顯得頗為沉默,這里離阿緩城還有十里,兩邊都是低矮的山丘,叢林茂密。

    李慶安騎在馬上,他正抬頭望著几只在空中盤旋的蒼鷹,他在金滿縣時也曾經養過一只獵鷹,但他搬去碎葉后,他的鷹卻沒有跟去,留在了天山,或許那是一只鷹對故鄉的眷念。

    李慶安笑了笑,目光又落在了遠處的阿緩城上,這還是他第一次踏上吐火羅腹地,本來他是要趕回安西去處理河西危機,但行到石汗那時,便接到了安西的消息,河西危機已經塵埃落地,安西丟掉了甘、肅兩州和兩萬軍隊,應該說這個結果好于他的預期,他原以為只能保住沙州,沒有指望能保住軍隊,但最后在安西屬僚們的努力下,最終保住了一半兵力。

    “哼奪我河西,他以為就這么算了么?”

    李慶安并不回避挫折,他已寫信回去,將河西事變的責任擔在了自己肩上,他作為主帥,不該親征信德這么遙遠的地方,致使安西出現了權力空白,這是他戰朮安排上的失誤,他應該讓李光弼去南征信德,而他本人打吐火羅。

    其次他低估了李豫對自己的戒備之心,他也知道自己和李豫早晚會決裂,但他沒料到他們之間的決裂來得這么快,這是他大意了,他確實沒有料到,否則他在南征之前,一定會事先安排好河西的防御。

    不過,有一點李慶安怎么也想不通,李豫為什么會突然對河西下手,按理,他四面環敵,在一個對手都沒有處理掉之前,便對自己這個表面上的盟友下手,這是一種政治上的低能,從他所了解的李豫來看,他應該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何況他身邊還有李泌,這次連李泌也沒有勸阻他,說明這里面有一種李豫不得不對自己動手的原因。

    那這個原因究竟是什么?這讓李慶安百思不得其解。

    “大將軍,李將軍來了”一名親兵的喊聲打斷了李慶安的思路。

    只見遠處奔來一隊騎兵,為首之人正是吐火羅主將李光弼,片刻,李光弼飛奔上前,他翻身下馬,半跪給李慶安施一軍禮,“末將李光弼參見大將軍”

    李慶安連忙下馬,將他扶了起來,笑道:“這次吐火羅之戰,多虧光弼兄了。”

    李光弼連忙謙虛道:“卑職只是僥幸獲勝,若沒有河中軍壓制住呼羅珊大食軍東援,這場戰爭鹿死誰手,還未為可知,卑職首先要為河中軍請功。”

    李慶安點了點頭,“河中軍之功我自會考慮,但光弼兄虛懷若谷,確實令人敬佩。”

    “不敢不敢大將軍過講了。”

    這時,李光弼又指著旁邊一名長得頗為肥胖的吐火羅中年男子道:“這位是月氏國新國王羅先,聽聞大將軍過來,特趕來拜見。”

    羅先連忙跪下,恭恭敬敬地給李慶安磕了個頭,“月氏奴羅先拜見趙王殿下”

    李光弼一旁又介紹道:“羅先國王原是吐火羅大將,率三萬軍投誠唐軍,由于老國王已死,我便暫立他為新王,還請大將軍批准。”

    “原來如此”

    李慶安笑著將他扶起,“國王殿下請起,率軍投誠大唐,足以見你的誠意,那么從現在開始,我正式同意你為月氏國新王。”

    羅先連忙拜謝,他又忍不住泣道:“趙王殿下,月氏國本為大唐屬國,大食東擴后,吐火羅諸國屢次求救于大唐,然天兵不至,吐火羅難以抵抗大食人,不得已降之,現天朝大軍入駐吐火羅,還我們自由,我們愿意為大唐屬民,年年納稅服勞役,只懇求趙王殿下能留我們在故土,不要讓我們背井離鄉。”

    李慶安看了一眼李光弼,李光弼指了指北面,他這才明白,按自己最初的命令,抵抗者舉國遷去波悉山為礦籍,那么月氏、高附、王庭等吐火羅大國一個都逃不掉,都得遷走。

    雖然這很不現實,几百萬的吐火羅人怎么可能遷走,非大亂不可,李光弼也暫時沒有執行,但他無權取消,只有等李慶安來才能取消這條命令。

    李慶安沒有直接答復,他對羅先淡淡道:“這件事我自會和李光弼將軍商議,你先回避吧”

    “是”

    羅先慌忙行了一禮,退了下去。

    李慶安等他走遠,這才對李光弼道:“礦工缺乏一直掣肘于安西,雖然全民遷為礦籍不現實,但吐火羅必須給我出礦工。”

    李光弼已經考慮了一個成熟的方案,他連忙道:“大將軍,不妨用服勞役的方式,和中原一樣,吐火羅男子每年須服勞役兩個月,讓他們去挖礦,同時可以延長服勞役時間以抵消稅賦,我特地調查過,吐火羅都愿意以勞役抵稅賦。”

    李慶安想了想,便點頭應道:“這個辦法可行,如果能形成制度,解蘇國的人也可以放回來,同樣執行勞役制度。”

    解決了這件大事,李光弼的心中頓時輕松下來,便笑道:“大將軍一路辛苦了,請隨卑職入城休息。”

    “確實有點累了,想好好睡一覺。”

    兩人有說有笑向城內而去,路上,李慶安問道:“呼羅珊那邊可有動靜?”

    “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動靜,不過卑職估計,大食人絕不會善罷甘休,半年之后,他們必然會大舉東征。”

    “為什么是半年?”李慶安笑問道。

    “大食人對我們也算比較了解了,沒有半年時間的准備,他們不會輕易東征,可一旦准備半年,他們的反扑必然是大軍壓境,大將軍,我們也要開始著手准備了,以免到時措手不及。”

    “你說得不錯,大食人絕不會善罷甘休,我這次趕回來,也是為了備戰大食。”

    說到這,李慶安轉了話題笑道:“河西之事你聽說了嗎?”

    “卑職也是剛剛知曉,朝廷利用大將軍不在安西的機會,對河西突然發難,機會倒是把握得很好,不過卑職認為,丟了甘、肅兩州,未必是壞事。”

    “哦?你說說看,好事在哪里?”

    “至少讓我們提前知道了兩個叛賊,而大將軍又多了一個人才。”

    “你的觀點我贊同,土地丟了還可以奪回來,但人才卻不是時時刻刻都能遇到,吳庸讓我感到欣慰,此人確實可以重用,不過河西之事沒完,等我解決了大食人,我會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怎么拿走,就怎么給我還回來。”

    這時,李光弼忽然想起一事,便笑道:“說到人才,我倒想起一事,有一個姓劉的文士,說是從長安來投靠你,不遠萬里,一心要去信德找你,卻病倒在阿緩城,此人當真是痴,不過倒有點見識。”

    “他有什么見識?”

    “他說聖上必然要對河西動手,你親征信德而不在安西,恐怕難以挽回河西之危。”

    李慶安一怔,連忙問道:“此人在哪里?”

    “此人就在阿緩城內,養病近一個月,快病愈了,說又要去信德找你。”

    “速帶此人來見我”

    進了城,李慶安下榻在月氏王宮,片刻,李光弼領一人來見李慶安。

    李慶安見此人年紀約三十四五歲,或許是大病初愈的緣故,身體顯得很瘦弱,便笑道:“聽說你要去信德找我?”

    那人連忙上前躬身施禮,“下官參見節度使大將軍”

    李慶安一怔,“你是官員?”

    “下官是西市常平署署令,不過已經辭去官職,不遠萬里來安西找節度使大將軍求聘。”

    李慶安點點頭,擺手笑道:“先生請坐”

    文士側身坐了下來,李慶安又問道:“請問先生貴姓?”

    文士這才想起自己沒有報名,連忙歉然道:“在下姓劉名晏,字士安,曹州人氏。”

    “劉晏?”

    李慶安忽然想起此人好像也是中唐著名人物,以善于理財而留名于史,不過諸多的中唐名人對李慶安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他甚至連杜甫、王維等人都懶得去找,念頭只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他便笑道:“我聽李將軍說,先生竟然能提前知道河西之事,這是為何?”

    劉晏也已聽說了河西之變,他還是晚了一步,眼中不由有些黯然,便嘆了口氣道:“其實朝廷危機四伏,外患重重,北有安祿山狼子野心,又有吳王、荊王、蜀王內窺社稷、枕戈以旦,朝中人都認為所有外患中以安祿山為最,聖上當先除安祿山,但我卻認為,聖上必然是先對大將軍動手,必然會先打河西。”

    這正是李慶安百思不解之謎,他頓時精神大振,連忙吩咐左右道:“快給先生上茶”

    左右親兵上了一杯茶,劉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這才不緊不慢道:“大將軍一定很奇怪,聖上為什么急于打河西,實際上是安西銀元惹出的禍事。”

    ‘安西銀元?’李慶安有些不解,自己大量銀元輸入中原,這應該是好事,就像明清大量白銀涌入一樣,可以大大增加財富,怎么反而會惹出禍端?但他沒有多問,道:“先生請繼續說”

    “關鍵是現在左藏存銅錢不足三十萬貫,現在朝廷財政窘迫異常,連我這個從七品的小官也已欠俸兩年,而江淮、荊襄、巴蜀、河北河東這些富裕之地的稅賦又運不進京,聖上為了籌錢已經快急瘋了....”

    “等等”李慶安打斷了他的話,奇怪地道:“朝廷不是有工部、將作監嗎?里面有官匠數萬,他們可以燒制瓷器、制作紙張,可以賣給安西,我給他貨真價實的銀元,這樣不就有錢了嗎?怎么會一籌莫展?”

    “大將軍說的是舊事了。”

    劉晏苦笑一聲道:“現在除了軍器監還有一點官匠外,哪里還有其他匠人,都各自謀生了,就算有官匠,沒有錢買原料也是枉然,本來地方官府還有一點庫存的絹綢等輕貨,可早已被楊國忠賣光,換來的錢帛也已被先帝揮霍一空,我常去左藏和關中各個官倉,都已是空空蕩蕩,現在大唐的情況民富官窮,這些民可不是普通草民,而是各大宗室權貴、豪門巨賈,傳言虢國夫人就擁有財富不下千萬貫,朝廷窮得叮當響,權貴們卻富得流油,聖上要錢招兵買馬,手中卻無錢,怎么辦?”

    “那個太上皇不是和楊家有仇嗎?宰了楊家,錢不就滾滾而來嗎?”李慶安有些不屑道。

    “事情不是那么簡單,聖上的崔貴妃便是韓國夫人之女,還有楊國忠這個右相在,聖上不敢輕易動這些權貴,真的鬧起來,便給藩王們授以口實,他們便會聯合發兵,外有大兵壓境,內有權貴串通,甚至還會組織庄丁內亂,而朝廷兵力不足,何以應對?”

    “所以他就拿我開刀,可這和我安西銀元有什么關系?”

    “大將軍有所不知,度支郎中第五琦是我的好友,他私下給我透露過,聖上從先帝內庫中得了一批銀錠,約三十萬斤,聖上便准備用來發行銀錢,含銀量為每錢銀二銅八,以一錢抵五十錢,在各地強制兌換銅錢,并嚴禁私人鑄銀錢,這其實就是變相發行大錢,這樣便可以迅速得錢二百四十萬貫,用以募兵,這是最快捷見效的辦法,可正是安西銀元大量存在,使聖上的新錢法無法推行。”

    李慶安大致有些明白了,便笑道:“他那些銀錠還是我送給先帝的,不過我還是有點懷疑,我的安西銀元有這么大的影響力嗎?”

    “影響相當大”

    劉晏嘆了口氣道:“我是常平署署令,怎會不知安西銀元的重要,剛開始時,安西銀元主要是被收藏,流通倒不大,但后來越來越多,各地都出現了,開始大量流通,現在已經成為大唐的第一錢幣,正是它的存在,從前先帝鑄造的銀錢,本來是一文當一百文,可現在市面上只值五文,絕大多數商鋪還不肯收,至于其他人家鑄造的劣銀錢,更是無人問津,長安人買米也不收,試問,在這種情況下,聖上一文當五十文的銀錢怎么發行得起來?強制兌銅錢只會造成天下大亂,所以聖上必須要堵住安西銀元的流入,一旦安西銀元的來源被堵住,新銀錢就會迅速將安西銀元驅逐出市,大將軍明白了嗎?這就叫劣幣驅逐良幣,只有把河西控制住,才能堵住安西銀元。”

    “真是井底之蛙”

    李慶安冷笑一聲道:“天下之大,他以為拿下河西就能堵住我的銀元嗎?我可以借道吐蕃,可以借道回紇,甚至我可以從旁遮普出海,走海路到廣州,他能堵得住嗎?從他在東宮的言行,我還以為他會是個以民為本的皇帝,看來登了基,還是一丘之貉,不敢動權貴一根毫毛,只敢拿弱小的民眾開刀。”

    劉晏低低嘆息一聲,道:“我原也是這樣以為,我對他寄予厚望,但他登基不到半年,便要變相發行大錢,掠奪弱民的財富,令我失望之極,所以我棄了卑官,來安西愿為大將軍效力。”

    說完,劉晏站起身一躬到地,“臣劉晏愿為趙王殿下效力,懇求殿下收錄。”

    “好好”李慶安欣然應允,“先生可暫做我的幕僚,替我籌划安西錢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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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九章 回到安西

    劉晏的話像一把鑰匙,解開了李慶安的疑惑,盡管他也知道劉晏說得并不全面,比如自己趙王的身份,遠遠比安祿山的威脅更大,把自己堵在安西,李豫便可將精力集中在東方,對付安祿山和其他三王,但無論如何,貨幣之爭也是一個重要因素,至少是個導火線,它讓李慶安看到了李豫軟弱和焦躁的一面,他急于斂財募兵,卻始終不敢得罪權貴,那么會有更多人對他失望。

    劉晏是第一個,但絕不是最后一個。

    在阿緩城休整了兩天,李慶安又繼續北上了,半個月后,李慶安一行終于返回了碎葉。

    “我現在才知道,聖上與大將軍決裂,是他犯下了最大錯誤,他完全可以得到大將軍的支援,白花花的銀子啊”

    劉晏忍不住又一次長嘆,這句話他已經說了三次了,自從他在波悉山銀礦看到了巨大的礦山和堆積如山的銀錠,這位理財能手便仿佛受到刺激,一路上長吁短嘆,感慨萬分,使李慶安的親兵們也暗暗感到好笑。

    “其實先生看到的只是安西財富一角。”

    李慶安放慢了馬速,和他并行笑道:“我們和拜占庭的貿易有丰厚的利益,還有土地,一望無際肥沃的土地,這才是我們安西最大的財富,還有廉潔高效的官員和勇猛忠誠的士兵,這更是我們安西的財富。”

    “可是我只對白銀黃金感興趣。”

    劉晏眨巴眨巴小眼睛又補充道:“沒辦法,天生的興趣”

    李慶安聽他坦承得可愛,便忍不住大笑道:“好我們就說黃金白銀,先生看到的波悉山銀礦其實只是安西銀礦中很小的一部分,千泉山的儲銀量更大于波悉山,還有蔥嶺的銀礦,品相高、易開采,儲量更是天下第一,我們已經發現了,只是缺乏人力開采,還有碎葉河的沙金,會讓你覺得,獲得財富竟是如此容易,我們已經准備組織人力采金了,先生若有興趣,不妨跟著第一支采金船隊去看看。”

    劉晏聽得眼睛都冒光了,喃喃道:“我要去,一定要去。”

    他忽然驚覺,連忙道:“可是如果中原斷絕和安西的貿易,拿這么多金銀換不來貨物怎么辦?”

    李慶安微微一笑:“先生多慮了,沒有中原的貨物我們可以自己生產,事實上我們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所以安西有很多工坊,絲綢、白疊布、瓷器、生鐵、銅器、兵器、紙、筆等等各種各樣的物資,甚至包括必須的茶葉,我們可以從旁遮普的蘇刺侘城出海,用海船去大唐沿海買茶,這些我們都考慮到了,我一點也不擔心。”

    劉晏不禁悠然神往,笑道:“看來,我來安西有很多事情可做。”

    “先生現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加快馬速,否則,我們就得半夜回家了。”

    李慶安狠狠抽了一鞭戰馬,隊伍加快速度,向數十里外的碎葉城疾奔而去。

    盡管李慶安加快趕路,但他還是在二更時分抵達了碎葉城,他的軍隊便直接進了城外的軍營休息,劉晏也疲憊不堪,在軍營中找了一頂營帳也睡了,而李慶安卻惦記家中的情況,帶了一百多親兵連夜進城。

    碎葉城的主干道也叫朱雀大街,兩旁種滿了茂盛的蘋果樹,一到秋天,大街上果實累累,通紅飽滿,滿城都飄溢著誘人的甜香。

    但此時已是十月,初冬的寒意籠罩著碎葉城,雖然還沒有下雪,但口中呵出的濃濃的白氣足以証明秋天已經過去了。

    夜空晴朗,星光滿天,李慶安盡量放輕馬蹄,小步地行走,唯恐激烈的馬蹄聲驚破了寧靜的夜晚。

    很快,他便來到了政事堂的背后,這里是他的家,可是眼前的情形卻讓他有些愣住了,他的家已經成了空宅,碎葉官府在大門挂了一塊白色的大牌子,上面寫著:‘空宅,閑人勿進’六個字。

    李慶安怔怔望著大門,搬家了么?自己怎么一點也不知道,這時,遠處傳來了‘梆梆梆’的敲更聲,已經三更了。

    “去,把更夫找來。”

    李慶安低聲吩咐,立刻有兩名親兵奔了上去,片刻便將更夫抓了過來,是一名六十余歲的老者,李慶安見過,一直就是他在自己住宅附近打更。

    “老丈,還認識我嗎?”

    老更夫的頭腦不是很靈敏,瞅了李慶安半天,他才忽然反應過來,連忙跪下磕頭,“大將軍,小民不知,恕罪”

    李慶安給親兵使了個眼色,讓他們扶起老更夫。

    “老丈,我是回家,可是我家沒有了,想問問你,搬到哪里去了?”

    老更夫這才明白過來,他撓撓頭笑道:“原來大將軍找不到自己家了,几個月前已經搬了,就是羅夫人的宅子,那座碎葉最大的宅子,有座很高白塔的。”

    “我知道了,多謝老丈”

    李慶安從馬袋里摸出錠銀子,塞給了他,回頭對親兵們笑道:“那宅子很大,有足夠大家住的地方,走吧”

    他翻身上馬,帶領親衛們向街角奔去,老更夫拿著那錠足有二十兩重的銀子,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痴了一樣。

    走過兩條街,李慶安終于來到了自己的新家,不會有錯,大門上方的牌匾上寫著‘趙王府’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在李慶安的記憶中,這上面原來也有一塊牌匾,寫著‘李府’,現在物歸原主,成了自己的府邸。

    府邸前十分安靜,挂著兩盞沉重的大燈籠,透出微弱地燈光,這時,一名親兵跑上台階拍了拍門環,片刻,側門上的探視口開了,一名睡眼惺忪的門房伸出頭打量他們一眼,不由有些怔住了。

    “發什么癔症,快點開門,大將軍回來了。”

    “啊”門房大吃一驚,慌慌忙忙開了大門。

    “快起來啊老爺回來了。”

    他大喊一聲,正要跑進府內去通報,親兵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他,李慶安上前道:“現在夜深了,別吵著大家,只把管家叫來便可。”

    “是是”門房飛奔進去稟報。

    眾人牽馬陸陸續續進了大門,這時,張管家已聞訊趕來,上前施禮道:“不知老爺歸來,沒有准備,望老爺恕罪”

    李慶安點點頭笑道:“我沒有怪你,你先去把士兵們安排一下,我自己去內宅,對了,家里人都好嗎?”

    “好好大家都好,夫人身體也好,老爺先請進內宅休息吧”

    張管家連忙讓兩名丫鬟領李慶安進府,他則去安排士兵們食宿,兩名丫鬟打著燈籠帶著李慶安沿著一條彎彎曲曲的回廊,向內府走去,一邊走,李慶安一邊打量這座巨大的府宅。

    他這座府邸是碎葉城最大的一座家宅,占地三十余畝,房屋層層疊疊,足有數百間,還一片占地廣闊的后花園,種滿了茂盛的花木,各種亭台樓閣掩映其中,其中有一座十几丈高的石塔,通體白色,在碎葉很有名,碎葉人都叫它白塔,在政事堂的鐘樓沒有修建前,它一直是碎葉的第一高建筑,是建成太子的第一代后人修建,站在塔頂向東望去,仿佛可以望見遙遠的家鄉,所以又叫思鄉塔。

    穿過一處庭院,前面是一條小河,有一座小木橋,過了橋就是內宅了,這時,前方忽然出現了几盞燈籠,正向這邊逶迤而來。

    燈籠上了小橋,李慶安一眼便看見了,來人正是他的妻子獨孤明月,“是夫郎嗎?”明月也看見了他。

    李慶安心中一熱,大步迎了上去,“是我,明月”

    明月剛剛得到丈夫回來的消息,她驚喜交加,連頭發都來不及梳理,稍微攏了一下,披一件衣服便迎了出來,此時,她聽見了丈夫的聲音,心中異常激動,急著要奔下小橋,不料身子沉重,險些摔倒,旁邊的丫鬟連忙攙扶住她。

    這時李慶安才發現妻子凸出的肚子,不由愣住了,這半年他一直在外征戰,而且遠離家鄉,通訊極為不便,沒有家中的一點消息,他一直牽記如詩,算著她快要生了,竟不知道明月也已經懷了孕。

    明月原以為丈夫會沖上來把自己摟在懷中,心中充滿了期待,不料他卻是盯著自己的肚子發怔,不由嬌嗔道:“發什么呆,還不快點扶住我。”

    李慶安這才醒來,慌忙上前扶住妻子,“這....是怎么回事?”

    明月聽他問得混帳,心中恨得發癢,又礙著旁邊丫鬟,只得悄悄地在他胳膊上狠掐了一把,“你說呢”

    李慶安心中一陣狂喜,自己又有了一個孩子,這時,一陣河風吹來,明月頓時打了一個寒顫,李慶安連忙解下披風給妻子裹上,扶住她向內宅走去,“外面冷,趕緊進屋”

    明月在懷孕之初反應很大,吃了不少苦頭,現在終于聽見丈夫關心自己,她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感動,便撒嬌似的抱著丈夫的胳膊,頭靠在他肩頭,小聲道:“原想給你寫一封信,但又怕讓你分心,所以就決定給你一個驚喜,你高興嗎?”

    “當然高興,比我打一百個大勝仗還高興。”

    李慶安摟住妻子的身子笑道:“這次回來,無論如何都一定要看著自己的孩子出世,我要讓安西所有軍民一起分享我的喜悅。”

    “夫郎,如詩也很好,產婆說,她就在這几天了。”

    “我算著也應該是這几天,這几天我就呆在家里,哪里也不去。”

    “嗯,產婆說這個時候我不能見她,你就多盡盡心吧”

    兩人一邊說著,便走進了明月住的院子,房間的燈都已經亮了,一名婆子迎上來道:“夫人,熱水已經燒好了,飯菜馬上就送來。”

    明月點點頭,“辛苦你們了,去休息吧”

    她又對李慶安笑道:“估計你肚子也餓了,廚房里有現成的飯菜,我叫她們去熱一熱。”

    李慶安笑道:“其實不需這么麻煩,洗個熱水腳,吃兩塊糕餅就可以了,再找個地方睡一覺。”

    明月拉著丈夫的手進了房間,房間里點著炭盆,格外地溫暖,明月拍去了他肩頭上的几根松針,又替他脫了外袍,見丈夫南征一趟,變得又黑又瘦,不由有些心疼道:“你呀現在又不是在外面打仗,看你都瘦成什么樣了,這段時間我要好好給你調養一下。”

    這時,兩名丫鬟拎著食盒進來,在桌上擺了十几盤飯菜,還溫了一壺酒,明月對兩個丫鬟道:“你們快去睡吧這里我來,碗碟明天再收拾。”

    “是”兩個丫鬟退了下去。

    李慶安坐了下來,笑道:“你不和我一起吃嗎?”

    明月搖了搖頭,抿嘴笑道:“你快吃吧飯菜都冷了。”

    李慶安也著實餓了,他端起飯碗大吃起來,如風卷殘云,明月托著腮坐在一旁,滿心喜悅地望著丈夫,她又拎起酒壺,給他倒了一杯酒,這時,她忽然想起一事,便道:“夫郎,我給你說件事兒。”

    “什么事?”李慶安嘴里嚼著菜,含糊地問道。

    “上次河西之事,我也在撤兵令上署名了,你不會怪我吧”

    明月一直很擔心這件事,她就等丈夫回來給他說清楚了,明月署名之事李慶安已經知道了,他笑了笑道:“那件事你處理得很好,沒有問題。”

    “那我就放心了,我很擔心別人會指責我干政。”

    “那是你多心了,別人可都在夸你呢說王妃怎么怎么賢德,關助孤寡。”

    明月笑著把酒杯遞給他道:“你瞎編呢我封王妃時你還在南方,現在又是半夜回來,聽誰說去?”

    “反正肯定是不錯的。”

    李慶安將酒一飲而盡,他拍了拍肚子笑道:“酒足飯飽”

    這時,李慶安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落在明月凸起的肚子上,便湊在她耳邊低聲道:“到房間去,讓我聽一聽我們的孩兒。”

    明月見門已經關了,便點點頭,拉著他的手走到里屋去了,兩人相擁著躺在床上,李慶安解了妻子的裙子,將襦衣輕輕揭開,露出了她雪白滾圓的肚子,他湊上去,將耳朵貼在肚子上細心聆聽,明月輕輕撫摸著丈夫的頭發,小聲道:“夫郎,聽見了嗎?小家伙很調皮呢”

    “夫郎”

    明月感覺丈夫似乎沒有了動靜,便推了他一下,“夫郎,你在聽嗎?”

    她只聽見丈夫微微的鼾聲傳來,原來他竟已經睡著了,明月連忙吃力地坐起身,替他脫了鞋襪,將他的腿抬上床,又拿被子給他蓋上,望著丈夫疲憊的臉龐,明月喜悅地嘆了口氣,低下頭,溫柔地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喃喃道:“你這家伙,終于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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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章 上兵伐謀

    次日一早,李慶安便來到了安西政事堂,政事堂是一組巨大建筑物的總稱,與朝廷六部對應,設立了吏兵、刑、工等六曹參軍事,又有財稅、典獄、軍器、司農、鑄錢、崇文、理藩、匠作等九署,以及監察、內務兩府,形成了一套完整的行政監察體系,有各級官員兩百余人,最高軍政官當然是節度使李慶安,但最高行政長官卻是節度府長史王昌齡,另外還有負責稽核勾判的判官岑參,以及兩名錄事參軍和兩名判官支使,作為王昌齡和判官的助手。

    李慶安辦公朝房在政事堂的隔壁,叫做勤政院,原本是個全封閉的院子,戒備森嚴,但几個月前做了調整,修建了一條筆直寬闊的車道,直通政事堂,原本兩邊文書往來至少需要一刻鐘,但現在一盞茶的功夫便可傳達。

    李慶安返回的消息已經傳開了,一大早,十几名勤政院的官員和士兵們都在忙碌地清理房間,勤政院的官員和政事堂的官員不同,政事堂的官員屬于正式地方官編制,原則上由朝廷吏部任命,當然,實際上只是形式上的任命,而勤政院的官員則屬于編外人員,其實就是李慶安的私人幕僚,由李慶安自掏腰包發俸祿,這些幕僚大多是飽學之士,主要是負責整理文書,撰寫李慶安的各種命令,有點類似于朝廷的翰林學士,其中嚴庄便是首席幕僚。

    當李慶安踏進自己已被清掃得明亮且一塵不染的房間時,幕僚們早已經開始了一天的忙碌,兩名政事堂的高官,王昌齡和岑參已經坐在外間等候他多時了。

    “參見大將軍”兩人見李慶安進來,一起躬身施禮。

    “好久不見兩位,好像王長史胖了一點嘛是不是最近比較清閑?”

    李慶安親熱地和兩人開著玩笑,王昌齡笑道:“倒是大將軍變得又黑又瘦,聽說信德那邊很熱,太陽很毒。”

    這時,岑參看到了跟在李慶安身后的劉晏,不由微微一怔,他覺得很有些面熟,似乎在哪里見過?

    “大將軍,這位是.....”

    “我給你們介紹一下”

    李慶安連忙把劉晏拉過來,給兩人介紹道:“這位是的我的新幕僚劉晏,曹州劉士安,原是西市常平署署令,已辭去官職,來安西投奔于我。”

    “你就是神算子劉晏”

    岑參忽然認出來了,號稱太府寺第一神算,劉晏見他認出自己,連忙笑著回禮,“正是在下。”

    李慶安笑著又給他介紹兩人道:“這兩人都是跟隨我多年,一個是節度府長史王昌齡,人稱王犟牛,詩寫得很好,你應該聽說吧”

    劉晏肅然起敬,“原來是玉壺先生,我年少時便久聞大名了,今日得見,三生有幸。”

    王昌齡聽他言語非常誠懇,不由對他心生好感,也微微一笑道:“劉使君的名字我似乎也聽說過,開元十四年,先帝封泰山,有個八歲獻《頌》而獲封祕書省太子正字的少年神童,可是你么?”

    劉晏有些不好意思地擺擺手笑道:“年幼輕狂,讓前輩見笑了。”

    這時,劉晏忽然也認出了岑參,驚訝道:“原來是岑兄,我們見過啊”

    “不錯天寶五年的承天門大宴,我們不就坐同一席嗎?后來還去曲江流飲賦詩,你寫不出詩,便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借口酒醉溜掉了,我可記得的。”

    兩人說起了七年前的往事,不由有他鄉遇故人之感,激動得執手大笑起來。

    李慶安見大家都熟悉,不由呵呵笑道:“原來都是舊識,那最好不過了。”

    他又對王、岑二人道:“劉晏暫為我幕僚,負責替我策划安西錢貨,下個月補財稅署令,兼安西流轉使。”

    劉晏見李慶安如此信任自己,不由深為感動,連忙深深施一禮,“多謝大將軍信任,劉晏將盡心竭力為安西效力。”

    李慶安點點頭,對王、岑二人道:“你們先去會議室等我,我安排一下劉先生,馬上就來。”

    “先生請隨我來。”

    李慶安帶著劉晏走到隔壁房間,隔壁房間是個很大的房間,是文書房,有五六個幕僚在這里整理文書,他掃了一圈,卻沒有看見嚴庄,便問道:“嚴先生呢?”

    一人站起身施禮道:“回稟大將軍,嚴先生到賀獵城校檢軍糧去了,下午便回。”

    李慶安見回答他的人,竟然是慶王的幕僚閻凱,不由一怔,閻凱連忙上前見禮,低聲道:“大將軍,卑職一年前便已離開慶王,一直在碎葉教書為生,混得窮困潦倒,偶然在街頭遇見嚴先生,嚴先生便安排卑職來這里做事。”

    李慶安想起當年在揚州第一次遇到閻凱時,他那時意氣風發,而現在混得自卑落魄,做一個整理文書的小吏,這種強烈的落差讓他也心有感慨,便點點頭道:“好吧你就留在我身邊,等有機會,我再給你安排一個職位,以抒你胸中大才。”

    閻凱大喜,他之所以在這里忍氣吞聲做一個小吏,就是等待遇到李慶安機會,現在李慶安雖然沒有明著讓自己做謀士,但也承認自己有才能,這樣,自己就會有出頭的機會。

    他急忙深施一禮,“卑職愿為大將軍效力。”

    李慶安又安撫他几句,這才回頭對劉晏道:“本想讓先生見一見我的謀士嚴庄,不料他出去了,下午再說吧先生就先坐這里。”

    李慶安找了個空位給他坐了,又命人拿來安西的各種財稅報告,厚厚一大疊,另有文房四寶。

    “先生慢慢看,有什么需要盡管來找我,我就在隔壁,不必拘禮。”

    劉晏拱手道:“大將軍盡管去忙,我會安排好自己。”

    李慶安又交代其他人几句,這才走回了會議室,這時段秀實也來了,段秀實現任安西節度副使、碎葉州都督,一直到北面的夷播海城堡,都是他的管轄范圍,他現在是李慶安的心腹,也是安西軍方第三號人物。

    見李慶安進來,三人一齊站了起來,李慶安擺擺手笑道:“不要客氣了,隨意一點。”

    几人都坐了下來,親兵上了茶,又將門關上了,這時王昌齡笑道:“大將軍,正式開會之前,我有一件變法方案想先匯報一下。”

    段秀實和岑參對望一樣,兩人頭都大了,王昌齡三句話不離變法,政事堂的官員們已經被他折騰怕了,不知道他今天又想到什么花招,李慶安笑道:“剛才給劉晏介紹你時,應該叫你王變法,你說說看,又有什么舊法要變?”

    “你們兩個不要這樣皺眉頭,我是說順口了,其實不是變法。”

    王昌齡瞪了段秀實和岑參一眼,對李慶安道:“不是變法,是修路一事。”

    “修路”

    李慶安很感興趣,便笑道:“具體說說看,修什么路?”

    “其實這并不是我突發奇想,几年前商人和軍旅都提出來過,就是修兩條直道,從碎葉出發,一條通往北庭城,另一條通往龜茲,這樣可以大大節約前往兩地的時間,將北庭、安西和嶺西三地緊密地聯系起來,以前是沒有足夠的錢糧和人力,現在條件已經成熟,可以動工了。”

    王昌齡話音剛落,李慶安三人同時叫好,李慶安笑道:“這個方案我現在就批准,如果人力不夠,我可以讓李光弼押運一批吐火羅戰俘來做勞工,要錢給錢,要人給人,我只要你盡快動工。”

    修建直道將碎葉和北庭及安西聯系起來,一直是李慶安的愿望,隨著他占據的土地越來越多,修路以加強地域間的聯系,就顯得迫在眉睫了,他完全贊同王昌齡的修路案。

    這件事他們當場便決定下來,說完修路一事,會議便正式開始了,李慶安道:“先給你們說一說南征之事,吐火羅戰役李光弼已經寫了報告,想必你們都看到了,我就不多言,具體講一講信德之戰。”

    李慶安喝了一口茶,又接著道:“從大局來看,信德之戰已經沒有懸念了,大食軍和我們兵力懸殊,他們能逃回大食便是幸運,至于信德和旁遮普的本地軍隊更是不堪一擊,我几乎是忽略不計,這次信德之戰,我們的目的就是為了糧食,現在初步統計,光信德就有六百萬石庫存糧。”

    王昌齡驚呼一聲,“六百萬石,那足夠我們安西食用五年了。”

    李慶安笑了笑,“信德是盛產糧食之地,產量非常高,如果我們占據信德,每年至少有兩百萬石糧食來源,這樣,我們就可以轉移更多的安西民眾到工坊做工,使朝廷無法封鎖我們,而且我計划在旁遮普建立一個海港,為我們的出海口。”

    “可是路途遙遠怎么辦?”段秀實插口道:“要知道從旁遮普到碎葉,至少有几千里,而且道路艱難,我認為不是很現實。”

    “這一點我考慮過,信德腹地都是平原沒有問題,主要是北部到吐火羅這一段,最難走的路也就几百里,信德有大量吃苦耐勞的勞力,可以讓他們來修通這一段路,只要把這几百里的路修通,那么至少可以節省一半的時間,就像王長史剛才所言,修路以利行。”

    “大將軍要海港做什么?”岑參忽然問道。

    李慶安微微一笑道:“用來做海外貿易,或許將來有一天,我會乘船前往大唐。”

    話說到這一步,便沒有再說下去的必要了,這時,王昌齡便將話題拉到今天的另一件議事上。

    “大將軍,河西之變雖然已經結束,但我們需要給朝廷一個表態,表明安西在河西一事上的立場,這件事需要大將軍來決定。”

    李慶安沉思了片刻,問道:“官員們都有什么意見?”

    “政事堂的官員們在這件事有過爭論,很多官員都認為朝廷雖然收回了甘、肅兩州,但朝廷還是承認這兩州屬于安西,只是這兩州不再由我們控制,大家都認為,其實朝廷并沒有撕破臉皮,只是在背后施了冷招,而且我們根本無法抗議,所以大多數官員都認為保持沉默最好,不知大將軍是否贊成?”

    李慶安沒有回答,他又問段秀實道:“那軍方是什么態度?”

    “打一仗,奪回甘、肅兩州”段秀實回答得干淨利落,“士兵們的態度很簡單。”

    李慶安點點頭道:“這件事我也反復考慮過,我們即將面對大食的強烈反扑,在未來半年之內,我們的戰略中心還是在西方,不是在東方,如果和朝廷抗衡,無疑會在很大程度上影響我們備戰,所以我的態度很明確,我們要全力備戰大食。”

    李慶安的表態有些含糊,到底是打還是沉默,三人對望了一眼,岑參小心翼翼問道:“大將軍的意思是承認朝廷的占有甘、肅兩州,保持沉默嗎?”

    “為什么要保持沉默?”

    李慶安冷笑了一聲道:“這世上有一種人,你對他好,他便認為你是在討好他,是怕他,他不會記恩;你軟弱,他就會更加欺你,變本加厲地來敲打你;相反,你表現強硬,狠狠揍他一頓,他反而會害怕,從此不敢再找你麻煩,很不幸,我們年輕的皇帝就這樣的人,我擁戴他上位,在潼關替他擋住了安祿山的軍隊,可他非但不記恩,非但不去打安祿山,不去打吳王、荊王、蜀王,不去打這些公開與他為敵的人,第一個下手之人的卻是我,就因為我好欺嗎?”

    說到這,李慶安站了起來,斬釘截鐵道:“我可以不和中原貿易,也可以不向中原輸送一塊銀元,但我作為安西節度使,不接受程千里為安西副使,孟云和羅正義率軍嘩變,謀害上司,未得我的命令,擅自調軍,按軍規當斬,朝廷必須把此二賊的人頭交給安西軍,否則,我就帶兵進京,親自去取這二賊的人頭,這就是我的態度。”

    王昌齡大驚失色,連忙勸道:“大將軍,千萬不可如此,這樣一來,大將軍就落下了謀反的口實,將毀了大將軍的英名。”

    段秀實也勸道:“大將軍,此事要三思而行,不可魯莽,他畢竟是大唐天子,大將軍以下犯上,將陷于不義。”

    李慶安見三人一臉緊張,便微微一笑道:“我好歹也是大唐趙王、堂堂安西節度使,勾心斗角這么多年,難道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嗎?我說了,我們現在要集中精力備戰大食,我不會出兵攻打河西。”

    “那大將軍的意思是.....”

    “上兵伐謀,我會讓他焦頭爛額地來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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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1-19 20:21:14
第三百九十一章貨幣戰爭(上)

    會議結束,三人告辭而去,李慶安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房間里,他需要再一次梳理河西應對之策,從信德回來的路上,他便一直在思考此事,河西事變是他在上升過程中的一件突發事件,雖然這次事變給他造成了損失,丟掉了甘、肅兩州和兩萬軍隊,也使他劫掠天竺的計划破產,但這次事變卻是一面鏡子,照出了他的最薄弱環節。

    他的官僚基礎太薄弱,無法有效控制地方,一切都是靠軍事控制,以至于他不在安西時,安西的權力機構便對河西失控了,現在是爆發了河西的危險,下一次會是哪里?北庭、龜茲還是河中,李慶安竟有一種力不從心的感覺。

    這種力不從心并不是他的軍事實力不夠,相反,他的軍事實力足夠了,而是他的軟實力不夠,用一個形象的比喻,他就像一個外形剛猛的大漢,看起來高大魁梧,肌肉發達,但內在體質卻極差,不能持久發力,眼耳的配合以及靈活度都不夠,一旦被人抓住弱點,他就無從應對。

    這次李豫玩得很漂亮,他是以一個帝王的身份更換河西主將,用有安西背景的程千里來取代默默無聞的荔非守瑜,一切都沒有變化,河西名義上還是屬于安西,屬于他李慶安主管,但是實際控制權卻變了,所以朝廷內外一片支持之聲,輿論是偏向李豫,而他的行政權力機構在這次河西事變中根本就沒有還手之力,甚至還要自己的妻子出面。

    他們沒有有效地控制住河西,這就是他李慶安的最薄弱之處,沒有一個強大的行政權力機構,光靠武力維持,不是長遠之計,內外兼修才是王道。

    他現在最缺乏的是人才,李豫登基后,許多借調的內地官員和士子都陸續返回了中原,他們的理由大多是思念家人,安西離中原太遙遠,生活不便等等,李慶安也知道,安西地域偏僻,吸引不了人才,這其實只是一種表象,本質上還是他的合法性不足,盡管他的兵力最強大,盡管他已是大唐趙王,盡管他是建成之后,但這只是李豫畏懼他實力而被迫對他身份的承認,而不是一種理所當然地存在,他對中原士人的影響力還不夠強大,朝廷的官僚階層和傳統的豪強勢力還沒有能夠真正地接受他。

    這就是始終沒有大量中原人才來投奔他的真正原因,他的合法性不足,無法吸引大量優秀的知識分子來安西,有傳言說是因為嚴庄嫉賢妒能,容不下才干之士,才使人才不來安西,這個說法李慶安并不認可,一個嚴庄是阻擋不了士人投奔他的熱情,劉晏就是最好的例子,根本原因還是中原人不相信他,對他對安西都存有偏見。

    從這個角度上說,他感謝這次事變,讓他能夠靜下心反思自己的不足和薄弱,否則,他不知要到什么時候才會發現自己的問題,不過,人才不足的局面不是一天兩天就可以改變,需要一段時期,尤其他進入大唐權力中心,消除世人對他的偏見。

    這只能放在以后,當務之急,他需要在大食軍大規模反擊之前,給李豫一個教訓,他必須要讓李豫明白,得罪了自己,將會使他一事無成。

    教訓李豫的方案,他在路上已經考慮成熟,現在是實施它的時候了。

    李慶安隨手取過一本厚厚的冊子,這是安西最新的鑄錢報告,自從奪取波悉山銀礦后,李慶安便下令擴張鑄錢爐,鑄錢爐的數量由最初的三個一躍擴張為五十八個,從內地招募了數以百計的熟練工匠,加上學徒和勞力,參與鑄錢的人數已經超過四千人,為此還專門成立的鑄錢署,是安西僅次于兵器署的職能部門。

    從波悉山運來的數十萬斤銀在這里變成了一塊塊做工精美的安西銀元,然后輸往中原,換取了數之不盡的各種物資。

    這兩年輸往大唐腹地的銀元已經達一百五十萬枚之多,一大半流入市場,還有四十余萬枚尚存在各地的安西柜坊中,在碎葉金庫中還有近百萬枚銀元,如何把這百萬銀元運到長安去,確實需要他費一番思量。

    這時,問外親兵稟報道:“大將軍,常府令來了。”

    “讓他進來!”

    門推開了,常進走進了李慶安的房內,去年,李慶安成立了安西的情報機構—安西內務府,由他直管,安西內務府實際上就是由漢唐會轉變而來,李回春死后,李慶安便將漢唐會徹底改組,由一個民間祕密組織,轉頭換面改成了安西官方的職能部門,隱龍會并沒有干涉李慶安的改組,相反,他們支持漢唐會能發揮更大的作用,當然,前提是漢唐會必須是為李慶安服務。

    常進便是內務府的第一任府令,掌管著大唐各地八千漢唐會成員,直接受李慶安管轄。

    “屬下參見大將軍!”

    常進行了一禮,李慶安將報告放回桌上,笑道:“這次河西的情報,你們送來得很及時,應該獲得嘉獎。”

    常進有些慚愧道:“李豫的密旨我們沒有得到情報,導致最后孟、羅二人叛變,屬下愧對‘嘉獎’二字。”

    “屬下遵令,會立刻發信給胡云沛。”

    李慶安笑了笑,隨即取出一道命令遞給了常進,“我有一件極重要之事交給內務府去辦,此事事關重大,按照我信中的要求去一一落實,不可有半點大意,更不可有一絲懈怠。”

    常進接過信,小心翼翼地放進懷中,躬身道:“大將軍沒有別的事,屬下便告退了。”

    “等一下!”李慶安又叫住了他。

    常進冷笑一聲道:“沒有人關心李珰的死活,他害死了李回春,就是死了也不能贖其罪,倒是羅品芳在打聽夫人的下落,畢竟是自己的女兒,他很擔心。”

    “你替我告訴他,她也是我生母,我已遵從她的意愿將她們母子安置在江南的一座小城內,她過得很好,也很安靜,她已不愿再過問碎葉之事,請他不用擔心。”

    “是!屬下會轉告羅品芳。”

    頓了一下,常進又低聲道:“那個李珰,不如除掉他,免生后患。”

    李慶安搖了搖頭,“他已經瘋了,沒有任何意義了,留他一命,陪母親安度晚年吧!”

    常進暗暗嘆了口氣,道:“那屬下告辭!”

    “去吧!我交給你的事情要立刻辦理,不得拖延。”

    “是!”常進轉身走了。

    這時,李慶安取出一枚銀元,在桌上打了個轉,望著滴溜溜轉動的銀元,李慶安的眼中露出一種嘲諷的笑意,自言自語道:“李豫,你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他立刻又寫了一封親筆信,封好信封,交給親兵道:“立刻派人去北庭,交給崔乾佑!”

    .........

    大唐的柜坊也就是后來銀行的雛形,興盛于中唐,存錢收費,貸款收息,是大唐最賺錢的行當,能開柜坊者,都有一定背景和后台,而且資本雄厚,擁有大量的存錢,甚至朝廷拮據時,也不得不向柜坊借錢,因此大唐柜坊雖然是從商,但它對朝政影響力卻不容小視。

    大唐各地都有柜坊,但大唐的七大柜坊,除了揚州的白記柜坊和成都的楊記柜坊外,其他五大柜坊的總部都在長安,其中以王寶記柜坊為第一。

    王寶記柜坊是長安巨富王元寶所開,傳聞有張筠家族為后台,在大唐的十四個大城都有分店,資本極為雄厚,王寶記柜坊總部位于東市,離安西柜坊并不太遠。

    但王寶記柜坊的大東主王元寶府宅卻位于平康坊,占地三十畝,大唐對商人的限制頗多,比如不准騎馬,不得為官,不得參加科舉等等,但這也不是絕對,統治階層為了發展經濟,偶然對商人也會寬容,比如貞觀年間,顏師古當祕書少監時,便曾經任命富商大賈為校書郎,校書郎一職,地位雖不高,但屬清流要職,一般入仕都在舉進士之后才有資格擔任,又比如武則天主政時,張易之在內殿設宴,邀請蜀商宋霸子等數人入皇宮參與博易等游戲,雖然后來被抨擊,但畢竟是進了皇宮,在武則天面前抖了抖威風,商人不僅進入政界,還進入了軍界,如昭義節度使劉從諫就曾把商人任命為行署衙將。

    尤其開元盛世后,經濟繁榮,李隆基對商人也比較寬容,像巨商王元寶本來是沒有資格住三十畝地的巨宅,李隆基特批准他入住,他還捐款得了一個上輕車都尉的勛官。

    這天傍晚,東市王寶記柜坊的大掌柜魏晉生匆匆趕到王元寶的府中,他帶來了一個令人驚訝的消息,他的伙計發現,安西柜坊在祕密搬運物品,每天晚上,大箱大箱的物品運上船,已經持續了好几天,安西柜坊規模雖然不大,但它獨家發行安西銀元,因此它已被公認為大唐第二大柜坊,它發生異常情況,魏晉生便格外重視。

    王元寶年約六十歲,皮膚很黑,長得極胖,再加上身材頗高,遠望去就像一頭巨大的黑熊,雖然其貌不揚,但他卻是一個極為精明之人,在奢侈享受生活的同時,又善于大把賺錢,使他始終能財源滾滾,家資巨富不倒。

    而且他極舍得花血本找后台,張筠母親過七十大壽,他便送了一尊足有一丈高,用極品碧玉雕成的觀音像,僅觀音的蓮花寶座,就用數百斤黃金打造,并耗用五斗上品珠寶鑲嵌,價值連城,正是張筠的關照,使王元寶雖然樹大,卻并不招風,各地官員對他的柜坊都敬畏有加,四年前,李林甫為給貴妃過壽,左藏窘困,朝廷拿不出錢來,李林甫便以朝廷的名義向王寶記柜坊借了三十萬貫,后來在約定時間內歸還,足見王元寶的影響力。

    王元寶正在一名侍妾的伺奉下,慢慢地喝一碗燕窩粥,聽了大掌柜的稟報,他若有思,他也得到了一點朝廷的內幕消息,朝廷在奪取甘、肅兩州,已經堵死了安西銀元東進之路,據說這是為了朝廷發行八萬貫銀錢做准備,一錢當五十,這就是四百萬貫錢,難道,安西柜坊是為這個而搬運物品嗎?

    “你可知道他們搬的是什么嗎?”

    大掌柜魏晉生連忙道:“應該是錢財之物,伙計看見有銅錢從木箱里滾出。”

    “那他們去了哪里?”

    “回稟東主,我派人跟蹤,發現他們沿漕河出城了,去向不明。”

    王元寶想了想,道:“這件事不要管,安西我們惹不起,就當什么事都沒有發生。”

    “可是我擔心朝廷發行銀錢,我已從少府監得到消息,新銀錢是本來銀一銅九,后來銅不足,又改成銀一銅六鉛三,几乎就是鍍一層銀,這樣的錢還要以一當五十,后果嚴重啊!我們是不是也要采取對策了。”魏晉生憂心忡忡道。

    王元寶也很擔心,朝廷怎么發行銀錢,無非是發給官員做俸祿,或者拿去江淮購買糧食,再就是強制和柜坊兌換銅錢,讓柜坊貸出去,或者把客人存在柜坊的錢以一比五十換成銀錢,如果是后者,他的王寶記柜坊將首當其沖,可是他也沒有好的辦法,除非是關門停業,但那樣會引起擠兌風潮,他的柜坊就完了。

    這時,一名家人來稟報道:“老爺,邢三爺來了,要見老爺。”

    邢三爺就是邢縡,當年被李慶安所救的那個長安富豪,他和王元寶是結義兄弟,在西市開了長安最大的茶葉鋪,有王珙為后台,在長安也是響當當的人物。

    “請他進來!”

    家人猶豫了一下,道:“可是邢三爺還帶了一名客人。”

    “什么客人?”王元寶奇怪地問道,邢縡從來不會帶莫名其妙的人來,即使要帶來,也會事先通報,今天怎么回事?

    “小人問了,但邢三爺不肯說,只說很重要,客人也遮著面,看不清楚模樣。”

    “重要!”王元寶心中一動,來人必定不簡單,他立刻吩咐道:“帶去貴客室,我即刻便到。”

    他又對魏晉生到:“你先回去,要繼續留意安西柜坊的情況,但不要靠得太近,若有變化,要隨時向我稟報。”

    王元寶便坐上軟轎,向貴客室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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