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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高月] 天下 [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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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1-11 18:17:40
第三百五十二章 太真蒙難

    ‘嗖!’的一聲輕響,一支金箭高高拋起,在空中划過一道赤亮的痕跡,陽光照在金箭上,格外地耀眼奪目,當箭勢下挫,光澤開始黯然,‘咚!’地一聲脆響,金箭略顯孤寂地投進了細頸銅壺之中。

    “娘娘,進了!”

    一名侍女歡喜得直拍巴掌,另一名侍女則跑上前,從銅壺里取出金箭,遞上去嬌笑道:“娘娘,四丈內五箭齊中,我們可以試一試五丈了。”

    几步之外,楊玉環坐在一只繡墩上,取出一條汗巾擦了擦額頭上細細的汗珠,近半年的修道生涯使她清減了不少,但姿容依舊美麗絕倫,絲毫沒有受到歲月的影響,每日里彈琴擊磬,或者投射金箭,日子平平淡淡地過著,盡管她還是貴妃,名義上還是六宮之首,但宮中發生的大小事務她已經不再關心,現在大明宮是武賢儀的天下,到處都布滿了她的眼線,梅妃受寵只是一度花開,她競爭不過武賢儀,便如三月的梅花,黯然消逝了,只有楊玉環的太真觀武賢儀無法插足,但她還是在太真觀附近布滿了心腹宦官和宮女,時刻監視楊玉環的對外動靜。

    但這一切楊玉環都不再關心了,她心靜如水,准備在太真觀里平平靜靜地度過下半輩子,今天陽光明媚,久在觀中的楊玉環靜極思動,便來太真觀后面的小院里投擲金箭,楊玉環冰雪聰明,盡管當年李慶安只教授了她不到兩個時辰,但她便已經掌握住了投箭的要領,挺胸提臀,手握金箭的兩寸處,找到最佳的手感,然后將箭投出,要領她已經非常熟悉了,剩下的就是一次又一次的練習,楊玉環的投箭距離也漸漸從一丈遠變成三丈,一直到現在的四丈外。

    “娘娘,再試一試五丈外吧!”她的侍女冰奴提議道。

    楊玉環宮里的心腹已經被武賢儀找各種借口裁撤掉了,現在只剩下兩個貼身侍女,一個叫冰奴,一個叫雪奴,都跟隨她多年,對她忠心耿耿,楊玉環笑了笑道:“不投了,有點累了,年紀漸長,已經沒有年輕時的體力了。”

    冰奴有些傷感地道:“娘娘才三十几歲,哪里老了?”

    旁邊雪奴也勸道:“娘娘,你就向聖上低低頭吧!你只要肯低頭,聖上就一定能原諒你,你就能重新受寵,不要再過這種苦日子了。”

    楊玉環搖了搖頭,低聲道:“我并沒有錯,為什么要低頭,他原不原諒我,又有什么關系?人這一輩子就這么几十年,轉眼就過了,這十几年來,我已經很累了,在這里安安靜靜地修身養性,有什么不好?至少我不用每天再強作歡顏。”

    冰奴嘆了口氣,道:“娘娘若是嫁到普通人家,有丈夫疼愛,有兒女孝順,哪里像現在似的,一入宮門深入海,何時才是出頭日?”

    就在這時,她們身后忽然傳來一個尖細的聲音:“娘娘,說話要注意分寸!”

    三人回頭,只見台階前站住几名宦官,背著手,態度冷淡,剛才說話的是一名瘦高個子宦官,名叫溫進忠,是武賢儀剛剛提拔的大明宮六總管之一,主管食料供奉,他背著手冷冷道:“武娘娘讓我來問一問,貴妃娘娘這里有沒有什么需要?”

    太真觀是楊玉環的私人禁地,從來不准任何宮中人踏入,這是宮里人人皆知的規矩,平時來送物品都是放在門口便可,今天居然有宦官敢進來,而且是擅自闖入,楊玉環不由勃然大怒,指著外面怒斥道:“你給我出去!”

    “娘娘,武娘娘是一片好意,你不要不知好歹。”

    “滾!滾出去!”

    楊玉環恨得眼中噴火,她隨手抄起金箭便朝几個宦官沖去,“本宮殺了你們這几個狗奴才!”

    几名宦官嚇得轉身便逃,溫進忠跑得慢了一點,被楊玉環一箭插在左肩上,痛得他一聲慘叫,捂著肩膀,跌跌撞撞向觀外逃去,楊玉環見他們逃遠了,這才恨聲道:“把大門關了,不准任何人再進來!”

    .......

    溫進忠一路跌跌撞撞奔回了武賢儀的內宮,楊玉環畢竟是柔弱女子,再加上金箭并不銳利,因此溫進忠雖被戳破了一點皮,但其實也并無大礙,盡管如此,溫進忠還是哭喊連天,就仿佛他馬上要死了一般。

    “娘娘,救我啊!”

    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下子跪在武賢儀面前,帶著哭腔喊道:“娘娘,奴才要死了,救我啊!”

    武賢儀正坐在榻前喝一碗燕窩粥,被溫進忠的忽然闖來嚇了一大跳,她把玉碗重重往桌上一擱,不悅道:“什么事情,這么大驚小怪,你哪里要死了?”

    “奴才....奴才被貴妃娘娘刺了一箭。”

    溫進忠摸了摸肩膀,只覺濕黏黏的,火辣辣地痛,“有血啊!娘娘,奴才要死了。”

    “閉嘴!”武賢儀一聲怒斥道:“不要再給我丟人顯眼了。”

    溫進忠不敢再叫喊,武賢儀背著手走到他身后看了看,道:“沒什么大問題,只不過破了點皮,上點藥就行了。”

    武賢儀關心的是楊玉環的情況,她冷冷問道:“她現在怎么樣了?”

    溫進忠連忙上前低聲道:“奴才去時,她們沒有發現我,我聽得很清楚,她對聖上頗有怨言,還有她那個侍女,也慫恿她另嫁他人。”

    溫進忠便將剛才聽見看見之事原原了一遍,最后道:“奴才聽得清清楚楚,敢以人頭擔保,絕沒有半點虛言。”

    武賢儀瞇著眼睛笑了,笑得格外得意,楊玉環終于有把柄落在她手上了,她點了點頭,對溫進忠贊許道:“你做得很好,本宮賞你一百貫錢,好好去養傷吧!”

    “多謝娘娘賞賜!”溫進忠歡喜無限地去領錢了。

    武賢儀哼了一聲,轉身向李隆基的靜室而去。

    ......

    在大明宮中,武賢儀的資格遠比楊玉環老,她姑姑便是李隆基曾經最寵愛的妃子武惠妃,她也得了一個‘小武妃’的綽號,她身上流著武則天的血統,因此她在宮內也格外地強硬,她曾經被李隆基寵愛過,為他生下了好几個孩子,卻大多夭折了,而自從楊玉環進宮后,武賢儀便和所有的妃子一樣,失去了大唐皇帝的寵愛,就這么孤孤單單過了十年后,她得到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楊玉環和李隆基發生了矛盾,她便抓住了這稍縱即逝的機會,一步步擴大戰果,竟重新將李隆基的心牢牢捏在手中。

    剛開始她低調隱忍,不敢過于囂張,可自從楊玉環進了太真觀,她便立刻露出了猙獰的面孔,將大明宮內宮上上下下的主要宦官和宮女都統統換掉,將忠心于楊玉環的宮人也悉數趕走,但這樣還不夠,楊玉環還在大明宮中,李隆基和她隨時會舊情復燃,她一定要徹底斷絕楊玉環的希望,几個月來,她一直在耐心地等待著機會,而現在,機會來了,機會不僅是楊玉環失言,同時也因為李隆基這几天情緒反常,脾氣格外狂躁,這讓武賢儀感到是一個機會,所以今天她才特地派溫進忠去刺探楊玉環的情況。

    武賢儀快步走過一座白玉橋,便來到了李隆基的靜心殿,門口侍衛正要去稟報,武賢儀卻擺擺手問道:“聖上怎么樣了?”

    侍衛小聲道:“今天安靜點了,御醫說聖上不能再受刺激。”

    “我知道了,我去看看他!”武賢儀快步向宮殿內走去。

    ......

    靜心殿的一間靜室里,李隆基佝僂著后背站在窗前,他出神地望著遠處花開得正艷的几株石榴,他今天的情緒已經平靜了許多,四天前他得到消息,安思順拒絕了罷免他朔方節度使的詔書,在某種程度上,這就是擁兵自立了,連李慶安都不敢走出這一步,安思順卻走出了,這個消息使李隆基心中的狂暴之獸被釋放了,几年來的縱欲和濫用藥物摧毀了他的身心,他失去了一個帝王應有的涵養,歇斯底里地在宮中吼叫、打人、殺人,儼如在大明宮掀起了一場暴風驟雨,每一個人都嚇得瑟瑟發抖,他們就仿佛狂風暴雨下的一株株小樹,隨時有死亡的危險,連武賢儀也不敢來看他。

    好在李隆基最后把自己關在靜心殿中,不吃不喝,不准任何人進靜心殿一步,一直到昨天下午,李隆基才重新恢復了飲食。

    几天的精神折磨使李隆基憔悴不堪,仿佛又蒼老了几歲,對正常人而言,當他遭受了重大挫折后,往往會反省回思,尋找自己犯錯的症結所在,但對于李隆基卻已不是這么回事,他的思維方式開始異于常人了,他非但沒有意識到自己削藩的激進,反而認為是自己平時太過于軟弱,太遷就這些節度使了,所以他們根本不把自己的旨意放在眼中,他在靜靜地思考,他需要采取一些強硬的措施,他要讓天下所有人都在他的帝威下瑟瑟發抖。

    李隆基的拳頭慢慢地捏緊了,此時他非但沒有回頭反省,反而在歧路上越走越遠。

    這時,靜室外傳來一陣低微的腳步聲,緊接著是武賢儀的聲音,“陛下,臣妾可以進來嗎?”

    “可以進來!”

    門開了,武賢儀從外面翩翩走進,公允地說,武賢儀也是一個美貌絕倫的女子,她今年已近四十,但看起來她仍如二十余歲的麗人,她尤其愛穿一身綠裙,綠裙襯托出她白膩的肌膚,就儼如一片四月的新葉。

    曾几時,唯一能安撫李隆基內心焦躁的,并不是武賢儀,而是楊玉環,楊玉環就仿佛是春雨,細細密密地滋潤著李隆基孤獨而蒼老的心,但現在,武賢儀已經不給楊玉環這個機會了,當楊玉環沒有能跟上李隆基的心路歷程,便給了早在暗處窺伺的武賢儀一個機會,她恰到好處地出現在李隆基身邊,并無情地將楊玉環關在了門外。

    她的姿容僅次于楊玉環和梅妃,但她的心機卻是前兩個人望塵莫及,楊玉環老實厚道,梅妃孤芳自賞,而武賢儀的心機和城府卻比大海還要深,比毒蛇還要狠。

    她就像一個極善解牛的庖丁,而李隆基就是她刀下之牛,李隆基心中的任何一個細微變化,都被她了解得一清二楚,她知道自己該怎么樣才能達到目的。

    她慢慢走到李隆基身邊,溫柔地扶住了他的胳膊,柔聲道:“陛下感覺好點沒有?”

    “朕感覺好多了,這兩天朕的心情不好,讓愛妃受苦了。”

    “陛下,臣妾有罪!”

    李隆基瞥了她一眼,奇怪道:“愛妃有什么罪?”

    “臣妾沒有服侍好陛下,臣妾無用,臣妾懇求陛下原諒玉環,讓她來服侍陛下。”

    “她?”李隆基冷笑了一聲,“等她向朕低頭再說,朕就不信收拾不了她!”

    “陛下,其實臣妾以為并不是玉環有問題,她是老實人,和陛下也有感情,臣妾認為是她身邊人在慫恿她抗拒陛下。”

    “愛妃聽到了什么嗎?”

    “臣妾不敢用這點小事煩擾陛下。”

    “說!”李隆基的臉陰沉下來,“不准你有半點隱瞞。”

    武賢儀萬般無奈,只得嘆口氣道:“臣妾今天派宦官探望玉環,宦官無意中聽到一個叫冰奴的侍女對玉環說,如果玉環嫁到普通人家,就會有丈夫疼愛,就不會受這么多苦。”

    “是嗎?”李隆基冷冷問道。

    “臣妾不敢隱瞞陛下,也不敢瞎編謊話,陛下若不信,可以當面去對質。”

    “不用對質了!”

    李隆基忽然提高聲音,厲聲喝道:“來人!”

    從外面跑進來几名侍衛,李隆基一字一句令道:“立即去太真觀,把那個叫冰奴的侍女給我亂棍打死!”

    “是!”几名侍衛疾奔而去。

    武賢儀花容變色,驚道:“陛下,饒她一命吧!臣妾只是說說而已。”

    她跪了下來,哀求道:“若讓貴妃娘娘知道是我說漏了嘴,她不會饒我,陛下,貴妃娘娘可是六宮之首啊!請饒過那個侍女吧!”

    “她已經出家,從此以后,不再是六宮之首了。”

    李隆基轉身向殿外走去,“傳駕,朕要去御書房。”

    武賢儀望著李隆基的背影遠去,她不由陰險地笑了起來,打死了楊玉環的貼身侍女,楊玉環還可能會到他身邊嗎?

    .........

    李隆基來到了御書房,他坐了下來便問道:“這几天可有什么重大事件?”

    旁邊的魚朝恩立刻恭敬地答道:“今天上午,楊相國來找過陛下兩次,說是有緊急大事要稟報陛下,他一直在宮外等候。”

    “立刻召他來見朕!”

    過了片刻,一名宦官磨磨蹭蹭走了進來,低聲道:“陛下,貴妃娘娘有信給陛下。”

    “信在哪里?”

    宦官呈上來一封素箋,李隆基展開來,只見上面凌亂地寫著:‘放我出宮,我要去玉泉觀為道,一時一刻也不愿再呆在這血腥的殺人之宮!’

    若是在從前,李隆基一定會嚇得跑去連哄帶勸,懇求楊玉環回心轉意,但現在的李隆基已經不能用常人之心來度量了,更重要是他對楊玉環之心也淡了,他剛剛平息的怒火騰地又燃了起來,沸騰的烈火瞬間將他的理智吞噬了。

    几聲,他將素箋撕成碎片,猛地向空中扔去,咆哮著吼叫道:“讓她滾!滾出朕的大明宮,不准再進宮一步。”

    魚朝恩等宦官嚇得跪倒在地,連連磕頭,“陛下息怒!陛下保重龍體!”

    李隆基一口氣緩了過來,他覺得自己深深地受到了傷害,楊玉環竟然稱大明宮是血腥殺人之宮,他無論如何不能原諒她,就算她來求自己,他也絕不原諒!

    這時,楊國忠跌跌撞撞地沖進來,哭拜道:“陛下,饒了貴妃娘娘吧!饒了她吧!”

    楊國忠害怕之極,一旦楊玉環被攆出大明宮,他們楊家的最后希望也就斷絕了,他砰砰磕頭,語無倫次,只懇求李隆基能再饒過楊玉環一次。

    李隆基異常疲憊地擺擺手道:“你先站起來,你是右相國,不要效兒女態。”

    “是!”楊國忠站了起來,心中惶惶得不知該怎么辦才好。

    李隆基嘆了口氣道:“楊愛卿,玉環是朕的家事,你是朕的公事,朕不會混淆兩者,不會因此罷免你的相位,你就不要再多說了。”

    停了一下,李隆基又道:“玉環在宮里是出家為道,在外面也是出家為道,沒有什么區別,你是她兄長,就多照顧一下她吧!”

    “臣遵旨!”楊國忠見已無可挽回,只得萬般無奈地答應了。

    這時,李隆基喝了一口茶,問道:“說吧!你有什么緊急大事要來稟報朕?”

    楊國忠一下子想到了正事,連忙道:“陛下,回紇可汗派特使進京,他們答應可以退兵,但要和陛下商量退兵的條件。”

    “是嗎?”這個消息有點出乎李隆基的意料,他冷笑一聲道:“他們倒軟得挺快。”

    楊國忠也點點頭道:“陛下,臣和其他几個相國都以為回紇其實已經有退兵之意,只是想勒索大唐的財物,所以才來談判,臣建議陛下接見這個使臣,聽一聽他們究竟想要什么?”

    李隆基卻有些走神了,他從頭至尾都不是很關心回紇人的南侵,他只關心可以利用回紇南侵,削奪安思順和哥舒翰的軍權,現在安思順竟敢抗旨不遵,估計郭子儀和汴王也拿不下他,只有自己親自去奪他勸,那時看他還有什么話說,這一刻,李隆基心中只想趕去朔方,想看一看安思順那絕望的模樣,這個念頭竟是如此強烈,使他根本就不考慮朔方和長安的距離。

    想到這,李隆基淡淡道:“朕不想接見這個使臣,朕打算去一趟朔方,親自和葛勒可汗談判。”

    .........

    天寶十二年四月初十,李隆基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決定,他將出巡朔方,親自去和回紇葛勒可汗進行談判,盡管百官強烈反對他離京去出巡險地,但李隆基已經鐵定了心,他急令河東節度使李琬率五萬河東軍渡過黃河,趕來朔方護駕,由著令羽林軍大將軍陳玄禮率八萬關中軍隨駕前往,此時,隴右的變局尚沒有傳到長安,李隆基便把李璿的七萬大軍算在內,這樣一共有二十萬大軍護駕,足夠將安思順壓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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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三章 僵而不反

    伊州伊吾縣,這是進入北庭的第一州,也就是今天新疆哈密,從三月初開始,各地唐軍便開始陸陸續續匯集伊州,除了小勃律的軍隊因路程遙遠外,其余龜茲、玉闐、碎葉、庭州各地安西軍都已大部分抵達,到四月中旬,伊州已經聚集了近七萬安西軍。

    密密麻麻的安西大帳駐扎在伊吾城外,延綿三里,不斷還有軍隊從遙遠的西方而來,匯入這座龐大的軍營之中。

    李慶安在伊州已經呆了一個多月,他每天的事情就是閱讀從各地送來的各種大量情報,崔乾佑率軍不斷東進,但他每天都會派兩名信使趕來送信,向李慶安匯報每天的進軍請況。

    其次便是漢唐會從大唐各地送來的情報,這原本是漢唐會自己的情報體系,現在被李慶安稍加改造,便成了他的情報網,伊吾就有一個鴿信中轉點,漢唐會從各地發來的情報便源源不斷匯集伊吾,匯至李慶安的案頭。

    軍營的中軍大帳位于軍營的中間,是一定白色的巨大營帳,這里是安西軍高級將領開會商議重要事情的地方,緊靠中軍大帳還有四頂小帳,分別有小門和大帳相連,有沙盤帳,有李慶安的寢帳,還有小會議室和李慶安處理日常文書的地方。

    此時李慶安正在沙盤帳中,他正全神貫注地凝視著關隴一帶的沙盤地圖,經過几年的制作,他不僅擁有了整個安西地區的沙盤,同時也有了河中、河西、關隴等主要地區的沙盤地圖,制作得非常細致,不僅山脈河流和平原都和原貌基本無異,就連橋梁、城池、村鎮以及各地人口數量、糧食物產,甚至包括軍營駐兵也都一一用小牌子插在沙盤上進行備注,可以說這是一種非常具有戰略價值的全方位立體地圖。

    當然,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軍隊會調動,人口也會遷移,所以這些信息都要及時更新。

    李慶安之所以關注關隴地區,是因為他剛剛得到緊急情報,李隆基竟要出巡朔方,親自和回紇人談判退兵的條件,李慶安也接到了安思順拒絕交權的情報,同時他也接到了哥舒翰率軍入大非川的消息,這兩個消息都在他的意料之中,無論是安思順還是哥舒翰,他們哪會這么容易把軍權交出,七大節度使,除了河東節度使是親王李琬外,唯一好收拾的可能就是嶺南五府經略使何履光了,其余五大節度使,哪一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李隆基的意圖太明顯,這就讓其他節度使都心生警惕,想方設法逃避被奪權,這次李隆基親赴朔方,名義上是和回紇可汗談判,實際上就是親自出馬,強奪安思順的軍權。

    情報上說,李隆基調集二十萬大軍會獵朔方,但李慶安知道,其實沒有二十萬了,至少李璿那里就少了三萬軍,李璿原本計划是帶七萬軍北上,但實際上他只得了四萬軍,另外還有八萬關中軍,這些軍隊李慶安也沒有放在眼里,原本的關中軍是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但高仙芝因打南詔兵力不足而將十萬關中軍調進劍南,便沒有再回來,這支關中軍一半以上都是招募的新軍,參軍時日不久,還有很大一部分是養尊處優的羽林軍,大多出身名門望族,他們這些人當當儀仗兵還可以,可要他們去戰場打仗,就有點勉為其難了。

    可李慶安更關心的卻是河東軍渡過黃河,他不理解李隆基為什么會做這個決定,只能說明李隆基已經昏庸之極了,或者是為了奪安思順的軍權,他已經不顧一切后果了。

    “去請嚴先生了嗎?”李慶安回頭問親兵道。

    “回稟大將軍,已經去了,估計很快就會到來。”

    “嗯!”李慶安點了點頭,他忽然又想起一事,令道:“立刻發一封鴿信去長安,令常進要盡快打聽到貴妃的出家之處。”

    這也是李慶安剛剛接到的一個消息,宮中有祕聞傳出,楊貴妃竟離開了大明宮,在宮外出家做女道士了,李慶安略微知道一點,楊貴妃和李隆基關系惡劣,多少和他有點關系,他很擔心楊貴妃的安全。

    這時,如詩從旁邊的小帳門走了進來,手中端著一碗藥,笑道:“大哥就那么牽挂貴妃嗎?”

    自從發生了拜占庭公主事件后,明月已經不太相信李慶安的自覺性了,為了管束住李慶安,她便讓如詩跟在李慶安身邊,照顧他的起居.

    一般而言,只要不是打仗,唐軍主帥出門在外,帶一個女人在身邊是很正常之事。

    當然,安西軍的軍營里也有女護兵存在,這是安西軍的一大特色,除了安西軍外,安祿山的范陽軍也效仿安西軍建立的女護兵制度,另外,高仙芝的劍南軍中有一支女弓手,也算是一大特色。

    除了這些正常的女兵外,各軍軍中其實還有一些特殊的女人,那就是隨軍軍ji,女人是穩定軍心的潤滑劑,她們的存在對軍隊很重要,几乎在各大軍隊中都有,盡管安西軍的傳統是沒有隨軍ji女,但每個節度使都會允許ji女上門做生意,負責扎營的軍官會在后門外特殊地扎十几頂營帳,士兵們獲得准許后,便會絡繹不絕地來這里享受女人的滋味,士兵們便叫這些營帳為‘美人帳’,當然,大部份ji女和美人沒有什么關系。

    如詩這次隨李慶安來伊州,她不僅要照顧李慶安的起居,同時還要協助粟特老醫生博羅多給李慶安治病,要治好李慶安的病并不是一副藥吃上几個月就能治好,需要長時間的觀察,不斷地加藥減藥,至少需要三四個月的時間,甚至還會更長。

    治療李慶安的病需要涉及到一些李慶安的**,親兵們不太方便,讓別的女人更不方便,只有他自己的女人才是最為適合。

    “大哥,吃藥吧!”

    如詩把藥碗遞給了李慶安,她見李慶安眼中閃過一絲不自然,便抿著嘴兒一笑道:“是我的問題讓大哥感到尷尬嗎?”

    李慶安接過藥碗,呵呵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貴妃娘娘對我有恩,她又認了明月做妹妹,我關心她很正常,再說她又是我的徒弟,你想得太多了,我是怕她被歹人所趁,所以我才要保護她。”

    如詩嘻嘻一笑道:“我只是隨口問問罷了,大哥解釋這么多干嘛?”

    “這個....不解釋清楚,說不定你又要向你大姐寫報告了,又讓我x子不好過。”

    “那是你自己心虛,這種事情有什么好說的。”

    如詩指了指藥碗笑道:“快點吃藥吧!呆會兒可涼了。”

    李慶安一口氣將藥喝干,這時,嚴庄快步走了進來,笑呵呵道:“大將軍几時才能讓我們看見安西的少帥?”

    李慶安也笑道:“我正在努力,快了吧!”

    嚴庄又對如詩開了個玩笑道:“如詩姑娘,你身上的責任可重大啊!”

    如詩臉一紅,拿著空碗快步連忙到后帳去了,李慶安指了指椅子,示意他坐下,“先生如此高興,是聽到什么好消息了嗎?”

    嚴庄坐了下來,瞇著小眼睛道:“難道大將軍認為不是好消息嗎?”

    “我也認為這是好消息,所以我才請先生來商量,下一步我們該怎么行動?”

    嚴庄臉上的笑意消失,眼中變得嚴肅起來,他沉思了片刻道:“其實這個問題我一直在考慮,聖上這樣削藩的話,肯定會引發非常嚴重的后果,從安思順和哥舒翰的抗旨便可看出,這几個邊疆重臣都已經有了反抗之心,哥舒翰和安思順因為兵力不足,可能鬧不起事,但安祿山就不同,他經營河北十几年,兵精糧足,為了保住自己的軍權,他已經不惜一切代價,如果聖上堅持要奪他的軍權,他造反的可能就有十之**了,安祿山一反,天下必然大亂,大將軍的機會不會就到來呢?”

    李慶安卻輕輕搖了搖頭道:“還有一個可能先生沒有想到,那就是安祿山做出強硬姿態,使聖上不敢再輕舉妄動,轉而去對付高仙芝,這就像我河西剿匪一樣,說不定安祿山也來個河東剿匪,這樣一來,安祿山造反的可能性就很小了,朝中局勢就僵持那里,至少可以維持几年,那樣我就有時間繼續經營安西了。”

    嚴庄明白了李慶安的意思,李慶安不想現在出兵中原,他希望能夠再贏得一點時間備戰,確實,這很有必要,一方面,李慶安對安西軍還談不上完全控制,只有他的嫡系和死忠黨羽才會支持他爭奪天下,而不少官員依舊是支持朝廷,所以他需要時間捏緊軍隊,另一方面,安西的四邊還不穩,吐蕃有反噬的可能,回紇實力還在,而大食一旦解決了國內危機,必然會繼續東進,可一旦李慶安進入中原,安西就很難再保持這樣強勢了,這樣,李慶安還是需要時間徹底解決周圍的不利因素。

    嚴庄背著手走了几步,他又走到沙盤前,凝視著沙盤上的山川河流,半晌,他徐徐道:“或許我有一個方案,可以讓中原局勢形成大將軍想要的局面,讓安祿山僵而不反。”

    “先生請說!”李慶安也走到了沙盤前。

    嚴庄拾起旁邊的木杆,指向朔方一帶道:“安思順兵力太少,聖上這次削他的軍權不容置疑,一定會成功,受這個成功的鼓舞,聖上必然會趁熱打鐵,繼續強勢削藩,要么是哥舒翰,要么就是安祿山。”

    嚴庄將木杆隴右青海一帶,道:“哥舒翰已經率軍進了大非川,那一帶地勢很高,身體弱之人根本無法進入,聖上也一樣進不去,所以他未必會動哥舒翰,我猜他極可能是直接對安祿山下手。”

    李慶安沒有說話,他靜靜地聆聽著嚴庄的分析,嚴庄又接著道:“所以要想實現大將軍所要的局面,關鍵就在聖上這里,我們必須要迫使他放棄對安祿山的強硬削藩。”

    說到這里,嚴庄輕捋短須笑道:“大將軍想到我的方案了嗎?”

    這時,李慶安的目光落到了河西之上,嚴庄撫掌大笑道:“大將軍果然一點就透!”

    他用木杆一指河西道:“沒錯!我的方案就是再入河西,現在哥舒翰調走了河西之軍,河西異常空虛,正是占領河西的大好良機,只要大將軍出兵河西,聖上必然會心生忌憚,不敢再用強硬手段對付安祿山,那樣一來,安祿山壓力減小,他造反的可能就大大降低,畢竟他也需要時間。”

    李慶安緩緩點了點頭道:“先生的方案非常精辟!”

    他接過木杆,指著河西西部一帶笑道:“占領河西全境在政治會對我不利,我只要拿下沙州和瓜州,河西的大門便對我敞開了,先生以為如何?”

    “大將軍說得不錯,其實拿下沙州便可,而且大將軍可以上書儲君和朝廷,說發現吐蕃巡哨出現在沙州一帶,現在河西空虛無兵,希望朝廷能允許安西軍入河西防御,只要朝廷或者儲君答應,大將軍便出師有名了,而且出兵沙州,必然經過瓜州玉門關,這樣瓜州也一并落入囊中。”

    說得這,嚴庄忽然眼珠一轉,得意地笑道:“倉庫的戰利品中不就有吐蕃軍的盔甲嗎?索性大將軍就派人裝扮成吐蕃軍去騷擾敦煌縣,讓敦煌縣令來向大將軍求援,豈不是更出師有名?”

    李慶安哈哈大笑,一豎大拇指贊道:“若論陰謀詭計,天下再無人出先生之右。”

    ..........

    七天后,一支千人的吐蕃軍出現在敦煌縣以西三十里外,此時駐扎沙州的豆盧軍已經被哥舒翰調走,整個沙州只有數百鄉勇,吐蕃軍的出現使沙州上下驚恐不已,四周的民眾紛紛入城躲命,沙州長史和敦煌縣令一方面火速稟報朝廷,令一方面他們急派人向駐扎星星峽的安西軍和駐扎伊州的伊吾軍求救。

    很快,李慶安便得到了求救信,他立刻上書朝廷向政事堂和李豫說明了情況,同時,他親率三萬大軍穿過了星星峽,向河西瓜州和沙州進軍。

    ..........

    就在李慶安向沙州進軍的同一時刻,漠北草原也被崔乾佑攪得天翻地覆,在茫茫的草原上,六萬余唐胡聯軍席卷而來,鋪天蓋地的騎馬在草原上疾奔,他們一路殺戮洗劫,一個月后,大軍便抵達了回紇牙帳所在的嗢昆水上游一帶。

    聯軍殺來的消息很快便傳到了回紇牙帳,此時回紇主力尚在九原一帶,留守牙帳的是葛勒可汗的次子骨啜特勒和宰國延支伽羅,還有留守駐兵一萬余人。

    驚恐的號角聲在嗢昆河畔回響,婦孺老人紛紛棄帳而逃,奔至金頂大帳求救,這時一名報信軍官飛馳而來,沖到大帳門口驚呼道:“王子殿下,敵軍離此已不足三十里,正疾速殺來,有五六萬人之多,勢不可擋,請王子速離去。”

    大帳內,王子骨啜特勒正在一群文官貴族緊急商量對策,聽到這個消息,眾人同時臉色大變,骨啜特勒驚惶道:“各位,敵軍已經殺至,我們該如何應對?”

    宰國延支伽羅連忙道:“大家聽我一言,敵軍勢大,我們不可抵擋,要立刻撤離,牛羊財產都不能要了,保住性命要緊啊!”

    這時,帳帘一掀,回紇留守大將拔覽奔進帳大喊道:“你們速帶殿下離開,我率軍去阻攔唐軍,能抵擋一刻算一刻,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喊罷,他出帳翻身上馬,下令道:“鳴號,集結軍隊!”

    “嗚——”一連串的號角聲在草原上吹響,這是兵力集結的命令,一萬多回紇騎兵從四面八方匯集,片刻,一萬軍隊便已匯聚完,這時,王子骨啜特勒和宰國延支伽羅等數百名官員貴族已經倉惶向南逃竄了,草原上到處是騎馬奔逃的婦孺老人,帳篷倒了,集奶罐傾翻在地,羊群四散奔逃,老人孩子,叫聲、哭喊聲連成一片,場面混亂不堪。

    就在這時,西方十几里外的草原上出現了一條長長的黑線,這是唐胡聯軍殺到了,大將拔覽見形勢萬分危急,他一揮大刀,喝令道:“回紇勇士們,跟我去迎戰!”

    “殺啊!”一萬余回紇騎兵揮舞著戰刀,迎著敵軍浩浩蕩蕩沖去。

    這時,聯軍主將崔乾佑也發現了對面有大軍殺來,他一揮手令道:“緩步整軍!”

    六萬大軍登時放緩了沖擊的步伐,漸漸停止前進,開始迅速在草原上擺列陣勢,整理隊伍,他們按照各部落的順序依次排列,正中間便是六千唐軍,隨著回紇軍越來越近,崔乾佑一聲厲喝道:“大軍准備沖擊!”

    無數的刀槍劍戟刷地指向回紇軍,儼如密密麻麻的兵器森林,隊伍開始奔跑起來,雙方越來越近,相隔不到兩里,崔乾佑見時機已到,他大喝一聲,“擂鼓,沖擊!”

    巨大的鼓聲轟隆隆地敲響了,六萬大軍一聲吶喊,仿佛平地一聲悶雷,大軍萬馬奔騰,馬蹄敲打著地面,驚天動地,儼如海潮狂濤,鋪天蓋地地向回紇軍席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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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四章 回紇撤兵

    九原城下的回紇大帳中,數十名回紇高級將領濟濟一堂,飲酒作樂,他們已得到消息,大唐皇帝李隆基將親自來九原談判撤軍事宜,為表示談判的誠意,李隆基特地命人先送來一千擔羊酒和數千頭牛羊,作為對回紇人的犒賞。

    大帳中燈火通明,狂笑聲不斷,一百多名被擄掠來的少女濃妝艷抹,被逼著陪他們飲酒作樂。

    一名回紇將領摟著一名少女大笑道:“大唐的皇帝真他娘的賤,我們殺他的子民,搶他的女人,踏平他的城池,他居然還送酒來犒賞我們,簡直聞所未聞。”

    另一名回紇將領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酒,一抹嘴角道:“這是唐朝皇帝不把他的子民當人看,既然要來求和,咱們就好好勒索他一筆,不枉跑這一躺。”

    這時,葛勒可汗擺擺手笑道:“大家聽我說,這次談判,咱們要邊打邊談,吸取上次的教訓,不去招惹那些彪悍的黨項人,咱們就直接殺向關隴南部,那里都是漢人聚集區,那里更加富饒,女人更加漂亮,咱們好好搶他一票,把他們殺痛了,唐朝皇帝自然會讓步。”

    大帳里頓時爆發出一片狂笑聲,就在這時,大帳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一名回紇士兵急奔入帳,他臉上和身上都是暗褐色,那原本應該是血,但一路風塵仆仆,風吹日晒將他身上的血晒成一層外殼。

    “可汗!”他一聲悲呼,大帳里依然笑聲不斷,但離他最近的几個人都停了下來,驚訝地看著他,這種驚訝仿佛是一種迅速傳播的病毒,大帳中漸漸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愣住了,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出了什么事情?”葛勒可汗注視著這個渾身是血的士兵,心中開始有一種不妙的感覺。

    “可汗!安西大軍突然殺來,我們死傷慘重,拔覽大將軍率領一萬多人去攔截,結果寡不敵眾,全軍覆沒,安西軍趕上了逃命的婦孺老人,那個崔乾佑心狠手毒,他將所有的男人都殺了,甚至小孩也不放過,十几萬牧民啊!最后逃脫者不足萬人。”

    大帳中霎時間如死一般沉寂,隨著几聲淒厲的喊叫,回紇將領都發瘋似地跳起來,他們的家眷子女大多留在草原,有人破口大罵,有搶天呼地,有的以頭撞地,悲哭聲、吼叫聲在大帳中吵嚷成一團。

    “都給我統統安靜下來!”

    葛勒可汗一聲怒吼,大帳里一下子又安靜下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問道:“為什么我一直沒有接到消息,這是怎么回事?”

    “可汗,安西軍狡猾異常,他們先派斥候隊在南面截殺報信者,和我一同報信的有三十人,可是只有我一個人殺出重圍,其他全部都被截殺了。”

    盡管葛勒可汗心中驚亂異常,但他還是克制住內心的焦急問道:“他們有多少兵力?唐軍有多少?現在他們在哪里?”

    “他們有五六萬人,但唐軍不多,只有數千人,其余是同羅部、葛邏祿部、沙陀部和黠戛斯人,但首領卻是唐軍大將崔乾佑,我離開時,他們帶著搶來的財物和各部女人正要回去。”

    “可汗!快去追,絕不能放他們跑了!”大帳中頓時吼叫聲一片。

    葛勒可汗一擺手,大帳里又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急切地看著他,焦慮之火在他們眼中燃燒。

    葛勒可汗心中更加焦急,他的几百個女人被搶走了,他的五個兒子和十几個女兒生死不知,但作為可汗,他不能表現這么急態,他掃了一眼眾人,緩緩道:“如果就這么回去,我們將得不到任何補償,與唐朝皇帝的談判就意味著失敗,你們不在意嗎?”

    “以后可以再來打,但要奪回我們的家園和女人,可汗,走吧!”

    “可汗,走吧!”大帳里喊聲一片。

    葛勒可汗猛地一腳踢翻了眼前的桌子,酒菜摔落一地,他把刀大吼一聲道:“好!先回去,殺死侵犯者,奪回我們的女人。”

    “殺回去!”

    回紇將領們叫喊著沖出了大帳,大營中亂成一團,得到消息的回紇大軍,只能用‘倉惶撤軍’四個字來形容,一夜之間,九原城外的回紇軍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到處是他們丟棄的帳篷、箱子和牛羊等物品,不少搶來的女人來不及帶走,被他們統統殺死。

    他們仿佛一群被驅趕的蝗虫,密密麻麻地向草原深處疾奔而去。

    天還沒有大亮,九原城的唐軍便發現回紇撤軍了,几萬軍民一起涌上城頭,望著空空蕩蕩的回紇大營,都忍不住一起歡呼起來。

    這時,郭子儀高聲令道:“開城門,派人去四處查看情況。”

    旁邊的汴王李璥連忙道:“老將軍,當心回紇人有詐,我們不可大意。”

    郭子儀大笑道:“殿下放心,回紇人一定是趕回去了,若我沒料錯的話,這必然是安西軍出兵回紇,抄了他們老巢,我了解回紇人,他們沒有這么多計謀。”

    李璥愣了半晌,他忽然叫道:“老將軍,若回紇人真的撤軍,我們要立刻趕去靈州,父皇有旨令到來,命你我立刻趕去靈州和他匯合。”

    郭子儀大吃一驚,聖上居然來朔方了?他根本就不知道,他急問道:“聖上現在在哪里?”

    “我也不知,我十天前接到飛鴿密旨,說父皇已經離開長安來朔方巡視了,現在到了哪里,我確實不知曉。”

    郭子儀呆呆地站在城牆上,他當然明白這是聖上親自來朔方奪權,只是他沒有想到局勢居然會變得如此嚴重,聖上為奪安思順之權,親自來朔方了,而且還是大張旗鼓,如此一來,安思順還會老老實實在靈州城等死嗎?

    郭子儀腦海里閃過無數念頭,他忽然意識到,這是他的一次機會,若抓住這次機會,將是他郭子儀徹底翻身的時刻,他從中武舉人至今,一直便默默無聞,這個機會他已經等了几十年,他怎么能不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良機。

    想到這,郭子儀立刻低聲對李璥道:“殿下,請這邊走一步,我有一事和殿下商議。”

    ..........

    李隆基在八萬關中大軍的護衛下浩浩蕩蕩地離開了長安,開赴朔方,盡管他恨不得插翅飛到朔方,將敢抗旨不遵的安思順千刀萬剮,但他也知道,他所帶的軍隊還是不足以保護自己的安全,尤其回紇有八萬大軍在九原一帶,如果他掉以輕心被回紇人偷襲抓住,那可就是千古奇恥了,李隆基到了慶州便駐足不行,等候河東軍和隴右軍趕來和他匯合。

    李隆基雖然是簡服出巡,但他的排場一點都不減,慶州太守張遙為了迎駕,特地動員當地百余富戶捐錢二十萬貫,又征用了萬名民夫將一座破舊的隋煬帝行宮修葺一新,由于行宮周圍無樹,他們便從各地把樹拔來栽上,再用綾羅綢緞纏繞在樹上,使行宮看起來華麗無比,也使李隆基深感滿意。

    而且太守張遙又從白馬縣找到了兩名千嬌百媚的少女來侍奉李隆基,這更拍准了李隆基的馬屁,使李隆基對他大加贊許,許諾將調他進京任重職。

    正是這些細致入微的安排使李隆基沒有感到旅途之苦,反而有一種巡游之樂,不過很快,李隆基便高興不起來了。

    三天后,西涼王李璿率四萬軍隊先抵達了慶州,李璿怕父皇責罵,一直沒有把哥舒翰抗旨不遵的消息傳給父皇,但現在他已經無法隱瞞了,李璿只得來到父皇面前跪下請罪。

    如果說李璥還算是一個比較聰明的讀書人,盡管膽小,但至少他會用人,知道可以信任郭子儀,那么這個李璿就是一個十足的花花公子了,他容貌俊秀,風流倜儻,一直便受李隆基的寵愛,對他在外面放蕩不羈,屢屢惹是生非也睜只眼閉只眼,這樣便更加縱容了李璿,他才二十二歲,可惡名卻已整整傳了十年。

    在長安李璿可以隨心所欲,無人敢管,可在隴右軍中,他卻劣根不改,屢屢觸犯軍規,令隴右軍上下不恥,因此這四萬隴右軍他帶得異常艱難,若不是長孫全緒及時趕到,替他穩住了軍心,他根本就無法將軍隊帶出河湟。

    李璿心中惶惶不安,他將哥舒翰欺騙他之事,詳詳細細說了一遍,最后泣道:“兒臣經驗不足,過于相信哥舒翰,以至于被他所騙,他已率軍遁去大非川,兒臣心中惶恐,不知該如何告之父皇,請父皇降罪!”

    一直到這時,李隆基才得到了真實情報,他的兒子,西涼王李璿并沒有得到預定的七萬大軍,僅僅只得到了四萬軍,而其余軍隊全部被哥舒翰帶去了大非川。

    這又是李隆基在短時間內所遭受的另一重大挫折,不僅安思順抗旨不尊,就連他一手提拔的嫡系大將哥舒翰也竟敢不理睬他的旨意,擅自將軍隊帶走了。

    ‘咔嚓!’一身,李隆基手中的筆被折成了兩段,他心中再一次燃燒起了滔天怒火,望著跪在地上的兒子,他恨不得一腳將這個沒用的兒子踢翻,不過這一次他沒有失去帝王的理智,他慢慢冷靜下來,問道:“朕只問你一句話,你為什么要隱瞞此事,直到今天才告訴朕?”

    李璿已經得到了長孫全緒的教授,他磕了一個頭,流淚道:“兒臣本想立即就告訴父皇,可我聽到安思順之事對父皇打擊很大,兒臣怕父皇再受不了哥舒翰這個打擊,所以不敢將此事告訴父皇,兒臣是出于一片孝心,望父皇明察!”

    李隆基長長出了口悶氣,事已至此,他也無可奈何了,總不能把自己兒子殺了吧!或許他真是體諒自己,想到這,李隆基將這份怒火壓在心中,但同時他心底也殺機迸發,他暗暗下定了決心,所有的節度使他一個都不饒,每一個節度使他都要堅決殺掉。

    就在這時,門口有宦官稟報:“陛下,楊相國求見!”

    “命他進來。”

    李隆基并不是一個人來朔方巡視,右相楊國忠和兵部尚書陳希烈也陪同他一起來朔方,其實楊國忠早就得到了哥舒翰抗旨不遵的消息,這件事早在李隆基決定巡視朔方之時,便已在長安傳得沸沸揚揚,但楊國忠沒有把此事告訴李隆基,他擔心李隆基抗不住打擊而一命嗚呼,那時李豫登基,就不會有他的好日子過了。

    他剛剛聽說李璿來了,便知道事情要敗露,立刻急急慌慌跑來,一進門,他便仔細地上下打量李隆基,還好,似乎沒有舊病復發的樣子,也沒有失驚風發狂,他心中一松,一顆心終于放下了。

    “楊相國有什么事嗎?”李隆基見楊國忠面帶喜色,不由有些奇怪地問道。

    楊國忠上前施禮道:“臣剛剛聽几個黨項人說,有軍隊渡黃河而來,臣估計是榮王殿下率兵趕到了。”

    “應該是他吧!朕算算時間,他也該到了。”

    這個消息讓李隆基感到了一絲欣慰,他的臉色略有緩和,便問道:“你說的黨項人是朕要接見的那些黨項人嗎?”

    “正是!他們已經趕來,正在外面候見。”

    李隆基點點頭,道:“可以召他們覲見。”

    片刻,侍衛們領著几名黨項人走進了行宮大殿,這几名黨項人正是黨項大酋長拓跋雄和他的妻子,以及房當部酋長房當駱和他的兒子房當英義,他們因為在抵抗回紇入侵中立下了大功而被李隆基接見。

    李隆基的行宮戒備森嚴,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數千名精銳羽林軍嚴密地護衛著行宮的每一個角落,戈戟鋒利,殺氣森森,行宮的大殿當然遠不如大明宮殿宇那種恢宏氣勢,但也頗為深擴,李隆基坐在高高的龍座上,顯得他威嚴而神祕,令四名黨項人不敢仰視,匍匐跪在地上。

    拓跋雄顫聲道:“黨項部賤民拓跋雄叩見吾皇萬歲,祝陛下萬歲萬萬歲!”

    賤民是拓跋雄的卑稱,其實他的父親拓跋赤曾經出任過鹽州太守,但他本人沒有得到朝廷授官,只是一介平民。

    李隆基見他們几人身材雄壯,卑微懂禮,心中不由很有些好感,便笑道:“這次回紇南侵,多虧你們黨項人挺身而出,為朕分憂,為國解難,朕要好好重賞你們,你們自己說吧!想要什么?”

    几個黨項人都沒有吭聲,這時,楊國忠在一旁笑道:“難得陛下有這么好的心情,讓你們自己挑賞賜,這可不是輕易能得到,好好珍惜這次機會吧!”

    拓跋雄和房當駱暗暗交換了一個眼色,其實他們早就商量好了,這是他們黨項人的一次崛起的機會,一旦錯過,他們將是黨項部的罪人,房當駱更會說話,漢語說得更好,下面就由他來提議,他重重磕了一個頭道:“正如陛下所言,黨項人也是陛下的子民,當為陛下分憂,為大唐效力是我們的本分,黨項人不要任何賞賜,為了保衛大唐的邊疆,為了保護自己的家園,黨項人愿為陛下之犬,替陛下鎮守關隴北大門,為陛下效命!”

    這几句話說得極為漂亮,也頗具誘惑,讓李隆基怦然心動,他就是苦于朔方兵力不足,才使回紇能長驅直入,打得朔方軍閉門不出,如果要募兵,又費錢費糧,募得的兵也未必能打仗,而黨項人生性彪悍,又能騎善戰,更重要是,他們不需要自己一錢一糧,可以減輕已經負重不堪的朝廷軍費。

    旁邊的楊國忠也心動不已,免費得一支軍隊,何樂而不為,他立刻低聲對李隆基建議道:“陛下,可以考慮!”

    李隆基又沉思了片刻,終于點了點頭,道:“今天右相國也在場,朕就和相國共同決定,可將宥、夏兩州的防御交給黨項人,朕任命拓跋部酋長為夏州都督,封連谷縣公;任命房當部酋長為宥州都督,封延恩縣公,准各建黨項軍六千人,受朔方節度府管轄。”

    拓跋雄和房當駱心中狂喜不已,這樣一來,黨項人終于有建軍的機會了,他們可以擁有自己的軍隊,而不像從前,僅僅只是部落民團,兵器盔甲皆有限制,而正式成為軍隊,黨項人便有發展壯大的機會。

    他們几人一起磕頭謝恩,“臣等謝陛下隴右,愿為大唐效犬馬之勞!”

    ..........

    黨項人退了下去,李隆基心情頗好,哥舒翰帶來的陰影此時暫時在他心中消失了,他對楊國忠笑道:“其實朕也知道,准許黨項人建軍是對他們莫大的恩賜,這是一件重大事件,應該由政事堂先討論后才由朕來決定,不過朕考慮到關隴北部兵力空虛,招募士兵也不是一天兩天能辦到,正好可以利用黨項人的力量為朕抵御回紇南侵,所以這件事政事堂就不用再討論了,由朕來做主!”

    楊國忠連忙笑道:“臣非常贊同陛下的決定,這件事臣會給其他相國解釋,請陛下放心!”

    李隆基欣慰地點點頭,楊國忠這一點非常讓他滿意,不會用相權來對抗君權,能和李林甫一脈相承,這時,李隆基忽然又想起一事,便淡淡道:“安祿山遣子入京為質,這件事朕准了,但他想為子請為駙馬,朕需要再考慮考慮,你就替朕回一封信給他,命他盡快進京述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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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五章 拒不交權

    兩天后,榮王李琬率四萬河東軍抵達了慶州,這樣李隆基的身邊便已經有十六萬大軍,與此同時,汴王派人送來消息,回紇軍已北撤回草原,朔方之危正式告以解除,得此消息,李隆基再無任何后顧之憂,他立刻下令全軍北上靈州,四月下旬,十六萬大軍浩浩蕩蕩向朔方節度使府所在地靈州開去.

    靈州也就是今天的寧夏靈武縣所在,它緊靠黃河,黃河河面寬闊,支流眾多,土地肥沃,是關隴以北著名的產糧區,靈州城同時也是關隴北部第一大城,正因為它的資源富饒、人口眾多,因此這里也成為了朔方節度使所在地。

    回紇人的離去并沒有給朔方節度使安思順帶來一絲喘息,相反,一種末日來臨的恐懼使安思順惶惶不可終日,這天下午,安思順接到消息,李隆基已經離開慶州,十几萬大軍向他的靈州開來,最遲兩天,大軍便會抵達靈州。

    在一間昏暗的屋子里,安思順呆呆地望著屋頂,他已經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兩個時辰了,他在做一個極為困難的決定,他該何去何從?

    事實上,他已經有了決定,現在是需要他下定這個決心,安思順已經五十歲出頭,几十年的軍旅生涯養成了他斬斷殺伐的性格,這一生中他不知做了多少重大決定,包括當年對李慶安的截殺,他只是用一盞茶的時間便做出了決定,一盞茶,這是他做出決定的上限,他做一個決定從來不會超過一盞茶的時間,但今天這個決定,他卻足足考慮了三天。

    擁兵自立,這是安思順從來沒有考慮過,甚至是他從來沒有冒出過的念頭,擁兵自立,這就意味著他將割裂大唐,意味著他將成為一方土皇帝,大唐建國百余年來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先例,而他安思順將走出這第一步。

    經過三天的思考,以及兩個時辰面壁沉思,安思順已經漸漸下定了決心,他要走出這一步,事實上,他已經無路可走了,如果他不自立,他將必死無疑。

    在安思順眼前,有一幅關隴地區的地圖,他暫時還沒有沙盤,他已經派人去制作,只是還沒有完成,其實他也不需要沙盤,關隴地區的一山一水,他都異常熟悉,這其中他最熟悉的便是河西,他在那里做了多年的節度使,此時他的目光就落在地圖的河西走廊之上。

    和李慶安一樣,他同樣也發現了河西的機會,哥舒翰已經將河西的兵力抽調一空,河西空虛無兵,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安思順的目光漸漸變得果斷起來,這是他下定了決心的情緒表露,他望著窗外冷冷一笑,自言自語道:“李隆基,這可是你逼我的,你莫要后悔!”

    “大帥!”門外忽然傳來高秀岩的聲音,聲音略帶一絲驚慌。

    “什么事?”

    “我剛接到消息,有斥候發現郭子儀從九原率兵南下,已經快到安定縣。”

    安思順大吃一驚,急問道:“是在黃河東還是黃河西?”

    “是在黃河以西。”

    安思順的心中頓時緊張起來,難道郭子儀已經發現了自己的企圖嗎?極有這個可能,否則郭子儀沒有必要從黃河西岸下來,這該如何是好?安思順背著手在房間里來回踱步,心中迅速思考對策。

    這時,高秀岩又道:“大帥,卑職還有一事稟報。”

    “進來!”

    門開了,高秀岩一閃身進了房內,安思順已經坐回了位置,淡淡地注視著他,“說吧!什么事?”

    按理,高秀岩是他的心腹,他不應該這么冷淡,可事實上他已發現安思順對自己并不是那么忠心,此人有私心,有人向他密告,高秀岩已經祕密將家產和妻兒轉移,當然,安思順能理解他的擔憂,他將妻兒和家產轉移并沒有什么,關鍵是高秀岩沒有向自己稟報,他一切都是在隱瞞自己的情況下悄悄完成,這說明他已經不看好自己了,這就讓安思順對他生出了一絲不滿。

    安思順的冷淡高秀岩并沒有意識到,他知道安思順現在一定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六神無主,因為他從來沒有見過安思順會將自己關在房間達兩個時辰。

    他將門反鎖上,上前一步低聲道:“大帥可想好退路?”

    安思順的心中頓時生出了一絲警惕,他不露聲色地嘆了口氣道:“沒有,我真的不知該何去何從?”

    “大帥,我倒有個建議。”

    “你快說!”安思順立刻挺直身體,充滿期望地望著他,那表情就仿佛在懸崖峭壁上找到了一條出路。

    高秀岩精神一振,連忙道:“大帥,我想來想去,大帥要想熬過此關,只有一條路可走,不知大帥有沒有想到?”

    “我在想能不能去投靠我的兄弟安祿山,但就是下不了這個決心。”安思順試探他道。

    高秀岩笑了,一豎大拇指道:“大帥,我正是此意,我認為大帥唯一的出路就是投靠東平郡王,普天之下,唯一能接受大帥的只有東平郡王。”

    “可我也在考慮向李隆基投降。”

    安思順繼續試探他道:“我想只要主動投降,李隆基雖然不會讓我再掌軍權,但至少他不會殺我,以我的資歷,還可以擔任一州太守,這個和投靠安祿山也差不多。”

    “大帥難道忘記王忠嗣的下場了嗎?”高秀岩明顯有些著急了,勸他道:“當年王忠嗣就是因為不肯攻打石堡城,違抗了李隆基的旨意,結果被貶為九江太守,李隆基雖然當時沒有殺他,但一年后王忠嗣卻暴死,這肯定就是李隆基下的手,他最擅于此道,韋堅、皇甫惟明不都一樣嗎?先貶黜,讓天下以為他仁慈為懷,等眾人都不再注意了,他再下手,這些人不都是一年后蹊蹺地死去嗎?大帥若投降了他,一年后必死無疑。”

    “這個......讓我再想一想。”

    “大帥,不要想了,東平郡王是你的族弟,都是安家子弟,只有他能善待大帥,保留大帥的實力。”

    安思順瞥了他一眼地一聲長嘆,道:“我安思順什么時候用這么長時間決策的,也好!就按照你的方案,去范陽投奔我族弟安祿山,我這就給他寫一封信,派人送去。”

    安思順迅速寫了一封信,當著高秀岩的面遞給親兵道:“這封信你立刻替我送出去,用八百里加急快報,兩天之內必須要送至范陽,晚一天,便提人頭來見我。”

    親兵接了信快步而去,高秀岩暗暗心喜,又道:“大帥,李隆基的大軍離這里只有兩天路程,如果等東平郡王的回信再走,恐怕時間就會來不及了,不如我們立刻就出發。”

    安思順點了點頭,“我計划就是今天半夜出發,你也回去准備一下吧!”

    “那屬下告退!”

    高秀岩退出了房間,安思順慢慢走到窗前,注視著高秀岩在院中消失的背影,冷冷一笑道:“原來你是安祿山的一條狗!”

    他向院中的親兵一招手,親兵快步走到窗下,“請大帥吩咐!”

    “給我盯住高秀岩,注意他的一舉一動,他有任何動靜,要立刻向我稟報!”

    ........

    高秀岩住在城西,他的妻兒已經祕密派人送去了洛陽,整個大宅中就只住他一人,安思順猜得并沒有錯,他確實已經投靠了安祿山,鳥擇良木而棲,他也需要考慮自己的前程,自從安思順拒絕了李隆基命他下台的旨意,高秀岩便知道,安思順已經活不了多久了,李隆基必然第一個對他下手,而接任的郭子儀和自己關系不好,若他上台,不會有自己的好日子過,就在這時,安祿山派人祕密來找他,高秀岩便順勢倒進了安祿山的懷抱,被安祿山任命為平盧都兵馬使,但安祿山的任命是有條件的,那就是他必須要把安思順勸說來范陽,若安思順不肯來范陽,那他高秀岩的平盧都兵馬使就是一個夢而已。

    功夫不負有心人,安思順果然被他勸服了,愿意去范陽,高秀岩按耐不住內心的激動,立刻趕回府中,他一路走進了后院,在一個角落中有一只鴿籠,里面有五只鴿子,這是安祿山命人送給他的報信鴿,高秀岩飛快寫了兩封一樣的鴿信,信中告訴安祿山,安思順將半夜起兵,趕赴范陽,讓安祿山做好接兵的准備。

    他將鴿信分別塞進一只信管中,又快步走到鴿籠前,探手摸出了兩只強壯的鴿子,將兩份鴿信分別綁在它們腿上,他又小心翼翼確認,已經捆綁結實了,他猛地將兩只信鴿拋起,兩只信鴿在空中扑愣愣展開翅膀,帶著高秀岩的升官發財夢,盤旋著向遙遠的范陽飛去。

    ........

    深夜,朔方軍的大營中忽然鼓聲大作,兩萬余士兵在睡夢中被驚醒,他們懵懵懂懂,拿著兵器,胡亂地套上盔甲便從營帳中奔跑出來。

    “發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或許是回紇軍又打來了!”

    各種消息在士兵們之間傳播,但沒有人給他們解釋原因,也沒有人給他們訓話,甚至連整理隊伍的時間都沒有,跟著大部隊慌慌張張向黃河岸邊奔去。

    靈州城緊靠黃河,距離河岸不足十里,朔方軍在黃河上有一百余艘渡船,一次便可將兩萬人送過黃河,此時,安思順和十几名心腹將領已經先到了,安思順望著黑沉沉的江面,久久沉思不語,他知道對岸便是郭子儀的部隊,如果這樣過去,不等他們上岸便會被他攔截,他絕不能從這里渡河。

    安思順沉思良久,兵不厭詐,最好是將郭子儀拖在這里,他則從會州渡河,想到這,他叫來一名心腹大將,低聲囑咐了他几句,大將領令而去,這時,高秀岩從后面追了上來,他心中驚恐異常,安思順不是要去范陽嗎?去范陽應該向東走才對,怎么要往西渡黃河?

    “大帥,你不是去.....”

    “放心,我是去范陽!”

    安思順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安慰他道:“如果向東走,便正好被李隆基的大部隊攔截住,所以我要先向西走,再向南繞到李隆基的身后才改向東行,你明白嗎?”

    “可是....”高秀岩還想說向北走去范陽更快,但安思順已經不給他說話的機會了,攔住他的話頭道:“你先上船,我們乘船南下!”

    他給几名親兵使了個眼色,親兵們立刻簇擁著高秀岩便向大船走去,走了几步,高秀岩忽然反應過,不對!安思順絕不是去范陽。

    “安帥,這是怎么回事?”高秀岩大喊一聲,他想掙脫親兵,不料几個親兵都力大無窮,強拖著他的胳膊向大船而去。

    “快來人!”高秀岩向自己的親兵求救,他只喊了一聲,便被一名士兵用刀柄狠狠砸在他后腦上,他頓時暈了過去。

    刀光閃動,和他一起來的几名親兵立刻消失在黑暗之中,安思順要的是高秀岩的三千部屬,否則,他早就殺了這個背叛自己的人,他竟敢暗送鴿信給安祿山。

    “大帥,軍隊都到岸邊了,現在怎么辦?”

    安思順陰冷地望著對岸,他忽然轉身下令道:“命大軍調轉向南,向會州進軍,告訴士兵們,回紇人進攻河西,聖上命我們急赴河西救援。”

    夜色中,二萬朔方大軍調頭向南,浩浩蕩蕩向會州進發,與此同時,一百艘大船也離岸出發了,五十艘駛向對岸,而另外五十艘則順水向北而去,郭子儀的軍隊從北面九原而來,這五十艘大船就逆向往九原方向而去。

    .........

    幽州城,高秀岩送去鴿信在第二天晚上抵達了幽州,立刻便被送到了安祿山的桌上,此時,安祿山正和他的几名大將及謀士商量出兵事宜,安祿山已經決定出兵了,在最早的計划中,安祿山是打算低調隱忍,爭取成為李隆基最后一個削藩的對象,但形勢急劇變化,他也萬萬沒有想到李隆基竟然把河東軍主力調去關隴,使河東一帶只有極少的兵力駐防,這使得安祿山怦然心動了。

    可以說從數年前開始,安祿山便眼睜睜地盯著河東,他費盡心機想兼任河東節度使,但他一直就未能如愿以償,就在他几乎要絕望之時,機會卻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河東空虛。

    “各位將軍,我的想法大家都已經知曉了,現在我就想征求大家的意見,河東我們該不該拿?”

    沙盤房間里有七人,都是安祿山的心腹,謀士高尚、大將史思明、蔡希德、田乾真、李歸仁、張通儒以及安祿山次子安慶緒。

    進攻河東是一件大事,安祿山不僅要聽謀士的主意,也要聽手下大將的建議,這些大將個個都能獨擋一面,皆是能征善戰之將。

    謀士高尚先道:“據我們得到的情報,河東軍隊只有一萬余人,皆分布較散,其中比較集中的地方是北都太原,有兵力五千人,其次便是井陘關隘,有守兵兩千人,應該說河東唾手可得,關鍵是我們用什么方式去占領,是強行出兵,還是找個借口,我個人傾向于找一個借口。”

    安祿山點點頭,他也是這個想法,他見几員大將都保持著沉默,便有些不悅道:“你們也說一說,不要站在那里不說話。”

    這時史思明上前一步,緩緩對眾人道:“我個人以為強占也好,找借口進入也好,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我們能不能長期占據河東,還有,占據河東后,我們的下一步又該如何?還有,李慶安有沒有進占了河西,我們就不需要任何借口,直接出兵就是。”

    史思明最關注的人就是李慶安,這么多年來,他始終無法擺脫李慶安的陰影,多年前的恥辱成為了他一生的噩夢,他總會不知不覺便扯到李慶安的身上,已經成為他的一個習慣,眾人也了解他這個毛病,誰也不敢笑話他。

    這時,蔡希德剛要開口,安祿山便阻止了他,“希德就不用說了,我知道你的意見。”

    蔡希德是個斬斷殺伐的人,他決定了一件事,立刻就會去做,無論事情有多艱難,他都不達目的絕不罷休,安祿山當然知道他要說什么,他肯定會說,連夜出兵奪取河東。

    安祿山又看了看田乾真,這是一個文武雙全的大將,一直最受安祿山器重,田乾真小名阿浩,在范陽的人緣非常好,除了史思明,田乾真和史思明又不共戴天之仇,這一點安祿山也知道,所以他盡量不安排他們二人一起做事。

    “阿浩,你說說看,你有什么看法!”

    田乾真上前行一禮道:“安帥,我的想法和高先生一樣,河東肯定要占,關鍵是怎么占,我主張找借口,這樣才會出師有名,除非安帥已經決定昭示天下,要取代李氏江山,否則,還是慎重一點好,至于占據河東后計划我倒認為不重要,時局在變化,就像大帥一個月前還想著低調隱忍,而現在便決定出兵河東了,所以計划不重要,重要的是關注局勢的變化。”

    說完,他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史思明,心中輕輕哼了一聲,史思明陰沉著臉一言不發。

    “說得不錯!”

    安祿山贊許地點了點頭,田乾真的分析很對他胃口,他又看了看其他几人,李歸仁、張通儒和安慶緒都表示應該占據河東,成為事實上的河東節度使。

    現在進軍河東已經成為了共識,這一點已不容置疑,關鍵就在于用什么樣的借口?總不能學李慶安,用河東剿匪的借口吧!河東也沒有土匪可剿。

    就在眾人都沉思想著借口時,一名親兵走進房間,悄悄地將一封鴿信遞給安祿山,“安帥,是高秀岩送來的。”

    安祿山一怔,他打開信看了看,安思順果然要投奔河北,就在這時,安祿山的腦海忽然靈光一閃,他想到了一個絕妙的借口。

    “各位,安思順要投靠河北,我們應該幫助聖上,去河東攔截安思順,大家看這個借口如何?”

    .........

    就在安思順撤離靈州的同時,李隆基的大軍已經抵達了青剛嶺,這里是鹽州、慶州和靈州的交界處,山勢陡峭,森林茂密,這時天空下起了雨,雨越下越大,使大軍的行進變得異常艱難,李隆基也被雨淋濕了身子,他這些天和兩個新得的美人夜夜尋歡,身體極為虛弱,被雨淋了后,很快便生病了,李琬立刻命三軍就地駐營,等大雨停止后再繼續前行。

    一條瘦長的身體在大雨中出現,李琬撐著一把油紙傘,慢慢走到父皇的大帳前,一名侍衛上前道:“殿下,陛下身體不好,不能驚擾了他。”

    “我知道,我就來看一看。”

    李琬緩緩走到帳門口,駐足凝聽,只聽大帳不時傳來父皇的咳嗽聲和呼吸時的嘶嘶聲,李琬的心異常沉重,他知道父皇已經活不了多久了,想讓父皇再改變立儲之意恐怕已是不太現實,眼看長孫李豫即將登基,這使李琬的心中充滿了失落。

    李琬是李隆基的第六子,素有雅稱,風格秀整,在名門士族中很有聲望,他一向也看淡權勢,在沒有出任河東節度使之前,李琬很少想過去爭奪皇位,他從來便認為皇位與他無緣,但人的心思是隨著環境的改變而改變,當李琬出任河東節度使后,手中握住了實實在在的軍權,他第一次品嘗到了權力的甘甜滋味,內心世界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開始對皇位有了一種渴求,他有希望嗎?原本他一直懷著一線希望,帶著這一線希望他來到了慶州,可現在,他親眼看見了父皇的身體在一天天衰竭,他便知道,可能性不大了,父皇無論如何不會冒社稷動蕩的風險,再改立太子。

    李琬暗暗嘆了一口氣,轉身要離開大帳,就在這時,大帳中忽然傳來了李隆基虛弱的聲音。

    “是琬兒嗎?”

    “是!父皇,是我。”

    “你.....進來吧!”

    李琬走進大帳,李隆基躺在臥榻上,他身邊不再是兩個新得的慶州女子,而是跟他一同出京的武賢儀,這個時候,他最需要的就是熟悉他,能照顧他身體的女人。

    “父皇!”李琬跪了下來。

    李隆基吃力地坐起身,道:“朕正好有一件事情想找你。”

    “父皇請說!”

    “朕思量很久,朔方軍也是朕的軍隊,朕不想和朔方軍有任何交戰殺戮,所以朕決定再給安思順一個機會,如果他肯立即來投降朕,朕可以改封他為河南道觀察使,不會殺他,你以為如何?”

    “父皇仁慈,這是安思順最后的機會,他若再不肯痛改前非,蒼天也不容他。”

    “嗯!”李隆基點了點頭,對他笑道:“所以朕就在想,究竟派誰去做朕的使者最好,想來想去,還是皇兒你去最為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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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六章初展頭角

    李琬萬萬沒有想到父皇竟是要派自己去靈州,他心中充滿了苦澀〗,他當然知道去靈州意味著什么,不僅要面臨被安思順擄為人質的危險,更重要是他的河東軍會交給誰?

    忽然間,李琬明白了父皇命他來關隴護駕的真正原因,不是什么護駕,而是借護駕為名,再奪他的軍權,想得再深一層,或許武賢儀的兩個兒子和自己一樣,都不過是給父皇做了嫁衣。

    難怪父皇肯答應黨項人的要求,讓他們防御回紇,他是想把朔方軍也一并帶回長安,屆時十八萬大軍,一齊交給皇儲李豫,這或許就是父皇要親自來朔方的真正原因。

    “怎么!你不肯去嗎?”

    李隆基咳嗽了兩聲,語氣漸漸變得嚴厲起來,正如李琬的猜測,李隆基這次來朔方確實是為了收集軍隊,關中只有八萬軍隊,大多是新兵,這些軍隊怎么可能抵擋得住節度使的雄兵,李隆基做了近四十年的皇帝,這個道理他懂,這也是他極力要打吐蕃的緣故,打殘了吐蕃,隴右和河西就不會受那么大的威脅,這樣他就可以調部分軍隊回防長安,至于他御駕巡視關隴,一方面固然是想親自奪安思順的權,而另一方面,他也是想利用這個機會收集兵力,讓這些軍隊回防長安,這便是他打的如意算盤。

    此時,他感覺兒子已看出了自己的真正心思,他的眼睛里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絲殺機,臉上的肉抖了抖,慈愛沒有了,變得異常猙獰可怖,道:“難道你也想抗旨不成?”

    “孩兒不敢,明天一早孩兒就出發。”

    “不!你現在就去,現在就出發!”

    李琬無奈,只得顫聲道:“孩兒遵旨。”

    待李琬走了,武賢儀給李隆基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低聲埋怨他道:“外面這么黑,還下雨,不如明天再讓他出發。”

    李隆基沒有回答她的話,閉上了眼睛,過來片刻,他的臉上忽然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急道:“快!快把那個藥給朕。”

    武賢儀嚇了一跳,慌忙道:“陛下,你身體不適,不能服那個藥,御醫再三叮囑過,生病時不能服用。”

    “你快....給朕!”李隆基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奇大,几乎要將她的胳膊捏斷,他的眼睛里露出一種奇異的光澤,這種奇異的光澤令武賢儀心中感到一陣驚怖。

    “我給你就是了。”

    她不敢再拒絕,便從箱子里取出一只小檀木盒,打開,里面是几十丸赤紅色的葡萄般大的藥丸,這種赤紅色讓武賢儀想到了李隆基剛才的眼神,她心中更感到莫名的憂慮。

    “快點!”

    李隆基又在催她了,武賢儀只得取出兩丸藥,快步走到他面前,小心翼翼將他扶了起來,將一丸藥輕輕塞進他嘴里,李隆基像個飢渴不堪的人,几下子便將藥嚼碎,咽了下去,武賢儀又喂了他兩口水,便將另一丸藥悄悄捏在手心,不料李隆基瞥了她的手一眼,慍道:“還有!”

    武賢儀無奈,心中暗暗嘆息一聲,只得將另一丸藥也塞進他嘴里,李隆基吃了藥,慢慢躺了下來,過了片刻,他眼睛那種妖異的目光再次出現了,手慢慢伸進了武賢儀的裙子內。

    武賢儀大駭,一把抓住李隆基的手,哀求道:“陛下,你身體染恙啊!等你身體好一點,臣妾一定好好伺候你,現在陛下不能這樣,要養好身子。”

    李隆基有些粗暴地拉開她的手,手繼續沿著她的大腿內側向上方探索,武賢儀心中又是害怕又是緊張,不知該怎么辦才好,忽然,她渾身一抖,有些癱軟跪倒在李隆基的面前,隨著李隆基手上的力道漸漸加大,她也低聲喘息起來,旁邊兩名宮女終于發現了不對勁,她們連忙拉上了帷幔,又將帳門也攏好了。

    她們倆站在帳外,心驚膽戰地對望一眼,聖上真是不要命了,這么病重還干這種事,這時只聽見帷幔里傳來武賢儀一聲低低尖叫和床榻有節奏的吱嘎聲,兩名宮女暗暗嘆息一聲,悄悄地離開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

    ...........

    會州緊靠靈州,也就是今天甘肅靖遠縣一帶,這里是六盤山區,山脈連綿、地勢崎嶇,盡管離靈州并不是很遠,但朔方軍需要橫穿六盤山,加上天降大雨,這對他們行軍也是一種嚴峻的考驗。

    一直到次日下午,朔方軍才艱難地翻越了六盤山,這時他們才行了一半的路程,位于烏蘭縣境內,安思順心如火焚,他知道自己的行蹤肯定已經被李隆基知曉了,如果他再不過河,一旦被朝廷大軍追上,他就將死無喪生之地。

    “大帥!”

    一名軍官飛馳而來,稟報道:“探子得到消息,由于下大雨,黃河水勢大漲,夜里風高浪急,無法渡河。”

    “可有聖上的最新消息?”

    “暫時沒有,他們應該還在青剛嶺,探子說那邊雨勢更大。”

    安思順想了想,斷然道:“不去會州渡河了,直接從烏蘭渡口過河。”

    烏蘭縣是黃河一個重要的隘口,在河對岸便是新泉軍的駐地,不到半個時辰,大軍便已抵達渡口,由于這里水勢平緩,渡河較易,因此自古以來就是商貿繁盛之所,烏蘭縣也由此而形成。

    時逢大雨,大多數船只都停泊在渡口,烏壓壓地一眼望不見邊際,中午時分,正是午飯時間,大多數船民都各自在船內吃飯,就在這時,一千先鋒軍呼嘯而至,士兵們三三兩兩沖上大船,斥怒喝罵,搶奪船只,片刻,兩百多艘客貨船便被朔方軍征收。

    不到半個時辰,安思順大軍便趕到渡口,先鋒部隊強行征集的數十艘客貨渡船已經等候多時,安思順立刻喝令上船,但這時卻出了意外,軍隊中開始有流言,安思順并不是要去河西抗擊回紇軍,而是朝廷大軍即將來到靈州,安思順是為了躲避才去河西。

    流言很快便擴大了,三軍吶喊,都不肯上船。

    “安帥請說清楚再走!”

    安思順無奈,只得命人搭一座高台,在淅瀝瀝的雨霧中,他走上了高台。

    “各位弟兄,現在有傳言說我是躲避聖上而去河西,我知道這謠言是從何說起,我可以拍胸脯地告訴大家,絕無此事!我接到消息,回紇人從居延海南下張掖,形勢危急,而河西軍被哥舒翰調走,河西兵力空虛,我得聖上旨意,本來不能告訴弟兄們,但既然大家懷疑,那我就給大家看一看!”

    他從懷中取出一份聖旨,這是他被免掉朔方節度的旨意,他高高舉起喊道:“你們看清楚了嗎?這就是聖旨!”

    他走下台階,將聖旨展開,一一舉在士兵們面前,厲聲喊道:“你們看清楚了嗎?看見了嗎?”

    且不說雨霧遮礙了視線,無法看清楚上面的字跡,就算看得清楚,士兵們也絕大部分不識字,誰也不知上面寫的什么,但安思順這個姿態卻暫時消除了士兵們的疑慮。

    安思順見眾人相信,便立刻一揮手令道:“全軍上船!”

    大軍開始陸陸續續上船,這時一名心腹將領慢慢走到安思順面前,低聲道:“只可瞞一時,到了河西以后,沒有回紇軍,大帥以后又怎么解釋?”

    安思順望著黑壓壓排隊上船的士兵,輕輕嘆了一口氣,“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

    兩百余艘大船在密集的飛雨中緩緩向對岸駛去,河面上雨很大,風急浪高,大船在河面劇烈顛簸,行駛異常艱難,稍不留神便有翻船的危險,在這種天氣船只一般都不會出航,但在軍士們的威逼下,船夫們只得硬著頭皮駕船在風浪中航行,航速極其緩慢。

    足足行了一個多時辰,船只終于陸陸續續駛抵對岸了,安思順的坐船是在中間,他的船只最大,足有千石,可以運載五百余人,坐著安思順和他的二百余名親兵,大船還沒有靠岸,安思順便發現了對岸的異常,只見一隊隊騎兵在岸上飛馳,將他的士兵分開,騎兵們在大聲喧喊著什么,安思順仿佛一腳踩空,跌下萬丈深淵,他已經反應過來,這些騎兵不是他的軍隊,那只能是郭子儀的追兵趕到了。

    這時,岸邊緩緩出現了大隊軍馬,只見隊伍最前面是一名老將,鐵盔銀甲、威風凜凜,冷冷地注視著他這艘大船,正式即將取代他的新朔方節度使郭子儀。

    他還是沒有被自己騙倒,安思順痛苦几乎想縱身跳下黃河,他太清楚郭子儀在朔方軍中的威望了,除了自己的親兵外,所有的士兵都信服于他,完了,自己算是徹底地完了。

    這時,岸邊已經上岸的萬余名士兵爆發出一聲吶喊:“絕不背叛大唐,跟隨郭將軍!”

    甚至包括他的几名心腹將領也在振臂高呼,安思順心中泛起一陣陣寒意,這時一名親兵上前道:“安帥,我們立刻回對岸去!”

    安思順輕輕搖了搖頭,天下雖大,可哪里還有他的容身之地,安祿山是看中他的軍隊,現在他軍隊盡失,沒有了任何利用價值,安祿山還會冒險收留他嗎?況且他們本來就沒有什么血緣關系,安祿山不過是冒姓他的安姓而已。

    “把船駛上去,我要和郭子儀說話!”

    大船緩緩靠上了岸,安順思走到船頭,高聲道:“請郭將軍上前搭話!”

    郭子儀催馬上前,在馬上抱拳道:“安帥,很抱歉,我不能讓你去河西?”

    “你知道我要去河西?”安思順緊緊盯著他的眼睛道。

    郭子儀點了點頭,“事實上除了河西,你已經無處可去。”

    “那我若去投靠范陽呢?”

    “大帥與其投靠范陽,還不如投降陛下,以大帥寧為雞首,不為牛后的性格,我便知道,大帥一定不會去投靠安祿山,再說,高秀岩告訴我,大帥投靠安祿山不過是個幌子。”

    “哼!”安思順冷冷哼了一聲,道:“這次你攔截我成功,一定會得到李隆基的重賞吧!”

    “安思順!”郭子儀猛地一瞪眼,厲聲道:“你現在還不反悔嗎?”

    安思順笑了,他越笑聲音越大,最后仰天大笑起來,笑得淚水都流出來了,他笑聲猛地一收,鄙夷地對郭子儀道:“郭子儀,你以為李隆基是真心封為你朔方節度使嗎?你別做夢了,他不過是暫時利用你,你早晚也會成他刀下之鬼,今天的我就是明天你的下場!如果你放過我,我會奉你為主,我做你的副將,咱們共同在河西開拓一番大事,如何?”

    盡管安思順知道希望渺茫,但他還是想試一試,奇跡并沒有發生,郭子儀輕輕搖了搖頭,“安思順,我最后給你一次機會,俯首就擒,我會給聖上說情,懇求他饒你一命。”

    “如果我不答應呢?”

    郭子儀不再說話,他一擺手,近千騎兵一齊端起了短矛,千支冰冷的矛頭對准了他,雖然雨天無法用弩箭,但這千支短矛足以將他刺得支離破碎,他甚至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了,安思順自知已經不能幸免,他忽然拔出佩劍,長笑一聲,“我安思順立于天地之間,不能獨霸一方,又安能苟且于人世,今生我既已無望,那么就待來生!”

    他猛地將劍抹過脖子,鮮血迸射而出,染紅了整支寶劍,他喉頭咯咯響數聲,大量的血再次涌出,他凝望著河面,最后望了一眼上萬名呆呆站立在岸邊的士兵,他臉上慘然一笑,就此直挺挺地向后摔倒。

    郭子儀低低嘆息一聲,吩咐左右道:“取了他的首級,好好裝進匣中,傳我的命令,大軍再次渡河。”

    他調轉馬頭,落寞地向軍隊中緩緩而去,安思順的話仿佛還在他耳邊回響:‘你以為李隆基是真心封為你朔方節度使嗎?你別做夢了,他不過是暫時利用你,你早晚也會成他刀下之鬼,今天的我就是明天你的下場!’

    郭子儀抬頭向灰蒙蒙的天空望去,密集地雨點拍打在他的臉龐上,他目光中也充滿了困惑,難道真如安思順所有,聖上不值得效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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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1-11 18:20:22
第三百五十七章 廟堂斷裂

    雨一直不停地下,據當地人說,已經有好几年沒有這樣的連續下大雨了,就在次日凌晨,青剛山忽然發生了大規模的泥石流滑坡,淹沒了過山的道路,泥石流一直滑到距離軍營不到百步處,沖毀了一道哨崗,十几名巡邏的士兵不幸喪生。

    軍隊大嘩,緊急向南撤退了三里,遠離青剛山,緊接著的五六天過去,軍隊都沒有起拔向靈州進軍,李隆基已經得到消息,安思順已棄城而逃了,大軍不用再繼續北上,現在李隆基關注的是安思順下落,他帶了兩萬軍隊,他會逃去哪里?

    直覺告訴他,安思順極可能會逃向兵力空虛的河西,如果真被安思順拿下河西,那將是一件極為麻煩之事,焦慮不安地李隆基躺在榻上,情緒異常暴躁,他已派出數百名斥候四處打探安思順的消息,隔了片刻,他就要詢問消息,若沒有消息傳來,暴怒的他便立刻會下令打人,短短一天一夜,已經有上百人挨了重打起不了床,他又命李璿率一萬騎兵,由長孫全緒陪同,向會州方向前去攔截安思順。

    李隆基病體未愈,心力憔悴不堪,但他心中的憤怒就就仿佛火山內無處宣泄的熔岩,奔涌沸騰,熾熱到了極點,他就像一頭被威脅的受傷野獸,半躺在榻上,眼睛里布滿了血絲,發散出一種可怖的目光,他已經完全沒有了一代帝王的冷靜和氣度。

    “再把藥取來!”李隆基指著木箱對武賢儀低聲命令道。

    武賢儀心中惶恐到了極點,她流著淚水搖頭道:“陛下,你不能再吃那藥了!”

    “你拿還是不拿?”李隆基的臉龐開始扭曲,變得異常猙獰。

    武賢儀拉起裙擺,在李隆基榻前跪了下來,泣道:“陛下不惜龍體,天下蒼生如何?”

    李隆基冷冷地斜睨著她,心中凶光漸聚,忽然,他猛地一拳向武賢儀擊去,正中她的鼻子,武賢儀一聲哀號,捂臉倒地,鼻血從她手指縫中滲出,旁邊几名宮女嚇得魂飛魄散,她們從來沒有見過聖上如此失態,竟然親自動手打人,几名宮女驚如泥塑,武賢儀躺在地上痛苦哀鳴,宮女忽然反應過來,一起上來將她扶起,武賢儀云鬢散亂,滿臉血污,她從小到大,從來沒有受過一點委屈,今天竟被聖上打破了鼻子,她不禁悲從中來,掩面大哭而去,帳外的侍衛們更是嚇得戰戰兢兢,他們都知道,現在誰敢進帳,誰就必死無疑。

    一種恐怖的氣息籠罩在大帳內外,就在這時,遠方只見一群士兵飛奔而來,為首的軍官手捧一只木匣,激動萬分。

    “快去稟報陛下,緊急戰報!”

    兩名侍衛不敢怠慢,立刻轉身進帳,稟報道:“陛下,緊急戰報!”

    李隆基正吃力地起身,要去木箱處取藥,聽到這話,又停住了,“宣他們進帳來報!”

    片刻,几名報信兵被侍衛們帶進大帳,為首軍官雙膝跪下,將木匣高高舉起,昂聲道:“稟報陛下,郭子儀將軍在新泉軍岸邊攔截安思順成功,二萬朔方軍全部歸順郭將軍,安思順走投無路,被迫自刎而亡,這是他的首級,特向陛下獻功!”

    聽到這個消息,本來病體無力的李隆基竟騰地站了起來,驚喜交集,道:“朔方軍沒有去河西嗎?”

    “沒有,全部歸順郭將軍,安思順之亂徹底平息。”

    好!”

    李隆基一連說了三聲好,他按耐住內心的激動,顫抖著手接過木匣,不料木匣沉重,他險些失手落地,一名侍衛連忙接住,將木匣捧到桌案上,小心翼翼打開了,只見在石灰中放著安思順的首級,他雙目難瞑,灰色無光的眼眸盯著他。

    “安思順,朕可以封你為太守,甚至可以讓你入相,可是你偏要違抗朕的旨意,所以你只能是死路一條,這就怪不得朕了。”

    此時,李隆基心中充滿了喜悅,朔方的軍權過渡終于得到成功解決,盡管波折不斷,但只要他親自出馬,問題就一定能得到解決,這足以証明他的權威依然是誰都難以撼動,朔方軍官得到解決,使他手中軍隊達到了二十萬,那么解決下一個節度使,他就有了強大的實力,這個郭子儀是個人才,忠心耿耿,盡管年紀偏大,但還是可以留給皇孫,用來穩住他的江山社稷,不過現在最需要的是激勵士氣,

    想到這,他一指安思順首級,命道:“將它挂在高杆之上,讓所有將士,不!讓天下所有人都看一看,這就是違抗朕旨意的下場!”

    眾人拿起安思順的首級向外而去,李隆基心情大好,他發現自己能走動了,便慢慢走到箱子前,打開了檀木箱,從里面取出一只紫檀木小盒子,打開,里面是一粒粒朱紅色的藥丸,李隆基的手慢慢伸向藥丸,遲疑了一下,竟一下子取出了四丸,這是他平時的兩倍劑量,李隆基凝視著這些藥丸,眼中又出現了前几天那種妖異之色,這些藥丸在強烈地誘惑著他,他猛地將藥丸送進口中,嚼碎了咽下,又端起茶杯喝了兩口茶。

    他走回床榻,又躺了下來,片刻,一股強烈的**從他小腹下沛然而生,這種**是他几年來沒有過了,他現在就想要一百個女人。

    “去!把花蕊和思嬌叫來。”

    片刻,兩名慶州少女被領到了李慶安的面前,她們倆一個姓陸,一個姓尤,都是慶州大戶人家的女兒,長得極為嬌美,將李隆基伺候得很好,已被李隆基封為才人,兩人跪下行禮,“臣妾參見陛下!”

    宮女已將帘幔拉上,几名男侍衛都退出大帳,李隆基瞇著眼打量她們胸腹,令道:“把衣服都脫了吧!”

    ..........

    雨勢漸漸變小,楊國忠的營帳內,楊國忠正背著手,焦慮不安地來回踱步,他剛剛得到太原尹楊光翙發來的緊急消息,安祿山借口攔截安思順,出兵河東,井陘守將趙亞光望風而逃,十萬大軍兵分兩路,史思明率七萬軍向南進軍,田乾真率三萬軍向北,一路搶關奪隘,勢如破竹。

    此時,楊國忠只覺自己焦頭爛額,他萬萬沒有想到安祿山會出兵河東,他前兩天還在李隆基面前信誓旦旦拍胸脯保証,安祿山絕對不會有異心,可現在....

    楊國忠只覺得心中苦澀無比,安祿山送來的黃金原本是那么黃澄澄地誘人,可現在,那些黃金竟變得沉重無比。

    “楊相國很悠閑嘛!”

    一個聲音忽然從身后傳來,楊國忠一轉頭,只見陳希烈背著手站在門口,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我哪里悠閑了,陳尚書說笑了!”

    楊國忠打了個哈哈,他實在反感陳希烈這個時候來找他,眉頭一皺道:“陳尚書有什么事嗎?”

    陳希烈走了進來,也不用楊國忠,便直接坐在榻上,陰陰一笑道:“其實楊相國應該很緊張才對吧!”

    楊國忠心中猛地一跳,警惕地瞥了他一眼,難道他也知道了嗎?不可能,誰會把消息透露給他?

    他裝糊涂道:“陳尚書在說什么,我一點兒也聽不懂,如果陳尚書沒有別的事,那我要休息了,陳尚書請吧!”

    陳希烈見他下了驅逐令,便站起身,哈哈一笑道:“可惜啊!可惜!”

    他一連說了兩聲可惜,便揚長而去。

    陳希烈這輩子最悔恨的一件事就是投靠了楊國忠,當初楊國忠權勢如日中天,而李林甫日漸衰敗,他羨慕其權勢,便脫離相國黨,投入了楊國忠的懷抱,不料李隆基卻不容許楊黨一家獨大,便罷免了他的左相之職,而改任刑部尚書,把左相之位給了王珙,這也就算了,可誰又想到貴妃突然失寵,被武賢儀掌了后宮,楊國忠的后台轟然坍塌,誰都看出楊國忠做不了几年相國了,且不說楊國忠沒有后台,能力也不行,更重要是一旦皇長孫上台,楊國忠肯定完蛋,一些准備依附楊國忠的大臣紛紛改弦易轍,而不少已經依附了楊國忠的中下級官員也另投了王黨和東宮黨。

    陳希烈便處于一種極為尷尬的狀態,他背叛相國黨,已經背了一種不忠的名聲,如果他再脫離楊國忠,那他的名譽就算徹底完蛋了。

    陳希烈的滿腔怒火無處發泄,就自然轉移到楊國忠的頭上,他恨自己有眼無珠,但更恨楊國忠拉自己下水,今天,他從報信兵口中得到安祿山進軍河東的消息,這個消息就像一把刀,陳希烈意識到,這把刀可以狠狠地捅楊國忠一下,楊國忠前几天可是當著他的面夸贊安祿山忠心,這下看他怎么解釋?

    他來找楊國忠本來是想先狠狠奚落他几句,再看看楊國忠的惶恐模樣,最后再向李隆基告狀,不料楊國忠竟然如此冷淡他,這更加定了他告倒楊國忠的決心。

    出了大帳,他便立刻冒雨向李隆基的大帳快步走去,天空雨霧蒙蒙,片刻陳希烈便被淋濕了身子,他小跑著來到了李隆基的大帳前,几名侍衛卻攔住了他,“陳尚書請留步!”

    陳希烈連忙拱手道:“我有緊急大事要向聖上稟報!”

    侍衛為難道:“陳尚書,現在聖上身體不適,不太方便。”

    陳希烈眼角余光向后一瞥,只見楊國忠也快步向這邊走來,顯然是來阻止他,他心中大急道:“確實是十萬火急的大事,關系到大唐的社稷,請讓我在帳外稟報。”

    侍衛們見陳希烈滿頭滿臉雨水,狼狽不堪,眼中充滿了焦急和懇求,又聽他說是事關社稷的大事,侍衛便不敢再阻攔,道:“陳相國只在帳外稟報便可。”

    “我省得!”陳希烈快步走到大帳前。

    大帳內喘氣連連,伴著沉重的呼吸聲,李隆基氣喘如牛,手上按著兩個粉臀拼命地前后撞擊,他滿臉通紅,仿佛被火燒了一般,眼睛充滿了血,那模樣就仿佛一只燒到了一千度的鐵爐子,即將爆炸了。

    他心中的yu火卻確實即將把他焚毀,他這段時間一直生病未愈,又放縱自己,已經嚴重地透支了自己的精力,剛才他一口氣吃了四丸助情花香,這是他從來沒有過的服用量,這種藥凶猛無比,一丸就足以讓他一夜耗盡精力,而這次他在極度體虛中一口氣增加了四倍服用量,他已經難以控制住自己了,他的身體仿佛已經被魔鬼控制,完全不屬于他了。

    就在這時,帳外傳來陳希烈焦急地稟報聲,“陛下,臣有大事稟報!”

    李隆基心中一驚,但他的身體卻停不下來。

    “什么事?”他氣喘吁吁,顫抖著聲音問道。

    “陛下,安祿山十萬大軍突然出兵河東,他造反了!”

    這個消息儼如極寒的冰水猛地灌入了燒得通紅的爐體,几年來蓄積的黑暗能量在這一刻終于徹底地爆發了,李隆基只覺得后背脊梁就像被一棍打斷一般,痛徹入骨,他一聲慘叫,軟綿綿地癱倒在地上。

    ........

    天寶十二年四月二十日,李隆基在軍營中再次宿疾復發,几年來積累的病勢如山崩地裂,這一次他再也不能幸免,御醫搶救了整整一夜,雖然勉強保住了李隆基的一絲氣息,但他卻無法再度蘇醒,御醫告訴楊國忠,聖上已經無法再理國事,他的昏迷不知什么時候才能蘇醒。

    ........

    軍營里,楊國忠心急火燎,仿佛瘋了一般,如果李隆基駕崩,就是他的大限到來,他立刻下令侍衛封鎖消息,不准任何人透露出去,并將几名御醫和兩名在場的新才人,一并強灌毒酒而死,他又命人關押了陳希烈,防止他鋌而走險,逃跑進京。

    楊國忠原本支持的親王是棣王李琰,可是李琰被關押在鷹狗坊,沒有了前途,而這時,壽王李瑁悄悄地走近了楊國忠,和楊國忠一拍而合,楊國忠轉而支持壽王。

    只是壽王現遠在襄陽,時間上來不及了,楊國忠急得團團直轉,盡管他知道李隆基身體極弱,但沒有想到他竟會在這個時候倒下,深度昏迷,蘇醒遙遙無期,這下他可怎么辦?一旦被李豫知道這個消息,他就會順勢登基,他楊國忠的死期就到了。

    現在無論如何不能讓李豫得到這個消息,除了李豫之外,楊國忠還擔心李璿和李璥兄弟也知道這個消息,他們倆的母親武賢儀可是楊貴妃的對頭,她若得勢,一樣對自己不利。

    想來想去,只有榮王李琬了,榮王和他關系還算不錯,雖然比不上李瑁和他結盟,但至少他們之間無仇無怨,應該可以互相利用,而且李琬還能掌兵,楊國忠很擔心這二十萬大軍失控,他會死在亂軍之中,而偏偏他又找不到一個可以信賴的大將。

    他急需榮王回來掌握住這二十萬大軍,如果榮王能登基,他楊國忠也有擁立之功,想到這,他立刻修書一封,命人急送李琬。

    忙完這件事,他又回頭想理順眼前的漏洞,這時他才猛然想起,武賢儀他還沒有控制住,他便急令几名心腹手下道:“你等速去武賢儀寢帳,軟禁住她,不准她和外界有任何聯系。”

    手下領令而去,楊國忠疲憊地坐了下來,他輕輕地按著太陽穴,想著還有漏洞沒有堵上,他頭腦里混亂不勘,儼如一團糨糊,心中茫然一片,想了良久,什么都想不起來,只覺得自己似乎什么漏洞都堵住了。

    盡管楊國忠封鎖消息已經考慮得盡可能地周到,但他還是忙中出了紕漏,一名當時在場的宮女在李隆基昏倒后,也嚇暈倒了,被拖到后帳,眾人一片忙亂,將她給漏掉了。

    這名宮女是武賢儀的心腹,每次武賢儀和李隆基房事到最后結束,總是她來替武賢儀擦拭身子,她被拋到后帳外很快便醒來,從帳外侍衛們的對話中,她知道了實情,趁人不備,她偷偷溜出帳,在楊國忠還沒有來得及控制武賢儀之前,將這個消息告訴了她。

    武賢儀因被打破了鼻子而躲在別帳內,聽到這個消息,她嚇手腳冰涼,急拉住宮女問哭問道:“你真的能確實聖上沒有去嗎?”

    宮女嚇得渾身發抖,顫著聲音道““娘娘,聖上確實沒有駕崩,但他已經昏迷了一夜未醒,可以喝湯藥,就是醒不來,楊相國已經封鎖消息,聽說還殺了御醫和兩個才人。”

    “那我該怎么辦?我該怎么辦?”

    武賢儀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來回打轉,這時宮女提醒她道:“娘娘,不妨把這個消息告訴兩個小王爺。”

    武賢儀一下子被提醒了,對啊!她可以告訴自己的兩個兒子,讓他們來決定該怎么辦,她立刻寫了兩封簡短的密信,‘聖上病危,速來大營!’

    蓋上了她的印章,派兩名心腹宦官溜出大帳,分給送給兩個兒子,兩名宦官剛走,楊國忠派來的人便到了。

    “娘娘,相國有吩咐,沒有什么事,請不要出帳,有什么需要對外聯系,可以通過我們來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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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八章 出乎意料

    負責通知西涼王李璿的宦官在原州簫關縣便遇到了正在回程的李璿和郭子儀的大部隊,簫關縣位于原州以北,距離青剛嶺僅百余里,此時李璿因一夜行軍,身體疲勞,正駐營休息。

    更重要是李璿并不想回大營,父皇的反復無常和脾氣暴躁令他心驚膽戰,還有郭子儀率領的朔方軍也暫時聽從他的指揮,他的隴右軍已經被父皇拿走,在這局勢紛亂的時刻,他想盡量拖一拖,看看會不會有變故發生。

    李璿只懷著一絲僥幸,但這一絲的僥幸也居然實現了,他正在大帳內與長孫全緒說話,這時一名親兵來稟報:“殿下,武娘娘身邊宦官溫進忠緊急求見。”

    李璿一怔,連忙道:“讓他進來!”

    長孫全緒起身笑道:“既然是殿下家事,那我就先告辭了。”

    李璿笑著點點頭,“長孫將軍請!”

    長孫全緒剛走到帳門口,只見一名宦官風急火燎般沖進營帳,他一閃身,讓到一旁,宦官溫進忠几乎是連滾帶爬地沖進來,哭喪著臉急道:“殿下,青剛嶺大營出大事了!”

    長孫全緒心下一動,他不由放慢腳步,裝作彎下腰整理皮靴,卻將大營內的對話一字不漏地聽進耳中。

    “究竟出了什么事?快說!”

    “只知道聖上出事了,具體發生什么事不知,楊國忠封鎖了消息,這是娘娘的密信,只是說聖上病危,讓殿下火速趕回。”

    長孫全緒大吃一驚,立刻起身向遠處自己的營帳走去,長孫全緒的營帳四周戒備森嚴,沒有長孫全緒的許可,任何人不准進入,營帳一共由一座大帳和兩座小帳組成,長孫全緒是軍隊副將,他的大帳是辦公之所,兩座小帳則是他起居就寢之所,一般而言,高級將領的寢帳都是自己**之所,一般人不敢隨便進出,只有最心腹的親兵才可以授權進入,長孫全緒的營帳也一樣。

    長孫全緒快步走到后帳前,一挑帳帘走了進去,大帳內光線昏暗,隱隱有一人正背著手來回踱步,此人雖然身著軍服,但他舉手投足的氣質完全不似軍人。

    聽見腳步聲,他一回頭笑道:“長孫將軍可有什么消息?”

    從帳帘縫透入的光線照在他的臉上,此人竟然是前太子李亨,李亨出現在軍營中并不奇怪,朔方的局勢扑朔迷離,殺機暗布,李隆基帶走了關中的几近全部兵力,在某種程度它牽涉到了李豫的核心利益,李豫是長孫監國,無法離開長安,但李亨卻是自由之身,趕到朔方參與局中博弈,他責無旁貸。

    李豫找到的是長孫全緒,長孫家族是關隴大族,皇室宗親,在李亨做太子之時,他便和李亨的關系極好,雖然李亨已黯然退出朝堂,但長孫全緒卻是皇長孫李豫的忠實支持者,也正因為這樣,李隆基才會命長孫全緒去輔佐西涼王李璿。

    李亨是前天趕到慶州,聽說長孫全緒已去會州,他便轉道會州,在會州趕上了唐軍,長孫全緒便將他扮作親兵,藏匿于自己帳中,恰好此時,長孫全緒偷聽到了李隆基病危的消息,便急趕來向李亨稟報。

    長孫全緒躬身施禮道:“殿下,武賢儀派人來緊急通報李璿,說聖上病危,讓李璿立即趕回青剛嶺。”

    “什么!”李亨也大吃了一驚,臉上的笑容消失,他立刻意識到了這個消息的嚴重性。

    “聖上的具體情況,知道嗎?”

    “不知,估計李璿也不知曉,殿下,現在我們該如何是好?”

    李亨低頭沉思,其實他大致已經猜到問題是出在哪里?極可能是父皇長期服用的助情花香出了問題,他早就聽御醫說過,那其實是一種烈性*藥,長期服用對身體傷害極大,上次父皇已經因此倒下過一次,僥幸被救轉,可是他不知悔改,反而變本加厲服用,不出事情才怪。

    現在很可能就是病勢再次爆發,而且二次發病將有性命之憂,父皇的再次發病在李亨的意料之中,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該采取怎樣的措施,才是他的急中之急。

    毫無疑問,李亨最關心是軍權,這也是他來朔方的真正目的,現在青剛嶺一帶有近二十萬大軍,分別來自關中、河東、隴右和朔方,父皇沒有問題時,這四路大軍他都可以控制,現在父皇病危,那這四路軍便各自為陣了,楊國忠雖然可以封鎖消息,但他卻無法指揮軍隊,這些軍隊都是受父皇的直接指揮,不是假傳聖旨便可以取代。

    “殿下,卑職可以控制住關中軍隊,但朔方、隴右和河東的軍隊,屬下可能沒有辦法。”長孫全緒見李亨沉思不語,便低聲道。

    李亨抬起頭道:“你速去將郭子儀老將軍請來我這里。”

    這時,帳外有親兵稟報道:“長孫將軍,王爺派人來傳話,軍隊要立即出發,請將軍盡快收拾物品。”

    “我知道了!”

    長孫全緒快步走出了大帳,李亨緩緩坐了下來,將臉埋進了手掌中,心中亂作一團,難道他盼望了近二十年的一刻,終于到來了嗎?

    不多時,外面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帳帘一挑,郭子儀走了進來,此時郭子儀心中充滿了驚訝,他沒有想到李亨竟然會在軍中,他也意識到,李亨找自己的事情恐怕不會那么簡單。

    盡管心中驚疑,但郭子儀臉上卻半點沒有表露,他半跪向李亨行一軍禮道:“臣郭子儀參見雍王殿下!”

    李亨對郭子儀的態度非常滿意,一般而言,像郭子儀這樣級別的大將只對皇帝或儲君行半跪軍禮,而對他這樣的親王,只行躬身禮就足夠了,但郭子儀依然對自己行半跪禮,這并不是郭子儀不懂禮,相反,郭子儀近六十歲的老將了,他比誰都懂禮,這是他依然把自己當做太子來尊重,這是一個極懂人情世故的老將。

    僅這一跪,李亨便了然于胸了,他可以控制住郭子儀,他回拱手回了一禮,親切地笑道:“老將軍,我們上一次見面還是在天寶七年吧!”

    “是!殿下好記性。”

    “那時我還是太子,可現在已是一介白身,而老將軍卻已升為朔方節度使,恭喜老將軍了。”

    歷史上的郭子儀之所以能善始善終,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郭子儀極善審時度勢,能在關鍵時交出軍權,當朝廷有需要時,他又毫不猶豫地受命于危難,使几代帝王都對他深信不疑。

    自從安思順自刎而亡后,郭子儀便一直在思考自己該何去何從,他也很清楚朝中的微妙局勢,各個親王割據地方,雖然他毫無懸念應該是效忠李隆基,但李隆基的病勢他也清楚,長久不了,那李隆基之后他該效忠誰?郭子儀最終做出決定,效忠儲君,那才是大唐最正統的君主。

    因此他見到了李亨,便已明了,李亨必然是來拉攏自己,當然這也是他所期盼的。

    李亨和郭子儀皆已心知肚明,他們不需要再額外解釋什么,此時所有的拉攏都顯得是那么多余。

    “郭將軍,聖上病危,我希望你能替我拿下除關中軍以外的所有軍隊,時間很緊急,郭將軍能不能告訴我有多大的把握?”

    郭子儀沉吟一下道:“朔方軍沒有問題,我也曾經在隴右為將,在隴右軍中頗有人緣,我可以說服他們效忠儲君,此外只剩下河東軍,但我想,既然其他三支軍隊都在我們的控制之中,那河東軍就獨木難支,我們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在必須趕在榮王殿下回來之前,搶先掌握住河東軍。”

    李亨點了點頭道:“郭將軍可先行一步,我會讓長孫全緒拖住李璿。”

    郭子儀立刻遵令而去,李亨背著手走到帳門前,凝視著北方的天空,他忽然冷笑一聲道:“四弟,你恐怕做夢也想不到我會在這里吧!”

    ........

    確實,朔方各方所有人都想不到李亨會藏在長孫全緒的軍營內,但除此之外,讓所有人都想不到的,還有涼州城,一支三千人的騎兵隊在李隆基昏迷了三天后,從安西趕到了涼州,他們入駐涼州城,對外封鎖一切消息,對涼州城內的百姓卻說是暫代河西軍駐防涼州,一旦朝廷另組建軍隊,安西軍就會立刻撤離。

    對于安西軍的到來,涼州的官員是持歡迎態度,不僅僅是因為涼州的防備空虛令他們忐忑不安,一旦回紇人真的從居延海南下,便可以輕而易舉地橫掃河西,掠走所有的財富子民,安西軍的到來便使他們仿佛吃了一顆定心丸,而且安西軍軍紀嚴明,從不騷擾地方,這就更使地方官們對安西軍非常有好感,他們几乎都有了一種默契,刻意替安西軍隱瞞住了消息。

    而率領這支隊伍的,正是安西節度使李慶安,李慶安在李隆基離開慶州的同時便從沙州出發了,他路途遙遠,一路奔行,這天下午,終于抵達了涼州城。

    一進涼州城,李慶安便接到了河東漢唐會轉來的緊急情報,安祿山已經進軍河東,這個消息雖然在李慶安意料之中,但它真的發生了,卻讓李慶安也忍不住發生一聲感嘆。

    當然,這不能和歷史上的安史之亂相比,安祿山并沒有公開造反,更沒有直接殺進關中的決心,他僅僅只想要河東,所以想出一個攔截安思順的借口,歷史上,安祿山最終是得到了河東節度使一職,所以他才有能力造反。

    而現在,歷史似乎在用一種迂回的方式,繼續著原來的軌跡,一旦安祿山拿到河東,他手中的經濟資源和軍事實力將大漲,使他最后必然會走向造反。

    涼州城牆上,夜風吹拂,李慶安站在城垛口,久久地望著東方。

    “似乎安祿山進軍河東,使大將感受頗深啊!”嚴庄慢慢走到李慶安身后笑道。

    “是啊!安祿山確實很有魄力。”

    李慶安輕輕嘆了口氣,苦笑一聲道:“我有一種預感,當聖上聽到這個消息,他必然會感到驚駭異常,不知他的身體能不能承受得住?”

    “我認為聖上雖然會震怒異常,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會立刻發兵進攻河東,河東的重要性非同尋常,是大唐起家之地,不容有失。”

    “他雖然是這樣想,他甚至恨不得將安祿山碎尸萬段,但是我敢肯定,他最后還是會補封安祿山為河東節度使。”

    李慶安回頭看了一眼嚴庄,見他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太認可自己的意見,便笑了笑,繼續道:“事實上,聖上手上只有二十萬人馬,加上江淮、襄陽以及劍南的軍隊,最多不過四十萬,這四十萬人馬他不可能全部集中起來對付安祿山,頂多只能用三十萬,而安祿山手上的軍隊也有二十几萬了,兵力和他相差無機,但戰斗力卻超過朝廷軍隊,我想聖上心里應該有數,一旦撕破臉皮打起來,他的大唐江山能不能保得住,還是一個大問題。”

    “大將軍雖然說得有理,但安祿山占據河東,朝廷也絕不會善罷甘休,或許不會撕破臉皮,但斗爭一定會繼續下去,不過對于大將軍是一個好消息,以后朝廷的注意力將轉到安祿山身上,而不再是大將軍了。”

    嚴庄不禁感慨萬分,嘆道:“我們來時,還有很多將領都不理解為什么大將軍不趁機占領河西,僅僅只駐防了沙州,現在看來,大將軍的決策確實很英明,不錯,非常不錯!”

    嚴庄忍不住豎起大拇指,李慶安笑道:“其實我只是想多一點時間鞏固自己的實力,就讓朝廷和安祿山斗去,我們則埋頭做事,等他們斗得兩敗俱傷,我們再來坐享漁翁之利。”

    兩人正在說話之時,忽然從遠處奔來几名騎兵,都安西軍外圍的斥候,他們中間帶著一人,正向城門處疾駛而來。

    “城上可是大將軍?”一名斥候軍官大聲喊道。

    “正是,有什么事嗎?”

    “雍王殿下派人給大將軍送一封緊急快信。”

    “帶他上城。”

    不多時,几名親兵帶著一名男子走到李慶安面前,男子躬身行禮道:“在下王云,是雍王殿下的侍衛,奉殿下之令,去安西給大將軍送一封急信,沒想到大將軍竟會在涼州。”

    侍衛將一封密封好的信交給了李慶安,李慶安接過信問道:“雍王殿下現在在哪里?”

    “寫信之時在簫關縣,但現在應該已經進了青剛嶺大營。”

    李慶安拆開了信,就著火把看了一遍,他的臉色忽然變得異常凝重,嚴庄很少看見李慶安會這樣表情嚴肅,他不由驚訝道:“出了什么事?”

    “信上說聖上病危,估計已經無法再理國事。”

    李慶安長長地嘆息一聲,“大唐要進入多事之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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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九章 安西奇兵

    “大將軍,雍王殿下還有一句話,是讓我口述給大將軍。”侍衛平靜地說道。

    李慶安一怔,他不由又仔細打量一眼這名侍衛,覺得此人依稀有些眼熟,便笑道:“我好像見過你。”

    “大將軍是見過我,我原是大明宮侍衛,父親韋渙,我叫韋應物,去年初被調至雍王府出任參軍,這次隨雍王殿下密赴隴右。”

    李慶安點了點頭,道:“我想起來了,是在韋府門前,當時你和令尊一起。”

    “大將軍說得沒錯!”

    韋應物笑了笑又道:“那大將軍可愿意聽我轉述的口信?”

    李慶安略一沉吟你說吧!”

    “雍王口述,如果李慶安愿意,可入朝為右相,安西繼任節度使由李慶安自定。”

    “雍王殿下是這樣說嗎?”

    “是,我原話轉述,一字不差。”

    “我也請你轉述雍王,他的話,我全部記下了。”

    “那我就告辭了!”

    韋應物行了一禮,轉身向城牆下走去,李慶安一直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這才回頭問嚴庄道:“先生想到了什么?”

    嚴庄剛要開口,李慶安卻又止住了他笑道:“我們不妨效仿孔明周瑜,各自寫在手上,看是否所見略同。”

    孔明周瑜當年干了什么事情,嚴庄雖然不知道,但他卻懂寫在手上的意思,他便借著火把在手上寫了兩個字,李慶安也寫了兩個字,握拳捏了,兩人手靠近,一齊展開了手掌,在獵獵的火光下,只見二人手上都寫著兩個同樣的字,‘進京!’

    兩人對視一眼,皆心領神會,一齊忍不住仰頭大笑起來。

    李隆基病危,關中空虛,安祿山河東虎視,長安必然人心惶惶,如果趁虛入京,李慶安便可以盡占天時地利和人和,一個時辰后,三千安西鐵騎離開了涼州,向長安方向疾馳而去。

    ........

    青剛嶺大營,意外再次發生,榮王李琬被迫去靈州勸降安思順,但他深知此時去靈州,無異于羊入虎穴,所以壓根就沒有去靈州,越過青剛嶺后,他便躲藏在附近的村鎮中,不料正是他這個決定,使他比李亨接到消息的時間提早了一天,只是青剛嶺的道路被泥石流沖毀,他無法就近趕回,只得繞過了青剛嶺,盡管如此,他還是比郭子儀早半個時辰趕回了青剛嶺大營。

    李琬跪在李隆基的病榻前已經良久,李隆基靜靜地躺在床榻之上,他已經昏迷了五天,長期縱欲和*藥的嚴重危害最終使他走到了生與死的臨界點,幸運的是他沒有死去,雖然明顯地消瘦了,但他還能進食流質食物,保住了一條性命,作為人的生命他是可以延續下去,可他的帝王生涯卻走到了終結,無論是大唐的各派政治力量,還普通朝臣和民眾,他們都無法接受一個昏迷不醒的皇帝,楊國忠意識到了這一點,現在李琬也意識到了,大唐新帝將出,李琬心中很亂,他沒有半點准備,事情突然而來,他不知自己該如何應對,內心的茫然使他跪在父皇面前,久久難以做出決定。

    旁邊的楊國忠卻心急如焚,他希望李琬是來主持大局,是出頭掌控軍權,他應該去召集高級將領的會議,讓將領們向他效忠,而不是躲在這個角落悲思父親,眼看已經快半個時辰過去了,李琬絲毫沒有行動的意思,楊國忠再也忍不住,上前輕輕扶起李琬勸道:“殿下請節哀順變,眼下之急是要穩住軍心,防止軍隊嘩變,殿下明白嗎?”

    “我知道。”李琬嘆了口氣道:“我已經收回了河東軍軍權,其他隴右和關中軍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掌控,等晚上,我再和他們一一約談,相信一定能說服他們。”

    “晚上!”楊國忠一下子急了,他沒見過這么優柔寡斷的人,這么關鍵時刻了,他還要晚上再約談,楊國忠按耐不住內心的焦急,索性把話挑明了,“殿下難道還不明白了,殿下若掌握了這二十萬大軍,大唐皇位就是歸殿下所有,這么要命的時刻,殿下還有什么好猶豫,趕快召集將領開會,得到他們的效忠,武賢儀的兩個兒子也已向這里趕來,再晚一步,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可就沒了。”

    楊國忠話音剛落,帳外忽然傳來侍衛的急聲稟報,“相國,朔方節度使郭子儀已經進入大營,同來者還有三千騎兵。”

    楊國忠一呆,他驀地轉身吼道:“是誰這么大膽,敢放他進來的?”

    “沒有人決定,守營門士兵自然就放他進來了。”

    楊國忠急得連連跺腳,“糟糕了,殿下,這下真的糟糕了!”

    不容置疑,郭子儀趕來必定是來奪權,楊國忠額頭上的汗都急得淌了下來,自己真是瞎眼了,竟然把希望寄托在這個優柔寡斷的親王身上,楊國忠后悔不迭,但他已經無可選擇,他一把抓住同樣目瞪口呆的李琬急道:“現在先趕緊把河東軍抓在手中。”

    ......

    老將郭子儀的趕到,使得青剛嶺大營內形勢急轉,郭子儀以他在隴右軍中的強大人脈,贏得了隴右大將楊景暉和王難得的支持,使四萬隴右軍轉而向儲君李豫效忠。

    但榮王李琬也成功地奪回了河東軍軍權,在一片混亂中,他和楊國忠率河東軍向東南撤了二十里,與青剛嶺大營抗衡.

    而這時,李亨出現在了軍營,他接管了對重病中的李隆基的照顧,并派陳希烈火速回京,向朝中大臣宣布李隆基陷入昏迷這個重大消息。

    就在李亨在軍營現身的同一時刻,武賢儀的兩個兒子李璿和李璥也趕到了,他們合兵一處,約二萬人,駐扎在青剛嶺以西,與榮王李琬的軍隊遙相呼應,兩支軍隊一東一西,一起向李亨施壓,命他交出李隆基,三方陷入了僵持之中。

    ......

    李慶安率三千鐵騎在會州渡過了黃河,晝夜不停地向東疾奔,他們從制勝關穿過六盤山進入了涇州,關中空虛,他們一路暢通無阻,兩天后,三千騎兵抵達了渭河北岸,經過數日的高強度行軍,人馬皆已疲憊不堪,已是強弩之末,李慶安見眾軍疲勞,便下令駐兵在涇陽縣緊靠渭河的一座軍營里。

    此時,天色已黃昏,李慶安騎馬來到了渭河岸邊,他催馬沖上了一座高坡上,他矗立在高坡之上,遠方巍峨宏大的長安城已經歷歷在望,微風輕拂,長安上空的夕陽由鵝黃色漸漸變成了猩紅色,遠方,龍首原上氣勢恢宏的大明宮籠罩在一片玫瑰紅中,在紫色的天際下仿佛永恆的花朵在熠熠閃光。

    “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

    李慶安喃喃自言自語,這座舉世無比的東方大城此時就在他的眼前,離他是如此之近,可他什么時候才能真正入主這座大城呢?

    這時,他的心腹將領南霽云騎馬緩緩來到李慶安身邊,低聲道:“大將軍,卑職以為這是一個機會,關中空虛,我們安西軍有雄兵數十萬,只需五萬人,便完全可以控制關中。”

    李慶安卻搖了搖頭,淡淡一笑道:“南八,這不是機會,而是一個陷阱,我若此時進駐長安,那我就和當年的董卓一樣,遲早會身敗名裂,死于非命。”

    “可是大將軍,此時并非漢末,大將軍也非董卓,安祿山才是,卑職認為這是千載難逢之機,大將軍若白白放過它,真是可惜了。”

    “從安西調五萬軍過來,一來一去,至少也需要一個多月的時間,這期間會發生什么事情,你想過嗎?”

    李慶安回頭看了一眼南霽云,見他一臉遺憾,便指著渭河中的一條貨船道:“你看那艘船,雖然它本身結實堅固,可如果沒有河水運載,沒有風帆引力,沒有船員操作,它怎么可能逆水行舟,在我看來,河水就是天時,如同身世背景,雖然我是建成之后,但畢竟不是正統,要想得到朝野和輿論支持,這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做到;而風帆則是地利,這就儼如出兵的時機,你說因為現在關中空虛,我們就可以出兵,其實不然,得了關中又如何,頂多只是一個關中王,而且還背一個造反的名聲,當年曹操之所以能挾天子以令諸侯,那是因為他抓住了時機,漢獻帝被董卓所迫,曹操是去救駕,所以他才得到了天下人認可,而我算什么?最多只能是董卓,讓安祿山成了曹操,號令天下,帶領十八諸侯來攻打長安么?”

    說到這,李慶安見南霽云沉思不語,便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關鍵還有安西將士,他們就像船工,是否能同心協力,是否會全力支持我,你是我的心腹,你當然會支持,但并不是每一個安西軍將士都愿意擁立我,我還需要時間,才能完全控制住安西軍,如果**之過急,一旦內部有了分歧,就極容易被人所分化,從內部被人攻破,再想爬起來可就難了。”

    南霽云默默點了點頭,良久,他也笑道:“我明白大將軍的意思了,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以大將軍現在的聲望,做個安西王是沒有問題,可要想取長安而代之,確實還不到時候,是我考慮問題太簡單了,不過卑職還是有點不明白,大將軍為何要帶三千人趕來長安?”

    “很簡單,你忘記我也是相國之一嗎?”

    李慶安微微一笑道:“新舊皇帝換位之際,我焉能置身度外,不過今天晚上,我要先去見一個人。”

    .........

    夜幕悄悄籠罩了關中大地,一輪明月升起,明月挂在中天,雖然只有半邊,離團圓還遠,但它一樣地把柔和清澈的光輝灑遍了人間,山峰、竹木、田野、廟宇、籬笆和草垛,通通蒙在一望無際的潔白朦朧的輕紗薄綃里,顯得飄渺、神祕而綺麗。

    長安以東數十里外便是驪山,驪山腳下有著名的華清宮,華清宮的軍隊也被李隆基帶走了,只有百余名羽林軍在護衛著這座大唐冬宮,李慶安在三百余名親衛的護衛下,也來到了驪山,但他卻不是來華清宮,十几名親衛在山腳下照看馬匹,李慶安和其他親衛一起爬上了驪山,山路崎嶇,林木茂密,泉水叮咚,風景十分秀麗,他們爬上了半山腰,遠處是一挂瀑布,水聲轟鳴,潤濕的水汽扑面而來,在離瀑布不遠的竹林深處,隱隱露出一角屋檐,那里竟是一座寺院。

    就在這時,十几名黑影從四面出現,他們動作矯健,身手不凡,身上皆帶著長劍或硬弓,為首者是一名三十余歲的男子,在所有人中,他的武藝最為高強,他快步上前,單膝給李慶安跪下,“卑職安西軍斥候校尉余成俊參見大將軍。”

    余成俊是李慶安的心腹親兵之一,被他安排在長安為探子副首領,一個多月前,他接到了李慶安的鴿信,命他執行一個祕密任務。

    這里需要多說几句,自從去年漢唐會暴露后,李回春慘遭不幸,李慶安便借此機會著手重整漢唐會,所有李珰認識的人都統統撤回安西或者碎葉,而派大量新人去中原各地主持漢唐會分舵,這些新人中,很大一部分都是從安西軍中抽調,李慶安就借此機會將漢唐會改造成了自己的情報機構,他們借各種產業為掩護,向安西密送大量情報。

    目前,長安的總負責人還是常進,副手就是眼前的余成俊,和他一起的十几個黑衣人,都是漢唐會中武藝高強的成員。

    李慶安點點頭道:“她的情況如何?有人來騷擾她嗎?”

    “暫時還沒有,這里很隱蔽,一般人都不知道。”

    “那她知道你們存在嗎?”

    余成俊遲疑一下道:“道院里的女道士們可能知道一點。”

    “你們繼續在四周布防,不要驚擾了她的修行。”

    李慶安又對親兵們道:“大家在四周防衛,只須几人跟我進去便可。”

    李慶安在几名心腹親兵的護衛下,沿著一條小路走進了一片竹林中,穿過竹林,眼前豁然出現了一座道觀,道觀依山勢而建,占地不大,但十分高大結實,看得出是一座修了沒几年的新道觀。

    李慶安走上了台階,背著手看了一眼大門上的牌匾,只見上面寫著三個字,‘靜心觀。’

    他笑了笑,上前扣拍几下門環,片刻,里面傳來腳步聲,有個老女人的聲音問道:“是誰啊!”

    “一名慕名而來的香客。”

    門吱嘎一聲開了一條縫,露出一張蒼老的臉,頭戴道冠,身穿一件灰色道袍,是一名年邁的女道士。

    她見外面竟是几名軍人,嚇得連忙要關門,李慶安早有預料,一伸腿便將門頂住了。

    “無量天尊,請問...你們有什么事?”女道士異常緊張,結結巴巴問道。

    “我想見一見貴妃。”

    女道士臉上大變,急道:“這里...沒有什么貴妃,施主一定是弄錯了。”

    李慶安似笑非笑道:“真沒有嗎?”

    “沒有!”

    門內又走來几名道姑,為首者是一名四十余歲的女道士,身材又高又胖,滿臉警惕地望著李慶安,堅決地搖頭道:“你弄錯了,請走吧!”

    李慶安冷笑一聲,拍了拍手掌,只見竹林邊緣忽然出現了大批軍士,個個身材彪悍,殺氣騰騰,女道士的臉色霎時變得慘白,連連后退几步,顫聲道:“你究竟是誰?”

    李慶安微微行了一禮,笑道:“請稟報貴妃,就說安西節度使李慶安特地來看望她。”

    “你原來就是李慶安!”

    几名女道士都驚得脫口而出,李慶安笑著點點頭,“正是在下!”

    他取出一支金箭,遞給了中年女道士,“把這個交給她,見不見由她。”

    中年女道士瞅了李慶安半晌,終于接過了金箭,“好吧!你請稍等,暫時不要進來。”

    “我就在這里等候。”

    門又關上了,腳步聲遠去,片刻,門內又響起了腳步聲,門再次開了,剛才那名中年女道士合掌施禮道:“大將軍,請隨我來。”

    李慶安走進大門,几名親兵也跟了進去,女道士卻道:“真人說,只能大將軍一人進去。”

    “你們就在這里等我,我不礙事。”

    李慶安吩咐了几句,便隨女道士走進了道觀深處,穿過三清殿,來到了一處院子,女道士帶他走到一扇小門前,指了指門內低聲道:“她就住在里面,你自己去吧!”

    李慶安默默點了點頭,走進了小門,門內是一間小院子,院子正中是一蓬葡萄藤,綠葉爬滿了老藤,嫩枝向四面八方蔓延而去,夜風輕拂,令人心曠神怡,李慶安見院子的一角還有一座小小的琴台,上面放有一張琴,不由搖了搖頭,快步走到一間屋子前,不等他開口,房間里便傳來了楊貴妃那輕柔的聲音,“李將軍,請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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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1-13 18:51:47
第三百六十章 貴妃為客

    李慶安拉開了帘子,一片柔和的燈光從屋**出,在燈光下,只見房間里,一名女子背對著他坐在一方蒲團上,正埋頭寫著什么,她穿著一件淡黃色道袍,頭上沒有戴道冠,只簡單用發箍束起,一頭烏黑的長發猶如瀑布一般披散在肩上。

    聽見門帘響,她放下筆轉過身來,雙眸如一剪秋水,目光盈盈,微暈紅潮一線,嫣然巧笑,正是大唐貴妃楊玉環。

    李慶安卻有些愣住了,此時的楊玉環已經和他記憶中的貴妃娘娘完全不一樣了,那時的楊貴妃瓊姿花貌,華麗奪目,有傾國傾城之美,而這時的她略顯清減,不施粉黛,沒有釵環玉珮,沒有六幅寬袖長裙,只穿一件略有些陳舊的道袍,華麗之氣盡去,倒有一種小家碧玉般的清幽,有一種人間仙子的優雅,盡管如此,但她的肌膚依舊細潤如脂,粉光若膩,這是她難以改變的天生麗質。

    “怎么,李將軍不認識我了嗎?”楊玉環淺淺一笑,燈光下,深潭般的雙眸中充滿了一種奪人魂魄的誘惑。

    “是有一點不認識了。”

    李慶安感覺自己也有些走神了,便歉然地笑了笑道:“貴妃娘娘不施粉黛,感覺變化很大。”

    “不是變化大,而是楊貴妃已經死了。”

    楊玉環淡淡一笑道:“我現在是玉環真人,你可以叫我真人,也可以稱我玉環,但希望你不要再叫我貴妃,從現在開始。”

    李慶安默默點了點,他打量了一下房間,房間內的陳設異常簡單,只有一榻一桌,和一個書櫥以及一只大竹箱子,雖然簡陋,但收拾得干淨整潔,一塵不染。

    李慶安略略有些感慨,昔日的楊貴妃生活之富麗奢侈,是常人難以想象,而此時她竟簡陋如此,對比之強烈,使李慶安真的感覺到,她已經厭倦了從前的生活,她是真的出家了。

    楊玉環見他目光復雜,便一擺手笑道:“請坐下吧”

    她盈盈起身,從箱子里取出一張座墊,親自給李慶安鋪在地上,李慶安站在一旁,默默地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楊玉環雖然身著道袍,但道袍也難以掩飾她的丰姿冶麗,她的每一步都是那么裊裊娜娜,每一個動作都是那么溫婉柔順,她的一雙纖纖玉手,仿佛柔若無骨,令李慶安也忍不住怦然心動。

    楊玉環又給他倒了一杯熱茶,雙手捧起,准備奉給他,一抬頭,卻見他目光炯炯地望著自己,雙頰不由一紅,儼如朝霞映雪。

    “你喝茶”

    楊玉環將熱騰騰的茶杯遞給了李慶安,李慶安這才醒悟,他干咳兩聲,接過茶杯坐了下來。

    “你就一個人住嗎?我是說,你沒有侍女?”

    楊玉環給自己也倒了一杯熱茶,捧在手中細細地吮了一口,那櫻桃般的小嘴微微撅起,紅唇粉嫩,輕輕吹了吹茶杯冒出來的騰騰白氣,竟有一絲少女般的調皮,這種少女般的神態雖然和她年紀不符,但沒有絲毫矯揉,顯得是那么自然,那么富有美感。

    “侍女是有一個,正巧我的琴壞了,雪奴便拿到長安替我修理,要明天才能回來。”

    楊玉環瞥了李慶安一眼,又笑道:“明月現在如何了,可曾做了娘?”

    李慶安搖搖頭苦笑道:“沒有,我還沒有孩子。”

    “三十出頭的人了,怎么能連孩子都沒有,這可不行。”

    說到這,楊玉環也掩口低笑起來,那一低笑的神態竟是那般明媚妖嬈,眼波如秋水,清眸流盼,這一笑,令李慶安心醉神迷,竟脫口而出:“回眸一笑百媚生”

    楊玉環先是一怔,眼中立刻流露出一種半是嗔怪半是撒嬌的媚態,微嗔道:“李將軍”

    李慶安俊臉一熱,連忙低頭喝茶,楊玉環凝視著他,半晌,她低低嘆了口氣,道:“你來找我做什么?”

    “只是想來看看你”

    “真的只是來看我嗎?”

    楊玉環的眼睛里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那么看完了,你可以走了。”

    李慶安也笑了起來,他連忙放下茶杯,舉起雙手道:“好吧我承認還有別的事情。”

    “說吧什么事?”

    “聖上的事情你聽說了嗎?”李慶安的目光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她。

    “他怎么了?”楊玉環垂下頭,小聲問道。

    “他昏迷不醒,生命垂危,現在還在慶州青剛嶺。”

    楊玉環的眼中在一瞬間,迸射出一絲復雜的感情,隨即歸于平淡,仿佛李隆基的事情已和她沒有半點關系。

    “怎么,你知道了?”

    楊玉環輕輕搖了搖頭,她眼睛里閃爍著一種譏諷地冷笑,道:“我猜得到,他走到今天這一步,事實上,我在兩年前便猜到了。”

    她忽然抬起頭,有些警惕地望著李慶安道:“你是想讓我去長安嗎?”

    李慶安暗贊楊玉環的聰明,他也坦率地說道:“是的,我今天來的本意就是想請你隨我去長安,但現在我已經不想了。”

    “為什么?”

    “因為我也不愿意你再成為楊貴妃。”

    楊玉環久久地凝視李慶安,她笑了起來,兩頰笑渦如霞光蕩漾,她慢慢低下頭小聲道:“難道你真沒有一點來看看我之心?”

    “你說呢?”李慶安微微一笑。

    “我想你曾經是我師傅,徒弟有難,師傅哪能袖手旁觀呢?”

    楊玉環指了指外面,抿嘴一笑道:“那些保護道觀的人,都是你派來的吧”

    “看來你什么都知道,好吧過几天再來看你,我不打擾你休息,先告辭了。”

    “我送送你。”

    楊玉環起身送他出了門,兩人并肩慢慢地走著,楊玉環感覺他那高大魁梧的身體籠罩自己,竟讓她心中生出一絲安全之感,她不由抬頭看了一眼李慶安,正好李慶安也低頭看她,目光中充滿親切和關懷,她心中涌起一股暖意,柔聲道:“你能來看我,我很開心。”

    李慶安見她目光明亮,感受著她那緊靠著自己的丰滿艷麗的身軀,聞著她身上那一絲淡淡的幽香,他又一陣心神蕩漾。

    走到小門口,楊玉環停住了腳步,低低聲道:“我就不送你了,你可以隨時來看我。”

    李慶安和她一路走出來,只感覺到她作為一個女人的美,特別是她是大唐最美的女人,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四大美女,這種特別的感覺讓他心緒難寧,而這一會兒,李慶安卻忽然發現了楊玉環深藏在心底的一種感情,一切都在她臉上表現出來,雙頰那迷人的酒窩,小巧玲瓏的嘴唇線條優美,蕩漾在整個臉上的笑意,眼睛里閃爍的快樂的光芒,那種難以言述的媚態,一切都李慶安感到神魂顛倒。

    李慶安轉身大步離去,楊玉環默默地注視著他。

    ..........

    第二天一早,陳希烈也趕回了長安,他帶回來了聖上在慶州青剛嶺陷入重度昏迷的消息,這個消息儼如一枚重磅炸彈在長安上空爆炸了,頓時朝野震動,這比安祿山出兵河東還要讓朝臣們感到震撼,這個消息既讓人歡喜,又讓擔憂,歡喜是,李隆基昏迷意味著大唐新帝將登基,結束朝廷長期帝王缺位的尷尬,以皇長孫這段時間的勤政表現,大唐極可能會出現一個中興之帝。

    但大臣們心中的擔憂也是毫不掩飾,那就是几大親王擁兵坐鎮地方,李隆基還沒有來得及解決完他們便倒下了,這就給李豫的帝位帶來了極大的威脅,這些擁兵自重的親王都是李豫的皇叔,個個野心勃勃,他們能容忍年輕的侄兒登基皇位嗎?而且關中空虛,這種危險便加倍地增大了。

    當天下午,政事堂在右相楊國忠缺席的情況下召開了緊急會議,商議大唐新帝登基事宜,但這個會議卻沒有能達成一致意見。

    盡管王珙、李硯、韋渙等人都強烈支持擁戴皇太孫立刻登基,但反對派的勢力更強大,張筠、韋見素、楊慎衿、陳希烈等相國則一致表示,在聖上病情不明的情況下,不應該急于考慮新帝,而是應該等聖上回京后,明確了病情再做決定。

    隨著政事堂的相國們分為兩派,朝中大臣們的態度也涇渭分明,兩派各執一詞,支持者眾多,反對者也不少,而這時,東宮李豫則明確地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在聖上未回京之前,他絕不會登基。

    爭論似乎就此平息下來,這時,一個小道消息迅速在長安城傳播,李慶安此時就在關中,這個消息讓很多人都搖頭不信,如果是哥舒翰在京中還可以理解,畢竟隴右要近得多,可李慶安是安西節度使,他怎么可能來到關中?

    下午時分,這個小道消息很快就變成了現實,一支約三千人的安西騎兵突然出現在春明門,要求進城,為首大將,正是安西節度使李慶安。

    李隆基雖然帶走了八萬關中軍主力,但他還是留了五千人鎮守長安,負責保衛皇宮、維持京城秩序,可是這些士兵大多是老弱之輩,對付普通民眾還可以,可是要想和大唐最犀利的安西鐵騎抗衡,就是三萬關中軍也未必抵擋得住。

    這個消息讓滿朝文武都陷入了極度不安之中,要知道李慶安可是李建成之后,也是大唐的宗室,他竟然在很長一段時間隱瞞住自己的身份,用意可想而知,他這次突然前來,會不會是趁關中空虛,奪取大唐的帝位。

    大明宮政事堂內,早晨剛剛結束會議的相國們再次緊急聚在一起,商議李慶安突然來京的影響。

    “各位相國,我的意見是李慶安應該沒有什么惡意,他只帶三千人進京,就說明他并沒有什么野心,或者說他是正常進京,我們不必這樣大驚小怪。”

    率先發言的人是王珙,在某種程度上,他是李慶安在朝中的盟友,盡管這種同盟關系暫時還沒有給他們彼此帶來什么利益,但有一點是明確的,李慶安也是支持李豫,在這最微妙的時刻,李慶安的到來,無疑會給東宮黨人加上重重一道份量。

    而強烈反對李慶安進城者,這次卻變成了張筠,張筠從來都是中間派,喜歡在楊國忠和王珙之間充當和事老,他很少透露出自己的真實想法,他就像一只看不透的葫蘆,誰也不知道他心中賣的是什么藥,但今天,張筠卻破天荒地兩次成為最堅定地反對者,因為他也很清楚,此刻已是權力划分最關鍵的時刻,涉及到他的切身利益,在他沒有明確自己最終利益的時刻,他只能拖的辦法,給自己留足協商運轉的時間,今天上午,他好容易說服了陳希烈,在最后表決中投了自己一票,使他們最終以四比三,占據了大多數,而李慶安的進京,必將扭轉自己早上的優勢,李慶安也是政事堂相國之一,而且還帶了三千軍隊,他必須旗幟鮮明反對李慶安進京。

    “王相國錯了,大錯特錯”

    張筠站起身,言辭激烈地反對道:“王相國何以知道李慶安沒有野心,何以知道李慶安就只帶三千人進京,我們根本沒有得到任何消息,說明李慶安帶來的軍隊一定龐大,他在這么緊急的關頭進京,肯定居心叵測,我不明白王相國為何這樣希望他進京,難道王相國還和他有什么勾結不成?”

    “張尚書這話嚴重了。”

    旁邊的李硯站起身拱手道:“我只想說几句公道話,如果張尚書不愛聽,那就請反駁我”

    他走到窗戶面前,一把推開了窗戶,指著窗外道:“我想問一問張尚書,長安到底還有多少軍隊?五千人,對吧且不說這些士兵都是老弱之軍,不堪一擊,我們就當這些士兵能以一當十,那么,這五千人分布在長安的各個城門,還有皇城,以及大明宮、興慶宮等地,張尚書可知道,有多少軍隊守衛著春明門,不知道了吧我可以告訴你,三百五十人,不信你可以自己去數一數,這三百五十人能抵擋住李慶安的三千人馬嗎?不照張尚書的意思,還不止,有數萬人,若李慶安真是有野心而來,一個三百五十人鎮守的城門攔得住他嗎?”

    李硯見眾人都沉默不語,又繼續道:“既然攔不住,那為何就非要撕破臉皮和他兵戎相見?不用放他進城,大家坐在一起商量大事,說不定這三千人還會成為保衛長安的生力軍,這是我的意見,大家可以考慮。”

    這時,韋見素開口了,“我支持李使君的意見,我們不可能擋住李慶安,那索性就請他進城,當面問一問他究竟想來長安做什么?”

    “我也支持”陳希烈也舉手了,他的家財和女人可都在長安,他擔心把李慶安惹惱了,進城后便首先拿他們開刀。

    張筠見自己一派的人已經倒了兩個,還有一個楊慎衿正猶豫不決,他便知道大勢已去,李慶安的進城已是必然,便點點頭道:“好吧我們去問一問儲君,如果他也沒意見,那咱們就開門迎接李慶安入城。”

    東宮,皇太孫李豫剛剛得知了李慶安抵達長安,他原本憂心忡忡地心一下子松了口氣,他沒有想到政事堂竟然大多數人都不贊成他立刻登基,理由看是很充份,聖上情況不明,回京后再商議,可聖上什么時候能回京?從父親剛剛發來的情報看,三支軍隊還僵持在慶州,一時難以回來,如果時間向后拖下去,關中一直空虛的話,那巴蜀的潁王李璬會不會率大軍進京?還有襄陽的壽王李瑁,這機會他會放過嗎?甚至還有安祿山,他強占河東,擁兵自立的野心已經彰顯,他又會不會趁虛進攻長安。

    這些問題的答案是很簡單的,他們一定會用種種借口向長安殺來,那么張筠反對自己登基的目的,極可能就是在拖延時間。

    這讓李豫感覺到十分焦慮,可他又不得不做出姿態,表示暫時不愿意登位,而現在李慶安到了,這就使內心焦慮的李豫看到了一線希望,李慶安的到來正是改變他命運的一次機會。

    這時,一名宦官匆匆跑進了內殿,躬身道:“殿下,相國們都來了,在殿外等候。”

    “請他們進來”

    宦官剛要走,李豫卻又擺擺手道:“不用了,我出去見他們。”

    他披了一件外袍,快步向殿外走去,只見台階下,政事堂的七名相國一字排開,見他出來,一起躬身行禮道:“參見殿下”

    “各位大臣,可有什么急事?”

    王珙上前笑道:“我們在商量該不該讓李慶安進城,現在大家的看法基本已統一,再想聽一聽殿下的意見。”

    “什么李慶安還在城外?”李豫吃了一驚,他連忙道:“那大家是什么看法?”

    “我們表示可以放李慶安進長安,關鍵是他的三千騎兵,能不能一同進長安,請殿下來決定。”

    說實話,李豫其實也有點擔心李慶安的軍隊,如果是李慶安單獨進京,那對他是好事,可李慶安帶了三千騎兵,這就讓李豫心中略略感到不安,畢竟李慶安的身份他也知道,皇祖父之所以堅決要殺李慶安,就是擔心他將來有一天行纂位之事。

    這個擔憂,李豫也同樣存在,他心中很矛盾,到底該不該讓李慶安的軍隊進城?這時,他忽然看見張筠的嘴角出現一絲冷笑,不由一下子醒悟了,李慶安若真的心篡位,誰又能阻擋得住他?

    “我決定親自去春明門迎接李慶安進京,各位大臣請和我一同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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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1-13 18:52:51
第三百六十一章回到京城

    春明門外,李慶安已經等候了多時,他并不著急,平靜地等待著城門開啟,他們等了快一個時辰了,城內依然沒有任何動靜,這時,南霽云在李慶安身后低聲道:“大將軍,我們率兵而來,看來很讓他們忌憚啊不過也由此可以看出城內兵力空虛。”

    李慶安聽見城內有馬蹄聲傳來,笑道:“他們來了”

    城門吱嘎嘎地打開了,一隊騎兵簇擁著几十名大臣出了城門,當先一人,正是皇儲李豫。

    李慶安一舉手,三千騎兵一齊從馬上跳下,動作整齊划一,他們半跪行禮,齊聲道:“皇長孫殿下千歲”

    三千人齊聲高喊,聲勢浩大壯觀,城上城下的士兵無不駭然,張筠和陳希烈等人皆變了臉色,張筠不滿地重重哼了一聲,心中極為不滿,李慶安這是在向自己示威嗎?

    李慶安快走了兩步,單膝跪下給李豫行了一禮,“臣李慶安,參見皇長孫殿下”

    李豫連忙上前將他扶起,笑著安撫他道:“大將軍不必客氣,你能及時趕來長安,讓我一顆懸起的心也終于放下了。”

    李慶安也笑道:“臣是進京向聖上匯報河中以及移民事宜,在半路上聽說長安空虛,臣很擔心長安被宵小之輩所趁,便急趕而來,也來不及事先稟報,臣很慚愧。”

    “不說這些了,我們進京。”

    李豫瞥一眼面前這支異常犀利強大的騎兵,道:“李將軍是打算讓將士們駐扎在城外,還是進城內軍營?”

    “臣聽殿下的安排,如果殿下愿意讓這支軍隊保衛東宮,那他們可以駐扎在城內,一切由殿下做主。”

    李豫聽出李慶安的話中有話,兩人目光相觸,對方的意思皆了然于胸,李豫明白了,李慶安這是為自己而來,他便欣然笑道:“既然大將軍讓我做主,我就不客氣了,長安城內各處軍營空闊,足可駐扎,那軍隊就進城吧可駐扎在皇城之內。”

    “臣遵命”

    李慶安回頭向南霽云點點頭,南霽云一揮手令道:“進城”

    大隊騎兵開始緩緩向軍營開去,李慶安則上前與各位大臣見禮。

    “各位同僚,好久不見了。”

    眾人一一回禮,王珙笑道:“大將軍這次回來,准備呆多久?”

    “可能時間不會太長,我擔心回紇人會報復北庭,所以最多半個月,我便要回去了。”

    眾人寒暄几句,皆調頭進城了,這時,裴旻走到李慶安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道:“慶安,今天晚上到我府中去如何?”

    李慶安連忙施禮道:“晚上我要去獨孤府,舅父不如一同去。”

    “也好我也順便去看看妹子,等會兒獨孤府見吧”

    大家進了城,此時已快到下朝時間,大家都各自趕回朝堂去了,李豫一直將李慶安送到朱雀門,便笑道:“好了,我要先回東宮,大將軍一路辛勞,先好好休息,明天我們再詳談。”

    “殿下請慢走”

    李慶安告辭了李豫,率軍進了皇城,兵部已經安排好了,他們人數較少,便進駐左領軍衛的營地,那里條件最好,又離朱雀門較近,是他們最理想的駐地,南霽云自去安排營地,李慶安則帶了一百多名親衛來到了東市的聚海行柜坊。

    聚海行柜坊是安西軍所開,主要是為方便安西和長安間往來的胡商們儲存錢物,胡商將錢存在安西,然后憑信物來長安取錢,李隆基雖深恨李慶安,但他卻不敢動聚海行柜坊,因為大多數安西將領在柜坊中都湊有份子,抄了聚海行,就意味著他將得罪大多數安西軍將領。

    聚海行柜坊前几個月在長安又開了兩家柜坊,又在洛陽、成都、揚州、太原各開了一間分柜,它的生意做得極大,已經漸漸成為長安的第一大柜坊,尤其是安西的銀元源源不斷運來,就由聚海行柜坊負責推廣發行,這使它成為了整個柜坊行業中的翹楚。

    柜坊的大掌柜原來是由李回春的次子擔任,現在又換了一人,由常進的弟弟常方來擔任。

    聽說李慶安來了,常方連忙出門來迎接,他躬身行一禮道:“大將軍一路辛苦了。”

    常方和兄長常進長得頗像,也是一個豪爽粗獷的漢子,身材高大,皮膚黝黑,有西域胡人的血統,雖然外表粗獷,但常方實際上卻是一個心細如發之人,考慮問題滴水不漏,而且很有魄力,做掌柜不到半年,便一口氣開了六家分柜。

    李慶安翻身下馬,他見柜坊前車水馬龍,商人們進進出出,便拱手微微笑道:“常掌柜,生意很好吧”

    “托大將軍的福,這段時間生意火爆,大將軍請進。”

    李慶安從側門進了柜坊,回頭道:“去把常進請來”

    “大將軍放心,已經派人去請了,他隨后就到。”

    常方將李慶安請進了屋內,一名侍女給他上了茶,李慶安喝了一口茶,問道:“我想了解一下銀元的情況,在長安反響如何?”

    常方連忙從旁邊的櫥柜取過一只木匣,打開來,里面的紅綢布上竟放著二十几枚銀錢,其中兩枚最大最圓的,就是安西銀元。

    “大將軍請看,這是長安市場上流通的十几種銀錢,有少府寺鑄造的官錢,有皇親國戚私鑄的銀錢,有幽州錢、有蜀錢,還有隴右錢,但是這些銀錢大多含銀不足五成,多是用白鉛和銅混合,這些銀錢大伙兒都叫它黑心錢,它們市價是一百文,可實際上也就值二三十文,官錢稍好一點,本來可以值七十文,但市面上仿造官錢的劣銀錢太多,根本分不清孰真孰假,而且從今年開始,劣官錢的數量已經超過真官錢,使得官錢價格暴跌,現在只值三十文,這就是一種變相剝削大唐民眾的手段,民怨沸騰,很多店鋪都已經不收銀錢了。”

    “大將軍請看這一枚。”

    常方取出一枚銀錢,道:“這就是安祿山的幽州錢了,市價最低,只值二十文。”

    他稍稍用勁,‘啪’地一聲,銀錢竟被他掰成了兩半,遞給了李慶安,“大將軍看看就知道了。”

    李慶安接過簡單看了看,不由有些愣住了,這枚銀錢竟只有薄薄一層銀皮,里面都是黑色的鉛和銅,這安祿山也未免太狠了一點。

    這時,他見另一枚銀錢已經長了綠霉,不由好奇地拾起,只覺入手極重,不像是銀錢,便笑問:“這又是誰家的銀錢?”

    “這個,噢這就是楊花花鑄的銀錢。”常方摸摸后腦勺笑道:“我把它忘了,這才是最不值錢的銀錢,里面是鐵芯,只值十文。”

    “只值十文?”

    李慶安也忍不住笑了,那個女人也太貪了。

    李慶安放下錢,又問道:“那我的安西銀元呢?”

    “咱們安西銀元可是寶貝”

    提到安西銀元,常方眼中輕蔑的神情消失了,變成了一種自豪的得意,他小心翼翼地拾起銀元,用食指和拇指輕輕捏住,放在口唇邊猛地一吹,一種特有的金屬清脆聲響起,嗡嗡不絕。

    常方的眼睛笑瞇成了一條縫,就仿佛這聲音是世上最美妙的音樂。

    “大將軍,我們的銀元最受歡迎,我們前后一共上市三批,共十萬枚銀錢,結果一上市就被爭搶一空,本來定價是一枚銀元值一貫錢,可現在已經漲到了一貫二百文,市面還很少見到,都被大家收藏起來了。”

    李慶安也拾起一枚銀元,放在唇邊一吹,再放在耳邊,只聽見一陣嗡嗡地金屬脆響,回聲不絕,仿佛鋼絲的響聲。

    他又笑問道:“那有沒有仿造者?”

    “當然有,而且還不少,可是咱們安西銀元誰也仿造不了,要想仿造,就得使用同樣的銀量,那些仿造者哪里做得到?民眾也不傻,看做工,稱重量,但最關鍵是聽聲,所以假銀元很容易就被識別,少有上當者。”

    李慶安點了點頭,道:“馬上就有第二批五十萬枚銀元要運來,我的目的可不是讓大家把銀元收藏起來,我的目的是要讓安西銀元逐步成為大唐最主要的錢幣,取代銀錢,與銅錢一起成為主要的流通錢幣,我希望聚海行能夠替我做到這一點,讓銀元盡快流通起來。”

    “是卑職一定盡力。”

    這時,外面傳來了腳步聲,常進的聲音響起,“大將軍,我來了。”

    “請進”

    門帘一掀,常進快步走了進來,他給李慶安跪下參拜:“常進參見主公。”

    他這是用隱龍會的禮節參拜李慶安,旁邊的常方有些呆住了,他雖然也是漢唐成員,但隱龍會之隱祕,連他也不知道,漢唐會雖然等級森嚴,但從不行跪拜之禮,而自己大哥竟向李慶安雙膝跪下,這就讓常方一陣目瞪口呆。

    李慶安連忙將常進扶起,微微一笑道:“我早就說過了,咱們不用行跪拜之禮,你怎么又犯了?”

    常進撓撓頭笑道:“屬下見到主公,心中激動,便一時忘了。”

    “那下次可一定要記住了,坐吧”

    常進坐了下來,笑道:“主動突然出現在長安,真是轟動一時,大街小巷都傳遍了,都說主公是來爭奪皇位,大家還說,玄武門事變將再現。”

    “這些都是好事者的傳言,我若來爭皇位,就不會只帶三千人了。”

    這時,常方覺得自己有些多余,便起身道:“你們聊,我到前面看看生意去。”

    他快步走出房門,又替他們將門帶上了,房間里就只有李慶安和常進兩人,李慶安便道:“我來這里其實主要就是來找你,我想了解一下情報網的情況,朝廷對漢唐會的圍剿還在繼續嗎?”

    常進現在是李慶安的諜報總頭目,自從李回春死后,常進便接管了漢唐會,他服從李慶安的命令,將漢唐會改造成了李慶安的祕密情報機構。

    常進臉上恭謙的笑容也消失了,他沉吟一下道:“新年后,李隆基的精力都轉到了隴右和朔方之上,對漢唐會的搜捕也停止了,各地被抓的成員大多交了錢便出來了,目前,漢唐會在大唐各地有人數三千三百人,大多是以經商掩護,但也有不少人進入了官府,我以長安、成都、太原、幽州、洛陽、襄陽、揚州、鄯州、廣州這八個城市為中心,各建立了情報分舵,都是單線聯系,這其實就是以前漢唐會的聯系方法,從前主要收集各地民情為主,而現在范圍更廣,駐軍情況、糧食儲備、城池構造、地方官員等等,都是我們的情報范圍,我准備在奉天縣建立一個情報坊,負責匯總各地的情報,估計下個月就能建成。”

    “為什么選在奉天縣?”李慶安有些奇怪地問道。

    常進笑道:“這是因為奉天縣令余知節也是我們的漢唐會的成員,包括縣丞、縣尉和主簿都已被我們收買,這樣,奉天縣就是一個最安全的地方,如果放在長安,大量的信鴿進進出出,必然會引起懷疑。”

    “嗯說得不錯。”李慶安贊許地點點頭笑道:“不僅長安如此,其他城池也應該這樣,把情報分舵放在鄰近的小縣中,盡量不引人注意。”

    “我明白了,一定會照辦。”

    停了一下,李慶安又想起一事,便問道:“李珰怎么樣了?”

    常進重重哼了一聲道:“此人是咎由自取,聽說被關在長安縣的地牢里,不過他現在已經瘋了,他說的話也再沒有人相信了。”

    李慶安沉默了片刻,道:“這或許就是他最好的歸宿,就讓他呆在里面吧”

    說到這,李慶安站起身道:“好了,我就說這么多,有什么事情你可以隨時向我稟報。”

    李慶安又交代了常進几句,便離開了聚海行柜坊,向務本坊而去。

    去務本坊自然是去獨孤府,此時天色已經黃昏,坊內的街上十分熱鬧,賣菜的小販、賣雜物的貨郎,賣熱騰騰的包子,叫喊聲此起彼伏,穿過一個街口,前面百步外便是獨孤府了。

    李慶安不由勒住了缰繩,頭有點痛了起來,從前的一幕似乎又重現了,遠遠的,只見獨孤府的圍牆邊站著一大群年輕的女子,一個個打扮得艷麗無比,正聚齊一起吵嚷著什么,忽然,一大群女子中伸出一個頭,向這邊遙望,那不就是明珠嗎?

    “看我姐夫來了。”

    明珠激動地喊了一聲,大群女子呼地都轉過頭,“啊好美的女人”旁邊一名親兵失聲叫道。

    只見她們個個打扮得煞費苦心,下身穿一條五彩艷麗的長裙,系在胸下,顯得人人俏麗修長,上身穿一件飾有復雜花紋的短衫,披著薄如蟬翼般的輕紗,李慶安心中暗暗感慨,一群美嬌娘,儼如一幅優美的畫卷在他眼前展開,令人賞心悅目。

    這時,李慶安騎馬到她們面前,他忽然認出來了,這不就是當年那群打扮得奇妝怪服的小娘嗎?當年自己還每人送她們一支箭,她們都長大了。

    “呵呵我還記得你們。”李慶安笑道:“你們都越長越漂亮了。”

    “姐夫,那你還記得我嗎?”

    明珠跳了出來,俏皮地向他眨眨眼,抿嘴笑道:“你不會說,呀這是誰家的小娘,怎么有點面熟?”

    “你這個小丫頭”李慶安笑著翻身下馬,把缰繩遞給了親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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