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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高月] 天下 [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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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1-11 18:09:09
第三百四十二章渡河阻擊(上)

    夜幕悄然降臨了阿姆河畔,一輪彎月挂在深藍色的天幕上,銀色的月光灑在一望無際的沙漠,使金色沙漠又換上了一件銀色的外衣,夜風中,隱隱傳來阿姆河浪花的撞擊聲,浩瀚的水面上波光粼粼,水勢翻騰,阿姆河拖著沉重的身軀,喘息著將滾滾的河水推向遙遠的北方。

    在岸邊,一隊隊唐軍斥候飛馳而過,他們凝望著水面,當水面上出現有一絲動靜,斥候們立刻停住戰馬仔細察看,唯恐放過任何線索,在查爾朱城對岸,唐軍已經全面戒備,阿姆河出現了水位降低的異常,使唐軍警惕起來。

    阿姆河邊,李慶安正在查看水位降低情況,負責這次攔截戰的主將李嗣業也在旁邊一同查看,目前李嗣業官任安西節度副使、大宛兵馬使兼新軍都團練使,安西軍的新兵訓練除了騎射在碎葉訓練外,后續的搏斗陣列等訓練都在石國進行,由李嗣業負責訓練,這次攔截大食軍渡阿姆河,由于安西軍精銳主力都在河西未歸,另一部分兵力放在漠北,還有部分兵力轉移到疏勒,准備對信德和旁遮普用兵,兵力分散較多,而河中的四萬軍大多是粟特本地人,戰力稍差,李慶安不得已,只能啟用在訓新兵來應付河中危機,這就使一直被閑置的李嗣業有了用武之地。

    自從李慶安逐漸感受到了來自長安越來越大的壓力后,他的人事暗調也漸漸露出了水面,重用荔非兄弟、段秀實、崔乾佑等嫡系將領,打壓非嫡系大將,尤其一些可能會被李隆基收買或直接威脅到他地位的老將,他也采用不同的手段進行控制,比如封常清,在李慶安被貶為河南道觀察使后,正是封常清掌控了他的北庭,盡管李慶安以大度地姿態和他和解后,但危機初現后,李慶安還是第一個將他貶黜了,任命他為銀城都督,管理吐蕃移民,將他軍權剝奪殆盡,其二便是李嗣業了,盡管李慶安和他私交不錯,但李嗣業對他同樣是一個潛在的威脅,不過李嗣業又不同于封常清,在某種程度他是一個可以爭取的對象,因此李慶安便用了一種委婉的方式,派他到遙遠的石國訓練新兵,這也是李嗣業自己的主動要求,從目前李慶安各方面掌握的情報來看,李隆基的魔掌尚未伸向李嗣業,李慶安這才調用他來阿姆河對付大食軍。

    同時,李慶安也想利用這次機會和李嗣業進行溝通,看能不能把他徹底拉進自己的陣營,一場河中危機,李慶安考慮的絕不僅僅是戰爭。

    “大將軍,下午時明明河水齊在這里,你看!”

    李嗣業用竹竿指著浸有水跡的大石,道:“可現在居然下降了一尺多,真是它娘的怪異,這讓我想起了當年打連云堡時的情形,難道也是天意?”

    “不可能是天意。”

    “不是天意那是什么?莫名其妙地下降了一尺。”

    李慶安沉思了片刻,問道:“會不會是他們在上游什么地方扒開決口,讓河水分流的結果?”

    “有可能!”

    李嗣業向遠處揮了揮手令道:“把向導找來!”

    片刻,几名士兵帶來了一名粟特老人,李嗣業指著他對李慶安介紹道:“他是長年生活在阿姆河邊的船工,對于阿姆河,沒有人比他更熟悉,他會說突厥語,大將軍可以直接問他。”

    李慶安在大石上坐了下來,溫和地問道:“老丈貴姓?在阿姆河邊生活多少年了?”

    老人已得知對方就是安西節度使,他恭敬地答道:“小人叫巴吉,在阿姆河邊已經生活了四十年,對阿姆河的脾氣我了如指掌。”

    “那我來問你,河水忽然下降了一尺,這是什么緣故?”

    老人上前仔細觀察了片刻道:“這種情況以前也曾發生過几次,就是夏天突降暴雨,河水暴漲,南面一百里外發生了潰堤導致。”

    李慶安立刻追問道:“阿姆河有容易潰堤之處嗎?”

    “有!有好几個地方,離這里最近的一處就是南方一百里外的西岸,我們粟特人叫做阿巴里塘,那里是一處轉彎,河床較淺,河水基本和岸邊平行,而堤岸外地勢較為低窪,一旦遇到暴雨導致河水大漲,河水就會溢出,沖進沙漠中,下游的河水就會出現下降的現象。”

    李慶安抬頭看了看南方的天色,和這里一樣的天氣晴朗,沒有什么暴雨,他又問道:“如果沒有暴雨,還有沒有別的原因導致潰堤?”

    老人肯定地答道:“那就是有人故意扒開了河堤,人為放水了。”

    李慶安和李嗣業對望了一眼,果然是這樣,是大食軍所為,這極可能是他們要發動進攻的先兆了,李慶安眉頭一皺又問道:“老丈,這河水只下降了一尺,它會使渡河變得容易嗎?”

    “會的,可別小看了這一點下降。”老人指著河面道:“你們請看河面,波浪明顯地減少了,這樣渡河就會容易得多,而且根據我的經驗,水位還會繼續下降,那時渡河就會更加容易,我從前見過大食軍隊渡河,是用一種龐大的羊皮筏子,一次可以運一百人渡河,看著就讓人害怕。”

    李慶安點了點頭,“老丈,多謝了!”

    讓士兵帶走老人,李慶安立刻對李嗣業道:“現在可以肯定大食人要進攻了,但什么時候進攻我們不知道,或許是今晚,或許是明晚,或許是從別的河段,無論如何我們都不能有半點大意,你立刻加派人手在沿岸巡邏,有一點風吹草動都要匯報,另外要確定是不是百里外潰堤,如果是的話,我們就能大致推斷出對方的渡河位置。”

    李嗣業連聲答應,迅速去部署對應方案了,李慶安凝望著黑沉沉的河對岸,不由自言自語道:“阿布.穆斯林,你真的不在意自己嗎?”

    ...........

    唐軍斥候在岸邊疾奔,很快,唐軍便確定了對岸潰堤的位置,南方一百里開外,就在巴吉老人所說的地方,那邊的河面出現了異常,放木下去,木塊迅速向對岸漂去,而且上游的水位并沒有減少,就這里開始水位下降。

    夜越來越深,水位的下降忽然停止了。

    “七郎,我似乎感覺到了一股殺氣正向我們扑來!”

    李嗣業的聲音很低沉,他凝視著對岸,手緊握刀柄,目光中充滿了殺機。

    李慶安瞥了一眼李嗣業,他心中略略感到驚異,剛才李嗣業竟然稱呼他‘七郎’,這是在他自己在不知不覺時說出,這一刻,李慶安忽然感到自己又回到了從前,從前和李嗣業一起并肩戰斗的時候,一絲感動在他心中悄然泛起,他微微笑了笑道:“要不要我們再比一次,看誰殺敵最多?”

    李嗣業驚訝地看著李慶安,他從李慶安眼中看到了一絲欣慰,看到了一種友情的暖意,他心中也異常感動,忽然仰天大笑道:“好!我們就再比一次。”

    他手向后一招,“取我的陌刀來!”

    李慶安也對親兵令道:“拿我弓箭來。”

    .......

    河對岸,查爾朱城下,八千大食軍已經列隊待發,齊雅德騎在戰馬之上,他目光陰鶩,帶著一種刻骨的仇恨望著對岸,他恨之入骨,那日復一日掄動鐵鎬,那每天晚上一盤發霉的黑豆,那痛徹骨髓的皮鞭抽打,還有那那沉重的腳鐐,不僅銬住了他的**,也摧殘了他的靈魂,那一幕幕讓他不堪回首的往事在他腦海中浮動,戰俘的經歷不僅羞辱了他的自信,也毀掉了他的前程。

    齊雅德向城樓上望去,城樓上,他看見了一條瘦長的身影,像一棵樹站在那里一動不動,齊雅德心中不由生出一絲悲涼,阿布.穆斯林和他一樣也是失敗者,他能理解一個失敗者的心境,勝負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邁出了復仇的一步,這種勇氣不是常人能體會到。

    “齊雅德將軍,我們已經准備就緒!”一名大食將領勒住戰馬,向他稟報道。

    齊雅德抬頭看了看天空的月色,夜色深沉,彎月如鉤,一片烏云飄過,遮住了月色,給大地蒙上了一層陰影,這是殺人的時刻到來,他又看了看阿布.穆斯林,城牆上阿布.穆斯林的身影依然沒有任何變化,就仿佛即將爆發的戰斗和他沒有任何關系。

    “擊鼓!三千軍渡河!”齊雅德緊閉的嘴唇里下達了戰爭的命令。

    咚!”低沉的戰鼓敲響了,第一先鋒軍共計三千士兵列隊向河岸走去。

    在岸邊,已經放著近百艘巨大的羊皮筏,羊皮筏以原木搭成架子,上面蒙上羊皮,體型巨大,一艘這樣的羊皮筏需要用一千只羊的皮來縫制,這種羊皮筏曾經給阿拔斯的軍隊帶來過輝煌的勝利,二十萬大軍就是靠這種羊皮筏渡過了底格里斯河和幼發拉底河,將倭馬亞的軍隊徹底擊潰,今天,呼羅珊軍隊將乘坐同樣的羊皮筏渡過阿姆河,征服河中。

    羊皮筏一次可以運送百人,但考慮到會遭遇阻擊,羊皮筏便沒有滿員運載,一艘筏子只運載三十人和他們的戰馬,其中十人執盾站在前端,防御唐軍的弓箭,另外二十則分坐兩邊,奮力划槳,將皮筏划向對岸。

    第一艘筏子下水了,十几名士兵牽馬站在筏子之上,兩邊各有七八人向河中推送,在筏子入水的剎那,他們迅速爬上了筏子,奮力划槳向對岸前進,緊接著第二艘、第三艘....上百艘羊皮筏陸陸續續下水了,延綿三里,密密麻麻向對岸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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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三章渡河阻擊(下)

    城牆上,阿布.穆斯林淡淡地望著第一支部隊出發,他明白齊雅德的戰朮,他是要以聲東擊西的策略來登陸成功,阿布.穆斯林忽然感到了一絲疲憊,就算登陸成功又如何,一萬軍隊能奪取勝利、擊潰對岸的唐軍重兵嗎?

    他望著齊雅德那挺得筆直的身子,不禁搖了搖頭,真正的將軍不是挺直了腰板就能獲得勝利,重要的是頭腦,有沒有一副理智冷靜的頭腦和知己知彼的智慧,齊雅德明顯不夠理智,他根本就沒有領會到自己真正的用意,這場登陸戰其實不需要發生,他完全可以違背自己的命令,不要讓這些士兵去送死,可是他卻一無反顧地執行了。

    阿布.穆斯林的嘴角漸漸露出一絲笑意,自己所要的不就是這樣一個能忠實執行自己命令的手下嗎?

    這時,一名士兵奔上前稟報道:“總督閣下,齊雅德將軍請求點燃篝火!”

    “點燃吧!”

    阿布.穆斯林回頭向城堡最頂端望去,只見一團烈火沖天而起,在夜空中格外地刺眼明亮。

    東岸,唐軍已經發現了正在渡河的大食軍,對岸的鼓聲使他們的熱血開始沸騰,他們列隊在岸邊,緊張和激動的心情回蕩在他們胸膛,他們都是渴望戰斗的新兵,立功的**鼓舞著他們的斗志,呼喚起他們的勇氣,一聲令下,他們迅速拉開了弩機,將一支犀利的弩箭放入槽中,端弩半跪在地上,等待著激動人心的一刻到來。

    百架機動床弩被牛車緩緩拉上了堤岸,借著牛的力量將粗重的皮索絞緊,發出吱嘎嘎的聲音,李嗣業站在最前方,身高過丈,虎背熊腰,儼如一座黑塔,他一手叉腰,將陌刀插在地上,手握著刀柄,瞪大眼睛盯著河中隱隱出現的小黑點,月光下,它們顯得格外清晰,李嗣業的目光中開始洋溢著期待和興奮。

    李慶安則手執硬弓站在一塊大石之上,他的目光卻很平淡,位居高位者的心態使他很難再激動了,但是他的心中也有一絲期待,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嘗到戰場殺敵的滋味了。

    臨高遠眺,李慶安看得更加清楚,他看到了近百艘巨大羊皮筏正向這邊漂來,但他同時也看見了黑暗中那點明亮的火光,他霍地回頭向南望去,他發現遠方隱隱也有一點火光,“烽火!”李慶安的腦海忽地閃過了這兩個字。

    “難道、難道他們是聲東擊西?大食軍其實是從南面渡河!”

    李慶安的眉頭皺成了一團,不應該啊!他命人查看過水文,盡管水位下降了已經近兩尺五寸,使眼前的這個渡口河水更加平緩,更加容易渡過,但對于別處河段的影響卻并不大,還是一樣的水流湍急,極難渡河,所以他才認為大食軍一定還是從這里渡河。

    可親眼所見的烽火卻使他心生疑慮,難道大食軍真的要孤注一擲在危險處渡河嗎?

    ......

    鼓聲在河面上敲響了,大食軍已經無懼暴露,他們的心中也一樣充滿了殺戮的期待,初生牛犢不怕虎,這些呼羅珊新兵經過了一年半的殘酷訓練,他們已經被訓練成了一個個殺人的機器,他們目空一切,無論是唐軍還是羅馬軍,在他們眼中,皆如螻蟻般不堪一擊.

    “殺啊!”

    百艘羊皮筏的大食軍同時爆發出了震天的吶喊聲,他們赤luo著胳膊,黝黑強健的肌肉在奮力擂鼓,在奮力划槳,越來越近了,他們開始變得殺氣騰騰,眼睛里出現了野獸捕食羚羊時才有的興奮和凶光。

    是的,在他們眼中,唐軍就是一群待宰的羚羊,四百步.....他們已經進入床弩的射程。

    和河中皮筏上激動狂躁的大食軍不同,岸上的唐軍依然保持著沉寂,只有床弩發出的吱嘎嘎絞弦聲,李慶安沒有干涉李嗣業的臨戰指揮,他的目光還是注視遙遠的烽火,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三百步了!”一名眺望員高聲喊道。

    大戰的時刻終于到來,李嗣業將陌刀重重一頓,厲聲喝道:“射床弩!”

    一連串的射弩聲在岸上爆發,一百支粗大的弩箭迎風怒射,這種弩箭長達三尺,由力道強勁的床弩射出,有穿金裂石的強大威力,百支床弩穿破河面上的薄霧,在空中發出令人心怵的嘯聲,直扑羊皮筏。

    “啊!”一聲淒厲的慘叫聲率先發出,一名執盾的大食士兵第一個被擊中了,弩箭擊碎了他的盾牌,洞穿了他的胸膛,又將另一名划槳的士兵射落河中。

    慘叫聲四起,數十人馬被床弩射死,河面上同時也響起了的撞擊聲,那是弩箭擊中了羊皮筏和下面的木架,有三架羊皮筏同時被四支弩箭擊中,木片碎裂,底座散架,羊皮筏中一陣大亂,劇烈的搖晃使筏子瞬間傾覆,落水的人馬掙扎了片刻,便被滔滔河水吞沒。

    羊皮筏繼續前進,鼓聲依舊亢奮,唐軍的大弩雖然犀利,但數量并不多,沒有給大食軍造成致命的威脅,這時,羊皮筏離對岸已經不到兩百步,鼓聲變成了沖鋒的號角,羊皮筏的速度加快了。

    在一輪床弩射出后,東岸忽然變得寂靜下來,李嗣業的嘴角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他當然不希望大食軍半路掉頭逃竄,床弩不過是示以弱勢,他希望他們更近一點,再近一點,讓他能夠全殲這支來犯之敵。

    而這時的李慶安并不在考慮眼前的敵人,他還在思索大食人的策略,如果大食決策者換成自己,他若真的想從南方進攻,他會用烽火的方式嗎?雖然快捷,但同時也警示了對方,他不會,還有別的更好的辦法可以通知南方軍隊,比如用鷹,李慶安知道,大食人向來是用鷹來傳遞消息。

    難道這烽火就是點給他李慶安看的嗎?

    大食人皮筏子已經離岸邊一百五十步了,進入了弩箭的殺傷射程,李嗣業冷笑一聲,下達了全殲的命令。

    “一萬弩軍,准備射擊!”

    一萬執弩唐軍快步上前,他們排成了一字長蛇的陣列,延綿三里,和羊皮筏子的渡河長度持平,巨大的鼓聲轟隆隆響起,一萬弩軍同時做出了射擊的姿勢,半跪在地上,雙手托端著弩架,瞇著眼,通過望山來調節精度。

    鼓聲嘎然而止,這就是射擊的命令,岸上頓時萬箭齊發,強勁的弩箭在河面上形成了一片密集的箭雨,鋪天蓋地向射程內的羊皮筏子射去,突來的射擊令大食軍措手不及,慘叫聲、哀嚎聲此起彼伏,盾牌也難當唐軍的弩箭,僅僅數十步的渡程,唐軍弩箭便射出了三輪,三千大食軍死傷過半,戰馬難忍中箭時的痛苦,它們揚蹄嘶鳴、掙斷了拴在羊皮筏上缰繩,一頭栽進了河中。

    唐軍密集的箭陣令這些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呼羅珊士兵們膽寒了,后面的十几只羊皮筏開始調頭逃竄,而前面的筏子卻無法調頭,剩下的大食士兵只是死亡時間不同,

    數百名絕望中的大食軍棄筏跳水,愚笨者被河水吞沒,聰明者則躲藏于皮筏下,但這種聰明也沒有任何意義了,他們瞬間便被無孔不入的弩箭射死在水中。

    河面變得安靜下來,沒有人力推動的羊皮筏在水面上靜靜地向北漂流,漸漂漸遠,消失在沉沉的夜幕之中。

    這時,李嗣業也發現了對岸的異樣,大食軍竟然再沒有后備軍的投入,他驚訝萬分,這三千先鋒軍分明就是來送死。

    “李將軍,快看,烽火!”有士兵指著遠處的烽火喊道。

    這時,一名騎兵疾奔而至,大喊道:“李將軍,二十里外發現有敵軍渡河跡象。”

    李嗣業略一思索,他猛地反應過來,大吼道:“快!一萬騎兵火速向南去攔截。”

    “且慢!”李慶安一聲斷喝,喊住了正要出發的軍隊。

    李嗣業急道:“大將軍,這是敵人的聲東擊西之計,他們的主力必然是從南面過河。”

    “我知道!”李慶安平靜地對他道:“我已經注意了很久了,你派軍隊南去,才是中了他們的調虎離山之計,如果我沒猜錯,他們的主力仍然在對面。”

    李嗣業樂愣住了,他頭腦中一陣糊涂,他不明白李慶安為什么會這樣說,李慶安繼續道:“你可速派三千騎兵迅速南下,每人手執五只火把,造出唐軍主力南下的聲勢,這樣,就算是敵軍主力真的南下,三千軍也能支持一陣。”

    “好!我這就下令。”

    李嗣業轉身奔回大隊去發令,李慶安又望向了對岸,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四萬軍隊沒有了老巢,沒有了后勤補給,就算渡過了河又有何用?你難道還不清醒嗎?”

    ......

    齊雅德忽然發現對方出現了一條長長的火龍,向南疾速奔去,他心中狂喜,調虎離山之計成功了,現在他手上還有五千軍隊,他也知道五千軍隊渡過了阿姆河也沒有什么效果,他連忙飛奔上城,找到了站在城牆上眺望的阿布.穆斯林。

    “總督閣下,唐軍已經中計,他們主力南下,我請求立刻渡河。”

    “你認為李慶安中計了?”阿布.穆斯林冷笑了一聲道。

    “可是,您看!”

    齊雅德一指河對面已經遠去的長長火龍,急道:他們的主力已經南下了,我算過,按火光的密集度,至少有一萬五千人南下,對岸唐軍有兩萬人,那現在對岸還有五千人把守,他們是輕裝而來,沒有帶重型投石機,如果我們四萬人強行渡過,五千人阻擋不了,現在應該趁他們沒有發應過來,大軍立刻渡河!”

    阿布.穆斯林淡淡一笑道:“你太小看李慶安了,一個能在几天內就解決了河中危機之人,他會上你的當嗎?我告訴你吧!你用什么辦法騙他,他就用什么辦法騙你,東方有句諺語,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明白嗎?”

    齊雅德低頭想了想,他漸漸明白了,如果李慶安真的是主力南下,又何必點燃火把通告自己呢?這和他點烽火確實是一樣的有漏洞。

    “他點火把不是在告訴你,他其實是在警告我,希望我撤兵。”

    阿布.穆斯林目光復雜地望著對岸,他知道李慶安其實已經看透了自己,他暗暗嘆了口氣,有這樣一個對手,也算是平生之幸。

    “他希望總督撤兵?”齊雅德真的愣住了,他一點也沒有聽懂這句的意思。

    “這是政治,你不懂的!”

    阿布.穆斯林長長地嘆息一聲,此時,他覺得自己異常疲憊,他的直覺告訴他,阿拔斯已經撐不過這個春天了。

    “可是總督閣下,難道我們就放棄河中嗎?”齊雅德不甘心道。

    “得到了河中就意味著我們放棄了呼羅珊,你明白嗎?何況我們將面對的是李慶安的二十萬大軍,最后我們將一無所有。”

    阿布.穆斯林已經無心戀戰了,四萬軍隊渡過阿姆河,就意味著呼羅珊便成了空虛之地,曼蘇爾會很及時地來填補這個空虛。

    “傳我的命令,大軍撤回木鹿!”

    阿布.穆斯林剛剛下達了命令,這時,一隊騎兵從遠方疾奔而來,老遠便舉著一封信大喊:“總督閣下,庫法緊急快信!”

    阿布.穆斯林大吃一驚,一種不祥之感涌上心頭,他急令道:“快拿與我看。”

    報信兵飛奔上城,將信交給了他,阿布.穆斯林哆嗦著手把信拆開,他忽然如雷擊一般,僵立在那里一動不動,信從手上滑落,在火把的照耀下,一行字映入了齊雅德的眼帘:阿拔斯哈里發病逝。

    天寶十二年春,阿拔斯帝國的創立者阿布.阿拔斯病逝于庫法,他弟弟曼蘇爾在大馬士革接位哈里發,深感危機的阿布.穆斯林撤兵返回了呼羅珊首府木鹿,半個月后,他接到曼蘇爾的旨意,命他前往大馬士革參加哈里發即位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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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四章 名將之死

    大馬士革王宮,在陳列地毯的大殿里,挂著數千幅各式各樣的地毯,整個王宮中挂有兩萬兩千幅地毯,它們組成了王宮中的一道絢麗的風景線,曼蘇爾怔怔地望著正面牆上挂的几幅地毯,地毯艷麗美奐,做工精巧絕倫,那是由波斯第一名匠所供奉,但曼蘇爾的眼睛里什么都沒有,事實上他什么都沒有看,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几年來他日日目睹,他甚至可以准確說出每一幅地毯的圖案和方位,但此刻它們又是如此陌生,陌生到他根本不知眼前挂得是何物?地毯沒有變,變的是看地毯的人,從前他是一個臣子,是以一個觀賞者的角度來欣賞這些美倫美奐的藝朮品,而現在他是這個王宮的主人,是這些地毯的擁有者,包括整個王宮,包括整個帝國,都是屬于他曼蘇爾,他登上這個至高無上的王座已經過去了半個月,可是他依然沒有能完全適應,當他一個人獨處時,他的心中便會處于一種茫然狀態,他該怎樣治理好這個帝國?

    “哈里發陛下!”

    一名黑人宦官小聲地打斷了他沉思,“哈立德到了,在宮外候見!”

    曼蘇爾從沉思中驚醒,他立刻吩咐道:“請他去地圖宮殿!”

    哈立德也就是哈立德.巴爾馬克,波斯名門巴爾馬克家族的嫡長子,在過去兩年中他得到極大地重用,被任命為帝國最高財政官,掌管著帝國的財權,他和曼蘇爾的關系非常親密,曼蘇爾的長子麥海迪就是由哈立德的妻子來哺乳,當曼蘇爾即位后,哈立德便成為了爭奪維齊爾(宰相)的最大熱門者,哈立德走過重重疊疊的王宮大門,被帶進了一間挂有一幅巨大地圖的宮殿,地圖包容了阿拔斯帝國的全境,其中西班牙和河中兩塊地域被涂成了紅色,曼蘇爾就站在地圖前,顯得是那么渺小,顯得那么憂心忡忡。

    曼蘇爾面臨的局勢可以用內憂外患來形容,內憂是他的叔叔阿里.阿卜杜拉不承認他的哈里發地位,老阿里是敘利亞總督,但目前他在埃及,手中握有近十萬大軍,他認為自己才是哈里發的合法繼承者,要求曼蘇爾下台,其次便是呼羅珊總督阿布.穆斯林,他是阿拔斯帝國第二號人物,一直便是曼蘇爾的政敵,雖然他在怛羅斯之戰中敗給了唐軍,使他實力大減,但當時阿拔斯哈里發沒有同意自己的建議,趁機鏟除阿布.穆斯林,而是准他重新募兵奪回河中,現在阿布.穆斯林手中又有了四萬精銳的呼羅珊軍,成為了他的心腹大患,其次便是外患,一是倭馬亞的殘余勢力依然占據西班牙,拉赫曼不僅沒有被剿滅,反而在戰爭中變得更加強大;二就是東方的唐軍,曼蘇爾非常熟悉安西之王李慶安,這也是一個具有雄才大略的地方諸侯,他完全不同于唐王朝中央的那些君臣,他所接觸的那些君臣,他們的眼界狹窄,他們的天下就只有東方一域,而李慶安的天下觀卻包容了西方的法蘭克王國,這是一個可怕的對手,他占據了河中,完全改變了唐王朝從前那種名義上的統治,實現了軍事占領。

    內憂外患使曼蘇爾沒有時間去享受哈里發的奢侈生活,甚至也沒有時間去體驗哈里發那種至高無上的權力滋味,他需要迅速扭轉自己的不利局面。

    “哈里發陛下,我來了。”

    曼蘇爾一回頭,只見哈立德站在他的身后,曼蘇爾憂慮地嘆息道:“哈立德,我現在很煩惱!”

    “哈里發陛下,我愿意替你解憂。”

    曼蘇爾沉默了片刻,他展顏笑道:“我們暫時不提煩惱之事,說說財政收入吧!聽說去年的收入已經突破七千萬迪那爾了?”

    “是的,去年我們雖然少了河中的一千萬迪那爾,但我們卻從埃及和亞美尼亞增收了三千萬迪那爾,這樣,收入就有了較大的增加。”

    哈立德回答問題時永遠站得筆直,永遠是那么謙卑,聲音輕柔,讓曼蘇爾感到十分滿意,他從牆邊拾起一根長長的木杆,指著地圖道:“阿拔斯哈里發在位時便一直在考慮重新建都的事情,他派出了很多人去各地選擇,事業沒有完成他便去世了,我繼承了他的遺志,我心中已經有了一個初步的方案。”

    曼蘇爾用木杆指著地圖上底格里斯河邊上的一塊空地道:“這里有一塊地域讓我非常滿意,這塊地域目前是一座叫巴格達的小漁村,我初步決定在這里建立我的新都城,都城之名就叫巴格達。”

    他收了木杆對哈立德笑道:“修建這座都城估計要用三百萬迪那爾,你那邊沒有問題吧!”

    盡管哈立德知道一旦開工,三百萬迪那爾是絕對不夠,但他沒有任何猶豫,立刻回答道:“沒有問題!”

    “很好!”

    曼蘇爾滿意地點了點頭,當然,他找哈立德來絕不是為了問他要錢那么簡單,他是把哈立德看作了帝國的維齊爾,他想和他商量如何解決自己所遭遇的困境。

    “請坐下吧!”

    曼蘇爾請他坐了下來,又命人給他倒了一杯濃茶,他笑道:“去年我去了一趟唐王朝,收獲頗多,不僅學會了他們的造紙之朮,也喜歡上了他們的一種飲料,他們叫做茶,其實以前突厥人也來拿來賣過,不過突厥人賣的是劣質茶,而我在長安喝到的卻是真正的上乘茶,我很喜歡,你嘗嘗看。”

    哈立德坐下來細細吮了一口,點點頭笑道:“確實不錯。”

    “若喜歡,等會兒我就送你一點,以后我們也可以和唐王朝進行貿易。”

    提到唐王朝,曼蘇爾臉色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他沉默了片刻道:“去年我去長安和唐王朝簽訂了和解協議,當時不過是為了換回戰俘的權宜之計,可現在,我真的想和唐王朝暫時和解了。”

    哈立德也沉默了,半晌,他道:“我擔心李慶安不肯罷手,我更擔心他會趁我們內亂而進攻信德。”

    曼蘇爾嘆了口氣道:“我也想到了,說實話,唐王朝內部只對蔥嶺以西的碎葉感興趣,對河中、信德他們沒有任何興趣,可這個李慶安卻不然,他對一切土地都有興趣,我懷疑他甚至對大馬士革也感興趣,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借唐朝帝王之手來除掉他,換一個對土地不感興趣的新節度使,事實上我已經派人去做了。”

    “哈里發陛下果然高明!”

    哈立德贊了一句,但他又提出自己的觀點,“可我擔心唐朝內部換人需要時間,等他們換人時,李慶安已經拿下了信德和旁遮普。”

    “這一點我也考慮到了。”

    曼蘇爾有些得意地笑道:“去年我派了一名粟特人,喬裝成商人去回紇聯絡那里的酋長,我聽說李慶安和回紇關系惡劣,所以我想利用回紇來暫時牽制住李慶安,使他無暇南下信德,回紇酋長也一口答應,據說他們對唐朝的北庭也很有野心,這樣一來,李慶安今年的注意力勢必就會放在回紇身上,他就沒有精力再考慮信德,同時阿姆河也能保持平靜,讓我能集中精力先解決內患,而且說不定回紇之戰還沒有結束,李慶安就被他們的帝王砍了腦袋,這豈不是一舉三得?”

    哈立德佩服無比,他站起身恭敬地道:“哈里發陛下果然是雄才偉略,臣下敬佩之至。”

    “請坐!請坐!”曼蘇爾微微笑了笑,又對他道:“至于阿布.穆斯林,我想調他去埃及收拾老阿里,你覺得怎么樣?”

    哈立德想了想,道:“可我擔心他如果和阿卜杜拉聯手,反而會更生后患。”

    曼蘇爾沒有說話,他長時間地注視著哈立德,事實上他只是在試探一下哈立德,他知道阿布.穆斯林和巴爾馬克家族的關系極好,他想看一看哈立德的態度,如果哈立德支持他剛才的方案,那他就休想當自己的維齊爾了,無論是誰,只要同情阿布.穆斯林,他一律不用,還好,哈立德經受住了考驗,他淡淡地笑了笑道:“對付阿布.穆斯林,我已經安排好了。”

    ........

    木鹿,呼羅珊總督府門前行人冷落,只有十几名士兵坐在台階打著盹兒,總督阿布.穆斯林在十天前便出發去大馬士革了,總督府里沒有了主人,下屬們也變得無精打采,這時從府中走出一名軍官,名叫阿桑比,是阿布.穆斯林的總督府總管,他見站崗的士兵們都歪東倒西睡了一地,不由怒喝一聲:“統統給我站起來!”

    十几名士兵嚇得蹦了起來,有几名士兵動作慢了一點,被阿桑比沖上去一陣猛踢,士兵們戰戰兢兢地站成兩排,低著頭誰也不敢說話,阿桑比大罵一陣后便准備回去了,這時,他忽然聽見了一陣猛烈的馬蹄聲,仿佛有千騎之多,他向遠處張望,很快便看見街道盡頭奔出大隊騎兵,足有三千騎兵之多,氣勢奔騰,如平地驚雷一般向這邊席卷而來。

    阿桑比駭然變色,穆斯林總督嚴禁在木鹿街頭奔馬,是誰這么大膽?千名騎兵霎時間奔至總督府門前,為首大將正是眼下的最高軍隊指揮官齊雅德,他一勒戰馬,戰馬長嘶一聲,前蹄高高揚起,齊雅德馬鞭一指阿桑比,厲聲喝道:“速將總督府大門打開,迎接呼羅珊新總督。”

    阿桑比一愣,他不由自主地向后探望了一下,后面大街上空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他眼中一陣迷茫,問道:“誰是新總督?”

    齊雅德傲然道:“曼蘇爾哈里發的最新任命,我齊雅德為呼羅珊新任總督。”

    “你?”阿桑比不相信地看著他,沉聲問道:“那穆斯林總督呢?”

    “阿布.穆斯林改任也門總督。”

    “你怎么能全稱總督的名字?”

    話音剛落,阿桑比驀地反應過來,不用說,是眼前這個齊雅德背叛的穆斯林總督,一定是這樣,穆斯林總督怎么可能丟下呼羅珊去也門任職,只有軍權被奪才會這樣,阿桑比憤怒得渾身發抖,他指著齊雅德大罵道:“穆斯林總督是相信你才把軍隊交給你,你竟敢背叛了他,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混蛋,你要被真主懲罰!”

    齊雅德勃然大怒,他縱馬沖上前,猛地一刀將阿桑比胸膛刺穿,在他耳邊惡狠狠道:“你管得太多了!”

    阿桑比瞪著他嘶啞聲音道:“你背叛了....穆斯林總督!”

    齊雅德一抽刀,阿桑比仰面倒下,站崗的士兵嚇得一哄而散,總督府前再沒有一個人,齊雅德慢慢地抬起頭,凝望著這座象征呼羅珊最高權力的大屋,這一刻,阿布.穆斯林在他眼前漸漸地淡化了,他眼前浮現出了去年曼蘇爾在吐火羅交換戰俘時對他說的話。

    ‘你可以選擇,你若忠誠于阿布.穆斯林,那你現在就走回去,你若忠誠于我曼蘇爾,那我這匹馬就送給你。’

    滿臉大胡子、衣衫襤褸的齊雅德低聲道:‘我忠誠于哈里發。’

    ‘將來我就是哈里發!’

    ‘那....我忠誠于曼蘇爾殿下。’

    曼蘇爾仰頭大笑,他笑聲消失,重重拍了拍齊雅德的肩膀,凝視著他道:‘相信我,總有一天,你會成為呼羅珊總督。’

    ......

    “相信我,總一天,你會成為呼羅珊總督!”

    齊雅德望著總督府自言自語,他忽然挺直了腰,回頭對眾騎兵高喊道:“從現在開始,我齊雅德.伊本.薩里受曼蘇爾哈里發陛下的任命,正式成為呼羅珊總督。”

    三千騎兵一起呼應喊道:“總督萬歲!總督萬歲!”

    齊雅德再深深看了一眼總督府,他終于鼓足了勇氣,以主人的身份大步走進了總督府內。

    ......

    几天后,齊雅德的親筆信送到了曼蘇爾的案前,曼蘇爾拆開信看了看,不由得意地笑了,去年他在吐火羅埋下的這顆棋子終于發揮出了作用,信中齊雅德表示,已經完全控制住了呼羅珊軍,換掉了阿布.穆斯林提拔的將領,現在的將領都發誓效忠于哈里發。

    如此,他便不用再忌憚阿布.穆斯林了,曼蘇爾立即下令道:“去給阿布.穆斯林換一處宮殿,以示我的恩德!”

    阿布.穆斯林一進大馬士革,便被軟禁了起來,阿布.穆斯林并不懼怕,他知道曼蘇爾不敢殺他,他有四萬忠于他的呼羅珊軍,曼蘇爾若敢殺他,那就意味著內戰爆發,他的呼羅珊軍將和老阿里的埃及軍夾攻兩河流域,,他相信曼蘇爾不敢冒這個險。

    盡管是被軟禁,阿布.穆斯林卻并不緊張,他悠閑地看書、寫詩,寫阿拔斯王朝的建立,就這么度過了個月,這天下午,三百多名近衛軍護衛著一輛馬車停在了軟禁他的住處,一名宮廷侍衛官對他恭敬地道:“曼蘇爾哈里發陛下三天后將正式接見總督閣下,現在請總督改居月宮!”

    阿布.穆斯林冷哼了一聲,上了馬車,馬車外面裝飾得金碧輝煌,但里面卻是用鑌鐵鑄成了一個籠子,車門關上,馬車向最破爛的大馬士革東區駛去,在一片大馬士革平民居住的區域內,新建了一座白色的宮殿,宮殿不大,周圍卻戒備森嚴,近衛軍們直接將阿布.穆斯林送進宮殿深處關了起來,宮殿的大門也隨之重重合攏。

    關押阿布.穆斯林的房間內沒有床,也沒有任何家具,只有一張破舊的羊皮,天色已晚,阿布.穆斯林在吃了一頓劣質晚飯后,便倒在羊皮上睡下了,二十年前,他也曾是一名奴隸,唯一的財產就是一張破舊的羊皮,阿布.穆斯林明白曼蘇爾的意思,他就是要告訴自己,自己不過是一名奴隸而已,他讓自己重新回到了二十年前,用這種手段來羞辱自己。

    阿布.穆斯林在回憶中不知不覺便睡著了,整個大馬士革也漸漸進入了沉睡,在關押穆斯林的宮殿旁邊便是大馬士革的人工運河,河水靜靜地流淌,夜深人靜時,一百多名黑影出現在運河旁,他們小心地將運河堤岸拆毀,洶涌的河水從決口處奔瀉而出,向周圍的大片民居席卷而去,居民區內頓時響一片驚慌的叫喊聲,好在運河水量不大,只淹到人的膝蓋處,盡管如此,貧民區內還是一片驚恐。

    阿布.穆斯林忽然從夢中驚醒,河水漫進了他的房間,冰冷的河水直接浸泡了他的身子,他慌忙站了起來,緊靠著牆壁,河水只齊到他的小腿,對他沒有任何傷害,他不明白曼蘇爾這是在做什么?

    放這一點點水對他會有什么傷害呢?阿布.穆斯林百思不得其解,這時他無意中嘴唇碰到了衣襟,他頓時愣住了,用手指蘸了一點水送入口中,水又咸又苦,忽然,他背靠的牆竟晃動了起來,這一瞬間阿布.穆斯林明白了,這座宮殿竟然是用鹽修筑而成的。

    白色的宮殿轟然倒塌,一代大食名將阿布.穆斯林慘死在苦澀的咸水之中。

    ......

    阿布.穆斯林悄然死去,但阿姆河依然平靜地流向北方,戰爭的陰云已在阿姆河上空消散,唐軍在查爾朱城的對岸也修筑了一座巨大的城堡,叫烏滸城,駐兵三千人防御。

    唐軍主力已經撤回了布哈拉和撒馬爾罕,李慶安并沒有著急趕回碎葉,他用了半個月的時間重新調整河中地區的政權構架,他當然不會讓河中的世俗權力受控于宗教,鑑于河中暴*的深刻教訓,使李慶安意識到了河中的行政權力不能被架空,一旦失去行政職權,河中很容易就被宗教權力所控制,李慶安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解散了‘聯席會議’這個空虛無權的機構,又考慮到唐王朝暫時還不能在河中各國設立官府,李慶安便恢復了由各國的國王來管理自己的國家,同時將各國貴族的子女們送到碎葉讀書,教他們學習漢語和中原文化,當然,這也是一種變相的人質。

    但李慶安恢復的只是行政權,軍事權力卻沒有半點動搖,河中各國不准擁有軍隊,由三萬漢軍長駐河中,由于長期動亂使粟特男子大量減少,李慶安便允許士兵和粟特女子通婚,并鼓勵他們在河中安家。

    為了鼓勵河中下層民眾學習和使用漢語,李慶安又在撒馬爾罕、布哈拉和那色波三座城市內建立了市民大學,以免費學習的形式,面向所有人開放,任何人都可以來這里學習漢語,了解大唐的文化藝朮,并定下了律法,河中的各級官吏都必須會說漢語,給予一年的緩沖學習期,三年后,河中各國將通過考試來選拔官員,其中寫唐詩和書寫漢文就是最重要的考試科目,五年后,河中的官方語言將正式改為漢語,河中的律法也將改為唐律。

    與此同時,他又派人去長安,盡量勸回那些長年居住在長安的粟特商人,這些人大多財力雄厚,他們深受大唐的文化的熏陶,他們的返回,必將促進唐文化在河中地區的傳播。

    如果說一年半以前的占領河中是一種軍事占領,是以強硬的手段在河中宣示唐王朝的主權,那么一年半以后的再次占領就是一種軟力量的占領,拉開了唐文化從各個層面向河中地區滲透的序幕。

    夜晚,李慶安的親兵們已經收拾好了行李,明天一早,他們的大將軍就要返回碎葉了,他們住的院子里一片狼藉,几十口箱子中裝滿了各種日常用品,還有不少李慶安給家人買的禮物。

    房間里燈火通明,李慶安正在接待客人,客人是康國新任國王諾馬喬,他原本是康國小王子,父親是康國副王,屬于堅定的親唐派,大食入侵河中后,他父親攜帶年幼的他逃亡大唐,在洛陽生活了近四十年,他父親早已去世,諾馬喬也從一個孩童長成了中年人,去年李慶安曾寫信請他回國,諾馬喬是在十天前回到闊別四十年的故鄉,由于康國正王稍芬已死,李慶安便讓他繼承了副王之位,正式成為了康國國王。

    “大將軍明天就要返回碎葉了,不知什么時候再回河中?”

    諾馬喬顯得有些憂心忡忡,他雖然被立為康國國王,但他沒有一點自信,他從小生活在洛陽,除了外貌依然是粟特人外,實際上他的語言、文化和生活習慣已和漢人無異,他也早把自己視為漢人一員,甚至他的妻子也是張姓漢人,他的兩個兒子都有一半漢人血統。

    初到康國為國王,事情雜亂無章,諾馬喬根本不知該從何著手,在洛陽他不過就是一介平民,現在卻成了一國之君,巨大的落差使他無從適應。

    李慶安看出了他心中的焦慮,便笑了笑安慰他道:“你不用擔心,凡事慢慢來,熟能便可生巧,不懂的地方和羅啟明多多商量,少則三個月,最多半年,你肯定便能做得像模像樣,再說你是康國王子,康國人也已經接受了你,這是最關鍵的,只要被國人接受,你再勤儉自律,不要魚肉國人,注意關心民間疾苦,只要做到這几點,你就是一個合格的君主,你放心,我還會常來河中,而且每年十月你都要去碎葉向我述職,那時你有什么要求,我們可以當面談。”

    諾馬喬得到安慰,心中踏實了很多,他見天色已晚,便起身告辭了,諾馬喬剛走,羅啟明卻匆匆趕來,他帶來了一名穆斯林老者,此人便是穆斯林溫和派領袖博羅多,他同時也是一名醫朮精湛的醫生。

    羅啟明指了指旁邊的博羅多笑道:“博羅多聽說大將軍明天就要返回碎葉了,他便來找到我,希望能和大將軍一同返回碎葉。”

    “這是為什么?”李慶安好奇地看著這個老人,微微抱以笑道。

    博羅多站起身向李慶安行了一禮,恭敬地答道:“大將軍和平解決了河中穆斯林的危機,尤其解決了布哈拉清真寺之爭,能讓我們伊斯蘭教徒安居樂業,繼續在自己的故土生活下去,我們心中對大將都充滿了感激,我們一定要對大將軍有所報答。”

    李慶安搖搖頭笑道:“平息動亂不光是你們的訴求,也是我的期盼,這沒有什么,不過我還是不懂,你要報答我,和你隨我去碎葉有什么關系?”

    博羅多表情嚴肅地說道:“我聽說大將軍娶妻多年但至今尚無子嗣,唐人云,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我想大將軍一定也頗為苦惱,恰好我長年行醫,對治療男子不育頗有心得,但治好這種病需要一定的時間,所以我希望和大將軍同回碎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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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1-11 18:13:08
第三百四十五章 回紇寇邊

    草原的春天已經來臨,一望無際的草原如一幅巨大的綠色地毯鋪在肥沃的土地上,各種昆虫已經蘇醒,忙碌地編織著生機盎然的春色羚羊、鹿等各種草原動物隨處可見,一群群雪白的綿羊在草地上悠閑地吃草,藍天下,駿馬奔馳,牧民們高聲吆喝,追趕著馬群,帳篷里傳來了響亮的哭聲,這是有新生兒在春天誕生了。

    這里是回紇牙帳所在的草原,也是草原上牧草最丰美的地區之一,再向南二十里便可以看見密密麻麻,一望無際的帳篷,這里生活著十几萬回紇人,葛勒可汗的金頂大帳便位于其中。

    盡管草原*光明媚,但平和的春風似乎并沒有吹進回紇可汗的金帳,金帳內依舊是肅殺嚴酷的寒冬,殺機四溢,二十几名回紇高層將領和各部落的酋長葉護濟濟一堂,他們滿腔怒火,在商討對唐作戰事宜,去年是回紇最為憤怒的一年,在回紇西部,大量的部族被驅趕或屠殺,他們的財產被搶,使數千里的草原成為了荒無人煙的空曠區域,這觸犯了回紇各部貴族的根本權益,盡管占領和殺戮是葛邏祿等三部所為,但回紇人并不這樣認為,他們認為西方三部不過是唐軍的狗,唐軍在幕后指使的論調便成為了一邊倒的共識。

    叫囂著對北庭唐軍作戰成了回紇各部最高亢的聲調,而葛勒可汗卻始終一聲不吭,他似乎對安西用兵并沒有太大的熱情,盡管大食哈里發在去年底曾派人和他接觸,希望能和回紇聯手對付安西唐軍,但葛勒可汗心中卻比誰都清楚,現在回紇的實力并不占優,雖然回紇各部的實力略略比西方三部稍強,但如果安西二十萬唐軍參戰,回紇的實力便處于下風,他不是對手。

    大食固然邀他共擊安西,但他卻不肯先動手,葛勒可汗仿佛草原上的狼一樣的狡猾,要打也是大食先打,等安西背后空虛了,他再動手,盡管大帳里吵翻了天,葛勒可汗卻不為所動,他的目光向仆固部酋長仆固懷恩望去,前些天仆固懷恩和他深談過,很明確告訴他,現在回紇部遠遠不是安西唐軍的對手,仆固懷恩也參加了怛羅斯戰役,他知道唐軍有一種威力極大的祕密武器,如果回紇部貿然向安西動兵,回紇部必然會招來滅頂之災。

    對于仆固懷恩的話,葛勒可汗深信不疑,他壓根就不想對安西動武,但他也知道,大帳中各個部的落酋長對安西三部已經憤恨之極,他必須要有所行動,才能平息各部之間的憤怒,否則他就難以控制住草原了。

    該怎么打,葛勒可汗心里有數,但他不想說,他便給仆固懷恩使了一個眼色,仆固懷恩會意,站起身重重咳嗽一聲,對眾人道:“大家安靜,請聽我一言。”

    大帳里漸漸安靜下來,眾人皆向仆固懷恩望去,眾人都知道這個仆固懷恩做過大唐的高官,對安西的情況也很熟悉,他的建議或許有什么新意。

    仆固懷恩臉上出現了怒容,他恨聲道:“我領一萬五千朔方軍投奔安西,最后被李慶安奪了軍權,還要殺我滅口,我與李慶安有不共戴天之仇,此仇不報,我仆固懷恩誓不為人。”

    “說得好!”

    大帳中的將領們紛紛鼓起掌,仆固懷恩說的話他們都愛聽,仆固懷恩摘下帽子給眾人行一禮,他又繼續道:“不過報仇的方式有很多種,一種是奪城掠寨,所向披靡,手刃仇人而自己無半分損傷;一種是拼個你死我活,最后雖然殺了仇人,但自己也子女妻子盡失;還有一種是仇未報,身先死,仇人一根毫毛沒碰著,自己卻先倒下了,仇人奪了自己的妻女去快活享受一輩子.....”

    仆固懷恩的話沒有說完,大帳中就罵成了一團,“這是蠢貨所為!這還叫報仇嗎?簡直就是丟草原勇士的臉,第一種方式才是男人所為。”

    大帳嘈雜聲混亂不堪,這些回紇大將個個叫罵聲不斷,仆固懷恩和葛勒可汗對視了一眼,葛勒可汗贊許地點點頭,仆固懷恩引導得不錯,仆固懷恩得意地笑了笑,待大帳里稍稍平靜,他又繼續高聲道:“可如果我們現在就去打安西,那我們就是第三種報仇,非但安西打不進去,反而讓唐軍和其他三部吃了我們。”

    大帳里霎時間安靜下來,眾人面面相視,臉上都露出了懷疑的神色,拔曳固部酋長葛乞羅問道:“你說這話有什么依據?”

    “依據?”仆固懷恩冷笑一聲答道:“你們可知安西唐軍有多少兵力?告訴你們,至少二十萬,但還不止,因為二十萬是大唐朝廷准許安西擁有兵力的上限,事實上,去年中原從各地遷移了十萬戶移民到安西,按每戶出一兵算,那就是十萬新軍,還有西域各國的兵力不算,如果合計加起來,我估計至少三十五六萬,而我們回紇有多少兵力?”

    大帳里沒有人說話,還是拔曳固部酋長葛乞羅道:“我們回紇勇士個個可以一當十,就算他們人多又有何懼?那些漢人能和我們比騎兵?能我們在馬上對攻嗎?”

    “是啊!我們回紇騎兵天下無敵,我們每一個勇士都自幼生長在馬背上,這是那些拿鋤頭種地的漢人農民能比嗎?”

    大帳的回紇將領們紛紛應和葛乞羅的觀點,仆固懷恩這種長別人威風、滅自己勇氣的話讓所有人都不喜。

    “真是無知者無畏!”

    仆固懷恩搖了搖頭道:“你們都應該知道大食軍吧!當年橫掃河中的那支勁旅,他們最后還不是敗在李慶安手上?連河中都丟了,還有安西陌刀軍,你們應該不會陌生吧!現在已經有六千人,如果你們連陌刀軍也不知道,那葛邏祿、同羅、沙陀這三部你們該熟悉吧!他們也一樣是在馬背上長大,和你們喝一樣的奶,吃一樣的肉,他們加起來有四萬余人,還有黠尕斯也和他們暗中勾結,甚至唐軍都不用出兵,就是這四部也能和我們一較高低,你們說,若向安西開戰,不是第三個結果會是什么?”

    眾將領都沉默了,盡管他們心中還是怒氣難平,但他們也不得不承認仆固懷恩說得有道理,他們確實不是安西軍的對手,大帳里一片寂靜,每個人都忿忿不平,心中的一股怒火難以熄滅,他們在冬天實在被殺得太狠了,這口氣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去。

    這時,葛勒可汗見時機已到,他便站起身道:“好吧!我來說几句。”

    仆固懷恩坐了下來,他的任務完成了,他和葛勒可汗已經達成了共識,安西他們惹不起,但為了平息眾怒,他們必須得有所表示,仆固懷恩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哥舒翰祕密寫一封信給他,希望他能說服葛勒可汗適當給大唐施壓,哥舒翰將予重謝,仆固懷恩和哥舒翰的私交非常好,從個人交情上來說,仆固懷恩愿意幫哥舒翰這個忙,更何況哥舒翰是隴右、河西兩大節度使,仆固懷恩也得考慮給自己留條后路,因此他極力說服了葛勒可汗,偏巧這時候大食派來使者,仆固懷恩便指出,不如坐山觀虎斗,讓安西軍和大食去爭斗,最好斗個兩敗俱傷,回紇最后鶴蚌相爭、漁翁得利。

    正是這個策略說服了葛勒可汗,他最終采納了仆固懷恩的建議,對朔方出兵,葛勒可汗也知道,朔方的兵力并不多,一次石堡城大戰,一次阿布思叛亂使朔方元氣大傷,唐朝雖然會補足兵力,但不會這么快,現在朔方最多只有三萬軍,而隴右的軍隊主要駐扎在河湟,可以說關隴空虛,如果對關隴施壓,說不定能收到奇效,葛勒可汗又想起他去年派使者去長安所遭受的羞辱,這口惡氣他也咽不下去。

    大帳中的眾將領見可汗發話了,皆不再說話,靜靜地等可汗最后做出決定,葛勒可汗緩緩道:“我知道這個冬天大家都遭受了損失,這個損失我們得將它討回來,不是問安西討,而是問大唐皇帝要,狗咬傷了我們,我們當然要去問主人討要治傷費,你們說是不是?”

    眾人聽可汗把安西比喻成狗,都笑了起來,紛紛道:“說得對啊!狗跑得快,咱們追不上,我們就找主人去。”

    阿Q般的精神勝利使他們剛剛沮喪的心情又好了起來,葛勒可汗冷哼一聲道:“去年冬天,安西軍對我們百般欺凌,我派使者去長安討要說法,可我們使者卻遭到了唐廷的羞辱,這使我明白了一個道理,靠乞憐是討不來什么說法,要想得到說法,只要靠刀!靠我們的鐵騎去討要,聽我的命令,各部立刻整軍,十天后向賀蘭山進發!”

    回紇各部的戰爭機器開動了,他們是全民皆兵,男人們穿上了皮甲,拿起刀槍,各個部落、各支隊伍的騎兵從四面八方向回紇牙帳匯聚,十天后,葛勒可汗聚集了八萬大軍,浩浩蕩蕩殺向大唐,一時間,大唐邊境烽火連天,警報飛傳去了朔方節度使府。

    .........

    唐王朝并不像歷史的其他王朝依靠長城來防御北方少數民族,唐朝沒有重修長城,主要靠陰山中的西、中、東三座受降城來防御北胡來犯,事實上,在唐初時,李世民更是親率大軍北擊突厥,大唐王朝建國一百多年來,從來都不是被動的防御北胡,而是依靠自身強大的騎兵去主動征討,但到了中唐,國力衰弱,四面受敵,再加上土地兼并日趨嚴重,導致兵制敗壞,唐王朝再無建國時之威。

    按照節度使的划分,防御北方游牧民族南侵主要是靠東面的范陽節度府和中部的朔方節度府,以及西面的北庭節度府,而這次回紇南侵,走的是中路,由朔方節度正面迎敵。

    目前朔方節度使是安思順,本來有七萬大軍,但石堡城之戰借走了三萬軍隊,再也沒有歸還,再加上去年阿布思率部西逃,使得朔方元氣大傷,盡管一直在募兵,但兵力始終嚴重不足,目前只有三萬六千人,可就是這點兵,從去年開始還被李隆基的帝王之朮所分裂,他封自己的兒子汴王李璥為單于都護府大都護兼朔方節度副使,坐鎮九原,將九原以及橫塞軍、燕然軍和西受降城等地的軍隊共計一萬五千人,統統歸李璥統帥,李璥本人也坐鎮九原,准備在時機成熟時,再全奪安思順的軍隊。

    當回紇大軍越過陰山后,邊境的各個城堡立刻點燃了烽火,由于回紇軍軍勢浩大,橫塞軍、西受降城和燕然城紛紛被回紇軍攻破,守軍倉惶敗退,三月中旬,回紇大軍在西受降城以南渡過了黃河,占據河套,大肆劫掠,繼續向九原城挺進,但這個時候,回紇卻放慢了進攻的步伐,他們腹地空虛,葛勒可汗不敢過于深入,他要防止李慶安趁機東進,也害怕安祿山從范陽出兵。

    事實上,葛勒可汗真正目的是想狠狠勒索唐朝一筆錢財,以彌補他去年冬天的損失,真正攻打大唐,他還沒有那個膽量和實力。

    九原也就是今天的包頭,是塞北第一大城,城內有軍民十余萬人,城高牆厚,堅固異常,坐鎮九原的汴王李璥是武賢儀之子,也是李隆基最小的兒子,今年只有十八歲,他自幼居住深宮,在脂粉堆中長大,好文厭武,雖然不是紈绔子弟,但也是個文弱書生,得知回紇大軍渡過了黃河的消息,李璥嚇得驚慌失措,便准備棄城而逃。

    九原城內已經亂作一團,大街小巷都是驚慌失措的民眾,他們攜妻帶子,挑著能帶走的財物,有錢人趕著馬車,哭聲、喊叫,大街上混亂不堪,這時,各種小道消息漫天飛,說回紇葛勒可汗率三十萬大軍南下,要血洗關中隴右,又有消息說汴王已經拋棄他們逃出,民眾們便更加混亂,連士兵也人心惶惶,無心守城了。

    位于九原城北的汴王府已是大門緊閉,而后門卻開了一條縫,李璥化妝成平民,在几十侍衛的護衛下,溜出后門,准備從南門逃走,就在這時,遠處十几名騎兵飛馳而來,攔住了李璥的退路,為首是一名年近六旬的老將,他便是九原太守使郭子儀,他同時也是朔方節度右兵馬使,九原兵馬原本是由他統帥,李璥到來后被奪了軍權,眼前形勢危急,郭子儀也顧不得有犯上之嫌,趕來攔住了李璥的逃跑。

    他上前一步,向李璥深施一禮,急道:“殿下萬萬不可走,殿下一走,朔方必失。”

    此時李璥已被嚇得六神無主,他帶著哭腔央求道:“老將軍,回紇三十萬大軍殺來,我們只有一萬五千人,怎么抵擋得住,我若留下,必死無疑,老將讓我走吧!”

    郭子儀搖了搖頭,沉聲道:“殿下不要聽信那些謠言,我已經特地向西受降城的岳將軍確認過,回紇軍最多只有七八萬,而且我敢斷言,他們不敢真的南侵大唐,殿下請放寬心。”

    李璥驚慌的心稍稍定了下來,他忙問道:“老將軍怎么知道回紇人不是真的南侵大唐?”

    郭子儀微微笑道:“很簡單,回紇若全力攻唐,他的后方必然空虛,難道他們不怕李慶安從西面抄了他們的老巢嗎?我只看回紇軍已經放慢了進攻步伐,便知道他們其實是無心攻唐,請殿下大可不必驚慌。”

    李璥聽他分析有理,也長長地松了口氣,郭子儀趁熱打鐵勸道:“我們九原城有軍民十五萬人,糧食充足,城池堅固,只要軍民一心,完全可以守住,而且回紇人只擅長野戰,絕不擅長攻城戰,守住九原易如反掌。”

    李璥終于被勸服,他脫去了外袍,有些慚愧地道:“是我失態了,多謝老將軍勸我,否則我真無法向父皇交代,守城我不擅長,一切都交給老將軍了。”

    郭子儀笑道:“殿下過謙了,守城還有由殿下做主,我只是協助殿下,給殿下出出主意,替殿下跑跑腿,僅此而已。”

    李璥暗暗感激,他欣然道:“那請老將軍指教,我現在該怎么辦?”

    “現在需要穩定軍心,穩定住民心,請殿下前往城樓。”

    ........

    唐軍不開城門,大街上一片混亂,上萬人擁擠在南門處,哀求叫罵聲一片,這時,城樓上鼓聲隆隆敲響,鼓聲如雷,震住了城下的驚亂,只見大隊人馬簇擁著一身銀盔銀甲的汴王李璥出現在城頭,城下的民眾們見汴王并沒有逃走,許多人心中燃起了希望,他們慢慢平靜下來,仰頭望著這位年輕的王爺以及他身后的老將軍郭子儀。

    李璥高聲道:“回紇軍只有不到五萬人,他們沒有攻城武器,何以攻打九原?我城中有軍民十余萬人,糧食充足,士兵勇猛,可拒守城池一年,我是大唐親王尚且不懼,你們又有什么好怕!”

    他聲音高亢,傳得很遠,不少擁堵在門口的年輕力壯男子都慚愧地低下了頭,李璥見眾人肯聽他的話,他信心大增,又喊道:“回紇人攻不下城,便會繞城而走,你們赤足逃命,能跑得過回紇的鐵騎嗎?出城只能是送死,留下抵抗者活,棄城逃命者死,你們跟隨著我,堅守城池!”

    “堅守城池!”

    士兵們一齊揮舞著刀槍高聲吶喊,氣勢如虹,城下的民眾也漸漸受了感染,一齊舉臂跟著高喊起來:“堅守城池!”

    “堅守城池!”

    九原城外城門轟然關上,十余萬軍民在郭子儀的部署下,開始了守城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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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六章 李豫之憂

    回紇寇邊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傳到了長安,一時間使長安朝野輿論大嘩,并引起了滔天的怒火,一個几年前才被大唐扶持起來的荒蠻小部落,竟這么快便翻臉噬人了,大臣紛紛上書李隆基,要求嚴懲忘恩負義者,但回紇寇邊也同時引起了許多人的憂心,其實很多人都知道關中兵寡,中原無兵,這是鐵的事實,并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改變,大家總盼望著在兵制混亂的膿包消褪之前,能保持一段時間的平靜,卻沒想到捅破這個膿疱的,不是某個節度使,而是草原回紇人,為此,李隆基專門在紫宸殿召開了緊急朝會,商議防御回紇。

    說起來也令人感慨,這次朝會竟然是李隆基今年來的第一次公開露面,除了一些重大事件和他所感興趣的事情,其他的朝務瑣事他一律不聞不問,全部甩給了皇長孫李豫和右相楊國忠,他自己則沉溺于溫柔鄉中,值得一提的是,他和楊貴妃的冷戰并沒有好轉的跡象,楊貴妃依然在太真觀不出,而李隆基則除了寵愛武賢儀外,又迷戀上了兩個年輕的新美人,河東盧飛燕和江南葉思思,并加封二美人為婕妤,兩人皆是國色,極善媚朮,竟將風流了几十年的李隆基迷得神魂顛倒,此時的李隆基已經忘記了長生殿的誓言,除了偶然看見舊物還能記起楊貴妃外,他早已將昔日舊人拋卻腦后,沉溺于毫無節制的新歡**之中。

    當然,李隆基也并不是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有些事情他還是時刻在關注,比如李慶安之事和其他邊疆大吏的軍權剝奪,由于李慶安離他太遠,使他鞭長莫及,再加上李慶安出兵河西一事上表現得十分強硬,使他多少心有些忌憚,但除了李慶安外,其他的節度使削權的安排,他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壽王李瑁坐鎮荊襄的原意是督辦錢糧,但很快,李瑁便收集了荊襄各軍府的余兵,合兵三萬余人,直轄于荊州大都督府,由李瑁統帥,在劍南那邊,潁王李璬也成功奪取了高仙芝的部分兵力,成都府以北皆為李璬控制;隴右哥舒翰那邊,西涼王李璿也進展順利,他出任隴右節度府和鄯州都督,趁哥舒翰征吐蕃損兵折將的機會,奪取了河湟三萬重軍。

    各地都有喜訊傳開,這時李隆基的目光便落在了朔方和范陽之上,雖然他比較信任安祿山,但為了李氏江山,安祿山他也只有忍痛割愛了,按照李隆基的計划,應該是由擔任河東節度使的榮王李琬去兼任范陽節度使,但李琬在控制軍權方面出了一點小小的波折,無法前往范陽,這就使使李隆基的計划出現了一點點挫折,就在李隆基暫時放過安氏兄弟,准備集中精力先奪哥舒翰的隴右軍權時,卻傳來了回紇南侵的消息。

    剛聽到回紇南侵的消息,李隆基先是被驚得目瞪口呆,但很快他便從驚慌中回過味來,回紇南侵并沒有什么可怕,相反,這卻給帶來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可以同時奪取安思順和哥舒翰兩人的權力。

    李隆基迅速制定了周密的計划,同時,他不露聲色地召開了應對回紇南侵的緊急朝會。

    紫宸殿上,數十名重臣以官職分位而坐,這算是一次臨時性的小型朝會,除了政事堂的几名相國外,各省台的主要頭頭腦腦們都參加了會議,紫宸殿中大臣們議論紛紛,語氣中大多流露出對回紇人忘恩負義的痛恨,但許多大臣也憂心忡忡,關隴空虛,回紇人會不會一路打進長安,嚴重損害他們的利益?

    “張尚書,我以為回紇人騎射厲害,如果他們不理會攻城,以劫掠為補養,他們很可能就會一路殺進長安,我們不得不防啊!”

    陳希烈最為憂心忡忡,他家妻妾子孫頗多,家資巨大,他很擔心自己會來不及撤出長安,張筠笑了笑安慰他道:“陳閣老不用擔心,就算他們像你說的那樣一路殺來,他們也進不了關中,再說,我們有朔方、隴右、河西三大節度府的兵力,關中還有近八萬禁衛軍,難道我們的軍隊就是吃素的嗎?說實話,我一點都不擔心。”

    “張尚書說得對,我們確實不用擔心。”

    旁邊的王珙笑著插進話來,道:“據我所知,回紇的兵力最多也就是十萬,他們這次動用八萬大軍南侵,這就意味著草原空虛,這個時候,李慶安便可以從西面出兵,直搗他們空虛的老巢,回紇也應該明白這一點,所以我說,回紇人不敢在中原久呆,他們會很快返回草原。”

    王珙的話使陳希烈一顆心放了下來,連忙拱手笑道:“多謝王相國開導,這下我就放心了。”

    這時,他忽然聽見背后傳來一聲冷哼,一回頭,只見楊國忠陰沉著臉坐在首位,一言不發,陳希烈干笑一聲道:“王相國說得不錯啊!楊相國以為呢?”

    楊國忠瞥了他一眼,目光中充滿了蔑視,既蔑視他目光短淺,只考慮自己家的蠅頭小利,和街頭巷尾那些商賈勢利之人無異,又蔑視他沒有骨氣,剛剛被王珙奪走了左相之位,這會兒便把自己的奇恥大辱忘記了,還稱人家王相國,當然,楊國忠心中還有一絲不滿,一月份時,陳希烈府中打死了一名奴婢,被王珙抓住把柄參了他一本,結果陳希烈被免去了左相,由王珙來接任,王珙由此掌握了門下省,和楊國忠處處對著干,每次中書省發出的指令和旨意,都會毫無例外地被門下省封駁退回,再加上東宮黨的推波助瀾,楊國忠這右相國竟做得舉步維艱,使他對王珙恨之入骨,和他壁壘分明,而陳希烈剛才竟然和王珙打得火熱,這就讓楊國忠心中一陣惱火。

    楊國忠哼了一聲,不理睬陳希烈,陳希烈碰了個釘子,臉上尷尬之極,他心中也對楊國忠很有些不滿,自從楊貴妃相當于半入冷宮后,楊家的地位便一落千丈,也影響到了楊國忠,很多大臣已經不看好他,尤其年初王珙被升為左相,這明顯是為了制衡楊國忠,包括陳希烈在內的很多人都估計楊國忠最多再干一兩年,楊國忠本身的才干能力就不行,又好獨斷專橫,更由于他沒有了后台,聖上怎么會讓他長時間地擔任右相這個重位,陳希烈也已經不再像從前那樣崇敬他了,他甚至有一絲后悔,如果當年他不背叛李林甫投奔楊國忠,那么現在應該就是他接李林甫的班,而不是王珙,陳希烈心中懊悔,他同時也更反感楊國忠了,現在楊國忠擺臉色給他看,他不由暗暗冷笑一聲,心中罵道:“沒有了貴妃做后台,不過是個跳梁小丑罷了,還竟敢對老夫無禮!”

    這時,大殿上傳來了侍衛的高喝聲,“陛下駕到!”

    紫宸殿中頓時鴉雀無聲,只聽一陣腳步聲響起,李隆基從側門緩緩走入,大臣們一起站了起來,躬身施禮道:“參見陛下!”

    李隆基坐到座位之上,他擺擺手道:“這不是什么朝會,各位愛卿隨意一點,平身吧!”

    “謝陛下!”

    眾大臣紛紛坐下,許多人偷看了一眼李隆基,皆大吃一驚,只見他須發已經全白,臉上皮膚松弛,毫無光澤,他今年還不到七十歲,可看起來就仿佛一個八十余歲的老翁,有細心的官員甚至還注意到,聖上剛才進來時,龍袍顯得特別寬大,他明顯比從前矮了一截,看來聖上已經變成駝背的傳言是真的了。

    官員們嘆息不已,前些年聖上還精神抖擻、步履矯健,這才几年功夫,便老成這樣子了,據說他夜夜尋歡,房事毫無節制,就靠一種藥來維持體力,很多大臣都不勝唏噓,估計聖上也活不了几年,好在有皇太孫,大唐江山還能維持下去。

    李隆基雖然沒有駝背,但他確實有點佝僂了,但這是他的大忌,誰敢提及,便立刻打死,他剛坐了下來,頭忽然一陣眩暈,最近他的這種眩暈感越來越嚴重,稍微多走几步,他便覺得天旋地轉,不用御醫勸告,他自己也知道問題是出在那種助情花香上,可是他已經離不開那種藥了,曾有一天晚上他嘗試不服那種藥,他就覺得自己痛苦得几乎要死去,半夜便爬起來服了藥,而且要一次服三粒才有效果,他也派人去找安祿山詢問,安祿山送來一盒類似解藥的東西,可是根本不管用。

    李隆基心中也害怕不已,可他越害怕,就越是忌醫諱藥,御醫稍說一點不好的話,他便立刻命人重打,現在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最后會是怎么樣了。

    李隆基閉目良久,眩暈感才慢慢消失,他睜開眼睛,見群臣都望著他,便有些不悅道:“下面開始吧!”

    他集中了一下精神,又繼續道:“今天朕把各位愛卿召來,是為了商討回紇南侵一事,此時關系到隴右萬千民眾的安危,朕希望大家拿出一個切實有效的方案。”

    他看了一眼楊國忠,便道:“楊相國,由你開始吧!”

    楊國忠站起身,欣然對李隆基道:“陛下,臣就在來紫宸殿的路上,剛剛接到九原用飛鴿送來的消息,回紇人攻打九原失利,現在被阻攔在九原城外,暫時沒有南下。”

    李隆基精神一振,這倒是個好消息,他一直在擔心幼子李璥的情況,現在看來李璥沒有讓他失望,他又急忙問道:“飛鴿書在哪里?快拿給朕看。”

    一名宦官托著一只放有飛鴿信的金盤走上前,將鴿信呈給了李隆基,李隆基急忙打開,只見上面簡單地寫了几句話:汴王身先士卒,鼓舞士氣,老將軍郭子儀指揮得當,大敗攻城回紇人,九原城下殺敵數千。

    李隆基點了點頭,他當然明白自己兒子的斤兩,重要的是這個郭子儀,不愧是老將,在關鍵時刻便顯出本事來了,更難得這個老將肯輔佐自己的兒子,讓自己兒子在戰爭中得以鍛煉,郭子儀是個可用之人。

    這一瞬間,李隆基便做出了決定,罷免安思順后,這個郭子儀可以重用。

    他放下鴿信對眾人笑道:“回紇自不量力,以為我大唐無人,一個九原城便將他們狠狠教訓一頓,著實讓朕虛驚一場。”

    眾人也都松了口氣,這樣最好,希望回紇人能知難而退,不要再繼續膽大妄為了,皇長孫李豫卻很清醒,他站起身道:“陛下,孫臣有一言要說。”

    李隆基非常喜歡這個長孫,到目前為止,他對長孫非常滿意,他雖然挑起了中書省和門下省之爭,但朝廷的大部分決議還是能傳達下去,關鍵就在于自己這個長孫善于協調,使朝廷政務不至于因為楊國忠和王珙之爭而停頓,這樣,他將來就完全可以放心地把社稷交給長孫。

    他笑著點點頭道:“說吧!”

    李豫向皇祖父行了一禮,“多謝陛下!”

    又對眾臣拱手道:“各位大臣,回紇之所以兵敗九原,我認為并不奇怪,回紇本身就是善于馬戰,至于攻城實在不是他們所擅長,敗是正常,不敗才是怪事,我擔心的不是九原,我認為回紇人絕對不會在九原耗時,他們很可能會棄九原南下,直擊靈州,打靈州一個措手不及,我甚至擔心他們也不打靈州,而是直接長驅南下,劫掠隴右,為此,我們必須要出兵應對。”

    李豫話音剛落,只見殿外傳來一陣疾奔的腳步聲,只聽一名侍衛大聲喊道:“緊急軍情!”

    刷地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朝殿外望去,只見奔進一名侍衛,他舉著一份緊急軍報道:“回紇人繞過九原,沿黃河南下靈州,在定遠城大敗安思順所率軍隊,懷遠、安靜、寧武三縣已失,靈州被圍,形勢岌岌可危。”

    大殿里鴉雀無聲,眾人面面相視,剛才還有利的局面一下被扭轉了,李隆基看完軍報,臉色陰沉到了極點,這個該死的安思順,明明兵力不足,還要去和回紇人硬拼,竟然損兵近半,導致現在局面被動,真是百死不足以贖其罪,不過也好,正好有借口罷免他的節度使之職了。

    李隆基狠狠將軍報向地上一扔,厲聲道:“傳朕的旨意,就地免去安思順的朔方節度使一職,改任靈州都督,守城以贖罪,暫由九原太守郭子儀接任朔方節度使。”

    在這里,李隆基沒有直接任命汴王李璥為節度使,那樣做奪權的痕跡太重,他需要迂回一下,先讓郭子儀先來做一下擋箭牌。

    本來他還想和大臣們商議一下,但現在他已迫不及待了,停了一下,他便又接著下旨道:“再傳朕的旨意,命隴右節度副使、鄯州都督李璿率六萬隴右軍即刻北上支援靈州,涼州一萬軍也同時北上,一并由李璿統帥,不得有一刻耽誤。”

    李隆基這道旨意一出,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真正目的,吐蕃之戰中,隴右、河西兩大節度府的十四萬大軍損失慘重,連傷兵在內還剩十萬余人,李璿一下子便帶走了七萬精銳,剩下給哥舒翰的都是一些老弱傷兵,這一下哥舒翰軍權盡失,李隆基利用回紇南侵,竟一下子奪取了兩大節度使的軍權,即使哥舒翰的節度使一職暫時不丟,但也沒有什么意義了。

    李豫嘴唇動了動,他還有話想說,但最后他什么也沒有說出來,心中長嘆一聲。

    .........

    朝會散了,本來應由大家共同商議對策,最后卻被李隆基自己的方案一錘定音,王珙、張筠的方案都沒有拿出來,大家都心知肚明,李隆基其實并不關心如何擊敗回紇人,他唯一關心事情還是奪權,這個時候誰也不敢壞了他的大計,眾人只得暗暗嘆息,各自散去了。

    御書房內,李隆基心情頗好,他在為自己的高超手腕而得意,但他并不滿足,他在考慮下一步的計划,下一步該對誰動刀,想來想去,能充分利用這次回紇南侵機會奪權的,只有安祿山,其實李慶安也能沾上邊,只是他太遠,難以控制。

    怎么樣讓安祿山乖乖地交出他的軍隊呢?李隆基半躺在榻上冥思苦想,這時,一名宦官小聲稟報道:“陛下,皇長孫求見。”

    李隆基笑了笑,道:“讓他進來吧!”

    片刻,李豫被宦官領了進來,他上前一步躬身施禮道:“參見皇祖父!”

    李隆基瞥了他一眼,笑道:“在大殿上朕見你欲言又止,好像有話要說,卻似乎又不敢說,你不用害怕什么,朕不會怪罪你,你現在可以說了。”

    李豫沉默了片刻,低聲道:“孫兒很擔心二十九叔不善作戰,他所率隴右援軍被回紇擊敗,那時隴右關中真的就局勢危急了。”

    這其實不止是李豫的擔心,所有的重臣都擔心會出現這個可怕的后果,李璿才二十歲,他能統領好七萬大軍嗎?他根本就沒有實戰經歷,更沒有對付游牧騎兵的經驗,一旦他失敗,陳希烈的擔憂真的就會成為現實,眾大臣私下商議半天,便找到了李豫,懇求他去勸說聖上。

    李豫也同樣擔心這件事,回紇軍來去如風,攻防戰唐軍還能占上風,可真要騎兵野戰,唐軍恐怕就不是對手了。

    如果是別人,李隆基是一句話都聽不進去,但長孫李豫的話,他不能不聽,畢竟江山社稷是要留給長孫。

    李隆基沉思良久,他不得不承認是有這個可能,李璿確實太年輕了一點,或許回紇人一次夜間偷襲便可得手,如果真到那一步,形勢就變得危險了。

    “那皇孫可有良策?”

    “孫兒建議,可命李慶安從北庭出兵,直搗回紇人的老巢,那時根本不用如此費力,回紇人就自然會撤軍。”

    李隆基盯著屋頂,半天一言不語,他當然知道讓李慶安從北庭出兵就是最好的辦法,可那樣一來,他還有機會奪取哥舒翰和安思順的軍權嗎?不!這個建議他無論如何不能采納。

    李豫忽然跪了下來,掩面泣道:“皇祖父既立皇孫為東宮,為何又使皇叔們擁雄兵在外?漢之七王之亂,晉之八王爭位,皇祖父都忘記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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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七章 釜底抽薪

    李隆基仿佛一下子變成了蠟像,他怔怔地望著跪在地上低泣的長孫,良久無語,外藩強而宗主弱的后果,他怎么可能沒有考慮,作為一個執政四十余年的皇帝,他太清楚這樣做的后果是什么了,但這個后果他卻無視了,在他看來,邊疆重臣擁兵自立才是天大的問題,這將意味著李氏江山有改朝換代的危險,無論如何他要在有生之年把這些節度使的兵權都統統收回來,交給自己的兒子,這才是最穩妥的方式,至于兒子掌軍權的后果,在他看來其實并不重要了,無非是兒子取代了孫子,或者是一個兒子取代另一個兒子,無論哪一個兒子登基,對他來說都是一樣。

    可這話他怎么對孫子說呢?他總不能說反正是你皇叔,你們誰當皇帝都一樣,他說不出口,他知道那對皇長孫就意味著死亡,在這一點上,他是有私心的,他認為最后登上皇位的兒子一定就是最強者,應該由就他來延續李氏江山,不管他是自己的兒子還是孫子。

    李隆基心中一陣愧疚,他暗暗嘆了一口氣,柔聲對孫子道:“朕這只是一種權宜之計,先讓你的皇叔們奪回兵權,然后朕再從他們手上把兵權收回來,把它交給你,你也知道,中原空虛而邊疆陳重兵,難保那些邊疆大臣不起異心,他們若起兵造反,或者擁兵自立,那對我們李氏江山將會是滅頂之災,所以朕要在有生之年解決掉這個危機,你放心吧!朕不會那么快就去,朕一定會完完整整把皇位交給你。”

    皇祖父的解釋使李豫心中一陣嘆息,以皇祖父這樣放縱身體,他的生命還能維持多久呢?

    李豫無言以對,半晌他才道:“皇祖父,孫兒還是建議讓李慶安出兵回紇,我認為這是解決眼前危機最穩妥的方式。”

    李豫也知道,他的皇祖父已經不可能再改變既定策略,他唯有求其次,最穩妥地解決回紇南侵的危機,他非常擔心北上支援朔方的七萬唐軍,讓那個毫無經驗的小王爺指揮,很可能會被回紇人一戰擊潰,那樣,回紇人即使打不進關中,而整個隴右也將會被回紇人像蝗虫一樣破壞殆盡。

    但李隆基的心意已決,他不容任何人來破壞自己的奪權計划,他眉頭一皺,拉長了聲音道:“朕知道了,朕會妥善處理好此事,你就不要過問了。”

    李豫無奈,他正要告辭退下,忽然想起一事,又道:“皇祖父,我想去探望一下父親,不知皇祖父是否允許?”

    李隆基點點頭,“你想盡孝道,我焉能不准,你父親身體不好,你要多關心他,去吧!”

    “孫兒告退!”

    李豫告退下去,這時李隆基感到疲憊異常,他吃力地挺直了一下腰,他的后背已經很難挺直,這令他心中痛苦不已,他又換了個舒服的姿態躺下,輕輕地揉捏著額頭,考慮著剛才孫子的擔憂,讓李璿單獨帶七萬大軍去支援,這確實有點讓人難以放心,必須要有一個經驗丰富的大將帶著他,而這個大將又必須是自己信得過之人,他想了想便令道:“立刻傳長孫全緒來見朕!”

    ........

    回紇南侵的消息儼如一陣風,很快便傳遍了長安的每一個角落,街頭巷尾,到處在議論著這件事,和官員們的憂慮不同,大部分普通民眾都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他們并不認為回紇能打進長安。

    在東市外靠近宣陽坊坊門的地方有一家酒肆,叫做泰元酒肆,因東主是太原人而起了太原的諧音,東市附近的酒肆沒有生意不好的,這家酒肆共有四層樓,一樓二樓都是大堂,三樓和四樓則是雅座,每到吃飯時間,這里總是客人滿座,一直到夜里關坊門的鼓聲響起時,客人們才酒足飯飽地散去。

    酒肆是公共場所,自然也是各種消息的集散之地,大唐各地的奇聞異事,各大青樓中的香艷緋聞,以及朝廷中的勾心斗角都是大家感興趣的話題,尤其長安官多,几乎家家戶戶都有轉彎抹角的親戚在朝中為官,因此官場的一些祕聞和官員的升遷等等,這種話題也非常受人關注,中午時分,泰元酒肆依舊食客滿座,几乎每一張桌前都坐滿了人,或坐或躺,各自圍桌聊天,喧鬧無比。

    在二樓靠窗的一張小桌前坐著一人,他獨據一桌,周圍站著兩名膀大腰圓的隨從,他身著一襲紫色長袍,腰束玉帶,長一對格外細長的雙眼,但目光卻極為有神,此人正是被貶黜了快三年的前太子李亨。

    自從長子入主東宮后,李亨便完全獲得了自由,李隆基也撤掉了監視他的宦官,准許他自由外出,經過近兩年的觀察,李隆基已經確認,李亨不再是皇位的威脅,他已經變得無足輕重,當然,這也和李隆基大舉任用親王的主策略有關,不僅是李亨,其他親王的自由他基本上也放開了,不僅如此,為了安撫李豫,李隆基又改封李亨為忠王,這是李亨做太子前的封王,恢復了原來的身份,說明李隆基已經徹底給他平反了巫盅一案。

    此時李亨靠坐在桌前不急不慢地喝一碗藥茶,兩只耳朵卻在全神貫注地聽其他客人的聊天,他從前深居宮內,和底層民眾几乎全無接觸,現在他卻非常喜歡到各個酒肆茶館去體驗民情,這家泰元酒肆也是他常來的一處場所,他在這里還專門有一張桌子。

    和李隆基的身體日漸衰敗相反,李亨的身體卻一日好似一日,他不理廟堂之憂,或去梨園聽曲,或去茶館喝茶,或騎馬到郊外打獵,整日里悠閑自得,再加上他細心調養,原本羸弱的身子便一天天強壯起來。

    不過今天李亨也有一點憂慮了,他剛才聽到了几個不好的消息,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回紇南侵,盡管李亨已不問朝廷政事,但回紇入侵關系到大唐社稷的安全,他也很是關心,他認為朝廷應該立即調李慶安和安祿山從東西兩端向草原腹地進軍,逼迫回紇撤兵,可是他已經和平民無異,他的建議無處可提。

    這時,旁邊一桌的談話卻吸引了他的注意,是几個年輕的太學生,年輕人總是不太考慮別人的感受,因此他們的聲音也格外響亮。

    “你們聽說沒有,安西李慶安竟然有稱帝的野心!”一名黑瘦的士子大聲道。

    “我也聽說了,現在長安都傳開了,說李慶安到處招兵買馬,他擁有的軍隊已經不止二十萬,至少有三十五六萬,據說他在安西的排場和皇帝無異,簡直太可怕了。”

    “他本來就是安西的土皇帝,再說他又是宗室,是建成太子之后,若將來他登基做了皇帝,我一點都感到不驚訝。”

    這種話一般人都不敢隨口亂說,即使說,也是低聲密語,或用水在桌上寫,嚴防隔牆有耳,但這些讀書人卻不在意,再加上他們喝了點酒,更加肆無忌憚,扯著嗓子大聲議論,把一層樓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店伙計暗暗叫苦,有心去阻止他們,卻又怕影響生意,几名士子見大家都專注他們,他們更得意了。

    “其實我倒希望李慶安能登基。”

    另一名操作河東口音的士子道:“他在安西做得很好,沒有土地兼并,賦稅又輕,我有一個舅舅,他們一家人都遷移到碎葉去了,前不久我收到他們的來信,說他們的日子過得非常好,一家人有一頃五十畝的上田,還分了一匹馬,自己又買了一頭牛,田賦三十稅一,現在已經春耕,在收獲之前官府都給口糧和布匹,我表妹去了官辦的碎葉絲織工坊,每天有工錢二百文,每旬休息一日,休息日還給五十文錢,一個月就有六貫錢啊!連我都心動了,我表妹和我從小定親,我打算去安西娶她,順便在安西找點事做。”

    李亨坐在旁邊慢慢地喝著茶,將他們的談話一個字不漏地聽進了耳中,其實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聽人說了,這兩天到處在傳李慶安有稱帝的野心,李亨便意識到,這極可能是有人在傳播謠言,如果是外敵,那就是反間之計,他眉頭皺成了一團,李慶安的局面不利啊!

    這時,樓梯口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二樓的議論聲頓時平息下來,大家都向樓梯口望去,只見跑上來一名管家模樣的中年男子,眾人頓時松了一口氣,不是官府衙役,大堂又繼續喧鬧起來。

    李亨卻放下了茶碗,來人竟是他的管家,管家快步走到李亨面前,附耳低聲道:“王爺,太孫殿下看你來了,正在府中等候。”

    李亨精神一振,從今年到現在他才見過一次兒子,那還是正月初五兒子代替父皇主持新年朝會時遠遠見了一面,這一晃几個月過去了,也不知他有沒有什么變化。

    他立刻站起身道:“我這就回去!”

    泰元酒肆離李亨的府邸并不算遠,一刻鐘后,李亨的馬車便緩緩停在府門前,他快步下了馬車,一名隨從立刻跑上前稟報,“太孫殿下已經等候了多時。”

    “我知道了!”

    李亨瞥了一眼停在對面的儀仗,足足有數百人,他便心中有數了,兒子不是偷偷來看自己,應該是得到了父皇的許可,也就是說,他今天和父皇談過話了,談的自然是回紇南侵一事,看來朝廷對回紇南侵已經有了對策。

    身體一好,思路便自然地變得敏銳起來,李亨僅僅從兒子的隨從儀仗,便推斷出了很多事情。

    “等會兒帶他來書房見我!”

    李亨穿過中門,直接來到后院的書房里,他的良娣張氏給他端來一碗燕窩粥,李亨的前太子妃韋氏因天寶五年的韋堅案而被廢,被迫出家為尼,而他寵愛的另一個妻子杜良娣,也因為她父親的杜有鄰案而被趕出東宮,廢為庶人,據說改嫁了一個平民,后來在李隆基的憐憫下,李亨又立了一個新的侍妾張氏為良娣,被稱為張良娣。

    張良娣體貼能干,不僅將李亨伺候得很好,而且將府中打整得井井有條,深得李亨的寵愛,另外她早在十几年前便給李亨生了次子李系,被封為南陽王,因此她取代韋妃也是情理之中。

    李亨接過燕窩便笑道:“再准備一碗,豫兒來了。”

    “老爺放心,我已經准備好了。”

    這時,門外傳來了李豫的聲音,“父王,我可以進來嗎?”

    李亨隨手將桌上的一冊本子合上,笑道:“進來吧!”

    門開了,李豫憂心忡忡地走了進來,給父親和繼母跪下,“孩兒拜見父親,拜見母親。”

    “起來吧!”

    李亨打量了兒子一眼,見他比從前顯得穩重老成了許多,便點點頭笑道:“我兒果然又進步了。”

    張良娣為了自己兒子考慮,對李豫也格外熱情,她笑著從外面親自端進一碗燕窩粥,放在李豫面前笑道:“豫兒,這是你的。”

    “多謝母親!”

    張良娣笑道:“你們父子聊,我給你們把門關上。”

    她把門帶上,便出去了,房間里就只剩下李亨父子二人,李亨笑了笑道:“做太孫的感覺如何?很累吧!”

    “有一點,但我還能支撐得住。”

    李亨呵呵笑了,“假如你支撐不住,就讓為父去替你做,我可有經驗。”

    李豫心中一陣惶恐,他不知父親這句話是什么意思,連忙道:“若父皇想要,孩兒隨時可以讓位。”

    李亨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細長的眼睛瞇了起來,注視著兒子道:“你真的肯嗎?”

    “若父親想要,孩兒這就去給皇祖父說。”

    李亨又笑了起來,“我只是和你開個玩笑,你千萬不要當真。”

    他嘆了口氣道:“經歷了這么多坎坷,我的心早已死了,好在上天給了我一個好兒子,讓他能繼承我未竟的事業,你入主東宮比我入主東宮更讓我感到高興,我就擔心你皇祖父對你太苛刻,儼如當年我一樣,可現在看來他對孫子遠比對兒子要好,不過你也要小心啊!”

    李豫點點頭,“孩兒事事小心,絕不會被人抓住把柄。”

    “那就好!”

    李亨喝了口燕窩粥又笑道:“你今天見過皇祖父了?”

    “是!早上開了緊急朝會,后來我又去單獨見了他。”

    “他怎么樣了?我是說他的身體還好吧!”李亨不露聲色地問道。

    “非常不好!”李豫輕輕搖了搖頭,“皇祖父顯得非常蒼老,就像八十余歲的老人,而且他的背已經佝僂了。”

    “御醫怎么說?”

    半晌,李豫才低聲道:“御醫擔心皇祖父再這么放縱下去,恐怕熬不過今年。”

    這一瞬間,李亨眼中迸出了一道濃濃的恨意,隨即消失不見,他又微微笑道:“說說回紇之事吧!最后的對策是什么?可是讓李慶安出兵?”

    李豫表情沮喪,他嘆了口氣道:“王相國、張尚書甚至包括楊國忠都認為讓李慶安出兵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但皇祖父不肯。”

    “不肯!”李亨一怔,“那他要怎么解決?”

    “皇祖父已經罷免了安思順的朔方節度使,讓郭子儀接任,又命二十九皇叔率隴右河西共七萬軍北上支援朔方。”

    李亨半天沒有吭聲,他一下便明白過來了,父皇奪權的好手段啊!利用回紇之亂竟一舉奪取了隴右和朔方兩大節度使的兵權,他不禁低低嘆了一句,“怕就怕他是火中取栗,栗沒取到,反而傷了手。”

    “是!我們都這樣認為,李璿才二十歲,他僅僅是因為母親武賢儀受寵而去了隴右,本身并沒有什么出眾的才能,他甚至根本沒有打過仗,我擔心他會被回紇一戰擊潰,危及整個隴右的安全,那時恐怕關中都不一定保得住了。”

    說到這,李豫的眼睛又紅了,他悲憤道:“我懇求皇祖父不要樹強藩而弱東宮,將來會導致晉之八王內戰,可皇祖父并沒有放在心上,他已鐵了心要分封諸王,父王,他若熬不過今天,我又該如何?”

    李豫跪了下來,磕頭泣道:“我已心力憔悴,求父親教我。”

    李亨連忙將兒子扶了起來,安慰他道:“吾兒不必擔心,為父自有良策。”

    李豫大喜,他就知道父親一定會有辦法,他站起身,滿懷希望地望著父親。

    李亨冷笑了一聲,咬牙道:“他自從納兒媳為貴妃后,就變得昏庸無道,重用奸臣,罷黜良材,又殺漢將,自毀長安,一手造成了今天的惡劣局面,他已經無可挽回,便以不惜犧牲天下蒼生和皇長孫的手段來解決危機,他明知會樹強藩會造成奪位之戰,卻偏要這樣做,無非是想把皇位保証在他兒子的手上罷了,而不管你的死活,哼!他不仁,我們也不義。”

    李亨壓低聲音對兒子道:“我們可以雙管齊下,你立刻寫信用飛鴿傳書送給李慶安,命他立刻出兵回紇,盡快逼回紇撤軍,其次我估計無論是哥舒翰還是安思順,都不會這么輕易交出軍權,現在他要奪這兩人的權,就是你的機會,尤其是哥舒翰和我的關系一向不錯,你可以暗令哥舒翰不要交權,這樣,李璿也帶不走這么多的兵,我想經過這件事,哥舒翰就會轉而效忠于你,這就叫釜底抽薪,失之東隅而收之桑榆。”

    李豫有些猶豫,這樣做似乎對皇祖父不義,李亨看透了兒子的心,他冷哼一聲道:“你以為皇位爭奪是什么?仁義忠孝那是史官寫給后人看的,你若真這樣做了,就意味著愚蠢和自殺,你自己想清楚吧!”

    李豫嘆了口氣,道:“我這就寫信給李慶安,不過哥舒翰那邊我還找不到一個合適的人選。”

    李亨坐直了身子,淡淡一笑道:“反正我閑來無事,我就替你跑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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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八章 出兵回紇

    當接到回紇出兵朔方的消息,李慶安便立即趕到了北庭,這個消息令他感到振奮,意味著哥舒翰終于下定了決心,回紇進攻朔方將會給李隆基創造出奪取朔方軍權的機會,李慶安相信李隆基一定不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但李慶安的目的也僅僅是創造出機會,他并不希望回紇真的打進關隴地區,將關隴洗劫一空,李隆基會不會讓他出兵其實并不重要,他早就不在意李隆基的旨意了,出不出兵是由他李慶安決定,他當然會出兵,這也是收拾回紇的大好良機,也是實現他草原戰略的關鍵一步。

    李慶安關心的是出兵的時機。

    在金滿縣以北的一望無際地草原上,一條小河蜿蜒流過,此時是四月初,正是北庭春意最燦爛的時節,在河邊,各種無名小花搖曳怒放,大片艷麗的色彩覆蓋了整個草原。

    在小河附近這兩天多了一座軍營,几百頂帳篷整齊有序,一座高高的木質崗樓矗立在軍營北面,巡邏的士兵正警惕地注視著周圍的情形。

    這里便是李慶安的臨時軍營,他剛剛抵達北庭,准備前往金山大營,就在他抵達北庭的同時,儲君李豫的飛鴿快信也送至了金滿縣,大帳里,李慶安打開了李豫的快信。

    鴿信寫不了多少字,但就在短短的數十個字中,李慶安體會到了李豫焦慮的心情,‘速出兵回紇,乃朝野所盼’,最后的這十個字足以証明了長安朝野請求李慶安出兵的急切。

    李慶安合上了信,隨手遞給了軍師嚴庄,他自己則陷入了沉思之中,嚴庄看了一遍信,笑道:“果然不出我們的所料,聖上不希望看到大將軍出兵。”

    “那依先生所見,我現在當如何?”

    嚴庄想了想便道:“我認為大將軍應該沉出氣,不要急著出兵,要留給聖上足夠的時間,否則大將軍一旦出兵,回紇就會立即北撤,那樣一來,安思順和安祿山就有了喘息之機,難以逼反他們,不如再等一等,等聖上和安思順的矛盾激化,等安祿山露出了他的野心,那時大將軍再出兵回紇,坐收漁翁之利,大將軍還是應該按照既定策略從事。”

    李慶安沉吟不語,多年的政治斗爭已經使他不再像年輕時那樣熱血沖動,很多事情他都會再三斟酌,從各種角度來考慮,這樣他做出的方案才會完滿而沒有遺憾,當然,絕對的完美是沒有,關鍵是要取得最大的利益,把不利因素降到最低。

    當初他慫恿哥舒翰之時,只考慮到了讓李隆基先解決朔方危機,激化安氏兄弟的矛盾,尤其是安祿山這個中唐最大的隱患,不管他現在有沒有能力造反,但他造反之心一定存在,當李隆基的奪權之火燃到他頭上時,他就不會那么老實地交出軍權了,他肯定會做出某種反抗的姿態,暴露出他的野心,那樣的話,李隆基的削藩之火就一時半會兒燒不到安西,而且他李慶安就有機會在渾水中摸魚。

    這是李慶安几個月的想法,如果按照這個想法,他不會立刻出兵回紇,因為過早出兵會打亂他的計划,極可能李隆基還來不及收拾安思順,便先把哥舒翰給干掉了,但現在他的想法已經略略有些改變了。

    從李豫的來信中,使他忽然意識到這竟是一個取得大義的機會,他的出兵是朝野所盼,如果他立刻出兵回紇,解決了回紇南侵的危機,他就將會贏得朝野的擁戴。

    如果拿這個利益去和逼反安祿山的利益相比,無疑前者更加誘人,贏得大義的陽謀才是王道,后者的陰謀相對而言就落了下乘。

    想到這,李慶安嘆了口氣對嚴庄道:“回紇南侵多多少少是因我而起,我若不及時收拾這個爛攤子,讓回紇人涂炭關隴,將來我就算得了江山,也會令我心中不安,況且我這時出兵回紇,解了關隴之危,會讓我贏得大義,贏得關隴大族的支持,所以我考慮再三,還是決定立刻出兵,徹底打殘回紇人。”

    “不然!”

    嚴庄還是不太贊成李慶安立刻出兵,他再一次勸道:“其實讓回紇人在關隴鬧一陣子,未必是壞事,關隴大族就好比沙漠中趕路的商旅,只有當他們飲水斷絕后,大將軍這時送去的清泉才會使他們感激涕零,太早出兵只會淡化他們的感恩之心,大將軍要捏准這個時機啊!”

    “可我擔心真到了那一步,聖上會讓河東軍來援,或者安祿山的河北軍來援,那樣才反而會淡化了我的作用。”

    嚴庄卻搖搖頭笑道:“河東軍來援或許有可能,但安祿山,我對他了如指掌,他絕不會去援助關隴,或者出兵漠北,他只會趁河東軍西援的機會,出兵占領空虛的河東,他對河東盼了不是一天兩天了。”

    李慶安背著手在大帳中來回踱步,善弈棋者往往會看到十几步外,倉促者只能看到眼前,盡管回紇出兵引發的亂相給中原局勢蒙上了一層迷霧,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在穩定了河中局勢后,他今后的重心要逐步轉移到中原來,他必須要有足夠的准備。

    目前他能控制的軍隊一共有二十四萬人,除去金山三部的五萬胡兵外,實際上只有十九萬人,這十九萬軍隊中還有近六萬是西域各國、包括河中的粟特人軍團,那么他可用的漢兵也只有十三萬人,河中有駐兵兩萬,碎葉長駐兵三萬,其他散駐各地的邊軍約兩萬人,荔非守瑜帶到小勃律一萬,北庭軍一萬,這樣算下來,他的機動部隊也只有四萬不到。

    糧食他不擔心,他的手中有足夠的糧食支撐,關鍵是軍隊,他的戰線太廣,分散了過多的兵力,不利于他爭奪天下,當年西涼梟雄董卓之所以敢進軍長安,就是因為他手中有了二十萬雄兵。

    冷兵器時代,打得還是軍隊啊!李慶安心中暗暗嘆息,盡管他占地遼闊,但一大半都是無人區,河中地區連年戰爭騷亂,大批青壯被大食人抓走為奴,青壯男子奇缺,這也是他們鬧不起來的主要原因之一,而其他西域小國人口鮮寡,沒有足有的兵源,他手上雖然已有近二十萬戶漢人移民,但這是他改造安西的根本,不到迫不得已他不會動用,在這一點上,他很感激從前幕僚李泌給他的建議。

    在安西漢民建立團練制,仿照游牧民族實行全民皆兵,讓家家戶戶都擁有兵器盔甲,藏兵于民,農閑時集中訓練,一方面是為了讓他們自保,另一方面在危機時,他便可以動員起至少十萬大軍。

    從去年開始,安西已經開始推行團練法,效果非常不錯,但時間略略偏短,要想形成戰斗力尚需時日。

    “大將軍還在猶豫嗎?”嚴庄見李慶安似乎走了神,便笑問道。

    “我在考慮集結兵力,兵力不足啊!”

    “這就要怪大將軍有點貪心了。”

    嚴庄笑了笑,善意的批評他道:“大將北面要打回紇,南面要防吐蕃,又要控制河中,而且又想打吐火羅和信德,現在又發現了中原有機會,就仿佛三頭六臂一般,如此,軍隊怎么夠用?我建議大將軍收縮防線,吐火羅就暫時放一放,吐蕃那邊也不要駐扎太多兵力,這樣,手中至少有六七萬軍隊,再動員一些團練兵從軍駐扎碎葉,而把碎葉精兵調至北庭,這樣大將軍手中就有十萬可用的機動兵力,足以應付突發事件。”

    李慶安想了想,現在打信德和吐火羅確實不是時候,他才和大食休兵,一旦打信德,又會掀起和大食的戰爭對抗,那就會使他無暇過問中原了,只有等中原局勢穩下來,再調頭南下信德。

    想到這,李慶安自己也笑了起來,“先生說得對,人心不足蛇吞象,我是太貪心了一點,好!我聽先生之言,暫時調回荔枝守瑜之軍,并把碎葉精兵調來北庭。”

    “那回紇呢?”嚴庄追問道:“大將軍是否要等一等再打?”

    “不!回紇我不想再等,我們相隔關隴太遠,很難把握住機會,一旦貽誤時機,使關隴遭受涂炭,會讓我成為大唐的罪人,我必須要這個大義。”

    李慶安毅然下定了決心,立刻回頭令道:“傳我的命令,立刻啟程趕赴金山大營!”

    四月初六,李慶安抵達金山大營,正式下令安西唐軍出兵回紇,唐軍大將崔乾佑率領葛邏祿、沙陀、同羅、黠戛斯等四部六萬聯軍以及六千唐軍,浩浩蕩蕩殺向草原深處。

    李慶安隨即返回伊州,他一邊調兵遣將,一邊靜觀中原的局勢發展。

    ......

    從金山出兵回紇牙帳所在地烏德鞬山行程足有數千里,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抵達,就在安西唐軍出兵回紇的同時,關隴局勢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回紇軍的本意并不是真的要入侵大唐,剛開始只是想以無力威脅,逼迫大唐朝廷派人來和他們談判,從而狠狠勒索大唐一筆,以補償去年冬天遭受的損失,然后便返回草原,畢竟葛勒可汗很是擔心李慶安趁機出兵空虛的草原腹地。

    但局勢的發展往往不隨人的意愿轉移,當回紇軍在定遠城擊敗安思順的三萬大軍后,葛勒可汗的野心開始膨脹,他意識到這次南下將是一次有利可圖的好買賣,他立刻兵分兩路,一路由仆骨懷恩率領,繼續圍困靈州,他自己則親率四萬大軍繼續南下,准備大肆洗劫繁盛的大唐關隴地區。

    三月下旬,葛勒可汗率大軍攻破鹽州,鹽州太守劉義自殺,回紇人如蝗虫一般涌進城池,大肆屠殺在鹽州避難的平民,一萬余男子及老弱被殺,數千婦女被掠進軍營,回紇人將鹽州城洗劫一空,他們隨即又分兵四路,到關內道北部的各州卻劫掠財物。

    鹽州慘案震驚了關隴慶、原等大量的難民向南逃避,官道之上逃難的民眾一眼望不見邊際,漢、黨項、室韋、吐谷渾等各族民眾混雜一起,向遙遠的南方逃命。

    以此同時,各州各縣的官員紛紛組織青壯進行抵抗,一支又一支的抗戎義軍揭竿而起。

    夏州長澤縣一帶生活著一支彪悍的黨項部落,人數約一萬余人,部落首領叫房當駱,是黨項八部中房當部的首領,他有一兒一女,女兒英可,嫁給了黨項大酋長拓跋雄為妻,兒子叫房當英義,年紀約二十五六歲,身高過丈,力大無窮,被稱為黨項第一勇士。

    黨項是羌人一支,隋時遷移到關隴北部一帶,原本過著平靜的游牧生活,但這次回紇人南侵,也打破了黨項人平靜,鹽州慘案中,上千黨項人也跟漢人一同被殺,也引發了黨項人的憤怒,黨項大酋長拓跋雄下令黨項各部抵抗回紇入侵,夏州太守羅洗硯也號召境內各族民眾抵抗回紇人的劫掠。

    這天上午,長澤縣縣令楊應遠來到了黨項人部落,找到了部落首領房當駱,希望他能率部參加長澤縣的抗戎義軍,但房當駱卻婉拒了楊應遠的方案。

    “楊縣令抵抗回紇人的決心令人佩服,但黨項人向來是獨來獨往,不習慣和別族一起作戰,我已經決定率本部兒郎保衛家園,請楊縣令放心。”

    楊縣令已經說服了境內的另一支吐谷渾部落參加抗戎軍,但房當駱的婉拒令他失望,他還想再勸,就在這時,房當駱的兒子房當英義一陣風似的沖了進來,大喊道:“父親,姐姐派人來報信,一支一萬余人的回紇軍在攻打夏州,懇求我們去援助。”

    房當駱立刻站起身道:“楊縣令,拓跋部危急,我要立刻去援救,時不我待,我們先走了!”

    楊縣令沒想到他們說走就走,不由目瞪口呆,在一片混亂中,房當駱和兒子房當英義翻身上馬,房當英義舉起一只大號號角,勁吹沖天:‘嗚——’嗚咽的號角聲在空中回蕩,三千黨項騎兵迅速集結,房當英義一揮大銅棍喝道:“出發!”

    黨項騎兵立刻啟動,向北方疾駛而去,激起了滾滾黃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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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九章 不甘貶黜

    鹽州得手后,葛勒可汗分四路大軍在關隴北部各州劫掠財物和糧食,當補給充足后,且安西沒有出兵的跡象,回紇軍就將大舉南侵,其中攻打夏州的回紇軍是回紇九部中的思結部,首領叫思結溫汗。

    夏州原本也有一個軍府,當府兵逐漸敗壞后,夏州軍府也漸漸成了一座空營,只有夏州太守招募的數百名鄉勇來維持治安,但夏州境內生活著大量的黨項人,其中黨項第一大部落拓跋部便分布在夏州和銀州,當回紇軍突然打來之時,拓跋部酋長拓跋雄正好攜妻子在夏州城和夏州太守商量借糧一事,拓跋雄只帶了三千護衛,抵擋不住回紇人的進攻,只得退守夏州城,同時派人回銀州求援。

    拓跋雄的妻子英可正是房當駱之女,她也急忙寫信向父親和兄弟求援,好在回紇軍攻城的手段著實低劣,他們沒有云梯,只能靠硬木沖撞城門,因此城門的爭奪便成了雙方惡戰的焦點。

    夏州四面皆有護城河,河上拉起吊橋,但東門吊橋因年久失修而無法拉起,這里便成了回紇人進攻的主攻點,上萬回紇騎兵密密麻麻地排列在東城外的曠野中,他們情緒興奮到了極點,目光中充滿了野狼一般的渴盼,只要攻進城中,城中的財物和女人都將是他們所有。

    但他們的進攻并沒順利,夏州不像鹽州那樣是一頭羸弱待宰的羔羊,夏州居然有守軍,但守軍也擋不住回紇軍狂暴的**,數百名回紇大漢抱著一根五丈長的巨木,吶喊著,一起向大門撞去,城頭上石塊如雨點般砸下,不斷有人被砸翻倒地,后面的回紇軍萬箭齊發,射向城頭,盡管回紇的弓箭遠遠比不上唐軍犀利,但他們人數眾多,密集的箭雨還是將城頭上的黨項人壓得抬不起頭。

    “轟!”地一聲巨響,巨木撞在了城門上,城牆也為之顫抖,城門劇烈地晃了晃,沒有被沖開。

    “再撞!”思結溫汗馬鞭一揮厲聲喝道。

    數百人疾速后退,這時回紇軍的箭勢稍緩,城頭上的石塊再一次砸下,又有數十人被砸翻進了護城河中。

    “他娘的,城樓上的不是唐軍。”

    思結溫汗忽然看清楚了,城頭上都是一些白衣黨項人,難怪沒有唐軍那種犀利的弓箭,他頓時興奮起來,大喊道:“第一個沖進城者,可任挑一百個女人。”

    他的話引來回紇士兵的一片狂叫,又有數千人沖了上來,他們高舉著盾牌護衛抱撞木的士兵,上千張大盾將巨木護得嚴嚴實實,儼如一條長有鱗甲的百腳巨虫。

    撞木再一次向城門,猛撞而去,城上石塊砸下,已經沒有剛才的效果了,叮叮當當地砸在盾牌上,這時,城下的回紇軍再次萬箭齊發,數十人躲閃不及,被箭射中,慘叫著從城頭摔下,又一聲驚天動地的撞擊,城門劇烈地晃動,就仿佛一個彌久之際的老人,眼看著就要轟然倒下,最后一下,只差最后一下。

    城頭上太守羅洗硯似乎已知大勢將去,緩緩拔出了劍,望著蝗虫一般的回紇人,他長嘆一聲,舉劍向脖子抹去,他身后的拓跋雄一把抱住他大喊:“羅太守萬萬不可,我的騎兵一定護衛你平安離開。”

    羅洗硯搖了搖頭,神情肅然道:“我乃一方父母之官,當與城池共存亡,安能撇下一城父老私逃!”

    這時,回紇軍的第三次撞擊已經發動,撞木退到百步外,他們蓄積滿能量,吶喊著猛沖而來,這一撞將決定夏州的悲慘命運。

    就在這時,回紇軍背后一陣大亂,遠看只見黃塵滾滾,似乎一支軍隊殺來,瞬間便沖進了正急盼著進城的回紇大軍中,來軍犀利無比,將回紇騎兵陣沖得七零八落,城上黨項人興奮得狂叫,拓跋雄也看清楚了,為首一名猛將,長得雄壯無比,手執一根大銅棒,將回紇軍打得血肉翻飛、腦漿迸裂,片刻便將回紇騎兵打死了數十人。

    拓跋雄一把抓住羅洗硯的胳膊狂吼起來,“快看,那是我的小舅子,我們援軍來了,兄弟們,出城殺敵!”

    回紇人的攻城也停下了,他們調轉馬頭進行反擊,可這時,后背城門大開,三千黨項騎兵沖殺出來,他們士氣高昂,里外夾攻,將一萬回紇軍殺得大敗,一路丟盔卸甲而逃,被黨項人殺死了不下四千人。

    夏州大捷成為了回紇南侵的轉折點,極大地鼓舞了各地抗戎軍的士氣,漢人、黨項人、吐谷渾人紛紛組織起來抵御回紇騎兵,四月初,回紇葛勒可汗意識到唐人難辱,只得被迫放棄了對關隴北部的劫掠,收兵返回了九原,放棄了對靈州的圍困,這時,回紇人又回到了最初的策略,派使臣去長安,要求與朝廷談判退兵的條件。

    ..........

    隨著回紇軍北撤,靈州城終于得以解圍,安思順長長松了一口氣,但此危機剛去,彼危機卻又至,回紇軍剛走,李隆基的旨意便入城了,因安思順定遠城大敗,免去他朔方節度使之職,命他暫為靈州都督,交權后回京述職。

    送走了使者,安思順頓時勃然大怒,將聖旨撕得粉碎,指著長安方向破口大罵道:“勝敗是兵家常事,哥舒翰損兵折將反而封王,安祿山慘敗于契丹不降反升,楊國忠大敗于南詔卻得宰相,我就這么敗了一陣,就要撤我之職,天理何在?”

    這時,他的心腹愛將高秀岩勸他道:“大帥,這不過是聖上借口奪權罷了,路上皆知,我擔心大帥一旦進京,恐怕凶多吉少,聖上為保汴王掌控朔方,必殺大帥,就像當年殺王忠嗣保哥舒翰一樣,大帥要早作決定啊!”

    安思順一陣怒火中燒,發狠道:“你說得不錯,他先收拾李慶安沒有成功,便轉過頭收拾我們這些離他近的節度使,可惜我手中兵力不多,否則我一定反了他!”

    高秀岩陰陰一笑道:“大帥忘記東平郡王了嗎?大帥雖然兵力不多,但東平郡王可是兵多將廣,不妨請他在河北施壓,逼聖上放棄削藩之舉。”

    安思順沉思了片刻,似乎除此之外,他再也沒有任何辦法,他便緩緩點頭道:“斯言是也!”

    安思順立即修書一封,命人十萬火急送去給安祿山,同時他又給李隆基復旨,現在朔方局勢不穩,他離職將影響軍心,所以他暫不辭去節度使一職,待回紇退兵后再做定奪,這明顯就是拒絕了李隆基的罷免之旨。

    .........

    隴右鄯城縣,哥舒翰剛剛送走了祕密來訪的前太子李亨,他背著手在房內來回踱步,在他的桌案上,放著大唐皇帝李隆基的旨意,命他交出蘭州、涼州、河州、洮州、廓州以及青海周圍各軍堡的控制權,也就是把這些地方的軍隊交給西涼王李璿,李璿帶去支援朔方,同時又給他留了一條后路,入朝就任工部尚書。

    李璿是鄯州都督,本身就擁有三萬軍隊,再得到這些軍隊,也就意味著他手上將會掌握七萬大軍,几乎是整個隴右及河西軍的精銳,而他哥舒翰就會成為一個名不符實的節度使。

    這顯然就是在奪他哥舒翰的軍權,看來李慶安還是低估了李隆基的野心,他不僅要奪安思順的權力,也要把自己的軍權奪走,他如果不交權呢?后果會是什么?哥舒翰想到王忠嗣的暴死,他就不寒而栗,他知道如果他只要稍有猶豫,李隆基就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他。

    而李亨卻勸他不要交權,勸他效忠于儲君,這就給他哥舒翰又打開了另一扇大門,東宮黨,他哥舒翰要加入東宮黨嗎?步李慶安的后塵,或者是說成為李慶安的一片綠葉。

    哥舒翰搖了搖頭,他還是有點不甘心就這么烙上東宮黨的印記,一邊是李隆基的威逼交權,交了權就封他為工部尚書,讓他入朝為相;而另一邊是儲君李豫的誘惑召喚,效忠儲君,他的子孫都將獲得庇護。

    何去何從?讓哥舒翰委實拿不定主意,而他的心腹幕僚高適又被他派到長安去了,也沒有人給他出個主意。

    哥舒翰心中煩躁,他抽出佩刀在房中舞動,刀鋒閃亮,勁風響動,他情不自禁地低聲吟道:但使龍城哥舒在,不教回紇度陰山。

    他一刀劈在木柱上,長嘆一聲道:“今上昏庸,竟讓豎子為大將!”

    就在這時,他的家奴左車疾奔而入,急聲稟報道:“大帥,軍中有變?”

    “什么?”哥舒翰吃了一驚,急忙問道:“發生了什么事?”

    “宣威軍兵馬使楊景暉和河源軍兵馬使王難得率軍離開駐地,向鄯州而去。”

    “當!”

    哥舒翰佩刀落地,這個消息將他驚得目瞪口呆,他當然知道發生了什么事,這一定是李隆基下了密旨,策反了楊景暉和王難得,他們兩人的軍隊有一萬余人,是隴右的精銳,哥舒翰一陣心痛,李隆基竟然在他背后下了手。

    “高先生來了!”大帳外傳來了親兵的稟報。

    哥舒翰大喜,高適回來得太及時了,“快!快請進!”他快步迎了出去,只見門一開,高適風塵仆仆從外面進來。

    “先生終于回來了,我遇到了危機,請先生教我。”哥舒翰向高適長施一禮。

    高適擺擺手道:“大帥不必客氣,我就是為此事專程從長安趕回來,我們慢慢說。”

    “好!先生請坐。”

    哥舒翰請高適坐下,又親手給他倒了一杯茶,高適喝了一口熱茶,這才長長地出了一口疲憊之氣道:“我在路上聽到了一點傳聞,說聖上准備封大帥為工部尚書?”

    “傳聞沒錯,只要要交權,他確實答應封我為工部尚書。”

    哥舒翰把聖旨遞給了高適,又嘆了口氣道:“他實在太毒辣了,我剛剛得到消息,楊景暉和王難得都率軍去投李璿了,李璿乳臭未干,當然沒有這么大的本事策反他們,必然是聖上又暗中給了他們密旨,現在我異常被動啊!”

    高適看完旨意,笑了笑道:“難道儲君沒有來找大帥嗎?”

    哥舒翰一怔,“先生怎么知道?”

    “我在蘭州聽說有人看見了前太子的蹤跡,便猜到他一定是代表儲君來找大帥了。”

    哥舒翰點了點頭,“確實,他來找過我了,而且不久前才離開,他希望我效忠儲君,不要把軍隊交給李璿,一個是當今聖上,一個是未來儲君,我兩難啊!”

    “這就是我急著趕回來的緣故!”

    高適朝門外給哥舒翰使了個眼色,哥舒翰立刻對門外的親兵令道:“不准任何人進來!”

    他關上了門,走回位子急道:“請先生教我!”

    高適壓低了聲音道:“我花了一千貫,從聖上身邊御醫那里買到一個消息,說聖上很可能熬不過今年!”

    “有這么嚴重嗎?”哥舒翰有些不相信。

    “問題確實嚴重!”

    高適冷笑了一聲道:“御醫還告訴我,聖上一直在服用一種壯陽*藥,已經快三年了,而這種藥竟是安祿山所獻。”

    哥舒翰倒吸了一口冷氣,“先生的意思是說,這藥其實是....”

    “誰知道呢?但有一點可以肯定,聖上就是服了這種藥以后,身體一天天衰敗,已經老如八十許人,背都佝僂了,當然,根本原因是他縱欲過度所致,但正是這種藥使他的**各外旺盛,可以說他是間接毀在這種藥上。”

    哥舒翰長長地嘆息一聲,難怪他這么昏庸,原來精神都給了女人,他低頭沉吟了半晌,才道:“我明白先生的意思的,先生是要我投靠儲君,可是儲君已經有了李慶安這個柱梁,我再跟在李慶安背后,我心中不甘啊!”

    “誰說大帥就一定是跟在李慶安背后?”

    高適微微一笑道:“大帥在隴右,李慶安在安西,大帥說孰近孰遠?”

    哥舒翰恍然大悟,這一刻他終于下定了決定,拳掌一擊道:“干!這就么定了,我就說吐蕃有反攻的跡象,我要率兵西進!”

    次日一早,哥舒翰立刻下令調集各地軍隊,又命駐扎涼州的一萬重兵從大斗拔谷南撤河湟,同時他又派高適去鄯州穩住李璿,推說軍隊聚齊后會正式交給他。

    十天后,五萬大軍在鄯城集結,就在這時,哥舒翰忽然推說吐蕃有出兵跡象,便立刻率軍南下大非川,并屯重兵于石堡城,阻止李璿追趕,李璿這才明白上了哥舒翰的大當,他追悔莫及,而此時李隆基連出三道金牌,催促他起兵北上,無奈,李璿只得率本部四萬軍北上靈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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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章 五條策略

    安思順給朝廷的回復遲遲沒有送到長安,但他送給安祿山的求援信卻十萬火急,四天后便送至了河北。

    和李慶安的安西一樣,安祿山也同樣兼統了范陽經略支度營田使,他不僅掌握了軍權,同樣也控制了地方財政權,這就使他有龐大的財力和物力進行擴兵,在前年攻打契丹時,他發兵六萬大軍,結果大敗而歸,六萬大軍損失一大半,但安祿山卻利用手中的財力便迅速補充了兵力。

    與安西相比,河北人口眾多,財力雄厚,安祿山所擁有的資源要遠遠強于李慶安,而且他手下戰將人才濟濟,名士幕僚如過江之鯽,這便使安祿山成為了名為其二、實為第一的大唐第一強藩。

    盡管安祿山實力強大,但他本人卻十分低調,他喜歡擺宴請客,他總在宴席上對眾人說,安西地域遼闊,兵力眾多,李慶安才是大唐第一強藩,不僅在宴席上說,他還派人去長安洛陽等地四處宣揚安西實力強大,企圖將眾人的注意力轉到安西。

    他知道自己不像李慶安山高皇帝遠,李隆基很難管住,而他的河北緊靠中原,地方官員眾多,他稍有風吹草動,便會傳來李隆基的耳朵中去,因此他處處都在表現對李隆基的忠心,四處搜尋奇珍異寶,給楊貴妃和李隆基送去,楊貴妃被冷落后,他又大肆巴結武賢儀,連武賢儀貼身侍女也暗中得了安祿山的千貫賄賂,如此,得寵的武賢儀自然給李隆基大吹枕邊風,使李隆基對安祿山信任有加,不僅撤了他的宦官監軍,甚至各地節度使都有親王坐鎮,而安祿山處卻沒有。

    盡管得到了李隆基的信任,但安祿山并沒有高枕無憂,他仍然在暗中緊鑼密鼓地進行籌備,去年他命朝中心腹一把火燒了長安兵器庫,使大唐數十年積累的三十萬件兵器毀于一旦,對內,他得到鑄錢權,便大肆鑄造劣質銀錢,收刮民間錢財,又派人去渤海煮鹽,大量在中原販賣私鹽,又學李慶安團練制在范陽及平盧地區實行聯堡制,將民眾集中居住于堡壘中,平時大量訓練預備役軍人,如此種種,他暗實力便迅速膨脹起來,名義他只有兩鎮十四萬軍隊,但實際上,他已經能動員二十萬大軍。

    從去年年末開始的削藩風潮也不可避免地刮到了范陽,安祿山緊張異常,他心里很清楚,他的范陽遲早會被李隆基盯上,李隆基對他再信任,也信任不過自己的兒子,大唐江山可是姓李,不是姓安,為了應對危機,他命長安聯絡官劉駱谷時時關注朝廷動向,并大肆賄賂宮中的近侍,要掌握住李隆基的一舉一動。

    緊接著回紇南侵事件爆發,李隆基借此事件開始了正式削藩,安祿山便知時日已不多,他再也顧不上可能會泄露野心,便立即下令在平盧集結民團,美其名曰春訓,實際上便是將他們轉成了正規軍。

    這天晚上,安思順的求救信送至了安祿山的東平郡王府。

    安祿山雖然文才淺薄,但他的書房卻異常名貴,也談不上什么風格,只管將各種名貴之物在房中堆砌便可,吳道子、閻立本的畫,張旭的草書,李白、王維的詩,各種真跡隨意張挂在房中,至于各種佛經道書和儒家經典更是數不勝數,堆滿了三個房間。

    但這些名人字畫和書籍安祿山從來都不屑一顧,他唯一感興趣地就是一架沙盤地圖,這是從李慶安那里學來,三百名工匠耗時一年將河北、河東、河南以及關中等地的山川地形,城市人口,橋梁駐兵等等用泥塑成,非常直觀而逼真,這架沙盤也是安祿山最心愛之物,曾經有個侍女不小心將一杯茶打翻在沙盤上,結果引來他勃然大怒,親手拔劍將侍女刺死,從此以后,任何下人不准進入他放沙盤的房間。

    沙盤放在一間單獨的屋內,屋內沒有窗,在四角懸挂了十顆柚子大的夜明珠,將房內照得明亮如晝。

    安祿山靜靜地站在沙盤前,目光久久地凝視著關中那一片丰腴的土地,或者說關中他也并不關心,他只關中內那一個針尖大的小點,那才是他真正感興趣的東西。

    安祿山的野心并不是天生具有,在天寶六年以前,他還在鑽頭覓縫地想著什么樣才能保住自己節度使的位子,但自從他無意中看到了華麗絕倫的貴妃后,他的心便起了微妙的變化,要想得到楊貴妃,他只能取李隆基而代之,盡管安祿山對楊貴妃日思夜想,但天寶十年之前,他還只想擁兵自立,成為名副其實的河北之主。

    他真正有了奪取大唐江山的野心卻是在李林甫因病淡出大唐權力中心之后,沒有了李林甫的威脅,就儼如拴在安祿山脖頸上的一根鏈條被去除了,轉由他一向瞧不起的楊國忠掌握了大唐的相權,這時,大唐各地的土地兼并日趨嚴重,人民困苦、兵制敗壞,中原空虛無兵,民怨沸騰如煮,安祿山終于生出了奪取李氏江山,建立安氏王朝的野心。

    在安祿山的身后,他謀士高尚坐在一張竹榻上,不慌不忙地看著安思順的求救信,不時端過熱氣騰騰的茶杯喝一口茶。

    今天的局面早在高尚的意料之中,他知道李隆基若不先動哥舒翰,那必然就是對付安思順,哥舒翰是因為離長安近,所以下手急切,而安思順卻是因為他在几大節度使中實力最弱,是最容易削藩的地方,就像一個軟柿子,所以李隆基先收拾他,也并不奇怪。

    只是李隆基竟同時要削哥舒翰和安思順兩大節度使,這確實出乎高尚的意料。

    “先生以為,我是幫還是不幫?”

    安祿山終于開口了,他的聲音有點嘶啞,焦慮的目光顯得他憂心忡忡,安思順是他族兄,他們一直就有書信往來,交情不同尋常,這時安思順寫信來求援,盡管他心中不想多事,但情份卻使他拉不下這個面子,他心中為難之極。

    高尚又喝了口茶,笑道:“我只想問大帥究竟想不想幫他?”

    安祿山搖了搖頭,“說實話,我不想幫,現在還不是和李隆基翻臉的時候,現在幫他對我百害無一利。”

    “這就對了,既然大帥也知道百害無一利,那為什么要幫呢?”

    說到這,高尚的表情變得凝重起來,道:“大帥,恕我直言,盡管你們親若兄弟,但在這事關個人前途命運的時刻,你非但不能幫他,而且還要大義滅親,向李隆基表明你支持他罷黜安思順的態度,不要讓削藩之火燒到你的身上來,這不是明哲保身,而是大帥需要時間進行准備,切不可此時當出頭鳥。”

    安祿山的目光依然盯著關中那個針尖大的小點,他輕輕嘆了一口氣道:“先生說得不錯啊!說實話,我是做夢都想登上那個寶座,君臨天下,不知什么時候我這個夢想才能變成現實呢?”

    “大帥不要心急,只要依我之言步步為營,三五年內,必能登上九五之尊,但眼下,大帥必須忍,不僅要忍,而且還要付之于行動,我有五條策略,希望大帥能依照實施。”

    安祿山也坐了下來,道:“先生請說,我一定會依照實行。”

    高尚最喜歡的就是安祿山這一點,對自己言聽計從,作為一個謀士,能讓自己效忠的主公言聽計從,那他的事業就成功了一半,然后他再幫助主公走上高位,他自己也會逐漸走上高官厚祿之路,高尚在安祿山幕僚中的排名原本在嚴庄之后,但嚴庄離去后,高尚便一躍成為了幕僚之首,而且他也得到了一點點消息,嚴庄可能在李慶安那里做謀士,對于這個消息,高尚一直隱瞞著安祿山,他倒不是怕嚴庄回來和他爭位,而是他擔心安祿山懷疑他也會另攀高枝,從而降低對他的信任。

    高尚輕捋山羊胡,瞇縫著小眼睛笑道:“剛才所說上書李隆基,支持他罷免安思順就是第一條策略,我就不多言了,再說第二條,那就是重賄楊國忠。”

    “楊國忠?”安祿山打斷了高尚的話,不屑一顧道:“那個蠢貨還有巴結他的必要嗎?以前我在他身上花了那么多血本,可得到過什么補償?再說貴妃已經失勢,他這個相國還能做多久,還不一定呢?”

    “大帥!”高尚加重了語氣,道:“不管楊國忠以后會不會倒台,但至少眼前他還是右相國,在朝中影響力很大,而且削藩之事也就在這一兩年內完成,這期間楊國忠不會下去,安帥關心的不就是這一點嗎?”

    安祿山勉強地點了點頭,道:“說得不錯,那我就再屈尊賄賂他一次,等我上台,我會讓楊家連本帶利地吐出來。”

    安祿山腦海中忽然出現了楊貴妃那絕世無雙的姿容,他呆住了,喃喃道:“還有她,她也是屬于我。”

    高尚見他似乎走了神,不由重重咳嗽一聲,安祿山醒悟,連忙干笑一聲道:“先生請繼續說,第三條策略是什么?”

    “這第三條策略,便是大帥要主動請親王坐鎮范陽。”

    “這....這有點過了吧!”

    盡管安祿山對高尚言聽計從,但這條策略他卻有些難以接受,他臉色一變,有些不悅道:“先生別的策略都好說,這讓親王來坐鎮范陽,我還不如拱手把軍權送出去,若讓別人知道了,還不笑我安祿山是個蠢貨嗎?”

    “大帥請稍安勿躁!”

    高尚微微一笑道:“我們的目的就是要讓別人以為大帥愚不可及,這樣他們才不會有防范之心。”

    “可是....我還是覺得不妥。”

    “我來問大帥,假如李隆基真派親王來坐鎮范陽,大帥能阻止嗎?”

    “這個....或許不能。”

    “這就對了,派不派親王來范陽坐鎮,決定權在李隆基,而不在大帥,他若想派親王來范陽,不用大帥請求,他也照樣會派,他若不想派親王來范陽,就算大帥跪下求他,他也一樣不會派。”

    安祿山似乎有點懂了,他遲疑著問道:“先生的意思是,我只是做個姿態。”

    “沒錯!”高尚見安祿山終于理解了,不由欣慰地笑道:“其實大帥現在的所作所為都是在做姿態,包括支持罷免安思順,都不過是表明態度罷了,當然,李隆基不會因為大帥姿態做得好,就不會削大帥的軍權了,他照樣會削權,但我們求的不是這個,我們要的是時間,讓他在最晚才考慮削大帥之權,那樣我們就達到了目的,說不定最后會不了了之,大帥明白了嗎?”

    “我明白了,好吧!我采納你的第三策,再請先生說第四策。”

    高尚繼續道:“這四策也是實質性的措施,就是把大帥之子放在長安為質,并替他求配公主,這其實也是一種試探,只要李隆基答應招為駙馬,那就說明他暫時還不想削大帥之權,我們就還有余地,如果他一口回絕,那就表明他即將對大帥動手,我們就要采取緊急對策。”

    “可如果他是為了麻痺我而故意招我兒子為駙馬呢?”安祿山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當然有這種可能,但大帥不要忘了,現在的李隆基已經不是几年前那個李隆基了,從他這几個月屢出昏招來看,這種可能不大,再說只要大帥堅持不進京,他想動大帥也不是那么容易。”

    安祿山也得意地笑道:“他是不如從前了,吃了那種藥,他遲早會死在女人肚子上,不過他居然撐了三年,這倒出乎我的意料。”

    安祿山喝了口茶,笑道:“這第四條我也接受了,先生請說第五條策略。”

    高尚見安祿山前四條全部都接受了,他心中快慰之極,便欣然笑道:“關鍵是前四條策略,第五條只是補充,大帥可派人去長安四處宣揚,高仙芝也好,李慶安也好,總之要讓所有人相信,他們都有謀反之意,眾口鑠金,說得多了,大家也就漸漸相信了,讓他們時刻處在輿論的風口浪尖上,我們則低調在后面進行戰備,總之,我們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盡可能地爭取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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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一章 一封密信

    長安城,夜已經深了,但長安城卻沒有關閉坊門,已經一連三夜了,這只有在新年和上元夜會這樣,其他日子偶然也會不管,但像這樣一連三夜不關,十几年來還是頭一遭。

    平頭小民不會明白這其中的緣故,夜不閉坊門會方便他們走親訪友,或者喝酒至深夜才歸,但很多了解時局的人都隱隱猜到了,這必然是和最近削藩危機有關。

    事實上這是政事堂几位相國做出的一致決定,五天之內夜不閉坊,便于大家溝通緊急情況。

    夜里飄起了雨絲,細細密密,雨霧蒙蒙一片,給溫暖的春夜帶來了一絲涼意,朱雀大街上,一輛馬車在雨霧中疾駛而行,馬車封得嚴嚴實實,只在車窗邊緣露出了一絲亮光。

    馬車內點了一盞小小的油燈,在奔行的馬車內顯得時明時暗,在一張小方桌背后,張筠正閉目長思,仿佛一個入定的老僧,在小桌上放著一封信,是劍南節度使高仙芝寫給他的,高仙芝無疑就是張筠的人,在各個節度使中,張筠最關心的也是劍南節度使,正因為有高仙芝這條路,張筠的很多門生都調至巴蜀各地為官,逐漸把持了巴蜀政壇,作為回報,張筠也是極力幫助高仙芝,在財力物力上偏向劍南軍,使劍南軍得以迅速發展,尤其在前年七月,張筠成功說服了李隆基擴編劍南軍,使劍南軍的兵力編制從三萬九千人提高到了九萬一千四百人,和范陽節度府持平,這樣一來,劍南軍便成了大唐的第三大節度使府,如果不是因為哥舒翰身兼隴右河西兩大節度使,高仙芝就會變成名副其實的第三大節度使。

    但從去年開始的削藩潮也逐漸波及到了劍南,李隆基任命潁王李璬為劍南道觀察使、益州大都督,坐鎮益州,督促巴蜀鹽鐵,但很快又加封他為劍南節度副使,李璬是極有能力之人,只短短數月,成都府以北的兵力都被李璬控制,有四萬軍之眾,几乎和高仙芝分治劍南了。

    在几個兒子中,李隆基最放心的也是李璬,因此他對劍南的削藩并不急切,他相信李璬最后能完全掌握劍南軍。

    但不久前劍南出了一件大事,益州太守崔圓密告楊國忠,李璬根本就沒有奪高仙芝之權,兩人是在互相勾結作假,李璬有自立之嫌,作為保住劍南節度使的回報,高仙芝則全力擁戴他上位。

    這封崔圓的密告信昨天送到了楊國忠府上,但崔圓事機不密,走露了消息,就在今天下午,張筠便收到了高仙芝的密信,一方面是懇求他幫自己保住劍南節度使,另一方面,希望張筠能勸住楊國忠,不要將崔圓告密之事告訴李隆基。

    今天晚上,張筠便是趕去楊國忠府,試圖說服他扣住崔圓的告密信。

    在時明時暗的光線中,張筠顯得有些憂心忡忡,他知道自己在行一步險棋,但形勢十分危急,一旦楊國忠把告密信轉交給李隆基,高仙芝性命恐怕不保。

    張筠在中唐政壇上被譽為不倒翁,長期主管戶部,不僅因為他是中唐名相張說之子,更重要是他善于利益交換,左右逢源,不愿樹敵,因此無論是李林甫掌權還是楊國忠拜相,張筠都能和他們相安無事,這一次張筠也准備和楊國忠進行利益交換,解決高仙芝的危機。

    張筠的身體隨著馬車而輕輕晃動,他在考慮用什么來和楊國忠交換,其實他很清楚楊國忠最大的政敵就是王珙,而王珙的黨羽大部分都是從前李林甫的相國黨,所以楊國忠一直便想對李林甫家族下手,以株連的方式打擊相國黨人。

    不久前楊國忠曾經暗示過他,想在這件事上得到他的支持,但張筠當時沒有表態,今天他准備表態了。

    馬車沖破了茫茫夜雨,駛進了宣義坊大門,前方不遠便是楊國忠的府邸了。

    .........

    今天正好是楊國忠妻子裴柔的壽辰,但今年過壽和從前的隆重熱鬧有所不同了,今年低調了很多,不僅是楊國忠,其他楊家人都是一樣,自從楊貴妃和李隆基鬧僵后,楊家便失去了往日的風光,他們就像被霜打過的葉子一樣,一個個都蔫掉了,在長安變得無聲無息,另外,楊家三姐妹中的老大秦國夫人在去年因病去世了,這便給楊家又蒙上了一層不詳的陰影。

    所以今年裴柔過壽就顯得十分低調,所來慶祝之人都是楊家自己人,韓國夫人楊玉珮,虢國夫人楊花花,還有楊國忠的一些族兄族弟及他們的妻子。

    楊家已經很難得有這么一次聚會了,因此大堂上相對還比較熱鬧,眾人有說有笑,聚在一起喝酒聊天,盡量不提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情。

    裴柔今天是主角,她梳了云鬢,滿頭珠翠,光彩奪目,身穿一襲淺綠色的六幅寬裙,用蜀錦裁成,極為名貴,外面下雨,略微有點涼意,她便又披了一件半袖短襦,胸開得很低,露出了大半個雪白的胸脯,盡管裴柔已經當了多年的官夫人,現在又有二品誥命,但她身上那種市井小家子氣依然難以去除,比如她的頭飾,真正高雅的女子大多只插一支精美細巧的步搖便可,既簡潔又大方,更顯得風姿綽約,而裴柔頭上卻插滿了几十件各種名貴的玉釵金簪,倒是珠光寶氣了,卻給人一種爆發戶的感覺,仿佛裴柔是首飾店的女掌柜。

    倒是她身邊的楊花花打扮得雍容華麗,那不施粉黛的俊美,同樣穿一身寬幅長裙,但在她身上卻顯得飄逸秀美,不像裴柔那般沉重,再加上楊花花笑顏快語,不知不覺她成了壽宴的中心,主角裴柔反而成了陪襯,這讓裴柔心中很不舒服,瞅了一個空,她驚訝地指著楊花花的臉大聲道:“三妹,你的眼角怎么會有皺紋了,是不是每天夜里睡得太晚的緣故?”

    她話中有話,几個楊家的少年捂住嘴‘扑哧!’一下笑出聲來,楊花花臉色頓時一沉,一句話反擊回去,“我眼角沒有皺紋,是三嫂頭上太亮,把我的臉照花了。”

    “怎么會呢?你看,這明明是皺紋嘛!”

    裴柔湊上前細數道:“一條、兩條、三條....”

    她嘆息一聲,“哎!三妹,你真的有點老了,我是關心你,你可別往心里去啊!”

    楊花花冷笑一聲道:“我怎么會往心里去呢!我知道三嫂就喜歡數數,比如今天晚上,三嫂一定會把自己獨自關在房中,細心地數壽禮,一貫、兩貫、三貫.....咦!不對,這貫錢怎么只有九百文,是誰送的壽禮,敢戲弄老娘。”

    楊花花表演得聲情并茂,使大堂里一片哄堂大笑,不少女眷更是笑得前仰后合,氣得裴柔臉色發青,惡狠狠道:“我是很窮,不像某些人有皇帝妹夫暗送香粉,可以隨心所欲。”

    這句話一出,大堂里頓時鴉雀無聲,裴柔忽然也覺得自己說得過分了,口中喃喃道:“我是無心之語,三妹可別往心里去。”

    楊花花卻無所謂,她懶洋洋挺了挺胸,淡淡道:“大堂里太悶了,我出去走走。”

    她站起身向外走去,等她走了后,大堂里又漸漸恢復了熱鬧。

    楊花花順著花園小徑一路走,很快便來到了比較安靜的西側院,這里是楊國忠的貴客房,她閃身進了第一間屋,從懷中掏出小銅鏡,對著燈光仔細地看自己的眼角,果然有几條若隱若現的皺紋,楊花花心中一陣惱恨,‘砰!’地一聲脆響,將銅鏡狠狠摔在地上。

    “是誰!”里屋忽然傳來一聲底喝,竟是楊國忠的聲音。

    “三哥,是你嗎?”

    楊花花驚訝異常,楊國忠怎么會在這里?她忽然醒悟,楊國忠可能是躲在這里偷腥呢!她一捂嘴笑道:“三哥,沒事!你們請繼續,我馬上就走。”

    她剛要溜走,楊國忠卻走了出來,笑道:“三妹,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可是堂堂右相,要找女人還用得著躲在這里嗎?”

    “那三哥躲在這里做什么?”楊花花好奇地問道。

    “唉!”楊國忠嘆了口氣,道:“不瞞你說,安祿山的心腹劉駱谷給我送來了几箱重禮,我很為難,不知該不該收?”

    “重禮在哪里?我看看!”

    喜歡金銀珠寶是女人的天生愛好,楊花花頓時眉目生輝,一陣風似地沖進了里屋,里屋燈火通明,地上放著四只大箱子,箱子本身便是用大塊的沉香木所雕,名貴異常,楊花花是識貨的行家,她一眼便看出了箱子的名貴,便蹲下來輕輕地撫摸,愛不釋手。

    “三哥,我能打開看看嗎?”

    “你看吧!”楊國忠坐了下來,他心事重重,喜歡賄賂是他的本性,他當然喜歡收重禮,可安祿山這個敏感地時刻來送禮,便不是那么簡單了,必然是和削藩有關,他想讓自己幫他延遲范陽削藩,別的事都好說,唯獨削藩一事非同尋常,稍不留神就會觸犯李隆基的逆鱗,輕則丟官,重則送命,這個禮不好收啊!

    這時楊花花已經打開了一只沉香木大箱子,她眼睛一下子花了,被燦燦金光照得眼花繚亂,箱子里竟是大塊黃金,裝了滿滿一箱,她試著拿起一塊,卻沉甸甸的,她竟拿不起來。

    她不由咋舌道:“三哥,這里有多少黃金?”

    “三箱都是黃金,一共一萬兩,另外一箱是三萬畝上田的地契,安祿山送的這份重禮,我承受不起啊!”

    “三哥承受不起就送我吧!我可承受得起。”楊花花眉開眼笑道。

    “你也承受不起,這是安祿山用來買他軍權不丟的價錢,現在的聖上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李三郎了,三妹,你也影響不了他了。”

    “我只是開個玩笑罷了,安祿山又不是送給我的。”

    楊花花笑了笑,她又對楊國忠道:“三哥,我勸你收下這禮,你有多大的能耐,安祿山很清楚,你若沒那本事,他也不會送這么重的禮給你,你也不用專門去幫他,只是幫他找找借口,他不就想保住節度使之位嗎?借口都是人找出來的,只要三哥替他辦了事,成與不成就是另一回事了,實在不成再把禮還給他也不遲,三哥你說是這個理嗎?”

    楊國忠想了想,還真是這個道理,萬一聖上削藩進行不下去,最后聖上放棄了,這禮不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收下了嗎?現在急什么?他心中一松,便笑道:“多虧三妹提醒了,見者有份,三哥也不小氣,這三箱黃金我就送你一箱。”

    楊花花大喜,“真的給我嗎?”

    “三哥什么時候騙你,等會兒我就讓人給你送上馬車,不過你可別告訴你三嫂。”

    “我當然不會說!”

    楊花花心花怒放,這個壽宴過得不錯,和裴柔那個吝嗇女人吵了一架,居然就得了一箱黃金,值啊!

    這時,院子里傳來了管家的稟報聲,“老爺,張尚書有急事求見,正在府外等候。”

    楊國忠一怔,這么晚張筠來找自己做什么?他一轉念,忽然明白過來,難道是為了崔圓那封密信,他怎么知道了?

    “快請!”

    ........

    張筠被請到了楊國忠的外書房,一進門便拱手笑道:“我不知今天是相國夫人的壽辰,未備壽禮,慚愧啊!請容我明天補來。”

    楊國忠也回禮笑道:“張尚書見外了,張尚書又不是來參加壽辰的,送不送禮有什么關系,他們去過壽辰,我們來談正事!”

    張筠聽出楊國忠的口氣中似乎有點猜出了自己的來意,便微微一笑道:“那我就打擾相國了。”

    兩人分賓主落座,一名侍女端來了兩杯茶,楊國忠笑道:“我覺得還是晚上不關坊門方便,張尚書以為呢?”

    “是啊!否則今晚我就無法來拜訪相國了,我在路上時便想召集大伙兒聯合上奏聖上,正式廢除夜閉坊門制度。”

    楊國忠撫掌大笑,“英雄所見略同,我也正有此意,我們一起上奏如何?”

    張筠聽他胡亂用詞,什么叫‘英雄所見略同’,心中不由暗暗搖頭,堂堂的右相國居然會詞不搭意,也算是大唐的奇聞了,他心中鄙視,但臉上卻誠懇道:“那我們就一言為定,楊尚書牽首,我居其二。”

    兩人又喝了口茶,漸漸便將話題引到了正事之上。

    “前几天,楊相國提議的那件事,我回府想了很久,覺得我們或許可以商量商量。”

    “張尚書指的是哪件事?”楊國忠故作糊涂問道。

    張筠沒有吭聲,低頭慢慢地品茶,半晌,楊國忠忽然恍然大悟,一拍腦門笑道:“我想起來了,原來是那件事。”

    “楊相國想起來了嗎?”張筠似笑非笑望著他道。

    “嗯!想起來了,那件事怎么說?”

    張筠卻不說了,他話音一轉,又轉到了削藩之上,低低地嘆了一口氣道:“我覺得聖上在收節度使軍權一事上,著實很不理智,弄不好大唐會出亂子。”

    “張尚書指的是安思順不肯放棄朔方節度一事嗎?”

    安思順不肯放棄朔方軍權的回復是在三天前送到長安,據說李隆基暴跳如雷,差點又宿疾復發,一連三天,他把自己關在宮中,誰也不見,因此楊國忠也就無法將崔圓的告密信送進宮去,否則,依楊國忠對收回劍南之權的急切,他早就去匯報了。

    張筠點了點頭道:“雖然安思順說得很含蓄,也有借口,但他實際上還是抗旨不遵,一個手握軍權的節度使不遵從聖旨,從李慶安到安思順,這不就是我大唐的危機嗎?我估計哥舒翰也同樣不會遵旨。”

    楊國忠也嘆了口氣道:“可是這不是我們這些臣子所能改變,張尚書難道沒發現聖上最近几個月開始性情大變了嗎?不僅身體垮了,而且所作所為似乎都是一廂情愿,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幻想,他好像有點不對勁了。”

    楊國忠指了指頭,低聲道:“是這里不對勁了。”

    用現在的觀點,李隆基似乎已經得了老年幻想症,只是程度還不嚴重,但楊國忠和張筠卻不懂,他們只是感受到李隆基出了問題。

    沉默了片刻,張筠道:“所以我們不能再火上澆油,不能再用削藩之事去刺激他,有些事情我們必須保持沉默。”

    “張尚書說的是什么事?舉個例子吧!”

    楊國忠雖然政治才干不高,也常常做蠢事,但他也是個極聰明之人,漸漸聽懂了張筠的意思,他便告訴張筠,不妨挑破了說。

    張筠笑了笑,道:“比如崔太守送來的那封信,我們是不是可以保持沉默?”

    果然是這件事,楊國忠見自己猜中了,不由心中得意,便也笑道“保持沉默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擔得風險太大,若有人彈劾我一本,我可無法交代了,所以....張尚書,你懂我的意思嗎?”

    “那好吧!”

    話說到這一步,張筠就沒有必要再繞圈子了,他咳嗽一聲,便拿出了自己的誠意。

    “前几天楊相國給我說的那件事,我已經反復考慮過了,李林甫雖然已去世,但有些老帳,我認為也必須要算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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