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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高月] 天下 [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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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1-31 02:12:36
第四百二十二章 徹底決裂

 安祿山大軍渡黃河的消息讓李豫感到異常震驚如果說河東還有潼關天險以阻攔安祿山進入關中,那麼他一旦渡過黃河,便可以從關內諸州南下,進入關中,那無異于狼進摘,給紛亂的關中局勢再添一把火。

    李豫心急如焚,回頭向李泌望去,李泌一直在沉思不語,他沒有像李豫那樣表現吃驚,安祿山渡黃河在他的意料之中,盡管守潼關的軍隊兵力較弱,但只要閉關不戰,安祿山再多的精兵也難以入關,可一旦安祿山過了黃河,問題便麻煩了,朔方無兵,各路大軍都聚集關中,關內道空虛,如果安祿山佔據關內道以北,那對關中、對長安無疑如泰山壓頂,朝廷處于危卵之勢。

    “陛下,當務之急是要將安祿山趕回黃河以東,可請求李慶安協助,請他擋住安祿山的兵鋒。”

    “李慶安,他會嗎?”

    “會!一定會,只要他還自認是宗室,自認是趙王,就一定會對付安祿山,一山不容二虎,其實不用陛下出旨,他也一定會出兵,只是陛下出旨更加名正言順,可將他綁在陛下身上,若是興慶宮搶先下旨,那可就麻煩了。”

    李豫當即下旨,封李慶安衛關內北道安撫使,巡視關內諸州,這其實就是命他率軍迎擊安祿山,又封戶部尚書裴為御史大夫,前往李慶安軍中頒旨。

    但做出這個決定還不夠,為了防止安祿山趁關中局勢混亂公開造反,李豫決定和他的皇祖父議和,尋找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妥協方案,一集中兵力對付安祿山,以集中兵力對付安祿山。.........

    興慶宮,這些李隆基也同樣處于一種焦慮的緊張之中,他得到了消息,蜀王已經抵達前軍大營,但正是以為他的出現,進攻勢頭迅猛的高仙芝忽然放緩了攻勢,駐兵陳倉以南的寶雞山,再不肯輕易出兵,這讓李隆基恨得牙根直癢,他知道自己這個十三子其實並不是什麼用兵謹慎,而是不肯為他賣命,為了保存實力,而漢中的李瑁也是象征似得打了一戰,淺嘗即止,也會思維了保存實力。李隆基心中有火,卻難以言述,只得嘆氣對高力士道︰“我的這兩個兒子都缺乏一種做大事的魄力,尤其是十三郎,空有十萬大軍,卻畏受畏腳,成不了大事啊!”

    “上皇,不如和皇孫議和吧!”高力士小心翼翼地建議道。

    “議和?”李隆基警惕的看了高力士一眼,不悅道︰“怎麼議和,他肯讓位給我嗎?我看你是越老越糊涂了,連最起碼的判斷力都沒有。”

    高力士知道李隆基的偏激,雖然不像他得病時那般昏庸固執,但也和開元年間那個從諫如流、銳氣勃勃的年輕皇帝完全不是一個人了,想勸服他,實在是難上加難,但高力士還是想嘗試一下。

    “可是上皇,他畢竟是你的孫子,他的皇位,就是大唐江山的延續,可如果被安祿山之流竊取了江山,那就將是我大堂的不幸,上皇,我們不能內斗以利外賊啊!”

    “你想多了,安祿山不過是跳梁小丑,不必把它放在心上,要擔心也是那逆孫去考慮,我就一句話,那逆孫不下台,我就絕不會善罷甘休。”

    高力士見李隆基執迷不悟,只得嘆息一聲道︰“上皇出去走走吧!久在房內對身體不好,老奴賠上皇去後花園逛一逛。”

    “也好!我也想曬曬太陽,你陪我去吧!”

    他們話音剛落,便听外面隱隱傳來一陣吶喊,李隆基眉頭一鄒,對身旁的宦官道︰“去看看,出了什麼事?”

    宦官奔了出去,片刻便回來急道︰“上皇,是聖上來了,就在殿外,他要求見上皇。”

    “他來做什麼?不見!”

    李隆基頓時惱怒起來,對左右喝道︰“去!把他給我趕走,我沒有這種孫子。”

    高力士連忙勸道︰“上皇,見一見吧!他這個時候來,必然有大師,不如听一听他要說什麼,然後上皇再做決定。”

    李隆基連聲冷笑︰“哼!他派兵來圍困于我,已經不念祖孫之情,我為什麼要讓步,我寧可死在興慶宮,也不會再見他,叫他滾!”

    “上皇息怒,說不定他是來讓步的,上皇先听听他怎麼說,再攆他走不遲。”

    李隆基臉色稍,便對高力士道︰“那你去听听他怎麼說吧!我是不會再見他,你告訴他,我羞于見他這種欺凌宗族之人。”

    “好吧!老奴先去看一看。”

    高力士無奈,只得快步向宮外走去。.......

    在興慶殿前的廣場上,李豫跪在台階前,腰挺得筆直,一遍又一遍地高聲道︰“請皇祖父見孫兒,有大事相商!”

    旁邊幾名宦官驚惶不已,幾次要來扶他,卻被他推開,無論如何,他今天一定要說服皇祖父,停止內斗,一致對外,如果皇祖父能推出一個他也能接受的新皇,那這個皇位他可以讓出,為了大唐社稷長治久安,為了徹底解決造成大唐動亂不止的土地兼並問題,他寧可放棄這個皇位,也要讓皇祖父知道,他是為了先祖大俠的江山著想,而絕不是想留戀這個皇位。

    “請皇祖父見損了,有大事相商!”

    這是,高力士快步走了出來,老遠他便听見了李豫的呼聲,他心中暗暗嘆息,這麼好的一個孫澤,這麼好的一個皇帝,李隆基久鐵定了心要趕他下台,口口聲聲說是因為他侵犯了宗族的利益,可實際上,還是一個“權”字在作怪,李隆基眼看要緊圖的認了,就是看不破這個權字,他要坐這個皇位,至死方休,卻不管身後洪水滔天。

    高力士連忙上前,要負起李豫,“聖上,起來吧!”

    李豫卻固執的搖了搖頭,道︰“高翁,我和皇祖父面談,談一談大唐社稷的命運,如果他不來見我,我久絕不起來。”

    高力士又嘆了口氣道︰“你皇祖父年事已高,他累了,有什麼事,你就告訴我,我去轉告他,勸說他。”

    “高翁,大唐社稷已經到了生死存亡之際,內憂外患,煎迫人心,我作為皇帝,責任重大,如果皇祖父覺得我無能,那我們可以商量,共同推舉一個賢能的宗族,選出一個能帶領大唐走出困境的新皇,那我可以退位,高翁,我今天來就是想和皇祖父談這些事情,請皇祖父為社稷考慮。”

    “好吧!我去給你皇祖父說,但你不要跪了,站起來吧!”

    “不!我一定要等他來見我,這是我的誠意。”

    高力士搖了搖頭,只得又進宮了,一進殿,李隆基便冷冷問道︰“他答應退位嗎?”

    “上皇,聖上說要和你面談,現在局勢堪憂,希望你們能暫時放棄分歧,然後再坐下來談一談,共同推舉一個你們都能接受的新皇,上皇,聖上很有誠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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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1-31 02:13:04
第四百二十三章 迎戰安賊(上)

 李豫直接回了御書房,此時已是黃昏時分,李泌已經回府了,李豫坐回自己位子,立刻吩咐左右宦官道︰“速去將李尚書請來。”

    宦官去了,李豫躺了下來,輕輕捏了捏兩邊的太陽穴,這時他忽然想起王珙還在外面候見,便連忙命道︰“快請王相國進來吧!”

    片刻,王珙匆匆走了進來,躬身施禮,“臣參見陛下!”

    “相國,你說有急事找朕,是什麼事?”

    “陛下,臣發現了一些端倪,不管是蜀王還是荊王,他們都明哲保身,不肯賣命,臣就在想,不管他們怎麼拼斗,就算他們贏了,可將來的東宮之位只有一個,他們怎麼分?如果臣沒有猜錯了話,這個位子應該已經定給蜀王,那麼蜀王和荊王之間就有了矛盾,所以臣有一計,可以離間他們兩人,至少讓荊王撤軍回荊州,那樣一來,孟雲將軍的軍隊便可以撤回防御長安,不知陛下是否有意。”

    李豫饒有興致地點點頭笑道︰“你說說看,用什麼反間之計?”

    “陛下可改封蜀王為秦王,這樣就會給外界一個錯覺,似乎陛下和太祖上皇達成了某種協議,將來由蜀王入主東宮,荊王必然會心生芥蒂,然後,陛下再派人假扮豫章太守上書,說吳王率八萬大軍沿江而下,正向荊襄進軍,給楊國忠一個錯覺,同時我們在漢中廣為宣揚,以荊王多疑的性格,他自會擔心他老巢丟失,這樣雙管齊下,臣敢肯定,荊王必會退軍。”

    李豫細一想,李瑁確實是一個多疑之人,這個辦法不錯,可以采用,他立刻欣然道︰“這個方法朕接納了,朕就委托給相國全權實施此事,蜀王該封秦王一事,朕明天就下旨。”

    王珙見聖上采納了自己的建議,心中大喜,便告辭而去,又過了片刻,宦官來報,“李尚書到了!”

    李豫連忙吩咐,“快快請他進來!”

    他心中充滿了期待,他要和李硯好好商量,怎樣擴大深化對宗室權貴兼並土地的清算。

    ........

    李慶安的大軍佔領了涼州後,並沒有停留,大軍繼續前進,目標直指會州,這天傍晚,經過兩天的渡河,李慶安的八萬大軍已經有五萬渡過了黃河,隨著天色昏黑,河面上的風力加大,水急浪高,李慶安便下令停止渡河,兩軍在黃河岸邊駐扎。

    李慶安也已經渡過了黃河,他的大軍駐扎在離黃河約五里的曠野中,會州的州治會寧縣,在六里之外,可隱隱看見它黑黝黝的城牆,此時會寧縣也被安西所佔領,在城牆上有高高的烽火台,假如有敵軍來襲,烽火台會立刻通知數里外的唐軍大營。

    大營中很安靜,士兵們經過一天的操練,都早早地休息了,李慶安的大帳中卻燈火通明,十幾名高級將領正聚集一堂,商議對安祿山的戰役,此時,朝廷的旨意還沒有傳到這里,但安祿山軍隊已在延州渡過黃河的消息卻已經放在李慶安的案頭之上。

    和安祿山的這場大戰是必然的,這不僅是他們爭奪關內道的需要,也是安西軍東顧的第一戰,兩強相爭,勇者為勝,多年來,關于大唐實力最強的軍閥究竟是範陽軍還是安西軍的爭論,就一直沒有平息過,由于安西軍地處西域,離中原太遠,不被人了解,所以除了朝廷部分官員外,大唐民眾幾乎都公認安祿山的範陽軍要強于安西軍,這是很多人都親眼所見。

    安祿山有三十萬大軍,從河北一路殺至河東,殺氣騰騰,無邊無際的軍隊對大唐軍民影響深刻,而安西軍卻只是一個遙遠的想象,他們遠在碎葉,一直和異族作戰,從來沒有在中原露過面,難以引起大唐民眾的共鳴。

    “各位將軍,這是我們移師中原的第一戰,也是打出我們安西軍威的一戰,安祿山狼子野心,在河東魚肉民眾,橫征暴斂,河東民眾苦不堪言,而我們的安西軍,至少有一半都是河東的移民,所以痛擊安賊不僅是大唐民心所向,也是我們安西軍心所指,我得到最新情報,渡河的安祿山大軍約九萬人,和我們兵力相仿,這正是考驗我們的時刻,我們要讓天下人知曉,誰才是大唐第一強軍。”

    李慶安的戰爭動員令簡單有效,帳中軍官個個摩拳擦掌,渴盼一戰,尤其是當年投降李慶安的河東大將吳庸,更是焦急不已,他手下的兩萬余部眾都是河東人,父親妻兒都在河東,如今他們的父母妻兒都陷于安祿山手中,更有消息傳來,不少人都遭到殘害,他們對安祿山軍隊恨之入骨,日日期盼能打回河東,拯救家人。

    這時李慶安問道︰“現在你們誰願為先鋒,替大軍在前方開道!”

    吳庸立刻起身道︰“卑職願為先鋒!”

    李慶安見他神情激動,便微微笑道︰“我怕你帶兵走得太遠,直接打到太原去了。”

    李慶安的調侃引起大帳中一片哄笑,這時,大將田珍也起身道︰“大將軍,先鋒之位,非卑職莫屬!”

    吳庸臉脹得通紅,立刻單膝跪下道︰“服從軍令是軍人的本份,卑職既然願為先鋒,就絕不會擅自行動,卑職願意人頭擔保。”

    田珍也毫不退讓道︰“我也願意以人頭擔保,若有閃失,可斬我謝罪!”

    李慶安點了點頭,“好!我就命你們二人為左右先鋒,各率五千精兵先行,替我大軍開路鋪橋。”

    這時,一名士兵進來,在李慶安耳邊低語幾句,李慶安笑道︰“朝廷旨意到了,大家先回去準備,等三萬軍渡河後,大軍便即刻行動。”

    眾軍官先後散去,親兵迅速收拾了一下大帳,片刻,執勤軍官把剛剛趕到軍營的裴領了進來。

    裴是明月的舅父,和李慶安的關系向來很好,李豫派他來,就是希望利用他和李慶安的關系達成自己的目的。

    裴一進帳便拱手笑道︰“大將軍,我們好久沒見了。”

    李慶安連忙回禮道︰“舅父不必客氣,快快請坐!”

    兩人分賓主落座,親兵奉上了兩杯熱茶,裴道︰“听說明月生了一子,恭喜賢佷了。”

    李慶安苦笑一聲道︰“說起來慚愧,我已經三十有二,至今才有孩兒,很多人到我這個年紀便已經做祖父了,子嗣不旺,愧對先祖啊!”

    “不要這麼說,你長年南征北戰,自然難以顧及家,但你為我大唐打下了這麼大塊地盤,不僅收復碎葉,還把大食軍趕過了烏滸河,恢復我大唐對河中的統治,你不知道,長安朝野很是振奮啊!長安民眾也是,不僅對你敬佩,同時對你的銀元也非常喜愛,呵呵!我作為戶部主管也一樣很喜歡!”

    裴的幽默引來兩人的大笑,大帳里的氣氛頓時變得輕快起來,這時,裴喝了一口茶,開始進入正題。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忠于聖上?”

    裴嘆了口氣道︰“霍國公主之案剛剛出來時,我們都以為最多勒令她退還土地,然後這事便不了了之,從古至今,權貴犯案無不如此處理,卻萬萬沒想到,聖上竟然抄沒了霍國公主的家產田契,並以此為契機,開始在關中清查宗室所佔田地,已經抄沒了七家,如此魄力,和他從前的軟弱完全不同,讓人明白,他是真的在處理大唐積弊,一下子便讓無數朝臣對他生出了由衷的擁戴之感。”

    “可他這樣會引來殺身之禍,他不可能長久。”

    “殺身取義,死又何妨?”

    李慶安對李豫的做法並不贊成,他知道李豫更多是因為財政困境才不得不走出這一步,但他見裴對李豫頗為推崇,便不提此事,一笑了之。

    “這次舅父趕來,應該有重負在身吧?”

    裴點了點頭,從身邊取出了李豫的聖旨,遞給李慶安道︰“繁瑣的禮儀就免了,這是聖上給你的正式旨意,你自己看吧!”

    李慶安打開聖旨,匆匆看了一遍,和他想的一樣,李豫封他為關內道安撫使,希望他出兵迎戰安祿山。

    一旁,裴又勸他道︰“俗話說名正才能言順,賢佷是安西節度,卻渡過黃河來到關隴,既無聖上詔書,也無百官請願,實屬擅自用兵,說得嚴重一點就是有造反嫌疑,雖然安祿山也同樣不奉詔入京,但他兒子被殺,說起來他也有借口,出于一時激憤,情有可原,至于高仙芝,他有先帝的旨意,郭子儀是奉詔入京,兩人都是有理有據,讓人無話可說,只有賢佷和哥舒翰是擅自進京,難以對天下交代,但現在卻不同了,賢佷接了聖旨,奉旨討安祿山,一旦擊敗安祿山,賢佷便是有功于社稷,令天下人信服,賢佷,這可是你在天下樹威的機會,擊敗安祿山,你就是***之師的代表。”

    盡管裴循循善誘,苦苦相勸,但李慶安卻並不買帳,他眉頭一皺道︰“舅父之言雖然有道理,但舅父可知道,安祿山渡河大軍達九萬之眾,又由安祿山親自率領,而我只有八萬軍,兵力上我處于劣勢,雖然安西軍善戰,可範陽軍長期與契丹作戰,實力也不弱,我這次可是以安西精銳對陣範陽,背水一戰,必將是一場血戰,將士以性命相搏,若我敗了,我只能退回安西,數年難以翻身,代價不可謂不大,可聖上卻只給我一番鼓勵,我怕難以服眾啊!”

    裴明白李慶安的意思,這是在談條件了,他立刻道︰“我臨行前聖上應允過,只要安西軍這一戰勝了,賢佷可自擬將士的官爵封賞,聖上將一律批準,並且賢佷以趙王之爵,實封萬戶,賢佷可能不知,親王雖封萬戶,但那只是名義,實際上最高只實封到三千戶,而你將是萬戶第一人。”

    李慶安喝了一口茶,緩緩道︰“萬戶不萬戶,我倒並不在意,我畢生的理想就是修身治國平天下,論將職我已經做到了安西節度使,擊敗大食,開闢大唐疆土何止千萬,可謂百戰平天下,可是我卻從來沒有在朝廷做過相國,無治國之功,空有中書門下平章事之餃,卻從未進過政事堂一天,而楊國忠碌碌之才,卻竊居右相多年,李慶安不才,願毛遂自薦,取代楊國忠。”

    裴愣住了,他沒想到李慶安的條件竟然是當右相,半晌,他遲疑著問道︰“那安西呢?”

    李慶安一笑,“當年李林甫不是一樣兼任安西節度使嗎?”

    “這....”

    裴沉吟一下,便道︰“賢佷,此事事關重大,我無權答應你,我會立刻回去,向聖上稟報。”

    他站起身,拱手道︰“那我先走了。”

    李慶安也站起身,道︰“兵貴神速,戰機不可輕失,我可以先出兵迎戰安祿山,以示我的誠意,請舅父轉告聖上,我若為右相,三年內,我替他蕩平天下割據諸侯,還大唐一個朗朗青天,然後我會回歸安西,我和他將以西黃河為界,各理江山。”

    裴書生意氣,听得心神激蕩,大聲道︰“好!我一定說服聖上,告辭了!”

    李慶安施禮微微一笑,“舅父請一路保重!”

    .........

    兩天後,李慶安的八萬安西大軍整兵完畢,一萬先鋒軍在大將田珍和吳庸的率領下,分兵兩路,一北一南,向原州的蕭關縣和平高縣進發。

    這次安祿山渡黃河西征共有九萬大軍,以大將史思明為先鋒,他親自統帥大軍,而潼關那邊,由他的兒子安慶緒和大將蔡希德繼續進攻,但兵力只有三萬,主要兵力都集中到了渡河西征大軍上。

    安祿山是從延州渡河,渡河後休整了三天,隨即向西進發,此時安祿山大軍已經在慶州懷安縣一帶,再經慶州、寧州和涇州進入關中地區,其間需要約五天的時間,但安祿山非常謹慎,他並不急于進京,而是派人進京和他在長安的心腹劉駱谷等人聯系,了解長安的時局發展,然後再尋找機會進京。

    但安祿山進入慶州沒多久,便听說了李慶安大軍在會州渡河的消息,這個消息令他格外緊張,他沒有想到李慶安竟然已經從安西過來,安西軍既然渡過黃河,那麼兩軍都將從關內道進入關中,狹路相逢,一場惡戰是不可避免了。

    如果說大唐還有令他重視的對手,那便是李慶安的安西軍了,他和安西軍打過多年的交道,當年李慶安以一個校尉的身份進京,剛封中郎將沒幾天,便迫使自己打斷了兒子安慶緒的腿,又在虢國夫人的壽宴中以壺箭大敗史思明,這兩件事令他記憶深刻,他當時便意識到,李慶安將來絕非池中之物,但他絕對沒有想到,李慶安最後竟成為了安西節度使,還是建成太子之後,爵封趙王,統領近三十萬安西軍。

    如果安祿山知道將來有一天李慶安會成為他的強勁對手,那他當年一定會不擇手段殺死李慶安,絕不會給他機會。

    時光不可能倒流,安祿山悔之不及,只能強打精神,準備和李慶安的安西軍決一勝負,這其實也是他心中所盼,若他能一戰擊敗安西軍,那天下他還會懼怕誰,他將橫掃天下,一腳踢開李氏宗族,將由他安祿山登基稱帝,建立大燕王朝,這是他做了近十年的夢,這個夢能否實現,就由這次和安西軍的一戰來決定。

    安祿山的大軍駐扎懷安縣,由于安西軍的到來,他沒有繼續南下,而是準備以逸待勞,在慶州和安西決一死戰。

    安祿山站在站在懷安的城牆上,眯縫著小眼楮眺望四周的地形,這一帶是丘陵地帶,隨處可見低緩的丘陵,前方數里外便是白馬川水,河水寬約五丈,隱隱可見一座橋梁溝通東西兩岸,此時正值初夏,天氣炎熱,河面上籠罩著一層霧氣。

    安祿山眉頭一皺,手一指道︰“派人去把那座橋梁拆了,看著讓人刺眼。”

    這時,他身邊的大將田乾真小心翼翼向他建議道︰“大帥,屬下認為此地並不是和李慶安決戰的好地方。”

    “為何?”安祿山瞥了他一眼問道。

    “因為屬下覺得此地地形不利,既無雄城廣廓用以拒敵,又無險峻山勢作為依憑,只有小縣城一座,而且不是去長安的必經之路,大帥在此拒守,雖然是以逸待勞,可如果李慶安並不來此地,而是在南方入關中的必經之道等候我們,大帥去還是不去?”

    田乾真是安祿山手下少有的文武雙全的大才,他看出安祿山是有點懼怕李慶安,,在李慶安的影子都沒見到之時,便派人去拆橋,這就暴露出了他內心的膽怯,所以他不敢南下,只敢據守這座小縣,就是為了離黃河更近一點,便于逃命。

    可是李慶安會老老實實來這里嗎?肯定不會,他肯定會搶佔有利地形,如原州南面的隴山關、彈箏峽一帶,然後以逸待勞等待範陽軍過去,可嘆安祿山比李慶安早過河,卻疑神疑鬼,行軍緩慢,讓安西搶了先機。

    安祿山半天沒有說話,他的謀士高尚也勸說他盡快南下,但他沒有采納,現在田乾真也這樣勸,安祿山有些動搖了。

    這時,只見一隊騎兵斥候由遠而至,片刻便奔至城下,為首軍官大喊道︰“大帥,安西大軍約八萬人在原州平高縣駐扎下來,不再東進。”

    田乾真暗暗一嘆,果然如他所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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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四章 迎戰安賊(中)

    和安祿山重視李慶安一樣,李慶安同樣也極為重視安祿山,極為重視這一戰,這一仗他輸不起,正如他對裴旻說的一樣,一旦他失敗,他只能退回安西,數年不得翻身。

    這是一場勢均力敵之戰,是一場講究天時、地利、人和的戰役,稍有疏忽,都將是致命的危險。

    這次安祿山借口子殤,大舉進攻關中,雖未舉造反之旗,實在做叛逆之事,先強攻潼關,再渡河入關內,其狼子野心昭顯,天下人無人不知。

    名不正則言不順,出師之名極為重要,就算安祿山可以閉塞眼耳,不管天下非議,但他的手下兵將則會心有戚戚,未必愿跟他行叛逆之舉,不愿為他效死命,這樣一來,他的軍隊士氣和戰斗力都會大減,這是必然的,安祿山的手下并非全是胡兵,大部分仍然是漢兵,漢人將領也不在少數,在大唐王朝剛剛從開元盛世走出來之際,便貿然行造反之事,是絕不會得人心。

    李慶安卻絲毫不敢大意,他一面派人去長安大肆宣揚他是奉旨討安祿山,以求得到***的支持,同時派人去四周州縣聯系地方官府,勸說民眾疏散,另一方面,他又派出大量的斥候奔赴關內各地,尤其是盯住在鳳翔對峙的三軍,以防止他們從背后襲擊自己。

    此時雖是初夏,但太陽火辣,熾熱的陽光炙烤著大地,身著數十斤的盔甲武器行軍,將極大地損耗體力,這種天氣,誰能以逸待勞,誰就占據了天時。

    從一開始,李慶安便發現安祿山犯了一個錯誤,他竟然在慶州等待自己,而沒有去占據原州最有利的地勢。

    ‘涼秋八月蕭管道,北風吹斷天山草’

    東函谷,南崤武,西散關,北蕭關,自古就是關中的四大關隘,這里的蕭關并不是北方兩百余里外的蕭關縣,而是位于平高縣(今天固原縣)西南約三里外的六盤山口與蕭關故道的交匯點上,背靠六盤山,南部扼住了關中北部著名一峽三關,彈箏峽、六盤關、隴山關、瓦亭關,地勢開闊,進可攻、退可守,居高臨下,占據著最有利的地形。

    現在的消息是,安祿山的前鋒還沒有抵達平高縣,為了搶先占領這處最有利的地形,安西軍先鋒大將田珍和吳庸率軍一路疾奔,繞過屈吳山,晝夜行軍,一定要搶在安祿山先鋒軍之前,占領這座最重要的關隘。

    與此同時,安祿山副將史思明也派手下大將薛蒿率軍一萬,向平高縣星夜飛馳,也一樣企圖占領這處關隘。

    天剛蒙蒙亮,安西軍先鋒抵達了平高縣西北約五十里外的蔚如鎮,蔚如鎮因緊靠蔚如河而得名,人口約四百余戶,算得上是一座大鎮。

    初夏時節,天亮得較早,鎮子里已經十分熱鬧,到處是早起的農人趕去鎮子東面的麥田收割,眼看要到收麥的時節,麥田里已是一片金黃。

    當一萬安西軍進入了鎮子,小鎮頓時沉寂下來,家家關門閉戶,人們驚恐地從門縫向外張望,唯恐這支軍隊沖進民宅大肆搶掠洗劫,他們中有人得到消息,在蔚如河東面的葫蘆鎮和附近村庄,昨晚遭到了一支軍隊的搶掠,***燒殺,葫蘆鎮和附近四個村庄几乎都成了鬼蜮,只有十几名青壯游過蔚如河得以幸免。

    漸漸地,鎮上的民眾一顆心放了下來,這支軍隊似乎還算軍紀嚴明,沒有騷擾他們,很快,他們便知曉了,這支軍隊竟然是安西軍,安西軍在大唐聲譽極好,從來就沒有擾民之事發生,開始有人出門去打聽消息了。

    安西軍進入蔚如鎮后,便得到了一個時辰的休息時間,士兵們一夜行軍,人馬皆已疲憊至極,簡單地喂一下戰馬,便紛紛倒頭呼呼大睡,在鎮子東頭的一棵大槐樹下,田珍和吳庸正在商量下一步的行動。

    兩人的行軍路線本來不同,但越過屈吳山后,兩人又匯兵一處,集中兵力搶占蕭關,兩人官爵雖然一樣,但田珍的資歷要老得多,年紀也大,因此李慶安命令田珍為先鋒主將,吳庸為副將。

    “吳將軍,我有一種預感,安祿山的軍隊極可能就在我們附近。”

    田珍站在一盤大石磨上,向東方眺望,他也是安西著名的陌刀將,身材偉岸,雙臂尤長,只是臉上有一道又長又深的刀疤,划過他整個左臉龐,看起來格外恐怖,這也是他在花剌子模戰役中留下來的紀念,那場血腥的戰役,他身上僥幸沒有受傷,但臉上這道傷疤卻觸目驚心,將他整個臉都破了相。

    吳庸點點頭,“離平高縣越近,遭遇安祿山軍隊的可能性就更大,我們要加倍小心。”

    “其實占領平高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占領蕭關,等斥候傳來消息,我們就立刻前進,要盡量趕到蕭關。”

    這時,几名士兵帶著一名老者匆匆趕來,士兵上前道:“田將軍,鎮中的里正來了,他有安祿山軍的消息。”

    田珍大喜,急對士兵道:“請里正前來問話。”

    蔚如鎮的里正是一個六十歲左右的老者,他走上前跪了下來,“小民蔚如鎮里正曹建叩見將軍。”

    田珍連忙扶他起來,笑道:“里正不必多禮,快快請坐!”

    曹里正起身道:“你們的士兵告訴我,你們想知道安祿山軍隊的消息,是不是安祿山的軍隊我不知道,但昨天晚上,河對岸的葫蘆鎮來了一支軍隊,燒殺搶掠,一直折騰到半夜才平息下來,現在他們是否已經離開,我們也不知道。”

    田珍和吳庸對望一眼,現在出現的軍隊,若不是他們,那必然就是安祿山軍隊,吳庸急問道:“請問里正,他們有多少軍隊?”

    “據逃過河的人說,至少有五六千人,或許還更多。”

    “那附近可有過河的橋梁?”

    曹里正心有余悸道:“原本前方三里處有一座橋梁,但年久失修,上個月塌掉了,本來官府說盡快修好,可至今沒有動靜,也幸虧這樣,對岸的軍隊才無法過河,現在大家過河,只能靠擺渡。”

    “那最近的一座橋梁在哪里?”

    “在五十里外的平高縣,這附近再也沒有橋梁。”

    “多謝里正了。”

    田珍急對吳庸道:“不管對方有沒有啟程,我們必須立即出發,用最快的速度趕到蕭關,否則我們會誤了大事。”

    這時,旁邊的曹里正接口道:“去蕭關倒有條近路,可以節省一個時辰,馬匹也能通過,我可以找几個年輕人帶你們去。”

    田珍大喜過望,立刻下令道:“讓弟兄們起來,立刻出發!”

    睡夢中的安西軍士兵紛紛被叫醒,他們顧不得身體疲乏,將行李簡單收拾,便翻身上馬出發了。

    就在安西軍出發的同時,對岸的安祿山軍隊已經領先了他們近一個時辰,約十里的距離,這支安祿山的軍隊由大將薛蒿率領,也同樣是一萬人,胡漢各半,胡***部分是依附范陽的突厥人,還有部分契丹人和奚人,這些少數民族為安祿山作戰,為的是財物和女人,而他們的主將薛蒿也是個極為狠辣之人,治軍不嚴,從延州一路過來,薛蒿便放縱士兵搶掠***,給沿途民眾帶來了深重的災難,但同時也使他們的行軍速度大大放慢,走了四天三夜,還沒有到平高縣。

    本來薛蒿被史思明催促,盡快占領平高縣,平高縣又是原州的州治所在,人口眾多,殷實富饒,薛蒿和他的部屬早已垂涎三尺,也想以最快速度占領平高縣,防止肥羊們逃跑,不料昨天晚上,他的一個手下給他獻了一個葫蘆鎮上的美貌女子,在行奸時他卻被女子抓傷了*,薛蒿勃然大怒,一劍殺了女子,又下令血洗葫蘆鎮和周圍村庄,他們在葫蘆鎮折騰了整整一夜,耽誤了五個時辰。

    或許就是冥冥之中的安排,上蒼不可能讓他們占盡便宜,正是這五個時辰耽誤,改變了安祿山軍隊的命運,也扭轉了整個戰局。

    此時,薛蒿也得到了斥候的消息,河對岸發現了安西軍的蹤跡,他這才著急起來,喝令手下士兵急速前進,但由于他的軍隊搶掠了大量財物,牽牛拖驢,每個人都負重過多,很多士兵的馬上還馱著女人,行軍速度無法加快,薛蒿三次下令拋棄財物女人,但沒有一個人聽令,薛蒿大怒,一連殺了三個不聽命令的胡人將領,胡兵這才害怕了,紛紛將牛、驢以及女人等大件財物拋掉,而留下了金銀細軟,開始加速向平高縣前進。

    兩支大軍浩浩蕩蕩地在蔚如河兩岸奔馳,你追我趕,几乎是并駕齊驅,都是為了搶先占領戰略險要處,這一帶是六盤山的余脈,山勢起伏,行軍艱難,不能像平原那樣縱馬疾奔,需要翻越一座又一座的山嶺,五十里路程,竟要耗費一天的時間,但安西軍得到了當地人的幫助,從一條捷徑直奔蕭關。

    當天色漸漸黑下來時,雄偉峻奇的蕭關主堡在夜色中清晰可見,一名斥候趕來稟報,“田將軍,蕭關主堡上只有三百關中軍駐守,安祿山軍隊還沒有趕到。”

    又一名斥候來報:“安祿山軍已經快到平高縣,離我們這里不足十里。”

    田珍終于長長松了一口氣,他擦了一把汗對吳庸笑道:“多虧咱們抄了近路,否則,就被安祿山軍搶先了。”

    這時,吳庸心中冒出了一個大膽的念頭,他附耳給田珍低語几句,田珍眉頭緊鎖,半晌,他拳掌一擊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這么干!”

    ........

    安祿山軍隊終于在夜幕降臨時,筋疲力盡地趕到了平高縣,蕭關就在平高縣西南三里處,這時,不遠的城池清晰可見,城門緊閉,前軍忽然停了下來,薛蒿大吼道:“為何停步?”

    “將軍,弟兄們想進城!”

    “放屁!”

    薛蒿勃然大怒,大罵道:“搶錢搶女人習慣了嗎?看見城池就想進,給我繞過城,趕去蕭關。”

    聽說不能進城,胡兵們都鼓噪起來,“將軍答應過的,入平高城放假三天,怎么又出爾反爾了?”

    薛蒿不敢惹翻這幫無法無天的胡兵,只得忍住氣大喊道:“弟兄們聽著,現在我們要趕在安西軍之前搶占蕭關,這是史大將軍的命令,誤了軍機,誰也吃罪不起,我答應大家,先占領蕭關,回頭我再來搶錢搶女人,讓你們個個滿載而歸。”

    在薛蒿威逼兼引誘下,士兵們最終放棄了進攻平高縣,萬分不滿地繞城而去了。

    過了平高縣,道路立刻變得險峻起來,一座又一座的巨大石墩就仿佛一只只巨大的怪獸,矗立在夜色中,范陽軍昨晚几乎一夜未睡,又急行軍一天,大家都有點筋疲力盡了,可是還要翻山越嶺,前往三里外的雄關,三里路并不長,在平原地帶一掠可過,而在這里,卻變得異常艱難,馬不能騎了,只能牽馬徒步而行,至少要走半個時辰。

    士兵們怨聲載道,罵罵咧咧地摸索著向前行軍,這時,一名斥候軍趕來稟報道:“薛將軍,西北六里外發現了安西軍前鋒,約三千人,他們正拼命向蕭關奔跑。”

    薛蒿大吃一驚,他以為安西軍還在十几里之外,他急得大吼一聲,“傳令弟兄們加快速度,先趕到蕭關主堡的一百名弟兄,每人賞三個女人,一千貫錢。”

    在錢和女人的刺激之下,他手下的士兵開始嗷叫著向蕭關方向狂奔,本來已經疲憊不堪,現在卻個個精神百倍,一萬人在山谷中浩浩蕩蕩向三里外的蕭關奔去。

    可就在離蕭關主堡還有兩里時,他們進入了一條長約一里半的山坳,走出山坳后,便是一條狹窄的甬道通往上方的主堡,甬道寬不到一丈,最多并行三人,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蕭關的險峻就在這里,周圍都是連綿起伏的山梁,一直延續到高聳的六盤山脈,六盤山的一條支脈在這里陷落,地形破碎,形成一條巨大的峽谷地帶,寬十余里,長約數百里,著名的三關口和彈箏峽便位于其中,通往關中的涇水也發源于這里。

    而蕭關便是這一連串關隘之首。

    薛蒿騎在馬上,望著兩邊黑黝黝的山體,他心中有些不安,這里可是打埋伏的好地方,兩邊山上可以埋伏大量軍隊,而自己軍隊在狹長的山坳前行,沒有任何遮攔,連一棵樹都沒有,他暗暗后悔,自己只顧搶占蕭關,竟沒有想到安西軍會有埋伏的可能。

    可是現在已經晚了,他的主力大隊全部都進入了山坳,只能硬著頭皮盡快穿過這里。

    “前軍加快速度,盡快走出山坳!”

    就在安祿山前軍剛剛要走出山坳,突然,四周響起了梆子聲,夜色中,萬箭齊發,箭雨密如飛蝗,鋪天蓋地射進毫無防備的安祿山大軍中,頓時慘叫聲、哀號聲響徹山谷,一塊塊巨大的石頭被撬下,呼嘯著向山坳中士兵的頭頂上砸去,砸得血肉模糊,尸橫遍野。

    薛蒿知道中了埋伏,急得他跺腳大喊道:“鎮靜!鎮靜!”

    可是沒有人聽他的話了,他們本來就軍紀不嚴,在生死一線面前,更是沒有人愿意為別人考慮,安祿山軍中一片大亂,一萬大軍在箭雨中掙扎,爭先恐后向來路奔逃,他們互相踐踏,哭喊哀求,死傷極其慘重......

    山梁上,田珍望著下方密集的人群,不由遺憾地嘆了口氣,“可惜沒有能帶几只震天雷來,否則,那才叫過癮。”

    ........

    三天后,李慶安的七萬主力大軍抵達了平高縣,田珍率領數百士兵和原州刺史、縣令等一幫地方官已在城外等候。

    田珍上前行一軍禮道:“末將幸不辱命,搶先占領了蕭關,現在一萬軍隊都分布在蕭關及其南部的各個關隘中,萬無一失。”

    李慶安點點頭笑道:“聽說你們在最后關頭放棄了進入蕭關,而是伏擊安祿山軍得手,很有魄力,我要大大表彰你們。”

    “回稟大將軍,這是吳將軍的策略,他還率三千人扮作疑軍,成功地騙過了安祿山軍的斥候,這是吳將軍的功勞。”

    “很好!你居功而不自傲,讓功于同僚,你們兩人我都要封賞,我現在想知道,最后的戰果如何?”

    “稟報大將軍,安祿山的一萬先鋒軍,被我們殺死五千余人,生俘三千,最后只有不到兩千人逃走,可惜他們的主將薛蒿也逃脫了。”

    李慶安沉吟片刻便下令道:“這支軍隊沿途燒殺搶掠,所過之處皆為鬼域,可謂十惡不赦,傳我的命令,三千生俘全部斬首,以震懾安祿山的暴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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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五章 迎戰安賊(下)

    平高縣距離長安不過數百里的距離,李慶安和安祿山第一場戰斗就像長了翅膀一般,傳遍了長安,傳遍了關中大地,尤其是安西軍占領了蕭關,扼斷了安祿山進入關中的道路,這更使得長安人歡欣鼓舞,各個街坊敲鑼打鼓,爆炸放得震天響,這一刻,安西軍在某種意義上已經成了關中民眾的保護神。

    隨著安西軍的參戰,長安米價暴跌,從最高斗米八百文跌至跌至斗米一百五十文,令上百戶屯米的大商家傾家蕩產,長安民眾無不拍手稱快。

    而另一方面,李慶安下令斬殺三千俘虜的決定卻又引發了一場大爭論,几乎所有的酒肆都在談論這件事,有人贊成,有人反對,有人憂心李慶安殺戮太狠,但更多人卻堅決支持,安祿山大軍所過,洗掠城池,***婦女,殘殺老弱,各種暴行令人發指,尤其薛蒿這支軍隊更是殘暴無比,所經過之地,皆夷為平地,尤其馬嶺縣的一千三百戶平民無一逃脫,近千婦女被輪暴而亡,正如李慶安給朝廷的上書中所言,‘不懲罰他們的罪行,上天都不會饒恕。’

    大明宮,李豫慢慢將李慶安的奏折放在桌上,長長松了一口氣,安西軍能夠截斷范陽軍的南下之路,這無疑是一個好消息,這兩天他的心情不錯,好消息一個接一個來,王珙的反間計奏效了,荊州軍撤離了漢中,孟云和羅護法的軍隊正在返回長安的路上。

    雖然李泌勸李豫趁蜀中空虛的機會,命孟云的軍隊直接殺入蜀中,斷高仙芝的后路,但左相王珙和兵部尚書陳希烈卻堅決反對,陳希烈認為關中軍訓練不夠,一旦高仙芝回防蜀中,就是這支軍隊覆滅之時,王珙也直言,以高仙芝用兵的謹慎,他絕不會傾巢而出,蜀中應該還有備兵,現在長安空虛,應該引兵保衛長安。

    李豫最終接受了王珙和陳希烈的建議,命孟云大軍回保長安,第一次沒有聽從李泌的勸告。

    李豫得到的另一個好消息是李硯傳來,李硯和長孫全緒率五千軍在涇陽縣和云陽縣一連攻破七座大庄園,挫敗了三起組織庄丁造反的圖謀,主謀者儀王李璲自殺未遂,被押解回京,在這七座占地遼闊的庄園中,李硯抄獲糧食近五百萬石,尤其在云陽縣的白水河庄園,士兵們意外起獲了長安十八戶宗室藏匿在這里財富,共計錢四百二十萬貫,各種金銀珠寶無可計數。

    這個消息令李豫欣喜若狂,他下令將錢糧悉數運回國庫,數萬頃土地將重新分配給自耕農。

    李豫看了完李慶安的奏折,對李慶安提出要一百萬石軍糧和一百萬貫錢的請求,他毫不遲疑地提筆批准了,他現在有的是錢糧,只要李慶安能替他徹底殲滅安祿山軍,他絕不吝嗇。

    李豫放下筆笑道:“朕發現自從李慶安參戰后,形勢大變,朝越來越有利于朝廷的方面發展了,這個李慶安倒是朕的福星。”

    李豫見李泌沒有吭聲,他便走到窗前長長地伸了一個懶腰,望著蔚藍的天空,他躊躇滿志道:“照這個勢頭發展下去,再給朕兩個月時間,朕就完全可以解決關中的土地兼并問題,然后對河南府下手,朕相信只要一年時間,就能增加兩百萬戶自耕農,給朝廷帶來穩定的財政收入,大唐將在朕的手上重新走向中興。”

    相對于李豫的躊躇滿志,李泌卻感覺不太樂觀,他發現李豫已經走上了一條與宗族對抗決裂的不歸之路,在一次次抄家和沒收土地,他似乎得到了一種搶掠的樂趣,并樂此不疲,這絕不是一種正常的帝王思維,倒像是底層的造反派頭子,李泌感覺李泌正一天天走向眾叛親離之路,為此,他几次勸說李豫,但李豫卻不置可否。

    “朕既然已經抄了一個霍國公主的家,就不在意再抄一百個霍國公主的府邸,在朕看來,兩者沒有區別。”

    這就是李豫給他的回答。

    “師傅,你在擔心什么?”李豫見他一直不說話,終于忍不住先問了。

    李泌苦笑一聲道:“陛下既然這么看重李慶安,那他提出的條件,陛下是否答應呢?”

    “師傅是指他要右相一事嗎?”

    “是!你真的准備封他為右相嗎?”

    李豫緩緩地點了點頭,肯定地說道:“正是這樣,朕確實准備封他為右相國,朕心里很清楚,朕的土地改制離不開軍隊強有力的支持,李慶安雖然有野心,但有一點他和朕一樣,都是反對土地兼并,從他在安西的所作所為,朕就看得出來,他一定會支持朕的土地改制,有了他的軍隊支持,朕就一定能重建貞觀大唐。”

    李豫又望向窗外,望著天空的朵朵白云,仿佛天空的白云連成一片,構建成了他的理想天國:耕者有其田,居著有其屋,一年處斬者不超過十人,人人禮讓,夜不閉戶,路不拾遺,民者家有余糧,子孫滿堂,官者糧庫充溢,輕徭薄賦,天下敬仰大唐之藩國云集長安。

    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帶著一種傷感的語調道:“只要再給朕三年的時間治理,那么,只要他提出要大唐社稷,朕愿意把江山讓給他。”

    李泌說不出一句話,他仿佛到今天才真正認識了李豫,就仿佛他變成了一只鳳凰,為了實現理想他寧愿燃燒自己的生命。

    半晌,李泌才低聲問道:“既然陛下決定封他為右相國,那陛下一步有何打算。”

    李豫也不回頭,冷冷道:“下一步,朕准備對楊家下手。”

    .........

    這几天,安祿山大軍內軍心不穩,李慶安斬殺三千戰俘,極大地震撼了范陽軍,有人憤怒大罵,但更多人是卻是惶惶不安,一般而言,雙方交戰都會善待戰俘,以期讓更多人投降,但李慶安卻反其道而行之,他斬殺戰俘的氣勢表現出了他強大的自信,而這種自信卻讓安祿山的士兵們恐懼,他們會是安西軍的對手嗎?

    安祿山的心情也一樣沮喪,爭奪蕭關失敗,安祿山終于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還不僅僅是因為李慶安扼斷了他進入關中的道路,而且他背靠黃河,八萬大軍只能依靠黃河舟楫返回河東,可李慶安會給他這個機會從容渡河嗎?其實他已經沒有退路了,只有徹底擊敗李慶安,他才可能回到河東。

    雖然是這樣希望,但安祿山卻沒有一點自信,他的一萬精兵就這么被輕易地消滅了,誠然是因為爭搶城堡心切中了埋伏,但據逃回來的軍士描述,安西軍的死傷最多只有兩三百人,還是在攔截逃兵時雙方有交手,而在伏擊過程中,安西軍至始至終沒有露面,只用弓箭射擊,還有大量的士兵都是死在自相踐踏上,以一百人的死傷換取一萬人的全軍覆沒,他不由又想到李慶安手中最神祕的武器天火雷,這么多年,他怎么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據說是蔥嶺山體中的一種石頭,用火點燃后能爆炸,可是誰又能告訴他,這種石頭藏在蔥嶺何處?

    諸般不利的消息讓安祿山沒有了一點信心,他把自己關在大帳中,甚至也不想去安撫軍心。

    “大帥,高先生來了。”帳外傳來了親兵的稟報聲。

    安祿山悶悶道:“讓他進來吧!”

    帳帘一挑,他的謀士高尚走了進來,他前几天去黃河邊催糧了,今天上午才回來,一回來便聽說薛蒿慘敗的消息,在高尚看來,勝敗是兵家常事,薛蒿這蠢貨一路劫掠,耽誤了軍機,焉能不敗。

    高尚并不在意兵敗,他在意的是軍心不穩,還有安祿山的意志消沉,這才是不妙的大事,一進帳,高尚便道:“大帥可是被李慶安打怕了?”

    安祿山長長嘆了口氣道:“我悔不該當初不聽先生之勸,固執要渡黃河,現在看來,西渡黃河是一個極大地錯誤,我太性急了。”

    高尚瞅了安祿山一眼,這個安祿山有個最大的毛病,就是經不起挫折,遇到一次挫折就像整個人都崩潰一樣,全然不管后面如何,高尚便耐住性子勸他道:“其實這回并不是李慶安有多厲害,我聽說史思明派薛蒿為先鋒去搶占蕭關,我就知道他必敗無疑。”

    “為什么?”安祿山一下子有了精神,連忙問道。

    高尚微微嘆息道:“用兵當知將,如果是去鎮壓造反,殺人樹威,用薛蒿不錯,此人心狠手辣,每戰必縱兵大掠,對付民眾則像蝗虫一般凶狠,可讓他去千里奔襲,搶占關隘,就用錯人了,大帥可見他一路上燒殺搶掠,最多三天的路程卻走了四天三夜,在馬嶺縣還屠城一夜,這樣的人,他能搶到關隘嗎?一路上胡作非為,耽誤了時間,可當他發現要誤軍機時,便急不擇路地狂奔,甚至連斥候的沿路探查都等不了,這樣的人焉能不敗?如果換成田乾真去奪關,我相信,最后失敗的一定是安西軍,所以我說,我們其實不是被安西軍打敗,而是被自己打敗了。”

    高尚的分析頭頭是道,令安祿山連連點頭,他的信心又在一點點聚攏了,他一拍桌子大罵道:“好個史思明,我派他為前軍,可他是怎么派的人,連最起碼的用人之道都不懂!”

    高尚暗暗搖頭,苦笑一聲道:“其實大帥命史思明為前軍大將,也是用人不當。”

    安祿山愕然,“先生這是何解?”

    “大帥忘了嗎?史思明可是逢‘安’必敗啊!”

    安祿山恍然大悟,這個安可不是他安祿山的安,而是李慶安的安,史思明懼怕李慶安,就像老鼠怕貓,自己怎么把這個茬給忘了,他一拍腦門,連忙道:“我知錯了,立刻就把史思明招回來。”

    安祿山也有一個很大的優點,那就是從諫如流,只要他的謀士說得有道理,他一定會遵從,高尚見他聽從建議,心中大慰,便笑道:“我有一計,可讓李慶安失去地利之優勢。”

    安祿山大喜,連忙道:“只要和李慶安在平地上作戰,我不懼他。”

    高尚瞇起小眼睛,微微一笑道:“我揣摩李慶安,是想借擊敗大帥來振聲威,而不是把大帥趕回河東那么簡單,既然如此,我們便可以利用李慶安想殲滅范陽軍的這種野心,將他引蛇出洞。”

    “不知先生想怎么個引法?”

    “很簡單,可在周圍州縣中散布謠言,說契丹進攻范陽,切記,這個謠言決不能讓軍中知曉,只能在州縣傳播,讓安西軍斥候知曉,然后大帥召回史思明,開始徐徐撤軍,屬下相信李慶安一定會追來。”

    安祿山眉頭一皺道:“如果被他看破怎么辦?”

    高尚搖搖頭,笑道:“只要他想殲滅范陽軍,就算被他看破了,他也一樣會追來。”

    “可如果他不追呢?”

    “那我們就此撤軍回河東,保存實力。”

    .........

    次日下午,駐扎在南面安定縣的史思明軍撤軍北歸了,與此同時,安祿山大軍收拾駐地,開始拔營東撤。

    消息如同風一般地傳到了平高縣安西軍駐地,同時傳來的消息還有契丹進攻范陽,范陽軍人心惶惶。

    李慶安的大營里,嚴庄也從會州趕來了,一進帳他便大笑道:“大將軍,這必然是高尚的主意,讓范陽軍佯裝撤退,吸引安西軍前去追趕。”

    嚴庄見李慶安在地圖前用炭筆尺子仔細計算著什么,便繼續道:“我對安祿山了解太深,如果他真的要撤退,那他必然是命令史思明進軍平高縣,而不是撤回去,這是他的一貫策略,大將軍不可上當。”

    李慶安放下手中炭筆,抬起頭嘆道:“可不管他是真撤退,還是假撤退,我都不可能置之不理,這個高尚看透了我的心思,我確實不能讓安祿山跑了,我承認我賭不起。”

    嚴庄這輩子最恨的一個人就是高尚,他聽李慶安有點贊揚高尚之意,心中不舒服,便道:“大將軍不要長他的威風,我有一計,可讓他搬起石頭砸自己腳。”

    李慶安看出了嚴庄心中心中的不喜,便微微一笑道:“先生請說,我洗耳恭聽。”

    嚴庄沉吟一下,便道:“高尚此計有一個最大的忌諱,那就是他的謠言不能讓自己軍中知道,否則會造成恐慌,大將軍可命斥候想辦法把這個謠言傳進安祿山大營中,讓他自食其果。”

    李慶安點點頭笑道:“先生此計好是好,但氣魄不夠,我此戰的目的,不僅要全殲安祿山的九萬大軍,還要收復河東,讓天下人看一看安西軍的實力,所以不管高尚用什么計策,我都會步步為營,先生或許不知,我早在張掖就安排好了一支奇軍。”

    停一下,李慶安又笑道:“不過先生之計可以作為輔助,玩一玩安祿山,倒也其樂無窮。”

    嚴庄沉默了片刻,忽然笑道:“我和高尚一直關系不佳,斗了多年,所以有機會便忍不住要攻擊他几句,執著于此事,我倒忘記急急趕來的正事了。”

    “先生請說!”

    嚴庄走到地圖前,卻只見李慶安用炭筆在北方草原上畫了一條長長的黑線,一直通向東方,他頓時楞了一下,那條黑線使他仿佛看見了一支軍隊在草原上疾奔,他心中若有所悟。

    他立刻又將思緒拉了回來,指著地圖道:“大將軍請看,這次安祿山大軍進入關內道,我推斷他們有兩層意思,一是想進入關中控制朝廷,如果這個策略不能成功,那么他們就會退而求其次,占領關內道,關內道土地肥沃,人口密集,和關中平原又有高原台地相隔,群山連綿,彼此難以逾越,安祿山只需留少量兵力,便可占據這片沃土,不出三年便可擁有十萬大軍,就儼如在長安頭頂放置了一把大刀,隨時可以殺進關中,只可惜安祿山沒有想到安西軍到來,使他的夢想破滅,但對于大將軍卻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大將軍便利用這個機會,派一支軍隊駐扎關內道,在這里進行募兵訓練,為大將軍稱霸中原打下堅實的基礎。”

    李慶安想想便道:“先生說得不錯,我也確有此意,為此我問聖上要了錢糧各百萬,就是為了募兵用,但我想知道,先生說安祿山需要三年時間可練兵十萬,那不知我需要多久?”

    嚴庄豎起食指笑道:“安祿山殘忍暴虐,民眾恨之入骨,所以他需要三年,而大將軍只要廣施仁義,收買民心,那就只要一年,所募之兵甚至不止十萬,總之一句話,厚顏也好,無恥也好,一定要占領。”

    李慶安沉思半晌,忽然啞然失笑道:“我險些忘了,我現在可是關內道安撫使,安撫民眾,收買人心,是我份內之事。”

    ........

    隨著范陽軍東撤,安西軍主力也離開平高縣向東推進,李慶安命吳庸為平高主將,率軍一萬駐防蕭關及其他重要關口,李慶安則率七萬大軍,向慶州方向推進,大軍并不因安祿山軍隊有東撤的企圖便拼命追趕,而是穩扎穩打,步步為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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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六章 漠北奇兵

    初夏的草原上綠茵如海,仿佛一幅巨大的地毯鋪在天穹之下,南方的陰山山脈儼如一條巨大的臥龍,延綿數千里,到了這里,已是山脈的盡頭,這里是漠北草原的南端,毗鄰唐朝的云中郡,這一帶牧草丰美,藍天、白云,河流碧如玉帶,一頂頂牧人的帳篷仿佛草原上的蘑菇,炊煙裊裊,羊群,獵狗,女人在奶牛前擠奶,充滿了生機勃勃。

    頃刻,儼如烏云突變,只見一望無垠的草原盡頭,出現了一條黑線,隱隱有悶雷聲傳來,這不是天空打雷,而是萬馬奔騰的蹄聲,牧民們嚇得驚惶失措,來不及收拾東西,便拖著家小向北方逃命,片刻,黑線越來越近,竟然是一支萬人騎兵,他們風馳電掣而來,如海潮呼嘯,霎時間便將綠茵草原吞沒了,但他們并沒有殺戮北逃的牧民,而是從帳篷前呼嘯而過,向東方奔去,看他們的裝備,明顯都是唐軍騎兵,約有八千人之眾,每人配雙馬,戰刀、長矛、弓箭、盾牌,披挂整齊,馬背上還馱著長途行軍所用的軍毯和睡袋,盡管他們沒有追擊牧民,但草原上的几千頭羊卻遭了殃,它們被呼嘯而至的騎兵掠走,成為他們的行軍糧草。

    這支軍隊是二十天前從居延海過來的一支安西唐軍,由大將雷萬春率領,他們日夜兼程,一路之上,靠劫掠牧民的羊群為糧,已經跋涉數千里,他們的目標是千里外的幽州范陽,此刻他們已經到了與河東云州平行的漠北草原,再行數百里,他們便將轉道入關,進入河北地界,此時,安祿山大軍皆在河東、關內,河北空虛,他們這支奇兵將決定整個關內道的戰局走向。

    這時,一隊先行斥候軍從南方奔至,截住了東去的大軍,斥候校尉奔至雷萬春面前稟報道:“稟報將軍,陰山以南兩百里外云州防御空虛,駐兵不上千,關隘皆不足百人。”

    云州守軍也就是投降安西軍的吳庸部,和安西軍淵源極深,至今他們的家眷親屬都在云州附近,從這里入關最為適合,雷萬春沉吟片刻,想起李慶安吩咐過的,要造聲勢而無需殺敵的命令,便立刻下令道:“大軍轉頭南下,從云州入境!”

    八千唐軍立刻調轉馬頭,向數百里外的陰山疾奔而去,瞬間便消失在天地的盡頭,此時是唐大歷二年五月二十日,關內道戰事正酣。

    .......

    安西從慶州進入延州后便停止了行動,此時他們距離安祿山的大軍不足百里,一天的路程,距黃河也不過一百三十里,李慶安下令大軍就地駐營,他并不急與安祿山軍隊交戰,他在等待北方的消息,安祿山的軍隊也停止了撤退,駐扎在延川縣附近,兩軍對峙了已經十天。

    安西大營駐扎在一片地勢較高的曠野之上,占地十分開闊,背后是一條淺淺的小河,發源于三里外的一座山崗,水流清澈,足夠全軍的飲用水,整座大營被粗大的營柵包圍,四角和兩邊都有高達十丈的崗哨,視野開闊,目距可達十里以上,在東方二十里外的一座山嶺上還臨時修建了一座烽火台,這樣,安祿山軍隊出現在三十里外,安西軍大營便可得到消息,除了崗哨和烽火台,一向極看重斥候的安西軍還派出了百隊近千名斥候,分赴關內道各地。

    大營內熱鬧非常,不時爆發出一陣陣吶喊助威聲,鼓聲如雷,在正中間一片長五十丈,寬三十丈的空地里,兩支馬球隊正在激烈的較量著,四周圍觀士兵人山人海,這是碎葉馬球一隊和北庭馬球隊的一場比賽,也是嶺西和嶺東之間的一場馬球較量,兩支馬球隊都代表著安西馬球的最高水平,引來了近四萬士兵的圍觀助威。

    馬球比賽是安西軍傳統,百年來一直是安西軍對外征戰時保持士氣的最佳手段,當年李慶安就是安西馬球隊的最佳射手,遠征關內,在和安祿山大軍對峙時,士兵生活枯燥,進行馬球比賽,確實可以振奮士兵的精神,為此李慶安還引入了長安馬球大賽的聯賽制,從營內部開始比賽,然后層層到軍,最后是七支馬球隊進行奪冠之賽,冠軍獎品極為丰厚,安西銀元三千枚,甚至只要參加比賽的底層士兵都有兩塊銀元的獎勵,因此吸引了大量士兵參與,安西軍的關內征戰,几乎就成了一場馬球聯賽。

    在馬球場地西北角上,李慶安和十几名高級將領也在興致勃勃的觀看比賽。

    這時,隨著一聲鑼響,半場比賽結束,隊員們將換馬休息后再作比賽,目前比分是四比三,碎葉馬球隊暫時領先。

    就在這時,不知誰率先喊了起來,“大將軍下場!”

    跟著几百人也喊起來,緊接著上千人吶喊,繼而變成萬人乃至全場齊呼:“大將軍下場!”

    李慶安身邊的將領們都笑了起來,“大將軍,弟兄們都讓你下場露一手呢!”

    李慶安見眾軍熱情高漲,便大笑道:“好!我且試一試!”

    他大步走出賽場騎馬去了,片刻,馬球場上轟動起來,掌聲如雷,鼓聲震天,只見一支騎兵隊飛馳而入,為首大將金盔黑袍,身材魁梧,胯下戰馬雄駿異常,正是他們的主將李慶安,他手執一支球杆,高高舉起,士兵們頓時大喊起來,呼嘯聲響徹天際。

    李慶安曾是安西馬球第一射手,他創造的五十步外射門記錄已經成了絕唱,在安西馬球手心中,他就仿佛神一樣的人物,士兵們爭先恐后向前擠,揮舞著雙手,聲嘶力竭吶喊。

    李慶安縱馬在球場上奔馳,所過之處,喊聲一浪高過一浪,阿拉伯戰馬越奔越快,儼如騰云駕霧一般,他沖進球場中央,直奔四十步線,就在這時,一只紅色的馬球拋出,直奔李慶安的戰馬,只見他微微一側身,揮杆擊出,只聽一聲脆響,馬球飛出一條直線,迅疾無比,力道強勁,球應聲入網,頓時喝彩聲如雷,四十步射門,這已是一品球,但喝彩聲還不夠激烈,士兵們都在期待傳說已久的五十步射門,這是他們從來沒有見過的射門。

    只見李慶安調轉馬頭,縱馬小跑至五十步線外,球場內頓時鴉雀無聲,每個人都緊張地注視著他們的主帥,眼睛一眨不眨,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就在這時,密集的鼓點聲敲響,越敲越急,數萬大軍的心都要一起跳出來,就在這時,鼓聲嘎然而止。

    一只金色的馬球呼嘯著飛來,球的角度有點向后偏,投球手也緊張了,這只球明顯是投球失誤,五十步處打不中這只球,但李慶安并沒有放棄,在球投出的一瞬間,他便開始調整角度,戰馬不時向后退,在鼓聲停止的一剎那,他的球杆揮出了。

    目距、手感、力道、控馬一氣呵成,“砰!”地一聲脆響,隨著三軍的一聲驚呼,球划出一條弧線,迅疾無比地向球門射去,馬球准確無誤地射入洞中。

    司旗手舉起了紅旗,表示球入洞,球場上頓時爆發出天崩地裂般的叫喊聲,激動的喊聲直沖云霄,剛才李慶安這一球竟是在六十步外射出,這又是一個安西新的記錄。

    這一記無以倫比的射門,徹底征服了崇拜馬球的安西軍將士們,呼喊聲一浪高過一浪,久久不絕,不少剛剛跑來的士兵沒有能看到這精彩的一幕,懊惱得連連跺腳。

    李慶安高高舉起球杖,球場上再次響起了山呼海嘯般得掌聲。

    ......

    和安西軍軍營的熱鬧不同,百里外范陽軍的大營中冷冷清清,籠罩著一種壓抑而不安的氣氛,安祿山東撤放出的契丹進攻范陽的風聲,不知為什么傳進了軍營,這個消息在士兵們中間迅速傳播,一時人心惶惶。

    其實從直線距離來說,他們現在的位置離河東只有數十里,但一條黃河卻拉遠了士兵們的心理距離,就仿佛他們相距范陽萬水千山,安祿山帶來的這支軍隊,絕大部分都是河北軍,都是跟隨他多年的老軍,他們的家大多在幽州附近,盡管安祿山讓軍官給士兵們再三解釋,契丹人并沒有殺來,但士兵們依然擔憂,河北空虛,這是人人皆知的事實。

    盡管契丹進攻范陽的消息是安祿山編出的,但安祿山的中軍大帳內,氣氛卻更是緊張,大帳內,安祿山背著手來回疾走,眉頭皺成一團,憂心之極,契丹人入侵河北固然是他編出來的消息,但他剛剛接到一個快報,一支一萬余人的唐軍騎兵從漠北進入了云州,正沿著桑干河向范陽方向而去。

    這個消息簡直把安祿山驚呆了,從漠北殺來唐軍,這簡直就是不可思議的事情,漠北只有回紇人和突厥人,哪有什么唐軍?這個消息就仿佛讓他白日撞到鬼一樣。

    他原本有二十萬大軍,在河東一年,又招募了十萬人,共計三十萬,除了河東軍部署在河東各州外,二十萬河北軍他帶了九萬軍來關內,還有三萬在潼關攻城,另外,大將李歸仁率五萬軍南駐相州,兵壓河南道,還有兩萬在盧龍防御契丹,幽州只有一萬駐軍,由他的三兒子安慶和統帥,將弱兵微,軍力十分空虛,如果真被那支從漠北而來的唐軍攻克了幽州老巢,后果他簡直不敢想象。

    大帳內除了安祿山以外,還有謀士高尚,大將史思明、田乾真、薛嵩和大將安守忠等數人,那支從天而降的奇兵同樣讓他們匪夷所思,誰也想不到,會有唐軍從漠北而來。

    高尚嘆了一口氣道:“大帥,我沒猜錯的話,這支軍隊就是安西軍了,他們應該從居延海而來,我剛剛算過,行軍二十余天,確實可以抵達云州。”

    “可是他們怎么沒有遭遇回紇人?”史思明奇怪地問道。

    高尚苦笑道:“這些回紇人去年初野心勃勃要攻大唐,卻被安西軍從后面攻進老巢,損失慘重,至今元氣難以恢復,聽說他們龜縮在獨樂河一帶,安西軍不找他們麻煩,他已經謝天謝地了,他們哪里還敢惹安西軍,所以這支安西軍騎兵必然是一路暢通無阻而來。”

    “李慶安確實有魄力,竟然從漠北出奇兵進攻幽州,厲害啊!”田乾真也十分感慨道。

    這時,安祿山嘆了口氣,道:“你們不要長他人志氣了,現在我們該怎么辦?你們說,是打還是撤?”

    史思明躬身道:“大帥,屬下以為李慶安和我們對峙不戰,極可能就是在等這支奇兵的消息,但他在河北的消息沒有我們快,他現在應該還不知道,屬下建議,在消息沒有傳到士兵耳中之前,我們應該盡快撤退。”

    “史將軍說得太簡單了,撤軍,怎么撤?”

    說話的是田乾真,他和史思明從來都是死對頭,只要史思明的提議他基本上都會反對,他慢慢走上前道:“李慶安的駐軍位置顯然是經過深思熟慮,離我們不到百里,離黃河一百三十里,只要一天便可以追到,而我們渡黃河至少要三天,也就是說,李慶安將在我們渡河一半時殺到,那時的情景我不說你們也想得到。”

    “那你說該怎么辦?”史思明不滿地說道。

    田乾真回頭望向安祿山,道:“大帥,卑職的意見是戰,畢竟我們比安西軍多一萬人,兵力占優,我們還有一萬幽州鐵騎,戰斗力不輸于他們,只要策略得當,將士用命,這一仗我們未必會輸,大帥,打敗安西軍,我們將名震天下!”

    盡管田乾真說得慷慨激昂,但安祿山的血并沒有跟著熱起來,他顧慮重重,便擺擺手道:“你們先退下去吧!讓我再好好想一想。”

    ........

    眾人都退下去了,安祿山站在帳門長吁短嘆,他真的不該一時沖動,渡河來關內道,現在他遭遇了他一生中最艱難的時刻,他該怎么辦?他也曾不止一次想和李慶安較量一番,可真到了這一刻,他又有些膽怯了,安西的陌刀軍、天火雷,這些都是讓他不敢去面對的實力,但田乾真又說得對,他們確實不能渡河,渡河必敗無疑,或許真能與李慶安一戰。

    安祿山左思右想,心中糾結到了極點。

    這時,帳外傳來士兵的稟報,“大帥,高先生求見。”

    “請他進來!”

    剛才他見高尚欲言又止,這時才反應過來,他應該聽聽高尚的意見,雖然高尚的計策沒有能十全十美,但畢竟成功地把李慶安引出來了,情況的變化就是這么奇怪,當李慶安駐守在平高縣險要處時,他想方設法要把李慶安引出來,可成功把李慶安引出來后,他卻又后悔了,現在李慶安還在平高縣該多好。

    片刻,高尚走了進來,笑道:“大帥還在難以決策嗎?”

    “是啊!我真的不知該怎么辦?這一仗是打還是不打?”安祿山捧著他南瓜般得大腦袋,痛苦地低下了頭。

    高尚勸他道:“我就是擔心大帥還沒有看清形勢,所以特來勸大帥。”

    安祿山抬起頭,問道:“先生說說看,現在是什么形勢?”

    高尚微微嘆息一聲道:“大帥已經知道有安西軍奇襲范陽,那么最晚再過一兩天,李慶安也必然會知道,那時他將這個消息傳出去,必將士氣如虹,反之,我們將軍心喪盡,所以,戰還是不戰,大帥必須要立刻做出決定實施,如果大帥決定不了,那我替大帥提三個方案,讓大帥選擇。”

    “你說,我聽著。”

    “先說下策,那是史思明的建議,立刻撤軍,大帥可以先走,按照李慶安現在的路程來算,我們八萬軍可以成功渡河三萬,剩下五萬人,要么被殺盡,要么投降。”

    “不!”安祿山明確反對道:“這條下策我絕不采納。”

    “那好,我再說中策,卑職的中策是派兩萬軍佯裝主力迎戰李慶安的大軍,我們大軍連夜向北撤退,安西軍必然會停頓一段時間,半天或者一天,如果是一天,那我們便可以獲得兩天時間渡河,我們可迅速退到綏州延福縣渡河,那有關晉峽谷中最好的渡口,我們只需兩天便可以渡過六萬大軍,雖然損失兩萬軍,但保存了主力。”

    安祿山沒有表態,又道:“請先生說上策。”

    “大帥,上策就很簡單了,就是田乾真之策,和安西軍一戰,用實力來爭奪天下第一軍。”

    安祿山沉思良久,才終于緩緩道:“我偏向于中策。”

    .......

    是夜,月黑風急,星光黯然,烏云密布天空,天公作美,大地一片黑暗,一支兩萬人的軍隊離開了范陽軍大營,浩浩蕩蕩向百里外的安西軍大營殺去,這支軍隊旌旗招展,聲勢浩大,扮作了六萬主力,由大將田乾真率領。

    就在這支軍隊離開大營半個時辰后,安祿山的六萬大軍便迅速向北方馳去,他們離開大營極為倉促,所有的輜重糧草和營帳一概未帶,士兵們只帶了兩天的干糧,輕裝速行。

    但就在安祿山的軍隊剛剛有所動作,便立刻被安西軍斥候發現了,他們放出數十只信鴿,十萬火急地將情報送回大營。

    風云突變,戰爭一觸即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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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1-31 02:14:48
第四百二十七章 誅滅楊家

   高尚的中策應該是很不錯,以兩萬人扮作主力在夜間出發去迷惑對方,給自己贏得一天時間,他的時間也算得很精准,在延水渡河,他們至少需要三天時間,而到北方的延福縣渡河,那六萬人只要一天半便可以全部渡過黃河,雖然會損失兩萬軍隊,但保住了主力,而且田乾真說不定還能惡戰一場,殺敵三千,應該說這是一條妙計,放在一般的軍隊上都管用。
  
   但高尚卻忘記了,他們面對的不是一般的中原軍隊,面對的是安西軍,安西軍有著大唐最強大的斥候軍,同樣有著大唐最強大的騎兵,他們的戰馬都是最優良的大宛馬和阿拉伯馬,高強度的長途跋涉和極速追擊是他們長項。
  
   當安祿山的行動剛剛進行不到一個時辰,李慶安便立刻接到了五隊斥候的飛鴿傳書,將田乾真出擊和安祿山北撤的情報詳詳細細地彙報給了他,其中一支斥候甚至看破了田乾真的偽裝,他們只有兩萬人左右。
  
   大帳裏,李慶安在和幾名高級將領緊急商量對策,李慶安一手拿著油燈,仔細地在地圖上查找北方可能的渡口。
  
   一旁的中郎將魯雙環講解著這一帶的情況,他就是延州人,對這一帶的黃河極為熟悉,他道:“關內道北部的黃河都處於關晉大峽谷中,可渡黃河的地方並不多,最容易渡河的地方是在河套地區,不僅路途遙遠,而且很難協調船隻,可能性不大,那麼除了延水渡口外,就是延福縣渡口了,只有這兩處,而且延福渡口河面較窄,船隻往來的時間會少,所以從延福縣渡口過河要更加容易。”
  
   這時,李慶安已經意識到安祿山急切東歸,很可能是得到了安西奇兵進入河北的消息,他才會這樣急不可耐地要走,而且從他們丟棄了糧草輜重來看,他們非常匆忙,也不會去很遠的地方渡河,那麼極可能就是延福縣渡口。
  
   李慶安手中的油燈移到了延福縣渡河上,他凝視著此處,半晌道:“不管安祿山從哪里渡河,我們都要急速追趕!”
  
   “田珍將軍!”
  
   田珍一步走出來,抱拳道:“末將在!”
  
   “你率領碎葉第一軍,同樣扮作主力,駐守大營,不要和他們作戰,只用強弓硬弩對付,待我幹掉了安祿山,再回過頭收拾他們。”
  
   李慶安立刻下令道:“傳我的命令,其餘六萬人即刻上馬,輕裝簡行,帶三天乾糧,給我立即出發!”
  
   安西軍營門大開,黑夜中,六萬安西大軍如海潮般地沖出了大營,向西北方向疾速追去。
  
   “給我全力追趕,只一天一夜,追上安祿山!”
  
   .........
  
   就在安西軍和范陽軍進行到最後博弈的時刻,長安也發生了一系列的大事,李豫終於對楊家下手了,大明宮麟德殿外,剛被封為貴妃不久的崔凝碧長跪不起,崔凝碧是楊玉環二姐韓國夫人楊玉珮的女兒,在幾年前李豫欲娶獨孤明月不得之時,娶了這個崔凝碧為次妃,儘管李豫並不喜歡這個按輩分應該是自己姨娘的女人,但按照禮制,他在即位後依然給了她足夠的地位,當她的姨母楊玉環出家為道,去除貴妃稱號後,李豫便將這個有些耀眼的光環給了崔凝碧,封她為貴妃,也就是崔貴妃。
  
   在過去的一年裏,李豫對楊家依然寬容,楊國忠依舊為右相,楊家的子侄有十幾人仍舊在朝中為官,只是因楊貴妃的出家而光環褪色,變得低調了,但楊家仍然是長安城的豪門之一,李豫在剛剛即位之初,維持朝廷的穩定是他最重要的策略之一,但隨著他被財政所困,對已經危害到大唐統治基礎的李氏宗族舉起屠刀後,刀鋒自然而然地偏向了與李氏宗族有著密切關係的一些權貴,楊家便首當其衝,這也是因為李慶安開出了右相國的條件所致。
  
   崔凝碧在殿外臺階上跪了快一個時辰了,她身子很瘦弱,面容蒼白,寬大的六幅長裙在她身上顯得非常不合身,和一般豐滿紅潤的大唐女子大不相同,就像一棵發育不良的豆芽菜。
  
   此時,崔凝碧心中充滿了悲涼,這種悲涼並不是因為昨晚她母親懇求她向皇帝求情所致,而是她的婚姻,一門讓她絕望而無助的婚姻,她至今沒有子嗣,也並不是她不能生育,她雖然瘦弱,但她依然是一個成熟正常的女人,而是她根本就沒有的機會,她已經記不清楚她的皇帝丈夫上次幸臨她宮中是什麼時候了,三個月還是半年前,她覺得自己和那些失寵嬪妃並沒有區別,唯一不同的是她們住在破舊潮濕的太極宮,整天看著宦官的臉色過日子,而自己住在風景優美的大明宮綾綺殿,頭上頂著貴妃的光環,但是她們的內心卻是一樣的孤寂,充滿了悲哀。
  
   “陛下,臣妾為楊家求情!”
  
   崔凝碧一聲一聲無助地喊著,聲音微弱,她那卑弱身影的連周圍的宮女和宦官都看不下去,幾名宮女上前要扶她起來,“娘娘,別跪了,起來吧!”
  
   崔凝碧無力地搖了搖頭,家族沉重的枷鎖使她站不起來,“整個楊氏家族的生死存亡就靠你來維繫了!”這是她母親昨晚給她說的話,家族的存亡此時都壓在她這個弱女子身上。
  
   “陛下,臣妾為楊家求情!”
  
   ......
  
   李豫此刻就在麟德殿內,崔凝碧的喊聲他聽不見,其實就算聽見了,他也會充耳不聞,他已經決心對楊家動手了,在他面前有一份長長的名單,第一個便是右相楊國忠,第二個是光祿寺卿楊錡,還有楊銛、楊鋤、楊鐵、楊暄、楊晴、楊昭,還有楊國忠的重要黨羽吏部侍郎令狐飛、工部尚書韋見素、尚書右丞崔翹、兵部侍郎達奚珣等等三十餘名重臣,這些都是他要剷除的物件。
  
   剷除楊氏家族和楊党是李豫很早就有的計畫,只是因為楊國忠和荊王李瑁關係密切,使一心求穩的李豫有些投鼠忌器,令他一直隱忍至今,但現在他不用再忍下去了,大家的臉皮都已經撕破,李瑁出兵漢中,又被迫撤回去了,讓李豫底氣十足。
  
   他剛剛接到長孫全緒的消息,他率領士兵在新豐縣準備清查一座占地廣闊的楊家莊園,卻遭到了一千多武裝莊丁的抵抗,據悉,莊園內有幾名楊家的頭面人物,他們拒不投降,指揮著莊丁進行抵抗。
  
   李豫已經意識到,攻下這座莊園便是剿滅楊家的關鍵了,他鐵青著臉下達了命令,“天黑之前拿下莊園,誰敢抵擋官兵,一律格殺勿論!”
  
   就在李豫下達命令的同時,跪在外面的崔凝碧再也支援不住,她弱弱地喊了一聲,“陛下,臣妾為楊家求情!”忽然身子一軟,暈倒在臺階上。
  
   .......
  
   新豐縣白水莊園,這是一片占地極為廣闊的莊園,占地千頃以上,四周十幾個村莊的農民都淪為這座莊園的佃戶,這座莊園是楊花花的產業,部分是安祿山送給她的壽禮,另一部分則是楊家全盛時被她強行兼併的成果。
  
   此刻麥田已經成熟,大地上一片金黃,應該是農民們搶收麥的時刻,但麥田裏卻冷冷清清,看不見一個農民,而在麥田西面的官道上卻站滿了大隊士兵,足有數千人之多。
  
   在麥田的西北角,是一片倉庫群,七座巨大的糧倉整齊地排列著,在糧倉的中央則是一座灰色的二層小樓,那裏便是整座莊園的管理之處,每逢秋收夏收,農民們便在這裏繳納田租,並將應交給官府的田賦也一併交給主人,至於麥田的主人會不會把田賦上繳,他們就不知道了,倉庫周圍圍有一圈高聳的圍牆,圍牆是用巨石砌成,堅固異常。
  
   此刻在圍牆上也站滿了人影,他們是都是楊家的護田莊丁,從各個莊園彙聚而來,足有千餘人之多,每個人都執弓帶刀,對抗官兵,弓和刀屬於輕武器,不在朝廷的禁止之類,允許民間擁有,因此武裝莊丁的存在便在合法和非法之間游離,一般只要不危害朝廷的統治,大唐王朝也對此睜一眼閉一眼,不加干涉。
  
   這一次卻不同,這次楊家莊丁卻公開對抗官兵,並在昨晚趕走了上門清查田產的官員,隨行的二百余名士兵也被趕走,死五人,傷了十幾人,這便演變成了嚴重的武裝衝突事件了,長孫全緒立刻調集了三千軍隊,將這片倉庫團團圍住,並向李豫做出請示,他發現楊家的幾名重要人物,楊錡、楊銛、楊鋤,以及虢國夫人楊花花都在其中。
  
   李豫的旨意已經到了,‘攻克莊園,拒擋者格殺勿論!’但長孫全緒還是有些猶豫,畢竟楊錡和楊銛都是朝廷重臣,虢國夫人也是一品夫人,如果真傷了他們,一旦聖上後悔,或者李隆基震怒,那他長孫全緒可就是替罪羊了。
  
   長孫全緒快步走到清田使李硯面前,低聲道:“李尚書,攻還是不攻?”
  
   李硯變得十分黑瘦,近兩個月的奔波使他有些疲憊不堪,但他目光裏卻十分興奮,充滿了成就感,一個多月的時間,他們在關中已經清查沒收了近一半的占田,困擾大唐已久地土地兼併,就這麼以雷霆手段解決了,就像用快刀割掉了病體上的壞肉,這兩天李硯尤其興奮,聖上終於要對楊家下手了,這也是他期盼了很久之事。
  
   和長孫全緒的圓滑不同,李硯是一個極為正直的官員,他的身上充滿了棱角和蒺藜,從來不怕得罪任何人,他眉毛一挑道:“攻!聖上的旨意都下來了,怎麼不攻?長孫將軍,你不要怕什麼,給我狠狠地打,抗拒官兵者,格殺勿論!”
  
   有了李硯墊底,長安全緒不懼了,他拔出劍,高聲喊道:“弟兄們,撞開大門,沖進去!”
  
   幾千名士兵呐喊著向倉庫沖去,倉庫周圍佈滿了黑壓壓的人群,他們在麥田裏奔跑,片刻間便將大片已成熟的麥子踐踏殆盡,高牆上開始有莊丁射箭了,但他們射出的箭又飄又軟,毫無殺傷力,官兵們有了昨天被突襲的教訓,個個高舉盾牌,將零星射來的箭矢擋在盾牌之外。
  
   圍牆中夾雜著一個女人憤怒的聲音,她便是這座莊園的主人虢國夫人楊花花,自從朝廷出現對楊家不利的苗頭後,她便躲到這座莊園裏來了,這座莊園比較偏僻,很難被發現,所以楊家幾兄弟便將大半家產都藏在這裏,並從關中個大莊園抽調了千余名莊丁進行護衛,原以為朝廷會很晚才會發現這裏,沒想到李硯手上竟有詳細的情報,李豫決定對楊家動手,李硯便立刻盯住了這裏,來了大群軍隊。
  
   為了保護自己的視若性命的財產,楊花花已經豁出去了,她手拎一把寶劍站在假山石上尖聲大叫道:“給我射!射死一個官兵我賞五十貫錢。”
  
   慘叫聲不斷傳來,卻不是官兵死亡,而是她的莊丁被箭矢射中,從高牆上摔下來,這時,又是一聲慘叫,聲音非常熟悉,楊花花回頭望去,嚇得心都要停止跳動了,只見剛剛從樓房中跑出來的楊銛正好被一支流矢射中了咽喉,他倒在地上蜷縮成一團,痛苦地手捂著喉嚨,喉嚨裏咯咯作響,這時,兩名莊丁沖上前,要將他抬進小樓,莊丁又占了起來,對楊花花搖了搖頭,意思是說楊銛不行了。
  
   楊花花仿佛瘋了一般,沖上前去,只見楊銛蜷縮成一團,已經氣絕身亡,這一次楊花花真的害怕了,她向後退了幾步,手中劍噹啷落到,她這才意識到,原來死亡離她是如此之近。
  
   “轟隆!”一聲巨響,大鐵門劇烈地晃動著,官兵在用樹木撞門了,莊丁們紛紛從圍牆上跳下,開始四散逃離,就在這時,圍牆上又是一身悶響,一段圍牆被官兵推到,轟然倒在地上,大群騎兵沖進了倉庫大院,逢人便砍,楊花花嚇得大叫一聲,調頭向樓中跑去,指揮莊丁射箭的楊鋤逃跑不及,被幾十名騎兵圍住,當場砍死。
  
   大群莊丁被從四面抓來,跪滿了院子,一隻只裝滿了銅錢、財寶和地契的大箱子被士兵從地窖裏抬出來,在院子堆積如小山一般,這時,楊錡和楊花花被從小樓中押了出來,楊錡垂頭喪氣,像只鬥敗的公雞,楊花花卻神態自若,毫不懼怕,她知道此時士兵們不敢殺自己了,但她見自己的錢箱被挖出,眼中不由充滿了怨毒。
  
   恰好此時李硯騎馬進了倉庫大院,和楊花花迎面相對,楊花花咬牙切齒道:“李尚書,你立下了好大的功勞,我們楊家真是對你感激不盡!”
  
   李硯一眼瞥見了被射死的楊銛,他也不由針鋒相對,冷冷一笑道:“彼此彼此,我只是想不到你們五楊也有今天!”
  
   ......
  
   隨著白水河莊園被官兵攻克,太常寺少卿楊銛和禮部員外郎楊鋤被亂軍所殺,這就意味著楊家走到盡頭,第二天李豫正式下旨,罷免楊國忠的右相之位,免去他一切爵位和兼任官職,貶為渝州司馬,秦國夫人已死,追奪其爵位,免去韓國夫人和虢國夫人的爵位,貶為庶民,楊家子弟一概奪其官爵和功名,皆貶為平民,所獲土地錢物賞賜和房產,盡皆沒收為官。
  
   緊接著,李豫又下了第二道旨意,免去令狐飛吏部侍郎、同中書門下之職,免去工部尚書韋見素、尚書右丞崔翹、兵部侍郎達奚珣等高官重臣之職,將楊國忠的主要黨羽一網打盡。
  
   但李豫並沒有斬盡殺絕,崔凝碧依然在宮中為貴妃,楊家子弟也沒有被發配嶺南,楊黨的中下層官員也得以保存,李豫沒有追究他們的責任,只是責令他們與楊國忠脫離關係。
  
   “凡投靠楊國忠者,一律自省!”
  
   楊家倒臺和楊國忠被貶,可以說是李豫土地改制和權力重組的最**,也是李豫帝王生涯中最濃重的一筆,它仿佛拆掉了長安廟堂中的一棵承重大柱,長安政局開始搖搖欲墜,眼看即將坍塌。
  
   它也像一把戳進李隆基身體的匕首,將李隆基的底線毫不留情地捅破了。
  
   .......
  
   幾乎就在楊國忠被貶的同一天,關內道兩大諸侯的戰爭也走到了最後的一刻,安西軍以它最強有力的追擊,只一天一夜便追到二百裏外的綏州,離安祿山大軍不足三十裏,這時,安祿山大軍在綏州上縣以東三十裏處擺下了陣勢,他們此時離黃河已不到二十裏,但安西軍的急速追趕使安祿山已經無法按原計劃渡河,他被迫改變了計畫,準備與安西軍決一死戰。
  
   大風勁吹,旌旗招展,曠野中一陣飛沙走石,塵土彌漫在空中,六萬范陽軍已經紮穩了陣腳,弓兵、弩兵、槍兵、跳蕩兵以及左右騎兵依次排列,一萬最犀利的幽州騎兵為中軍,將安祿山簇擁在隊伍中間,安祿山立馬在一杆大旗之下,目光複雜地望著遠處一條黑線的緩緩駛近。
  
   他是大唐最東方的節度使,李慶安是大唐最西方的節度使,本來他們沒有機會交戰,但上蒼卻刻意安排他們在帝國的心臟附近交鋒了,到底鹿死誰手,此刻,安祿山心中也一樣充滿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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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八章綏州血戰

   安西大軍并沒有迎戰上前,而是在十里外停住了,他們追趕了一天一夜,士兵戰馬皆十分疲憊,立刻投入戰斗對他們不利,安西軍士兵們利用這片刻休憩的時刻,紛紛下馬給戰馬飲了水,喂了草料,自己也匆匆吃几口干糧稍填肚子。

    這時,遠處安祿山大軍的陣地里隱隱傳來了鼓聲,一名高台上的眺望兵大聲喊道:“敵軍已經向我們開來!”

    李慶安凝視著遠方,此時正值上午,萬道陽光從烏云中透射出來,照亮了遠方的黃土高地,只見安祿山的大軍正一步步向這邊開來,他們也看出了安西軍的疲憊,開始主動出擊了。

    李慶安立刻冷冷令道:“大軍立刻做好戰斗准備!”

    “嗚——”

    低沉的號角聲在安西軍上空吹響,隆隆的戰斗鼓聲敲響了,安西軍士兵紛紛上馬,勒緊了缰繩,張弓搭箭,長矛緩緩舉起,安西軍最大的優勢在于戰馬,他們在遼闊的安西擁有數十萬匹戰馬,大宛馬、阿拉伯馬,這些優良的戰馬使他們擁有了中原軍隊難以匹敵的機動能力,再加上安西軍身經百戰,和不同的國家及種族作戰,他們的實力已經超過了大唐的任何一支軍隊。

    烏云再一次閉合,陽光消失了,烏云下,強風呼嘯,安西軍列成了三角軍陣,旌旗飄展,盔甲烏黑,長矛形成了銳利的森林,在陰沉的天地之間充滿了殺氣,足以令任何一個對手為之膽寒。

    范陽大軍在三里外停了下來,范陽大軍寬度延綿十里,八千弓弩手排成三排,嚴陣以待,他們期待安西首先發動攻擊,使他們弓箭能夠發揮威力。

    但安西并沒有發動攻擊,雙方都在等待,左翼主將史思明心中頗為忐忑不安,低聲對身旁的副將薛蒿道:“你看見沒有,安西軍根本就沒有進攻的意思,估計大帥想用弓弩手壓制住對方的如意算盤落空了。”

    薛蒿微微嘆道:“雙方都是唐軍,誰不清楚對方的套路呢?大帥總想著對方是契丹人呢!”

    “還是有點不同。”

    史思明搖了搖頭道“安西軍全部是騎兵,這不是唐軍的套路,而且他們似乎已經放棄了最犀利的陌刀軍,這一點值得警惕啊!”

    時間在一點點流逝,雙方對峙,誰都沒有主動發起進攻,就仿佛在考驗恆心和耐力,看誰先堅持不住。

    這時,薛蒿忽然指著對方陣營喊道:“史將軍,對方好像有動靜了!”

    史思明凝神想遠處望去,只見安西軍的陣腳開始現了變化,一支約七千人的安西騎兵離開了主陣,走斜線奔至距范陽軍兩里外的左側面,很明顯是要進攻弓弩手的側翼。

    這是對弓弩手的巨大威脅,如果安祿山再不變陣,弓弩手將遭到致命的沖擊,史思明霍地回頭向安西軍主陣望去,只見一隊騎兵在大陣前奔馳,為首是一名金盔鐵甲的大將。

    “是李慶安!”

    史思明忽然認出來了,他的心中不由一陣膽怯,這個人是他一生的噩夢。

    安西軍陣前,李慶安在做最后的戰爭動員,他縱馬飛馳,手中戰刀在將士的長矛上碰撞,高聲喊道:“安西的將士們,跟隨我百戰不殆的英雄們,今天將我們東進大唐的第一戰,要用我們的生命和熱血來証明,我們才是大唐最強悍的軍隊,英雄們,跟隨我奮勇殺敵!”

    “奮勇殺敵!”

    安西軍將士一聲吶喊,聲如起伏的悶雷:“奮勇殺敵!”

    “左右兩翼,弧線出擊!”

    李慶安一聲令下,戰鼓轟隆隆地敲響了,紅藍兩旗在指揮平台上翻舞,這是弧線進攻的號令,安西軍驟然發動了,只見三角陣勢的兩個底角向兩邊分開,形成了兩條圓弧線,就仿佛盤羊的兩支羊角,四萬騎兵大軍形成了兩道黑色洶涌的狂潮,各自寬達數里,向安祿山的左右兩翼殺去,長矛戰刀,密集儼如森林,戰馬奔騰,塵土在空中飛揚,氣勢悲壯澎湃,令天地為之為之變色。

    以此同時,低沉的號角響起,部署在安祿山右翼的七千騎兵在大將南霽云的率領下,也發動了進攻,他們向弓弩手的側翼奔殺而去。

    安祿山也看透了唐軍的企圖,他急下令道:“虎賁軍迎戰側翼敵軍,弓弩手向左翼集中,射殺敵軍!”

    一支一萬人的范陽騎兵在大將安守忠的率領下,向從側翼殺來的安西軍迎戰而去,雙方越來越近,矛尖閃亮,氣勢奔騰,南霽云大喊一聲,“分兵!”

    他縱馬向南飛馳,兩千騎著阿拉伯戰馬的騎兵,跟隨著他繞過范陽軍的前鋒,迅疾無比地向弓弩軍側面殺去,阿拉伯戰馬的優秀品質在這一刻顯示得淋漓盡致,他們風馳電掣飛馳,繞過了范陽騎兵前鋒,以一種摧枯拉朽般的氣勢,沖進了正向右翼集結的弓弩軍側面。

    范陽弓弩兵在強大的騎兵沖擊力下翻滾倒地,霎時間,人頭滾滾,血光飛濺,哀嚎聲響成一片,刀劈矛刺,戰馬沖撞,戰馬在人群中奔馳狂飆,弓弩軍難以抵擋這支犀利無比的安西騎兵,左翼的弓弩陣型被沖擊得七零八落。

    而另外的五千安西騎兵和安守忠的一萬虎賁軍轟然相撞,膠著在一起,矛杆相撞,長刀相擊,激烈地拼殺起來。

    這時,安西軍四萬主力殺到了,鋪天蓋地向安祿山左右兩翼沖去,安祿山見左翼弓弩手在安西軍騎兵的沖擊下,已經失去了射擊的意義,他立刻下令,“左翼弓弩軍撤回,龍驤軍迎戰!”

    范陽軍畢竟也是大唐強軍之一,訓練有素,左翼三千弓弩手盡管被南霽云的騎兵的沖亂了陣型,無法發揮弩箭的威力,但他們還是迅速跟隨著軍旗的變化而后撤了,這時一萬名龍驤槍兵和四千騎兵結成了步騎相輔的槍兵大陣,向左翼殺來的兩萬安西騎兵迎戰而去。

    南霽云達到了目的,他吹響號角,揮舞長槍,率領兩千騎兵向自己的側翼瀚海騎兵支援而去。

    南霽云的橫峰殺出,破壞了安祿山左翼弓弩軍的部署,使得安西軍的右翼騎兵暢通無阻,瞬間便殺到了,兩萬騎兵如洶涌澎湃的海潮,從四面八方向槍兵大陣發動了暴風驟雨般的攻擊。

    槍兵大陣是安祿山訓練出來,用以對付契丹騎兵的利器,有點類似馬其頓軍團,主要是利用集體的力量,用兩丈長的長槍對付騎兵,側翼是他們的弱點,因此兩邊又各有兩千騎兵護衛。

    指揮安西軍右翼騎兵的是碎葉第一軍衛大將孟思禮,他原是李嗣業的副將,參加過怛羅斯戰役,跟隨李嗣業擊潰過大食人的馬其頓軍團,他對如何擊敗這種步兵方陣很有經驗,關鍵是要先擊敗兩側護衛騎兵,這樣就暴露出槍兵陣的軟肋,槍兵陣很容易就被擊潰了。

    孟思禮大聲高喊:“集中攻擊左側騎兵,弓騎兵射擊槍兵!”

    一萬安西騎兵攻勢如潮,凌厲的、風暴般的攻勢,一浪緊接著一浪攻擊左側護衛騎兵,而五千安西弓騎兵則在外圍游走,張弓搭箭,箭如飛蝗,密集地射向槍兵群......

    安西右翼騎兵得益于范陽弓弩軍的回撤,但左翼騎兵卻遭到范陽軍強弓硬弩的攔截,安西右翼兩萬騎兵勢如奔雷,喊殺聲震天,他們飛馳向前,激起滾滾黃塵,他們一手高舉盾牌,一手執長矛,迎著密集的箭雨向敵軍陣地猛烈沖擊,一百五十步時,范陽軍的弓弩陣地開始放箭了,鋪天蓋地的箭雨向安西軍騎兵迎面射來,不時有安西軍士兵被射翻,戰馬扑倒,人在地上翻滾,但滾滾騎兵大軍依然如黑色的大潮,洶涌澎湃,向范陽軍掩殺而去。

    針鋒相對,沖擊在前方的三千安西弩騎兵也在軍中向敵陣發射,他們用的是安西工匠精心的打造的連環匣弩,即在弩身上裝有一只木匣,一匣十二支箭,一支射出后,它能自動裝箭,騎兵只需在奔跑中拉弦,一百五十步的距離,他們可以射出四箭。

    一陣陣弩箭迎著蝗虫般飛至的敵箭射去,大片范陽弓弩軍同樣被射翻,一百五十步的距離轉眼便沖到了,范陽弓弩手紛紛放下弓箭,向后面奔跑,一萬范陽騎兵迎戰而來,后面跟著五千刀盾軍和數千剛剛拿起長槍的弓弩手,從側面協戰。

    ‘轟!’地一聲巨響,如兩道氣勢洶涌的大浪相撞,霎時間殺氣迷亂人眼,兵戈相擊,盔甲相撞,鏗鏘有聲,兩支大軍激烈地鏖戰在一起,喊殺聲、慘叫聲,人頭落地、血流成河,戰馬爆烈,跟著像主人一樣捉對厮咬,瘋狂地撞擊,戰爭殘酷到如此程度,士兵的生命在這一刻已如草一樣卑賤,一名安西騎兵慘叫一聲,頭被斧頭劈成兩半,鮮血白漿四濺,戰馬馱著他落荒逃去。

    兩名身材魁梧的士兵短兵相接,一起摔倒在地上,安西士兵將對方按住,隨手從地上抓起一支箭,對准他的額頭一箭一箭戳下,對方嗆窒著,慘死在地上。

    但不管左右兩翼如何激戰,安祿山的中軍卻始終巍然不動,這是安祿山的特點,他身旁的一萬兩千幽州鐵騎不會輕易參戰,如果他將獲得勝利,他的鐵騎會投出戰斗,去采摘勝利的果實,可如果他的軍隊處于不利境地,那幽州鐵騎絕對不會出擊,他們的任務是保護自己的安全。

    此時,安祿山憂心忡忡,他已經看出自己的軍隊不是安西軍對手,同樣是六萬人,無論是單兵作戰還是配合作戰,他們都無法和安西軍相比,尤其作戰經驗,更是明顯有差距,盡管安西軍沒有使用天火雷,也沒有派出陌刀軍,但他們騎兵的實力,卻是自己從未見過的強悍,他們的武器裝備和范陽軍并沒有什么區別,但他們的戰馬卻遠遠不是范陽軍所能比擬,范陽軍都是漠北馬,馬匹矮小,雖能長途耐久,但爆發力和沖擊力明顯不足。

    反觀安西軍的戰馬,卻匹匹剽悍,身長背高,四腿矯健修長,無論是沖擊還是奔跑,都顯得強勁有力,尤其他們中一種高頭駿馬,速度極快,安祿山也隱隱猜到了,那應該就是天下最強健的駿馬,號稱馬中之王的大食戰馬,安西軍長期和大食人作戰,擁有這種戰馬也是不足為奇。

    對于騎兵而言,戰馬就是他們的第二生命,戰馬的優劣直接決定了騎兵的實力很顯然,范陽騎兵不是安西騎兵的對手。

    就在這時,安祿山身旁的一名親兵大喊一聲,“大帥,快看!”

    他指著前方,滿臉驚恐,安祿山順他手指望去,也大吃一驚,只見從安西軍中軍里出來了一支騎兵,約有三千人之眾,原本高駿的戰馬在他們胯下顯得十分瘦小,這支安西騎兵的體格異常魁偉,他們每個人都身披重甲,連頭盔是嚴絲密合,只從兩個小孔露出了他們的眼睛,每個人都手執陌刀,這支軍隊竟然就是安西王牌之軍——陌刀軍。

    在最后時刻,他們終于出現了,陌刀軍在一里外下了戰馬,開始列隊,三千陌刀軍排列如山牆,一步一步向安祿山的中軍走來,氣勢凝重如山,所向披靡,安祿山的戰馬連連后退了几步,他仿佛感受到了這種氣勢如山的壓力,他盡力穩住心神,長劍一揮,喝道:“李日越,你率五千鐵騎迎戰!”

    李日越是范陽四大悍將之一,高暉、李日越、安太清、孫孝哲,其中孫孝哲被李慶安射殺于潼關,李日越和高暉便是安祿山的左右護衛大將,各領五千幽州鐵騎。

    李日越聽到安祿山的命令,他立刻舉起號角,吹了起來,几十名號角手一起吹響,李日越一揮板門大刀,率五千幽州鐵騎迎著陌刀軍沖殺而去。

    五千幽州鐵騎是半重甲騎兵,馬上披有鎧甲,可以抵御弓箭,騎兵是從數十萬范陽軍選出,個個武藝出眾,裝備精良,成為安祿山的親兵鐵騎隊,很少參與戰斗,但今天安祿山懼于安西陌刀軍,終于命他們出戰了。

    五千鐵騎縱馬奔馳,仿佛一股鐵流,瞬間便殺氣騰騰地沖至陌刀軍面前,‘轟!’地一聲巨響,鐵騎強大的沖擊力將數百名陌刀軍沖翻在地,但后面的陌刀軍卻如山一般巍然不動,他們齊聲大喝,陌刀翻飛,霎時間便將數百騎兵劈成數千段,一時殘肢斷軀,血腥刺鼻,嗆得人氣都喘不過來。

    陌刀軍是騎兵的克星,盡管幽州鐵騎驍勇異常,但在山一般的陌刀山牆面前,他們依然無計可施,被陌刀軍步步進逼,殺他們連連后退,刀鋒所過,人仰馬翻,血流如注。

    李日越被殺得惱羞成怒,他大吼一聲,縱馬斜沖上前,用盡千斤之力橫刀劈過,他這一刀竟將三名陌刀士兵的人頭劈飛,熱血噴了他一身,李日越得意得哈哈大笑,笑聲未了,兩名陌刀軍,一左一右,刀鋒閃過,他的戰馬慘嘶一聲,兩條前腿被齊齊切斷,咕咚翻到在地,將李日越甩出去兩丈多遠,几名親兵架起他便向后奔逃,幽州騎兵不敢和陌刀軍正面作戰了,他們從前后圍住陌刀軍,尋找他們的空擋,但陌刀軍立刻改變了陣勢,他們背靠著背,抵擋住幽州騎兵的前后進攻。

    就在這時,安祿山大軍的左翼出現了危機,槍兵陣左側的騎兵護衛被安西軍斬殺殆盡,露出了槍兵陣的左側空擋,這里是槍兵陣的軟肋,孟思禮大吼一聲,“沖擊槍兵陣左側!”

    三千安西軍騎兵洶涌而上,沖擊如暴風驟雨,瞬間便沖開了槍兵的陣腳,這支已經死傷累累,飽受安西軍弓箭襲擊的槍兵大陣終于堅持不住了,陣型大亂,出現了崩潰的跡象。

    這時,遠處號角聲再次響起,安西軍鼓聲如雷,李慶安下達了最后攻擊的命令,他親率一萬最精銳的騎兵,喊殺聲震天,戰馬風馳電掣,馬蹄滾滾,儼如烏云下的狂風,向安祿山的中軍席卷而來。

    高尚見勢不妙,立刻對安祿山道:“大帥,現在必須速撤,否則,大帥將有性命之憂。”

    安祿山臉色慘白,他一言不發,爬上馬車便大喊道:“立刻撤軍,向延福碼頭!”

    他的馬車飛馳而行,七千親衛簇擁著他向二十余里外的延福碼頭奔去,隨著主帥逃跑,范陽軍士氣遭受重挫,槍兵大陣率先崩潰,緊接著右翼不敵安西軍的沖擊,也終于潰敗了,左右兩翼的潰敗使范陽軍兵敗如山倒。

    “殺!”

    安西軍喊聲震天,士氣大振,追著敵軍掩殺而去,黑壓壓的敗兵潰勇在沒命地逃命,他們互相踐踏,窒死、踩死,東面不遠處便是延福河,河水寬約五丈,原本有一座木橋,但安祿山逃過橋后已經將橋拆毀,敗兵無處可逃,紛紛跳河泅水,大部分范陽軍都不識水性,無數人在河中淹死,尸體竟堵塞了河流,人體枕籍,尸積如山,竟成了一座尸體之橋,后面的敗兵踏著同伴的尸體,向對岸奔逃,只聽見呻吟、尖叫,哭喊聲一片,一切都像發狂似的,恐怖、混亂。

    李慶安將戰俘斬殺的消息令這些可憐的士兵不敢投降,只管拼命奔逃,綏州大地上,到處都是四散奔逃的范陽潰兵,但他們逃不了多遠,便被安西騎兵追上包圍,反抗者一律格殺,最終,大部分走投無路的范陽軍只得磕頭求饒,李慶安率一萬精銳騎兵緊追安祿山,他們快馬加鞭,在呼嘯的風中疾馳,不到半個時辰,便追到了延福碼頭,延福碼頭人山人海,到處是被主人丟棄的戰馬,几十艘大船擠滿了逃命的士兵,一艘大船已經翻沉了,巨大的漩渦將數百名士兵卷進了黃河底。

    一萬安西騎兵鋪天蓋地而來,大船紛紛離岸,向對岸划去,沒有上船的士兵,要么跪地投降,要么沿著河岸向兩邊奔逃,這時,李慶安看到了安祿山的馬車,一名馬夫正要駕車逃跑,李慶安戰刀一指,喝道:“拿下他!”

    數百親兵一擁而上,將馬車團團圍住,馬夫嚇得舉手大喊,“饒命!饒命!”

    李慶安催馬上前,厲聲喝問道:“安祿山何在?”

    馬夫戰戰兢兢指著河中一條船道:“安大帥和高軍師都上船了,第一個離開。”

    李慶安慢慢縱馬來到河邊,凝神著河中的大船,安祿山的座船已經成了一個小黑點,李慶安不由暗暗嘆了口氣,‘最終還是被這厮逃走了,天不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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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2-1 18:24:38
第四百二十九章 一石擊波

    安西軍在綏州擊潰了安祿山的范陽軍后,又立刻轉回大營,在那里,還有安祿山的兩萬大軍,但軍隊開至延州,正好撞見了趕來援助的田乾真軍隊,得知安祿山軍已被擊潰,田乾真自知不敵,率軍向李慶安投降,至此,安祿山攻入關內道的九萬大軍全軍覆沒,跟隨安祿山逃回河東的軍隊不足兩千人,他的几員大將,除了田乾真投降外,李日越力盡被俘,史思明等大將皆僥幸逃脫回河東,九萬大軍先后被斬殺者近四萬人,其余皆投降了安西軍,但綏州一戰中,安西軍也傷亡上萬,李慶安命大將南霽云善后,他本人則率三萬大軍又一次屯兵平高縣,靜候長安的消息。

    鳳翔陳倉縣,十萬劍南軍在此已經屯兵了近一個月,而渭河對岸的虢縣則有郭子儀的五萬大軍,在另一邊,隴州的吳山縣也有哥舒翰的五萬大軍駐扎,三支軍隊在此對峙,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雖然有勢均力敵的因素在內,但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長安局勢不明,使眾人不敢輕舉妄動。

    清晨,天還沒有大亮,朦朧的晨霧中,一隊騎兵飛馳而來,向陳倉縣東的劍南軍大營馳去,劍南軍大營內十分沉寂,只有巡邏的士兵來回巡視大營,劍南軍剛到關中時,每天天不亮便要起來操練,但自從蜀王來到大營后,士兵便開始有些懈怠了,包括今天在內,他們已經三天沒有晨練。

    在大營中心位置的一頂大帳內依然透著燈光,高仙芝已經一夜未睡,他站在地圖前靜靜地思考著什么,在他面前的關內道地圖上,畫滿了只有他才能看得懂的各種紅杠,他在關注安西軍和范陽軍的大戰,為此他已派出上百名斥候奔赴關內道,用鴿信向他時時報告戰爭的進展情況,他的消息比實際戰爭時間只晚一到兩天,高仙芝之所以徹夜不眠,是因為他從各種情報分析出,兩軍的戰爭已經到了最后的決勝時刻。

    對這兩支軍隊的決戰,高仙芝不看好范陽軍,這和他的個人感情沒有關系,就事論事,安祿山犯了太多的兵家大忌,在戰和不戰之間遲疑不決,分散了兵力,謠言惑眾卻傷了己,這對士氣將都是沉重的打擊,而且從實力來說,高仙芝也是認可安西軍,他太了解這支軍隊了,軍紀嚴明,能

    吃苦耐勞,而且李慶安也表現得非常不錯,這個當年他一手提拔的戍堡小兵,最后竟然率領安西軍徹底擊敗了大食人,把大食人趕過阿姆河,高仙芝心中比誰都明白,這是個了不起的成就,盡管他有些嫉妒李慶安,但他不得不承認,李慶安做得比他好。

    高仙芝又看了看剛剛收到了情報,安祿山撤軍向北而去,高仙芝立刻敏銳地判斷出,安祿山是准備打時間差,從綏州渡河了,他不由輕輕嘆了口氣,不知是誰給安祿山出了這個主意,太不了解安西軍了,高仙芝一直最遺憾的事情便是當初離開安西時沒有能帶走一批戰馬,到了蜀中后他才發現,巴蜀的戰馬簡直不能和西域的烈馬并論,安西軍的戰馬無論***和長途奔馳都一樣力道強勁,尤其李慶安數次擊敗大食人,肯定能得到更多的西方優良戰馬,安祿山顯然沒有考慮到這個因素,他便倉促作出了撤軍綏州的決定,為此還分兵兩頭,高仙芝已經有了初步判斷,安西軍一定能追上安祿山,而且能大勝之。

    高仙芝抬頭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天色已經快亮了,他又一次催促親兵道:“去看一看,情報怎么還不送來!”

    話音剛落,只聽帳外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一名親兵喊道:“高帥,有緊急情報!”

    親兵舉著一支信筒飛奔入帳,高仙芝接過信筒,急不可耐地打開了它,半晌,他微微一嘆,果然不出他所料,范陽軍大敗,几近全軍覆沒,安祿山卻逃脫了。

    他搖了搖頭,便立刻命道:“速去請王爺到我這里來。”

    停一下,他又道:“不!我親自去見王爺。”

    他簡單收拾一下,便匆匆向不遠處的王帳而去,蜀王李璬的王帳與眾不同,由二十几頂人大的大帳組成,皆是羊毛帳,中間縫進了金線,在陽光下,顯得金光燦爛,蜀王李璬這次從成都過來,帶來了五百多名隨從,僅各種輜重大車便有上千車之多,還帶了三十几名姬妾,大帳內奢華富麗,儼如皇宮,和高仙芝簡陋的寢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李璬的驕奢***,高仙芝無話可說,畢竟他是大唐親王,又是巴蜀之主,但高仙芝對李璬到來后便廢弛清晨訓練頗為不滿,高仙芝也聽說了一點原因,據說是因為李璬的兩個愛妾睡眠不好,夜間睡不著,只能在凌晨才能入睡,她們抱怨士兵晨練太鬧,吵了她們的睡眠,可惜他高仙芝不是孫武子,不能將兩個壞事的女人拖出去斬了,只好把這口氣憋在心中,同時他也暗暗慶幸,幸虧自己沒有把女兒給他為次妃,嫁給這樣的人,會斷送女兒一生的幸福,還不讓她自由自在,跟隨自己的好。

    高仙芝走到王帳前,對站崗的侍衛道:“去轉告王爺,說我有要事求見。”

    侍衛有些為難道:“高帥所有不知,王爺昨晚半夜才睡,現在去叫王爺,王爺發怒,我們吃罪不起!”

    “渾蛋!”高仙芝勃然大怒道:“難道我不知道嗎?我有極重要的軍機大事,誤了大事,你們可要掉腦袋的。”

    侍衛見高仙芝發怒,只得匆匆去了,過來半晌,他苦著臉回來道:“高帥,王爺請你進去。”

    高仙芝快步走到寢帳前,李璬的兩名貼身侍衛給他做了個請的手勢,高仙芝一挑帳帘,一股嗆人的脂粉濃香扑面而來,高仙芝猶豫了一下,若在平時,他是萬萬不會進去,但現在形勢危急,他只得硬著頭皮進去了。

    大帳內鋪著厚厚的地毯,四周挂滿了色彩艷麗的蜀錦,各種名貴玉器瓷瓶陳列其中,李璬已經起來了,穿著一身白色中衣,盤腿坐在銅鏡前,兩名神態嬌慵的侍妾身著薄薄的春衫,一左一右,正替他梳頭洗漱,高仙芝暗暗搖頭,這可是軍營,蜀王也未免有點過了,他快步上前,躬身施一禮道:“高仙芝參見王爺!”

    李璬笑著擺擺手,“高帥就不必客氣了。”

    李璬年約三十余歲,皮膚白皙,長眉細目,頗有几分靈動之氣,他是李隆基的第十三子,在諸子中以勇武而著稱,但在擁兵巴蜀后,他的生活開始日漸糜爛,原黝黑粗糙的皮膚也滋養得白皙細嫩起來,同時他也變得野心勃勃,每日做夢也在想著九五之尊,這次他出兵關中,很明顯就是沖著皇位而來,在得到父皇的承諾后,他的野心更加膨脹了。

    李璬瞥了一眼高仙芝,見他眼中憂心忡忡,便笑道:“高大帥有什么要緊事?”

    高仙芝嘆了口氣道:“王爺或許還不知道,李慶安在綏州大敗安祿山,范陽軍全軍覆沒。”

    “什么!”

    李璬大吃一驚,他几乎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說全軍覆沒!”

    高仙芝點了點頭,“我的斥候探來的消息,安祿山僥幸渡河逃脫外,其余九萬大軍,全軍覆沒。”

    李璬怔住了,半天沒有反應過來,高仙芝又道:“李慶安既然全殲安祿山軍,那么他的下一步目標必然就是關中,王爺,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李豫一定會命他來對付我們,王爺,形勢危急,請王爺早日定奪。”

    “這個.....”

    李璬心煩意亂,他擺擺手,命兩個侍妾下去,站起身在大帳中來回踱步,其實高仙芝已經有了對策,但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等待著李璬地決定,他已經非常了解這個王爺了,非常獨斷專行,在他沒有垂詢之前,若你主動說了,就算是天大的好計,他一時接受了,但事后也會耿耿于懷,會在別的事情上找你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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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章楊家不甘

    驪山華清宮,這里是大唐皇帝冬季度假及處理朝務的離宮,在中唐歷史上,這里曾寫過濃麗色重的一筆,‘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隨著那一段風流歷史的結束,華清宮也變得冷清了,它已經不再有任何政治意義,也沒有朝臣來這里討論軍國大事,它漸漸已經被人遺忘。

    此時的華清宮內,除了十几名看管宮殿的宦官宮女,偌大的宮殿群內只住著一個和它命運息息相關的人,一個割斷了長安煙花繁盛的弱女子。

    華清宮附近只有一個營駐扎,不到五百名士兵。

    這天上午,兩輛馬車在官道上遠遠地出現了,跟著數十名騎馬家人,隨著馬車慢慢走近了華清宮,車帘拉開了,露出了楊花花那張嬌媚依舊的臉龐,可如果細看,便會發現她的面容已經憔悴了許多,李豫的田畝改制給她帶來了沉重的打擊,她藏在田庄的一百五十萬貫錢財也全部被李豫奪走,她并不關心楊家的死活,但她卻不能接受自己錢財的巨大損失,虢國夫人之名她可以不要,但錢卻是她的命根子。

    此刻,楊花花目光復雜地注視著遠方掩映在叢林的宮殿檐角,雖然她對此行并沒有多大的把握,但無論如何她要試一試。

    坐在她對面的是二姐楊玉珮,也就是曾經的韓國夫人,她被奪了名爵,丈夫也丟了官職,不僅如此,她藏在楊花花田庄里的十萬貫錢也被官兵搶走了,楊玉珮沮喪到了極點,這可是她省吃儉用積攢下來的養老錢,居然被奪走了,這讓她几乎要崩潰,本來她想去找當貴妃的女兒,但宮中有消息傳來,女兒可能會因楊家牽連而被廢,嚇她不敢再進宮去找女兒,無奈,她只得來找三妹,正好楊花花要去華清宮,她便一起跟來了。

    “三妹,你說玉環肯替我們出頭嗎?”

    楊玉珮憂心忡忡,她憑著直覺,此行不會有太大的收獲,她們的四妹連貴妃都肯放棄,還會再幫她們嗎?

    “這不是她肯不肯的問題,這是她必須要做之事。”

    楊花花想著自己的錢財良田被奪走,她恨一陣咬牙切齒,道:“只要她還是楊家的一員,她就必須替我們出頭,當初我們是因她而富,現在我們楊家衰敗了,她焉能置之身外?”

    “可是....”

    楊玉珮還想說,恐怕李隆基也沒有辦法了,可見楊花花愈加陰沉的臉,她未說出的話,又咽了回去。

    這時,她們的管家已經和華清宮的駐防士兵交涉好了,軍士對她們馬車放行,楊花花望著一株大樹上的人影,良久,她淡淡道:“只要她想管,沒有她做不到的事情。”

    .......

    在華清宮的東北角的一座道觀里,楊玉環正手捧一把麥子給十几只喜鵲喂食,兩只松鼠在緊靠窗戶的一株大樹上急不可耐地上串下跳,等候著楊玉環身后的兩塊粟米干餅。

    “別急,等我喂完喜鵲,就喂你們。”楊玉環笑著對松鼠道。

    她身著一襲白色道袍,烏黑的頭發披散在肩上,臉上不施半點粉黛,但皮膚依然白嫩細膩,姿容俏麗動人,她鉛華盡洗,更多了几分出塵離世的清雅。

    在華清宮已經呆了一年多了,楊玉環已經習慣了這里的清幽雅靜,以松鼠為弟,以喜鵲為子,過著平平淡淡的生活,盡管李豫把整座華清宮都給她為靜養之地,但楊玉環卻從來沒有離開這座道觀一步,那些溫泉殿閣,對她而言已經是遙遠的往事,她只想在這里平平靜靜地度過下半生,不愿再去過問那些恩怨情仇。

    這時,門忽然推開了,一直跟隨楊玉環的侍女雪娘快步走進,“真人”

    她喊了一聲,十几只喜鵲嚇得扑愣愣地飛走了,楊玉環不由有些埋怨道:“你干嘛這么急,你把它們都嚇跑了。”

    雪娘無奈地笑道:“有客人找你。”

    “客人?”楊玉環搖了搖頭道:“我不是說過,除了李慶安,我誰都不見嗎?”

    “真人,是二夫人和三夫人。”

    楊玉環已經近兩年沒有見到自己的几個姐姐了,包括她大姐病逝,她都沒有參加出殯,她想了想,便點點頭道:“帶她們到我的外屋等候。”

    畢竟是姐妹,她不能不見,楊花花把麥子和粟餅放到窗外的大木盤中,洗了一下手,便匆匆向外屋去了。

    楊花花和楊玉珮已經被領進了屋子,她們正四下打量房間,房間里布置得簡單異常,一尊老君塑像,几張麻席坐墊,除此之外一無所有,雪娘從里間端來一張小桌子,將三張坐墊在桌子兩邊擺好,便對她們笑道:“兩位夫人請坐我給你們去倒茶。”

    楊玉珮眉頭一皺道:“四妹這里也太簡陋了一點吧真是出世了。”

    楊花花似乎聞到了什么,她的目光四處游走,最后瞥見了窗台上的一只花瓶,里面插著几支開得芬芳的***,她不由冷冷道:“她人雖然出世了,但心卻未必。”

    這時,院子外面傳來了腳步聲,楊玉環走了進來,笑道:“兩位姐姐,我們很久沒見了。”

    “四妹”

    楊玉珮眼睛一紅,上前拉著楊玉環的手,聲音哽咽道:“四妹,你一定要幫幫姐姐。”

    “二姐,三姐,你們先坐下,我們慢慢說。”

    三姐妹坐了下來,雪娘端了三杯清茶出來,給她們上了茶,楊玉環看了一眼楊花花,笑道:“三姐,怎么一直不說話。”

    楊花花淡淡一笑道:“我是在羨慕你的清靜悠閑,不像我們這些俗人,整天為一點保命的口糧碌碌奔波。”

    “三姐真是會開玩笑,你可是堂堂的虢國夫人,家資巨貫,還會發愁溫飽嗎?”

    楊花花和楊玉珮對望一眼,原來她們的四妹壓根就不知道楊家出事,楊花花便搖搖頭道:“從十天前開始,我已經不是什么虢國夫人,你二姐也不是韓國夫人,秦國夫人的墓碑也被人砸了,三個民婦而已,二哥去見了閻王爺,楊家唯一還當官的,是你三哥國忠,只不過他由楊右相變成了楊司馬,准備回老家赴任,我們家財都被奪了,剛才在路上我還和你二姐商量怎么謀生,你二姐准備給人漿洗衣服,我楊花花還是回老家種田,當一個農婦。”

    楊玉環半晌沒有說話,她的眼中一陣黯然,道:“沒想到二哥去世了,我會為他誦經祈福。”

    “四妹”

    楊花花有些不高興了,講了那么多,她就只關心死人,活人就不管了嗎?

    “你不要裝糊涂了,我們今天來找你,你心中比誰都清楚是什么事?”

    楊玉環搖了搖頭,“我確實不知道你們還有什么事找我,我們姐妹三人快兩年未見,難道一定要有什么事,你們才肯來看看我嗎?”

    這時楊玉珮也忍不住道:“四妹,我們楊家敗了,奪爵免職,沒收家財,當年的大唐第一家落地如此淒涼境地,你真的無動于衷,置身事外嗎?”

    楊玉環目光落在院子里的几枝杏樹上,凝視著滿樹小小的青杏,過了一會兒,她才低聲道:“春來花開,春去花謝,花無常盛,人無常貴,繁花雖不再,卻留下滿樹青杏,富貴雖沒有,人卻安然無恙,楊氏宗族得以延綿,我以為這是楊家的幸事,多年前我就如此盼求,今遭終于實現,當是天大的喜事才對。”

    話不投機,楊花花怒上眉梢,她忍住了一口氣道:“當不當什么國夫人也就罷了,良田土地被官府奪走分給平民,我們也認了,但官府奪走我們數百萬貫家產,那些家財并不是偷搶得來,有的是先帝所賜,有的是我們經商賺來,那都是干干淨淨的錢,這些錢財官府該還給我們吧四妹,不管你當尼姑也好,女道士也好,但你畢竟是楊家一員,楊家全族老小都在指望你,你真忍心把生你養你的楊家一腳踢開嗎?”

    旁邊楊玉珮也勸道:“是啊四妹只要去一趟興慶宮,去找找先帝,讓他念舊日情義,替我們楊家說句話,拿回我們該得的東西,然后你出你的家,我們絕不會再來打擾你,四妹,二姐求你了。”

    楊玉環沉默了,半晌,她緩緩搖了搖頭道:“我和興慶宮已經沒有任何關系,就算有關系,先帝也幫不了你們,若當今聖上還有半點忌憚,你們也不會這么慘了,這個最淺顯的道理,你們都不明白嗎?”

    楊玉珮眼中涌出無比失望之色,其實昨晚她和丈夫商量時也想到了這一點,假如當今聖上還念半點先帝舊情,就絕不會動楊家,既然楊家已敗,找先帝又有什么用,她的十萬貫錢啊

    楊花花卻不露聲色,她比誰都清楚,那個老不死的現在還會有什么能耐,她今天來找楊玉環,絕不是讓她去找李隆基。

    “四妹,我只問你一句,你還愿不愿意幫楊家一次?最后一次。”

    楊玉環苦笑一聲道:“不是我愿不愿幫你們,而是我無能為力。”

    “四妹的意思就是說,你還是愿意幫楊家一次?”楊花花步步緊逼道。

    楊玉環被逼無奈,只好點了點頭道:“我現在已出家為道,我幫楊家的方式,只有為家人日夜誦經祈福。”

    “不你還有能力幫我們,只看你愿不愿去做,我說的不是興慶宮,我壓根沒指望那個無情無義的老家伙,我說的是另外一個人。”

    說完,楊花花的目光緊緊盯著楊玉環,見楊玉環眼中閃過了一絲不自然,她不由暗暗得意,她楊花花豈會去做沒有把握的事?

    旁邊的楊玉珮卻一陣愕然,三妹這是在指誰,不會是說自己女兒吧?

    楊玉環輕輕咬了一下嘴唇道:“三姐,我不懂你在說什么?”

    “你懂的,你心里比誰都清楚。”

    說完,楊花花將杯中茶一飲而盡,站起身道:“好了,我們就不打擾你清修,楊家之事幫不幫隨便你,當年是你把我們招進京,你把我們捧上天,現在又讓我們重重摔下來,這個責任你不愿負,那也由你了,只能說這是我們的命,二姐,我們走吧”

    楊花花拉起楊玉珮便向外走去,老遠聽她大聲道:“二姐,你知道有人在盯著我們嗎?只要我們稍有不敬舉動,我們倆就立刻人頭落地,你信不信?”

    “三妹,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

    “你不明白,但有人明白”楊花花風一般大笑而去。

    楊玉環忽然覺得自己疲憊不堪,她輕輕擺了擺手,對侍女雪娘道:“你去吧把門關上,不要打擾我。”

    她低低嘆息了一聲。

    ........

    中午時分,大明宮內傳出了一個驚人的消息,聖上李豫正式下旨,任命安西節度使,趙王李慶安為大唐中書令右相,執政事筆,同時兼任吏部尚書,正式取代了楊國忠,而李慶安依然是安西大都護、安西節度使,并沒有因此奪去他的軍權。

    這個消息傳出,令朝野震動,倒不是邊關大員不能擔任相國,當年河西節度使牛仙客便出任了左相,李林甫為右相時,又同時兼任朔方節度使和安西節度使,大唐文武之分并不是那么嚴格,文官能打仗的例子比比皆是。

    關鍵是李慶安在擔任右相的同時,還實領安西節度使,也就是他不僅軍權未丟,而且還掌握了相權,這真的是權傾朝野了,這種軍政大權共攬的情況,在大唐成立以來還是頭一遭。

    一時朝野民眾議論紛紛,反對者有,而支持者也大有人在,反對者主要集中于高官權貴,李慶安在安西限田廢奴讓他們對李慶安不抱任何幻想,而支持者主要集中在中低層官員和廣大平民,他們并不在意誰掌權,他們只關心自己的俸料祿米能否足額發放,只關心長安糧價能否保持穩定,李慶安掌權,安西銀元必然會滾滾而來,安西軍隊必然會進駐關中,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天快黑時,長安大業坊,一輛馬車在百名侍衛的保護下駛進了坊門,馬車又行了數里,最后在一座大宅前停了下來,這座大宅是前吏部侍郎令狐飛的府邸,令狐飛是楊國忠的頭號心腹,也是他最信任的謀士,自從十天前,楊國忠被貶黜了右相,令狐飛也被免了吏部侍郎一職,賦閑在家,原本府前車水馬龍,熱鬧非常,現在也變得門前冷落。

    馬車在令狐飛的府門前停了下來,一名侍衛奔上台階,對門房拱手問道:“請問令狐使君是否在家?”

    門房疑惑地看了一眼車帘緊閉的馬車道“我家老爺在家,請問你們是....”

    侍衛低聲道:“你速去通報你家老爺,就說太上皇有要事來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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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一章 密集布局

    天漸漸地黑了,當天邊的最后一道霞光被烏云吞沒,夜幕便徹底籠罩了長安城,李亨在令狐飛府上只呆了半個時辰不到,便走了,李亨剛走,令狐飛立刻換了一身衣服,乘馬車向楊國忠的府第趕去。

    楊國忠雖然被貶至渝州司馬,但他至今沒有去上任,事實上他壓根就不會去渝州,他不接受李豫的決定,在這局勢紛亂的時刻,他怎么可能離開長安?

    楊國忠不像張筠那樣喜歡釣魚,也不太看書,他只喜歡女人和賭博,這是他一生的愛好,女人有娘子管著,他不敢太放肆,但賭博他娘子卻不太管他,因此他的業余愛好,便集中在了賭博之上,就算當了相國要注意形象,他也會偷偷地賭上兩把。

    現在他雖然不當相國了,但為了將來能東山再起,他還是得注意一下形象,但在府中又閑得沒事,楊國忠心癢難耐,便去了他投資開的一家賭館,離他府第不遠,楊國忠涂黃的臉,又沾上一蓬大胡子,把眉毛畫濃了,化妝成一名胡人,混跡于大堂中的眾賭徒之中。

    今天楊國忠格外興奮,他遇到了一名高手,一連贏了他三把,他輸了一千五百枚銀元,輸錢沒關系,關鍵是他很久沒這么刺激了。

    楊國忠取出四支金簽,這種金簽就像后世賭場的砝碼,金簽是最高一種,一支金簽是五百銀元,他將金簽往桌上一拍,喝道:“二千銀元,敢不敢賭?”

    楊國忠的對手是一名三十余歲的瘦高男子,據說是揚州來的大商人,玩樗蒲手法高超,他一連贏了三把,也賭得興起,便毫不猶豫抽出四支金簽拍在桌上,“我跟你賭了!”

    他們玩的是樗蒲,用桃木削成菱形,一面涂黑,一面涂白,黑面畫牛,白面畫雞,一組五枚,拋出后,根據不同的圖案組合來決定勝負,一般是黑優白惡,最差是五面全白。

    樗蒲可以群斗,也可以兩人對決,此時大堂中所有的賭徒都圍了上來,看這兩個高手之間的對決,他們誰也想不到,這個黃臉大胡子的西域胡人,竟然是曾經的大唐右相裝扮。

    贏者先扔,瘦高男子慢慢摸索著樗蒲,尋找手感,他忽然大喝一聲拋出,‘啪嗒!’一聲,樗蒲落定,四黑一白,周圍一片驚嘆,竟然拋出了雉彩,這可是第二高彩,瘦高男子的臉上卻十分沮喪,他前面每一把都是盧彩,現在只得了雉彩,十分被動了。

    楊國忠十分得意,雖然連輸三把,但他手感已經越來越好,下面一把,他有把握拋出盧彩來,楊國忠拾起樗蒲,在手中把玩,尋找到了手感最佳的一瞬間,他拋出了,果然,五面全黑,大堂中一片掌聲,盧彩,這是最高彩了。

    楊國忠得意得仰面大笑,就在這時,一名心腹侍衛快步走來,在他耳邊低語几句,他點了點頭,便對瘦高男子笑道:“在下姓楊,明天下午,咱們繼續賭,來不來?”

    瘦高男子抹了一把汗道:“好!我跟你賭了。”

    楊國忠拱拱手,便轉身走了,走出賭館,門口點了八只大燈籠,照亮如白晝,他一眼看見了令狐飛的馬車,只見令狐飛向他招了招手,他一陣愕然,上前道:“你能認出我?”

    令狐飛微微一笑道:“你的侍衛說了,粗眉毛大胡子就是相國,我怎么能不認識?”

    “原來如此!”

    楊國忠呵呵笑道:“我說你怎么可能認出我來。”

    令狐飛收了笑容道:“屬下有重要事情和使君商量。”

    楊國忠點點頭,“我們去府里談。”

    他上了令狐飛馬車,向不遠處的府第而去。

    ......

    回府楊國忠先去卸了妝扮,這才帶令狐飛進了書房,兩人坐了下來,楊國忠喝了一口茶,平靜了一下賭博帶給他的刺激,問道:“可是李隆基那邊有動向了?”

    楊國忠被李豫罷相,李隆基卻不聞不問,就仿佛和他沒有半點關系一樣,楊國忠心里明白,李瑁撤軍后,李隆基根本就沒把他放在心上了,所謂李瑁為儲的說法,不過是哄哄他罷了,李隆基的心思全部在劍南軍的身上,他罷相后,張筠三天兩頭向興慶宮跑,李隆基根本就不叫他了。

    李隆基如此薄情,讓楊國忠對他灰了心,稱呼也改了,直呼其名。

    令狐飛笑道:“太上皇李亨剛剛來找我了。”

    楊國忠不屑地一撇嘴道:“他找你做什么,難道他還能代表他兒子嗎?”

    “非也!”

    令狐飛湊近在楊國忠耳邊低聲說了兩句,楊國忠一陣愕然,半晌才道:“你說的是真的嗎?”

    令狐飛緩緩點頭,楊國忠頓時有點糊涂了,李亨和自己關系極為惡劣,斗了這么多年,怎么可能和自己捐棄前嫌,握手把歡呢!而且,李亨居然還有這么大的野心,平時根本看不出來。

    令狐飛冷笑了一聲道:“:使君千萬不要奇怪,他想做大事,怎么可能連這點心胸都沒有,這世間在權力面前是沒有什么親情仇敵可言,就算是親生兒子,他一樣不放過,更何況和使君這一點點小仇,著實不算什么。”

    楊國忠沉思了片刻,便問道:“那依使君之意呢?”

    “依我之意,使君不妨與他合作,我看此人很清醒,很可能是一支奇兵,事實上使君也無路可走,李瑁扶不起,李隆基我們靠不上,李豫又容不下我們,既然李亨來找我們,就說明我們有利用價值,不妨幫他一把。”

    楊國忠還有點猶豫,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什么事都不懂的愣頭青了,經歷了這么多年的官場斗爭,對權力斗爭他知之甚深,他知道李亨現在想利用自己不假,但以后呢?等自己利用完以后,他會怎么處置自己,自己和他結的仇那么深,他怎么會輕易放過自己,但令狐飛又說得對,權力斗爭沒有永恆的朋友和仇人,只有利益。

    令狐飛見楊國忠還有些猶豫,便又勸道:“使君不用擔心,若他掌了權,我敢肯定他會更加善待使君,他必須做這個姿態,他需要讓天下人知道,他李亨有這個心胸,能寬容曾經的仇人。”

    楊國忠在令狐飛的反復勸說下,終于動心了,他確實也無路可走,李亨饒不饒他,暫且不知,但蜀王卻絕對不會饒他,他將來若掌權,第一個要殺的就是自己,現在,他要么就去渝州做司馬,要么就賭一把,他沉吟一下,又問道:“你說他有什么依憑?”

    楊國忠對李亨的實力還有點擔心,令狐飛笑了笑道:“他雖然沒有告訴我,但我已經猜到了,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哥舒翰就是他的人。”

    楊國忠一拍腦門,恍然大悟,難怪所有人都看不透哥舒翰的用意,原來竟是李亨,他點了點頭,笑道:“我明白了,好吧!既然是賭博,我就狠壓一把,看我再拋出一把盧彩來。”

    ........

    李亨之所以在沒有試探的情況下便直接找到令狐飛,是因為情況緊急,李慶安將不日入長安,再不行動,他將沒有機會,同樣,令狐飛也明白,時間已經不多,在他的勸說下,楊國忠當天晚上便來到了長安通義坊。

    長安自從李豫登基后,便正式取消了宵禁制度,除了城門外,夜間坊門不閉,長安民眾可往來,但李豫在霍國公主一案后,為了防止宗室們夜間串通,便又開始實行宵禁制度,只是這兩天因為李慶安大敗安祿山的緣故,宵禁又有點放松了。

    楊國忠的馬車一路疾奔,進了通義坊,在一座占地廣闊的大宅前停了下來,這里原來是李隆基堂弟幽王李守禮的宅子,李守禮在開元二十八去世后,這座宅子便由他的長子李承宏繼承。

    李承宏被封為廣武王,他不僅繼承了父親數以千萬的資產,也繼承了父親留下來的數以百計的姬妾,更繼承了父親整日尋歡作樂、花天酒地的生活方式,但在這次暴風驟雨般的土地改制中,李承宏也遭受到了沉重的打擊,他在關中的一萬頃良田被無情的沒收了,同時被沒收的,還有近五年積累下來的糧食,他沒有來得及賣掉,便被李豫派去的軍隊搬走一空,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損失了多少糧食。

    不僅如此,李承宏還被迫向李豫繳納了一百萬貫佃農安置費,實際上這筆錢就是免抄家費,若不交這筆錢,他至少要被安上十几項重罪,尤其用禁制兵器武裝家丁一條,就足以讓他被抄家流放,在所有倒霉的宗室中,他是損失比較慘的一人。

    李承宏今年五十余歲,他的祖父便是唐高宗的嫡六子李賢,也就是武則天的次子,他父親是嫡長子,他本人也是嫡長子,可以說,李承宏根正苗紅,是李氏宗室血脈最純正的皇族,因此他在李室宗族中威望極高,在這次反對李豫的宗室同盟中,他便是最主要的領頭者。

    楊國忠到來時,李承宏正和几名骨干宗室商量對付李豫一事,李承宏和楊國忠的關系極好,大前年他出任宗正寺卿便是楊國忠的提議,李豫登基后,他心中不服,便辭職在家。

    聽說楊國忠來了,他親自迎了出來,他上前親熱地給了楊國忠肩窩一拳,“楊相國,你有兩年沒來我這里了吧!”

    “王爺錯了!應該是一年零三個月,你去年辭職,我不是來勸你的嗎?”

    兩人對望一眼,一齊放聲大笑起來。

    來!既然來了,就和我喝一杯,我准備酒菜,喝醉了今晚就在我府中住下,我讓最漂亮的羅姬為你陪寢。”

    楊國忠摸著胡須嘿嘿地笑了起來,那個美貌的羅姬他早就看上了,今晚來得正好。

    “那好,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兩人挽著手走上台階,正好遇到李承宏的兄弟李承寧,李承寧和他大哥不同,他身高力大,頗有武力,又好勇斗武,出手闊綽,在長安豪俠中博得了小孟嘗的美譽,他大哥養了一大群姬妾,他則養了大群武士,在某種程度上,李承宏遭遇重挫就和他這個兄弟有關,李承寧在大哥的庄園里訓練了五百勇士,他們執矛帶弩,身上暗披細甲,這是嚴重違反了大唐的軍器管制,說得嚴重點,便有造反之嫌。

    他訓練了好几年都沒有什么事情,但霍國公主一案后,便被人告發了,由于武士是藏在大哥的庄園內,便連累了李承宏,被迫交了一百萬貫免罪金。

    楊國忠今天倒來,也是要找這個李承寧,他連忙拉著李承寧笑道:“正好呢!大家一起喝酒去。”

    李承宏見兄弟有些猶豫,便給他使了個眼色笑道:“一起去吧!”

    三人來到李承宏書房,坐了下來,几名侍妾很快便布置了一桌酒菜,李承宏還想讓三個侍妾來陪酒,楊國忠雖然求之不得,但他今夜是有正事而來,便笑道:“喝完酒再說吧!我有些話不能外泄。”

    李承宏兄弟對望一眼,便心領神會,這個楊國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想通了這一點,房間里的氣氛便有些凝重起來,不像剛才那樣輕松了。

    李承宏給楊國忠倒了一杯酒,笑道:“雖然老弟被貶了相國,但叫慣了,還是叫你相國,我知道相國來我府中,一定有正事,你就直說,咱們這么多年的交情,沒有什么可忌諱的。”

    楊國忠將酒一飲而盡,道:“我來是想提醒你們,李慶安已經被封為右相,不日就將進京為相,李慶安的到來,將是你們噩夢的開始。”

    “楊相國這話太夸張了吧!”旁邊李承寧插口道。

    李承宏對兄弟擺了擺手,替楊國忠把酒滿了,沉聲道:“相國請繼續說下去,為什么李慶安的到來是我們噩夢的開始?”

    楊國忠搖了搖頭道:“看來你們都不關心安西發生的事情,李慶安在安西做了什么?”

    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凝視著手中酒杯道:“李慶安在安西限田限奴,手段不知比李豫狠多少倍去,違抗禁令者一次警告,限期改正,不改正者則亂棍打死,根據我得的資料,前年一年,因兩次違反限田令和禁奴令而被告發打死的安西富戶,一共一百五十一人,逃出安西者四百四十六戶,家中田產房宅皆被沒收,這樣的人即將擔任大唐右相,你們難道不怕嗎?”

    李承宏兄弟也多少聽聞一點,但沒有像楊國忠這樣有詳實的數據,他們倆聽得目瞪口呆,半天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楊國忠瞥了他們一眼,又繼續道:“李豫之所以肯讓李慶安來擔任右相,絕不是因為他戰勝了安祿山,而是他們兩人都有共同的目標,這個目標就是把你們當做肥羊宰掉,李慶安必然會調安西大軍進關中,其實不用等多久了,李慶安手中就有數萬軍隊,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三五天之內,他的大軍必入長安,那時你們能逃到哪里去?”

    李承宏眼中露出了驚懼的目光,這時,李承寧再也忍不住,狠狠一拳砸在桌上道:“時不我待,必須盡快干掉李豫,擁戴先帝重新登基。”

    李承宏低聲斥道:“三弟,別胡說!”

    楊國忠捋著胡須笑了,“其實這次三王爺說對了!”

    李承宏愕然,“相國真的想干掉李豫?”

    “不是我想干掉他,我沒這個能耐,我現在是渝州司馬,過兩天就去上任了,只是我咽不下這口氣,所以來提醒你們,你們時間已經不多了。”

    李承宏低頭沉思了半天,方道:“就算要殺李豫,但我們也沒有機會啊!”

    “不!有一個機會。”

    楊國忠瞇起了眼睛,陰陰一笑道:“后天李豫不是要去皇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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