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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高月] 天下 [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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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2-25 11:51:38
第六百一十章 隱龍財富

  隱龍會的財富積累始於貞觀年間,十八家將護衛建成太子妃逃到碎葉,同時也帶去了大量的財富,儘管這些忠心耿耿的家將發誓要重奪皇位,可對他們而言,沒有軍隊,沒有實力,沒有支持,遠在異鄉萬里之外,要想奪回李世民已經根深蒂固的皇位,無異於癡人說夢,但這群家將沒有放棄夢想,他們用另一種方式去積累他們認為可以推翻李世民的力量,這種力量他們認為就是財富。

  有財富便可以組織軍隊,可以收買大臣,可以培植勢力,從貞觀三年開始,這群家將便開始了漫長的財富積累,他們組建了核心的隱龍會,又組建了外圍的漢唐會,用漢唐會的名義在中原經商、置辦產業,他進行利潤極高的絲綢之路貿易,曾一度壟斷了絲綢之路上茶葉、葡萄酒以及香料的貿易。

  一百多年過去了,儘管每個家族都賺錢了巨額財富,但他們依然嚴格執行先祖的誓言,每年將他們九成的利潤交給隱龍會,一年又一年,十年又百年,儘管他們在不斷地發展成員,但隱龍會的財富還是以一種驚人的速度積累,到了現在,隱龍會的財富便成了一個謎,它藏在哪裡?究竟積累了多少財富?

  有人猜測隱龍會的財富藏在碎葉,可都摩支佔領碎葉,隱龍會撤到安西,他們並沒有攜帶大量的財富,很多人由此猜到,隱龍會的財富並不在碎葉。

  有人猜測,隱龍會按每年十萬貫的財富積累,他們現在至少積累了一千萬貫的財富,這已經超過了大唐一年的財政收入,富可敵國,但每一個隱龍會成員都樸素自律,他們個人的生活,甚至還比不上碎葉的富戶。

  隱龍會究竟有多少財富?它藏在哪裡?這些隱藏了百年的秘密,只有隱龍會的少數核心才知道。

  隱龍會解散,面臨最大的一個問題就是如何處置他們積累了百年的財富,三個月前,李慶安對常進、羅品方等人慷慨地表示,隱龍會的財富來自於十八家族百年的積累,他不取分文,全部贈送給十八家族,作為他們建立新財團的資本,也是給十八家族百年忠誠的獎勵。

  但李慶安這個建議卻遭到了隱龍會全體成員的一致否決,他們的理由很簡單,隱龍會的財富是為了實現隱龍大業,而不是十八家將的家族積累,如果他們全部接受,他們將無顏去面對先祖。

  他們做出決議,至少將一半留給李慶安,李慶安最終接受了他們的心意,今天,李慶安第一天返回長安,除了祭祀裴遵慶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來查看隱龍會的百年財富。

  常進帶著李慶安和胡沛雲來到了後院,他推開了一扇又一扇的門,這也是令李慶安疑惑了很多年的怪異之處,熱海居占地相當大,從外表看它的門很小,但實際上它占地數十畝,相當於一座高官的巨宅,而它的酒肆部分占地卻只有五畝大小,其餘都是密密麻麻的房間。

  當年李回春告訴他,後面前是倉庫,可是他發現只有很少一部分房間裝有貨物,其餘都空關著,這些房間到底做什麼用,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現在李慶安已經猜到了,隱龍會的財富就藏在熱海居。

  胡沛雲也有同樣的疑惑,儘管他是隱龍會成員,但他也不知道熱海居的作用是什麼?他幾次想問,但見常進十分專注開門,他也就不問了,三人走進一座院子,這處院子很破舊,五六間房間堆滿了破爛桌椅,上面佈滿了灰塵,仿佛多少年沒有人進來過。

  常進帶著他們走進了最邊上的一間屋子,屋子裡空空蕩蕩,只有靠牆處有一排鐵架,鐵架上也什麼都沒有。

  常進神秘一笑,他在牆角蹲下,取出一把銅鑰匙,伸手探進了一個像鼠洞一樣的牆洞中,用鑰匙在牆洞中擺弄了半天,隱隱聽見一聲輕響,“好了!”

  常進站起身,向左邊用勁推鐵架子,只見牆邊的鐵架吱吱嘎嘎向旁邊移動了,嚇了胡沛雲一跳,這時他才發現,眼前這堵牆厚度驚人,別的牆厚度最多厚一尺,而這堵牆厚厚足有五尺,在鐵架後,是一處方形的凹陷,而地上有一個鐵環,常進走上前拉起了鐵環,地上頓時出現了一個黑黝黝的大洞。

  李慶安微微笑了,和他猜測的一樣,這裡是一個地道入口,鐵架子就是一道鐵門,原來地面上數百間屋子,都是為了掩護這個地道入口,熱海居真正奧秘在地下。

  “熱海居這塊地皮是我們隱龍會在李世民病逝那年買下,一百多年來,一直就是隱龍會在中原的據點,只是在二十年前,從安全上考慮,才把隱龍會據點改為西市里的回春茶莊,但隱龍會一百多年來積累的財富都隱藏在這裡,由我們常、李、羅三家世代看護這座寶藏。”常進點燃一盞油燈,便笑道:“昨晚大家都已經來參觀過了,我以為主公要幾個月後才來,所以費了好大的勁才恢復原狀,早知道我就不那麼辛苦了,主公請隨我來,沛雲,你也來補參觀一下。”

  胡沛雲心中有些激動,隱龍會一百多年來就是以經商做掩護,在各地擁有產業三百多處,基本上都有高額利潤,還經營厚利驚人的西域貿易,經歷貞觀之治和開元盛世,這一百多年來不知積累了多少財富,富可敵國是肯定的,但到底有多少?他也猜測了多年,現在答案終於要揭開了。

  常進拿著油燈走在前面,李慶安命親兵們守在外面,跟著常進向裡走,地道不長,兩邊很窄,頭頂也不高,須貓腰扶著石壁前行,走了十幾級臺階便結束了,地下室光線昏黑,陰森森的,但空氣還新鮮,沒有呼吸不暢的感覺,似乎某處藏有通風口。

  但李慶安有些愣住了,這只是一個比普通人家稍大的地下室,堆放著三四十口木箱子,這就是隱龍會的藏寶庫?和他想像的完全不同。

  常進見他們眼中有疑惑之色,便笑了笑道:“昨天晚上,所有人都和主公一樣驚訝”這裡一共有三十六口大木箱子,共有存錢十萬貫和地契,作為熱海居酒肆,這點存錢是正常的,假如有一天被抄家時發現了洞。”抄家人把這十萬貫錢搬走,這個地下室就空了,但是,這只是隱龍會寶藏的一個通道。”

  李慶安精神一振,原來如此!他笑道:“你別說,讓我找找看,真正的入口在哪裡?他四處尋找,包括地上,都沒有找到任何特別之處,胡沛雲也找了半天,沒有一點收穫。

  常進搖搖頭笑道:“主公,靠眼睛是找不到的,得靠手來找。”

  常進從一隻箱子裡取出一把鐵稿,他快步走到西北角地牆邊,冉鐵鍋沿著牆縫慢慢向外撬,整個四周都是用方石修砌,顯得非常結實。

  “沛雲,來幫我一下。”

  胡沛雲連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將一塊方石搬下,常進對李慶安笑道:“最後一次封牆是五年前,由我們常氏三兄弟負責搬運,李回春和羅品方年紀都大了,他們在旁邊做監督記錄,只有我們五人知道這個秘密。”

  牆砌得很結實,李慶安也來幫忙,三人忙碌了一刻才將三十幾塊青石牆磚取下,放到一旁,青石後面是正常的泥土牆,沒有任何異狀,唯一的可疑就是泥土是新敷上去的,這是昨晚剛剛新敷上。

  胡沛雲看了一眼常進,只見他在手心上吐了。唾沫,掄起鐵鎬狠狠向泥牆挖去,一口氣挖了數十下,泥土足有一尺厚,就在胡沛雲懷疑他是不是找錯地方時,只聽“當”,的一聲脆響,這是鐵槁敲擊到金屬的聲音,胡沛雲精神一振,他看見了一塊黑黝黝的鐵門,這時,常進用小鏟子順著鐵門向下鏟黃泥,半天才清理出一扇鐵門,他累得氣喘吁吁,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苦笑道:“早知道主公今天來,我們昨晚就不弄了。”

  李慶安笑道:“今天最後一次,我今晚就派兵駐紮熱海居,以後不用再砌牆了。”

  “多謝主公!”這時,胡沛雲將鐵門清理乾淨了,只見鐵門高約六尺,寬四尺,在昏暗的燈光下,黑黝黝的泛著淡淡青光,是一塊完整的生鐵,上面抹上一層特殊的油,沒有一點鏽斑。

  常進從腰後取出一把大鑰匙,插進鎖孔中擰動“咔吧”一聲響。

  “沛雲,再來幫我一下。”

  兩人一起用肩頂,鐵門無聲無息,終於緩緩地推開了,眼前漆黑一片,李慶安摸了摸鐵門,這扇鐵門就足有一尺厚,他暗暗讚歎,這簡直比後世的銀行金庫大門還要厚實。

  “小心腳下,跟著我!”常進拿著油燈摸索著向下走,李慶安扶著牆邊向下走,入手冰冷,也是石壁,腳下是臺階,常進點亮了一盞牆上的油燈,一團光暈擴散,眼前是一條石道,寬五尺,高一丈,斜斜向前延伸出約二十幾步,最高處有兩丈,四周都是光溜溜的石壁,光這道石道就點燃了五盞燈。

  “這座地下寶庫由三百名從花刺子模請來的石匠修了足足十年,很遺憾,修好後將他們全部毒殺了,給了他們家人厚幣補償。”

  常進歎了口氣,又道:“隱龍會規定,每隔十年由李回春他們家族和羅品方他們家族聯合盤點一次,由李、羅、常三家簽字以證明庫存無誤,本來常家只有最上面一道鐵門鑰匙,羅家掌第二扇鐵門鑰匙,李家掌第三道鐵門鑰匙,每次入貨,必須要三家同時在場,最後由我們常家總管這處寶藏,這就是熱海居的由來。

  常進走到第三道門前,又用另一把鑰匙打開了過道最盡頭的一扇鐵門,一股含著銅味的氣息撲面而來。

  一盞盞油燈被點燃了,儘管李慶安想像過地下石庫的壯觀,但眼前的情景還是有些將他驚呆了,只見這座藏身於地下兩丈處石庫儼如一座地下宮殿,弧形穹頂,全部用巨石拼成,沒有橫粱,也沒有石柱,但它卻顯得堅固異常,仿佛渾然天成一般,李慶安見過花刺子模石匠的建築水平,他不由暗暗讚歎,這樣的地宮居然還有通風,十分乾燥,一點都不潮濕,和別的地宮的陰暗潮濕完全不同。地宮裡漸漸變得明亮起來,只見地宮呈長方形,長約六十步,寬四十步,中間是一條長長的走道,走道兩邊是一間間半敞開的石屋,其實就是用石牆簡單相隔,兩邊各十五間,一共三十間石屋。

  大部分石屋裡都整齊地堆放著一隻只大箱子,密密麻麻,蔚為壯觀,有鐵皮箱,也有木箱,很多木箱子歷經百年,居然沒有朽壞。

  常寬在一旁介紹道:“箱子雖多,其實並不值錢,裡面前是上品銅錢,一箱六百貫,一共是三千隻箱子,共一百八十萬貫錢,真正值錢的是最後面四個倉。”

  李慶安走到一隻大箱子前看了看,見大箱子上有一塊銅牌,上面寫著,貞觀十五年,羅英獻錢五百貫。,四周十幾口箱子,都是他所獻,只是年代不同,有的是貞觀八年,有的是貞觀十三年,還有一口箱子上寫著,‘永徽四年,羅遜獻錢五百貫。’

  “羅英就是羅品方的祖父,羅遜是他父親,也就是主公的……”

  後面的話常進沒有說出口,其實他想說,就是主公的曾曾外祖父。

  李慶安默默點了點頭,跟隨常進繼續看下去,每一格都是裝滿銅錢的密密麻麻大箱子,大唐一年的鑄錢量是三十萬貫,這裡就堆放了大唐六年的鑄錢量,也算不少了。

  “我們也是後來才意識到這個問題,銅錢沉重,太占地方,從高宗鹹亨年間開始,我們便改變了藏富方式,錢用來發展產業,藏富於不動產中,我們在大唐各地擁有三百多處產業,價值上千萬,這裡之只存放一些金銀和名貴財寶。”

  常寬走到最後四格倉,他指著其中一倉道:“主公請看這裡!”

  李慶安見裡面放著許多小鐵箱,和前面的大箱子完全不同,他隨手拎了一箱,十分沉重,便笑道:“這是金銀?”

  “對!這裡有六十萬兩黃金,主要來自於大食和拜占庭,按一兩黃金值十貫錢來算,這裡的黃金價值六百萬貫,還有這邊……”

  常寬又指著再格放滿了大箱子的倉庫道:“這裡面有兩百萬兩銀子,都是銀鏈,主要來自大食。

  這時,他們走到最後一格,這裡面卻是三排貨架,貨架上都擺放著一件件獨立的物品。

  “這邊就是一些古董和財寶了,價值無法估計。”

  李慶安走到一隻宮燈前,見上面鑲滿了各種寶石和明珠,在燈光下璀璨奪目,異彩萬千。

  常進上前笑道:“據說這是掛在隋煬帝寢宮裡的七彩千寶燈,用一千零八十塊名貴的寶石鑲成,但最罕見是下面有七顆夜明珠,每一顆夜明珠的顏色都不同,主公請看。”

  常進將燈高高舉起,李慶安向底部望去,果然看見七顆鴿卵大的夜明珠,七種顏色,光芒奇幻。

  他驚訝問道:“這盞燈是從哪裡得來?”

  常進笑道:“主公可能不會相信,這盞燈是從一名突厥人手中得來,李回春在三十年前用五百頭羊換來。”

  “才五百頭羊!”

  李慶安笑了起來,“一頭羊價值一貫錢,那就是五百貫錢,可上面一塊寶石都至少價值百貫,這個突厥人若知道了,豈不悔青了腸子?”

  “那不一定,突厥人或許認為這盞燈不能吃、不能再,只是好看,在他們眼中,或許連五百貫都不值,他們還認為自己賺了。”

  “說得有道理!還有什麼?”

  “這是遊仙枕,用極品于闃玉雕成,據說用它當枕頭,可以夢遊三山五嶽;這是夜光杯,用三百顆小金剛石鑲成:這只鐵盒裡是張旭的十幾份真跡,是天寶九年他去世時,從他兒子手中購得……”

  三排貨架中的寶物至少有上百件,常進對它們如數家珍,一一介紹,胡沛雲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但李慶安卻沒有時間繼續聽下去了,今天晚上張筠要來正式和他會面。

  不過這些財富對他確實有用,李慶安心中迅速盤算,如果不考慮這些無價珍寶,就從金銀銅錢來看,那就是一千萬貫,若再考慮隱龍會的三百於處產業,那隱龍會的財富至少在兩千萬貫以上,他只拿一半,那這筆錢也足夠他用來疏通漕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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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一章 誰為左相

  夜幕降臨,一輛馬車快速駛進了興道坊,百余名侍衛警惕地護衛著左右,馬車裡,坐著剛剛升為右相的張筠,張筠舒服地倚躺在車壁上,眯著眼睛打量著街頭的情形,往日一些熟視無睹的小細節,此時在他眼睛裡也變得生動起來。

  一群群孩子追逐打鬧,天黑了也不肯回家,兩名婦人坐在各自家門詢問對方的晚飯,語氣中帶著攀比和炫耀,一個酒鬼躲在家門附近,拼命地用冰雪洗臉......

  張筠笑了笑,關上了車簾,他心中確實是意得志滿,十幾年的訴求終於在今天變為了現實,政事堂已經一致通過決議,同意太后的提案,正式任命他為中書令右相。

  中書令右相,百官之首,在皇帝虛位之時,右相的權力就變得更加舉足輕重,可惜執政事筆在各相中輪轉,否則就是當年李林甫的權勢也比不過現在的他。

  儘管沒有能拿回執政事筆,但張筠還是心滿意足了,他要的就是這個名份,大唐右相的名份。

  馬車在輕輕晃動,張筠閉上眼睛,他要再斟酌一下等會兒和李慶安的交談,這算是他上任前的正式述職。

  其實張筠也明白,李慶安之所以選中他為右相,並不是看中他有多大的能力,他真正想任命的右相是裴旻,是樞密處的那些人,那些才是真正的治國能臣,只不過現在需要他來過渡一下,在他登基後,他這個右相也就做到了盡頭。

  這也就是重用他兒子的緣故,讓他將來能夠心甘情願地退下去罷了,這些張筠都明白,他也不在意,他要的是名份,只要能坐上右相這個位置,就算只坐一年,他也滿足了。

  馬車漸漸減速,在李慶安的趙王府大門前停了下來,張筠從馬車裡鑽出,整了整衣冠,快步向臺階上走去。

  一般而言,重臣之間訪問都很有講究,首先是約定時間,估摸著時間快到了,被訪問一方就會把兒子派出去等候,或者兄弟,然後主人再出來迎接,總之是不能讓客人站在大門前乾等,這不僅是一種無禮,更是一種極不尊重對方的表現。

  當然,如果不請自來,那是另一回事,那種情況下,訪問者會坐在馬車裡等候,不會站在大門口,像叫花子一樣,眼巴巴地等主人出來,面子上也過不去。

  不過在趙王府卻有點例外,李慶安的兒子才一歲多,不能替父親迎客,也沒有兄弟幫襯,李慶安也不會提前出來在寒風中等候,就算早到了,訪問者也不敢坐在馬車裡等候,畢竟李慶安已經是權勢滔天的上位者了,就像被皇帝召見,皇帝在吃飯,相國也只能在毒日頭下乾巴巴地曬著一樣。

  張筠走上臺階,對門房笑道:“請去稟報你家王爺,就說張筠來訪。”

  “原來是相國,請稍後,我這就去!”

  門房飛奔而去,張筠站在府門前,背著手耐心等候,片刻,門內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側門開了,只見李慶安笑呵呵地迎了出去,“讓張相國久等,失禮了!”

  張筠心中驀地一松,李慶安竟然親自迎出來,而不是讓親兵帶自己進去,在他記憶中,李慶安親自出門迎客的情形幾乎沒有,都是讓親兵領進去,張筠的臉上頓時倍感榮光。

  “哪裡!是我來早了,打擾殿下休息。”

  “張相國客氣,在我記憶中,這好像是張相國第一次來我府上吧!”

  “早就想來,就怕殿下怕我飯量大,不讓我進門。”

  張筠的幽默讓兩人一陣大笑,氣氛立刻變得輕鬆起來,“請!請!請!我家米缸裡還有點存米,請得起相國。”

  兩人笑著走進了府中,李慶安將張筠請到了他的外書房,這也是一種極大的榮耀,男人請朋友進書房,就像女人讓別人看她的衣櫥一樣,沒有特別的關係是享受不到這種待遇。

  張筠見李慶安沒有請自己去會客室,而是去他的書房,著實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他感受到了李慶安對他的重視。

  兩人在書房坐了下來,李慶安的愛妾如詩給他們上了香茶,這也是種極高的待遇,張筠從來沒有聽說過李慶安讓自己的愛妾給客人上茶,一般都是丫鬟,或者是親兵。

  李慶安重重細節上的安排讓張筠感到了今天的會見將不同尋常,李慶安找自己必然有大事商談,但張筠沒有直接進入話題,而是先聊了聊家常。

  “聽說殿下又收了個養女,真是可喜可賀!”

  李慶安歎了口氣道:“哎!說起來不怕相國笑話,我最喜歡孩子,可偏偏子嗣單薄,至今只有一兒一女,膝下寂寞,好在王妃要生了,但願她能再給我添一麟兒。”

  “其實我倒覺得是殿下妻妾偏少的緣故,殿下至今妻妾只有五人,有點不合禮制,朝中大臣對此也頗有微詞啊!”

  “是嗎?”李慶安笑道:“那不知張相國家中......”

  男人提到自己女人多,總是有點得意,不管是腳夫還是相國,張筠捋須呵呵笑道:“我只有一妻,但侍妾有二十四人,不足掛齒!不足掛齒啊!”

  其實禮制中對男人可以娶多少老婆都是有明文規定,按照身份地位,地位越高,可以娶老婆的數量就越多,而且必須要娶足,你當領導的只吃青菜豆腐,下屬又怎麼好意思整天大魚大肉,所以張筠說朝臣對李慶安娶妻少頗有微詞,指的就是這個。

  可是不管怎麼娶,都有個上限,超過這個限制越禮了,古代的周禮就好比是現在的婚姻法,規定雖有上限,但男人的欲望卻沒有上限,所以變通的辦法就出來了,可以娶妻的數量那是指有名份的,那名份以外的,男人就可以無限制的擁有了,就像李隆基的後宮嬪妃也有名額限制,可他卻能擁有四萬後宮一樣,再比如小三小四小五小六......

  古今的雄性激素都一樣,所以本質也不會變。

  兩人說笑一陣,話題便漸漸轉到了今晚的正事上,李慶安喝了口茶,淡淡笑道:“今天請相國過來,是有一件事想和相國商量。”

  張筠精神一振,他知道開始進入正題了,便笑道:“殿下但說無妨!”

  “嗯!”李慶安沉吟一下,便道:“裴相國遇刺後,政事堂便少了一人,不符合單數的規定,而張相國是從左相遷右相,這樣,左相國的位置就空出來了,不知張相國以為,誰遷左相較好?”

  “這個......”

  張筠有些猶豫,似乎這個問題他沒有考慮。其實這個問題他早想過了,左相,也就是門下侍中,從權力結構上說,左相是對右相權力的一種制約,中書之令,門下以為不妥可以駁回,正因為這樣,李林甫當右相後,他讓自己的應聲蟲陳希烈做左相,楊國忠當右相後,他讓性格軟弱的韋見素做左相,也就是這個道理。

  雖然現在是皇位空虛,很多大事都是政事堂共商,但張筠還是很重視這個左相之位,他最擔心韋滔出任左相,儘管大事沒問題,但他擔心小事上不暢,如果韋滔利用門下省的批駁之權,處處給他穿小鞋,他的這個右相就當得沒趣了。

  現在李慶安提出了這個問題,張筠知道李慶安一定也想好了,他就想先瞭解李慶安的想法,然後再提出自己的建議,這樣才更能達到自己的目的。

  “這個左相之位我考慮尚不成熟,不知殿下可有合適人選?”

  李慶安呵呵笑道:“沒關係,我只是聽聽張相國的想法,不成熟也無妨!”

  張筠見李慶安一定要自己先說,只得含蓄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崔尚書雖然年輕有為,但畢竟資歷淺了一點,做左相不妥,張鎬一向正直無私,聲譽卓著,我以為做左相更加適合。”

  他只聽崔平和張鎬,絕口不提韋、盧、王三人,意思就是告訴李慶安,這左相之位,不能讓韋黨來做,否則大家以後擰起來,這朝務就進行不下去了。

  政事堂鬧僵,正好有樞密處來接手朝務,這是李慶安以前想法,不過樞密處畢竟只是一種臨時過渡辦法,它不可能真的取代政事堂,朝廷有兩套決策機構,就像唐朝歷史上的朝廷南衙、宦官北衙一樣,遲早會朝政大亂,最後損害的還是大唐民眾。

  既然裴遵慶已經去了,那樞密處便漸漸可以和政事堂合二為一了。

  李慶安便笑了笑道:“可能張相國沒聽懂我的意思,我其實是有兩個疑問,一個是現在政事堂是雙數,需要變成單數,也符合常理,其次才是是誰為左相?”

  停一下,李慶安看了一眼張筠的表情,見他若有所思,便緩緩又道:“雖然張鎬為人正直,能力也強,但他為人嫉惡如仇,不懂變通,他若為左相,可能一些政令一年都下不去,我覺得他更適合主管刑部,他為刑部尚書較為妥當,而左相國之位必須要有足夠的地方經驗,既要善於變通,又要堅持原則,這個左相人選,我推薦崔寧。”

  原來李慶安看中的是崔甯,張筠想了想,這個人還不錯,很有能力,也善於變通,他便點點頭笑道:“殿下的意思是說,把崔寧補入政事堂,將人數增加至七人,對吧!”

  不料李慶安卻搖了搖頭,“我的意思是,政事堂減為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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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二章 微服私訪(上)

  張筠的臉上的笑容僵住了,把崔寧提上來,然後政事堂名額還要改為五人,李慶安的意思就是要裁下去兩人,那麼,裁誰?

  張筠心中一陣混亂,李慶安的突然提議打亂了他所有的計劃和想法,直到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不可能讓李慶安跟著他的思路走,只能是他跟著李慶安的思路走。

  張筠不由苦笑一聲道:“請殿下明示。”

  這就是李慶安比較欣賞張筠的地方,為人十分圓滑聰明,不會強爭強求,一切順其自然,如流水一般,裴遵慶就不同,如果他現在在自己面前,他一定會提出裁人的名單,一定要按照他的意願去裁人。

  當然,如果是張鎬或者顏真卿在他面前爭執,他倒要好好聽一聽了,因為張鎬和顏真卿不是為了自己的私利。

  在公和私的原則上,李慶安一向分得清清楚楚。

  李慶安點點頭,便笑道:“裁掉哪兩個人,我還沒有想好,張相國不妨替我考慮一下,這件事畢竟是政事堂的內部事務,我不好過多插手。”

  張筠懂得圓轉回讓,李慶安倒要把這件事拋給他了。

  “好吧!我們再談談另外一件事,就是關於重建四匭,我認為這是收集民意的好辦法,本來年初時想施行,但被裴相國一直拖下來了,現在已是年底,我看就不要再拖了.....”

  “我明白了,這件事我明天就著手辦理。”

  .....

  馬車裡的光線忽明忽暗,一會兒映出張筠那張白白胖胖的臉龐,一會兒又將他的臉推入黑暗之中。

  從趙王府出來,張筠一直就在考慮李慶安關於政事堂裁員的計劃,他心裡當然明白,李慶安不是讓他來決定裁誰,只是讓他去執行而已,在這種重大決策上,他只有執行權,而無決策權,李慶安已經有了人選,只不過沒有明說罷了。

  那應該裁誰呢?李慶安就像打啞謎一樣,不說,讓他去猜,考量他的政治智慧,這是讓他做的第一道題,以他張筠幾十年的官宦生涯,他能做對這道題,答案是能,如果他連這點都想不到,那他的右相國就別當了。

  這是,張筠的眼中閃出一絲明悟,他已經想到第一個人是誰了,崔平。

  一定是他,崔平不過是當初李慶安用來取代崔渙的臨時人物,因為他在崔家一直找不到合適的人選,現在既然崔寧出來了,那個崔平就應該下去,一個政事堂不可能有兩個同一家族的人。

  此外崔平能力平庸,而且還有貪腐之嫌,李慶安用他只能是權宜之計,禦史台當年還彈劾過他,試問這樣的人,李慶安怎麼可能讓他做中興之相,此人資歷淺,又有把柄在身,找個藉口便可以勸退下去,不難。

  關鍵是第二個人會是誰呢?

  張筠靠在車壁上閉目沉思,剛才他想到了‘中興之相’,這個詞就像一道閃電,霎時間將他眼前照明了一下,讓他依稀抓住了一點線索,

  這個線索就是,李慶安遲早要用樞密處的五人替代政事堂,包括他張筠,而政事堂縮減為五人,這就是他的第一步,把崔寧提拔上來。

  有了這個明悟,張筠立刻在他腦海中把其他幾人進行逐個排除。

  崔平已經踢除,可以不算,其他四人就是張鎬、韋滔、王縉、盧奐,這四人中張鎬是李慶安所欣賞的幹將,不可能是他,那其他三人:韋、王、盧,必是這三人之一。

  其實這三人不管是誰,張筠都很樂意看見他們被踢出政事堂,王縉雖然是韋黨,但此人為人低調,做事也認真,官譽也很好,又是王維之弟,估計李慶安暫時不會動他,

  那最後就是韋滔和盧奐二人之一了,一個韋、一個盧都是當朝大世家,無論誰下去,都會是一場朝廷地震。

  張筠臉上露出一絲苦笑,他已經明白李慶安指的第二個人是誰了,應該是韋滔,李慶安知道他和韋滔的關係很僵,所以才讓他去做惡人,讓朝堂中人人都以為是他張筠公報私仇,而不會去懷疑這是李慶安的安排。

  張筠無奈地歎息一聲,誰說李慶安只會打仗,他玩起政治手腕來,比誰都高明。

  可想把韋滔幹下去,並不容易,張筠閉上了眼睛,開始運用他幾十年的政治鬥爭經驗,思考一個良策。

  .....

  李慶安當晚是在舞衣的房間過了夜,和她詳細地探討了多種夫妻生子之法。

  次日一早,他天不亮便起床了,梳洗一番,又去吃早飯,他當然不是去上朝,這只是他的生活習慣,天不亮要點卯。

  天還沒有亮,吃早飯的餐堂裡沒有幾個人,大婦明月身子沉重,無法起床伺候丈夫;次妻婉兒給祖父守頭七,在裴家未歸;次妻舞衣昨晚受了寵,又加上人有點嬌氣,便不肯這麼早起來;如畫昨晚受了點風寒,托姐姐如詩向李慶安請了假;而借住在他們家的高霧又去漢中接母親去了。

  每個人都有理由,所以在餐堂陪李慶安吃早飯的只有如詩一人。

  李慶安吃早飯很簡單,一碗稀飯,一盤肉包子或者一張胡餅,唐朝的胡餅不是今天那種厚實無味的白麵餅,而是有點像今天的印度飛餅,一層一層地烙熟,每一層的中間都有各種口味的肉醬調料,最後將切好的醬牛肉一卷,美味無比,這也是安西軍的主餐。

  如詩給他盛了粥,又一邊給他卷胡餅,一邊笑道:“大郎,今天起這麼早,是要去朝廷嗎?”

  “沒有,朝廷之事有相國們操心就夠了,我一般不去過問,落個清閒。”

  “可我看你好像要出去。”

  “嗯!我想出去逛逛,要過年了,去看看集市,順便給朵朵買生日禮物。”

  如詩把卷好的胡餅遞給了李慶安,笑道:“可別把孩子寵壞了,她還小呢!給她買點糖就行了。”

  “那可不行!”

  李慶安咬了一口胡餅,口中含糊不清地笑道:“將來她長大了,知道我用糖給她做生日禮物,她可饒不了我。”

  如詩見丈夫疼愛自己的女兒,她心中歡喜,便嬌嗔道:“你呀!就是太寵孩子了,那就隨便給她買點小玩意,不要太貴重了。”

  “我知道,你要不要陪我去逛逛。”

  “我倒是想去,但今天接生婆要進府了,我得安排。”

  “讓如畫安排不就不行了?”

  “生孩子的事情,她不懂。”

  李慶安也知道,妻子快臨產了,離不開如詩,便笑道:“那好吧!大家都不陪我,我就一個人去逛。”

  他話音剛落,便聽見餐堂外傳來一個笑聲,“姐夫,去哪裡逛?我陪你。”

  只見明珠笑吟吟地走了進來,“姐夫想微服私訪,肯定缺個女保鏢,那我來做保鏢好了!”

  明珠是和高霧住在一起,高霧不在,就她一人獨住,她剛剛起床,簡單梳洗好了,便來吃早飯,正好聽見李慶安在說出去遊逛之事。

  她坐下來挽起袖子又道:“我最近跟霧娘學了幾招厲害武藝,三五個男人也休想近身,姐夫跟我出去,親兵就不用帶了。”

  李慶安見她有趣,便點點頭笑道:“我馬上就要走了,你趕得上嗎?”

  明珠聽李慶安願意帶她,心中大喜過望,她慌慌張張起身道:“姐夫稍等我一下,我去梳個頭。”

  “明珠,你不吃早飯了嗎?”如詩笑問道。

  “不吃了,我最近沒胃口!”

  .....

  女人出一趟門,從古至今都是一件麻煩之事,化妝、梳頭、換衣,無意中發現自己臉上長個小豆豆了,又得對著鏡子折騰半天。

  儘管明珠的收拾已經非常簡單快捷了,李慶安還是等了她半個時辰,折合今天的一個小時,屬於合理範圍內。

  馬車裡,明珠一邊小心地描眉,一邊給李慶安解釋:“其實我已經夠快了,要是姐姐出門,天不亮就得起床,那個描眉,那個塗粉,那個盤頭,那個戴首飾、穿衣裙,至少要兩個時辰,你不是沒有領教過。”

  女人總是喜歡拿比自己更磨蹭的人比較,明珠就不會和高霧比較,高霧素面朝天,臉一洗,頭髮一紮,不到一刻鐘就可以出門了。

  李慶安見她不再像前段時間那樣悲悲戚戚,整天說自己是青蘋果,現在又漸漸恢復了從前的伶俐可愛,笑靨如花,他心中喜歡,便笑道:“要不!你再化個狐狸妝、血暈妝之類,多等等你我也願意。”

  “去!去!去!少開這種無聊的玩笑。”

  明珠白了他一眼道:“人家今天多大了,還以為我會像小時候那樣把自己化妝得跟鬼一樣。”

  “其實我倒覺得蠻可愛.....”

  明珠索性把眉筆放下,忿忿道:“蠻可愛是蠻可愛,可是要看是誰化妝,十三四歲的小娘化妝可愛,可我這麼老了,若化個血暈妝出去,大家肯定會喊:快來看啊!誰家的瘋婦上街了,有人認出來,哦!這不是趙王爺的小姨子嗎?姐夫,我可是不願給你給你丟這個面子啊!”

  李慶安笑著擺擺手道:“好了!好了!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伶牙俐齒了,你繼續描眉吧!我不跟你說了。”

  “嗯!”

  明珠又細心描眉,忽然她眉頭一皺道:“馬車太顛簸了,我沒法畫眉,姐夫,你能幫我一下嗎?”

  “好啊!”

  李慶安欣然應允,接過她的眉筆笑道:“小心我給你化個狐狸妝。”

  明珠湊上前,將一張俏麗的玉面揚起,她嘴唇輕輕一撅道:“你若真要畫,我也沒有辦法。”

  “和你開玩笑呢!嗯,別動,我先給你眉尾潤潤色。”

  李慶安跪坐在她面前,提筆小心翼翼地給她畫眉,望著她白玉般的臉龐,紅潤的嘴唇,聞著她身上傳來的淡淡的處子幽香,李慶安的心也不知飛到哪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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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三章 微服私訪(下)

  馬車在緊靠西市的西嶺巷內停下,李慶安進了熱海居,不久,一名中年胡人男子攜帶兩名年輕胡姬從熱海居另一面的後門出來了,中年胡人自然是李慶安裝扮,熱海居內有幾個胡姬是很高明的化妝師,她們給李慶安貼了鬍子,粗了眉毛,眼睛裡帶一種碧色,連膚色都變了,無人再認識他是李慶安。

  明珠也化妝成了胡姬,變化頗大,頭髮變成栗色,眼睫毛變長,鼻子也微微墊高,她不停取出小銅鏡打量自己容顏,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偷偷地笑,她簡直變成了另一個人。

  另一名胡姬也是漢人改扮,她名叫李蓉,隸屬于安西軍內衛情報堂,武藝極高,是趙王府內二十七名女保鏢的隊正,今天她扮作李慶安的情婦,做他的貼身保鏢。

  不僅如此,十八名親衛保鏢還在不遠處跟著,警惕地注視著周圍的情形。

  熱海居的房屋結構極為特殊,西嶺巷是死巷,穿過熱海居從前門到後門只要一百余步,但如果從巷子裡出來,再繞去熱海居後門,那至少要走半個時辰了,正是這種特殊房屋結構,可以保證熱海居遭遇危機時,裡面的人員能迅速撤離,今天也能保證李慶安不被跟蹤發現。

  李慶安帶著兩個美女胡姬在西市里慢慢悠悠地走,西市內胡商很多,至少占了三成,李慶安這個胡商根本就不足為奇了,倒是他身邊的兩個姬妾還偶然吸引人的注意力。

  “黛麗絲,我們先去米行看看!”

  李慶安說的是突厥語,李蓉化名黛麗絲,給明珠做翻譯,“明珠,老爺說先去米行看看。”

  明珠笑靨如花,她親昵地挽著李慶安的胳膊,臉上露出甜蜜,但心中卻恨得牙癢,明明那麼多胡商都說漢語,他一個假胡人還偏偏說胡話,明珠悄悄地在李慶安胳膊上狠狠地掐了一下,低聲道:“我的大哥,你就不能說漢語嗎?”

  李慶安回頭眨眨眼笑道:“小娘子,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說得還是突厥語,明珠氣結,見李慶安笑容的曖昧,她也不好意思問李蓉,只得扭過頭去不理會他……

  西市主要是以民生貨物為主,茶米油鹽,布匹、普通絲綢、牛羊豬禽、筆墨紙硯等等貨物,有數百種之多,以批發為主,進入量都極大,有店鋪數千家,少數店鋪是私人買下的產業,大部分還是租賃,光每年東西兩市的房租就是朝廷一塊不菲的收入。

  物以類聚,某種貨物的店鋪都會集中在一處,叫做行,如米行、絹行、布行、油行、茶行、生鐵行等等,而且部分大宗商品還細分,光米行就有五熟行、白米行、大米行、粳米行等四個行業,位於西市的中間部位。

  自古以來,糧食就是各個朝廷所關注的焦點,它的價格漲幅甚至關係到一個朝代的興衰,大唐最繁盛的開元中期,米價只有斗米十文,因此,杜甫在《憶昔》一詩中寫道:開元全盛日,小邑猶藏萬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

  但自從天寶年後,關中水利漸漸荒蕪,災害頻發,土地兼併,米價也開始一步步走高,河東饑民湧入關中那一年,米價最高時甚至漲到了斗米三千錢,後來又反復高低漲落,一直沒有平穩過。

  西市的米店有一百餘家,都是日出千石以上的大店,基本上壟斷了長安的糧米供應,各個坊市的米店都要來這裡批發,當然,常平倉那邊還有十幾家官店,但平時一般都不買賣,只有遇災年須平抑糧價時,官店才會開門以低價賣糧。

  米店一般是前面交錢買米,後門提貨,後面還有一條小河,很多人家都是用船來運米,進貨也主要是用船,所以從大門口不怎麼看得出米店的規模,都是清一色的小門深院。

  李慶安一連走過幾家,最後他找了一家看起來比較乾淨的米店,匾牌上寫著‘湖杭老店’,牌匾有些陳舊了,至少有五十年以上的歷史。

  “我們去看看這家吧!”

  這一次,李慶安卻是用漢語說了,突厥語只是一時掩人耳目罷了,當親衛告訴他,沒有發現人跟蹤,沒有異常情況時,他也不想卷著舌頭說突厥語了。

  明珠大喜,她終於聽得懂了,連忙笑道:“好啊!我們瞧瞧去。”

  李蓉走在前面,他們剛進大門,一名夥計便熱情地迎了上來,可等他看清是來的是胡人,熱情便立刻減了七八分,懶精無神問道:“你們要買多少米?”

  “我想先看一看!”

  夥計聽他說一口流利的漢語,立刻又熱情起來,“我帶你們看。”

  李慶安見他像變色龍似的,一會兒冷,一會兒熱,不由笑駡道:“你這個夥計,若沒有睡醒,就換一人來!”

  夥計苦笑一聲道:“客官所有不知,朝廷嚴禁販米出境,一旦被查獲,米店也要連帶遭殃,所以我們一般都不敢做胡商生意。”

  “等等!”

  李慶安打斷了他的話,“西域不也是唐境嗎?我從石國來,包括石國和河中九國,現在都是唐境,我賣米過去,也不犯法啊!”

  李慶安覺得很奇怪,他只知道不准賣米給安祿山,嚴禁販米出境這個規定他竟然不知,夥計向門外看看,指了指北面,壓低聲音道:“其實朝廷也沒有這個規定,是米行的行規,主要是害怕賣米給回紇,三個月前羅記米店賣了千石糧食給一名胡商,結果在居延海被查獲了,那名胡商被殺頭,羅記米店被罰一萬貫錢,幾十年辛苦賣米攢下的財產一夜賠光,米店也關門了,大家都怕了,所以定下行規不准賣米給胡商。”

  李慶安這才恍然大悟,這件事他看過崔乾佑的報告,是有一名粟特商人想秘密運米給回紇,被巡哨邊軍抓住了,沒想到朝廷居然罰錢一萬貫,這應該是兼任太府寺卿的劉晏所為。

  李慶安點了點頭,笑道:“那現在怎麼又熱情了?”

  夥計也笑道:“我們見人多了,客商能說一口流利的漢語,一定是在中原呆久的,估計買米也是在中原做生意,所以行規下又有變通,唐人胡商除外。”

  所謂唐人胡商,就有點像今天的‘美籍華人’,只不過反過來,叫‘華籍美人’,長安至少有數十萬長期呆在唐朝的胡人,他們有的因為故國戰亂,有的是羨慕唐朝繁榮,都不願回去,長期滯留唐朝,也取得了唐朝戶籍,大多能說一口流利的漢語。

  “好吧!我是要買米去河南,你先給我介紹一下米價。”

  “好嘞!客商請跟我來。”

  夥計帶著他們走進了中間的大堂,李慶安從外面看這家‘湖杭老店’冷冷清清,可進了正堂他才知道自己錯了,大堂裡竟有百人之多,大部分都是來買米的商人,其他都是店裡的夥計,人聲喧雜,頗為熱鬧。

  大堂是方形,長寬各十丈,靠牆壁擺滿了竹篾高筐,裡面都是各種米樣,李慶安大概看了看,米價大概都在斗米四百文左右,這讓他暗吃了一驚。

  年初時他看了一份戶部的報告,當時的米價是斗米八十文,怎麼才十個月,米價便上漲了四倍,難道是因為移民,因為戰爭嗎?

  李慶安心中有些緊張起來,要知道斗米四百文,他李慶安肯定要被老百姓罵祖宗八代了,而裴遵慶給他的報告中,全部是長安民眾對他歌風頌德,如果真是歌風頌德,那是斗米四十文才可能。

  “這麼米價這麼貴?”李慶安眉頭一皺,問夥計道:“今年隴右不是糧食大豐收嗎?”

  夥計苦笑一聲道:“隴右多大地方,若隴右豐收就能解決長安糧食,那還要漕運做什麼?”

  話聽似有理,但李慶安知道並不完全對,從前隴右的糧食主要是供隴右軍和河西軍,所以基本上不調長安,但現在不同,吐蕃被唐軍佔領後,隴右河西基本上無兵了,居延海的兩萬唐軍也主要是關內道供糧,所以今年隴右道糧食基本上都調關中了,而且今天關中雖然比去年略有減產,但兼併土地的大田莊已被一掃而光,剩下一些合法小田莊也正常交租賦,官倉糧草儲備充足,應付戰爭綽綽有餘,也不會影響糧價,如果漲到四百文,那朝廷也應該放糧平倉了,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

  李慶安心中充滿了疑惑,這時,旁邊一名買米的商人道:“不是糧價高了,而是錢賤了。”

  李慶安一怔,他似乎隱隱有點明白了,他連忙拱手道:“這位大哥,怎麼個錢賤糧貴?”

  那商人見他蠻懂禮客氣,便點點頭笑道:“不光是糧貴,其實什麼東西都貴,絹原來是五百文一匹,現在漲到三貫了,肉原來是八十文一斤,現在也漲到兩百文了。”

  “就是!”旁邊另一名商人插口道:“原來喝一次酒,一貫錢便可以喝到正宗的高昌葡萄酒,還有四五盤好菜,現在同樣的東西,至少要三貫錢,你瞧!”

  商人將他隨身的布袋甩得嘩啦響,道:“這些都是銀元,兩百塊銀元,價值兩百貫錢,原來可是值兩百四十貫錢,現在多了,就便宜了,以前兩百貫錢重一千二百斤,要雇輛牛車來運錢,現在可好,隨身攜帶,方便是方便了,可銅錢卻不值錢了。”

  “除了安西銀元,還有拜占庭金幣呢!我也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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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四章 通貨膨脹

  李慶安明白了,通貨膨脹,唐朝式的通貨膨脹,以前銀元不多,感覺不出來,可自從他在吐火羅全殲吐蕃軍後,數十萬吐蕃戰俘在銀礦當勞工,使安西原來只有五座銀礦擴大到了十三座銀礦,所鑄銀元倍增,源源不斷地流進中原,與此同時,吳王李璘佔據江南,使江南的物資運不到長安,而大量商品又通過貿易運去西方,雖然換來真金白銀,但錢多了,實物卻少了,怎麼會不通貨膨脹?

  這個問題其實他以前也想到過,但沒有親身體驗,感受不到,現在他開始切身體會到問題的嚴重了。

  李慶安想了想,便拉著店夥計走到旁邊一間屋,夥計掙脫他的手,揉著別捏得生疼的手腕怨道:“客商,你有時間趕緊去買米吧!我們掌櫃說,過幾天要開始準備年貨了,米價至少還要再漲兩百文,聰明商人都在搶買呢!”

  李慶安取出一隻錢袋,從裡面摸出一疊銀元,至少有七八塊,托在手心笑道:“我問你幾句話,你若說實話,這錢就歸你了。”

  夥計動心了,現在物價飛漲,他的日子也難過,這七八塊銀元足可以讓他過一段好日子,他臉上立刻堆起笑容,道:“客商儘管問,我一定說實話。”

  “好!我先問你,你一個月掙多少錢?”

  “八貫!”

  夥計眼睛眨都不眨,便脫口而出,“去年掙六貫,因為樣樣漲價,掌櫃見我做事賣力,便又加了兩貫。”

  “夠用嗎?”

  “我一個人是夠了,但我還要家養,上有老下有小,家裡又沒有土地,一家七口人都指望我這八貫錢過日子,八貫錢可以買兩石米,到過年時兩石米都買不到了,不過我們一家人每月只要五斗米就夠了,剩下的買布做衣服,柴米油鹽,一個月吃頓肉,日子緊巴巴的。”

  李慶安暗暗計算了一下,一個九品官,一個月的月俸、食料、雜用等等收入加起來,也才八貫錢,他們同樣要養家糊口,還要同僚之間禮尚往來,錢根本就不夠用,好在今年初,他一下子補了拖欠了幾年的祿米,官員們還能支持一下,恐怕到明年,大部分低品官員可就捉肘見襟了,假如安祿山也學他當年一樣,給這些官員另外發錢,估計一半人都會說安祿山好話了,這些還只是官,還有大量的吏員,沒有祿米,月俸都在五六貫錢左右,他們生活的艱難可想而知。

  李慶安開始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他又問道:“聽說你們李慶安不是挺能幹嗎?怎麼會弄得這樣窘迫?”

  “能幹?”

  那夥計冷笑一聲,“是的,他是太能幹了,能幹得民怨沸騰,長安沒有人不罵他。”

  “喂!你別亂說話!”旁邊的李蓉狠狠瞪他一眼道。

  “黛麗絲!”

  李慶安拖長聲音,不滿地看了她一眼,李蓉不敢吭聲了,李慶安又笑著安慰夥計道:“我這女人是從安西剛來,安西人都感激李慶安,所以她不喜歡別人說李慶安壞話,你別在意,繼續說。”

  說著,他將四塊銀元放進了夥計的手中,銀元入手,夥計心安了,又繼續道:“其實我也沒有故意說他壞話,我只是說實話,你知道長安人都叫李慶安什麼嗎?”

  “什麼?”

  “李千鬥!”

  “什麼……李千鬥?”李慶安不太明白。

  “就是說他若登基做了皇帝,那就是斗米千錢,所以叫李千鬥,還有童謠,說,李十鬥、李百鬥,一路跟鬥向上走,明年換了李千鬥,家家戶戶不喝酒。”

  李慶安默默無語,他心中有些難過,他萬萬沒有想到大唐的老百姓竟是這樣恨自己,治理天下,不是那麼簡單啊!

  這時,明珠上前道:“我覺得這不公平,若沒有李大將軍,安祿山早就殺進京了,河北民眾不知要死多少,還有吐蕃,我們大唐的百年心腹大患也被李大將軍解決了,大家怎麼一點好都不念呢!”

  明珠生活在上流社會,從來不接觸底層民眾,她聽夥計這樣說,心中不由替李慶安叫不平。

  夥計也苦笑一聲道:“姑娘,李大將軍其實也有好處,大家都知道,可是物價漲得這麼凶,大家的工錢卻只漲一點點,有錢人當然不在乎,去歌頌他,可是我們這些平頭小民現在連飯都快吃不起了,去年還生活富裕,今年就變成了赤貧,去年生活貧窮,今年就得要飯了,你晚上去街上看看,做夜市擺攤的人越來越多,不就是家家戶戶都日子難過嗎?我們這些小民只要能吃得起飯,其他都不重要,可有人說幽州那邊的糧價才每鬥八十文,你讓大家怎麼想?”

  ………………

  離開了‘湖杭老店’,李慶安又去旁邊的其他米店以及肉行轉了一圈,情況完全屬實,正如夥計和商人們所說,糧食漲價,肉價也漲了,原來是八十文,現在是兩百文,這還是因為安西運來了大量的牛羊肉,否則肉價早就漲上天了,而且這些都還是批發價,到了坊市,到了餐桌上,又不知是什麼價錢了,難怪老百姓都罵他李千鬥。

  這時李慶安再也無心繼續逛下去了,便對明珠道:“你幫我去買朵朵的生日禮物吧!我就不去了。”

  他又對李蓉道:“你陪明珠吧!我要立刻入朝。”

  明珠能理解李慶安的心情,便點點頭道:“姐夫,你回去吧!我給朵朵買東西,我知道她喜歡什麼,我再給你多問一些生活必須品的價格,做份清單給你。”

  李慶安見她善解人意,心中喜歡,便拍拍她的手笑道:“好!多謝你了。”

  李慶安和他們告別,便翻身了一匹馬,在十八名心腹的護衛下,疾速向熱海居奔去。

  ………………

  一個時辰後,政事堂應李慶安的要求召開了緊急會議,包括政事堂的六名相國和樞密處的五名重臣,以及各部侍郎、郎中,各寺監的卿令、少卿令,禦史中丞等等,近百人聚集在中書省大會議參加會議。

  昨天這裡才剛剛選出新右相,今天又再次召開了擴大會議,除了張筠等極少數相國得到了李慶安事先通告外,其餘人都一頭霧水,會議大廳裡議論紛紛,眾人紛紛猜測,是不是李慶安要發動對安祿山的全面戰爭了,很有可能,雖然郭子儀失利,但李光弼大軍卻進入了河北,而且聽說安祿山草料庫被燒,騎兵損失巨大,正好是剿滅安祿山好機會。

  這時,李慶安和張筠、崔寧二人從側門快步走進了會議大廳,李慶安沒有穿軍服,而穿了一品蟒服,頭戴紗帽,和大臣們的打扮都是一樣,裴旻拾起桌上小鐵槌,輕輕敲了一下鐘,‘當!’的一聲脆響,大廳裡頓時安靜下來。

  會議大廳呈扇形結構,大臣們按照品階高低漸漸向後坐,最前面是六名政事堂相國,李慶安站在最前面,有點像後世的演講台,這是臨時安排,他今天有重大事情向大家宣佈。

  會議大廳中十分安靜,李慶安走上了前臺,看了一眼眾人,緩緩道:“今天上午,我去一趟西市,這是我近一年來第一次去西市,起因很簡單,因為我想給女兒買一件過生日的禮物,我想親自去買,結果我去了西市的米行,知道了一些讓我無法相信的事實。”

  李慶安將一袋米高高舉起,“這是一斗米,一家五口人可以吃八天左右,有誰能告訴我,這一斗米現在是多少錢?”

  眾大臣面面相覷,他們都有祿米,一般都不去市場買米,這時,顏真卿起身拱手道:“兩個月我問過家僕,約三百文錢,現在不知。”

  “顏侍郎說得大致不錯,兩個月前確實是三百文。”

  說到這,李慶安的聲音忽然變高,大聲道:“但現在不是了,現在是四百文,一斗米四百文,再過幾天將進入採辦年貨時期,那時一斗米將賣六百文,年初才八十文,可現在米價已經高上天了,不知各位大臣有沒有誰吃不起飯?”

  大廳裡鴉雀無聲,安靜極了,這時大家都明白了,李慶安開會不是要打安祿山,而是要過問物價了,其實所有人都知道物價漲得厲害,但相應的,大家手上錢也多了,錢多了,物價當然漲,這很正常,十天前,政事堂還專門開會討論過給官員和吏員加薪,還沒有討論出結果,裴遵慶就遇刺身亡了。

  這時,顏真卿站起身道:“殿下!物價上漲,主要是從四月份開始,那時朝廷給所有官員的幾年欠祿都一次性補足了,結果引發了物價大暴漲,但我們認為這只是誘因,真正的原因是安西銀元大量湧入,再加上吳王割據江淮,使江南漕運停滯,輸入長安的貨物大量減少,錢多物少,物價當然要大漲……”

  顏真卿侃侃而談,說得十分尖銳,句句說到根子上,很多人都為他捏一把汗,大家都知道安西白銀大量輸入是主因,而江南漕運停頓也和李慶安遲遲不處置吳王有關聯,說起來李慶安負有責任,但這話誰都不敢說,而顏真卿卻敢直言。

  顏真卿說到最後道:“我和張尚書已經在十天前便聯合上奏摺,要趕在年貨採購前開常平倉平抑糧價,但不幸裴相國遇刺,這件事耽誤下來,政事堂至今沒有討論。”

  李慶安歎了口氣道:“到今天我才知道,大唐民眾都叫我李千鬥,今天召開緊急會議,我只有三件事要宣佈,第一,立刻開常平倉平抑糧價,太府寺必須在三天內將糧價降到百文,放糧數量不准設上限,至於打擊屯糧奸商,由內衛負責;第二,我建議政事堂任命刑部侍郎崔甯為江淮漕運使兼江南東道觀察使,全權負責河道漕運;第三,我將親自率十萬大軍進攻江南李璘,趕在明天開春前結束江淮戰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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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五章 家事國事

  並不是每個人都贊成李慶安親自領兵出征江南,李慶安的謀士嚴莊就是反對者之一,當天晚上,嚴莊找到了李慶安。

  “你也是想勸我留在京城吧!”

  書房裡,李慶安停下筆,面帶微笑地望著嚴莊,李慶安的鎮定倒讓嚴莊有點不知該從何說起了。

  “大將軍,你不認為你離開京城去江南並不明智嗎?我承認,現在是冬天,安祿山又遭受重創,龜縮河北不出,趁這個空擋攻取江南確實是個機會,但大將軍不必親自前往,可以任命荔非守瑜南下,以李璘軍的羸弱,完全可以一戰蕩平,為什麼大將軍要親自去,而不留在京城創造登基的機會?當然,我只是白身幕僚,不像朝臣重臣那樣有勸你的分量,但畢竟我跟你這麼多年,我希望大將軍還是能聽我一言。”

  嚴莊顯得有些激動,一口氣將心中的不滿也一起倒了出來,李慶安從嚴莊的語氣中感覺到了他心中的一絲不滿。

  嚴莊現在還是李慶安的幕僚,主管糧草軍甲調配,負責後勤,但另一方面,嚴莊依然是白身,沒有任何朝廷的官職,從前他是怕安祿山知道他沒有死,所以他不敢露面,但現在安祿山已經造反,嚴莊也就沒必要隱瞞自己的身份了。

  嚴莊也是開元年間進士出身,但因相貌不佳被吏部考核時刷掉了,但這並不能泯滅他追求功名利祿的熱情,他投靠安祿山,並憑藉自己的才能獲得了重要,可惜安祿山怕得罪楊家而出賣了他,幾乎將他殺死,使嚴莊遭受了沉重的打擊,他跟隨李慶安也有年了,隨著李慶安漸漸變得強勢,他的從政之心也重新燃起,但李慶安卻遲遲沒有這個意思,他已經快五十歲,餘生不多,他渴望步入官場之心也變得格外熱切起來。

  今天他固然是來勸李慶安不要離開長安,同時他也想趁這個機會,向李慶安表達自己從政的意願。

  李慶安心中明白,嚴莊才幹是很不錯,能力也有,這些年替他經辦糧草,大把銀錢從手中過,他也從未貪過一分一毫,這樣的人放他去地方為太守,也不會魚肉鄉民,但嚴莊有一點不好,為人比較心高氣傲,瞧不起同僚,和安西的官員一向相處不好,說得難聽一點就是有點仗勢欺人,如果把他放在朝中為官,他不知要替自己得罪多少人,可如果把他放去地方,又覺得有點委屈他。

  所以李慶安也一直拿不定主意,既然他今天已經有了想法,那不妨問問他本人有什麼打算?

  雖然這樣想,但李慶安也不急著入題,還是先談去江南之事,他笑了笑便道:“先生之勸,我心裡有數,如果是攻打荊襄,我可以派荔非元禮率軍南下,但江南不同,那裡是我大唐的經濟命脈,非同尋常,我必須親自前去,一是為了保護江南不受兵災所害,其次也想利用這次機會籠絡住江南的官員,得到他們的支持,至於長安我倒並不擔心,有張筠為相,此人銳意進取的本事沒有,內鬥的本事卻是一流,我已經給他出了題,一時半會兒他也做不完,所以我一點也不擔心長安。”

  “那防禦呢?大將軍不在長安,軍事上得考慮周全啊!”

  李慶安點點頭,“我知道,我只擔心南唐李亨會用圍魏救趙之策來救李璘,所以漢中地最為重要,崔光遠經驗不足,我準備讓他改任漢中刺史,由原羽林軍大將軍安抱玉接任漢中節度使,他已改名為李抱玉,由他鎮守漢中,可保漢中無恙,另外,為防止李亨冒險進隴右,我已命大將馬燧率兩萬軍守武州、宕州一線,當然,最須提防的是安祿山,為防止他發動閃電進攻,我已派李嗣業率軍八萬進軍河東,和郭子儀南北呼應,可使安祿山難以突破河東防禦,最後我率三萬安西精銳進軍徐州,與荔非守瑜四萬軍匯合,七萬大軍,足以掃平江南。”

  李慶安的周密安排都是在幕後進行,朝中根本就無人知道,甚至連嚴莊也不知道,他聽得目瞪口呆,直到這時,嚴莊才知道李慶安進軍江南並不是一時興起,而是他早有策劃,長安的物價飛漲,不過是他的一個藉口罷了。

  但他心中也有一點失落,從前這些重大的軍事部署和軍事計劃,李慶安都會事先告訴他,和他商量,可現在,李慶安已經不和他商議了,所以他才會跑來勸說李慶安不要親征。

  “既然大將軍已安排周密,屬下就沒有可說了,屬下這就回去安排糧草,協助大將軍旗開得勝!”

  嚴莊歎了一口氣,正要告辭離去,李慶安卻笑了笑,問道:“先生的的腿現在怎麼樣了,好像已步行自如了?”

  “多謝大將軍關心,屬下這些年一直在注意康復,現在走路已經正常了,從外面是看不出異常,但就是不能多走,路程稍長就吃不消,太累。”

  李慶安點點有,又笑道:“嚴先生跟了我多少年了?”

  嚴莊心中一跳,連忙道:“屬下從天寶七年正式跟隨大將軍,至今已有八年。”

  “這八年來,先生對我忠心耿耿,為我一步步走到今天付出了極大的心血,這些我都記得,好幾次我都想讓先生去地方為官,但覺得身邊還是離不開先生,心中一直矛盾……”

  “屬下也捨不得離開大將軍。”

  “話雖這麼說,可先生也是用抱負之人,我應該給先生一個機會,我想讓先生去太原,出任太原少尹,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太原尹是郭子儀兼任,他並不過問政務,嚴莊出任太原少尹,實際上就是全權主管太原的政務了,嚴莊感受到了李慶安的良苦用心,既不想讓朝廷非議他用人為親,可又不想委屈自己,嚴莊心中感動,他跪下泣道:“大將軍的良苦用心,屬下銘記于心!”

  李慶安扶起他,笑道:“我大概三天后就出征,先生最後給我準備一次糧草,就去太原赴任吧!政事堂那邊,我自然會安排好。”

  “謝大將軍!”

  嚴莊告辭離去了,李慶安坐在鬆軟的籐椅上,開始思考此去江南的一些細節,其實李慶安本來打算是直接從洛陽前往江南,但裴遵慶遇刺,

  使他不得不趕回來處理朝中的亂局,現在朝中局勢已穩,安祿山又因草料被燒而被迫困守河北,這就是他去江南最好的時機了,儘量在春天之前趕回,那是軍隊都已休整結束,新兵訓練也告一段落,郭子儀的軍隊也應恢復元氣,正是他逐鹿中原的開始。

  李慶安沉思不語,這時,書房的門開了,他的愛妾如詩端了一杯參茶進來,將茶杯輕輕擱在他面前,“大郎,喝杯參茶,不要熬夜,早點睡吧!”

  李慶安兵取江南,唯一歉疚的就是自己家人,他幾乎沒有時間和她們好好呆過較長時間,這次他最後只能和她們呆五天,可她們卻毫不埋怨,一如既往地支持自己。

  李慶安握住如詩的手,將她抱坐在自己腿上,如詩想掙扎站起身,卻被李慶安拉住,動彈不得,只得道:“大郎,今天產婆來看過大姐了。”

  “怎麼樣!她的情況?”李慶安急忙問道。

  “產婆說大姐大問題沒有,就是胎兒身體較大,讓大姐儘量少活動,多臥床平躺休息,防止出現胎位不正,尤其要禁止房事。”

  李慶安還準備今晚安慰一下妻子,這樣一說,他的念頭便打消了,便笑了一下。在如詩耳邊低聲道:“那今晚我和你房事。”

  如詩雖然已經嫁給李慶安多年,可說起這件事,她還像小姑娘一樣害羞,她羞澀地點點頭,想說什麼,卻沒有說出口。

  “你想說什麼?”李慶安笑著問道。

  “我……想給你再生一個孩子。”

  “我也想,今晚咱們努力!”

  “嗯!”

  如詩滿臉通紅地點點頭,又問道:“大郎什麼時候出發?”

  “三天后吧!走的那天正好是朵朵的生日,咱們就提前一天給她過生日。”

  “大郎,她還小,明年吧!明年三歲再給她過生日。”

  李慶安知道如詩並不是不想給女兒過生日,她是擔心李慶安趕不上兒子的生日,而給朵朵過生日,怕明月會不高興,李慶安心中暗歎一口氣,這就是他最喜歡如詩的原因,總是體諒他人,寧可自己委屈一點,也要維持家庭的和睦,而且自己最寵愛她,她卻從不驕慢,依舊低調做人。

  他想了想便笑道:“這樣吧!估計檀兒的生日我真趕不回來,他和朵朵就一起過。”

  “還有思越。”如詩提醒他,“她的生日也是十二月,不如一起過了。”

  “好吧!還是你想得周到,這件事你和明月商量一下,就讓如畫和明珠跑腿,她們也願意的。”

  如詩站起身笑道:“好的,我這就去和大姐商量,大郎你先忙,等會兒我給你燒水洗腳。”

  李慶安笑了起來,“你是想催我早點吧!”

  “想歪了!”

  如詩輕輕在他頭上敲了一下,給他送了個秋波,便快步離開了書房,李慶安慢慢靠躺在籐椅上,想著自己的妻子們,雖然按照禮制,他還可以娶更多女人,可那樣一來,他就變成了生孩子的播種機,變成一匹種馬,據說很多皇帝都是身不由己,每晚和誰睡覺都是內侍安排好的,苦不堪言,如果他也那樣,除了獵奇心得到一時滿足外,便再也不能感受到如詩這樣發自內心的溫柔體貼了,他不想失去太多。

  他忽然又想起了楊玉環,她一個人孤零零留在洛陽,不知她現在怎麼樣了?這次路過洛陽,一定要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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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六章 家事國事(下)

  如詩一路輕快地向內府走去,她的心情非常好,她感到自己很幸運,嫁了一個好丈夫,並不是因為李慶安權傾天下,而是李慶安對她和妹妹的愛護,他不像別的權貴,視女人如貨物,剛開始有新鮮感,等膩了就打入冷房,或者送人,這樣的事情她聽得太多了,但李慶安不是這樣,自己和妹妹跟他快十年了,他卻疼愛如舊,沒有半點嫌棄,這讓如詩心中既感動又十分幸福,今晚她一定要好好伺候丈夫,盡心地伺候。

  明月的房間在內宅的正中,也是一處獨立的院子,雖然占地很大,但佈置得很儉樸,沒有奇huā異草,沒有池塘假山,也沒有亭臺樓閣,就這麼簡簡單單的兩重院子,而且日常用度也和平常人家一樣,她的首飾脂粉都是從西市買,而不是從賣奢侈品的東市購買。

  所有來拜訪她的大臣夫人都十分羞慚,有人敬佩,但也有人譏諷她學王莽荊妻,其實如詩最瞭解明月,她知道明月並不是天生勤儉,她也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出生高貴,她是刻意嚴格律己,早在安西時,她就是十分簡樸,善待家人,李請安的衣袍都是親手縫製,每年冬天還帶領安西婦女家眷給將士縫製鞋襪,深得安西軍將士的愛戴。

  如果說明月是刻意如此,其實也沒錯,她就是要讓自己將來成為母儀天下的皇后,成為李慶安的賢內助。

  但如詩也明白,明月雖然善待下人、善待軍屬、善待民眾,但她的性格卻有十分強硬的一面,她的最大底線就是不容別人威脅到她正室的地位,如詩還記得那年為了玉奴之事,明月和舞衣鬧翻了,根本原因就是玉奴的婚事應該由誰來決定,後來舞衣主動認了錯,明月也就順了她的意思,把玉奴撮合給了雷萬春。

  這就是明月的原則,只要不觸犯她的底線,她一切都寬容,一切都好說話,可一旦觸犯她的底線,她就堅決不讓步,這次裴婉兒就是例子,在裴婉兒的事情上,如詩卻堅決站在明月一邊,她也認為是裴家做得過分了,剛嫁個女兒過來,就要奪人家正妻的位置,這叫什麼事。

  如詩一邊想,一邊走進了明月的院子,兩名丫鬟連忙施禮:“四夫人來了!”

  “你們主母在嗎?”

  “在的,在廂房和蓉姑娘說話。”

  如詩點點頭,便向廂房走去,只要明月不在寢房,一般如詩來都不需要稟報,廂房是裡外兩間,里間亮著燈,明月由於身子沉重,容易疲倦,一般很早就睡了,但這幾天李慶安回來,她也強撐著身子,讓自己晚點睡。

  如詩進了外間,剛要推門進去,卻聽見明月的問話:“你肯定王爺把那個女人藏在洛陽了?”

  如詩一驚,手縮了同來,只聽女護衛李蓉道:“我也是聽王爺的親兵說的,王爺上次去了洛陽,把那個女人帶去了,就藏在洛陽。”

  如詩心念一轉,難道是說楊貴妃,這時,又聽房間裡明月低低歎了口氣,“他怎麼能這樣!”

  李蓉又道:“夫人,要不趁這次王爺出征江南的機會,我去一趟洛陽,把那個女人殺了,一了百了。”

  如詩大吃一驚,心中暗喊:“不要!”

  只聽明月又歎了口氣,“這件事讓我想想,你先去吧!”

  “是!”

  李蓉轉身出來,如詩連忙躲到屏風後,過了一會兒,等李蓉走遠了,她才走出來,平靜一下內心。敲了敲門,“大姐,是我!”

  “是如詩,進來吧!”

  如詩推門進去,只見明月坐在圈椅上發呆,見她進來,也有點神思恍惚,如詩上前坐下道:“大姐,我剛才聽見你們說話了。”

  “哎!”明月歎息一聲道:“如詩,你說說看,他回家才幾天,又要急匆匆出征,真有那子急嗎?我懷疑他是放不下洛陽的那個女人,才這麼急要走。”

  “大姐,我覺得那個女人也可憐,一個人孤零零好,楊家人也幾乎死光了,既然大郎真的喜歡她,你就讓她進屋吧!”明月搖搖頭,“你真是傻了,說這種傻話,換任何一個女人我都可以讓她進屋,可這個女人是誰,楊貴妃啊!我若真讓她進屋,大郎不被天下士人的唾沫星子淹死才怪,哎!我為了他的名聲,整天冥思苦想,可他就管不住自己,男人啊!”沉默了一下,如詩終於鼓足勇氣問道:“大姐不會真的讓李蓉……”

  “這倒不至於,真殺了她,一旦被大郎知道了,你也知道那個人的臭脾氣,他非休了我不可,我才不會那麼傻,再說,我腹中有孩兒,隨便殺人,會給孩子們平添罪孽,我只是勸說大郎,現在不要做得太明目張膽了,以為在洛陽就可以帶那女人招搖過市,等以後他若真的登了基,或許就有辦法了。”

  如詩倒是很可憐楊玉環,聽明月不殺楊玉環,她便放心下來,不過明月的最後一句話她又生了好奇心,便問道:“為什麼登了基就有辦法了?”

  “這是皇宮裡的髒事,你就別問了。”如詩就像小孩子似的,搖搖明月的胳膊,笑著央求道:“大姐,徐就告訴我吧!我好奇呢!”

  明月被她磨得沒辦法,只得笑道:“好吧!我告訴你,但你可別告訴別人。”

  “放心吧!我嘴牢著呢!”明月想了想便道:“其實我也是在一本野史筆記中看到的,書上說,隋煬帝的蕭皇后被太宗皇帝從突厥接回來後,便養在宮中,太宗經常去問安,書上說那蕭後雖年過半百,但依然嬌媚異常、美貌絕倫,太宗早在為隋臣時便心儀於她,所謂在宮中養老,不過是掩人耳目如詩一下子掩住口,眼睛裡充滿了曖昧的笑意,“大姐,這不會真的吧!”

  “難說,雖然是野史,但我相信它是真的,就像大郎,那楊玉環比他還大好幾歲,又是做過貴妃,他不是一樣迷得不行嗎?”

  “大姐,你不是說,把楊玉環也……”

  明月點了點頭,無奈道:“那怎麼辦呢?只有這樣子了,將來把楊太后養老在宮中,他要去探望,就隨他去吧!外人也不好說什麼,我是要面子之人,養在外面,我可丟不起這個人。”

  兩人說了幾句,如詩忽然想起了正事,連忙笑道:“你看我這個記性,把正事都忘了。”

  “什麼事?”

  “大郎說他三天后出征,想在出征之前把孩子們生日一起過了,他讓我和大姐商量一下,具體該怎麼過?”

  “嗯!這傢伙還記起自己的兒女,還算有點良心,好吧!這件事我們明天一起商量,我實在有點累了,想睡了,大郎就拜託給你了。”如詩連忙把明月的丫鬟叫進來服侍,她惦記著給李慶安燒水,便匆匆去了。

  李慶安既然決定三天后出征,他便開始忙碌起來,天不亮便起身去了城外軍營,天亮後沒有多久,明月召集家人在客堂裡開會,商量三個孩子一起過生日之事。

  過生日是李慶安的說法,剛開始大家覺得怪異,時間久了,也就習慣了,跟著一起說過生日,而且生日都不能隨意改變,不過大家也知道這是權宜之計,也不計較了。

  “大家聽我說,我一早查了曰子,明後天就是吉日,咱們就把日子定在後天,正好也是朵朵的生日,還有兩天時間,大家就多多辛苦一下,按照去年的法子給孩子們過生日。”

  明月的提議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贊成,舞衣是第一次給女兒過生日,她也格外盡心,便笑道:“我說既然是三個孩子一起做,那咱們索性也多準備糕餅,給坊裡的每家每戶都送一份,就像從前在碎葉一樣,大姐看這樣行不行?”

  明月想了想道:“可是可以,我就擔心消息傳出去,會有很多來送禮的大臣,這樣就沒意思了。”

  “那就掛個牌子在門口,謝絕送禮!”眾人你一言我一語,這時,一名丫鬟進來稟報道:“夫人,裴老夫人來了,在門口呢!”

  裴老夫人就是明月的母親裴夫人,明月愣了一下,母親來做什麼?她連忙吩咐丫鬟接母親到後宅,明珠也要去,明月卻攔住她,笑道:“有你的很多活幹,你就留在這裡。”

  她又對眾人道:“就按照去年的法子辦,如詩去把單子找出來,大家分頭去忙吧!今年儘量熱鬧一點。”

  明月吩咐完,便攙扶著丫鬟去後宅了…………

  後宅裡,裴夫人正喝著茶想心事,她今天有兩件事來找女兒,兩件都是棘手之事。

  “娘,你今天怎麼過來了?”

  明月出現在門口,裴夫人連忙起身上去扶住女兒笑道:“我來看看你啊!眼看你要生了,我準備搬過來照顧你。”

  “娘肯過來,那最好不過了,哎!這次懷孕井上次累,我感覺又是個男孩。”裴夫人扶女兒慢慢坐下,笑道:“是男孩最好了,大郎就是子嗣單薄,你給他生兩個兒子,是他李家的功臣,就沒有人能威脅你的地位了。”

  明月艱難坐下,這時裴夫人神色嚴肅道:“昨天你舅舅來找我了,是為婉兒之事。”

  明月笑了笑道:“婉兒有什麼事啊!還驚動了舅舅。

  “你舅舅給我解釋,上次彈劾你父親是裴遵慶的意思,婉兒根本就不知情,她也沒那個心,你錯怪她了,你舅舅請求你善待婉兒。”

  明月臉沉了下來,半晌才冷冷道:“說起來就像我虐待她一樣,母親請替我轉告舅舅,我對所有姐妹都一視同仁,我家裡的事情我自然會處理好,既然她已經嫁到李家,那就請她娘家不要太過於干涉李家家事,這樣反而會誤會更深。”

  裴夫人歎了口氣道:“清官難斷家務事,你舅舅也是,哎!這件事我不管了,不過還有一件事,你一定要聽娘的話。”

  “什麼事?”

  “關於你妹妹的,她的年紀實在是拖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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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七章 狼群戰術

  一個月前,李慶安在向季亨施壓釋放高仙芝時凡經對李璘進攻了一次,當時是佔領了揚州,時至今日,揚州城依然被李慶安的北唐軍佔領,而李磷的十萬軍隊已經退縮到了長江以南,現在江淮地區幾乎都在北唐軍的控制之下,如果說長安的糧食物資供應不足是由於李磷佔領江南的緣故,這個解釋實際上就有點牽強了,畢竟包括大唐第一商業城市揚州在內的廣大江淮富裕地區,已經在北唐軍的控制之下,所以所謂的進軍江南,平抑物價,不過是一個藉口,李慶安真正的目的是要利用河北之戰的冬休時節奪取江南富庶之地。

  這一點李慶安也心知肚明,物資供應不上的根本原因在漕運不暢,這是在天寶後期便漸漸出現的問題,當時是考慮改走長安到漢江,最後從陸路進入關中,但由於南北唐分離,使這個計劃難以實施,但即使實施了,原來的漕運也不會放棄,將繼續發揮它的作用,所以李慶安又提議任命崔甯為江淮轉運使,以疏通漕運河道,這才是增加物資供應、平抑長安物價的關鍵。

  此時的揚州城內保持著平靜,並沒有因為北唐軍佔領揚州、李磷潰退而出現混亂,這也歸功於揚州的地方官員,長史韓進平、司馬李銑、江都縣令裴晉,正是這三人的不懈努力,才使揚州這座商業大都沒有發生兵亂的情況,當然,這也和唐軍鐵騎一日三百里的迅速推進有關,李磷的軍隊幾乎來不及搶砸,便倉促撤退了。

  目前,駐守揚州江都城的北唐軍有五千人,都是騎兵,另外考慮到揚州江河較多,而他的駐軍基本上都是西域軍,不適應江河水戰,因此,北唐軍又在本地招募了一千水性較好的水勇,分別駐紮在漕河沿岸。

  駐紮揚州的北唐軍由驍將李抱真統帥,李抱真也就是原來的安抱真,由於安祿山造反,安氏家族羞於與其同姓,一致要求更名,得到了政事堂的批准,太后沈珍珠正式賜安家為李,安抱玉更名為李抱玉,安抱真也就隨之更名為李抱真。

  李抱真是剛剛接手揚州城防務,正當他有些暗自抱怨無緣參加河北大戰時,一條緊急情報以鴿信的形式飛傳而來,江都城外的軍營內,一隊騎兵飛奔而出,風馳電掣般向江都城疾奔而去。

  “門開!”

  為首騎兵大聲吼叫,沿路的民眾嚇得跌跌撞撞向路兩邊奔逃,騎兵隊飛馳而過,帶起一片塵土,兩邊路人驚訝地竊竊私語,北唐官兵一向軍紀森嚴,從不擾民,更不會縱馬橫衝直撞,今天這般兇橫,發生了什麼事?

  騎兵隊中的大將正是李抱真,他緊咬嘴唇,銳利的目光緊盯著前方,目光中有一種難以隱藏的興奮,他剛剛接到了兩道情報,準確說是命令,李慶安直接對他下達了命令,第一道命令是清剿長江北岸,全面控制江陽港,這是一份紅色的命令,代表著最高級別的重要性,而第二道命令就讓李抱真欣喜若狂了,命他做好準備,準備迎接大軍南下”也就是說,大軍將進攻江南了,而且還是李慶安親自率軍南下,李抱真興奮異常,不准縱馬疾奔的禁令也被他丟在腦海了。

  騎兵隊進入江都城後速度明顯放慢了,街上的行人太多,就是讓也讓不開,無奈,李抱真只得耐住性子緩緩而行,一隊來自西域的驂駐商隊從他面前經過,前面不遠便是揚剛剛衙了。

  李抱真一行來到了州衙,正好迎面看見司馬李銑和長史韓進平從州衙中出來。

  “李司馬!”

  李抱真大喊一聲,翻身下馬奔了上去,“李司馬請留步,我有急事找司馬商議。

  “原來是李將軍,這麼匆忙,難道有喜事嗎?”

  李詵年約四十歲,中等身材,皮膚黝黑粗糙,長相非常普通,甚至有點土氣,據說他曾微服私訪去揚州的菜市,一路上有很多人向他詢問菜價,他說自己是揚州父母官,卻引來一片嘲笑,李銑主管揚州治安刑法,頗有勇力,手下有八百團練兵,負責揚州各城門防禦。

  他旁邊的長史韓進平便是當年李慶安在戍堡的患難兄弟,那個被發配到安西的官員,經過多年的仕途升遷,他也一步步從縣令做到了長史,而且是揚州長史,官譽非常不錯。

  正是這二人頂住了李磷南撤拼命令他們燒毀揚州市集的命令,從而保住了揚州的繁榮,他們見李抱真的表情又是焦急,又透著喜色,不由都笑了起來:“李將軍有好事,要告訴我們一聲,可別一個人獨享啊!”

  “是有緊急情況和二位棄量,季太守可在?”

  “太守正在嶄內,李將軍請!”

  “請!”

  三人一起向衙內走去……

  州衙後堂,季廣琛和韓進平、李銑看完了李慶安的急令,三人面面相覷,河北戰事尚未結束,就要打江南麼?

  季廣琛是半月前從懷州調來揚州為刺史,雖然他曾是李亨所看重,但他已經看清楚了局面,李亨大勢已去,不會有什麼作為了,遲早就被北唐所滅,季廣琛反而成了李慶安最忠心的支持者,他上書李慶安,建議應儘快拿下江南,疏通漕運,保證長安的物資供應,這樣才有雄厚的財力與安祿山決戰。

  李慶安對他的建議極為欣賞,遂調他為揚州刺史,積極籌備糧草,以備大軍南下所用季產琛卻沒有想到,李慶安竟然這麼快便殺來了,他沉思了片刻,便問道:“李將軍,趙王殿下的命令並不是很明確,你能否解釋一下,趙王殿下是要進攻李磷嗎?”

  “是的!”李抱真很明確地答覆了他們三人,“我給你們看的是編譯過的軍令,可以是有點意思含糊,但他原件中的命令非常清晰,命我準備好迎接大軍南下,而是他親自率軍南下。”,“趙王要親自來嗎?”韓進平有些欣喜地問道,自從天寶六年一別後,他已經快十年沒有看見李慶安了,除了知道他已經快成天下之主外,他的音容笑貌不知和從前有多大的變化。

  “真是有點想見見他啊!”韓進平低低歎息一聲。

  李抱真卻不知韓進平和李慶安的關係,不由一怔道:“韓使君見過我家大將軍?”旁邊李銳接口笑道:“韓長使和趙王殿下是老交情了。”

  “也談不上井麼老交情。”

  韓進平輕捋一下長須笑道:“那年我三十一歲”因犯了刑律被發配到安西粟樓烽戍堡從軍,在第三年時,他也進了戍堡,當了夥長,我便是他手下小兵,和他呆了一年多,小勃律戰役後,我因立軍功被赦免,又重新回到中原,和他一別,已經快十年了。”李抱真肅然起敬,原來這位長史也是安西的老前輩了,他抱拳施禮道:“原來韓將軍也是粟樓烽戍堡出身,還參加了小勃律戰役,失敬了!”

  “呵呵!這沒什麼。”

  韓進平笑著擺擺手,又問道:“不知道趙王要我們準備什麼?”一句話提醒了李抱真,他險些忘了正事,便連忙道:“大將軍命令我們控制江陽港,掃清江北的一切李磷軍殘餘,同時招募水勇,徵集船隻。”季廣琛點點頭道:“江都這邊有數萬碼頭工人,水性好的不少,可以在裡面招募水勇,船隻可以借用漕船,五六千艘沒有問題”這些我們地方衙門可以解決,只是掃清李磷軍殘餘和控制江陽港,就要拜託李將軍來做了。”

  “沒有問題,我也是這個意思,事不宜遲”今天下午我們便開始分工進行,另外我急需三十條大船,請季太守立刻準備,在江陽港等候。”

  “好的!我馬上給將軍準備。”

  下午,剛吃過午飯,李抱真和司馬李銳率領四千軍向南方疾奔而去,奔出十幾裡便兵分兩路,李銑率領八百團練兵打著北唐軍旗號殺向江陽縣,而李抱真則率三千騎兵向海陵縣殺去。

  江陽縣也隸屬於揚州,在江都以南三十裡,位於長江北岸,而縣城離長江的港口又有二十裡距離,由於北唐軍兵力不足,因此在江陽縣只有百人左右的駐軍,但江陽港卻有李磷的四百水軍,十幾艘戰船,並沿運河修築了一座城堡。

  李磷之所以佔據江陽港不肯撤軍,就是希望李慶安的軍隊和上次一樣,臨時佔領揚州幾個月,這樣當李慶安大軍撤兵時,他的軍隊有江陽港為跳板,便可以迅速殺回來。

  但江陽港的南唐水軍日子並不好過,李慶安的軍隊暫時沒有理睬他們,他們便一天天煎熬,過一日算一日。

  這天下午,江陽港守軍忽然得到情報,北唐軍騎兵已經向港口殺來,足有一千餘人,他們嚇得魂飛魄散,沒有半點抵抗的意識,紛紛駕船渡江,逃到對岸潤州去了。

  李銳率八百團練兵兵不血刃便佔領了江陽港,但李抱真佔領江陽港只是為了奪取航船通道,一支由三十艘大船組成的船隊很快通過了江陽港,駛入長江,向東駛去。

  李抱真真正要掃清的是海陵縣,確切說是海陵縣的江心島:胡逗州。

  海陵縣也就是今天的江蘇泰州,唐朝時隸屬於揚州,管轄面積極大,向東到海邊,向存到長江沿岸,都是海陵縣的管轄範圍,但基本上都是鹽田和灘塗,沒有什麼城鎮村莊,一條官道也是用於運鹽,直達江邊。

  在海陵縣的江邊也有一座碼頭,便是著名的鹽碼頭,每年數萬石鹽便從這裡上船,沿著長江運往內陸各地,同時向東入海,將鹽通過海運運往北方。

  唐朝時的長江口和現在大不相同,從江陰一帶便形成了巨大的喇叭口,像現在的啟東縣、海門縣都是大海,還沒有形成陸地,今天的南通在當時只是一座江心島,和現在的崇明島一般大小,叫做胡逗島,屬?海陵縣管轄,胡逗島以東便是茫茫的大海了。

  鹽碼頭和胡逗島目前都在李磷的控制之下,大部分駐紮在鹽碼頭,駐紮有五千軍隊,李磷軍不放棄鹽碼頭主要是為了控制鹽,鹽利是李磷的主要軍費來源之六,在李磷難以控制商稅的情況下”鹽利則快捷便利,每年可以給李磷帶來近百萬貫的收入因此鹽碼頭對李磷便有著舉足輕重的戰略地位,李磷的大軍已經撤至江南,而唯獨在鹽碼頭他依然駐有五千重軍,由大將元景曜率領。

  元景曜今年三十五歲,原是揚州大都督府下的一名都尉,世家習武,使一桿一丈五的大鐵槍,槍法精奇,在江南一帶他所向披靡,除了李磷十八歲的兒子李易外,他沒有遇到過敵手。

  也是這個原因,元景曜一向十分自負,他對李磷聞安西軍到來便逃過長江十分瞧不起,元景曜常對手下士兵道:“安西軍雖然勇烈,但那是在西域,或者中原、河北還能發揮點威力,但到了江南,他們未必是我們的對手”曹操八十萬軍見否,一樣被江南水軍殺得火燒而逃,汝等切不可長他人志氣,墮自己的威風。”

  元景曜雖然驕傲,但他的另一面,在戰術上十分謹慎,他的軍隊,除了一千人駐紮在岸上外,其餘四千人都紮了水寨,以船為營帳,駐紮在江中,這樣一來,如果北唐大軍來襲,他進可攻,退可守,甚至還可以隨時撤入大江。

  這天下午,元景曜接到斥候稟報,西北方向發現一支千人的騎兵,正向碼頭這邊疾馳而來。

  他立刻意識到,這必然是李抱真派軍隊來圍剿自己。

  “他們確實只來了一千騎兵嗎?”元景曜問斥候道。

  “回稟將軍,沒有錯,確實只來了一千騎兵。”元景曜有些動心了,如果對方來了三四千騎兵,或許他還不敢迎戰,但對方只來了一千騎兵,他確實有點動心了。

  一名手下軍官勸道:“將軍,安西軍騎兵極強,據說一騎可敵五步兵,對方軍隊雖不多,但強在精銳,我們的長處在於水戰,舍長而取短,兵敗之道也!將軍,還是防禦水寨是上策。”

  元景曜背著手在船艙內踱步,他在考慮如果自己殲滅了這一千騎兵的結果,吳王將士畏懼李慶安久矣,去年安西才一千鐵騎殺到高娜,吳王竟望風而逃,手下五萬大軍兵潰如山倒,令元景曜深感恥辱。

  不容質疑,如果他能擊敗眼前的一干騎兵,將極大鼓舞吳王大軍的士氣,他本人也將成為吳王的座上貴賓,和李成式等大將並駕齊驅。

  元景耀放佛看到了自己的輝煌前景,這時他手下再勸他謹慎從事,元景曜頓時感到不耐煩,怒斥道:“兵者,勇也!不戰而怯,何以為兵,你被安西殺怕,以為我手下士兵也和你一樣怯戰嗎?”

  另一名軍官也勸道:“元將軍,屬下也以為還是慎重點好,騎兵速度極快,一千騎兵很可能只是他們的先頭部隊,大隊人馬或許在後面,請將軍三思!”

  “對方不過一千騎兵,我以強弩戰之,若戰不下,再退回水寨不遲!”

  元景曜立功心切,他不聽手下的苦勸,下令道:“傳令第一到第八營上岸整軍,第九和第十營留守水寨,隨時接應。”

  元景曜一聲令下,四千軍隊紛紛上岸了,只留下一千軍隊守水寨,準備隨時接應他們上船。

  李抱真在離鹽碼頭還有百里時,便將他的三千騎兵一分為二,命手下郎將鄭旭率騎兵兩千繞到東面,伺機接應,而他自己只帶一千騎兵,直撲鹽碼頭。

  他們速度並不快,一路之上焚燒鹽庫,李磷修建的八十座鹽庫,被他們燒掉了二十幾座,時值西風,頓時濃煙滾滾,鹽碼頭以西煙塵遮天蔽日,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味道,海鹽燃燒所釋放的大量有毒氣體將整個鹽碼頭都籠罩了,就像化學武器一樣,令元景曜的軍隊呼吸不暢。

  元景曜無奈,只得將軍隊向北邊稍移,擺下了千弩大陣,元景曜手提大鐵槍,一馬當先,目光中帶著一種激動,準備迎戰安西騎兵。

  安西軍騎兵已經漸漸靠近了元景曜的大軍,但李抱真並不著急進攻,他命令騎兵停步在五百步外,保持一種衝擊狀態,和敵軍對峙。

  這是騎兵常常採用的一種狼群戰術,以時間換空間,騎兵知道對方的弓弩厲害,所以並不著急進攻,而是等待對方士氣消退,等到對方熬不住後撤時再猛地發動進攻,這就像狼群一樣,或者等候幾天幾夜,等獵物熬不住逃跑時,才發動追擊,甚至用一種無形的壓力,讓獵物自己崩潰。

  這其實就是一種意志力的較量,就看誰能堅持到最後。

  元景曜顯然沒有對付騎兵的經驗,他過早地擺下弓弩陣,以為安西騎兵開娶陣前便會猛地衝殺而來,但他卻沒想到,安西軍並不進攻,而是與他對峙耗時,他落入了安西軍的戰術陷阱。

  此時已經是十二月,天黑得很早,一個時辰後,夜幕便漸漸降臨了,寒風四起,寒氣逼人,四千弩兵凍得手指僵麻,渾身直打哆嗦,很多士兵的兩條腿已經站不住了。

  但他們卻不敢撤退,在他們身後,另外兩千騎兵已經無聲無息地包抄上來,截斷了他們的退路,三千騎兵對四千步兵,戰鬥的結果已經不言而喻了。

  就在這時,李銑率領的三十艘大船也趕到了鹽碼頭外,封鎖住了水寨的退路。

  元景耀望著黑暗中,那始終保持著淩烈殺氣的安西騎兵,他的軍隊卻開始慢慢地士氣崩潰了,很多士兵都已經舉不起沉重的弩箭,紛紛跪坐在地上,絕望的情緒在軍中迅速蔓延,也感染進了元景曜的內心,他心中也同樣充滿了絕望……

  元景曜面臨著他一生中最殘酷的選擇,是投降求生,還是貼一死,來謝吳王的恩德,他心中痛苦萬分,難以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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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八章 吳王虎子

  鹽碼頭的對峙最後以元景曜投降而結束了,他不得不投降,他可以因為吳王待他的恩重而難以抉擇,但他的士兵、他手下的低級軍官們卻沒有任何顧慮,在不投降就死的情況下,他們紛紛選擇了保全自己的性命,隨著最北面的一隊士兵放下武器,舉手叫嚷著投降,數千士兵終於崩潰了。

  他們紛紛放下武器,按照北唐軍的指示向北邊空地上集中,十而百、百而千,元景曜連聲喝止,沒有任何效果,當他拔刀殺了兩人後,反而激起了更大規模的投降浪潮,羊群效應被迅速放大了,一人放下武器,帶動身邊三四人放下武器,四千人投降了三千六百餘人,頃刻之間土崩瓦解,元景曜環顧左右,只剩下不到四百人,大勢已去,只得長歎一聲,下令道:“放下武器,投降!”

  最後四百士兵放下了武器,但北唐軍依然一動不動,保持著最高的戰備狀態,稍有動靜便將隨時殺出。

  連略有不服氣的元景曜也不得不暗歎安西軍堅如磐石般意志了,竟然冷靜到了這個程度,連士兵全部投降了,他們都視而不見,這一戰,他敗得心服口服,除非他放棄鹽碼頭逃跑,否則不管他在地上還是在水上,他都必敗無疑。

  元景曜脫去戰袍,赤著上身,命人將自己捆綁了,跪在軍前,大喊道:“罪將元景曜,願意歸降!”

  遠遠地,李抱真聽見了喊聲,他的唇角這才冷冷地迸出了兩個字:“受降!”

  前後北唐騎兵緩緩向元景曜的降軍靠攏了,四千餘人跪在地上,一隊隊騎兵冷冰冰的馬蹄從他們身邊踏過,將這四千餘人和地上武器分隔開,隨即四千降卒按百人一隊進行列隊,有幾名投降士兵被發現仍然藏有短刃,立刻被北唐騎兵毫不留情刺死……

  寒風凜冽,夜色深沉,一隊隊投降士兵被帶走了,消失在夜幕之中,元景曜跪在地上,上身已被凍成了青紫色,瑟瑟發抖,他低著頭,一言不發。

  李抱真緩緩催馬來到他身邊,凝視著他,半晌,才緩緩問道:“你若投降,你留在丹陽的家人如何?”

  “吳王不敢殺人寒將心。”

  “若是吳王之子要殺你家眷呢?”

  元景曜心中一陣悲鳴,他忘記了吳王之子李易,吳王心慈手軟,不會對叛逃將領的家眷下狠手,但吳王之子襄城王李易卻心狠手毒,殺人不眨眼,自己投降,恐怕家人難保了。

  他一咬牙道:“家人若不保,卑下將再娶再生。”

  “哼!”李抱真冷笑一聲,道:“我不會接受你的投降,我會宣佈你為戰俘,事後將你釋放,至於你家人能不能保住,你向上天祈禱吧!”

  不等元景曜說話,李抱真一揮手道:“帶走!”

  幾名士兵將元景曜押了下去,這時,旁邊一名軍官低聲道:“李將軍,聽說這元景曜善於水戰,正是我軍需要的人才,為何不用他?”

  李抱真搖搖頭道:“此子是東吳重將李成式的妻妹,李璘必然不會殺她,他妻子在李璘手中,李璘對他又一直恩重,從此番他投降便可以看出,他是最後迫不得已才投降,一旦用他領水軍,他一定會重新投靠回去,使我們損失慘重,壞了大將軍的南征大計,所以決不能用他。”

  “那為何不殺了他?”

  “暫時不能殺他,殺他會寒了其他南唐將領的投降之心。”

  “李將軍高見!”

  眾將紛紛豎大拇指讚揚,李抱真笑了笑,用劍一指遠處的水寨問道:“水寨可有動靜?”

  正好一名士兵跑來稟報道:“稟報將軍,水寨官兵願意投降,請將軍收錄!”

  “命他們放下武器上岸,可以接受投降。”

  很快,在一片獵獵的火光中,一隊隊士兵舉著手,下船投降了,這時,一艘小船靠岸,揚州司馬李銑上了岸,走上前對李抱真施禮笑道:“恭喜李將軍兵不血刃,奪取鹽碼頭。”

  李抱真回禮笑道:“不知胡逗島那邊駐兵情況怎麼?”

  “我剛才已經問過,胡逗島原本有兩千駐兵,但現在已全部撤走,只剩下幾百戶漁民,島上並無一人駐兵。”

  “很好,我想請李司馬上島再仔細探查一番,事關重大,請李司馬莫要推辭。”

  “李將軍有令,我安敢不從,我這就連夜上島,鹽港後事也可交由我處理,李將軍請返回江都。”

  “那一切就拜託李司馬了!”

  李抱真率軍押解戰俘返回江都,李銑命五百人看守鹽港,自己率三百人過江向胡逗島而去。

  ………………

  三天后,由於與港鹽失去了聯繫,江南的軍隊立刻意識到,鹽港的元景曜軍出事了,江南的氣氛漸漸地變得緊張起來,吳王李璘下達命令,命令浙東、浙西的軍隊向長江沿岸集結,兩千艘戰船,十二萬大軍部署在江甯以西的江面上,近百名細作扮成往來商賈,混入江北,刺探江北情報。

  李璘的新吳王府位於蘇州,但他的臨時行營此時卻在潤州丹徒縣,在長江岸邊,是一片密密麻麻的營帳群,在營帳中間有一頂鑲有金絲的巨大羊毛帳篷,這裡便是李璘的王帳了。

  和歷史上一樣,李璘的割據並沒有得到地方官府的支持,他曾有意試探在江南登基的可能,造出天降瑞兆、聖人將出的輿論,但卻遭到了杭州太守韓滉、蘇州太守李希言、常州太守韋黃裳、潤州太守閻敬之等數十名地方重臣的一致反對,李璘迫不得已,只得以臣弟的身份向南唐李亨臣服,被李亨加封為淮南道、江南東道觀察使,揚州大都督、東路軍大元帥。

  儘管李璘得不到地方官府支持,但他還是利用當初李隆基給他的鹽鐵權,壟斷了江淮一帶的鹽田,利用販鹽獲取滾滾暴利,又利用鹽利招兵買馬、打造戰船,盡取揚州軍庫兵甲,短短一年半時間,便招募到一支十余萬人的大軍,隨即李璘殺死了反對他最厲害的潤州太守閻敬之,奪取朝廷儲存在潤州的兩百萬石漕糧,江左盡駭,至少無人再敢公開抵觸他。

  此時在大帳中,李璘憂心忡忡地背著手來回踱步,他心中憂慮到了極點,並不僅僅是因為鹽港失守、江陽失守,而且他接到了消息,揚州城在大量招募士兵,調集船隻,李慶安要做什麼?李璘有一種預感,極可能是李慶安要對他下手了,如果真是這樣,那他該怎麼辦?

  大帳內站著李璘的一些心腹謀士,他的私人幕僚李白坐在帳下,李白負責給李璘草擬命令,凡李璘下達的命令,都是由李白負責記錄,並加以潤色發出,李白已效力一年,頗得李璘的尊敬,而且他對李璘的不少建言,李璘的也能聽進七分,至少態度非常恭敬,常對人說,太白之語,乃金玉良言也!

  這就讓李白很有一種成就感,他求仕十幾年,總想能發揮自己胸中抱負,但李隆基只把他當著一個名人供奉,而不給他半分施展才華的機會,最終還賜金歸鄉,將他趕出京城,使他遭到了極大的挫折。

  前年,李白寫信給好友王昌齡,想在安西謀一職,王昌齡毫無消息,不知道是沒收到他的信,還是李慶安不給他機會,讓李白心灰意冷,重遊江南,並在江南隱居,直至被李璘三顧茅廬而請出。

  正因為體驗到了這種前所未有的成就感,才使李白對李璘忠心耿耿,盡心輔佐。

  大帳內除了李白外,還有三名李璘的心腹謀士,薛鏐、李台卿和蔡坰,這三人鼓動李璘登基,並替他製造天相,勸說地方官府支持,是李璘的得力助手,其中薛鏐管錢糧,蔡坰管鹽鐵,而李台卿負責給他出謀劃策,此時,三人見李璘憂心忡忡,便交換一下眼色,李台卿上前勸道:“殿下不必擔憂,就算李慶安有南攻之心,但我們卻有長江天險,又有雄兵十萬,戰船千艘,李慶安是北人,不悉水戰,只要我們據守長江天險,戰船遊弋江中,李慶安也難有勝券。”

  旁邊的薛鏐也勸道:“河北戰事未平,李慶安只能是趁冬季攻打江南,只要我們堅持到開春,河北戰亂又起,李慶安只得退兵,殿下不必擔心,天時地利人和,皆不利於李慶安,他倉促攻打江南,必敗無疑。”

  雖然三人輪番勸說李璘,但李璘始終憂心難釋,他長歎一聲道:“夏天時我便有心傾全力攻打荊襄,皇兄也願出兵相助,當時就是沒有下定決心,若當時能狠下心去打,現在我便已和皇兄連為一片,可以西撤回蜀中,何必在這裡擔心受怕呢?”

  “父王說話好沒志氣!”

  大帳口忽然傳來一個雄壯的聲音,只見一名年輕英武的大將快步走進了大帳,此人便是李璘的兒子,襄城王李易,李易今年只有十九歲,長得身材魁梧雄壯,身高足有八尺,使一桿一百五十斤重的鎏金鳳尾刀,一把六石穿雲弓,百發百中,號稱江南第一猛將。

  他身著金盔銀甲,目光傲慢,對父親後悔不拿下荊襄不屑一顧,他上前躬身施禮道:“父王若心懼北唐,不妨隨從我江邊看我演練一番,便可視北軍為土雞瓦狗,父王請隨我去。”

  如果說,李璘還有什麼依憑和北軍一戰的話,那就是他這個兒子了,李璘對自己這個兒子有一種盲目的信任,甚至有點懼意,他最初起兵時,去潤州要糧,卻遭到潤州太守閻敬之嚴厲拒絕,他惱羞成怒,派兵攻打,閻敬之率一千團練兵死守瓜洲,正是李璘的這個虎子,率三百人衝破防禦,一把大刀殺透數百人的圍陣,將閻敬之斬於旗下,威震江南諸軍。

  李璘對兒子極為信任,加上他本人是一隻跛腿,指揮軍隊不便,他便將軍權逐漸轉移給了兒子李易,在軍事上幾乎是對他言聽計從。

  既然兒子要堅決抵禦北軍,李璘也驚懼之心漸去,便點點頭笑道:“虎兒既然已有準備,我當移駕前去一觀!”

  ………………

  李璘登上了他由三百人扛抬的王輦,在三千近衛軍的護衛下,帶著一班文臣武將,浩浩蕩蕩向江邊而去.

  不多時,一行人便來到了長江邊,只見波光浩淼,江面上風力強勁,幾乎將李璘的金邊大旗吹翻。

  只見大江之上戰船如雲,數百艘大船分兩隊一字排開,正在操演江中對抗,一方是大將李成式,另一方便是襄城王李易,只見鼓聲如雷,雙方船隻漸漸靠攏,喊殺聲震天,一艘舊樓船被裝扮成李慶安的帥船,桅桿上方一面大旗獵獵飛揚,上書‘安西李’三個大字。

  只見十幾艘快船迅速從四周將帥船包圍,帥船見勢不妙,調頭要逃,最先一艘快船船頭上,李易口中咬著一把橫刀,手執硬弓,只見他抽出一支鏟頭箭,張弓搭箭,‘嗖!’地一箭射去,箭去如流星,正中桅桿大繩,大繩被鏟斷了,船帆轟然落下,引來一片鼓聲大作,連李璘也忍不住面露笑容,鼓起掌來,不錯!虎子勇力,不愧為萬人敵。

  李易傲然挺身,他再抽一支箭,一箭又射斷了李慶安的帥旗,黑色大旗被風捲入空中,霎時間不見了蹤影。

  他毅然下令道:“射石!”

  每艘戰船上都裝有一部小型射石機,只見聽一片‘砰砰!’巨響,頃刻之間,李慶安的帥船被打得千創百孔,江水洶湧而入,大船掙扎了幾下,便沉入江中,船上的十幾名敵軍也被水軍俘虜。

  這時,江中爆發出一片呐喊聲:“李慶安已命喪江底,北軍何不早降?”

  只見北軍戰船倉皇而逃,南軍大獲全勝……

  片刻,李易得意洋洋上了岸,向李璘躬身施禮,笑道:“父王,看了如何?”

  “不錯,你們的快船確實很犀利。只怕李慶安的北軍也沒有這麼弱吧!”

  “父王有所不知,在岸上,我承認他的軍隊確實厲害,可到了水中,他的安西精銳都變成了旱蟲,他所依仗的揚州水軍,都不過是新募之軍,缺乏訓練,安能和我們的水軍對抗,他們必敗無疑!”

  這時,李白在一旁擔憂道:“如果李慶安的軍隊走海路,抄我們後路怎麼辦?”

  一句話提醒了李璘,他連忙道:“是啊!我們不可大意。”

  李易卻一陣仰天大笑,“父王真是糊塗了,江北哪裡有海船?那些漕船入海,還不是去喂龍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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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九章 勇烈不足

  和河北安祿山一樣,南唐也在長安擁有大量的情報人員,而且比安祿山更加有利的是,很多中低級官員都自覺不自覺地扮演了傳遞情報的角色,或許在他們看來,南唐和北唐不過是分了家的兄弟罷了,而且南唐那邊有很多故吏親朋,誰都難免會透露一點點消息出去。

  李慶安在政事堂擴大會議上公開宣佈了進軍江南的決定,這個消息瞬間便傳遍了朝廷內外,很自然,數隻振動著翅膀的鴿子,將這個重大情報送去了南唐。

  在李慶安做出進軍江南決定後的第三天,一份標有絕密重大字樣的情報便擺上了李亨的禦案,這對剛剛穩定了軍權的李亨而言,無疑是一個重大的考驗。

  隨著李亨被迫將高仙芝釋放回北唐後,南唐的軍權便漸漸地穩定下來,大部分軍隊都由太子李系接管,而高仙芝的幾名心腹也被分化了,賈崇瓘投降了李亨,帶走了兩萬精兵,而席元慶和趙崇玼兩人不肯和李亨妥協,趙崇玼接到其弟,安西軍中郎趙崇節的招降信,兩人最終率一萬軍從歸州借道房州進入了漢中,投靠了北唐軍。

  雖然賈崇瓘投降了李亨,卻不得重用,李亨將賈崇瓘調到南詔為太守,遠離蜀中重鎮,奪走他的兩萬精兵,這樣李亨便完全將十八萬劍南軍的軍權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如果加上江南那邊的十二萬軍隊,李亨實際上已經擁有了三十萬大軍,基本上具備了和北唐及安祿山抗衡的資本。

  就在李亨志得意滿,準備將精力放在內政財稅上時,李慶安即將進攻江南情報便傳到了他的面前。

  整整一天,李亨將自己關在禦書房中,誰也不具,直到黃昏時分,他才命人去將太子和相國崔圓請來。

  李亨明顯有些疲憊了,眼袋浮腫,眼睛裡充滿了血絲,說話的聲音也有些嘶啞,他坐在禦案後,緩緩地,用他那種白開水似的語氣說道:“朕考慮了一天……對李慶安進攻江南,朕做出了決定。”

  太子李系的臉上露出了一種難以抑制的興奮,是的,李慶安的主力去了河東和河南,長安兵力本來就已經不多了,他還再帶數萬軍前往江南,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如果父皇決定抓住這個機會,他願為主將,率軍直搗長安,恢復他們的正統之位。

  李系的急不可耐和李亨的慢慢吞吞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李亨話音剛落,李系便上前一步道:“父皇,兒臣願為父皇解憂,率軍進攻漢中,從而奪取長安。”

  李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依然用那種略帶嘶啞的,白開水一般的語氣道:“朕說了要進攻長安嗎?”

  李系愣住了,難道不是嗎?他小心翼翼道:“父皇,兒臣以為,進攻長安是最好的圍魏救趙之計,只有這樣,才可能迫使李慶安不敢兵下江南,父皇,不要猶豫了。”

  李亨沒有理睬他,卻轉頭問崔圓道:“相國,你的想法呢?”

  崔圓躬身道:“陛下,臣以為事關重大,不可輕易做出決定,我們需要瞭解更多更詳細的情報,比如李慶安出兵多少,留守長安多少軍隊等等,才能做出一個理解正確的決定。”

  崔圓的話有理有據,也光面堂皇,讓人無懈可擊,李系卻暗罵一聲老油條,說了就像沒說一樣,他又道:“父皇,且不管李慶安出兵多少,但有一點是事實,他要親率大軍下江南,這樣就等於是兩線同時開戰,兒臣以為,就算我們不打長安,但也要趁此機會拿下漢中,兵指長安,這是敲山震虎,李慶安也同樣不敢再下江南,可救江南十萬軍,父皇,不能再猶豫了,決定吧!”

  “是的,朕已經決定了。”

  李亨歎了口氣,但他又用一種堅定而不可抗拒地語氣對二人道:“朕決定兵出夷陵,拿下荊州,給江南軍打開一條西撤通道,這一次,朕要御駕親征。”

  李系渾身一震,他不可思議地望著父親,他想說點什麼,什麼都說不出來,崔圓卻暗暗一歎,他想到了一句話:‘困獸猶鬥,但勇烈不足。’

  三天后,李亨命太子監國,崔圓、王珙等一班大臣輔佐,他自己則親率十萬大軍浩浩蕩蕩殺向夷陵,夷陵守將張歸正整頓戰船、修建行宮,等候南唐皇帝李亨的到來,二十天后,李亨率大軍抵達了夷陵。

  ………………

  揚州,李慶安的率三萬安西軍精銳經歷了近一個月的行軍,在徐州和荔非守瑜的五萬軍匯合後,一共八萬人沿漕河集結南下,七天后,八萬大軍抵達了江都城北十里外。

  時隔八年,李慶安又一次來到了揚州,那一年他是作為中郎將來揚州練兵,帶走了五百精兵,經過多年征戰後,這五百精兵只剩下不足兩成,尤其石堡城一戰,揚州的五百精兵死傷超過三百人,而剩下的七十四人,現在都成了安西軍的棟粱,南霧雲是千牛衛大將軍,拓枝城都督趙志雲、吐火羅副都督羅盛、北庭都兵馬使丁展昭等等,這些個個能獨擋一方的大將,都是當年他從揚州帶出來的士兵。

  李慶安騎在馬上望著遠方江淮平原上蕭瑟的情形,大地是灰色的,天空也是灰色的,就仿佛一場大風刮過,天地間呈現出一派混沌沌的景象,河水在過了淮河後便沒有結冰了,一隊隊滿載著乾草的平底船在幾近乾涸的河面上緩緩而行,而遠處,隱隱約約出現了一片片巨大的倉庫群,那裡便是揚州的中轉大倉庫。

  李慶安不由又想起了八年前他初次抵達揚州時的情形了,那時,他還很年輕,充滿了朝氣,充滿了理想,現在他已經三十四歲了,開始進入一個男人最黃金的年歲。

  “守瑜,還記得當年我們倆奉命來揚州練兵的事嗎?”李慶安的嘴角露出一絲追憶的笑容。

  荔非守瑜點點頭笑道:“怎麼不記得呢!為了這次練兵,咱們最後一場馬球大賽也沒有能參加上,好在安西軍最後贏了范陽軍,否則你這個安西第一得分手豈不要遺憾終生?”

  李慶安呵呵笑道:“遺憾終生倒不至於,不過可以讓安祿山不抱憾終生,他還可以說,當年我可是把李慶安擊敗了,可誰知道是馬球呢?可惜,他連這點機會都沒有。”

  周圍親兵聽李慶安說得有趣,都不由一起哈哈大笑起來,這時,數裡外的前軍停了下來,一名軍官騎馬飛奔前來稟報,“稟報大將軍,前軍已到軍營!”

  軍營是李磷軍的北大營,距離江都城約五裡,都是磚木結構,一排排的營房一眼望不見邊,大得難以想像操練場足以容納萬余騎兵縱馬奔馳,占地足有近千畝,靠河邊還有一座巨大的碼頭,碼頭旁是數十座倉庫,這座北大營至少可以駐紮系少十萬大軍。

  李慶安點點頭便下令道:“大軍可進營駐紮,按照安西軍的規則防禦。”

  安西軍一般是在野地紮營四周有巨大的營柵,每個五十步必然有一座哨塔,另外在大營前後左右三百步外還有四座哨塔,防禦十分嚴密。

  而這座北大營雖然有圍牆,卻沒有哨塔,用的是運河水而不是開鑿井水,很顯然,李磷軍隊的防禦意識還比較薄弱,或者認為這裡靠近江都城,便不需那麼嚴密了但對於安西軍,無論在哪裡駐營,都是一樣的防禦嚴密一絲不芶。

  士兵迅速進入營房安頓了,三千餘名工事兵在大營牆邊開始搭建哨塔將已經廢棄的營外壕溝疏通,把運河水引了進來,大門安上了營柵,一個時辰後,江都的北大營便煥然一新,嚴整有度,再無從前的慵懶混亂之狀。

  這時,剛剛從江陽縣趕來的李抱真飛馳來到大營前,百步外他下馬高聲喊道:“淮南都兵馬使李抱真,求見大將軍!”

  片刻,營門開啟,當值巡哨官出來道:“李將軍,大將軍有請!”

  李抱真交了兵器馬匹,跟隨著巡哨官一路向帥帳而去,儘管軍營內都有現成營房,但議事房間太過於狹小,李慶安的巨大沙盤放不進去,他便下令依然搭建帥帳和四頂行軍帳篷,專門放置沙盤。

  帥帳四周足有千餘名虎賁軍衛兵提槍執盾環護左右,戒備森嚴,巡哨官領著李抱真來到營帳前,高聲稟報道:“大將軍,李抱真將軍已到!”

  “令他進來!”

  李抱真整理一下軍服,大步走進了營帳,營帳內放置著兩架巨大的沙盤,李慶安一手拿著木棒,正和荔非守瑜、趙崇節、田乾真、賀婁餘潤等一班大將說著什麼?

  李抱真上前一步,半跪施嶄匕道:“屬下李抱真,參見大將軍!”

  “你來得正好!”

  李慶安笑著讓他起身,道:“過來吧!我們正有事向你請教。”

  “屬下不敢,請大將軍儘管吩咐。

  李慶安用木棍一指鹽港問道:“我們最關心的是鹽港碼頭,可以停得下五千石的海船嗎?”

  李抱真奪取鹽港只是奉李慶安的命令出兵,為什麼要奪下鹽港他卻不知道,他聽到五千石的海船,不由吃了一驚,揚州最大的戰船才五百石,還是俘獲元景曜軍的十條舊船,超過五百石的船都被李磷駛到對岸去了,哪裡有五千石的大船?

  心中雖吃驚,但他還是立刻回答道:“回稟大將軍,聽降卒說,從前李磷都是用三千石的海船運鹽北上,海港水極深,碼頭上可以同時停好幾艘三千石以上的大船,能不能停五幹石船,屬下著實不知。”

  李慶安點點頭道:“這個問題很重要,雖然看似可以,但還要確認清楚,你立刻派人去明確這件事,五千石的滿載大船,是否能停得下。”

  “是!屬下這就去派人。”

  李抱真轉身要走,李慶安又叫住了他,笑道:“不用你本人去,我派名親兵替你傳令就走了,我還有事情問你。”

  李抱真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道:“屬下太性急了。”

  “我再來問你。”

  李慶安用木棍指了指胡逗島一帶的水域道:“我命令你不僅要佔領鹽港,還要控制住胡逗島北部一帶的水域,不准對岸哨船進入,你做得如何了?”

  “稟報大將軍,目前胡逗島由揚州司馬李銑率兩千水軍駐紮,每天二十條戰船巡邏胡逗島北部水域,絕對沒有對岸哨船進入。”

  李慶安點點頭笑道:“不錯!你能奪取鹽港,並收了五千降卒,我記下你的首功,若你能再立一功,便是五功在案了,可以升為將軍,李將軍,我先恭喜你了。”

  李抱真眼中露出期盼之色,他抱拳道:“懇求大將軍再給我立功的機會。”

  旁邊幾名大將見他心急,都一起笑了起來,賀婁餘潤喋喋怪笑道:“李將軍,攻取江南小菜一碟,就那麼點功勞,若全部都被你拿走了,我們吃什麼,總得給我們留一口吧!”

  李抱真有些不好意思,對眾人道:“在下立功心切,忘記了大家,真是抱歉了。”

  荔非守瑜笑道:“立功的機會大家都有,否則大將軍也不會帶大家來了,對了,李將軍,揚州新兵招募如何了?”

  荔非守瑜是負責訓練新兵,他對招兵之事也就格外關注,李抱真連忙道:“請荔非將軍放心,地方官員非常得力,這一牟月,已經招募了五萬新兵,我一直在替荔非將軍訓練他們,目前,五萬軍都駐紮在江陽縣。”

  “這就好,我要立刻去江陽縣。”

  荔非守瑜對李慶安躬身施禮道︰“卑職心急如焚,請大將軍准我前去江陽縣。”

  李慶安點點頭,注視著他道:“你可以去,但我要提醒你,這五萬軍是將來朝廷控制江南的支柱力量,一定要按照安西軍的練兵手段嚴格訓練,離開江南前我會去驗兵,你不要讓我失望了。”

  “卑職明白了,決不讓將軍失望。”

  荔非守瑜行一禮,便離開了帥帳,這時,李慶安擺擺手,十幾名親兵將另一架沙盤搬過來,將兩座沙盤連為一體,這是一座荊襄地區的沙盤,李慶安行軍到洛陽時,得到了李亨出兵夷陵的消息,他立刻意識到,這是李亨在出兵解救李鱗了,為他打開西撤的通道,由此也可以看出李亨的軟弱,不敢出兵漢中,反而去進攻荊州。

  李慶安沉思了半晌,回頭對田乾真笑道:“田將軍,你若讓你去攔截李磷,你有什麼想法?”

  田乾真知道李慶安要給自己任務了,他上前道:“卑職以為李磷若兵敗,必然走長江水道,發揮他們水軍優勢,在大江之上我們確實不如他們,攔他的軍隊不易,關鍵是要讓他們棄船上岸,所以卑職建議在江寧一帶用鐵鍊鎖江,逼他們棄船……”

  “不妥!”

  李慶安搖頭道:“鐵鍊鎖江做起來費力,但破它卻很容易,用火燒半天便斷了,正如你所言,真是在水面上較量,我們會吃虧,我也不會讓我的安西精銳這樣白白犧牲,還是要想辦法在陸地上幹掉他們,李磷不足為道,但他的十萬軍隊,若放他們西去,著實有點可惜了。”

  這時,一直沉默的趙崇節道:“大將軍,我倒有一計,可以殲滅敵軍大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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