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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高月] 天下 [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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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2-27 13:23:32
第六百二十章 衣不如新

  不多時,巡哨來報,揚州太守季廣琛和長史韓進平以及,都縣令裴晉在營外求見,李慶安喜出望外,親自出大營迎接,既是為了褒獎揚州官員保住了揚州的商業繁榮,另一方面,韓進平是他的故交,多年未見,從私交來說,他也要給韓進平一個面子。

  李慶安迎出了大營,老遠便見三名官員走來,左邊一人,正是當年他在戍堡的手下韓進平,儘管時間已經過去了八年,但韓進平的外貌卻沒有什麼變化,依然又黑又瘦,唯一的變化就是他黝黑的頭髮中添了幾絲銀白,顯示出他忙於政務的操勞。

  三人見李慶安竟是親自出迎,大大出於他們的意料,連忙上前施禮道:“卑職參見趙王殿下!”

  李慶安呵呵一笑,給眾人回禮,“三位使君辛苦了。”

  他又對季廣琛道:“季太守這麼快就能接下揚州,出乎我的意料,做得很不錯,僅募兵一項,今年吏部考至少上中可保住了,再努力一下,上上考不成問題。”

  “多謝殿下鼓勵!”

  李慶安又走到縣令裴晉面前,裴晉也是裴家子弟,三十歲出頭,任江都縣令已經三年,說起來他還是裴婉兒的族兄,和李慶安多少有點關係,這次李璘倉惶撤軍,他最大的功績是保住了江都糧倉,本來李璘是準備將漕河西岸倉庫中的百萬石糧食運到長江對岸,但裴晉卻及時疏散勞工和漕船,使李璘無可用的勞力,也無可運糧的漕船,再加上安西軍騎兵前鋒已至高郵縣,李璘迫不得已,只得放棄了運糧,在這一點上,裴晉居功甚偉。

  他見李慶安走到自己面前,連忙躬身施禮,“參見殿下!”

  李慶安微微一笑,反而向他行一禮道:“裴縣令保住糧倉,也就保住了千萬饑民的性命,吏部已記錄裴縣功績在案,請受李慶安一禮。”

  裴晉嚇得慌忙擺手,“不敢!不敢!卑職安敢受殿下之禮。”

  李慶安一一見禮,最後才輪到了韓進平,兩人八年未見了,當年他們在戍堡當兵,又一起打小勃律戰役,算得上是患難之交,韓進平有些激動,還不等李慶安開口,他便一躬到地,“卑職韓進平,參加趙王殿下!”

  他心中感慨萬分,誰能想到,當年在野外撿到,險些被當奴隸賣掉的年輕人居然成了大唐第一權臣,大唐事實上的儲君,真是人世無常,如夢如幻。

  “韓使君不必多禮,這次保住揚州,韓使君一樣立下不世之功,朝廷不會忘記,望韓使君再接再厲,做好漕運事宜,那時也將是使君高升之日。”

  有點出乎意料,李慶安並沒有什麼特別熱情的擁抱,也沒有牽他的手述別來之情,而是和對裴晉一樣,對他能及時閉市三天,讓商人們藏匿財物,躲過了亂軍搶砸表示感謝,態度也很平淡,甚至還不如對裴晉那般客氣,就像對一個普通官員一般,這讓韓進平心中微微有點失落,李慶安已經身居高位,難道已經不屑和自己這個地方小官敘舊情了嗎?

  李慶安和三人家暄完畢,笑道:“請吧!請進軍營,我們好好談一談揚州的政務。”

  “殿下軍務繁忙,我們就打擾了!”

  三人談笑風生地跟李慶安走進了軍營。

  …………………

  韓進平的家在江都城西北,是一處占地三畝的中宅,他父親已去世,和老母、妻子、小妾還有三對兒女住在一起,家裡還有一個老僕和兩個丫鬟。

  韓進平為官清廉,沒有什麼余錢買宅,只有老家有幾間破爛屋子,還有十幾畝薄田,也捨不得賣,交給他的弟弟耕種,他現在住的宅子是官宅,按道理他是長史,主管一州政務,他所住的宅子也應是上好官宅,占地至少要在十畝以上,但由於韓進平不懂官場人情世故,得罪了前任揚州太守,太守便告訴他,官宅一時沒有大的,讓他暫住幾個月,等有了大宅再換,韓進平也不以為意,將家人搬來,住進了現在宅子,這一住就再也沒有動過了。

  韓進平不懂官場人情世故,還表現在他的升遷上,他從安西回來後,不僅被赦免了流放之罪,還被李隆基禦封為丹徒縣令,丹徒縣是潤剛剛治所在,屬於上縣,官職已經到了從六品上階,而他現在的揚州長史是從五品上階,整整八年時間,他才升了一級四階。

  這並不是他為官不正、缺少官德所致,恰恰相反,他民望極高,每年春耕他積極籌備耕牛種子,還親自下田耕種,民有冤屈,他秉公執法,絕不偏袒權貴,被丹徒民眾譽為韓青天,正是這樣一個清譽卓著的好官,卻在官場吃不香,踢打不開,原因有很多。

  首先是他出身低微,父親是佃農,沒有任何身世背暴,在極看重門閥背景的唐朝,他首先就是先天不足,一般升遷都輪不到他。

  另一方面他被當時潤州太守、李林甫的女婿張博濟所壓制,每年給他考評都是中中,李林甫把持吏部,吏部官員也不敢得罪張博濟,明知對韓進平不公,也只能按照張博濟的考評為准,這就使得他遭受了多年的不公。

  李林甫倒臺後,楊國忠上位,楊國忠雖然不像李林甫那樣只看門閥,對很多出身低微的中小官員他也提拔,但楊國忠由於對李慶安不滿,所以對安西系的官員大加貶黜,韓進平也被算進了安西系,使他再一次和升遷失之交臂,一直到安西軍漸漸強勢,楊國忠失勢,韓進平才終於得到升遷,先升潤州司馬,不久便被調為揚州長史,但還是被太守穿了小鞋,這次卻是因為韓進平上任之初,去拜訪太守家時,只拎了一壇丹徒陳醋作為禮物,惹惱了頂頭上司。

  從軍營回來後沒多久,天色便漸漸到黃昏了,韓進平也回了家,他有一兒兩女,兒子韓越今年十七歲,在州學讀書,準備後年進京參加科舉,兩個女兒都還小,一個七歲,一個六歲,分別是妻妾所生,都是他從安西回來後所得。

  一家老小就靠韓進平的一點點傣祿過日子,好在當年韓進平得賞三百兩銀子,還清了欠債,而且地方有官廨田的租金補貼,比朝廷傣祿略高,也能按時發放,因此韓進平家裡雖然清貧,但日子也勉強能過得去。

  韓進回到家,他的妻子鄭氏便笑著迎了上來,“老爺回來了!”

  鄭氏是韓進平讀書時的師尊之女,書香門第,溫柔美貌,十分賢惠,當年她被縣令欺辱,韓進平一怒之下殺了縣令,被發配安西從軍,鄭氏便一個人將家撐了起來,照顧一家老小,韓父去世,她賣田葬了公公,耕田織布,養活哭瞎了一隻眼的婆婆和年幼的兒子直到韓進平立功被特赦,她又覺韓進平子嗣單薄,便將跟隨自己多年、已視之為妹的陪嫁丫鬟嫁給韓進平做妾,可謂賢妻良母。

  她一邊給丈夫脫去外裳,又見他有些悶悶不樂便笑問道:“出什麼事了?”

  “李慶安今天來了,我下午在城外軍營見到了他。”

  “就是那個趙王嗎?”

  “嗯!”韓進平脫了外衣,鬱悶地點點頭。

  “老爺不是說他和你是故交嗎?既然是故交見了面應該高興才對,怎麼還這樣悶悶不樂?”

  “衣不如新人不如舊,說是這樣說,可今天見他,竟冷冷淡淡,沒有一點故友重見的感覺,或許是他權傾朝野,已經覺得我配不上他了。”

  鄭氏想了想問道:“老爺是一個人去見他嗎?”

  “沒有,我和季太守、裴縣令一起去見他。”

  鄭氏笑道:“那就對了,不是他不想認你,而是季太守、裴縣令他們都在,若對你親熱,那就會冷落他們,老爺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其實韓進平自己也感覺是這個原因,只是他身在局中,一時看不清、看不透,經妻子這一提醒,他這才恍然大悟,心中的一顆疙瘩也解開了。

  “賢妻說得對,是我小心眼了。”

  這時,大門傳來了一陣敲門聲,韓進平家沒有門房,都是他妻子去開門,“誰啊!”

  鄭氏迎了上去。

  “請問這裡是韓長史的家嗎?”

  “是的!”

  鄭氏一邊答應,一邊打開了門,只見她愣了一下,半晌,忽然回頭喊道:“老爺,你快過來!”

  韓進平正要去書房,見妻子叫他,他不由眉頭一皺,走了過來,“是誰啊!”

  “老爺,估計是找你的。”

  韓進平走到門口,頓時愣住了,只見外面黑壓壓站著數百名全身盔甲的士兵,簇擁著一輛馬車,他有些結結巴巴道:“我就是韓進平,你們要做什麼?”

  “韓兄不用害怕,是小弟來看你了。”只見馬車門開了,李慶安笑著從車裡走了出來,慢慢走上前,對目瞪口呆的韓進平道:“怎麼,韓兄不認識我了?”

  “啊!”

  韓進平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施禮道:“殿下怎麼親自來了,不敢當啊!”

  鄭氏也明白過來了,連忙施禮道:“原來是趙王殿下,民婦剛才無禮,得罪了。”

  韓進平慌忙給李慶安介紹道:“這位就是拙荊鄭氏,以前曾給殿下說過的。”

  李慶安笑著抱拳道:“原來是大嫂,在安西時,聽韓兄不止一次提起過,今天一見,果然是賢惠之妻。”

  “殿下過獎了,我還要感謝殿下在安西照顧進平,他能被特赦,也是殿下的幫助,我們一家都對殿下感激不盡。”

  說到這,鄭氏又對韓進平道:“老爺,快讓殿下進屋吧!站在外面怎麼行。”

  一句話提醒了韓進平,他慌不迭道:“殿下快請進!是我失禮了。”

  李慶安點點頭,他見韓進平房宅不大,便對手下親衛道:“都在外面等著,可以分批去吃飯,但不准惹事生非!”

  吩咐完,他在兩名貼身侍衛的保護下走進了韓府,這時,鄭氏在後面悄悄和丈夫商量道:“家裡飯菜不多我去買點現成的酒菜來。”

  “好點,你快一點去,買些上好的酒菜。”

  兩口子在後門商量待客,李慶安都聽見了他好奇地打量了一下韓府,只是屋簷破舊,窗紙也發黃了,地上鋪的磚塊也高低不平,他知道這是官宅,一般而言,新官進宅都要重新修葺一遍但韓進平的這座府宅很明顯是多年沒有修葺過了,估計主人也沒有錢自己修,就這麼湊合著住,可以說這是李慶安所見過的最寒酸一座官宅,居然還是天下第一富州揚州長史的家,李慶安不由心中感慨,早聽說韓進平為官清廉,沒想到家裡竟清貧到這個程度,多來一個客人,就要出去買酒買菜了。

  他也不說什麼,笑呵呵地跟著韓進平走進了他的書房。

  “殿下請稍坐,我去再搬只木榻來。”李慶安突然到來使韓進平手忙腳亂,家中的窘況畢露,茶也沒有了,又不能招待白開水,而且好一點的茶杯只有一隻,使韓進平狼狽不堪,趕緊讓小妾去隔壁家借點茶葉,再借一副茶具。

  李慶安都一一看在眼中,不由暗暗搖頭,好歹也是五品官了,而且江南一帶的官廨補貼都集高算起來,他一個月也有十五六貫錢,應該不至於清貧到這個程度吧!

  當李慶安打量這間書房時他才忽然明白了韓進平清貧的緣故了,書房裡的陳設也十分簡陋一桌一榻,然後便是滿牆的書,用木架釘在四面牆上,各種書籍堆滿了四面牆壁,隔壁還有一間屋,李慶安探頭看了看,也全部是書籍,加起來足足有數千本之多,唐朝書籍較貴,收集這些書,估計就耗去了韓進平不少錢,難怪呢!

  李慶安又看了看他的書桌,只見桌上在寫一本奏摺:《揚州漕運疏通數法》

  這讓李慶安很感興趣了,疏通漕運,是他這次下江南的重中之重,韓進平若有好辦法,倒是可以讓崔寧好好和他商量。

  “當心點!”

  門外傳來了韓進平的聲音,門開了,只見韓進平和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郎抬著一隻沉重的木榻進來了,李慶安的兩名貼身侍衛連忙上去幫忙。

  李慶安見那少年長得和韓進平頗為相像,便微微笑道:“韓兄,這就是你的兒子吧!”

  “正是犬子。”

  韓進平放下木榻,推了一把兒子道:“還不快去見禮!”

  小夥子有些不好意思,竟給李慶安跪下磕了一個頭,“侄兒韓越叩見李叔叔!”

  韓進平的老臉皮霎時脹得通紅,他平時給兒子吹牛,說李慶安是他當年在安西的結義兄弟,剛才忘記給兒子叮囑了,兒子竟然稱李慶安為叔,讓他羞得無地自容。

  李慶安連忙把少年扶起,笑呵呵道:“當年我第一次見你時,是你爹爹藏在身邊的一幅畫,那時你只有八歲,現在應該十七歲了吧!”

  “侄兒上個月己經十七歲了。”

  “嗯!現在在讀書嗎?”

  “在州學讀書,明年正式結束學業,侄兒想外出遊學一年,後年進京趕考。”

  “不錯,很有志氣。”

  李慶安摸了摸身上,竟無一樣拿得出手的東西,他沉吟一下,從腰間取下一塊銀牌,遞給他笑道:“這是我給你的見面禮,憑這塊銀牌,各地官府都會禮待於你,收下吧!”

  旁邊韓進平知道那塊銀牌的價值,嚇得他連忙上前擺手道:“殿下,使不得,這麼貴重的東西不能給他,他不知輕重,會惹出事端來。”

  韓越也死活不肯要,李慶安無奈,只得收回銀牌對韓進平笑道:“這樣吧!孩子出門遊學,可能花費較大,他的路上旅費都由我來承擔,這個你要答應了,再不答應,我轉身就走。”

  韓進平見李慶安心誠,他心中感動,只得點點頭道:“好吧!既然殿下有心,我答應了。”

  “這還差不多,來,我們坐下吧!”

  他又拍拍韓越的肩膀笑道:“你也坐下,聽我們長輩聊聊安西之事。”

  三人坐了下來,這時,韓進平的妻子鄭氏也買了酒菜回來了,擺了一桌子,又放上兩瓶剛剛溫好的酒。

  李慶安端起酒壺給他們父子各倒一杯酒韓進平連忙用手蓋住兒子的酒杯,笑道:“他還小,不能喝酒。”

  “韓兄,這就是你不對了,他已經十七歲,當年在安西軍,十六七歲的士兵還少嗎?稱不能總把他當孩子,應該讓他接觸一下成人的東西,酒本身不是什麼壞東西,少喝點無妨。”

  李慶安堅持,韓進平也沒有辦法,只得再三叮囑兒子道:“最多只能喝三杯。”

  李慶安給自己也滿了杯酒,他端起酒杯笑道:“來!為我們多年的老戰友團圓,我們乾了這杯酒。”

  李慶安十分隨意,使韓進平不知不覺又回到了當年在安西時的情形,他也漸漸放開了舉杯笑道:“一別八年,再聚首時將軍已成熟,我也老了,來!喝了這杯。”

  他們兩人一一飲而盡,韓越是第一次喝酒,他咂了兩口,也憋著氣將酒喝了李慶安又要倒酒,韓進平卻搶過酒瓶給他滿了,又給自己和兒子倒了一杯,他見兒子滿臉通紅,便用筷子敲了他頭一下笑駡道:“誰叫你一口喝了,慢慢喝再多吃點菜。”

  李慶安喝了幾杯酒,便對韓進平道:“老韓,有些話本來我不想說,但我既然和你坐在這裡喝酒,就不得不說了你看看你這家,都窮成什麼樣了,你清廉我舉雙手贊成,但你好歹是五品官我臨行時特地在少府寺查過,杭、蘇、常、潤、揚,這五州的太守月傣是十貫,加上官廨錢八貫和紙筆補貼兩貫,一個月的傣料就是二十貫,祿米就不提了,長史略減,你的月傣應該是十六貫,你至少應該還是上百畝的永業田,老兄,不少了,可你還是過得這麼窮,你讓我的臉往哪裡擱,想幫你一把,可又怕傷你自尊,不幫你嘛!又覺得對不起你,你說說,我該怎麼辦?”

  韓進平苦笑一聲道:“將軍說得沒錯,其實家裡的錢按理也夠用了,可我有個爛毛病,喜歡收集書,這些年搜集了上萬冊書,我至少一半的傣料都用來買書了,娘子也不埋怨我……”

  剛說到這,他兒子韓越插口道:“爹爹,娘怎麼不埋怨你,只是不當你的面埋怨罷了,有時候娘都恨不得把你這些書一把火燒了。”

  韓進平愣住了,半晌,他摸摸鼻子道:“是嗎?你娘從來不說,我以為他不埋怨呢!”

  李慶安哈哈大笑起來,指著韓進平搖頭道:“老韓啊!老韓,今天若不是我來,你這一輩子都被瞞在鼓裡了,好了,我就滿足你這個爛毛病,明年三月,你進京述職,我把老皇帝李隆基的藏書都搬出來,隨便你挑選,看中一千本,我送你一千本,看中一萬冊,我送你一萬,如何?”

  “那怎麼可能,那是可皇室的書。”

  “狗屁皇室書,堆在大明宮裡都快黴爛了,我是不要他的書,寧可自己重印重刻,你究竟要不要?不要我就一把火全燒了。

  “要!要!可千萬別燒。”

  韓進平大喜,李隆基的書一定是孤本、絕本,一定都是他夢寐以求的那些書,他怎麼能不要,他只恨不得現在就進京去拿書。

  “但我有一個條件。”

  李慶安又道:“從今以後,你不准再買書,好好地用傣祿養家,我已經決定了,從明年元日開始,所有職官的傣祿向上加五成,也就是說,你的月傣將提高到二十四貫,年底還有祿米,夠你養家糊口了,去買點好茶,去多買幾個茶杯,給自己娘子買幾件首飾,別再那麼窘迫了。”

  “我知道了,我能從安西活著回來,已是不易,會好好善待家人。”

  李慶安心中暢快,他一口氣又連喝了四杯,端起酒杯,他不由想起了當年戍堡的兄弟,最早救他的孫馬頭升為校尉,在怛羅斯之戰中陣亡,賀嚴明在石堡城之戰中戰死,他當年為火長時的九名手下,現在只剩下三人健在,其餘弟兄全部陣亡。

  他心中有些傷感,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歎息道:“如果戍堡弟兄們不是跟著我,我想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不會死,我心中無比愧疚。”

  韓進平給他倒了一杯酒,勸道:“我倒以為大部分兄弟都和你無關,當年高副帥來戍堡時把你帶走了,而只有我和賀嚴明跟著你,其餘弟兄基本上都和你無關了,他們後來陸續陣亡,也是因為安西戰爭不斷,作為軍人,能死在戰場之上,我覺得這是他們的幸運。”

  李慶安端起酒杯,又一飲而盡,搖搖頭道:“話雖這麼說,但想起來心中總是有點難過。”

  李慶安很久沒有喝酒了,今天一連喝了十幾杯酒,加上心中有愁緒,酒意一下子湧上了頭,端起酒杯將酒緩緩灑在地上,道:“這杯酒,就算是我給九泉下的弟兄們敬一杯,願你們在九泉下安息。”

  韓進平感覺李慶安有些喝多了,見他又要給自己倒酒,便按住了他的酒杯,道:“將軍,你不要再喝了。”

  “不!你別管我,我今天心裡高興,而且和故人喝酒,不知以後我還有沒有這個機會子,來,我們再喝,你們兩個,再去買幾壺酒來,今晚我要和老韓不醉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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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2-27 13:23:53
第六百二十一章 國有小人

  荊襄的李瑁也同樣擁有十萬大軍,其中李瑁自領三萬軍鎮守襄陽,其餘七萬軍分駐荊襄各處要地,荊州、江夏、巴陵等戰略要地,都有重軍駐紮,隨著他向東擴張,逐漸佔領了廬、舒、壽各州後,他的兵力開始捉襟見肘,明顯難以應付越來越大的地盤。

  為此,李瑁開始了擴軍,命心腹大將張維瑾為募軍使,在廬、舒、壽三州招募士兵,但哥舒翰並不贊成擴軍,他認為兵在精而不再多,兵雖多而無良將,等於一幫烏合之眾,李瑁不准,堅持募兵。

  哥舒翰又提出了五百軍官名單,都是跟隨他的多年的隴右老軍,經驗豐富,他們可提拔為將,統帥新軍。

  哥舒翰的一番好意卻遭到李瑁的猜忌,五百隴右軍官他一個不用,而是從心腹張維瑾、趙奉章等人的軍中提拔了數百名軍官,任命為將軍、中郎將、郎將,這些軍官大多魚龍混雜,很多都是荊襄富家子弟,靠賄賭得官,軍職高低以錢數多寡來決定,一時間魚龍混雜,荊襄軍中冒出了大量的中高級軍官。

  這令哥舒翰極為不滿,他一怒之下,放棄了荊州防禦,率領自己的一萬軍重新回到嶽州駐紮,李瑁無奈,只得派中官前佞嶽州,安撫哥舒翰,給他解釋,之所以用張維瑾等人手下為將,主要是考慮要拉攏荊襄鄉黨,沒有其他意思,李瑁懇請哥舒翰以大軍為重。

  但哥舒翰並不肯就此罷休,他又上書指出張維瑾、趙奉章二人賣官發財,敗壞軍紀,請李瑁殺此二人以謝三軍將士,否則他絕不回荊州。

  李瑁無奈,又親筆寫信勸哥舒翰,賣官發財只是捕風捉影之說,並無真憑實據,他保證一定嚴查此事,一旦查實,他絕不姑息。

  接著,李瑁又封了他的一百余名手下為中郎將,哥舒翰這才怒氣稍平,重新返回了荊州。

  事情雖然平息,但哥舒翰的挾軍自重卻使李瑁對他深為忌憚,再加上張維瑾和趙奉章兩人的挑唆,李瑁心中漸漸對哥舒翰生出了殺機。

  張維瑾就是襄陽本地人,原是荊州大都督府下的一名軍府都尉,李瑁初到襄陽時人地生疏,他便召集了襄陽附近的幾個軍府殘兵,得了近兩千軍隊,擁立李瑁為王,他見李瑁是單身前來,又將自己的兩個堂妹送給李瑁為侍妾,由此得到了李瑁的信任,封他為瞟騎大將軍,荊北大元帥,從此成為裡李瑁的心腹愛將。

  張維瑾的家族勢力也漸漸水漲船高,他的姐夫,原襄州穀城縣縣令劉清被升為襄州太守,他的兩個弟弟和小舅子以及三個堂兄弟,也進入軍中,皆封為將軍,他的另一個族弟,也升為了襄陽縣縣尉,張維瑾家族便漸漸成為了襄陽第一豪強。

  張維瑾今年約四十歲,身材魁梧,一臉大鬍子,天生大嗓門,給人一種豪爽的感覺,但他卻生了一對小眼睛,在他豪爽大笑之時,小眼睛裡卻充滿了奸詐和精明。

  張維瑾一直在壽州招兵,他聽到了劍南大軍出兵夷陵的消息,又接到堂弟張忠的密信,他便急忙趕回了襄陽。

  張維瑾的府第位於荊王府不遠,是一樁占地近百畝的巨宅,規模僅次於荊王府,所井襄陽城內便有民謠說,“荊王冉、張王宅,荊州哥舒靠邊站……這首民謠便點出了荊襄勢力中,哥舒翰的勢力已不如張維瑾。

  這天下午,襄陽縣縣尉張忠帶了一名中年男子來到了張維瑾的府門前,張忠是張維瑾的堂弟,三十余歲,原本是襄陽街頭的混混,三年前走了關係進縣衙當了小公差,跑跑腿、站站崗之類,張維瑾權勢大漲後,他便從一個小公差搖身一變,成為了襄陽縣的縣尉。

  張忠胸無大志,當官也不過是撈更多的錢,縣尉可是肥差,主管襄陽城的刑事治安,領一班衙役在大街上橫衝直撞,看到美貌女子就想辦法搞到手,看見誰不順眼,便說是奸細,抓進衙門拷打,等家人拿錢來贖人,至於商鋪酒肆,更是勒索無忌,今天買馬錢,明天聯保費,月底了還有一筆治安費,短短半年時間,他便斂財過兩萬貫,可謂心黑手毒,無數人跑去縣衙州衙告狀,但縣令拍張家的馬屁還來不及,太守是張維瑾姐夫,更是裝聾作啞。

  沒有律法約束,沒有道德底線,張忠自然便更加瘋狂地斂財,而且他唯一的理想,就是斂財後能舒舒服服享受這些財富,所以,不管是南唐還是北唐,對他來說,都有可能是他未來投靠的大爺。

  幾天前,張忠家裡來了一名神秘的客人,他便是南唐戶部侍郎楊慎矜,楊慎矜原來是大唐帝國的禮部尚書,政事堂相國,這在張忠的眼裡,那可是高到天上的人,當然楊慎矜不是來找他,而是找他引薦給張維瑾,張忠立刻寫信告訴了張維瑾,今天聽說大哥回來了,便立刻帶楊慎矜來見他。

  張忠帶著楊慎矜來到了張維瑾府門前,對他點頭哈腰道:“楊侍郎請稍等片刻,我這就去給你稟報。”

  楊慎矜點點頭笑道:“我在這裡,去吧!”

  他負手站在張府前,目光冷冷地打量著不遠處的荊王府,修建得比南唐皇宮還是氣勢恢宏,還要金碧輝煌,這個李瑁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片刻,張忠便跑了出來,笑道:“楊侍郎請隨我來,我大哥請您進去。”,他帶著楊慎矜快步向府內走去。

  張維瑾本來下午要去見李瑁,彙報新兵招募事宜,聽族弟說楊慎矜來了,這立刻使他有點緊張起來,他知道南唐已經屯重兵在夷陵,楊慎矜這時候來,無疑和眼下的局勢有關,他不敢大意,命張忠帶楊慎矜去他的內室相見。

  片刻,張忠領著楊慎矜走進了內室,三年前,楊慎矜出使荊襄時,曾經和張維瑾見過一面,一進門,楊慎矜便笑著拱手道:“張大將軍,經年未見,一向可好?”

  張維瑾也回禮笑道:“原來是楊侍郎,失禮了,請坐下!”

  楊慎矜也不客氣,直接在他對面坐下來,張維瑾給張忠施了個眼色,張忠便退出去,關上了門。

  “楊侍郎怎麼會想到這個時候來找我?”楊慎矜微微一笑道:“我此次前來,既是給張大將軍送一場富貴,也是為了救張大將軍一命。”

  “救我一命?”張維瑾愣住了,他連忙問道:“此話怎講?”

  “張大將軍還記得寫給季廣琛那封信嗎?”

  楊慎矜這句話就仿佛一下子揭開了張維瑾最隱秘之處的外殼,使他的秘密一下子暴露了出來。

  張維瑾和季廣琛關係很好,半年多前,北唐軍進攻河南,季廣琛想借荊襄軍聯合抵禦北唐軍,曾給張維瑾寫過一封信,承諾只要張維瑾助他一臂之力,他會替張維瑾引薦給南唐皇帝李亨。

  當時,張維瑾一時頭腦發昏,竟然回了一封信給季廣琛,信上說,只要李亨肯封他為郡王,他不光出兵幫助季廣琛,而且還會用李瑁的人頭作為給李亨壽禮。

  但他們的聯合還是失敗了,不久,便傳來了季廣琛全軍被殲滅的消息,他的那封信也不知下落,送信人也生死不知,這件事張維瑾一直很懊悔,隨著時間流逝,那封信一直沒有被人提起過,他便以為這件事就沒有了,卻沒有想到竟然在這個時候突然被揭穿了。

  張維瑾的面皮驀地脹成紫紅色,手按住了劍柄,盯著楊慎矜一字一句道:“楊侍郎,你這是何意?”

  張維瑾不知道,他的送信人還沒有到鄭州,季廣琛部就被殲滅了,送信人偷偷看了這封信,認為奇貨可居,便掉頭去了成都,將這封信獻給了李亨。

  楊慎矜不慌不忙,取出一封信,遞給張維瑾道:“這封信只是抄寫件,如果張將軍要殺我滅口,那原件便會立刻送到李瑁的案頭,張大將軍是要自取滅亡,還是想要大富大貴,孰重孰輕,張大將軍自己決定吧!”

  張維瑾緊握劍柄的手慢慢鬆開了,他也慢慢恢復了理智,意識到眼前之人殺不得,他接過信,放在桌案上看了半晌,心中不由歎了口氣,天意如此啊!

  他便沉聲問道:“南唐聖上想送我什麼富貴?”

  楊慎矜胸有成竹,既然張維瑾在心中已經有殺李瑁投靠南唐之心,那只要許以重金,就不怕他不就範。

  他又取出一張禮單,遞給張維瑾道:“張大將軍先看看吧!”

  張維瑾瞥了一眼,只見上面是黃金萬兩,珠寶翠玉一箱,巴蜀美女五十人,他心中暗暗點頭,錢財美女他是滿意了,但他更想要的東西上面卻沒寫,他又把禮單推了回去,搖搖頭道:“楊侍郎,我不要這些東西。”

  楊慎矜心知肚明,又把禮單推回去,淡淡一笑道:“這只是陛下給大將軍的一點賞賜”不是正式封爵。”

  “哦!那正式封爵是……”楊慎矜從袖中抽出一紙密旨,朗聲道:“聖旨在此,張維瑾接旨!”

  張維瑾嚇得跪下,“臣張維瑾恭迎聖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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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二章 哥舒之死

  這是張維瑾的一種潛意識,他心中已經視李亨為皇帝了,因此李亨聖旨一到,他便毫不猶豫地跪下了。

  楊慎矜朗聲道:“聞襄州忠義之臣張維瑾欲歸正統,朕深為欣慰,為表彰其忠義,特封為襄陽郡王、驟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再加封禮部尚書,實封襄陽千戶,欽此!”

  李亨為收買這個張維瑾可謂下了血本了,當年安祿山被封郡王時,都還沒有尚書和開府儀同三司之職,現在全部給了張維瑾,實在是因為形勢太緊急,若再不拿下荊州,江南之軍就將全軍覆沒了。

  張維瑾心中大喜,重重磕了三個頭道:“臣張維瑾領旨!”

  楊慎矜連忙把他扶起,又把密旨給了他,呵呵笑道:“郡王殿下,這下咱們可就同殿為臣了,我要先恭喜你了。”

  楊慎矜的一句郡王殿下,叫得張維瑾心花怒放,他捋著大鬍子笑道:“楊侍郎太客氣了,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聖上對我有什麼吩咐,請儘管說。”

  “嗯!聖上是有任務交給你。”

  “說吧!聖上若想要李瑁的腦袋,我這就給你取來。”

  楊慎矜搖搖頭笑道:“李瑁的人頭不急。”

  “不要李瑁的腦袋,那聖上想要什麼?”

  楊慎矜湊身上前,壓低聲音道:“聖上想先要哥舒翰的腦袋。”

  ………………

  楊慎矜被帶下去休息了,張維瑾背著手在房間裡來回踱步,雖然他已經接受了李亨的冊封,已經貴為郡王,但他並不傻,他知道李亨只是在利用自己,封他為郡王,李亨未必心甘情願現在他們是有求於自己,才這麼低聲下氣,可如果一旦利用完了,又會怎樣對他?李亨可是連自己兒子和孫子都不肯放過的人會放過他嗎?

  而且南唐遲早會被北唐所滅,這一點,張維瑾心裡更加有數,他懷疑自己投降南唐,是否明智?

  這時,他的堂弟張忠走了進來,他見兄長憂心忡忡的樣子便問道:“大哥是不是擔心李亨變卦?”

  張維瑾點集頭,“我不僅僅是擔心李亨反悔,還擔心南唐遲早被北唐所滅。”

  “那大哥為什麼不投靠北唐呢?”

  “投靠北唐,我能得什麼?李慶安根本不把荊襄放在眼中,他手下人才濟濟我最多當今將軍,說不定還只得一個中郎將,如果從文,最多也是襄州太守,只有投降李亨,我才有封郡王的希望,我心裡有數。”

  張忠是個街頭混混出身這種人做大事是沒本事的,但他們卻十分狡詐,更加務實,更會算計和保護自己的利益,他想了想道:“大哥,我覺得你也不用擔心只有你手中有軍隊,李亨不敢輕易動你,將來北唐滅了南唐,咱們張家再投降李慶安,一樣可享富貴大哥說對不對?”

  張忠的想法雖然簡單,卻說到了點子上,一下子提醒了張維瑾他眯起小眼睛狡黠地笑了起來,就是這個道理。

  他又看了看桌上的幾封信這是楊慎矜給他的,是當初李慶安給哥舒翰藥酒時的兩人之間的幾封往來信件,這些信件留在了哥舒翰的成都家中,被李亨抄哥舒翰家時得到。

  信中的內容很普通,只是敘敘舊情之類,李慶安關心一下哥舒翰的病情,但這些信件的本身就是很大的問題。

  李亨既然要張維瑾幹掉哥舒翰,自然要把這些證據交給張維瑾,張維瑾想起哥舒翰逼李瑁殺自己,他不由暗暗一咬牙,也好!無毒不丈夫,既然哥舒翰三番五次要害自己,那就休怪他心狠手辣了。

  “好吧!你替我好好招待楊慎矜,告訴他,我現在就去見李瑁。”

  張維瑾簡單收拾一下,便匆匆出門了。

  ………………

  李瑁這些天也是頗為煩惱,他比李亨晚三天知道李慶安出兵進攻江南的消息,儘管如此,他還是非常緊張,李慶安在奪取江南後,會不會調過頭攻打荊襄?

  不過他的擔憂很快就解除了,長安有官員寫信告訴他,李慶安攻打江南只是因為長安物價暴漲,江南物資難以北運長安的緣故,河北安祿山未滅,李慶安不可能多線作戰。

  可李瑁的擔憂剛剛解除,又傳來了李亨御駕親征,十萬大軍已經兵臨夷陵的消息,這讓李瑁剛剛落下的心又懸了起來。

  他隨即下令哥舒翰進軍枝江,準備迎戰李亨大軍,不料哥舒翰卻上表說,枝江城小,難以防禦南唐大軍,還是應據守荊州才是上策,竟拒不遵令,駐守荊州不動。

  很快有荊州密報過來,說哥舒翰是因為他不肯殺張維瑾和趙奉章,心中懷恨,所以才按兵不動,這讓李瑁十分惱火,但他又無可奈何,這時李瑁也意識到自己太依賴哥舒翰了,哥舒翰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裡。

  李瑁沒有心情聽歌看舞,他將自己關在書房中研究地圖,他心中十分憂慮,上一次李亨大軍東進,是得到了李慶安的助兵,李亨才被迫撤回巴蜀,而這一次,李慶安自己都在打江南,無論如何是不會再幫助他了,李瑁沒有一點信心。

  這時,門外傳來了侍衛的稟報:“殿下,張將軍來了,緊急求見殿下。”

  張維瑾來得正好,他也正想和他商議應對李亨之策,便道:“讓他進來!”

  片刻,張維瑾走進書房,跪下行禮道:“臣張維瑾叩見殿下。”

  “張將軍井起吧!”

  李瑁的王妃在長安,他在襄陽有兩個寵愛的偏妃,都是張維瑾的妹妹,因此張維瑾可以算得上是他的大舅子,也是他最為信任的心腹,張家雖然在襄陽有些橫行霸道,但李瑁並不當回事,只要張維瑾能替他排憂解難,其他事情都不重要了。

  李瑁歎了口氣道:“張將軍,局勢對我不利,我憂心忡忡啊!”

  張維瑾卻微微笑道:“殿下,我怎麼覺得局勢是對我們有利呢?”

  李瑁精神一振,連忙道:“此話怎麼說?”

  “關鍵是殿下太看重李亨的實力了,事實上,高仙芝一倒,劍南軍便不足為慮,席元慶和趙崇毗投降了李慶安,賈崇灌被貶到南詔,劍南軍的三員猛將都不存在了,還何懼之有?”

  張維瑾的話非常中聽,確實是這麼回事,李瑁心中的緊張情緒也得到了極大的緩解,他點點頭笑道:“而且兵力上我們有十五萬大軍,李亨只有十二萬軍隊,哥舒翰說得也有道理,荊襄軍善水戰,劍南軍善山地戰,應該在荊州一帶與對方作戰”這是揚長避短之策。”

  張維瑾搖了搖頭,“殿下錯了,若殿下聽信了哥舒翰之言,必將死無葬身之處。”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李瑁有些不高興地問道,張維瑾說得太難聽了,什麼叫死無葬身,這讓李瑁心中很不爽。

  “殿下,他不肯去枝江,就說李亨會打荊州,這是他一廂情願,李亨的劍南軍不善水戰,為什麼要去打荊州,難道他們不能直接打襄陽嗎?那時哥舒翰會來救殿下嗎?不會,絕不會,他會趁機率領水軍東去,去投奔他的新主子。

  “什麼率軍東去?什麼投靠新主子?你把話給我說清楚了!”

  “殿下,我為何從壽州匆匆趕回來,就是臣得到了絕密情報,哥舒翰已和李慶安有了勾結,他要出賣殿下,將荊州水軍送給李慶安。”

  李瑁大吃一驚,“你這話可有什麼依據?”

  “有!臣有證據。”

  張維瑾將哥舒翰和李慶安之間的信件遞給了李瑁,又道:“這是哥舒翰的親兵偷出來的信件,他身受重傷,趕到壽州將這些信交給臣,還告訴我……”

  說到這裡,張維瑾故意停住了話頭,等李瑁把信看完,李瑁看完信便已經臉色鐵青了,鐵證如山,哥舒翰和李慶安早有勾結。

  “他告訴你什麼?”李瑁惡狠狠問道。

  “他告訴臣,這次李慶安攻打江南,最大的弱項就是沒有戰船水軍,所以李慶安寫信給哥舒翰,讓他帶八萬水軍和戰船東去助戰,可惜那封信軍士沒有偷到,便被發現了,還被砍傷,他連夜逃出荊州,來找到微臣,說完這些事情後,他便重傷身死了。”

  張維瑾對李瑁的性格了如指掌,李瑁本身就對哥舒翰十分猜忌,現在只要能圓這些信的來源,李瑁是不會追問報信士兵是誰這些細節,就像李瑁心中已經蓄滿了對哥舒翰不滿的火油,這些信就是點燃這盆火油的火星。

  果然,李瑁勃然大怒,將信狠狠摔地上,指著荊州方向大罵道:“哥舒翰!你忘恩負義,罪該萬死。”

  張維瑾趁機又加了一把火,“殿下,哥舒翰忘恩負義不是一天了,他先是背叛先帝,投降李亨,後來又背叛李亨,重投先帝,先帝駕崩後,李亨登位,哥舒翰害怕李亨找他算舊帳,這才投靠殿下,可是他心中並沒有把殿下當做是自己主公,我們下面人都能感覺到,他是兩湖郡王,並非是荊王手下的大將……”

  “夠了!”

  李瑁惱火地打斷了張維瑾的話,他氣得背手在房內來回踱步,他也慢慢想通一些事情了,上一次他說李慶安會給他面子,他寫了一封信給李慶安,李慶安果然出兵了,還不知道他的信是怎麼寫的。

  哥舒翰若不答應李慶安什麼,李慶安肯出兵嗎?

  不用說他也猜得到,哥舒翰一定是答應,李慶安若攻江南,他出水軍相助,哼!真不知這荊襄軍到底是誰在做主,是自己,還是他哥舒翰?

  想到這,李瑁殺機橫生,他陰森森道:“內賊不除,外敵何禦?我想容他,可他卻不容我,很好,張將軍可有什麼辦法,替我宰了這個忘恩負義的小人。”

  “有!微臣有一計,可殺哥舒翰。”

  ………………

  五天后,哥舒翰率一千親衛騎兵隊抵達了距離襄州約百里的率道縣,哥舒翰此行走接到李瑁的命令,令各地駐軍大將立即趕回襄陽,商量應對劍南軍之策。

  哥舒翰並沒有懷疑,現在大敵當前,就算李瑁對他不滿,也不敢在這個時候殺他,他很自負,現在除了自己外,李瑁還有什麼人可以依靠,況且他還有一千精銳的騎兵隊,這些都是跟他征戰多年的隴右老兵,有他們在,李瑁敢拿自己怎麼樣?

  哥舒翰此去襄陽也要找李瑁把帳算清楚了,李瑁答應他徹查軍中賣官之事,後來卻毫無音信,李瑁或許想不了了之,但他哥舒翰不肯,如果不把這件事查清楚,他何以向手下交代。

  正好劍南軍大軍來襲,李瑁有求於自己了,這便是最好的機會,要他出兵也可以,但必須要給他一個說法。

  哥舒翰心中滿懷悲憤,他順著漢江一路疾奔,這天下午進入了率道縣境內,前方五里外,一條河流攔住了去路。

  這裡是漢江的一個重要渡口,叫疏口渡,漢江的一條支流疏河在此匯入漢江,哥舒翰並不需要渡過漢江,但他需要在這裡渡過疏河,當然,他也可以說道去三十裡外的義清縣渡河,但義清縣是個小渡口,沒有大型渡船,他的一千騎兵要渡河完畢,至少需要一天的時間,他等不了,哥舒翰當即決定,就在疏口渡河。

  疏口渡口十分寬闊,就在疏河入江的口上,向東可以渡過漢江,向北則是渡過疏河,三四條大船停在渡口碼頭上,一條大船已經載滿了渡客,正晃晃悠悠地向漢江對岸駛去。

  “大帥!”

  他的親兵校尉奔回來稟報道:“我已經和船家談好了,有兩條大船可用,每條船每次可連人帶馬渡六十人過河去,大概天黑前,便能全部過河。”

  哥舒翰看了看天色,大約還有一個半時辰才天黑,還好,他便點點頭令道:“那就用這兩條船,命大夥按照順序渡河!”

  哥舒翰的軍隊是渡河而不是渡江,只須一刻鐘便可走一個來回,親兵們紛紛下馬,牽著馬上了渡船,兩條渡船都是三百石的大渡船,一前一後四個艄公撐船前行,如果是渡江則需要起帆,靠風力送船過對岸。

  很快,兩條船便搖搖晃晃上水了,不多時,第一條船返回來了,第一批六十名騎兵已經平安過河了。

  這時,哥舒翰上船了,他身邊跟著五十名親兵,渡船吱吱嘎嘎離岸了,一切都很正常,哥舒翰站在船頭眺望漢江,他心中沉甸甸的,充滿了對他前途未來的焦慮,他已經五十餘歲了,可他的前途依然是一片迷茫,李隆基早期重用他”可後來他昏庸不堪,哥舒翰覺得他就像一個瘋子。

  李亨雖比李隆基清醒,但李亨心腸陰毒,他是絕對不會容忍自己,哥舒翰便毫不猶豫地離開了劍南軍。

  哥舒翰原以為李瑁禮賢下士、心地寬厚,會是一個明主,他也真心誠意地願奉李瑁為主,但沒想到李瑁一樣的昏庸,一樣的不堪扶持,竟然聽信奸佞,放縱軍中賣官,這讓哥舒翰忍無可忍,也讓他無比失望。

  望著茫茫的江面,哥舒翰長長地歎了口氣,他想起了李慶安,李慶安是他的後輩,現在卻能執掌天下,說到底,還是因為他走的是擁兵自立之路,這才是他們這些大軍閥唯一可行之路啊!

  為李家賣命,就算忠心耿耿,最後還是會被李家像狗一樣的殺掉,安思順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嗎?還有高仙芝,那麼忠心的人,要不是李慶安出手相助,他早就身敗名裂而死了。

  直到今天,直到為李家賣命了近二十年,哥舒翰才終於悟出了這個道理,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為皇家賣命最終是難逃一死,只有擁兵自立為王,才有可能得到善終。

  其實安祿山也是同櫸看透了這一點,只是他佔據了河北重地,對朝廷威脅太大,又野心勃勃,想取李家而代之,才會被朝廷不容。

  哥舒翰已經想清楚了,如果這一次,李瑁還是不聽他的勸告,執迷不悟,那他就把軍隊拉到廣州去,自立為嶺南五府經略使,山高路遠,朝廷未必想征伐他,只要他承認朝廷,不干涉地方政務,六分自治,四分順從,相信朝廷也會睜隻眼閉隻眼,不管他了,就像李慶安在安西一樣。

  想到這裡,哥舒翰只覺胸中豁然開朗,眼前的迷霧散開了,一條清晰的康莊大道呈現在他面前,他心中激動不已,思歸如箭,他甚至已經不想去襄陽了,罷了,不管什麼李瑁了,現在就回去。

  哥舒翰回頭剛要下令,卻聽見他的手下一片喝罵:“船家,你要帶我們去哪裡?”

  哥舒翰吃了一驚,他這才發現,渡船並不是去河對岸,而是駛進了漢江,他勃然大怒,拔劍指著一名艄公罵道:“立刻回去,不然我宰了你。”

  四名艄公叫天屈地,“軍爺,你們不要過江嗎?所以我們才往江對岸去。”

  “放屁!”

  哥舒翰已經發現不對了,幾艘快船正向他這邊極速駛來”船帆鼓滿,如離弦之箭,他甚至已經隱隱看見船頭有人手執弓弩。

  哥舒翰心中慌了,他是個旱鴨子,在陸地上他可以力敵萬人,可在水中,他可能連一個女人都打不過,哥舒翰拔劍向艄公砍去。

  四名艄公一聲大喊,同時翻身跳入了江中,渡船頓時在江中團團打起轉來,他的親兵都是騎兵,不懂水性,在船上亂做一團。

  就在這時,渡船開始進水了,從四個口子同時向內洶湧灌水,片刻,渡船便沉沒一大半,他的五十名親衛已經大半落水,在江面上消失了。

  哥舒翰執劍站在船頭束手無策,眼責渡船將沉,他不由仰天大喊:“蒼天啊!要滅我哥舒翰嗎?”

  “哥舒老賊,蒼天不滅你,我來殺你!”

  只見一艘快船從他身邊擦身而過,船頭之人,正是他的死對頭,大將張維瑾。

  張維瑾手執弓箭,早已瞄準了哥舒翰,不等他反應,一箭射出,箭勢強勁,可憐哥舒翰前後左右都是水,無處躲閃,這一箭正中右胸,射穿了哥舒翰的鎧甲,他大叫一聲,和甲墜入了漢江,只見江面上血光翻紅,一名艄公已將哥舒翰的人頭高高舉起。

  “張將軍,我已殺了哥舒翰!”

  張維瑾一陣仰天大笑,“哥舒翰老賊,你也有今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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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三章 信德奇兵

  哥舒翰既死,四周伏兵漫殺而來,未過河的親兵悲憤萬分,拼死廝殺,但寡不敵眾,漸漸越殺越少,剩下數百人見勢不妙,一聲呐喊。沖出重圍奔荊州而去。

  哥舒翰身死的消息在數日後傳到了荊州,哥舒翰之子哥舒耀大慟暈死。被眾將急救方醒,哥舒曜隨即下令全軍縞素舉哀,又割破手指寫下,復仇,二個血字,整頓軍馬,得三萬精兵,浩浩蕩蕩向襄陽殺去。

  但就在這時,李亨十萬大軍已殺到了襄州,李瑁急令大將趙奉章率軍五萬前去迎敵,四望山一戰,劍南節度副使史繃擊潰了趙奉章之軍,十萬大軍劍指襄陽城,兩天后,大軍越過了疏河,兵臨襄陽城下,而哥舒耀的三萬軍也殺到了長林縣,駐兵不前。

  此時李瑁在城中還有七萬大軍,就在李瑁準備與李亨決一死戰時,西城傳來消息,他最信任的大將張維瑾開城投降,七萬大軍跟隨張維瑾投降了劍南軍,十萬劍南軍殺進了襄陽城,直到這時,李瑁才知道他殺哥舒翰是自毀長城,在無盡的絕望和悔恨中。李瑁火燒荊王府,自焚而亡。

  哥舒曜聽聞李瑁自殺,他自知不敵劍南軍,便率軍返回荊州,盡起荊州八百艘戰船,離開荊州向江南而去。

  ………………

  江南的戰事目前陷入了膠著狀態,北唐軍雖然士氣高漲,進攻淩厲,但苦於沒有大型戰船,漕船雖多,卻難以和南唐水軍匹敵,八萬大軍只得望江興歎,這時,李慶安下令在白沙港大量造船,徵集了上萬船工限兩個月內造出三百艘大船。

  消息很快便傳到了長江對岸的南唐軍大營,李磷聽說北軍剛開始造船,不由放聲大笑。這時他也得到情報皇兄李亨親率十萬大軍東征荊襄,種種利好消息傳來,終於令李磷放下心,他一方面命巡哨在江岸巡邏,嚴防北軍用漕船渡江,另一方面,他翹首企盼等待荊襄的好消息傳來。

  ………………

  鹽港夜晚,寒風四起,北風呼嘯。強勁的風力將港口上的大旗吹得‘啪啪!’作響,港口四周已經被上萬士兵戒備森嚴二十裡內。任何一個外人也難以混入港口,經過一次又一次不眸的增兵,鹽港的駐兵已經超過了三萬人。十分隱蔽。從這裡到百裡外都是白茫茫的鹽田。沒有人家也沒有樹木,在軍隊的封鎖下,南岸的探子基本上無法過來,更不可能發現這裡已經駐紮了三萬大軍。

  這時,一陣激烈的馬蹄聲震碎了寂靜的夜晚,只見上千騎兵從西北方向疾馳而來風馳電掣,為首之將正是北軍主帥李慶安。

  鹽港是李慶安佔領的第一個戰略要地,他並不是為了奪取江淮的鹽利,而是看中了鹽港特殊的地理位置,這裡位於長江的出海口直接面對大海,又有胡逗島阻隔,南唐軍難以探查到這裡的情況。

  可以說鹽港是關係到李慶安江南戰役全勝的關鍵之處,打贏江南戰役沒有什麼懸念,關鍵是攔截住多少江南之軍。李慶安也知道,在水面作戰,他們的北唐軍沒有優勢,甚至還有落敗的可能,所以他必須要最大程度地在陸地上殲滅江南軍。

  一千騎兵奔至港口,大將李抱真率軍上前施禮道:“末將參見大將軍。”

  “它們來了嗎?”

  “快了,東面斥候已經看見了它們,最多再過半個時辰就到了。”

  “好!我們去碼頭等待。。。

  李慶安催馬向碼頭而去,碼頭上二十幾艘船移去了胡逗島,碼頭上空空蕩蕩,幾艘引導小船已經就位了,黑色的浪花拍打著碼頭上的青石長條。發出嘩嘩的回蕩聲,夜色格外深沉。江面上籠罩著一層淡淡的灰色霧靂,但並不影響航行。

  李慶安凝視著茫茫的江面。烏雲黑沉沉的壓著江面,連星光也沒才,這是個非常隱蔽的夜晚,也是北軍等待了多時的軍隊。

  “大將軍,我很期待啊!”

  李抱真慢慢走上來,他望著江面興奮地長歎一聲,歎息中不是惆悵,而是一種期待和激動,趙崇節也走了上來,這一次他是副將。

  李慶安淡淡一笑,對他們道:“這次你們二人的任務將直接關係到我的江南戰略的成敗,我對你們只有五個字的要求:謀定而後動。”

  兩人一起躬身道:“是!卑職遵命。”

  這時,李慶安忽然回頭向江面上望去,他似乎感到了什麼,過了片刻,他笑了起來,“你們可以準備了,它們已經來了。”

  李慶安話音剛落,只聽眺望塔上發出刺耳的鐘聲,‘當!當!當……’這是有船進港的信號。

  趙崇節調轉馬頭,便向軍營奔去,李慶安又向前走了幾步,這時,他隱隱看見了,江面的半空中出現了一串亮點,漸漸的亮點靠近,只見黑影瞳瞳。在霧靂中顯得異常詭異,待黑影靠近,這才露出了它的真面目,這竟然是一艘巨大的五千石海船,高七丈、體長二十餘丈,可以駛進深海乘風破浪。

  但絕不僅僅是這一艘,後面還有亮點,在黑暗中無窮無盡,不知有多少艘大海船正向這裡駛來。

  李慶安當然知道,一共有三百艘大海船。滿載著兩百萬石糧食。海船是從遙遠的信德駛來,原本是在廣州港卸貨,但由於江南戰事發生,李慶安又命令三百海船繼續北上,最終目的地便是眼前的這座鹽港。

  兩百萬石糧食和大量的天竺物品就將卸貨在鹽港,但李慶安要的不是這些貨物,而是這三百艘可以遠航深海的大船。

  身軀龐大的海船在引導船的慢慢引領下。停在了碼頭上,碼頭長約兩裡,可同時停泊八艘大船,火把點燃了,火光昏暗,碼頭上依然顯得十分昏黑。

  數百名水兵動作熟練地忙碌著,他們將手臂般粗的纜繩繞緊在鐵樁上。將大船固定下來。甲板開啟,長長的弦板搭上船舷,十幾條卸載糧食的專用滑板也扣上了船舷。

  這時,一隊押船的安西軍士兵從甲板上快步下來了,為首軍官忽然看見了李慶安。士兵們頓時異常激動,他們萬萬沒有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他們的主帥,紛紛上前單膝跪下行軍禮,為首軍官道:,“卑職信德軍第五衛郎將田建明率部眾參見大將軍。”

  李慶安也心中高興,能在江南海邊遇到信德的駐軍,他簡直有一種跨越時空好感覺,連忙上前將他扶起,笑道:“田將軍請起,各位弟兄一路萬里跋涉,辛苦了,大家起來吧!”

  士兵們站起身,田建明稟報道:,“回稟大將軍,卑職率一千兒郎護衛船隊前來,一路順利,原本船上還有數百名波斯和粟特商人,他們在廣州下了船,現在船上除了船員外,就只有我們一千安西軍,一共有兩百萬石糧食和一些天竺的藥材,全部保存完好無損。

  李慶安點點頭道:“這是我們第一次從信德向大唐運送糧食,這條航線一旦固定,將來還會有更大規模的糧食運輸,五百艘、甚至上千艘大船,希望田將軍能給我帶出更多能遠航的水軍,不要讓我失望。”

  田建明大喜,大將軍的意思就是將重用於他,他連忙躬身道:“卑職願竭盡全力。”

  李慶安笑了笑。又大聲對士兵們道:“各位兄弟不遠萬里,艱苦跋涉。這一次,每個弟兄都將記功一級,很快有更重要的使命等著大家,希望大家再接再厲,再立新功!”

  士兵們躬身齊聲道:“願為大將軍效力!”

  ………………

  船隊靠岸,立刻開始忙碌起來,三萬多士兵奔上一艘艘大船,將一袋袋糧食滑卸下了大船,數萬士兵一直忙碌到四更時分,兩百萬石糧食終於卸載完畢,這時,三萬士兵和戰馬開始列隊上船了,李抱真給李慶安抱拳施禮道:“大將軍,末將出征了。”

  “李將軍,祝你旗開得勝。早傳捷報!”

  黑暗中,李慶安挺立在碼頭上,在夜風中對出征的將士抱拳施禮,一艘艘大船陸續調頭,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駛入了大海,向遙遠的南方進發。

  ………………

  時間又漸漸過去了幾天,兩岸軍隊依然保持著膠著狀態,或許是意識北唐軍無船渡江。且在水軍方面不如自己的緣故,一直士氣低迷的南唐軍竟漸漸地士氣高昂起來。每天都在水面上進行實戰演練,一隊隊大船耀武揚威,在大江中來回遊弋,鼓聲如雷,呐喊聲震天,就像對北岸進行示威一般,而反觀北岸,卻靜悄悄的,只有一些漕船沿著岸邊低調行駛,運送著糧食和物資。

  這天下午,一隻小船從北岸駛來,船上是一名年輕文士和兩名跟隨他的士兵,船還沒有到岸,幾艘南岸戰船便立刻迎了上去。

  戰船將小船四面圍住,上千把弩箭對準了船上的年輕文士,存唐大將高仙琦站在船頭厲聲喝道:“來者何人?”

  船上年輕文士抱拳施禮道:“在下是安西節度使季大將軍帳下文書官張知節,奉大將軍之命特來給吳王殿下送信。”

  張知節從容自若,在弩箭的包圍之下毫不畏懼,又朗聲道:“我們一共只有三人。我還是個讀書人,就把吳王的十萬大軍嚇得如臨大敵嗎?”

  高仙琦盯了他半晌,一擺手道:“帶他去見殿下!”

  戰船閃開了一條路,小船緩緩靠岸,張知節在百餘人的押解下。在丹徒縣的吳王行營而去。

  吳王李磷剛剛接到了襄陽的飛鴿傳信,李亨的十萬大軍已經攻破了襄陽城,李瑁自焚身亡,荊襄已經被南唐大軍佔領,這就意味著江南軍的西撤通道終於打開了,這個消息令李磷激動萬分。很快消息傳開,大營內一片歡呼,不少人相擁而泣,所有的士兵和將官沒有一個人願意和李慶安作戰,西撤通道的打開,就等於給了他們一個生的機會。

  但也有不屑一顧的,李磷的兒子襄城王李易就是典型的代表。他現在對自己充滿了信心,昔日曹操八十三萬大軍,不也一樣被幾萬江東水軍殺得大敗而歸嗎?更何況對方也才八萬人。那幾萬新募之軍他根本沒才放在心上,對方的兵力還不如自己,他又何懼之有?

  聽見滿營的歡呼聲,李易撇了撇嘴,對副帥李成式道:,“我看父王也太膽小了,畏李慶安如虎,上次安西軍只來一千騎兵,便將十萬大軍嚇得倉惶南逃,江都城也不要了,傳為天下笑柄,可惜我當時不在江都。否則我絕不會蒙此奇恥大辱。”

  李成式也歎口氣道:“不是大家懼怕安西軍,而是安西軍的強悍令人膽顫心驚,他們幾乎從未吃過敗仗,他們打敗了大食人。”

  “大食人算什麼?一群胡蠻而已。”

  李易揮舞著手臂,極不服氣道:,“聽說他們連鎧甲都沒有,弓弩也不如我們,打敗他們,就值得炫耀嗎?”

  “好吧!好吧!就算大食人是胡蠻,那吐蕃人呢?讓我們頭疼的近百年的吐蕃人,他們也被安西軍所滅,這總能說明問題吧!”

  李易失望地搖了搖頭,“李副帥,我看你也是被李慶安嚇尿了褲子,和你討論戰局是我的恥辱。”

  說完,他轉身便向帳外走去,“小王爺!小王爺!”李成式在後面連聲叫喊,李易根本不理睬,李成式無奈地搖了搖頭,歎息道:“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

  李易心情鬱悶地走出大帳。正好迎面看見士兵們押解著張知節向這邊走來,他大聲問道:“出什麼事了,帶這個酸儒進軍營做什麼?”

  高仙琦躬身道:“回稟小王爺,這是李慶安派來的信使,給王爺送信。”

  “哦?李慶安的信使。”

  李易圍著張知節走了兩圈。上下打量他一下,忽然一伸手道:“信呢?給我!”

  張知節頭微微一仰,冷冷道:,我家大將軍有令,信須當面呈交給吳王。”

  話音剛落,李易反手便是一耳光,正抽在張知節臉上,張知節措不及防,被打得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他捂住臉,目光仇恨地瞪著李易,一言不發,高仙琦嚇了一大跳,連忙攔住李易,“小王爺,他是李慶安的使者,不可無禮。”

  “滾開!”

  李易一把推開高仙琦,惡狠狠道:“我最後再說一遍,把信給我!”

  張知節挺直了身子,傲然道:“有本事你就殺了我吧!”

  “你他娘的!”

  李易‘嗖!’地拔出了劍。將劍刃壓在張知節脖子上,在他耳邊冷笑道:“你信不信,我殺你就像宰只雞一樣。”

  “是嗎?那你動手吧!”張知節瞥了他一眼,冷冷道。

  就在這時,只聽遠處傳來吳王李磷的大喊:“孽障,還不快住手!”

  李易見父親滿臉焦急地跑來,他‘哼!’了一聲,把劍收了,又眯著眼對張知節道:,“我不殺你。借你的腦袋去給李慶安說一聲,別人視他如虎。可在我眼裡,他就和土雞瓦狗一樣。”

  “很好!我會原話奉告,也祝你的腦袋多長幾天。”

  這時李磷趕來了。他得到高仙琦的稟報。他兒子襄城王李易竟然威脅李慶安使者,這令他又氣又惱,急忙趕來阻止。

  李易推開張知節便揚長而去了,李磷連忙上前安撫道:,“請貴使息怒,我這兒子一向目中無人。讓貴使受委屈了,我一定會好好教訓他。〝

  張知節摸了摸臉,他臉上還火辣辣的痛,這個仇恨他記住了,他淡淡道:“我是奉大將軍之命出使南營,別的話我就不多說了。”

  “那好,貴使請!”

  張知節點點頭。跟著李鱗走進了金絲大帳,大帳內,李磷正好一班謀士商量荊襄之事,見張知節進來,大家都站了起來。

  李白卻一眼認出了張知節,他去過張筠府第幾次,當時才十幾歲的張知節向他請教寫詩,雖然過去了近十年,他還是認出來了。

  “你不是張相國的公子嗎?”

  張知節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李白,李白可是他最崇拜的偶像。他愣住了,“李……太白,你怎麼會在這裡?”

  李白心中有些慚愧,當初張筠對他有點冷遇時,他曾寫下,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可今天他也成了吳王的幕僚,他只拱了拱手,沒有多說什麼。

  旁邊的李磷更是驚訝,原來這個使者是張筠的兒子,張筠的兒子竟做了李慶安的使者。

  “原來是張相國公子,本王失禮了。”

  張知節已經從突見李白的震驚中恢復過來,他又回到剛才的從容,他取出李慶安的親筆信道:,“吳王殿下,現在我是李大將軍的使者。我這是我家大將軍給殿下的親筆信。”

  一名侍衛接過信,呈給了李磷,李磷坐下來拆開了信,眉頭不由皺了起來,李慶安信中的語氣很客氣,大家都是唐軍,他不想多犯殺戮,勸李磷自己撤離江南。以免江南軍全軍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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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四章 嶺南之軍

  兩國相爭,不斬來使,張知節平安無事地走了,李璘卻多了幾分心事,他明白李慶安信中的意思,就是給他下最後通牒,命他撤出江南,按理,這就是他一直所想的事情,只是從前被荊襄所隔,他無法順利西撤,一直令他無比沮喪。

  可不知為什麼,現在荊襄已經被劍南軍拿下了,他隨時可以西撤,但李璘信中卻有了一絲微妙的變化,他不那麼甘心撤離江南了,或許是因為沒有了後顧之憂,他對江南便又多了一分留戀,反正可以隨時西撤,為什麼他不試一試留下來呢?

  正是這種患得患失的心態,讓李璘心中充滿了矛盾和苦惱,他背著手在大帳內來回踱步,帳中人有的勸他撤離,有的勸他留下。

  副帥李成式和幕僚李白勸他撤離,‘如今之計,應保留實力為上,以安西軍的實力,又有李慶安親征江南,絕非我們所能敵,不如將大軍西撤到荊襄,取代從前李瑁的勢力,對我們非但沒有損失,而且能保存實力。’

  而另外三個謀士卻異口同聲勸李璘留下,‘北軍不悉水戰,又現造戰船,沒有兩三個月的時間是無法渡江,就算造出戰船,又豈能和江南水軍相比,哥舒翰就是最好的證明,那麼勇猛的大將在水中卻被艄公所殺,再說西撤後未必能呆在荊襄,說不定是去守南詔,況且河北安祿山未平,一旦安祿山反攻,李慶安只能撤軍北上,最後必然劃江而治,現在就放棄江南,未為過早,而且,如果李慶安能南渡進攻,他又何必遣使來威脅,這就說明他也束手無策了。’

  兩派人爭論不休,使李璘心中厭煩之極,“夠了!都給我出去。”

  他將所有都趕出了大帳,一屁股坐在軟榻上,目光怔怔地望著眼前的江南地圖,他怎麼捨得放棄物寶天華的江南呢?

  就在這時,帳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帳簾一掀,他的兒子李易快步走了進來,江南大軍中恐怕只有他這個兒子不用稟報便可直接進帳了,李璘對兒子十分寵信,對他千依百順,而且把部分軍權也交給了他,不過今天他卻有點惱火兒子對江北來使無禮。

  “那麼急匆匆的,什麼事?”

  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滿,李易卻摸透了父親的心,他跪下道:“孩兒剛才太衝動,請父王責罰。”

  他不說自己無禮,而說自己衝動,衝動是因為年輕,有朝氣,這些都可以原諒,尤其是父親對兒子,哪有父親罵兒子衝動的。

  李易這一跪,李璘心中的一絲不滿便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他點點頭道:“你衝動我不怪你,不過下次你要記住了,不要再魯莽,今天要不是為父喊住你,你就讓為父和張相國結下血海深仇了,你知道嗎?那使者是張相國之子。”

  “孩兒已經知道了,所以孩兒很後悔,向父王請罪。”

  “算了,吸取教訓就是了。”

  李璘見門口還有一個人,似乎要進來,便問道:“還有什麼事嗎?”

  按照李易的性格,他是絕對不會為這種事低頭,莫說是張筠的兒子,就算是太子,他也一樣不放在眼裡,但如果他低頭了,那只能說明他有求于父親。

  “父王,孩兒剛剛得到一個消息,嶺南五府經略使何廣平率三萬軍北上了。”

  “什麼!”

  李璘吃了一驚,何廣平一直是效忠于北唐,他這時候北上,當然不是來幫自己,而是協助李慶安圍剿自己,他急忙問道:“嶺南軍到哪裡了?”

  李易回頭一招手,門口的報信兵便走了進來,跪下道:“回稟王爺,嶺南軍已經到了洪州豫章,正向東開來。”

  嶺南軍沒有走海路,這倒有點奇怪,不過李璘已經顧不上這個奇怪之處了,他心急火燎地走到地圖前,將地圖攤開,豫章也就是今天的南昌,嶺南軍北上,向東再行軍半個月,便可抵達杭州、湖州,那可是江南的富庶之地,而且兵力極為空虛,如果真讓他們佔領杭州,那江南軍可就腹背受敵了。

  這個突來的情報讓李璘有些茫然失措了,但李易的眼中卻閃爍著興奮的光芒,這個何廣平來得太及時了,正好可以用來給他提升軍隊的鬥志和士氣,而且李易非常動心,嶺南軍當然不能和安西軍相提並論,他還從來沒有機會指揮過一場大戰,送上門來的美味佳餚,他怎麼能放過。

  “父王不用擔心,李慶安沒有戰船,一時渡不了大江,讓孩兒率軍去迎戰嶺南軍,他們只有三萬人,不足為慮,孩兒有把握一戰擊潰他們,這樣,我們的軍隊將士氣大振,父王,這是我們凝聚軍心的良機啊!”

  李璘也有點被兒子說動了,如果是安西軍,他是萬萬不敢去迎戰,可現在是嶺南軍,那又另當別論了,他也想兒子去領兵作戰,鍛煉一下帥才,唯一擔心的就是兒子太年輕。

  李璘想了想便道:“你去也可以,我讓李成式做你副將,而且儘量多帶軍隊,畢竟對方有三萬人,你要兩倍於他們,為父才能放心。”

  李易大喜,儘管他是想獨立出戰,不要李成式這個副將,但他知道,父親準備帶兵出戰已經是對他的最大讓步了,而且父親給他六萬大軍,這是他徹底掌握軍權的決定性一步。

  “謝父王,孩兒準備明天就出兵,將嶺南軍攔截在杭州、湖州以外。”

  ………………

  李慶安在江北近一個月的平靜,極大的減輕了江南軍的壓力,也使李璘分兵作戰成為了可能,為了攔截北上的嶺南軍,十二月下旬,襄城王李易為主將,李成式為副帥,率六萬大軍離開了潤州,向南方的杭州開去.

  揚州江都大營,就在李易領兵南下的第二天,一份詳細的報告便擺在了李慶安的桌案上,從軍隊的總數量到各個軍種的人數,戰馬的數量、糧草的運輸,行軍路線等等,各種數據都非常詳細,這是一般斥候所辦不到的,不容置疑,李慶安在江南軍大營中已經安插了不少密探,甚至收買一些重要官員。

  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他所設計的軌道演變著,唯一有些出入的是,李慶安以為李璘會派七萬大軍南下,但他預料多了,李璘最終只派了六萬軍南下,多多少少有些遺憾。

  事實上,李慶安從半年前便開始策劃奪取江南了,他精心設計了一個又一個的圈套,包括奪取鹽港;包括他宣佈兩個月內造三百艘大船;包括他派張知節出使江南,這一切都是他放的煙霧彈,他無所作為就是為了迷惑江南軍,讓他們產生一種錯覺,安西軍不悉水戰,沒有戰船,無法渡江南下。

  他用了近一個月的時間來迷惑對方,已經取得了初步成功,已經使李璘放鬆了警惕,派軍隊南下去迎戰嶺南軍了。

  當然,嶺南軍北上也是他計劃中的一環,而且是重要的一環,他目的就是為了讓李璘把軍隊調離長江,離開得越遠越好,他之前所釋放的一切煙霧彈,也是出於同樣的目的。

  南下奪取江南,對李慶安而言是易如反掌,就算沒有戰船,他也一樣可以輕而易舉辦到,李璘的防禦只是從江甯到江陰一線,那他完全可以在江寧以西的當塗用漕船渡江,或者江陰以東的胡逗島渡江,就可以避開李璘的防禦線,從而使安西騎兵直接殺向潤州。

  但如果是那樣的話,李璘的十萬大軍就會登上千艘戰船入江,從長江西進,安西軍在大江中遠不是江南水軍的對手,不僅會損失慘重,而且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李璘大軍遠走。

  這不是他的戰略目的,他的戰略目的不僅要奪取江南,而且要全殲李璘十萬大軍,這樣一來,讓李璘的軍隊離開長江就是其中最關鍵的一環了。

  李慶安輕輕把報告扔在桌上,他嘴角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笑容,起身慢慢走到了帳門口,負手向南方望去,五天,最多五天時間,他就能得到李抱真的飛鴿傳信。

  “大將軍,那個李易雖勇烈,但他的自負會要了他性命!”一旁,張知節低聲道。

  李慶安瞥了他一眼,他知道張知節在江南大營所遭受的侮辱,那一記耳光足以讓張知節對李易記仇一輩子了。

  李慶安淡淡一笑道:“李易其人我在半年前便開始研究他了,他是李璘唯一的兒子,從小在深宮中長大,惟所欲為,八歲那年因一件瑣事親手殺死了從小跟隨他的小宦官,那是他第一次殺人,十一歲時身材已如成人,十二歲那年,他了李璘的一個姬妾,沒有受到任何責罰,同年,他殺死了李璘的一名侍衛,卻得到李璘的褒獎,從此棄文從武,李璘為他遍請天下有名的武師,教授了他一身高強的武藝,他今年只有十八歲,但死在他手下的人已經數不勝數了,被他的女人也不可計數……”

  “此人就是惡魔!”張知節咬牙道。

  “不!”

  李慶安搖了搖頭,不屑一顧道:“叫他惡魔他還不配,不過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莽小子罷了。”

  說到這裡,李慶安臉上露出了一種輕蔑的笑意,“他使一桿大鐵槍,他自以為重一百四十斤,實際上只重一百三十八斤,我對他的瞭解可能比他本人還清楚,李璘的軍隊必將敗亡在他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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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五章 請君入甕

  冬天的江南比北方少了幾分肅殺,更多了一點溫潤,河水沒有結冰,依然在緩緩地流淌著,也不是茫茫的冰雪世界,一個月前下了一場雪,已經融盡,只有在背陰處還有一堆堆凝成了冰渣的汙雪,河邊的楊柳光禿禿地垂掛著,但枝條已經出現了青綠之色,拂柳的風也不是那麼寒冷了,已經帶著一絲清新的、春天的氣息。

  今天已是慶平元年的最後一天,明年就是新年了,儘管江南戰火未平,但江南的民眾還是按耐不住對新年的渴望,家家戶戶殺雞宰羊,清掃房屋,懸掛桃符,用一種極大的熱情來迎接新年的到來。

  經過了四天的行軍,李易率領的六萬江南大軍已經抵達了杭州最南面的紫溪縣以東,而嶺南軍行軍緩慢,現在還在洪州的新昌縣,兩軍相距約三百餘里,李易得到情報,嶺南軍之所以行軍緩慢是因為士兵不適應這邊寒冷的氣候,很多人都病倒了。

  這個消息令李易更加激動,他恨不得插上翅膀,一步飛到洪州,去痛擊連行軍都難以維持的嶺南軍,他仿佛看見了自己披滿光環的形象,揮師出擊,血流百里,他李易成為了威震大唐的名將,對名將光環的渴望已經讓李易到了幾近瘋狂的程度,他下令士兵晝夜不停行軍,他的六萬大軍只有戰馬五千匹,其餘都是步兵,儘管如此,還是一天一夜行軍一百八十里,連戰馬都累得幾乎倒斃,何況士兵。

  為此,李成式苦勸李易多次,在苦勸無效後,他們之間的矛盾終於爆發,午飯時,李成式帶劍闖進了李易的營帳。

  “小王爺!我最後警告你。”

  李成式用劍指著李易,眼睛裡噴射著怒火,他一字一句道:“你再敢這樣亡命行軍,不顧士兵死活,我將立刻帶兵北上,你自己一個人去和嶺南軍作戰吧!”

  李易似乎什麼都沒有聽見,依然在慢慢悠悠地吃他的午飯,他的午飯是十二個菜,一壺酒,因為今晚是除夕的緣故,所以中午就隨便吃一點。

  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軍隊作戰時不准喝酒,他也知道,但不想遵守,安西軍不也規定士兵冬天時必須帶酒嗎?

  “李將軍,你是酒喝多了嗎?敢用劍指著我。”李易冷冷道。

  “我沒有喝酒,更沒有頭昏,是你利令智昏,不管士兵死活,不管後勤糧草,小王爺,你年輕,不懂兵法,這沒有關係,但你一定要聽我的勸告,你的所作所為都是兵家大忌,你太小看了李慶安,你在一步步走進他的陷阱。”

  李易一陣仰天大笑,他笑聲一收,冷冷道:“好一個不懂兵法,好一個兵家大忌,兵在哪裡?兵在洪州新昌縣,他們已經無力東進了,不進則退,如果我們再不抓住戰機追上去,他們就會撤回嶺南,你這叫貽誤戰機,你懂嗎?你口口聲聲說,我不體恤士兵,但慈不掌兵的道理你難道不懂嗎?你懂的,只是你不高興我做你的上司,所以你才找藉口發難,現在你以劍指我,以下犯上,李將軍,很抱歉,我非殺你不可!”

  說到這裡,李易狠狠將酒杯向地上一摔,厲喝道:“來人,將他綁了!”

  兩邊數十名親兵一擁而上,李成式也是有備而來,他將劍左右一揮,大喝一聲道:“你們誰敢動我!”

  李易的親兵都停住了,這時帳外也湧入數十名李成式的親兵,保護著李成式一步步向後退,很快便撤出帳外。

  雖然李易搭起一間帳篷,但軍隊並沒有紮營,士兵們都是在路邊席地而坐,簡單地吃乾糧喝水,李易只給了他們半個時辰,儘管時間短暫,但很多士兵還是嘴裡含著炒麵沉沉睡去,連日的晝夜行軍使士兵們都疲憊到了極點。

  李成式沖出了營帳,他心中又是憤怒又是沮喪,他總覺得這次嶺南軍北上很是蹊蹺,如果真是嶺南草,完全可以坐海船北上,在杭州灣登陸,而不用這麼長途跋涉,耗費體力和糧食,而且一路上路途艱難,後勤未必跟得上,他總懷疑這不是嶺南軍,而是李慶安的安西軍假扮,但想想又不大可能,安西軍沒必要兜個大圈子到洪州去。

  憤怒稍平,但他心中的疑惑更加強烈了,這時一名親兵勸道:“副帥,以你的威望,不如把軍隊全部帶走,讓這個小王八蛋一個人去洪州。”

  李成式搖了搖頭,“他可以不仁,我卻不能不義,他好歹是吳王世子,算了,我已仁至義盡,自己離開就走了。”

  他狠狠抽一鞭戰馬,向北方而去。

  李成式在營帳中鬧了一場,李易已經沒有心思吃飯,他手中提著劍,惡根狠地盯著遠處,他的一隊親兵已經去抓捕李成式了。

  片刻,一名親兵奔回來向李易稟報,“稟報主帥,李成式帶著一百多名心腹向北去了。”

  “跑了!太便宜他了。”

  李易恨得一劍砍進了拴馬樁,不過他心念一轉,這樣也好,現在軍隊就完全由他控制了。

  不過李成式的兵諫還是讓他略略冷靜了下來,今天就是大年三十,可以給士兵們休息一夜,明天再給他賣命,他當即下令道:“全軍即刻出發,再行三十里,在紫溪縣駐營。”

  軍令如山,六萬大軍再一次疲憊地出發了,浩浩蕩蕩,向三十里外的紫溪縣進發。

  ………………

  就在李易六萬大軍準備在紫溪縣過除夕之時,他們卻不知道,李慶安的大網已經在悄悄地收攏了,就在前一天夜裡,一支由三百艘五千石大海船組成的龐大船隊駛入了杭州灣,在錢塘縣靠岸了,船上滿載著從鹽港上船的三萬安西軍騎兵精銳,三萬北唐騎兵無聲無息地上岸,嚴密封鎖了消息,連錢塘縣的地方官都不知道一支大軍在他們管轄區內出現。

  率領這支騎兵大軍的,正是大將李抱真和副將趙崇節,這就是趙崇節的計策,讓嶺南軍北上,誘引江南軍的主力南下迎戰,他們再出奇兵,從杭州灣登陸,切斷江南軍的歸途。

  這就有點像後世朝鮮戰爭中美軍在仁川登陸,切斷朝鮮軍的後路一樣,是一個極為高明的策略。

  三萬騎兵每人只帶三天的口糧和草料,一路輕裝前行,下午時分。江南軍到了紫溪縣東,而北唐騎兵卻佔領了於潛縣,在這裡北唐軍截獲T李易的後勤輜重,一支由千餘輛平扳大軍組成了糧食及輜重隊。

  截住了後勤輜重隊,也就意味著他們的策略已經成功的八成,剩下的就是如何全殲李易的六萬大軍了。

  李抱真在和趙崇節商量著進軍路線,從於潛縣到紫溪縣相距不過五十裡,騎兵最多一個多時辰便可以殺到,但主帥李慶安給他們的五個字是‘謀定而後動’,也就是說,他們必須要有充分的情報支持,這也是安西軍的一貫風格,十支斥候隊在他們上岸之後便撒放出去了,李抱真和趙崇節一致決定,先等斥候的情報,再商議具體的行動方案。

  這時遠方駐營處隱隱傳來了輕微的騷動,李抱真便起身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片刻,一名士兵奔回稟報道:“蘇渝將軍抓住了一隊百人敵軍,主將似乎是個很大的官。”

  李抱真詫異,立刻令道:“把抓住的敵將帶上來。”

  蘇渝便是趙崇節在漢中之戰中比箭收服的那名漢中軍大將,他一直跟隨著趙崇節,也跟隨李慶安參與了這次江南收復戰,現在是一名郎將,他擅長於斥候巡哨,便被李抱真任命為巡哨首領,率一千騎兵在外圍巡哨,就在半個時辰前,蘇渝的一名手下發現了一隊百餘人的江南軍騎兵從南方奔來,蘇渝便設了一個埋伏,伏擊了這支騎兵,活捉騎兵首領,審問了才知道,抓住的這人竟然是江南軍副帥李成式。

  蘇渝大喜,急忙將李成式解到了李抱真的面前,李成式雙手被捆綁在身後,他挺身昂頭,立而不跪,但他心中卻冷如死灰,他看到了三萬北唐騎兵,這才明白了李慶安之謀,嶺南軍北侵根本就是一個圈套,就是為了引李易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貨南下,再截斷他的退路,將六萬大軍全殲,他不由暗暗歎息,江南軍此番休矣!

  李抱真看了他半晌,他知道這個李成式最早原是大唐水師都督,後來又被任命為揚州大都督府長史,是一名文官出身的領軍大將,尤其擅長訓練水軍,江南水軍就是他一手訓練出來的,此人也是李慶安重點關注的對象,沒想到竟然在這裡被活捉了。

  李抱真一擺手命人把他身上的繩子解了,抱拳拱手笑道:“原來你就是李長史,久仰了。”

  李成式默默活動了一下手腕,沒有吭聲,李抱真並不以為意,又笑道:“我們突然出現在此處,李長史沒有想到吧!”

  李成式搖了搖頭,道:“我以為嶺南軍是你們假扮,沒想到你們竟然在杭州灣登陸,確實讓人意外,果然很高明,只是你們的大船從哪裡來?”

  李抱真向旁邊的郎將田建明一招手,田建明上前施禮道:“李將軍,何事?”

  “沒什麼,我把你介紹給這位前大唐水師都督認識一下。”

  李抱真指著田建明對李成式道:“這位田將軍半年前還是信德駐軍,四個月前,田將軍從信德南部的安西軍港集發,率領三百艘大海船運送兩百萬石糧食,一路航行萬里,一個多月前抵達了廣州,隨即又率船隊北上,最後抵達鹽港,我們三萬軍隊就是在鹽港上船南下,在杭州灣登陸,就等你們的軍隊南下迎戰嶺南軍,我們再出擊,前因後果,李長史明白了吧!”

  李成式動容,他曾是大唐水師都督,但大唐水師在唐初白水河之戰擊敗了日本水師後,便再也沒有大建樹了,更不用說遠航去波斯信德,他心中對田建明充滿了尊重,竟抱拳給他行了一禮,徐徐道:“田將軍是我所敬佩之人。”

  李成式又回頭對李抱真道:“不過你們三萬人未必能攔截得住我們六萬大軍。”

  旁邊的趙崇節卻微微一笑道:“看來李長史把我們大將軍想得太簡單了,為了這次江南之戰,我們大將軍在半年前便著手準備了,而且內衛情報堂早已詳細收集了關於吳王和他世子的所有情報,他們的性格特點,他們的弱點,我這樣給你說吧!李易在四更時有尿床的習慣,他四更前就會起來小便,然後再也睡不著,他的性格急躁自私,從不會考慮士兵的勞累,一定會在五更前開始下令行軍,從他十六歲到現在,沒有一次例外,所以明天清晨,他也會在五更前出發,我沒有說錯吧!”

  李成式聽得目瞪醜呆,一點沒錯,李易就是這個特點,他這次才發現,但他卻不知道這是因為李易有尿床的緣故,但對方卻清清楚楚。

  “你們……怎麼會知道?”

  “這就是我們內衛情報堂的本事。”

  趙崇節又笑了笑道:“我不妨再給你透露一下,吳王的幕僚李台卿在年初時便已經歸降了我們,所以你們這次派了多少軍隊,有多少糧草,有多少軍馬,行軍路線,我們都清清楚楚,雖然我們只有三萬軍,可我們是三萬騎兵,是安西最精銳的騎軍之一,個個身經百戰,請問李長史,能否攔截得住你們的六萬軍隊?”

  李成式無言以對了,連李璘最信任的幕僚李台卿都投降了李慶安,這場戰役還有什麼意義,他不由想到了一句話: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李喜式長歎一聲道:“你們贏了。”

  李抱真慢慢走上前,誠懇地說道:“我們贏是必然的,但趙王殿下不希望江南的子弟跟隨李璘背井離鄉去巴蜀,所以才想盡可能地將這些士兵留在家鄉,使江南不遭到戰爭的破壞,這樣大唐才能實現中興、再現盛世,趙王心懷天下黎民,李長史也曾是一方父母之官,為什麼李長史不能為朝廷效力,非要跟隨李璘造反。”

  李成式歎息一聲,低頭不語,趙崇節又勸他道:“你的親兵也說你已和李易翻臉,試想,李璘在兒子和大將之間,他會選擇誰?李璘寧願信任兒子,也不信任你,你若回去,必死無疑,我們大將軍也曾對我們說過,他說,我若能得李成式,當命他率大唐水師,縱橫四海,為大唐開闢海疆領土,這是我家大將軍的原話。”

  李成式眼睛漸漸亮了,他呆呆地看著趙崇節,率大唐水師縱橫四海,為大唐開闢海疆領土,這是他少年時的心願,此刻他心潮起伏,激動萬分,他忽然單膝跪下,給李抱真抱拳道:“李成式願重返朝廷,為趙王殿下效力,為大唐水師的興盛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李抱真連忙扶起他,點點頭道:“好!我這就派人送你去江北見趙王殿下。”

  李成式卻堅定地搖了搖頭道,“我想跟你們一同南下,我不想六萬兒郎跟著李易那蠢貨送死。”

  …………………

  傍晚時分,斥候的情報送來了,今天是除夕,李易的六萬大軍在紫溪縣城外紮營休息,但軍營內沒有聽見除夕的熱鬧,非常安靜,估計士兵們全部都睡著了。

  “那李易呢?”李抱真沉聲問道。

  “他率一千親兵進城過除夕了,還命紫溪縣的三十大戶,每戶獻一個女人給他。”

  “這個狗日的!”李成式低聲罵道。

  李抱真毫不猶豫道:“這是一個非常好的機會,我們現在就出發!”

  主將李抱真一聲令下,三萬騎兵紛紛上馬,加快了速度,三萬騎兵風馳電掣,氣勢如虹,向五十裡外的紫溪縣疾馳而去。

  天已經漸漸黑了,夜幕籠罩著紫溪縣,紫溪縣是一個小縣,人口只有千戶,縣城很小,容不下六萬大軍入駐,李易自己也要度除夕,因此他不准軍隊進入城內,而是在城外駐營,本來他是想讓士兵們好好吃一頓,明天再替他賣命行軍,不料他的後勤沒有跟上,糧肉都沒有送到,派了幾個人去催促也沒有消息,而紫溪縣也無法供應六萬大軍的吃喝,無奈之下,李易便命士兵喝清水吃乾糧,早點睡覺。

  軍營內怨聲載道,但也沒有辦法,大家都著實累壞了,隨便吃一點乾糧,士兵們便沉沉睡去。

  幾十名軍官卻沒有睡,他們聚在一起商量對策,極有威信的李成式走了,軍官們便不想去洪州給李易賣命了。

  “他娘的,老子們喝清水吃炒米,這就是除夕了,他小子卻進城去睡女人吃宴席,老子不幹了!”

  一名郎將破口大駡,他叫駡引發了共鳴,幾十名軍官都跟著罵起來,一名軍官道:“聽說嶺南軍中有疫病流行,咱們去了,不被感染送死嗎?”

  另一人冷笑道:“得疫病死還不錯了,老子估計半路上就要累死。老子的馬已經快累死了,明天老子背著馬行軍。”

  “喂!喂!大家不要罵了,商量一下吧!趁今晚那小子不在軍營,咱們走吧!”

  “能走到哪裡去啊!”

  “走到哪裡都可以,回家或者過江投靠北唐軍去,就是不要跟他累死,還背個造反的罪名。

  眾人七嘴八舌,忽然,帳篷微微震動起來,油燈也掉在地上熄滅了,眾人面面相覷,“是地震了嗎?”

  “不像,那有地面越來越抖的?”

  這時,地面越來越抖得厲害,隱隱聽見了悶雷般的聲音,一名軍官有經驗,他忽然大喊一聲,“不好,是騎兵!”

  帳篷內像炸窩一般,幾十名軍官跌跌撞撞向外奔逃,奔出帳外,他們頓時驚呆了,只見黑暗中無數騎兵身影從軍營四周飛馳而過,黑影瞳瞳,不知來了多少騎兵,很多士兵也被驚醒了,他們從營帳裡逃出來,茫然不知所措。

  三萬騎兵氣勢奔騰,馬蹄聲如山崩地裂,片刻後,三萬北唐騎兵便將大營團團圍住,漸漸地,騎兵群安靜下來,大營內一片寂靜,這時,李成式策馬走近營門,他低沉而略帶一點嘶啞的聲音在夜空中回蕩。

  “各位弟兄們,我是李成式,我是來救你們,你們已經被安西軍最精銳的三萬騎兵包圍了,你們只是步兵,在騎兵刀下,你們只能是被宰的羔羊,李易愚蠢而自私,不體恤士兵,今晚是除夕,是全家團圓的日子,你們卻在這裡喝清水吃乾糧,而李易卻進城去大吃大喝享受,這是何其不公?弟兄們,放下你們的兵器,你們可以回家,也可以投降朝廷,聽清了嗎?是朝廷的軍隊,現在你們都在造反,放下你們的武器,我李成式向你們保證,你們將活著迎接新年!”

  李成式在軍中威望極高,再加上三萬安西騎兵令人膽寒,以及李易的不仁不義,許多士兵早已悄悄放下自己的兵器了,這時,剛才開會的軍官們大喊起來,“聽李成式將軍的命令,我們放下武器,不給那個王八蛋賣命!”

  有軍官們帶頭,越來越多的士兵開始放下武器了,此時所有人都知道,若想活命,只有投降一途,軍官們自發地組織起來,帶領自己的部下,一個營一個營地走出大營投降,李易的親兵都跟他進城享樂去了,沒有任何人阻攔或者鬧事。

  李抱真眯著眼,結果有點出乎他的預料,根本連一兵一卒未傷,六萬江南大軍便投降了,抓住了李成式,換來了六萬軍,這筆買賣合算啊!

  半個時辰後,六萬江南士兵全部走出了大營,密密麻麻地集中在大營的西北部,這時李抱真對趙崇節令道:“你可帶領部屬進營清理,有敢藏匿抵抗者,格殺勿論!”

  “給我來!”

  趙崇節一揮手,率領本部五千騎兵沖進了空蕩蕩的大營之內……”

  李易是在半個時辰後知道了安西大軍到來的消息,紫溪縣城外,密密麻麻的火把將縣城團團圍住,兩萬騎兵手執火把,形成了一片火的海洋,他們沒有發動進攻,就只用一種強大的無聲力量壓迫著城內的李易。

  李易的狂妄和無知在這一刻淋漓盡致地出現了,北城門大開,李易全身盔甲,戰馬狂奔,揮舞著大鐵槍,率領一千親兵大吼大叫向安西騎兵沖來,他是江南第一猛將,兩膀有千斤之力,難道他還不能突圍出去嗎?

  這時,安西軍旗下的趙崇節緩緩抽出了一支箭,搭弓上弦,拉弓如滿月,箭尖閃動著死亡的光芒,他是安西軍第五箭,僅次於李慶安、南霧雲、荔非守瑜和李晟,這一箭將是安西軍送給李易的教。

  弦一響,箭如閃電,強勁快疾,黑暗中李易正張口大喊,‘噗!’地一聲,強勁的羽箭射進了他的口中,箭尖從後腦透出,李易眼珠猛地凸出,扔掉了大鐵槍,雙手高舉,緩緩地從奔馳的戰馬上栽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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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六章 江南初平

  戰爭的殘酷不僅在於它對一個個鮮活生命的屠戮,而目還在於它的果斷、迅猛,一發難以停止,一旦發動則不留餘地,戰勝者一定會將敗者掠奪精光方才善罷甘休。

  李慶安策劃了近半年,等待了一個多月的江南戰役,當它突然發動時,它便以一種毫不留情、毫不回頭的姿態猛烈展開了。

  除夕之夜,三萬北唐騎兵在紫溪縣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勢包圍了六萬軍,並不傷一兵一卒將其全部俘虜,隨即,北唐軍兵分兩路,李抱真和趙崇節各率一萬騎兵,如兩把犀利的尖刀,以摧枯拉朽之勢直撲潤州江南大營。

  李璘絢麗的江南夢儼如一個巨大的空心樓房,在北唐軍外科手術般的打擊中轟然坍塌了,僅僅兩天時間,兩支北唐騎兵勁旅席捲江南大地,各地江南駐軍紛紛嘩變,扯掉李璘的朱雀旗,樹立了北唐軍的黑底黃龍軍旗。

  江南的各州各縣刨區趕李璘派駐在各州縣的觀察使,李璘在各地倉庫被地方官府沒收,他位於蘇州的吳王府被激憤的民眾一把大火燒毀,在蘇州城北的五十萬石軍糧倉被數萬民眾一搶而空。

  剛開始,求救的急報如雪片般飛向潤州江南大營,但兩天后,再也沒有任何求救信,對於李璘而言,潤州以南就儼如死一般的寂靜,他的所有勢力都分崩離析了。

  兩支唐軍騎兵已經進入了潤州地界,趙崇節部在江寧縣東截住了準備上船逃跑的駐軍,江南軍倉促應戰,一萬鐵騎僅三個衝擊,便擊潰了大將朱濤率領的兩萬江南軍,殺敵三千,俘虜一萬五千余人,大將朱濤被趙崇節一箭射殺。

  清晨兩支唐軍騎兵勁旅在潤州丹徒縣以南四十裡處匯合了,他們的下一個目標,便是潤州丹徒縣的最後兩萬軍隊,吳王李璘就在軍營之中。

  病來如抽絲,病去如山倒。

  金絲羊毛大帳內一片狼藉,各種文書堆積如山,土地的契約,地方的戶籍,打包整理好的,散亂堆放著不知該放何處的,淩亂得腳都插不進去。

  吳王李璘怔怔地坐在一隻木箱上就像一個還沒有睡醒的人,目光茫然不知所從,但他的夢已經碎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十天前還在江北找不到船渡江的北唐大軍竟一夜之間殺到了他的眼皮子下面,一個多月來引弓待發的李慶安,竟突然一箭射到了他的面門,六萬南征大軍下落不明,兒子生死不知,而他自己也到了生死邊緣。

  撤軍是不容置疑了,他想和李慶安一搏的勇氣也早已煙消雲散只是他還有點茫然,他還想再回味一下江南,可是他還有這個機會嗎?

  “殿下,快走吧!再不走敵軍就殺來了。”

  一直勸他留在江南和李慶安一搏的三個幕僚,此時比誰都態度堅決,趕快逃再不逃就沒有機會了。

  李璘歎了口氣,他抬頭看了看四周,沒有看見李白的影子。

  “李太白呢?”

  “殿下忘了嗎?他去常州催糧了。”

  “哦!”

  李璘覺得自己什麼事情都忘了,一夜之間,他就想老了十歲他忽然有點傷感,李白是回不來了。

  “殿下!快走吧!敵人騎兵已經殺到二十裡外了。”

  這一次是他得的侍衛在催促他了,“再不走真的就來不及了。”

  江南大營離長江邊還有十裡再不走,確實是來不及了李璘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站起身看了一眼滿營帳的木箱,搖搖頭道:“東西都不要了,命所有人上船吧!”

  時間緊迫得連出營的時間都沒有了,一輛馬車從營門口快速駛來,停在了大帳前,李璘最後看了一眼大營,一咬牙,低頭鑽進了馬車。

  馬車起步,速度越來越快,向十裡外長江邊馳去。

  在長江中央,二十幾艘戰船一字排開,這是北唐軍從鹽港繳獲的戰船,一共二十五艘,都是三五百石的中型戰船,它們停泊在江心,遠遠地可以看見江南岸的動靜,長江南岸,數百艘戰船開始起鈷了,大帆張起,千帆如雲,桅桿如林,這裡南岸江南軍準備撤離的信號了。

  在最大一艘戰船的船頭,李慶安手摁劍柄平靜地望著數裡外的敵軍戰艦群,雖然他離對方還很遠,但他卻已經能感受到對方的倉促和膽怯,對方已經在逃跑了,今天是慶平二年的正月初四,他終於收復了江南,他仿佛看見了一望無垠的稻田,看見了一條條小河在這片肥美豐腴的土地上縱橫交錯,這裡從中唐以後便是中國最富饒的地區。

  儘管大唐在安史之亂中遭受重創,它的政治幾近破產,但它還是風雨飄搖中殘存了近兩百年,就是因為江南給它帶來了源源不斷的物資和糧食,如今,這片富饒的土地已經歸屬於他,但他的血液並沒有激流澎湃,很奇怪,他的血液平穩而舒適,只感到一陣陣喜悅,就仿佛這一天很早就已經到來,他的腦海裡只閃動著一句話:得江南者坐穩天下。

  這時,對岸隱隱傳來了低沉的號角聲,這是令每一個安西士兵都無比熟悉的號角聲,八年前,李慶安在無數的號角聲中選中它,它低沉,回蕩,就一個帶著沙聲的男低音,當它吹響時,有一種震撼心靈的共鳴。

  很快,戰船上也響起了同樣低沉的號角聲,在大江上回蕩,和對岸的號角聲呼應,只聽對岸的號角聲越來越近,一群安西騎兵在對岸一角威風凜凜地湧現了,緊接著,在長達數裡的江岸上越來越多的騎兵出現了,他們呐喊著,向尚未來得及上船的江南軍猛撲而去。

  江岸上一片混亂,還有數千士兵沒有來得及上船,北唐騎兵便殺到了,岸上己經亂作一團,有士兵抵抗,更多的人是嚇得魂不附體,跪地投降。

  大船也不再排列隊伍,開始調頭向大江中駛去就在李慶安戰船的一里之外,近四百艘戰船緩緩離開了碼頭,風帆鼓起,借著剛剛才出現的東風沿著大江向西開去,這時一艘最大的戰船和李慶安的座船相錯而過,兩艘戰船只相距兩百步。,李璘站在船頭,他緊緊地盯著李慶安的座船,忽然,他看見了李慶安,眼中萬分驚訝,他萬萬沒有想到,奪取他根基的仇敵竟然就在他眼前,只相距兩百步,他的眼中仿佛噴射出了怒火,恨不得一口將李慶安吞掉,他身旁侍衛官也看見了李慶安,頓時大叫道:“王爺,這是機會,用船把他撞沉了!”

  “機會?”

  李璘有些茫然,他什麼時候有過機會?他似乎看見了李慶安冷冷的笑容,心中忽然害怕起來,連聲喊道:“快!快離開這裡。”

  李慶安負手站在船頭,他根本不懼李璘大船會向他撞來,他已經看透了李璘骨子裡的怯弱。

  他也不下令放箭,只淡淡地看著李璘的大船駛遠,駛離了江南。

  “大將軍,就這麼放他們走了嗎?”

  賀婁餘潤一臉不服氣地望著遠處已變成一個個小黑點的戰船,難道真的就任這些戰船在他們眼皮子底下逃走嗎?

  李慶安輕輕搖了搖頭,笑道:“你不用擔心,在他們前方自有一支水軍會將他們攔截住。”

  說完,他擺了擺手令道:“可以前往對岸了。”

  二十五艘戰船拔起鐵錯,向長江南岸緩緩駛去。

  五天后,正月初九,在常州晉陵縣,也就是今天的常州,來自江南地區的揚、楚、宣、潤、常、蘇、湖、杭、越、明等十州四十餘個縣的二百多名州縣官員濟濟一堂,參加李慶安舉辦的江南迎新年會。每一個人都對這次會議充滿了期待,這關係到朝廷對江南的定位,關係江南今後數十年的發展方向。

  所有人都相信,李慶安的心中已經為江南的發展畫上了一幅未來之圖。

  會議在常州國子學的講學堂內舉行,講學堂是一座大殿,是常州最宏偉的建築,可以容納三千名生徒在此聽學,此時大殿內坐滿了黑壓壓的人,不僅僅是二百余名官員來參與,還有近五百餘名來自各州的豪門商賈以及士紳大戶的代表也列席了這次迎新年會。

  這並不是一場宴會,有點類似於後世的茶話會,每兩人一桌,桌上擺著瓜果茶水,以及一些點心糖食,按照官品高低,太守們坐在第一排,如杭州太守韓混、宣州太守第五琦、蘇州太守李希言、常州太守韋黃裳、揚州太守季廣琛等等,其後是長史司馬,再後是縣令縣丞,再向後面便是有爵位或者勳官的地方紳士名流了。

  李慶安還沒有來,會場內氣氛熱烈,眾人竊竊私語,喧雜聲一片。

  杭州太守韓混和江淮轉運使崔寧坐在一桌,崔寧雖然剛來揚州就任沒多久,但他在長安見過幾次韓混,彼此還算比較熟悉。

  韓混年約四十餘歲,進士出身,步入官途近二十年,從主簿一步步做到了太守,他已經做了七八年太守,歷任幾州,官譽卓著,按照正常的晉升,下一步他要麼進京高升,要麼為地方觀察使,可以說,韓混是江南地區的官員領袖,另外,他也是丹青高手,是歷史上著名的畫家,以畫牛而出名。

  韓混是刻意和崔寧坐在一起,他想從崔寧這裡瞭解一點李慶安對江南地區的打算。

  他笑了笑先問道:“不知崔相國疏通漕河一事準備得如何了?”

  崔寧雖然沒有被正式任命為左相國,但他已經得到了中書門下平章事的資格,左相空虛,人人都知道那就是為崔寧而設,現在崔甯臨時受命為江淮、河南轉運使,御史大夫,負責疏通漕河,建造置場倉庫,他率領百餘人的漕渠官員已經在河南至揚州一線考察了一個多月,積累了大量的數據和圖稿,這次趕到常州是為了和李慶安商量具體開工事宜。

  “先期考察已經結束了,現在主要是勞力和資金糧食問題,只要解決這兩個問題,我便有把握用半年時間完成漕河的疏通。”

  “那可有了解決的方案?”

  “有了!”崔寧捋須笑道:“昨晚我趙王殿下商量了一夜,勞力由李璘軍隊的戰俘來充當,共有八萬餘人,另外揚州招募的新軍也會負責揚州到淮河一段的河道疏通,在春耕之前,再動員二十萬民眾參與興修河道;至於資金,揚州尚有八十萬貫鹽稅和四十五萬貫的商稅,可以全部投入河道整治中,另外大將軍答應從海外運來的兩百萬石糧食中,撥付一半作為河道治理專用,人財物都齊全了,上元節後將正式開工。”

  崔甯侃侃而談,但韓混此時並不是很關係河道疏通,他關心李慶安將如何打整江南,會不會把江南作為戰敗一方進行大肆掠奪。

  他小心翼翼問道:“崔相國,我聽說趙王殿下之所以率先進攻吳王,是因為長安物價暴漲,物資短缺所致,李璘已經西撤,不知趙王殿下的下一步打算是……”

  崔甯見韓混眼中有一種掩飾不住的擔憂,知道他的擔心,便微微一笑道:“韓使君是擔心江淮的明日嗎?”

  兩人都是比較直率之人,沒有含蓄,沒有試探,句句都說在點子上,韓混點了點頭,低聲歎息道:“李璘窮兵贖武,在江南大肆徵兵征糧,江南人口稀少,經不起他這種折騰,已經傷了不少元氣,如果朝廷再像開元年間一樣”從江南大量運走物資,我很擔心江南民眾負擔不起。”

  “韓使君有些多慮了,我在岐州為太守使,曾和趙王殿下深談過,其中他也說到了江淮。”

  “哦!”韓混大為感興趣,連忙問道:“他怎麼說?”

  “他只說了一句話,說對江南他將授之以漁,而不是取之以魚。”

  崔寧用茶水在桌上寫下了兩個不同的‘漁’和‘魚’字,韓混眼睛一亮,隨即又有點困惑,“崔相國能不能具體說一說?”

  “我也不好具體說,不過我倒知道一點趙王殿下的思路。

  崔寧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又笑道:“據我的經驗,趙王殿下在江南要做的第一件事應該就是解決土地矛盾。”

  “土地?”

  “對!土地。”

  崔寧肯定地點點頭道:“土地問題是一切戰亂和衝突的根源,敬宗皇帝在關中強制收田,雖然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但關中的土地兼併問題已經基本解決了,給我們打下了很好的基礎,隨即趙王殿下在河南用贖買的辦法收田,也獲得成效,而江南地區土地兼併不嚴重,大部分自耕農都集中在這一帶,所以趙王殿下應該是先定下土地的規矩,再考慮其他。”

  “不知他會定下什麼規矩?”

  “一是贖買大戶的超占土地,二是凍結土地買賣,三是以土地換商稅減免,這第二條是顏真卿的建議,而第三條是裴曼的建議,我估計會在江南先做試點。”

  “減免商稅?”韓混沉吟了片刻道:“難道趙王殿下是想在江南發展商業嗎?”

  崔寧笑了起來,“這是必然的,但也不完全,揚州商業之發達,已是全國第一,可推而廣之,在潤、蘇、越各州大興港口,發展海外貿易和內河貿易,提高商人地位,鼓勵民眾發展手工業,同時江南土地豐腴,可將大量北方人口南遷,提高農桑技藝,開墾稻田,提高糧食產量,這樣經過五到十年發展,江南地區必將成為大唐的商業和農桑中心,我這次南下疏通漕運,也是為了加強江南和中原地區的往來聯繫,而絕不是為了掠奪江南地區的物資。”

  韓混長長的松了口氣,低聲笑道:“若真是這樣,我敢保證,江南官員必將堅決支持趙王殿下。”

  他話音剛落,只聽門口一名侍衛高聲喝喊道:“趙王殿下駕到!”

  講學堂中頓時安靜下來,只見李慶安身著一品紫朝服,從大門外匆匆走進,幾名侍衛護衛在他左右,他嘴角帶笑,徑直走到主席前,對眾人拱手施禮道:“各位,我來晚一步,請大家見諒!”

  大堂上頓時響起一片掌聲,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見到李慶安,見他年輕挺拔英姿勃勃,完全沒有傳說中的兇神惡煞之相,大部分人第一印象便喜歡上了這位年輕的大唐第一權臣。

  常州太守韋黃裳暗暗對蘇州太守李希言一豎大拇指,低聲道:“頗有太宗風采!”

  蘇州太守李希言捋須點點頭笑道:“果如使君所言。”

  李慶安擺擺手又對眾人道:“先告訴大家一個消息,我也是剛剛收到,吳王李璘的敗軍在和州蕪湖港附近遭遇到了東來的荊州水軍,也就是哥舒翰之子統帥的三萬大軍,雙方在江上發生激戰,李璘的坐船被擊沉,吳王李璘已死在亂軍之中其部屬死傷過半,最後全部投降。”

  大堂內先是一片沉寂,隨即掌聲如雷,李璘身死,也就意味著江南兵患徹底結束。

  大堂的氣氛變得輕鬆歡快起來每個人的心中都像卸下一塊大石,只要李璘死了,那李慶安就不會再遷怒於江南地方官府和民眾了。

  這時,李慶安又笑道道:“今天請大家來,就是想和大家談一談江南地區的將來,今天只是非正式的坐談,大家可以暢所欲言不要拘束,我先開宗明義。”

  大堂內又再次安靜下來,每個人都目光熱切地望著李慶安,只聽李慶安笑道:“對江南的定位我只有十個字:授之以漁,而非取之以魚……”

  “哪位使君先說?”

  “我來先說幾句吧!”韓混站起身笑道。

  清晨薄霧籠罩在曲阿縣的簡瀆小鎮,這是一個富庶而寧靜的江南小鎮人口不足百戶,民風淳樸,人民安居樂業,簡瀆鎮因緊靠簡瀆河而得名,自古便以出產京口綾衫段而出名幾乎家家戶戶都開織坊,所生產的京口綾衫段從來都是京城貢品。

  薄霧中,李慶安身穿一襲普通青緞長袍頭戴紗帽,兩個隨從挑著書箱行李完全是一個準備進京趕考的士子。

  明天李慶安就要離開江南返回長安了,在返回長安之前,他需要了結一樁心事。

  在小鎮的石板街中間有一家羅記織坊,織坊有十張織機,請了十幾名女工,在簡瀆鎮算是一家中等的作坊。

  作坊前面便是簡瀆河,有一個小小的專用碼頭,碼頭上栓著兩艘烏蓬平底貨船,一大早,羅記織坊正在出貨,幾名船工正將一匹匹用油紙包裹好的綾衫段搬運上小船。

  這時貨已經搬完了,收貨的商人對羅記織坊的坊主拱手笑道:“羅夫人,這次多謝了,下一次我會在二月底左右前來取貨,望夫人多多幫忙,我一定會出更好的價錢。”

  坊主是一個中年婦人,她雖然頭髮已經有幾根銀絲,但依舊容顏清秀,看得出她年輕時的美貌,她微微笑道:“沈東主可要早一點來,最近有粟特商人來鎮上收貨,價格更好,不過我既然已經答應了沈東主,就一定不失約,不過有言在先,若二月二十五號沈東主若還沒有來,我就視同沈東主放棄,貨就給別人了。”

  “一定!一定!我一定會在二十五號前趕來。”

  商人又施一禮,小船緩緩地駛走了,這時一名少婦從店裡匆匆出來,問道:“娘,你看見二郎了嗎?”

  “那不是嗎?”

  羅夫人一指不遠處,只見一名年輕男子坐在河邊的大石上,傻呆呆地望著冉冉升起的半邊鮮紅的朝陽,他忽然回頭甕聲甕氣道:“娘,我餓了,想吃餅!”

  “跟你媳婦回屋去吧!家裡有餅呢!”

  百步外,李慶安望著她們,他的眼角有些濕潤,他看著少婦將傻乎乎的丈夫拉進了房間,不由喃喃低語道:“祝你們一生平安幸福!”

  他轉身默默地離開了石板街,向小鎮外走去,五裡外停著一輛百餘人護衛的馬車。

  這時,羅夫人轉過身,注視著李慶安越走越遠的背影,她的眼睛也有點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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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七章 安祿之癖

  慶平二年三月,遲到的春風終於吹到了河北道,黃河已經解凍,春雨酥潤,流水潺潺,一片片森林披上了綠裝,河北大地上變得生機勃勃。

  停戰已經過去了幾個月,幽州的戒備也漸漸地鬆懈下來,往來幽州的客商也不再盤查,設立在官道上的十幾個哨卡已形同虛設,雖然還有士兵駐守,但士兵只負責監視往來軍隊和鏢局等武裝組織,對於商人的進出已經視而不見了。

  由於李慶安的斥候並沒有燒毀糧食倉庫,因此今年幽州的新年依然和往常一樣熱鬧,隨著春天的到來,幽州的民眾也似乎忘記了戰爭的陰影,跟隨著春天的腳步變得更加活躍起來。

  幽州鴻運酒樓,這裡也是幽州著名的酒樓之一,每天這裡食客盈門,這裡也有很多消息靈通人士在此用餐,時不時發表一些時事評論,透露一點獨家秘聞,因此不少有心人也刻意來這裡用餐,使酒樓的生意變得格外興隆。

  這天中午,鴻運酒樓還是和往常一樣地熱鬧喧嘩,尤其二樓更是食客爆滿,不時傳來陣陣大笑聲,在二樓靠窗的一個角落裡坐著一個長著娃娃臉的年輕人,他便安西軍斥候首領季勝,季勝是從唐興縣而來,一個冬天,安祿山發動了三次對躲藏在白洋澱的反叛民眾的圍剿,先後出動了三萬大軍,雖然沒有最終滅掉張巡的義軍,但也使跟隨張巡的民眾損失慘重,再加上嚴冬和糧食缺乏,很多百姓都熬不下去了,有的死去,有的選擇了離開,現在張巡手下只剩四百余人,季勝也有一名弟兄不幸病故,這次他帶三名弟兄扮作商人來幽州,主要是想買一批傷藥。順便打聽了一下安祿山的情況。

  他一邊喝酒,一邊豎著耳朵聽酒店裡的各種消息。

  二樓的大堂上熱鬧異常,近百名酒客圍在一起,眉飛色舞地聽著一個男子暴安祿山的隱私,在幽州,談論安祿山已經成了幽州人的一大喜好,他的花邊,他的八卦,從各種各樣的渠道流出,以各種方式在幽州民眾中流傳,或者是胡人的緣故,安祿山對民間怎麼談論他並不是很在意,事實上他也管不住,只要不是談論他軍隊的秘密,他也隨便別人怎麼議論他了。

  人群中間坐有一個得意洋洋的中年男子,看他的模樣也不過是街頭巷尾的閒人懶漢,但他所說的內容卻不是一般人能知道,很讓人懷疑他有親戚是安祿山的親信,他談的內容是所有男人都感興趣的話題。

  “……燕王極好女色,每天晚上至少要十個女人陪寢,他最喜歡身材豐腴且白淨的女人,每天晚上那個風流快活啊!那個英勇善戰,哎呀呀!你們想都想不到。”

  “有什麼想不到的,他就躺在那裡,讓那些女人一個個輪流坐上去嗎?”

  “去!你懂個屁,燕王是什麼人,征伐天下,一切都要在他的掌握中,他豈能容忍女人坐在他身上?”

  “他那麼胖,怎麼弄?你在吹牛吧!”

  “少見識了吧!”

  爆料的中年男子一陣冷笑,“我怎麼不知道,我侄兒就是他身邊的最親信,他親口告訴我的,還會有假?”

  中年男子的吊起了眾人的胃口,眾人紛紛鼓噪,“快說!快說!到底怎麼弄的?”

  中年男子臉上露出曖昧的笑容,壓低聲音對眾人道:“他讓十個女人除去衣裙,赤著身子跪在矮榻上,然後他的兩個心腹侍衛左右扶著他,另外還有一人在背後推他,這樣一前一後,一進一出,一個一個來,那豈不是是快活之極?”

  中年男子的爆料引來了一陣哄然大笑,有人怪笑道:“老李啊!你的侄兒是扶他的那個?還是推他的那個?”

  中年男子嘿嘿一笑,卻不肯說,他又對眾人道:“你們猜燕王為什麼喜歡白淨豐腴的女人?”

  “那有什麼難猜的,我也喜歡啊!”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這種事情很多人都反應極快,有人立刻想到了,“莫不是因為貴妃的緣故?”

  眾人恍然大悟,大堂裡一片噓聲,安祿山喜歡楊貴妃,這是天下人皆知的事情,是安祿山親口說出,而且他說楊貴妃根本沒有死,就藏在某處,這大家也相信,這種大美人怎麼會輕易死呢?

  “說對了!就是楊貴妃的原因,燕王對她一直夢縈魂牽,多次去找她,可就是找不到,沒辦法,他只好多找像貴妃的女人來解相思之苦,居說燕王有過懸賞,替他找到貴妃者,賞錢十萬貫!”

  懸賞十萬貫,又引起一片驚歎聲,這時,酒樓掌櫃擠進來,笑駡道:“老李,你又在影響我生意了!”

  那中年爆料人立刻舉手笑道:“掌櫃發話了,大家去吃飯吧!今天到此為止,下次再給大家講更刺激的事兒。”

  眾人笑著紛紛回座位了,季勝倒是對這個姓李的中年男子很感興趣,他用筷子指了指那個爆料的老李,笑著問同桌酒客道:“他說的都是玩笑話吧!”

  同桌酒客搖了搖頭道:“應該是真的,他侄兒就是安祿山心腹侍衛李豬兒,他是李豬兒唯一的親人,從小將他養大,李豬兒視他為父,所以這些安祿山的隱秘他能知道。”

  “原來如此,他這麼張揚安祿山的隱私,不怕安祿山抓他嗎?”

  酒客詫異地看了季勝一眼,道:“朋友不是幽州人吧!”

  “我是趙州人,來幽州做生意。”

  “這就難怪了,你是不知道,這種之事安祿山從不在意,他自己都公開說他思楊貴妃而不得,不過你要記住了,別提軍隊,別提李慶安,這是他的兩大忌諱,別的隨便你說。”

  季勝點了點頭,他又向那個姓李的中年男子看去,只見他吃完飯,起身要走了,季勝忽然有一種職業敏感,他覺得有人在監視這個中年男子。

  果然,中年男子剛下樓,他斜對面坐著的兩個年輕男子也扔了一把銅錢在桌上,跟著下樓去了。

  從這兩個男子果斷離去的一些動作姿態細節,季勝非常迅速地判斷出,這是兩個軍人,而且是斥候一類的頂尖軍人,季勝心念一轉,他摸出一塊銀元放在桌上,對酒店夥計招了招手,便也跟著他們下樓了。

  ………………

  爆料的中年男子姓李,叫李醉,本是個遊手好閒的街頭混混,他的侄兒正是安祿山的心腹親衛李豬兒,去年他通過侄兒的關係,謀得了一份看管軍隊倉庫的差事,夜裡出更睡覺,白天則遊手好閒,吃吃酒喝喝茶,暴一點從侄兒那裡聽來的安祿山的隱私,自然有好事者替他買單,他也樂得逍遙。

  中午吃完飯,按照每天的習慣,他應該去附近的一家小茶館喝茶,在那裡呆到下午,然後回家,茶館不遠,穿過一條小巷便到,李醉一邊哼著曲子,一邊慢悠悠地走進小巷,向茶館而去。

  但他剛走進小巷不到十步,後面迅速走上兩人,重重拍了李醉肩膀一下,一回頭,卻見一隻鬥大的拳頭向自己面門砸來,他來不及喊一聲便被打暈在地,這時,一輛馬車嘎地停在了小巷口。

  季勝就在五十步外,他眼睜睜地看著那兩名男子將李醉打翻在地,待馬車駛走,小巷裡已空空蕩蕩,就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季勝的馬寄存在客棧內,他趕不上馬車,只得望著絕塵而去的馬車長歎一聲,不過他也覺得奇怪,會是誰抓了此人,應該不是安祿山,安祿山的人應該會給他侄兒一個面子,那會是誰?

  季勝原本以為幽州會被安祿山控制得跟鐵桶一樣,現在他忽然發現,平靜的局面下一樣的暗流激蕩啊!

  這時,季勝的一名手下從後面匆匆趕來,在耳邊低語幾句,季勝一陣驚喜,“搞到藥了!”

  手下點點頭道:“搞到了不少,都是上好的金創藥,只是對方要價很貴。”

  “貴一點無妨,只要藥是真的,另外要留意對方,對方是什麼人?”

  “對方是安祿山大營內的軍醫,只認錢不認人。”

  “軍醫?”

  季勝心中一動,這裡面會不會有什麼機會呢?他沉思片刻,便立刻道:“速帶我去見這個軍醫,我要和他好好談一談。”

  ………………

  幽州城外的一所大宅內,李醉在一陣痛苦中醒來了,他發現自己躺在柔軟的床榻上,床榻一旁有幾個模糊的人影,漸漸地,幾個人影變得清晰了,李醉大吃一驚,負手站在他面前的竟然是幽州第二號人物史思明。

  不過史思明笑眯眯的表情使略略定下心來,他連忙要爬起身,史思明卻按住了他,微微笑道:“你頭上有傷,不要亂動!”

  李醉這才感到頭痛欲裂,他摸了摸頭部,這才發現自己頭上包有紗布,他愣住了,自己不過被打了一拳,怎麼會……

  史思明柔聲對他道:“想抓你的人是李懷仙,正好被我的手下發現了,他們要殺人滅口,還是被我的人搶過來,很抱歉,你的頭部還是被刺了一劍。”

  李醉有點發懵,李懷仙,幽州的第三號人物,而史思明和他竟然為了自己翻臉,這是為什麼?他幾時變得這麼珍貴了。

  “史帥,我不大明白。”

  “其實也很簡單,李懷仙是為了李豬兒,你是李豬兒唯一的親人,很明顯,他想利用你要挾李豬兒,而達到他的目的。”

  “可是……”

  李醉有點問不出口,那史思明又為什麼爭奪他?

  史思明拍了拍他的肩膀,有點不想多解釋了,笑道:“你安心在這裡把傷養好,總之,我不會讓李懷仙找到你,這關係到燕軍的前途。”

  說完,史思明一拍掌,立刻進來四個千嬌百媚的女人,史思明吩咐她們道:“好好伺候李爺,若他有半點不高興,我要你們的小命。”

  “是!”

  四個香噴噴的美女立刻擁坐在李醉身邊,替他捶腿,替他揉胸,鶯聲燕語,讓李醉如同在夢中一般,他這輩子幾時有過這種享受,他忍不住摸了其中最漂亮的女人一把。

  史思明見他好色的本性畢露,他心中不由冷冷一笑,又安慰他幾句,轉身便走了。

  走到院子裡,史思明吩咐幾名侍衛道:“他想要什麼就給他什麼?讓他醉生夢死,最後要讓他死心塌地為我做事,記住了嗎?”

  “是!卑職明白了。”

  史思明快步走出了小院,他的心腹幕僚耿仁智迎面走來稟報道:“史帥,僕骨阿朵思已經到了,在書房等候。”

  史思明大喜,他等了快半個月了,他急不可耐地向東院走去。

  僕骨阿朵思是漠北僕骨部大酋長僕骨烈的長子,僕骨懷恩死後,僕骨便一分為二,一部分人依然跟隨回紇北上,而另外一部分人則推選僕骨烈為新酋長,南下依附安祿山,被安祿山安放在幽州北部的草原上。

  僕骨烈之所以投奔安祿山,實際是因為史思明的緣故,史思明也是突厥人,和僕骨烈私人交情極深,正是他送信給僕骨烈,邀他南下依附。

  如果說安祿山在契丹人和奚人中極有威望,被他們稱為二聖,那史思明則是突厥人中威望極高,被突厥人私下叫做大唐皇帝。

  這次史思明在恆州兵敗,本來安祿山要嚴懲他,但史思明卻從突厥人那裡要來了八十萬擔乾草,解了安祿山的燃眉之急,使安祿山不僅饒了史思明,還給他補足了兵力,史思明手下又有了八萬精兵,其中還有一萬幽州鐵騎,令他欣喜不已。

  史思明走進了書房,書房內一名年輕突厥男子起身施禮道:“參見史叔父。”

  年輕突厥男子叫僕骨阿朵思,今年二十八歲,是僕骨部大酋長的繼承者,他身材不高,但長得極為壯實,後背一對銀錘,當然,這只是裝飾用,實際他使一對鐵錘,每只鐵錘重達八十斤,號稱僕骨部第一勇士。

  史思明笑眯眯請他坐下,又親手給他倒了一杯熱茶笑道:“我送給你父親的東西收到了嗎?”

  “多謝史叔父,三千斤茶葉已經收到了,我父親感激不盡。”

  “沒什麼!”

  史思明擺擺手笑道:“都是自己兄弟,有什麼好謝的,只可惜河北不產茶,北唐軍又了貿易,我費了好大盡才讓幾個新羅商人從江淮搞來。”

  僕骨阿朵思今天來幽州是有別的原因,他沉吟一下道:“史叔父想問我們僕骨部借兵,我父親想知道,史叔父最多想借多少,另外契丹和襲奚人都得到了厚利,我們非但沒有得到任何好處,反而倒貼了八十萬擔乾草,族人都有些不滿,所以父親希望史叔父能給個明確的態度。”

  僕骨阿朵思說得是兩件事,一是答應借兵,其次要有條件,兵不能白借,這也是安祿山給手下大將放權,允許他們私人募兵,募來士兵就直接作為他們的部屬,史思明嫌招募來的新兵沒有戰鬥力,他便想到了問僕骨部借兵。

  僕骨部全民皆兵,瞬間可以集結起五萬善於騎射的草原騎兵,他們也給了安祿山一個面子,派了五千騎兵編入安祿山的軍中,去年攻打相州,僕骨騎兵也參與了圍城,但他們沒有參戰,因此在分配相州城的戰利品時,安祿山幾乎沒有給僕骨人任何好處,這就激起了僕骨部的強烈不滿,雖然看在史思明的面上借了八十萬擔草料,但帳還是要和史思明一一算清的。

  史思明當然也明白,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他想了想便道:“我要借三萬騎兵,期限為三年,作為條件,我會一年內支付給僕骨部三萬擔茶葉和二十萬匹絹。”

  說到這,他從箭壺裡取出三支箭,一折兩段,發誓道:“我以我的名譽發誓,若我有違諾言,當如此箭。”

  僕骨阿朵思相信他的承諾,他點點頭道:“那我們就一言為定,我這就回去帶兵。”

  僕骨阿朵思走了,史思明慢慢坐下,克制住心中的激動,僕骨部的借兵是他計劃中極為重要的一環,這樣他就擁有了十一萬大軍,足以讓他做一點事情了。

  這時,門外有親兵稟報:“史帥,燕王殿下請你前去,有重要事情。”

  史思明笑了笑,就算安祿山不找他,他自己也要去找安祿山,他換了一身軟甲,便起程向燕王府而去。

  ………………

  安祿山雖然沒有正式稱帝,但他的排場的用度已經和帝王完全一樣了,光他的後宮就有三百餘名嬪妃,他也沒有什麼特別寵愛的妃子,正如李醉在酒樓中所言,他每晚選十人陪寢,三十天輪一次,這個冬天,安祿山在極度荒淫中度過.

  除了三百多名後宮外,安祿山念念不忘的就是楊貴妃了,幾個月前,當年的虢國夫人楊花花找到了他,希望能在河北做生意,當然,作為條件,楊花花除了給他繳稅外,還答應幫他找到楊貴妃,楊花花告訴他,楊貴妃並不在李慶安手上,而是隱居在河東某處,她可以通過楊氏家族的關係替安祿山找到楊貴妃。

  安祿山對楊花花的花言巧語深信不疑,這也是他心中的一種期盼,他不僅免了楊花花的一切稅賦,還給她軍商的特權,他只求楊花花儘快替他找到楊貴妃。

  昨天,楊花花傳來了消息,楊貴妃就藏身在太原府,安祿山砰然心動了,此時已是春暖花開,正是出兵河東之時。

  黃河已經解凍,李光弼大軍擔心補給不足而退回了河南,整個河北都在安祿山的控制之下,安祿山實現了他的第一步戰略目標,佔領河北全境,他的下一個目標就是佔領河東。

  恰逢此時傳來了楊貴妃的消息,于公于私,安祿山都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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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八章 春季攻勢

  草料庫被焚燒事件給安祿山帶來的影響遠遠超過了火藥場被炸,一個冬天,他的三十萬匹戰馬餓死近半,契丹和奚也藉口自己草料不足,只肯支援他們各自的軍隊,若不是史思明從僕骨部借來了八十萬擔草料,恐怕連安祿山的幽州鐵騎也從此消亡。

  又由於安祿山在起事之初不順,連吃敗仗,他的兵力也銳減了十萬人,戰馬不足,兵員減少,再加上他佔領了河北全境,安祿山便改變了策略,准許他的部將有募兵權,而不封頂,但所招募新兵的錢糧由他們自己解決。

  目前擁有募兵權的大將一共有六人,史思明、李懷仙、田承嗣、蔡希德、李歸仁,以及安祿山的兒子安慶緒,這六員大將各統帥重兵,史思明率八萬軍駐紮在恆州、定州,李懷仙依舊駐兵幽州,田承嗣在魏州、博州、相州,蔡希德在滄州、德州,李歸仁則駐紮在趙州、邢州,安慶緒的軍隊則駐紮在薊州、檀州及平州一線。

  得到安祿山的首肯,這六人在轄區內大肆招兵買馬,所需錢糧則從民眾身上盤剝,河北未逃走的民眾還有十之三四,他們錢糧幾乎都被安祿山軍盤剝殆盡,尤其大戶人家,被敲骨吸髓,早已變得一貧如洗。

  殘暴者如蔡希德之流,縱兵血洗南皮、饒安和弓高三縣,搶奪民財、輪暴婦女,將三縣男子全部抓入軍中為卒,年邁如六十老者,年少十三四歲少年,一個都不放過,使蔡希德的軍隊從五萬人一下子增加到八萬人,成為燕軍的第四大勢力。

  一個冬天,除了幽州還有幾分生機外,其餘河北州縣哀民遍野,饑寒交迫,民無食,挖野菜、剝樹皮度日,此時河北道就像一個骨瘦如柴的病人,除了空有一副骨架,血肉早已被吸幹,已經無法再壓搾出油水了。

  燕軍將士開始不滿,為安祿山賣命的契丹、奚人也一樣不滿,尤其是奚人,安祿山可是答應了他們洛陽高貴之女,可現在他們連洛陽的影子都沒看見,奚營開始騷動起來。

  安祿山無奈,只得命各將獻女數千人,送入奚營中安撫他們,但治標不治本,安祿山知道,關鍵是河北道已經養不活他的數十萬大軍了,此時漫漫長冬已過,出兵河東的時機成熟了。

  燕王府,從各地趕來的大將聚集一堂,除了史思明在幽州養病,李懷仙本身就在幽州外,其餘大將皆從外地趕來。

  在安祿山的議事大堂正中,放著一台巨大的沙盤,長五丈、寬三丈,包括了河北道和河東道,沙盤用一幅絹紗覆蓋,使人看不清上面的情形。

  安祿山高高坐在正中,他頭戴金盔,一身金甲閃閃發光,平時安祿山不穿盔甲,都是穿常服,而一旦他頂盔貫甲,就意味著他要發動軍事行動了,他的六員大將分兩列坐在下面,大堂內十分安靜。

  “休養了一個冬天,該是出兵的時候了。”

  安祿山開門見山,直接向眾人挑明瞭今天開會的主旨,眾人從安祿山的裝束便預料到了,沒有人吭聲,安祿山點點頭,目光瞥向了史思明,見他面黃肌瘦,臉帶病容,他是因為生病,特地來幽州養病,安祿山心中有些不喜,便問道:“史副帥,你的病情如何了?”

  史思明有些吃力站起身,拱手道:“回稟燕王,卑職已無大恙了。”

  話雖這樣說,但他語氣微弱,誰都看得出來,明顯是在應付安祿山,不當眾掃他的興,給他個面子,若真要讓他去打仗,安祿山也未必願意,更重要是史思明已經有敗績在先了,安祿山已經有點不大相信他。

  安祿山眉頭一皺,目光不自覺地掃了一眼李懷仙,安祿山這一點微妙的變化立刻被史思明捕捉到了,他心中暗喜,這正是他所期盼的,讓李懷仙去河東。

  史思明從燕王府中也得到了一點點消息,安祿山可能會兵分三路進攻河東,但怎麼派兵,路線是怎樣,這些他都一無所知,他現在急需買通安祿山身邊的親信成為自己的眼線,而李豬兒就是最好的人選,他極得安祿山信任,甚至有資格在安祿山榻邊站崗,安祿山喜歡肥熟婦人,李豬兒便到處給他尋人,是安祿山那個方面的大管家。

  而且史思明也打聽到了,這李豬兒十分貪財,但他又很小心,不輕易從外人那裡接收錢財,怕丟了安祿山的信任,所以史思明才準備從李豬兒的叔父李醉那裡下手,讓李醉成為他的牽線之橋。

  史思明已經看出安祿山不想派他了,他一聲不吭,病歪歪地坐在一旁,這時安祿山站起身,在心腹李豬兒的攙扶下走到沙盤前,他一擺手,立刻上來兩名侍衛,一邊一個,將覆蓋在沙盤上的絹紗徐徐掀開,露出了沙盤的真面目。

  “你們都過來看看吧!”

  安祿山拔去了原本插在井陘的史思明小旗,換成了李懷仙的小旗,李懷仙上次擊敗了郭子儀的軍隊,使安祿山對他充滿信心,以至於連燒毀草料庫這麼大的罪都沒有怪他,而殺了一名低級將領作為他的替罪羊。

  眾人圍攏上來,安祿山取過長木桿,指著河東以北道:“現在河東有北唐的三路大軍,北面是雲州代州是雷萬春部,有一萬五千軍隊,這裡兵力較少,不足為慮。”

  他木桿又移到南方,重重地點了點晉州,道:“我真正擔心的是這裡,晉州部署了李嗣業的五萬安西軍,這五萬人是李慶安的精銳之軍,除了他們,還有三萬從河西、隴右來的軍隊部署在絳州、潞州和澤州,而河南那邊又有李光弼的二十幾萬大軍,更重要是我們沒有渡河船隻,本來滄州有船場,卻被某個蠢貨一把火燒了,造船的工匠死的死、逃得逃。”

  說到這裡,安祿山目光淩厲地射向蔡希德,蔡希德心虛地低下頭,不敢說話,安祿山重重哼了一聲,又將木桿指向太原,對眾人道:“太原雖有郭子儀的八萬軍,但卻比安西軍容易對付的得多,所以這次我決定攻打太原,力爭在一個月內攻克太原。”

  他的目光一一向眾人掃過,最後下令道:“我們兵分兩路,李歸仁為南路率本部五萬人出滏口陘,佯攻潞州,務必給我牽制住李嗣業的安西軍,若他主力北上支援太原,你就出兵潞州澤州,給我燒殺劫掠,逼李嗣業南下。”

  他又用木桿指了指井陘,對李懷仙、蔡希德和安慶緒道:“你們三人率本部十五萬大軍,走井陘進軍太原,安慶緒為主將,李懷仙和蔡希德為左右副將,南方進攻是虛,而你們進攻是實,從入井陘之日算起,我希望一個月後,我親赴太原視察。”

  眾人齊聲應道:“遵命!”

  “好!現在各歸去整頓兵馬,十天后大軍匯兵幽州,正式起兵!”

  ………………

  幽州城內塵土飛揚,馬蹄聲如雷,一隊隊騎兵向城外馳去,田承嗣、蔡希德、安慶緒各率親兵離開了幽州城,城內被一個冬天泡得有些懶散的氣氛頓時變得緊張起來,許多人都意識到了,大戰將起。

  城南的一間平房內,季勝正和一名中年男子商量買藥一事,中年男子叫魏汝群,是燕軍中的一名漢人軍醫,身材瘦高,他原本是幽州一家藥鋪的首席醫師,去年妙手回春堂事件後,所有幽州城的藥鋪都被牽連了,他所在的藥鋪被關,藥材被強征,他本人也被強征進軍營做了軍醫。

  魏汝群年過四十被強征入伍,對安祿山沒有什麼忠義之心,再加上燕軍內山頭眾多,軍紀不嚴,人人都在想著劫掠發財,魏汝群也尋思著能發一筆財,給他兒子娶親買房,也給自己攢下一筆養老錢。

  只是他年老力衰,沒有機會去參與劫掠,只能靠山吃山,私自倒賣安祿山的軍用傷藥,平時都是零零星星偷賣給病人,冒著被發現殺頭的風險,幾個月才攢了三四貫錢,這令他很不爽,而季勝是他的第一個大主顧,使他倍加討好,生怕生意談不成。

  “我手中有八百丸行軍散,兩百副金創藥,都是上好藥材炮製,若按市價,這些至少值三百貫,如果季公子能一起買下,我可以便宜一點,兩百五十貫,全部賣給季公子。”

  季勝取出兩錠黃金笑道:“這是二十兩黃金,給先生,不用找了。”

  魏汝群大喜,對方居然給黃金,而且是二十兩黃金,現在金銀可是河北最稀缺寶貴的東西,黑市上一兩白銀或者一塊安西銀元可換兩貫錢,黃金價格更貴,一兩黃金可換三十貫錢,尤其大戶人家,家家戶戶都有錢窖,三十貫錢就重兩百斤,根本拿不走,也藏不住,只有換成金銀。

  季勝給了他二十兩黃金,在長安或許只值兩百貫錢,但在河北卻值六百貫錢,看樣子這個人不是商人,商人怎麼不懂這些?

  但魏汝群已經顧不上了,這二十兩黃金就能救他一家人性命,他立刻收了黃金,高聲喊道:“鹿兒,把為父的藥包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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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2-29 20:54:11
第六百二十九章 驚聞碩鼠

  “來了!”

  門外走進一個少年,相貌頗像魏汝群,手中拎著一個大布包,這大布包裡就是這幾個月魏汝群從軍中偷回來的藥了,他接過布包,打開來笑道:“都在這裡了,四隻木盒,一盒兩百粒行軍散,其餘都是金創藥。”

  或許是他覺得不好意思,又解釋道:“其實這些藥外面根本買不到了,所有藥材藥鋪都被安祿山收為軍有,運氣好的話,你這藥也能賣五百貫錢。”

  “多謝先生了。”

  季勝收起藥,卻不急著離開,他看了一眼站在魏汝群身後的少年,笑問道:“這是魏先生的兒子吧!”

  魏汝群今年四十五歲,但他兒子才十五歲,是他後妻所生,他只有這個獨子,愛若珍寶,或許是太過溺愛的緣故,他兒子長得瘦瘦弱弱,皮膚白皙,性格又內向文靜,頗像一個女孩。

  魏汝群沒有防備,得意地笑了笑道:“下個月就十五了。”

  “十五歲了。”

  季勝點點頭,若有所思道:“我記得安祿山下過徵兵令,凡十五歲以上少年都必須去民團備案,令郎下個月也要去備案吧!”

  魏汝群臉色大變,季勝的話戳中了他的心事,這也是他最擔心最害怕之事,雖然現在兒子還沒有被徵兵,可一旦戰事吃緊,他兒子肯定逃不過徵兵之災,他在軍中幾個月,很清楚軍中的黑暗,就算兒子不上戰場也逃不過軍中胡兵的折磨,必死無疑。

  兒子也感受到了父親的焦慮,靠進父親的懷中,魏汝群抱住愛子,不由長歎了一聲,心中憂慮之極。

  季勝便笑問道:“那先生為何不送他離開河北?”

  “我怎麼不想!”

  魏汝群歎息一聲,道:“可又談何容易啊!現在各地州縣都有安祿山的虎狼兵,我讓娘子帶他走,根本就走不出去,且不說各陘通道都有士兵把守不准離開河北,就怕連陘口都走不到,半路就被那些虎狼兵謀財害命了,比強盜還壞百倍,只有躲在幽州稍微安全一點。”

  季勝心中早有打算,他微微一笑道:“不如這樣,我幫先生一個忙,把令郎和夫人送到長安去你看如何?”

  魏汝群眼中一亮,隨即又黯淡下來,他雖然和這個男子做了筆交易,但畢竟是素昧平生,他怎麼能相信他,把妻兒交給他,再說,他又憑什麼能離開河北?

  季勝仿佛知道他的想法便從懷中取出一幅地圖指著北方道:“燕軍雖然堵住了通往河東之路,但北方之路他卻沒堵,我們可以從饒樂越過長城,繞道關外前往雲州到了雲州,那就是北唐軍的地盤來,實不瞞先生我這就是從這條路進河北的。”

  魏汝群有些怦然心動了,他也知道有這條路,安祿山控制並不是很嚴,只是北面是胡人的地盤太危險了,不過這點險比起南下進河東要好得多了他唯獨就是不放心季勝,他憑什麼幫自己?可別把自己的妻兒賣給胡人了。

  季勝淡淡一笑,他取出一面金牌放在桌上,推到魏汝群面前,魏汝群瞥了一眼,只見金牌上刻著四個字:‘安西斥候!’驚得他跳起來,滿臉恐懼地望著季勝,“你是”

  季勝擺擺手笑道:“魏先生不用擔心,你一個小小的軍醫,我害你做什麼?”

  魏汝群想想也有道理,自己一個小軍醫,對他們確實沒有什麼威脅,他一顆心稍稍放下,這時他忽然想起一事,又笑著低聲問道:“燒草料庫可是你們做的?”

  季勝一笑,沒否認也沒承認,又道:“如何?這下相信我能幫你妻兒帶到長安了吧!”

  魏汝群已經相信了,難怪他們要買行軍散和金創藥,看來真是北唐軍斥候,那就另當別論了,不說帶妻兒到長安就算是帶到雲州,他妻兒自己就能去長安了,本來一點不抱希望的他,心中又開始活躍起來,兒子的大舅就在長安,可以讓妻兒去投靠他,再加上他們有二十兩黃金,也能在長安安身了。

  但他也知道,季勝也不會無緣無故幫他,對方必然也有事找他幫忙,他便點點頭道:“季公子請說吧!需要我做什麼,只要我能辦到,一定盡力去做。”

  季勝不慌不忙笑道:“我想魏先生既為軍醫,應該需要一個助手吧你看我如何?”

  “你?”魏汝群瞪大了眼睛。

  季勝緩緩點頭,“你讓我進軍營跟你做軍醫,我負責派人送你妻兒去長安,這午交易你做不做?”

  這是個雙向擔保的買賣,這個姓李的斥候在自己身邊,他的手下不敢害自己兒子,而自己兒子在他們手上,自己也不敢出賣他,現在魏汝群只要自己兒子能逃離河北,讓他做什麼都行。

  “好吧!我們一言為定。”

  有人介紹,季勝進燕軍就極為容易了,當天晚上,季勝便領了號牌,補了軍籍,成為燕軍中的一員,季勝,名字是真的,沒必要做假,趙州贊皇縣人,分在安祿山的直屬軍中,第十軍第八營,沒有盔甲軍服。

  因為他是軍醫,只得了一把刀,不是橫刀,一把很普通的長刀。

  河北風起雲湧,長安的局勢卻十分平靜,李慶安在十天前回到了長安,長安的局勢平靜是指朝廷,自從張筠為右相後,朝廷的政務運作便開始穩定下來,張箔或許不是一個有新思維、有創造力的改革派,但他在維護朝廷穩定上,卻有著其他重臣難及的手段,他能協調好每一個派別的利益,能將各個官員之間的矛盾及時消弭於無形。

  這也是李慶安看中他的原因在外亂未平息之前,朝廷尤其需要穩定,就算是死氣沉沉也比政局紛亂要好。

  目前政事堂依然是六相,崔甯在河南江淮忙於疏通漕運,實際上朝中只有五相,崔平辭去相國之位,就任河東道觀察使,已經去太原上任去了,張箔、張鎬、韋滔、盧奐、王縉,五相主政從派系結構上看,韋黨明顯占了上風,但隨著崔平辭職,一向比較低調的王縉變了風向,他脫離了韋黨,向張箔靠攏了,這就使得朝廷的派系力量對比又進入一種新的平衡狀態,張黨兩人韋黨兩人,張鎬則是中間派,派系鬥爭也暫告一段落。

  和朝堂的死氣沉沉相比,李慶安的家中卻熱鬧非常,他的妻子明月又為他生了一個兒子,而裴婉兒卻出人意料的早產,生了一個女兒,這讓裴婉兒的父親大失所望,但福禍相倚,雖然裴婉兒沒有生兒子讓裴家失望,但裴婉兒在李家的處境卻一下子改善了。

  明月對她態度大變,處處精心照顧她,裴婉兒早產,母女身子都十分虛弱,明月便花重金買各種名貴藥材給她們滋補,使她倆的身體一天天地好了起來,裴婉兒也感激明月對她的精心照顧,態度恭謙有加,一場因裴遵慶彈劾獨孤浩然而引發的家庭矛盾,終於在兩個孩子出生後,慢慢地平息了。

  李慶安回到家中時,迎接他的是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他已經有五個孩子了……

  這天上午,李慶安和往常一樣在西市察訪,自從上次微服私訪後,李慶安便給自己定下一個規矩,只要有時間,他就要去市坊瞭解民生。

  李慶安信步來到了上次的‘湖杭老店’,他首先關心的還是米價,儘管他在回長安的半路便得到了朝廷關於米價的報告,但李慶安還是要親自來察看一番。

  這次視察,李慶安沒有化妝成胡人,他身邊跟著四五名親兵保鏢,走進了店鋪,迎面上來一個夥計,還是上次那個夥計,但他已經認不出李慶安了。

  “客人,歡迎光臨鄙店!”

  夥計的態度非常恭敬,這是因為李慶安身後跟著四五名大漢,一般豪門巨商才會有這種保鏢。

  李慶安笑了笑道:“我先看看米價。”

  “客人請跟我來。”

  夥計恭恭敬敬將李慶安帶進了大堂,李慶安走到一隻竹蔑高筐前,木牌上寫著米價:斗米兩百三十文。

  和朝廷的報告相差不大,不過朝廷的報告是半個月前寫來,當時就是二百五十文,時隔半個月,到跌了二十文錢。

  “半個月前米價是多少?”李慶安笑著問道。

  “半個月前”夥計想了想道:“大概是二百五十文。”

  “這是怎麼回事?我記得去年秋天還是四百文,怎麼現在就跌掉一百七十文,接近一半了,何故?”

  這時,掌櫃走了過來,他比夥計有點眼力,看出李慶安的身份非同尋常,他連忙上前解釋道:“去年米價四百文就到了頂,朝廷以三百文平倉,立刻將米價拉了下來,後來朝廷又傳出消息,安西將停止鑄造銀元,一時間市面上的銀元消失了大半,家家戶戶都儲存銀元,又傳來朝廷軍隊攻下江南的消息,江南米將大量運至,許多屯米的商家紛紛拋售,受這兩個消息的影響,米價再跌一百五十文,新年時米價只有一百五十文,跌去一半還多,一直到這段時間,米價才慢慢恢復到兩百文出頭,我東家去年估計新年米價會暴漲,便一口氣進了兩千石米,結果每鬥虧一百文,哎!我東家可虧慘了。”

  “但之前你們也賺得多啊!賺的時候怎麼不說了?”

  “這倒也是,先猛賺一筆,後來又大虧,將賺來錢又全部虧掉了,哎!我寫信勸東家不要進這麼多米,可他偏不信,路途又遠,幾千里用駱駝運來,那運費都不知多少,能不虧嗎?”

  李慶安心中打了個突“幾千里用駱駝運來”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他不露聲色問道:“不知你們東家是誰?”

  “這個哈哈!不好說,不好說!”掌櫃打了個哈哈,不肯說。

  “那好,我先告辭了!”

  李慶安拱拱手,告辭而去了,他走出店門,卻暗暗吩咐一名親衛道:“把剛才那個夥計給我找來,注意別驚動了掌櫃。”

  親衛轉身去了,片刻,他將那名夥計帶了過來,“客人,還有什麼事嗎?”

  夥計在幾個大漢的冷冷注視下,顯得有點緊張,李慶安又取出一疊十塊銀元,托在手心上笑道:“想要嗎?”

  夥計咽了口唾沫,“想要!”

  “想要的話就告並我,你們東家是誰?”

  夥計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這個不能說,說了掌櫃非殺了我不可。”

  李慶安又取出十塊銀元,放在手心上,笑道:“說不說?”

  夥計還是搖了搖頭,但搖頭的力度已經明顯變緩了,李慶安這下不加了,反而拿走一塊,又拿走一塊,再拿走一塊,眼看銀元一塊塊減少,夥計抗不住了,“我說,我說就走了。”

  李慶安停止了動作,笑道:“說吧!東主是誰。”

  夥計向左右看看,指了指旁邊一條弄堂,李慶安跟他走了進去,笑道:“有這麼神秘嗎?”

  “這位老爺,我可不敢亂說,這件事若傳出去,被李慶安知道了,很多人都會掉腦袋的。”

  李慶安心中疑惑,他仍然笑道:“放心吧!我不認識李慶安,我不會亂說。”

  “那就好!”

  夥計壓低聲音道:“我們東主的具體名字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是安西高官,我們米店的糧食都是他從安西運來,謀取暴利,有一次掌櫃喝醉酒了,說東主在做無本生意,我懷疑這些米糧根本就不要本錢,我還聽說東主在東市還有一家珠寶店。”

  怒火已經在李慶安胸中燃燒起來,他相信這夥計說的是實話,他克制住怒火,又問道:“那東主姓什麼,你總該知道吧!”

  夥計搖了搖頭,“我確實不知。”

  “好吧!”

  李慶安對親兵道:“賞他三百銀元!”

  “嘩啦!”

  白花花的銀元倒進了袋中,夥計拿著沉甸甸的袋子,三百塊銀元,他簡直驚呆了,李慶安冷冷道:“從現在開始,你不要去米店了,另外找個活路吧!”

  離開了小巷,李慶安忽然停住腳步,對一名親兵令道:“傳令給胡沛雲,立刻查封這家米店,無論如何要給我查出,米店背後的東主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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