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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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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7-6 17:53:05
卷十二(終卷) 定鼎第78章 少年子

帳篷散亂,不過更多的兵卒則一簇簇的結隊散在衛河以西。

西寺監督事佟化成執繮勒馬,看著亂糟糟的兵營,憔悴不堪的臉龐壓著凝重到極點的情緒,叫他想擠出一絲笑容都難。

等候多時的範文瀾看著佟化成在扈騎的簇擁下,及時趕到,大步迎過來:“佟將軍……”

“范大人,”佟化成翻身下馬來,朝範文瀾迎過去,走到近處才壓低聲音問道,“皇上他怎麼樣了?”

範文瀾搖了搖頭,就差將沮喪寫在臉上,問道:“青州的情況如何?”

“淮東軍在沂州的兵馬也壓上來,臨朐的壓力很大,那赫將軍在臨淄脫不身開,”佟化成心緒凝重,將魯東的情況跟範文瀾簡單的解釋了一下,鎖海防線給撕破,登州水師又全軍覆滅,北燕在登州的兵馬,沒有辦法對走海路北上的淮東軍形成什麼威脅,卻又不得不面對在沂州、徐州等地的淮東軍北上威脅,“淮東的伏火弩主要裝備於戰船之上,馬步軍倒是不多,不然破車硯關守不住幾天。照此情況,關鍵還是要這邊能支持住……”

範文瀾心情沉重的點點頭,誰都清楚登州水師的覆滅與津海的失陷,對外圍的河南、山東防線會造成多少惡劣的負面影響跟壓力,眼下只能期待河南、山東防區數百里寬的縱深,能給他們拖更長的時間。

但關鍵還是要看燕京,要是燕京守不住,就算山東、河南的防務縱深再增加一倍,最終也逃不過一潰千里的結果。

戰事已經糜爛成這樣子,那赫雄祁必須要留在臨淄支撐魯東戰線,佟化成這個西寺監的軍報刺探頭子,留在南邊反而沒有什麼作用,便先趕回燕京來協助葉濟多鏑——燕京這邊需要更多瞭解淮東軍的將領。

範文瀾說道:“這邊幸虧及時將衛河、渦水河、潮白河掘開,不僅使渦水河、潮白河的水量大減,且使安墟等地變成澤國,而津海蜀黍密植,都阻礙了淮東軍快速西進,但關鍵還是缺兵……”

蜀黍(即高梁)密植,還是林氏經營津海時所推廣,進入五月,津海以西地區高梁長有近人高,密集的高梁地都嚴重妨礙的馬步軍在平陸地區展開。渦水河、潮白河、衛河等河堤給掘開,河道的水位大減,更會將兩岸的道路、農田摧毀,變成澤國,阻撓淮東步旅西進的障礙。

聽範文瀾稍稍心安,心知葉濟多鏑緊急北上相援,雖然沒能守住貼著海岸的津海城,但還是有效拖延了淮東軍的西進,只要燕京能支撐不倒,形勢並不是沒有一線挽回的機會。

“我倉忙趕來,只是在路上聽說京裡又聚集了三萬兵馬嗎,這三萬兵馬是怎麼湊起來的?”佟化成聽範文瀾抱怨兵力不足,問及援兵的事情。

“烏孤老公爺剛帶了援兵在北面紮下營來,三王要我等你過來,就一起過去,”範文瀾說道,“你去看過就知道了……”

京畿三河,衛河為南接黃河的主要漕道,故居三河之首,為南北流向,將燕南大地劃分為東西兩片,如今北燕在燕京城南的兵馬,主要聚集於衛河以西。

佟化成也不多說什麼,叫扈騎讓出一匹馬給範文瀾,一起馳往北營,還沒有見到葉濟多鏑及那赫烏孤,但看北營裡的兵卒有很多都是十三四歲的少年子,佟化成神情凝重的問範文瀾:“怎麼都是娃兒蛋?”

“皇上他還沒有醒來,太后下懿旨,懲王族及諸部十二歲以上子弟入伍保衛國都,不敢從山東、河南再抽兵,三萬援兵裡有兩萬就是這麼緊急湊起來了,”範文瀾的說道,“不然還能從那裡抽兵?”

佟化成聽範文瀾說這是太后懿旨,心裡苦澀,也不好說什麼,也忍住不去尋自家兩個娃的身影。

受登州水師覆滅、鎖海防線給無情撕破、鑿穿的負面影響,山東、河南諸防線上的燕兵人人自危,防線也岌岌可危。不能從外圍防線再抽兵援燕京,一抽兵很可能會導致整個防線的大崩潰。

而南朝除了直接走海路北上的北伐兵馬外,在襄陽、南陽之長山軍,在正陽、渦陽之長淮軍,以及在徐州、沂州之淮陽軍,差不多有十五萬精鋭步旅,之外還有新編旅、後備旅以及工輜兵差不多十萬人左右,在進入五月之後就同時向北推進,進逼武關、汝州、鄢陵、潁水、濟寧、臨朐等地。

河南、山東腹地的戰事雖然還沒有立時劇烈起來,但也應該能夠想到他們就是等著燕京陷落或者防線上北燕兵馬意志再也支撐不住的那一刻……

不能從山東、河南防線再抽兵,雖說大同、宣府那裡的援兵過來沒有阻隔,但大同、宣府位於內線,駐兵有限,全部緊急調來燕京也就五六千人。

作為北燕北都重鎮的遼陽,駐兵較多,精鋭騎兵就有兩萬。但要想遼陽兵馬能緊急著調過來,要走遼西走廊。

榆關北面的遼西走廊,長近三百里,縱深卻只有三四十里,緊貼著渤海東岸,有十數條東西走向的溪河將遼西走廊切割。這麼淺的縱深,淮東軍只要隨便找一河道刺入遼西走廊,就能截住遼陽兵馬南下相援的通道。

面對在津海登陸的淮東軍兵馬越來越多,燕京要相應的增加防兵,只能將東胡少年子召集起來——看著這些個稚氣未脫、初生牛犢不畏虎的少年將卒,看他們臉上帶著驕傲而興奮的神情,此時對戰事還有著許多憧憬,完全意識不到戰事的殘酷性,範文瀾只是覺得前途黯淡。

見範文瀾心緒很差,佟化成寬慰他道:“當年蘇護率靖北軍攻固倫,先帝也是發動全族少丁拿起兵器,最終還是叫我們守住族地,熬過最艱難的歲月——這次也不會例外。”

說到蘇護及靖北軍,範文瀾心裡更是淒涼,至少在靖北軍時期,遼東還是歸元越所轄。最終並非東胡人贏得了勝仗,而蘇護捲入謀逆案,滿門被誅,導致靖北軍的崩潰;這次還能有這般好運嗎?

範文瀾帶著蘇護直接往燕營大帳走去,也無需通報,走到大帳跟前,就聽見葉濟多鏑跟那赫烏孤在帳裡爭吵。

“亂搞,”葉濟多鏑聲音昂亢,有著不再壓抑的怒氣,在大力的拍著桌子,“不錯,淮東軍的精鋭步旅正往兩翼展開,以鉗擊之勢,逼近燕京,但不意味淮東軍按兵不動的中路真就是兵力空虛。我們看不透淮東軍的虛實,貿然將手裡的兵力集中到渦水河、潮白河之間,一旦遭遇淮東軍從中路殺出來的主力,後果不堪設想,我們會把最後的機會都丟掉……”

“淮東軍兵分三路,恰也是我們分而擊之、各個擊破的好機會,”那赫烏孤聲音蒼老而低沉,耐性聽上去比葉濟多鏑要好,“此時不集中兵力攻擊一路,難道要等十數萬淮東軍都集結到燕京城下再決一死戰嗎?”

範文瀾、佟化成也顧不得葉濟多鏑與那赫雄烏孤爭吵的顏面,忙走進來,見帳中除葉濟多鏑、那赫烏孤外,還有諸多將臣在,想必對戰策之選擇,已經爭吵了有好一會了。

佟化成出身佟氏,是燕東八部子弟,此時說話的份量比範文瀾要重,勸那赫烏孤道:“老公爺,此時還看不透淮東軍步旅的虛實,不能貿然將兵力都集中於中路啊……”

“太后要我們阻敵於帝都之外,眼下看來,唯有趁敵兵分三路之機,我軍集中力量攻其一路,才有阻敵於帝都之外的可能,”那赫烏孤面色黑紫,又佈滿皺紋,有如黑棗,說道,“三王爺要是不同意我的提議,還是請三王爺去跟太后解釋去吧……”

葉濟多鏑也給那赫烏孤的臭臉氣得夠嗆,甩袖時將衣甲抖得鏗鏘有聲,不再跟那赫烏孤爭論什麼。

只是那赫烏孤帶來的是太后及諸王公大臣的意見,葉濟多鏑雖居親王之位,但也不能違,當夜只能馳馬趕往燕京,希望能有挽回的餘地。

佟化成與範文瀾只能在衛河津大營等候消息。

五月中旬,燕冀大地也開始入夏,佟化成雖然身心疲憊,但翻來覆去睡不著,清晨時翻身起來,過來找範文瀾。

範文瀾也是整宿沒有睡踏實,佟化成過來時,他正在行軍帳裡藉著油燈看地圖,淮東軍的行軍路線準備的標識在地圖上。

看到佟化成過來,範文瀾將地圖放下:“今夜難得無戰,佟將軍醒來好早……”

“三王爺那邊還沒有消息傳回來,睡不著。”佟化成說道。

“才過去一夜都不到,哪會這麼快就有消息?”範文瀾寬慰的說道,說罷還是擔憂的往北面望了一眼,衛河津離燕京城不足百里,要是順利,葉濟多鏑返回都有可能,實不知道燕京諸人會不會改變主意。

佟化成拿起桌上的地圖。

從五月上旬奪得津海之後,在津海的淮東軍就兵分兩路,一路沿潮白河、一路沿渦水河西進。淮東軍步旅的防禦力十分強,特別沿路西進,每天推進的路程不到二十里,異常的穩健,使得葉濟多鏑從側翼一直未能把握到戰機,只能將兵馬撤到衛河以西來。

但是從津海到燕京就二百里,淮東軍的推進速度再慢,半個月時間也足以推到燕京城下。

燕京城裡的諸人要求葉濟多鏑將兵力集中到中路,對淮東軍各個擊破,阻敵帝都之前,也不是沒有道理。

此時看不到淮東軍在中路的虛實,但淮東軍在兩翼展開兵馬與貌似空虛的中路,就彷彿一張血盆大口,勢要將整個燕京都吞入腹中……

潮白河與渦水河都是大體東西流向的河流,相距有六七十里,也就是淮東軍從兩翼展開的兵馬最遠相距也不過六七十里,雖說有分而擊之的機會,但機會也不是那麼大。

佟化成與範文瀾在衛河津大營等待消息,一直到午時才消息傳回,只是消息比他們想像的還要惡劣:葉濟多鏑給留在燕京,出任燕京留守,以衛橋津為中心,集結於衛河以西的兵馬則由老將那赫烏孤督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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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終卷) 定鼎第79章 戰前

北燕調葉濟多鏑出任燕京留守,說明北燕的王公大臣有考慮棄都西逃的意圖,但同時又使老將那赫烏孤接替葉濟多鏑督轄左翼兵馬,就表明北燕在棄都之前,猶希望放手一搏,能夠擋住淮東軍從津海西進的步伐。

在燕京以南衛河兩岸,北燕左翼的兵馬,聚集到此時能衛護燕京城的主要兵力,包括葉濟多鏑從濟南率領北援的三萬騎兵以及後續拼湊出來的三萬雜騎,共六萬騎兵。

在進入五月中旬之後,那赫烏孤將左翼兵馬主力調到衛河以東的安墟地區,橫亙在津海與燕京之間,有意趁淮東軍分三路逼近燕京之際,尋找各個擊破的機會……

面對最新的情況,淮東軍已經展開的兩翼兵馬,奉令停下西進的步伐,往渦水河、潮白河兩岸收縮防禦,靜待戰機。

而給兩翼兵馬護翼其中的津海城,每天都有大量的運兵船、運糧船駛來停靠,數以千計的人馬,數以千萬石的米糧、數以萬箱的彈藥、兵械,源源不斷的在津海城御下,不斷加強即將從潮白河與渦水河之間往燕京突擊的中路兵馬。

“在戰場之上,所有拿著兵刃的,不是自家兄弟,就是敵人。在他們丟下兵刃、趴在地上抱頭投降之前,要堅決的消滅掉,不可以手軟!那些個胡狗崽子,看著人小不起眼,但殺起人個頂個的心狠手辣,兄弟鎮師就是吃了手軟的虧,導致不必要的傷亡,你們的腦袋,要給我拎清楚了,擋在你們面前的,不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只要是拿起兵刃的,就是敵人。你們不要怕出什麼問題,出了什麼問題,我來兜著……”

陳漬的大嗓門,就算是隔著一排木頭房子,林縛以及陪同林縛趕來登海鎮師駐地的高宗庭、周普、宋時行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林縛示意扈兵不用通報,他與高宗庭、周普等人直接走進來,木製營房的另一側是一座小校場,陳漬正召集登海鎮師哨以上將官進行戰前動員。

三百多哨以上將官,坐在簡陋的條凳上,把小校場擠得滿滿噹噹。校場前簡單的擺著一排長桌子充當主台,李白刀、梁壽等鎮師主要將領坐在後面。

就陳漬站在那裡訓話,將長桌拍了哐啷直響,校場上的將官看到林縛等人從營房後穿過來,站立起來行禮,林縛示意眾人都坐下來,走到將台之後,說道:“我軍有不襲擾平民、不濫殺婦孺的好傳統,這個要堅決的保持住。雖說軍部派出大量的軍紀們,但我更相信我軍全體將卒都有格守軍紀的傳統跟習慣。不過,在我軍前面,在衛河津、在安墟,孱弱而無能的胡虜,為了挽回敗局,將其族少年子都召集到戰場上來,妄圖阻擋我軍收復中原的步伐,這是新的情況,恰如陳漬所言,擋在我們面前的,只要是拿著兵刃不放手投降的,都是予以堅決消滅的敵人,我在這裡希望諸將英勇殺敵,旗開得勝。”

燕東諸胡以及燕西、奚及西北夷諸胡,構成北燕凌架於北地漢人之前的上層階段,東胡人立國以北燕立朝,加起來不過三四十年的時間,胡族子弟還保留著以武立族的傳統。

面對淮東軍直搗腹心的北伐,北燕無法及時從外圍防線抽調援兵,便將在燕京城裡的近兩萬胡族子弟召集起來,編入左翼,以魚死網破之勢,意圖將淮東軍封堵在燕京城之外。

面對這些稚氣未脫、但在戰場上有著狂熱士氣、縱馬廝殺的胡族少年,最先展開的左右兩翼張苟及楚錚兩部兵馬,應對心理有所不足,出現許多不必要的傷亡。

在五月九日,右翼楚錚部一個旅級戰線,出現給胡族少年敵騎突破、傷亡超達六百人的惡劣局面,林縛不得不暫停諸部西進的步伐,對全軍進行二度動員,以應對戰場新的情況。

登海鎮師的動員大會過後,林縛將登海鎮師旅以上的將領留下來開會,同時趕來參加會議的,還有在津海的旅以上高級將領。

“胡虜將不足十六歲,甚至還有很多只有十一二歲的少年子都徵召入伍,填到津海與燕京之間的戰場,則說明胡虜的軍事潛力已經給我們榨到極點,”林縛看著帳內滿堂而坐的高級將領,用低沉的聲音說道,“想來不用我多說什麼,大家都能明白接下來這一仗的意義有多重要。只要在安墟戰場上,將衛河以東的六萬敵兵消滅掉,胡虜最為核心的軍事潛力就會一次性的消耗殆盡。只要獲捷安墟戰場的大捷,胡虜在外圍雖然還有近三十萬兵馬,但也就不再為患,消除他們是遲早的事情。也正因為接下來這一仗,是決定性的一仗,我希望大家要加倍的睜大眼睛,保持頭腦的清醒……”

津海城幾乎給打成廢墟,眼下最緊要從江淮運來的都是軍需物資,諸軍生活條件都相當簡陋,登海鎮師的議事廳裡,只有趕製的榆木條凳,大家都是搭屁股擠在一起。

不過面對即將到來的安墟會戰,眾人興緻都很高。

開始時,大家對戰場出現的大量少年胡兵,都還心存顧忌,收斂著沒有敢大肆殺戮,但戰術保守的結果就導致己方出現大量不必要的傷亡。

林縛這次進行全軍動員,將出現在戰場上的兩萬多少年胡兵,當成北燕最後的軍事潛力來看待,明確了堅決消滅的態度,實際上是為安墟會戰掃清最後的障礙。

***************

津海與江淮的兵馬調度,全部都走海路,這些都不在北燕的視野之內。

即使北燕在江淮的眼線能摸清楚淮東軍的兵力虛實,也完全沒有足夠的時間將消息傳到燕京來。

雖說在沂海,柳西林率部從沂州北進,從沂蒙山區穿過,進逼山東中部的臨朐地區,但其他在沂海地區的預備兵馬,則以新編旅、兵備旅為主;鳳離軍第四鎮師韓采芝所部、海東行營軍第三鎮師胡喬冠以及第一騎師周普所部,則在五月中旬之前,全部從海路調到津海。

可以很肯定的說,淮東明確清楚擋在燕京外圍的虜兵主力就是衛河以東的六萬騎兵,除此之外,其在燕京城有兩萬守兵,在右翼冀東山地的三河等地區,還有萬餘兵馬,以拖延淮東右翼兵馬西進的速度。

然而淮東軍,除了從兩翼展開的張苟、楚錚兩部兵馬外,在津海聚集的馬步軍,包括陳漬、韓采芝、胡喬寇三個精鋭步旅鎮師以及周普所部第一精鋭騎師外,還有九個新編旅及工輜營六個旅,這些都將來可以作為從中路向燕京突破的主力,總兵力高達九萬人,實際已經遠遠超過北燕在正面攔截的兵馬。

此外,林縛還從水師抽調人馬、火炮上岸,以孫準為旅將,新編軍部直轄的砲兵旅,下轄四個炮營,使得中路兵馬的火炮數量增加了近一倍,輕重火炮達到五百門。

從五月十二日起,除了胡喬冠所部鎮師以及六個新編旅留下來作預備隊外,以陳漬、韓采芝、周普所部兩個步鋭鎮師、一個騎兵鎮師為主,輔以三個新編旅及三個工輜旅的中路兵馬,即從津海以西的西青寨出兵,以敵前日行五十里的速度,往燕京東南的安墟地區突進。

以高宗庭、楊一航、嶽峙、宋時行等人組成的前敵指揮部,隨陳漬所部運動,具體指揮接敵戰事,而林縛則給諸人強勸留在津海居中調度,不再有上第一線戰場的機會。

*******************

數日來,北燕借助騎兵縱橫平原地區的優勢,在左右兩翼不斷的獲得戰場接觸戰的勝利,使得其將卒士氣有所恢復。

除了佟化成、範文瀾少數將臣依舊孤旨苦心的勸那赫烏孤放棄中路決戰的戰略外,北燕在燕京的絶大多數將領,都堅決的認為要在燕京與津海之間的正面戰場,予淮東軍以堅決的阻擊,唯有如此才能挽救北燕搖搖欲墜的國運。

渦水河、潮白河由於北燕在上游掘堤的困素,水位減低,導致兩百噸級的護衛艦也無法進入燕冀縱深地區,僅有百噸級以下小型戰船能夠隨兩翼兵馬西進。

小型戰船沒有舷炮,只在前尾的頂層甲板上安裝一兩門四斤級或八斤級的輕型火炮。加上通航河道變窄,使得戰線能夠出現的火炮密集程度大幅度減弱,實際在壓制敵騎衝突起的作用,甚至遠不如營哨配合的床弩、蠍子弩等傳統、戰械。

這就給北燕騎兵將領造成一個錯覺:淮東軍的伏火弩,遠沒有葉濟白石、葉濟多鏑等人描繪的那麼厲害。

這種種情狀,使得以那赫烏孤為首的北燕將帥更迫切於尋求中路決戰的機會。

淮東軍撕開鎖海防線,以鋭不可摧的勢態強攻下的津海,兵鋒直指燕京——燕冀腹地受到如此致命的威脅,時間多拖上一刻,北燕就將多增加一絲崩潰的危險。

實際上,淮東軍打下津海城之後,哪怕不再西進,只要固守住津海城,北燕也將無法維持當下南到山東、河南,西到關中、北到兩遼、燕西的廣袤地域。

實際上,除非北燕就在果斷放棄山東、河南、兩遼、燕冀,退守晉中、關中、燕西的決心,不過燕京城外的一場大會戰就勢不可免,而且拖得越久,形勢對北燕越不利。

看到淮東軍中路兵馬從津海出來,以那赫烏孤為首的北燕將帥,以為掌握到中路決戰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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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終卷) 定鼎第80章 鐵橋營

安墟(今廊坊)位於燕京東南,為京畿直隷十二縣之一,與西北、東北方向上的山地縣不同,安墟一馬平川,良田萬頃。

燕胡南侵之後,差不多將安墟縣近半的田地圈占去,分給南遷的軍戶。

在過去七八年時間裡,在這片土地上有如雨後春筍一般的立起數以百計的田莊。

田莊的新主人多為胡人軍戶,亦有小部分得軍功受賞的新附漢軍軍戶。而給強捋去土地的民眾,迫於淫威,無力掙扎,迫於生存的壓力,不得已寄身這些田莊為生。名為佃農,實為農奴。

小田百餘畝、數百畝,大田邊片成千上萬畝,稍有勢力或有軍功在身的胡人軍戶,築宅院堅如城壘,分散於鳳河兩岸。

渦水河、潮白河、衛河從安墟縣邊緣流淌而過,鳳河是從安墟縣境當中橫穿的一條主河,兩頭與渦水河、潮白河相接。雖說水勢盛時,鳳河也有一百五六十米寬,三四米深,但給扒開河堤、河堤土大片的給推入河道之中後,鳳河只是割裂戰場的長壕,無法容易大型戰船進入。

三十餘騎戰馬在黑夜裡小步快跑,趟著鳳河東岸的水窪地,馬蹄子帶著水聲嘩嚓嚓的響;在鳳河兩岸,雙方的騎兵前哨已經密集到在夜間都不需要刻意的掩藏形跡。

胡狗子在入夜時縱火燒燬鳳河上的兩座浮橋,此時火勢未滅,遠遠的看去,就像兩條火龍蹲踞在夜色裡。

虜騎大量的在鳳河以西區域集結,意圖以鳳河為攔截淮東軍中路兵馬西進的外壕,但有許多軍戶家小沒能及時撤出去,淪為當地農戶泄憤的對象,在夜裡起了無數的火頭,奸、淫、事也時有發生。

前哨兵馬無法禁止這種種亂像,由於燕冀遷入大量忠於北燕的遼東漢戶,淮東軍短時間裡甚至無法區別遼東漢戶與當地的漢戶,只能一刀切的將民眾從戰場的核心區域暫時驅逐出去。

隱約能聽到河對岸的戰馬在嘶鳴,第一騎師的哨騎渾不顧對岸的威脅,耐心的從給河水淹沒的淺淤地裡一寸寸的摸過去,確保胡狗子沒有在鳳河上做其他的手腳。

迴首看,掩藏在夜裡的鳳河粼粼閃光,前騎從馬鞍旁取下噴焰筒,抬手舉高點燃,焰火嗤嗤作響的噴射到半空中綻開,有如千樹銀花,以此向後方傳遞鳳離東岸安全的消息。

焰火傳訊後大約過了大半個時辰,則有數股馬步軍彷彿從夜色裡鑽出來似的,出現在鳳河東岸的土地上。

扒開的河口子,使鳳河東段有大片的土地淹在淺水裡,變成窪地,確實給淮東軍西進造成很大的問題,但還不至於叫淮東軍寸步難行。

陳漬陪同楊一航親自到鳳河東岸來視察地形,脫下臭氣熏人的馬靴,將褲腳管捲起來,趟過一片積水塘,站到鳳河東岸的殘堤上。為了不叫對岸敵騎引起不必要的警覺,陳漬、楊一航身邊只有七八名扈兵,其他扈騎則藏在遠處的夜色裡。

楊一航蹲下,伸手摸了一把堤上的濕土,與陳漬說道:“胡狗子試圖在渦水河上游築壩蓄水,雖說他們短時間裡築成大壩的可能性不高,但我們還是需要在暴雨季來臨之前解決掉戰事,不然幾場暴雨下來,將進一步摧毀燕東的堤壩,積淤問題也將變得更嚴重……”

“狗日子的胡狗子,他們將騎兵都撤到鳳河以西,但盤距在燕京以東,大概就是想趁我們渡鳳河時打我們一個半截子!”陳漬啐了一口,又問楊一航,“工輜營搭橋的速度有多快?要是夠快,我們可以在鳳河東而耐心的等上兩天。等棧橋材料都運上來,找一夜工夫,前半夜搭橋,後半夜步旅強突過去……”

鳳河比渦水河、潮白河都要小,最窄處不過三五十米寬,不是沒有在敵前搶建棧橋的可能。只要過了鳳河,中路兵馬再往西,一直到燕京城,都沒有大的地形障礙。

陳漬、楊一航親自摸過地形,工輜營也派工造官過來對鳳河進行詳細的勘測,連夜擬定建棧橋強突破進入鳳河西岸作戰的方案,派快馬送往津海向林縛請示。

****************

敵兵利用鳳河打安墟攔截會戰的用意是明顯的,淮東軍自然也不能給小小的鳳河截住進攻的勢頭。

“敵軍不退的話,會戰就應該在鳳河西岸展開吧?”林縛看過高宗庭他們送來的作戰方案,拿起炭筆,認真的將地圖上鳳河西岸的幾處要點圈出來,安墟除鳳河外,沒有其他可守險的地形,對敵軍來說,就是胡人軍戶圈占安墟糧田後所建造的幾處大寨可以駐防,說道,“敵軍顯然不會叫我們痛痛快快的渡過鳳河再決戰,我看我部渡河之際,就是會戰揭開序幕之時……”

“那就叫宗庭他們,將方案做得再細一些,準備工作再充足一些。”宋浮說道。

吳齊說道:“孫淮派人來請援了。雖說我們給重炮車組配備六匹輜馬,但敵軍大肆扒堤,使得西青、河橋等地積淤嚴重,炮車難以通過,落後步旅一大截,要是兩天內就強突鳳河西岸,砲兵旅很可能趕不上趟!是不是臨時從騎師抽調一千匹戰馬出來?”

“這時候從騎師抽調一千匹戰馬,周普能跟我翻臉,”林縛說道,“輜馬不足,那就用人拉,調一個後備旅上去給孫淮指揮。告訴孫淮,要是三天內不能將火炮拖到鳳河東岸,叫他這個旅帥不要乾了!”想了想,又補充道:“通告前指,火炮前期只能部署在東岸,前期進入西岸的兵馬,要有防線給虜兵打透的心理準備。核心棧橋一定要用鐵橋,不用忽視敵軍強突進來毀橋的決心……鐵橋營前進到哪裡了?”

鐵橋營是工輜營的一部,隨營攜帶大量的鐵橋構建,極其沉重,雖有大批的輜馬及重載馬車隨營而行,但推進的速度很慢。唯一的優勢,就是將鑄鐵構件分散到更多的重載馬車上,比重炮車組的推進速度要略快一些。

宋浮聽得林縛詢問,探過身子來,將鐵橋營此時準確的位置在地圖上標出來。

林縛點點頭,對鐵橋營的推進速度還算滿意,說道:“那就讓前指再改方案,將渡河拖延到三天之後實施……”

***************

三天的時間轉眼即逝,佟化成冒險到鳳河西岸大堤上眺望淮東軍在東岸的部署,沒有天命帝的支持,範文瀾這些漢臣受到嚴重的排擠,特別是範文瀾在防禦戰略上跟那赫烏孤衝突太深,也無意留在大營受氣,不顧鳳河兩岸有隨時接戰的凶險,還是與佟化成到前壘來。

隨著越來越多的淮東軍進入鳳河東岸,所有胡人相貌的民眾都給作為戰俘覊押起來,而其他民眾都給暫時驅逐出鳳河東岸,使得北燕兵馬對東岸瞎了眼,完全摸不清楚淮東軍中路兵馬具體的行進情況。

“范大人以為淮東軍會怎麼渡河?”佟化成問範文瀾。

範文瀾與佟化成所站在這處河面足有一百五六十米,但依舊是在淮東軍強弩的射程之中,更不要說那些個能射三四里遠物的伏火弩了,範文瀾提心吊膽,聽佟化成問及,才認真的想這個問題。

鳳河給毀成這樣子,淮東軍即使控制兩側的河口,其大型戰船也無法進來,而淮東軍是跨海而來,不可能有大量的小型渡舟小船隨行,故而淮東軍短時間裡要渡過鳳河,進入西岸,繼續往燕京逼近,要麼強建棧橋,要麼直接運土填出幾條壩道來。

範文瀾說道:“鳳河東側的河堤給扒開好幾十處缺口,淮東軍要是派人運土填壩道過河,只會加劇東岸的的淤淹程度。要是有幸降一場大暴雨,鳳河以東地區很可能會因為水洩不通,而變成淹水更深的澤國……淮東軍最為重視工造,不會考慮不到這種情況,應該是建棧橋強攻過來吧!”

佟化成知道範文瀾是一個在兵事、治政上皆有大見識的人,遂能得皇上重用,只可惜皇上昏死不醒,燕京城一干王公大臣就迫不及待的流露出對漢臣的不信任,範文瀾再有能耐,這時候也沒有辦法發揮作用。就算是出身佟氏的他,由於策見不同,也叫那赫烏孤連著三四天沒給好臉色看。

聽範文瀾判斷淮東軍會建棧橋渡河,佟化成點點頭,淮東軍最強的地方倒不是戰卒有多少強悍,而且其工造之術天下無雙。

淮東軍只利用一兩天時間在鳳河之上快速搭設十數座棧橋來,以便其馬步兵強突到西岸來——這七八年來一直都成近距離研究淮東的佟化成,對此並沒有太大的疑問。

鳳河最寬處不過一二百步,最窄處不過二三十步,雖說大燕兵馬控制著鳳河西岸,但淮東軍在東岸,用床弩就能封鎖出兩三百步的空間來,伏火弩封鎖範圍更遠到驚人的地步。

大燕兵馬要阻止淮東軍的工輜兵在鳳河上搭設棧橋,將卒只能頂著淮東軍弩陣的密集射殺,接近西岸河堤破壞建橋——或許不攔淮東軍建橋,叫淮東軍有少許兵馬渡河過來,再利用精鋭騎兵衝殺其陣,借淮東軍兵卒的掩護接近棧橋毀之;如此反覆,必能消耗淮東軍進攻鋭氣!

佟化成心裡這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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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終卷) 定鼎第81章 渡河

北燕倒是預料到淮東軍會在敵前搭設棧橋助兵馬搶渡鳳河,但是鳳河從西南往東流淌,沿岸有七十餘里,又皆是平原地區,適合搭設棧橋的地點沒有一百處也有八十處。

隨中路兵馬西馬西進的舟橋旅,編有匠師及其他輜輔兵共四千餘人,隨前部兵馬迅速分散開,沿鳳河東岸選擇二十餘處築橋點進行準備。

在鳳河東岸,陳漬所部居中,第一、第二旅李白刀、梁壽推進到沿河地區,第三、第四、第五旅在稍後位置備防;在登海鎮師所轄戰區的兩側,韓采芝、胡喬冠所部各有一個旅進抵沿河地區,隨時能參與第一批的渡河。

二十餘處築橋點就是分散於四個旅的前進陣地上,叫西岸的北燕兵馬即使看到淮東軍有造橋搶渡的意圖,也沒有辦法進行針對性的預防。

數千輛載重馬車以及近兩萬匹輜重騾馬,來往於津海與鳳河東岸,川流不息的將大量的物資運上前方戰線。

截止十六日,在四個先發旅的前進陣地上,八個火炮陣地以及數目更多的近河弩台,也都迅速的構建完成,二十四斤級以上的重型火炮共四十門,給最先推上陣地。

試射的炮聲轟隆如春雷在耳畔炸開,鐵彈劃空而過,呼嘯著發出尖鋭的破空響聲,落彈如犁,將入夏後給雨水浸泡的鬆軟泥土刨開,在大地上留下觸目驚心的劃痕。

雖說在四里的射程上,分散於八個火炮的陣地一次發射四十枚實心鐵彈,所形成的砲彈密度十分有限。即使密集的騎兵陣列衝鋒,四十門重型火炮發射實心彈,一次也未必就能射殺二三十騎,但重型火炮發射時動靜如此聲勢浩大,還是叫那些個未見識過淮東火炮的燕北兵卒心旌搖曳。

不過,這也越發增強那赫烏孤等北燕將帥御淮東軍於燕京城之外的決心。

重型火炮密集射殺兵卒的威力有限,但在轟擊城牆等建築物方面,威力不下重型拋石弩。

傳統的重型拋石弩,必然要推進到離城牆三四百步範圍之內,才有可能拋射石彈直接攻擊到城牆的側面。同樣的,這麼近的距離,很容易叫守城的兵馬打反擊,除非攻城兵馬有能力將守軍完全封鎖在城裡,不然重型拋石弩無法推到陣前使用。

而淮東的重型火炮,能夠將陣地建在離城牆四里外甚至更遠的地方,能夠密集部署在攻城兵馬的保護陣列之中,這就極大增加了守城兵馬打反擊、摧毀其火炮陣地的難度……

雖說燕京城堅固,但毫無反擊能力的給淮東火炮持續不斷的進行炮擊,崩塌也是遲早的事情。而淮東軍炸開津海西壘的手段,更叫人膽顫心驚,這叫拙於守城的北燕將帥更加沒有信心守城,只能放手一搏,將最後的勝機寄託在城外野戰上。

十六日將入夜時,更多數量的輕型火炮從後面的掩護營地給推出來,進入火炮陣地;河岸弩台上的蠍子弩,將大量火油罐及引火物擲到對岸,進行引燃,照亮鳳河西岸的夜空,更多的將東岸陣地掩藏在夜色之中。

藉著西岸熊熊燃燒的大火,舟橋旅各部在四個先發旅的前進陣地上,迅速派人洇渡過河,十數二十餘輜兵一組,將連接鐵索的沉重船錨從河裡拖到對岸。

淮東所鑄的重錨,最重一支能達到四五千斤,小者也要一兩千斤重。通常一艘兩千噸級主力戰艦,需要這麼巨大的重錨二三十支,才能夠將船體固定在風浪激弩的大海之上。

當鳳河西岸缺乏足夠的浮棧橋固定物時,將重錨拖到西岸,將鐵爪子深深的扒進泥土裡,則是最好的替代物。

重錨的鐵爪深深的扒進泥土裡,又打樁進行加固,連接重錨的鐵索在東岸用絞車綳直,一艘艘特製的方頭方角的浮舟很快的放下水,與鐵索連接起來,鋪設棧橋,一座五六十米寬的簡易浮橋,幾乎不需兩個時辰就搭設而成。

為了增加浮橋的承載力,浮舟的兩側還固定數量不等的蒙皮浮箱。

在岸邊營火照不到的深處,佟化成與十數斥候,就藏身在離河堤約三四百步遠的草叢裡,看著淮東軍在夜色之下快速的搭設浮橋。

佟化成作為西寺監的頭目,本身就是北燕最擅長刺探之事的斥候。他與那赫烏孤意見不合,又不用領兵,留在大營無所用處,便主動請戰到前面來近距離偵察淮東軍的動靜。

即使之前對此有所預料,佟化成還是為淮東軍搭設浮橋的高效率所深深震憾。

望著對岸淮東軍弩台、火炮陣地在微弱的星光光芒下的黑黢黢的影子,佟化成知道這時不是衝上去摧毀淮東浮橋的良機。

這時接近浮橋西頭,一起進入兩三百步的範圍之內,只會引起淮東重弩及伏火弩的瘋狂轟擊。

淮東軍以五座浮橋為一組,在每一組浮橋的東頭,都部署有兩三百架重弩以及數十架威力更強的伏火弩。

佟化成雖然知道己部左翼兵馬,包括少年將卒在內,多為不畏犧牲的血勇之卒,但他也不認為有哪支兵馬能在兩三百步的近距離裡,直接面對淮東弩陣如此密集的攻擊而不會給摧毀。

唯有等淮東軍先發兵馬小規模的渡河後,他們部署在後面的精鋭騎兵衝上來,與淮東軍混雜在一起,就能限制淮東重弩發揮;藉著淮東軍潰亂之際,用重斧或縱火摧毀淮東浮橋,才合適的戰術。

很快,鳳河沿岸的情報彙集過來:在整個鳳河的中段,淮東軍在入夜後同時搶築二十六座浮橋,浮橋之密集、數量之多,速度之快,皆叫佟化成心驚不己。

淮東軍顯然也很明白這邊的打算,一座座浮橋在夜色的掩護之下建成,但佟化成只看到淮東軍的渡河兵馬在入夜後都集中東岸待命,數以十計的盾車、床弩,都推到浮橋的東端頭,但一直拖到子夜時分,都未見淮東軍渡河正式的進入西岸,似乎都在試探這邊的耐心。

“佟將軍……”有數人弓身藏在草叢裡摸過來,佟化成反身依著土坑半躺,藉著夜色看來人是韓村渡方面近距離偵察敵情的斥候,壓著聲音問,“韓村渡有什麼新情況?”

“淮東軍在韓村渡所搭設的三座棧橋,跟在其他地方所搭設的浮舟橋有很大不同。”來人稟道。

“有何不同?”佟化成蹙著眉頭問道,他就擔心這時候有什麼意料不到的突發新情況發生,在戰一觸即發,想改變計劃都沒有可能。

不敢點火引起淮東軍的警覺,來人就扒在一片沙土,用樹枝將韓村渡方向淮東軍所搭設棧橋簡易的畫出來:“在韓村渡,淮東軍沒有用浮舟、鐵索,而且將一輛輛壕橋車直接推進河道里銜接起來,卑職看著奇怪,但怕打草驚蛇,沒有派人近距離偵察,只是這事蹊蹺,特來報知佟將軍……”

攻城常用壕橋車,但只需要寬度不大的城壕,將壕橋車推下護城壕,使兩頭卡在岸上,則形成人馬能過的壕橋,但是韓村橋方向的鳳河寬有十五六丈,淮東軍造這麼大的壕橋車也不是沒有可能,但未必就比浮橋好用。

而且十五六丈長的巨型壕橋車,在岸上一次造成型再下水,也不是沒有可能,完全沒有必要分成數截製造,推下水之後再連接。

佟化成對淮東軍在韓村渡方向所造的棧橋也十分起疑,但等不及他趕往韓村渡細看,在東岸的淮東軍便有動靜,東岸的營火這時也給點燃起來,將鳳河兩岸更是照得通明如晝——見淮東軍就要渡河,佟化成只能迅速帶著斥候往後退去躲開雙方將血戰到底的戰場……

佟化成退到西岸一座的矮山之上,這時候鳳河兩岸到處都是熊熊燒起的營火,幾乎要將夜空燎燃,也將鳳河兩岸的戰場照得通明,淮東軍將卒隱約在火光的照耀之間,人影幢幢,車軋馬嘶,戰場上種種情狀盡收眼底。

“不妙!”佟化成心頭猛然一跳,他陡然間發現淮東軍在其他地方的渡河點,都有敷衍之意,唯有韓村渡方向的渡河行動最為堅決,渡河的人馬在夜與光的明暗之間,彷彿黑色的鐵流進入西岸。

剛才斥候稟報淮東軍在韓村渡所搭設的棧橋有別於他處,再與眼前的情形結合,化佟成當然能明白淮東軍在韓村渡方向必有別的、叫他們猜不透的部署。

也顧不及掩藏蹤跡,佟化成即派部屬牽出藏在矮山之後的戰馬,縱馬趕往大營方向馳去,希望能及時提醒那赫烏孤注意到韓村渡方向的變化,他則率數十騎往韓村渡方向趕去。

不過針對淮東軍這時突然展開的渡河行動,北燕兵馬在西岸防線上的反襲行動這時候也迅速展開來。

北燕左翼大營,也注意到淮東軍在韓村渡方面渡河行為最為堅決,人馬最為密集,此時叫他們也無暇多想,他們要趁淮東軍在西岸立足未穩之時堅決的打反擊,實際上就不可能留下太多給他們遲疑或思考的時間。在夜色的掩護下,入夜後集結於駱河店方面的五千騎兵,即堅決的往韓村渡方向進擊。

佟化成在半路上與這支騎兵匯合,除了告之主將檀摩羅警惕淮東軍在韓村渡方向的異動外,已經沒有辦法攔住這次的進擊。

五千騎兵已經進入淮東軍伏火弩的射程之內,分成三批隊往南突沖。

火炮在夜色裡發射,炮口噴出來的火光,彷彿奇艷的焰花,呼嘯的砲彈轟射而來。

這時候稍有遲疑,稍會停頓一下,就意味著能叫淮東軍多打一輪的火炮,就意識至至少會有二三十騎精鋭會喪命炮火之下,撤退更會叫兩側同時發動衝鋒的友軍陷入側翼受威脅的困境之中。

只能往前進擊,只有與淮東軍貼近,才能將淮東軍在東岸的伏火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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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終卷) 定鼎第82章 血戰韓村渡

在韓村渡方向,負責先攻的為登海鎮師第三旅梁壽所部。

由於西岸灘頭給我軍先渡兵卒佔據,陣地擴大有三百餘步縱深,東岸河沿弩台上的床弩、蠍子弩等戰械皆使用不上。

散彈雖說在四百米外還有相當不錯的殺傷力,但散彈射擊到四百米外,錐形彈幕展開的範圍,會對西岸的己方將卒造成嚴重的誤傷,也給禁止不用。在韓村渡東岸兩翼的火炮陣地,戰前就部署的八十門輕重火炮,此時交替的呈斜角往敵衝鋒陣列噴射實心砲彈。

炮口噴射出奇艷的焰光,砲彈掠過鳳河,掠過給夜色掩閉的低空,尖鋭的呼嘯著,從側前翼撕開敵衝鋒陣列……

佟化成在登州,只看到淮東炮擊登州水師的戰船以及登州城寨的城牆、箭樓等建築物,並沒有親眼觀察到淮東軍在野戰中對衝鋒陣列進行炮擊的情狀。

而在戰前,先進入鳳河東岸的重炮所進行的試射,實際是西岸給北燕兵馬控制之下,無法派斥候過深的滲入,只能用拋射實心彈的方式來估算西岸的距離,以確定射程的參照物。而實際在沒有遮攔的平原地區,面對敵軍衝刺而來的人馬,在開花彈能投入實用之前,低平角度發射砲彈的射殺力,要遠比拋射為高。

奔趹的馬蹄聲在耳畔有如狂暴的驟雨,馬蹄扒開的泥土打在臉上,生生作痛。佟化成隨左翼鋒隊前突,以披甲輕騎為主,齊胸橫刺的刀身,閃耀著河水一樣的粼光。

聲音響到極點,似乎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但呼嘯的砲彈又是那麼的明顯——擦著身子而過,給灼熱的風燎了一下,佟化成驚悸的扭頭往側後看去,就見從余側往裡,一茲溜的倒下七八騎……

佟化成駭然失色,輕撥馬頭,離開衝鋒陣列,斜馳到側翼的一座高地上,勒住繮繩往斜後方看去,就見剛才給淮東火炮覆蓋的戰場上,少說有近百騎或死或殘的給擊墜下馬,失去戰力。

佟化成抓著繮繩的手微微顫抖,雖說炮擊的間隙時間不短,足以叫騎兵衝鋒到淮東軍的戰線近前,以近身搏殺躲過淮東軍的第二次炮擊,但第一撥衝刺的騎兵陣列,一次性就給淮東軍的火炮從左右側前翼射殺了近十分之一的人馬,這樣的殺傷力也未必太過驚人!

事實上,佟化成在戰前就提醒那赫烏孤派出騎隊衝鋒時,以分散的陣列起步進兵,衝刺到敵陣近前方可聚攏以增強衝擊力,目的就是要防備淮東火炮對密集陣列的殺傷力,臨到戰時,還是輕估了七八十門火炮齊射的威力……

換在白晝,給一次炮擊覆蓋就造成這麼大的傷亡,會嚴重影響到其他將卒衝擊敵陣的決心,只是夜色將更多的血腥掩蓋住,從炮擊覆蓋區域衝鋒而過的騎兵們,並沒有認真的觀察身後的傷亡,以脫弦怒箭之勢,又似狂濤怒浪一般,兇狠的往進入鳳河西岸的淮東軍陣列撲打過去,頓時間刀與盾、箭與槍、血與肉在迸擊、在怒吼,雖不斷有人墜馬僕,但敵我雙方則熱血沸騰起來,陷入不死不休的血戰之中……

北燕兵馬在戰前對此戰的殘酷性早有預料,也知道唯有以血跟肉鑄就的戰陣,才可能擋住淮東軍西進的步伐。

沒等第一拔騎兵分出勝利;燕軍以三編隊一千八百餘騎組成的第二撥衝鋒陣列就揚塵而來;那些個隱約可見的冷色鎧甲、鋥亮的刀刃以及發亮眼睛及微微張口的牙,浮在夜色裡就像細微可見的浪花。

佟化成給扈騎從馬背上拖下來,死死的按在地上,聽著砲彈在頭頂的呼嘯之聲搜魂奪魁,抬頭但見那呼嘯而來的實心彈,以鋭不可擋的勢頭,洞穿一具具血肉之軀。

佟化成眼睜睜的看著一枚砲彈從衝鋒陣列的左前角射擊,從右后角射出,以不可抵擋之威勢,將一顆巨木打得迸裂,中間少說有十三四具血肉之軀給這枚砲彈洞射;有時明明看見那些砲彈擊了地,卻跟著了魔似的二次彈起,繼續在陣列之中橫衝直撞。

也幸虧在離河岸兩三里的衝刺戰場上,整個前突的騎陣相對分散,而且有相當數量的砲彈射擊角度也談不上十分的理想:或高、掠空而過;或低、提前擊地,也沒有形成的跳彈。但就是如此,在給淮東火炮覆蓋的戰場上,給擊墜下馬或死或殘的人馬又增加了一百四五十騎……

夜,有利有弊;佟化成這時候不得不感激夜色的好處。

已經從淮東火炮覆蓋區域衝鋒而過來的騎兵,多半看不見留在身後夜色裡那麼的慘重傷亡,他們貼近淮東軍進入西岸的灘頭陣地,趁著淮東軍在西岸的陣地也不防備,在近距離裡,一次次的提起馬速,以絶死的姿態,衝擊淮東軍的西岸臨時防線。

燕胡一個個以武勇著名的騎將們,以馬槊、騎槍為兵刃,左右撥打揮舞,重逾數百斤的鑄鐵盾車、刺矛車在他們面前也輕易給撥倒,甚至給撥得翻滾。這些個無懼生死的燕胡武將,面對淮東軍刺殺的槍矛,即使身體給刺出十數血洞,猶不忘在臨死之時往前衝突,欲給後來者的殺出更大的缺口,嘶吼聲巨如驚雷……

淮東軍的步旅雖以防守嚴密著稱,但子夜後才進入西岸的臨時戰線,終究是談不上守備嚴密,而胡騎不顧傷亡,在近距離裡拚命的催激馬速,亡命的衝刺,還是給進入西岸的淮東軍造成強大的壓力跟傷亡。

胡騎的目標很明確,就是要衝透淮東軍在西岸的防陣,摧毀棧橋,再圍殲在西岸的淮東軍將卒,然後退卻,等待淮東軍第二次築橋渡河……

北燕就是打算以這種純粹的以血肉交換血肉的血腥之戰,來達到削弱淮東軍西進鋭氣,達到保全燕京城、保全國族、挽回國運的目的。

燕胡騎兵的戰術也極簡單粗暴,由於從側翼攻擊會受到東岸火炮與重弩的威脅,只能選擇從正面以最簡單的鑿擊戰術,一次接一次的衝擊淮東軍在西岸的防線。

淮東軍在西岸的防線縱深不足三百步寬,雖說抵抗也是異常的頑強,戰線有矛與弩、有戰車的封鎖,但也經不住胡騎一次又一次玩命一般的鑿擊,燕胡不計傷亡的前突,也叫淮東軍將卒在鐵蹄之下或死或亡,甚至有許多傷卒來不及往兩翼撤出,就看著防線給胡騎鑿穿,叫棧橋暴露在胡騎的鐵蹄之下……

燕胡騎兵將事先準備好的一捆捆浸了油脂的柴草,從馬背上卸下來,丟到棧橋的橋頭,引火點燃,使得鳳河兩岸的光線更加的明亮。然而在下一刻,暴露在的火光之中,不是燕兵想像的浮舟棧橋,而是三座黑色的鐵梁橋。

鐵梁橋由一截截箱籠式的橋身構成,橫臥在鳳河之上,橋下以架橋車為臨時支撐,屹立在湍流之中。這時才有人稍稍明白過來,為何入夜前看到淮東軍有幾輛壕橋車看上去車輪格外的高大?原來是要推入河心當成橋樁使用。

燕胡將卒一時無法想像這三座鐵梁橋是如何建成,但橋身主要以工字型或尺型鐵梁構成——那些個拿著巨斧準備劈斫鐵索的燕胡力士,看著火光映照出來的那一根根粗大的鐵梁,能斫斷鐵索的巨斧再是鋒利,也無法在短時間裡以笨拙的劈斫方式將鐵梁縱橫交錯的橋身摧毀……

鐵梁橋無法縱火摧毀,更不畏刀斧劈斫,燕騎見橋不能毀,欲搶渡進擊東岸,衝殺淮東軍在東岸的本陣,然而他們這時要面對的是淮東軍部署在河岸上八門火炮的散彈封鎖。

鉛丸擊打在鐵樑上,發現金屬轟鳴之響,然而更多的鉛丸無情的破甲鑽進肉體,在肉體裡翻滾,將血肉之軀破開一個個糜爛的大洞。

實心彈還是線性射殺,砲彈角度偏離的可能性也是很高,散彈在近距離內則是直接覆蓋一個面,將敵騎成片的射殺在地。西岸給鑿穿防線的淮東軍,並沒有潰散,而是在敵騎的瘋狂衝擊之前,有意的往兩翼退縮,以削減防線所承受的巨大壓力,減少不必要的傷亡,這時又不失時機的從兩翼反攻過來……

這樣的戰術,登海鎮師已經反覆演練過十數趟,抓住敵騎給散彈成片射殺打蒙的時機,一舉從側翼將千餘敵騎截斷分割……

面對西岸的殺戮,燕騎兵軍沒有退卻,第三撥騎兵又以飛快的速度從火炮覆蓋區域穿過,殺上來。面對燕胡騎兵如此激烈的衝擊,陳漬不得不提前將第二旅派往西岸,使傷亡極大的第三旅提前往兩翼分散……

相比韓村渡戰場的血腥搏殺,其他三處搶渡的戰事之激烈要緩和得多。這些渡河點,為避免進入西岸的將卒防線給鑿穿殺潰,壓力大到一定程度,便會用戰弩封鎖防線,助西岸的兵馬則從浮舟橋撤回,給敵騎有衝到近前縱火燒燬浮舟棧橋的機會。

浮舟棧橋一旦著火,或鐵索給巨斧斫斷,敵騎也就迅速馳離河岸,不給淮東火炮更多射殺的機會,戰事便中斷一段時間,給雙方以休整的機會。

唯有韓村渡戰場的血腥搏殺,激烈得超乎雙方主將的事先預判。

鐵梁橋的存在,使得淮東軍從韓村渡進入西岸的步伐不用因為敵騎的衝鋒而中斷;而敵騎衝鋒的間隙,則更是淮東軍整飭、加強西線防線的良機。

只是敵軍也認識到不能將進入韓村渡西岸的淮東軍打潰掉,不能阻止進入韓村渡西岸的淮東軍繼續往縱深擴展,最終他們在鳳河西岸的防線都將不復存在,而從鳳河往西一直到燕京城下,他們都將沒有一處比鳳河更具優勢的地形來阻礙淮東軍西進,也就意味著北燕的帝都在他們面前無法保全……

胡燕將帥也是打瘋了一般,狂躁而暴怒的不斷韓村渡戰場填補精鋭戰力,不計傷亡的要用血肉之軀擋住淮東軍西進的步伐。

韓村渡的戰事進行到次日午後也沒有停息的跡象,高宗庭、楊一航、宋時行等人,不得不臨時決定,從韓采芝、胡喬冠所部各調一個精鋭旅來加強韓村渡方向的戰線,同時命令韓采芝、胡喬冠從兩翼也以堅定的勢態,往鳳河西岸突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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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終卷) 定鼎第83章 圍敵鳳河西

看著戰場上縱橫交錯的屍體,那些個主人戰死、受淮東炮火驚嚇的戰馬,在戰場上橫衝直撞……藏身一座無名矮山之後的佟化成欲哭無淚,看著臉色鐵青的那赫烏孤,在扈騎的掩護下,騎到矮山的背後,拖著哭腔勸道:“傷亡太慘重,不能再這麼打下去了……”

“要退,往哪裡退?”那赫烏孤髯鬚如針,虎目佈滿血絲,過去一天的血腥戰事,叫他像輸紅眼的賭徒,面對佟化成的勸告,他厲聲回斥。

聽到那赫烏孤的厲聲訓斥,佟化成一屁股坐在山石上,也無言以對:事實也恰如那赫烏孤所言,鳳河之戰一經展開,就很難有收手的可能。

燕京城就在鳳河西北八十里外,從鳳河往西北,再沒有險要的地形能夠遲緩淮東軍西進的步伐。他們身後就是安墟城,而周不過四五里、位於冀東平原腹地的安墟城,顯然絶對不是數萬騎兵退而守禦的良地。

由於淮東軍在潮白河、渦水河兩翼各有一到兩萬的精鋭步旅存在,使得他們即使往後撤,也沒有辦法拉出足夠的戰場空隙,從空隙中迂迴進去,包括淮東軍中路兵馬的側後翼。

沒有血勇之氣,不能迎著淮東軍的兵鋒進行一次又一次反衝鋒,就只能往燕京城撤退。

他們撤到燕京城,淮東軍也會在最短的時間裡推進到燕京城下,時機拖到這一步,他們連棄都西逃的時間都沒有了。

拙於守城的北燕騎兵,撤回到燕京城,面對更擅長攻城戰的淮東軍,未必能有比鳳河戰場更好的發揮。

眼前看上去他們的傷亡異常慘重,但淮東軍也不是沒有傷亡,甚至也出現防線給他們反覆殺透的情形,只是那三座鐵梁橋橫臥在鳳河之上,是那種的刺目。

本來他們每殺透一次淮東軍在西岸的戰線,只要能及時摧毀渡橋,就能獲得圍殲其西岸殘部的機會,就能一次次的重挫淮東軍挺進西岸的鋭氣,從而給己方在戰場空隙獲得難得的休整機會……

然而就是韓村渡河段三座鐵梁橋的存在,使得淮東軍將卒挺進西岸的步伐沒有一次會是因這邊的強擊衝鋒而告中斷;相反的,這邊每一次衝鋒的間隙,都是淮東軍進入韓村渡西岸兵馬整飭及加強、延伸防線的良機。

傷卒通過小型舟船擺渡運往東岸,戰械及甲卒則源源不斷的從鐵梁橋補入西岸戰線。

最開始時,淮東軍在韓村渡西岸的戰線僅有兩三百米縱深,血腥戰事持續了近一天一夜,到十七日黃昏之時,淮東軍在韓村渡西岸的戰線,已經往西岸縱深處展開有千餘米之寬,大量的戰械,包括數十門火炮也給運到西岸來加強戰線的戰鬥力。

到這時,還想再一次的撕開淮東在韓村渡西岸的防線,殺透到河堤附近,付出的代價則多出數倍。雖說在激烈的戰事中,他們也曾派兵馬殺到淮東軍在西岸倉促部署的火炮陣地,縱火將數門火炮炸燬,但付出的代價慘重到叫見面血腥事的佟化成也不忍直視之。

一天一夜都不到的時間,在鳳河西岸各處戰場上累積的傷亡就將近兩萬人,這些慘淡而殘酷的戰局,叫誰能忍心直視?

想到這裡,佟化成又硬起心腹來,站起來,將那赫烏孤攔住,苦勸道:“一場苦戰,戰果如何,就擺在眼前。即使將餘下的四萬多兒郎都拼光掉,也未能重挫淮東軍的元氣。相反的,我們在燕京附近再也湊不到更多的援兵,而淮東軍佔據津海不退,可以源源不斷的從海路運兵馬過來,一戰將兵力拚光,接下來還要不要找了……”

在剛過去的韓村渡戰事裡,那赫烏孤兩個未滿十六歲的孫子都戰死在沙場之上,連屍體都沒能找回,那赫烏孤就像是輸紅眼的賭徒,佟化成的話只是叫他猶豫了片刻,臉容稍緩,但片刻之後就又堅決的搖頭,說道:“我出帝都東來,就沒有打算活命而歸。而大燕自開國以來,此等凶險也不知道經歷了多少次,哪一次當過縮卵貨?哪一次不是以血肉之軀力擋強敵?你的父親、叔伯以及你的兩個兄弟,都戰死沙場之上,佟家在戰場上成就的英魂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他們可曾想過退縮,可曾想過要避開強敵的鋒芒?”

佟化成欲言無語,大燕以武立族、以武立國,雖說前遭荊襄一戰受挫於淮東,但此時叫大燕放棄國都,亡命西逃,也絶對難以叫絶大多數將領接受。

既然沒有棄都的念頭,退回去守燕京城,還是留在鳳河西戰場決一死戰,區別實際上並不大——然而打到這時,佟化成沒有能力叫那赫烏孤及其他將領回心轉意,然而也看不到前路有什麼希望,只能徒勞而絶望的站在那裡,看著遠處屍體縱橫的戰場上血流成河……

****************

鳳河東岸,淮東軍中路兵馬前線大營,作戰參謀們,正緊張的將敵軍步騎各部最新的方位標識在地圖。

林縛還給強留在津海坐鎮,負責前沿戰線指揮的高宗庭、楊一航、宋時行等人,藉著戰場的空隙時間,反覆研究當前的戰局,確保沒有一絲遺漏。

戰事進行到現在,第一騎師還沒有機會派上戰場,周普合夜未眠,心裡雖然不滿,但也是坐在指揮帳靜待戰機,克制住不以老資格干擾高宗庭、楊一航、宋時行他們對整個前沿戰線的指揮跟調度。

快馬奔趹,從東面直馳進大營,聽著腳步聲,高宗庭抬頭看見,見林縛身邊的趙夢熊掀簾走進來,問道:“主公有什麼最新的指示?”

趙夢熊將林縛從津海簽發的令函遞上,為了節約時間,趙夢熊簡略的將令函所寫內容簡要的跟眾人口述了一遍:“津海已知鳳河最新戰況,知敵軍給吸引在鳳河西岸駱河店、張家灣到三墩橋一線,在今夜也無撤出之跡象,欲問前線:第一騎師能否在明天天亮之前,從渦水河南岸或從潮白河北岸往西迂迴包抄到敵後,左右兩翼兵馬有無協同從側翼夾抄敵軍、將其全殲於鳳河西岸的可能?”

聽到林縛在津海詢問有無將第一騎師調出迂迴包抄的可能,周普頓時來了精神。

打到這時,淮東軍從津海登岸的兵馬,實際上已經遠遠超過燕胡在鳳河以西攔截的兵力,水師及新編旅、後備旅及工輜營除開不算,以陸五零一、五零三、五零四、陸七零三及登海鎮師、第一騎師為主,馬步軍精鋭戰卒就達到九萬眾……

除了留下一萬五千精鋭在津海為預備兵馬外,十七日推到鳳河沿岸及兩翼的戰卒就高達七萬餘眾,可以作為二線兵馬進入戰場的新編旅、後備旅也多達兩萬人。淮東軍在鳳河兩岸戰場上的兵馬總數,已經在鳳河以西攔截敵兵人數的兩倍,已經具備從側翼包抄進行圍殲的條件。

最為關鍵的,在鳳河以西負責攔截淮東軍西進的燕胡兵馬,對此還沒有足夠的警覺,戰術動作遲疑而生硬,也給淮東軍圍殲這部敵軍提供最好的機會……

******************

十七日入夜,天晴依故,一直沒有機會進入戰場的第一騎師,則從鳳河以東地區北行,從楚錚所部控制的右翼戰場穿過,連夜西行。

在周普率第一騎師越過潮白河進入北岸香河縣境,十二日開始就在潮白河、渦水河兩岸收縮停滯不前的楚錚、張苟兩部,也連夜往西展開,與在風河兩岸的中路兵馬,形成一張欲吞噬在安墟敵軍的血盆大口,而趁夜西行的第一騎師,則彷彿捲出去的舌尖,要將所有可能西逃的敵兵都捲入腹中……

鳳河西岸雖然以平原地形為主,但也有幾座小土丘可以遮閉炮擊。

而在十七日入夜,剛剛認識到哪怕是一座小矮山,也能極好的攔阻淮東伏火弩的炮擊的北燕將帥,正有計劃將騎兵調到更貼近淮東軍西線的幾處小土丘之後,以便能在更近的距離,對淮東軍戰線的側翼發動進攻。

騎兵的優勢永遠在側翼,而淮東火炮顯然還沒有密集到將側翼的戰場都遮閉起來,哪怕是利用水塘、小水溝等地形,將淮東軍戰線切割開來,還是能尋到許多給騎兵進擊的空隙。

在一天一夜近兩萬將卒遺屍戰場之時,在鳳河以西的北燕兵馬非但沒有崩潰,反而在生死存亡的壓力,琢磨出淮東戰線的強弱點,進行有針對性的戰術安排,意欲在十七日入夜之後,以更分散的騎隊,儘可能的創造條件從側翼進擊淮東軍的戰線。

十六夜到十七日,淮東軍進入鳳河西岸的兵馬,以擴大西岸戰線為目的,有意利用東岸火炮陣地的炮擊覆蓋削滅更多的敵兵,以防禦性延伸戰線為主,主動進攻的勢態不足。

誠意,這種戰線部署有諸多弱點,但輪不到北燕兵馬針對這些弱點調整戰術,到十七日夜,進入鳳河西岸的淮東軍中路兵馬,在南北兩側向中間夾擊的兩翼兵馬配合下,露出凌厲而兇殘的獠牙,以營旅為單位,連夜向駱河店、張家灣、衛橋以及長子營等地的北燕兵馬駐地……

在前夜戰事裡,登海鎮師第二、第三旅傷亡較重,作為預備隊留在東岸,陳漬親率登海鎮師第一、第四、第五旅以及一個新編旅、一個後備旅為主力逾一萬五千精鋭,主攻正當韓村渡戰場的張家灣之駐敵,亦是燕騎在鳳河西岸的主要駐地之一,在經歷昨夜西岸的血腥苦戰之後,猶駐有馬步軍一萬五千餘敵。

而配合陳漬所部的主攻動作,韓采芝所部第一、第三旅以及一個新編旅近萬兵馬,從東南方向,進擊張家灣之敵的側翼。

鳳河東岸由於河堤給大段的扒開,使得沉重的炮車行進十分困難,無法在野地隨意展開。進入西岸之後,四斤級的輕炮不過四百斤重,八斤級火炮不過七百餘斤,連同牽引車在內,用兩到四匹輜馬拖拽,就能方便的隨軍進入較為複雜的地形。

淮東軍十六日夜間才強渡鳳橋,在經歷近一天一夜的血戰之後,渡河兵馬於十七日夜就完成往西展開凌厲攻勢的調整,其速度之快,叫在張家灣的那赫烏孤、佟化成等北燕將師為之瞠目結舌……

北燕集結於鳳河以西的兵馬,為家國部族之存亡,激勵出最後的血勇之氣,在戰場不怕犧牲、不畏死亡,能迎著凌厲的炮火覆蓋而衝進防守嚴密的淮東軍戰陣。

同樣的,淮東軍自創建以來,從將到卒,都有著高昂的士氣以及對勝捷的渴望,面對垂死掙扎的胡虜,又怎麼會有畏懼之意?

驚訝歸驚訝,但那赫烏孤等北燕將帥視淮東軍的主動進擊為他們擊潰淮東軍的難得良機,至少在運動戰火炮及重弩等戰械的使用會更受到更嚴重的限制,當即制定集中兵力克其一路的計劃。

然而在入夜後接到在潮白河、渦水河兩翼的淮東軍都同時往西展開的消息,淮東軍更有一支騎兵有包抄他們後路的跡象,佟化成意識到淮東軍的兵力很可能要比他們想像的更多,而且意圖要將他們圍殲於鳳河以西地區。

佟化成勸那赫烏孤趁最後的機會突圍西撤,然而那赫烏孤猶自不理,以為有機會率駐守張家灣的一萬五千精鋭,各個擊潰從正東方及東南方夾擊而來的敵兵。

事實上只要擊潰一路淮東軍,都能大為改善當前的戰局,形勢也容不得那赫烏孤不賭這一手。

長期以來一直負責刺探淮東軍情的佟化成卻是心生絶望,即使在淮東軍初建之時,林縛率當時的江東左軍,就在津海猶能以不到兩倍兵力的步卒,完殲當年那赫雄祁所率的四千精騎;至少到這時,淮東軍還沒有出現旅級戰線給沖潰的敗績——在張家灣的兩個方向,殺來卻是兩路鎮師級兵馬,佟化成不以為那赫烏孤的迎擊能創造什麼奇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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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終卷) 定鼎第84章 盡殲

入夏後天時早,拂曉時天就青濛濛的亮了起來,發白的半月浮在天際,靜寂的看著昏暝天地間的無邊殺戮。

兵戈肅殺之氣,充盈於四野。

那一座座掘土為壕、編木為柵的營盤,熊熊燃燒著大火,映照著流趟不盡的血泊,舉目所望,皆弓刀相加,傾耳所聞,皆人嘶馬鳴,似乎無一處不是殺戮,似乎無一處沒有伏屍。

陳漬執指揮刀站在土坡上,細鱗甲在昏濛的曦光裡閃耀著湖水一般的光澤,襯甲散發出汗臭跟血腥氣——陳漬將戰旗移到這邊,這邊戰場還沒有清理乾淨,失去戰馬的敵騎還有十數人在頑固,陳漬拔刀而上,濺了一身沸血,抹不乾淨。

身後一棵中間給鐵彈削出一大塊的老桑樹,翠綠的葉子震落了一起,樹下的十數具死屍這時候已經給清走,還留下凝固的血泊。

陳漬虎目皆是殺氣,注視著山坡前的戰場。

淮東軍有圍殲鳳河西岸殘敵之意,然而敵帥那赫烏孤執意不退,反而有意妄圖利用其騎兵優勢,要將分進合擊的數路淮東軍分割開來,專殺一路。

那赫烏孤在張家灣所率的殘部步騎就有一萬五千餘人,他好差不差,迎頭所擊的恰是登城虎陳漬所親率的登海鎮師第一、第四、第五旅及一個新編旅、一個後備旅。

一萬五千精鋭步旅,收縮在一起,未必定能抗住相當數量的敵騎衝擊,而淮東軍在馬步軍戰術裡,則強調縱深跟梯隊的概念。陳漬當即使第五旅及新編旅、後備旅滯後收縮陣型,他則親率第一、第四旅六千精鋭,迎著敵騎進擊的方向,以兩個錐形陣列突進。

接戰之初,雖說編入陣列之中的火炮無法及時的發揮作用,但登海鎮師的將卒,也不全是以傳統、戰械,以血與肉的搏殺,去硬扛住敵騎的衝鋒……

軍械監的開花彈由於技術不成熟,炸膛的概率過高,此次沒有用於實戰,但與開花彈道理相通的伏火雷,則給了敵軍不少的“驚喜”。

外殼用薄鐵所鑄,填以鉛丸與火藥,用旋塞封閉,有藥捻子引出,即為淮東軍械監所造的伏火雷,可以說是手榴彈的雛形。只是軍械監謂之“伏火雷”,林縛也由得他們去。

雖說可以用蠍子弩,但接戰時,將藥捻子引燃的伏火雷,以人手在陣前擲入敵陣,使之爆炸噴射鉛丸及碎殻片射殺敵卒。

伏火雷的威力雖說要比近距離發射散彈要差多少,但投擲方便,特別是在倉促接敵以及複雜地形作戰時,實有著火炮所遠不及的便利。

只是這種伏火雷,軍械監也是新造,數量極為有限,甚至軍部並沒有在北伐戰事裡有使用伏火雷的計劃。即使優先使用火器的登海鎮師,在戰前也只有一哨人馬進行過訓練,一直到拿下津海城之後,兩千枚火雷才隨補給船運來津海,第一批裝備到登海鎮師。

面臨敵精鋭騎兵,步旅在突進時最大的問題就是要如何壓住己方的陣腳。

伏火雷對衝鋒而來的騎兵陣列之殺傷,平心而論,談不上有多強,一是騎兵衝鋒時的陣列相對分散,二是體形龐大的戰馬受彈面要比馬背上的騎兵大得多,三是伏火雷著地爆炸,鉛丸十之七八會射中馬腹,而較少會直接的射中敵卒。

但是,伏火雷在敵陣中爆炸,聲響驚天動地,彈丸四射,硝煙瀰漫,只驚得那些個平時訓練有素的戰馬驚惶不安,駭然四逃,頓時間叫敵騎衝鋒的前陣亂作一團。

敵陣亂則己陣安。

以步卒為主的第一、第四旅更抓住機會,殺入敵陣,橫衝直撞,殺得燕胡人抑馬翻、哭爹喊娘,打得他們直往駐營回縮,而一時間不敢再仗著人高馬疾的優勢,來侵凌在夜色突進的淮東步旅……

在拂曉之時,陳漬率第一、第四旅搶佔張家灣西翼的無名矮山,消滅此處營盤駐敵之後,則以步旅欺凌騎旅之勢,在從側後翼而來的第五旅的配合下,強攻虜兵在張家灣的駐營。

虜兵營盤可以說是冷兵器進代的騎營典範,以張家灣居大道之側的一座大寨為主,營盤環環相接,掘土為壕、編木為柵,但由於是騎兵為主的營地,在整個營地的外圍倒沒有挖深壕;大概也是虜倉促間從衛河以西調來,沒有時間挖掘長壕。

這樣的營寨,在淮東軍精鋭步旅面前,只能說是簡陋了。

無數淮東甲卒逼進寨前,限制住敵騎的衝鋒,數以十計的輕型火炮從北側及東北側兩翼給集中拖到陣前來,正對敵營,進行瘋狂的轟擊,將柵牆、將下馬而戰的敵卒防陣無情的撕成粉碎……

站在張家灣前山頭眺望戰場的佟化成,此時只能無力的看著兩名親信給一枚實心彈同時射穿胸膛而死去。

熱血濺得他一臉,佟化成站在張家灣最高的山丘之上,能看到三墩橋、駱河店等營壘燃起點火,知道大勢已失,已非人力能挽回,而入夜前偵察到進入潮白河北岸的淮東騎兵此時還沒有進入戰場,他們這時候想往西逃,也必將遭到無情的攔截……

淮東軍在佔領津海之後,先期從兩翼展開的兵鋒,看似較弱,但實際是要將大燕主力吸引到中路來進行決戰;而在十六日夜間淮東軍渡河作戰的也談不上特別的強勢,甚至叫那赫烏孤看到有一絲擊潰淮東軍的可能,說到底淮東軍是想將他們像賭徒一樣牢牢的吸引在鳳河西岸的戰場,叫兩翼兵馬有展開圍殲他們的機會。

不然在渡河戰中,淮東軍就使用那擲來就炸得驚天動手的伏火雷,也許在十六日夜過後,他們就會果斷西撤,而不會拖一日、拖到局事徹底的糜爛!

“佟將軍,佟將軍……”

佟化成抹去臉上的熱血,回頭見是成濟郡王葉濟羅榮之子、那赫烏孤帳前左參領葉濟左麟渾身浴血的策馬而來。

“小王爺!”

葉濟左麟雖然自幼習武,弓馬嫻熟,但如此殘酷的戰事還是首次參與,但見茸須初生的唇上不知道是驚懼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微顫著,到佟化成跟前,帶著哭腔斥道:“佟將軍,老公爺給鐵彈擊中,喚你過去領兵……”

受淮東炮擊即使不死,也難長命,聽得主帥那赫烏孤不幸中彈,佟化成也是驚得手足打顫,驚問道:“烏圖額慶呢?”

佟化成是客將,雖督掌西寺監也是權高位重,那赫烏孤若是有什麼不測,也應是他的副將代替指揮戰事——

“烏圖將軍已經戰亡了……”葉濟左麟哀嚎道。

佟化成翻身上馬,隨葉濟左麟馳到土山東山腳,在院牆給打一片塌的大院裡看看到左肩膀給打爛的那赫烏孤。

那赫烏孤只來得及看佟化成一眼,就一命烏呼,連一句話都沒有留下,諸將只是絶望的看著佟化成——院中範文瀾披頭散髮的闖進來,看到這種情形,而耳畔已能聽到兩三百步外淮東軍戰卒衝鋒及火炮轟鳴的聲音,一屁股坐到地上,哀嚎道:“西撤晚矣,唯降爾……”

“胡扯!”佟化成撥出佩刀,惡狠狠的朝範文瀾砍去,見他驚懼的往牆角爬去,心裡百味陳雜,垂下刀來:兩萬東胡少年皆戰死此地,他有何面目投降乞活?

**************

佟化成臨危受危,戰局已經殆壞到非人力能挽救的地方,只能下令殘部往西突圍,寄希望淮東軍在西面封堵缺口的速度不會那麼快,希望能多逃出去一些人,為大燕多保留一些元氣,希望燕京諸王公大臣這時候已經清醒過來,做好棄都逃往大同或太原的準備……

太陽躍出地平線之時,佟化成率殘部擺脫淮東軍從東面而來的追擊,他使殘部繼續前進,他勒住馬停在大樹之下,希望能聚攏更多的殘騎。

在入夜之前,在張家灣、在駱河店,在三墩橋,大燕還有四萬多馬步兵精鋭,多為東胡本族子弟,對大燕、對東胡,忠心耿耿,然而在這一刻,佟化成實在懷疑有沒有三分之一的人馬逃出來。

血勇之氣有時候是要不得的,要是那赫烏孤能早一刻放下絶死相戰的心思,四萬騎兵不說全部,七八成人馬撤出來是沒有問題。

而淮東軍要推進到燕京城下,也需要兩天的時間,兩天的時間也足夠他們護送王族緊急從燕京撤去,逃往大同或大連——只可恨那赫烏孤遲疑了半夜,使兩三萬東胡男兒的性命白白的葬送於在血腥的戰場之上。

只是情形容不得佟化成多想,這時候北翼警哨大作,緊接著隱隱的馬蹄聲如驟雨馳來……佟化成絶望的閉上眼睛,這一刻他也有所預料,趁夜往西迂迴、一直都沒有出現在戰場之上的淮東騎兵,總是要發揮出些作用,也許候在這裡有些時間了,只等著他們經過撲出凌厲的必殺一擊……

佟化成看著週遭皆陷入絶望的將卒,他們從最初的無知武勇,變成這時奪路西逃的驚弓之鳥,已經喪失與淮東軍正面相戰的勇氣。

佟化成拔出佩刀,往北側揮刀,也無言語,只是緩緩催起馬速,然而僅有十數騎追隨他向淮東騎兵陣列發起絶死的衝鋒,其他人則喪膽的往西南方奔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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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終卷) 定鼎第85章 逃都

日上梢頭,周普勒馬停在辛子營西首的寇首山,手執繩繮,眺望山前原野。

在昨夜的混亂中,虜兵士氣已喪,意志近乎崩潰,體力也近乎崩潰,面對截道殺來的淮東騎卒,也無反抗之心,一心只想逃離這叫人絶望的有如煉獄跟攪肉機一般的戰場。

然而,從辛子營往西為衛河,往南為渦水河,有限的數處橋渡,叫上萬殘騎蜂擁而至相爭,無數人在混亂中相互踐踏、推擠落水,也根本無力阻止淮東精鋭騎兵從側翼殺入其陣,揮舞著狹長的戰刀,瘋狂的收割潰卒的性命。

周普看著血流成河的戰場,心硬如鐵。

十數騎策馬而來,隨後跟著一匹空馬,到近前才看到馬背上駝著一具屍體,衣甲皆在,只是身上掛著箭矢,染血如赤,似乎身體裡的血已經滴盡,手足僵硬的垂下來。

這是第一騎師從側翼出現後,殘敵少數還有膽量反衝鋒的敵將之一。或許是尋死吧?周普眺望戰場,注意到他的存在,特地叫人將其屍體找出來。

“嗨,胡狗子也有硬骨頭,”騎師指揮參軍賀之鳳下馬來,將馬背上的屍體撥給周普看,“指揮使,你大概想不到這是條大魚吧?身份確認過了,確是軍部列入一等戰犯的燕胡西寺監督事佟化成,只可惜沒有抓住活口;想不到他倒是有些骨氣,一心求死……”

執掌西寺監的佟化成,向來是叫江寧頭痛的一個人物,倒是沒有想到他會出現在鳳河戰場上。不過想想也釋然,鎖海防線給撕開之後,駐署在登州的西寺監,實際上已經失去作用,對江寧情況頗為熟悉的佟化成,不隨那赫雄祁去臨淄,與清晨時給捉俘的範文瀾,一起給葉濟多鏑召回燕京也不難理解……

這時候有數騎快馬馳來,到近前來下馬來:“軍部著令第一騎師在鳳河以西逃敵後潰敵後,會同楚錚部,沿潮白河西進,西擊衛惠橋之敵,進窺朝陽門……”

賀之鳳說道:“胡狗子說不定撒腿已棄燕京西逃,我們不打馬去追,慢悠悠的進擊衛河橋做甚?”

“追,怎麼追?”周普揮鞭作勢要抽賀之鳳,叫他莫要張嘴亂扯,將軍部令函接過來,鬼副符的簽了一張回執叫傳令官帶回去。

騎師動作最快,但工輜營及水師落在後面,其他步旅也落在後面,辛子營往西橫著衛河,沒有辦法快速的渡過來。

騎師想要最快逼近到燕京城下,就是走衛惠橋越過衛河。

雖說能預料到,在燕京的胡虜得知其左翼兵馬在鳳河給全殲之後很可能性會立即棄城西逃,但要考慮到胡虜在燕京城及右翼,還有三萬馬步兵,騎師向燕京快速突擊,實際上還不能太大意。

另一方面,軍部更希望燕京胡虜往西南方向撤走、逃往太原,而不是一路緊迫,中途截道,逼其往大同方向逃——在燕京的胡虜要是往大同方向逃跑,淮東軍想要在後面追擊殘敵,就較為麻煩;而在往西南逃往太原的方向上,則埋伏著魏中龍的太行山獨立鎮師。

周普眺望戰場,戰事已近尾聲,除了留了兩營騎兵梳理戰場外,著令其他兵馬立時往北翼辛子營方向集結休整,準備午後繼續西進……

************

玉妃跌坐在床榻之前,惘然的看著生死不知的天命帝。

葉濟爾每日灌參湯吊命,雖未醒來,臉色蒼白如故,但情形看上去倒沒有變得更壞。

宮中從午時開始就亂作一團,傳言淮東軍最近已經到城東三十里外。

六萬京營精鋭,其中還有初出牛犢不畏虎的近兩萬東胡貴戚子弟,竟叫淮東軍如此摧枯拉朽的全殲,僅有數百殘兵敗將在午前陸續逃入燕京城,這叫還留在燕京城的將臣及守軍徹底喪失抵抗的意志,倉皇無度的準備西逃之事。

燕京城裡也是亂作一團,玉妃身在宮裡,就看見周圍有好幾道黑煙竄上天,想來是有人趁著大亂之時掀風鼓浪、趁火打劫。

內侍宮女在外殿慌手慌腳的,將宮裡緊要的物什搬挪出去——只是這時候還能有什麼東西是緊要的?玉妃迷惘的想著。

這時候有甲片簇擊聲傳來,未見人走將進來,就聽見葉濟多鏑以嘶啞到極點的聲音問在外殿守候的太醫:“出城不一定都有大道,輦車不能行,換小車,皇上的身子能不能撐住路上的顛簸?太醫局這邊還需要什麼額外的準備,你們都認真的想來,要是半道上出了什麼簍子,小心你們頸脖子上的頭顱。”

玉妃手撐著地站起來,接連十數日來都沒有寢食不安,她的身子也是虛弱到極點,臉白似雪,看不見血絲,愈發的顯得剔透明亮,看著葉濟多鏑、沮渠蒙業、張協等王公大臣走進來。

張協心慌意亂,走進來腳絆高檻上,差點一個狗吃屎跌倒在地,他袍亂髮散,也沒系綬帶,失去身為大臣的風度——只是這時候大家都是落水之犬,也無心五十步笑一百步,只巴望動作能更快一些,趕在淮東軍兵馬趕來合圍之前,早一步逃出燕京城。

葉濟多鏑臉頰深陷下去,眼睛滿是血絲,指揮宮女將昏迷不醒的天命帝搬到軟榻上抬出去;玉妃幫不上手,只能幫著將垂下來的細紗單提起來,跟在後面往外走。

這殿外哭鬧聲一片,苦苦哀求著要隨軍而去,但給禁卒無情的攔在外圍。

淮東軍離燕京城不過三五十里,騎兵快馬揚鞭,半天時間就到。六萬騎兵也叫淮東軍摧枯拉朽的殲滅,誰也不指望衛惠橋的三千兵馬能拚死拖住淮東軍多久時間。

這麼倉促的時間,就是這宮裡,大部分人都將給拋棄掉,無法隨軍西逃。

淮東軍的行軍速度極快,他們最多只能爭取半天的時間,要是老弱病殘婦孺太監,都跟著棄城西逃,最終的結果就是一個人都逃不走。

那些宮女、侍衛以及老弱、無子嗣甚至在之前就給打入冷宮的妃嬪,也都給一體丟棄掉。這些個人,對未來充滿著巨大的恐懼,想著西逃雖苦,總也有個倚仗,一起擁到乾安殿來哭鬧,只是不能叫葉濟多鏑等人有絲毫的動搖。

殿前備有馬車,數百護駕禁卒也整裝待發,宮女們將天命帝連著軟榻一起送進車裡,玉妃也無意打點個人行裝,隨後鑽進車裡,掀著簾子巴望著葉濟多鏑,希望能將這幾個貼身使喚人都帶走。

玉妃這時候才知道太后已經先行上路,但受鳳河慘敗的打擊,太后午前就將國政之事完全委付給葉濟多鏑——只是這時候諸人都倉皇逃命,哪有什麼國政可言?所謂的國政不過是一堆爛到不能再爛的爛攤子,除非有什麼奇蹟降臨,不然換了誰都不可能叫局面稍好看一些。

葉濟多鏑臉色鐵青,看到玉妃望過來的悲切眼神,於心不忍,揮手叫這幾個宮女都鑽進車裡,又擔憂的望著東面——誰也不知道衛惠橋的兵馬能守多久,衛惠橋過來,一直到朝陽門外僅有三十里,而且這三十里他們也沒有更多的兵卒派去防守,拖延淮東軍西進的步伐。

名義上還掌握著三萬兵馬,只是六萬精鋭都在兩天多時間裡給淮東軍全殲了乾淨,手裡這三萬雜兵又能抵什麼大用?葉濟多鏑只妄想淮東軍追來時,這三萬雜兵能夠不落荒而逃。

即使他們只能稍稍拖延淮東軍追擊的步伐,葉濟多鏑也不敢一次性消耗掉,從燕京到太原,還有近千里的路途,他需要一批批的將這些雜兵丟在後路上攔道。

說到底,鳳河一役,死傷太慘。

不僅他從濟南帶回來的三萬精鋭騎兵皆葬送掉,能跨馬而戰的貴戚子弟以及諸家的包衣伴奴,也都死之一絶……

不僅宮裡的人都不能帶走,諸將臣在燕京城裡的老弱婦孺都要狠心拋棄掉,稍有心慈手軟,最終導致的惡果就是一個都逃不掉。

葉濟多鏑心裡恨啊:為什麼拖到這時才看清現實是那麼殘酷,要是在登州水師覆滅之時,就毅然放棄燕京……甚至在津海失陷後,決定放棄燕京西撤,都遠不會這麼狼狽。

鳳河一役,不是死傷六萬兵馬的問題,是整個大燕的脊樑骨給打斷了啊!是所有的精神氣給打滅掉了啊!

葉濟多鏑只覺得心口一陣陣的絞痛,強撐著不叫自己暈倒,揮車叫禁卒護送皇上的車駕先出城去——這時候他甚至都沒有辦法派出足夠的兵力護衛皇上車駕,不得已騙太后先行,實際上有著拿太后探道的心思,誰知道太行山裡的那些個盜匪,會不會冷不丁的跳出來截道?

“三王,老臣以為該去大同啊!”張協掐著亂蓬蓬的白鬍子,咬牙說道。

“……”葉濟多鏑搖了搖頭,此時逃去大同雖然看上去安全一些,但大同的兵馬已經給抽空,淮東軍可以緊攆在他們屁股後面追擊,他們一路上都不會有喘息的機會。唯有往南走,或許有機會去太原,他們才有與河南、山東兵馬匯合後撤到關中的機會,大燕才有機會保留最後一線元氣……

即使太行匪會截道,或許無法直接去太原,也可以經鶴壁,經太行山南麓繞道逃往晉南,從晉南匯合山東、河南的兵馬再去關中。

**************

有禁卒開道,車馬很快就穿過陷入一片混亂之中的燕京城,從泰啟門出城,走上趕往真定府的馳道。

玉妃也是心力憔悴,出城後坐在車裡就迷迷糊糊的睡去,也不曉得過了多久,醒來時,車簾縫隙裡竟然露出清濛濛的光亮來,沒想在車上一睡竟到次日拂曉。

玉妃掀開車簾子,讓清濛濛的晨光透出來,也不曉得走到哪裡,心裡想這一夜工夫,離開燕京走出百里地是應該有的;也不知道此時淮東軍有沒有燕京城,也不知道那些在燕京城裡沒有機會逃亡的人,等候他們的會是什麼命運——玉妃正胡思亂想,只覺腳踝給枯爪似的瘦物抓住,她嚇了一跳,轉念想到皇上醒了,欣喜的說道:“皇上醒了!”

就見清濛濛的晨光裡,葉濟爾虛弱的睜開眼睛,似乎在她走神時就醒了過來。

葉濟爾能感覺到在車上,虛弱的問道:“我們這是逃往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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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終卷) 定鼎第86章 殘局碎夢

似大夢一場,葉濟睜眼醒來,身置搖晃而昏暗的車廂裡,車外傳來車轍及馬蹄踐踏的聲音,他能明白是棄都逃亡的路上,他不知道他昏睡了多久,也不知道在棄都之前,發生了哪些事情,只能張口問憔悴得叫人心憐的玉妃。

玉妃不敢將殘酷的事實說給他聽,登州水師覆滅、鎖海防線給撕破的消息傳來,就叫皇上吐血昏迷,實在不知道要是將津海、鳳河兩戰皆大慘、不得以才撤出燕京的實情相告,會讓皇上受怎樣的刺激,只說道:“亂糟糟的,奴妾也不是很明白,皇上昏睡不醒,先是太后主政,而三王爺從濟南趕來,領著一干王公大臣主持大局。此時正南下,聽諸王公的意思,若是去不了太原,就從晉南借道去關中……”

聽得是葉濟多鏑在主持局面,葉濟爾又稍稍放下心來,以為情形沒有那麼糟糕,想再問幾樁事,又覺得氣短心促,以他剛醒來的身體狀況,實不能再思慮軍政……

玉妃怕皇上再發病,除了讓太醫令過來替葉濟爾把脈外,只讓禁營都統檀道成上車來見;葉濟爾心力不濟,也沒有多問詢檀道成什麼事情,只是讓他派人將葉濟多鏑召來。

在淮東軍的緊逼之下,三四萬人想要從燕京城一起南逃,是不可能的,只能分散成數批緊急南逃,護衛葉濟爾及玉妃南逃的是禁營五千精騎,也差不多是大燕在燕薊能掌握的為數不多的精鋭之一,葉濟多鏑本人則率部一萬餘馬步軍殿後,拖延淮東軍的追擊步伐。

日隅時分,大概在車隊從北面進入灤縣境內時,葉濟多鏑從後面趕上來。這邊的車隊也不能停,葉濟多鏑也顧不上避嫌,就直接鑽進車裡,玉妃只是蜷身於車廂的角落裡。

車簾子掀開來,車廂裡的光線不差,玉妃看到葉濟多鏑左半身衣甲染了血跡,左肩還裹著傷,心裡一驚,心想:殿後的人馬已經跟淮東軍打上了嗎?

葉濟爾再不瞭解情況,但看到多鏑帶肩傷而來,也知道情況惡劣到難以想像的地步,沒開口問什麼,就覺得心口氣血翻湧,氣促得幾乎要窒息……

葉濟多鏑趕緊叫太醫令也擠上車來,葉濟爾搖了搖頭,氣促的說道:“情形到底惡劣到什麼程度了,你們莫要再瞞我……”

葉濟多鏑心力也是憔悴不堪,入夜前,淮東軍左翼鋒帥張苟欲率部在衛河津欲渡衛河,他率殿後兵馬拚命攔截。雖說暫時打退淮東軍從衛河津渡河的意圖,但整個殿後兵馬死傷慘傷,此外淮東馬步軍已經進占燕京,並有一部騎兵沿衛河西岸往南追來。

這時候前路看上去沒有什麼動靜,還安靜得很,但越是安靜,葉濟多鏑越是覺得前路藏著他們此時還不能預知的凶險。

在戰前,西寺監就刺探到淮東派有大量的人手潛入太行山中,應是聯絡、組織太行山裡的抵抗勢力。太行山抵抗軍勢力雖然弱小,但在大燕的燕薊形勢崩潰之時,他們不可能一點動作都沒有。暴風雨來臨之前總是額外的靜謐,葉濟多鏑這時候也不禁懷疑起來:他選擇往南逃,是不是錯了?

葉濟多鏑將登州水師覆滅近一個月來所發生的種種事,說給葉濟爾聽——葉濟爾只聽得心口的狡痛一陣猛過一陣,渾身熱汗淋漓,待知道竟是拖到鳳河慘敗之後才棄都南逃,葉濟爾終究是再也忍不住,蹬腳噴出一大口血,將被縟一角染得紅艷艷的刺目……

葉濟爾已經油盡燈枯,針藥亦無力續命,太醫令馬逢春好不容易叫葉濟爾沒有再度昏死過去,但只能保持他最後的神智清醒。這時候車馬停頓下來,葉濟多鏑疑惑的看著車前方,見禁營都統檀道成掀簾子走進來,問道:“怎麼停了下來,發生什麼事情?”

“前哨發現西南翼山裡有大隊人馬活動的跡象!”檀道成站在車外說道。

葉濟多鏑心知他所擔心的終於來了,只是沒想到太行山抵抗軍竟然放過前隊通過的太后車馬,拖到現在才跳出來……

葉濟多鏑蹙緊眉頭,與檀道成說道:“你集結騎隊於右前翼,倘若太行匪跳出來截道,潰殺之……”

中路五千禁騎是大燕在燕冀地區最後的騎兵精鋭,皆是早年王帳軍出身;太行匪雖說人數不會太少,但常年窩在太行山裡,兵甲刀械都缺,食不能裹腹、衣不能遮體,又能有多強的戰鬥力?

在葉濟多鏑看來,比起可能跳出來攔路的太行匪,在後面緊追的淮東軍馬步軍精鋭,才是致命的存在。

葉濟多鏑要檀道成做好接戰即強突的準備,不想為此在路上耽擱多少時間,給後面的淮東軍追兵藉機拉近距離。

檀道成領命而去,在前翼集結騎隊,做好衝鋒的準備,這邊的車馬也沒有停頓,只是壓下速度緩行——淮東軍主力精鋭就尾隨之後,根本就容不得他們耽擱時間。

葉濟爾叫人將車簾子掀起來,無力的靠在玉妃的懷裡,看著車外的青山綠林,很快前方就傳來人馬喧雜的聲音,騎兵提速的馬蹄聲也很清晰的傳來——彷彿越來越急的暴雨劈頭蓋臉的打來。

玉妃叫葉濟爾靠在自己的懷裡,她則靠著車廂壁,聽著馬隊衝鋒的威勢直震得大地在微微的顫抖,換作其他女子,也都會血與火的衝鋒所懾住心神,她心裡情不自禁的會響:大燕的騎兵如此鋭利,怎麼會敗得那麼徹底?

就聽著前頭就有人傳話過來:“接戰了,太行匪不識好歹,將人馬拉到馳道邊上,要在開闊地截下我們……”

這話音未落,就聽到一聲緊接著一聲的悶雷響貼著地傳來——玉妃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就見葉濟多鏑彷彿給雷打似的僵在那裡,渾身的筋骨肉彷彿在聽到雷聲的那一瞬間綳直就再也沒有鬆懈下來!

“這就是淮東伏火弩?”葉濟爾用虛弱得快聽不見的聲音,徵詢的問葉濟多鏑。

葉濟多鏑絶望的點了點,他以為即使給太行匪劫道也不足為慮,當聽到一聲緊一聲的炮擊聲傳來,他知道他錯太大了,只是錯到這一步已沒有叫他回頭的餘地了。

裝備有伏火弩的太行匪,絶對不是他之前所想像的雜兵散勇……

葉濟爾似乎這一問就耗盡他全部的氣力,頭斜歪下來,鼻腔盡余一絲殘息。

*******************

最先進入戰場的是太行山獨立鎮師第一旅羅守山所部,進入一條淺溝後列陣,從右翼逼迫這條橫穿真定府的馳道,亦是虜兵從燕京南撤的主要通道。淺溝積水,不過三五尺深,不足以擋住虜騎的衝擊,但聊勝於無;此外在淺溝兩側,還緊急拉出無數道縱橫交錯的鐵絲線,來緩衝虜騎的衝擊力。

在後有淮東軍主力追擊的情況,倉促南逃的虜騎,也根本沒有寬裕的時間選擇對他們更有利的戰場,只能硬著頭皮從正面突破。

事實上,太行山獨立鎮師只要能將南逃的虜兵拖上半天,拖到後面的淮東軍主力追趕上來,就是勝利。

二十門輕型火炮直接拖曳到淺溝之後,還沒有調整好炮口,虜騎的前翼就開始衝鋒,千餘虜騎形成一個巨大的錐形直刺過來,展開有近兩里寬。就在其前騎馬蹄踏入淺溝之際,第一門火炮點燃發射,噴射的鉛丸將當前數騎皆籠罩在面,打得面具全非,戰馬倒沒有立時給擊斃,或側散奔逃,或倒在淺溝裡,濺得泥水飛射——體形頗大的戰馬,衝勢未減就驟然倒地,巨大的力量頓時將鐵絲線崩斷好幾根……

其餘火炮都緊跟著發射,形成的彈幕彷彿鋼鐵巨流,將虜騎前翼撕開一道由血與肉構成的缺口,前翼在這麼近的距離裡給二十門火炮集中轟射,近上百騎人馬或死或殘,也頓時將其前翼衝鋒隊列打散。

雖有虜騎從炮擊覆蓋的側翼越過淺溝殺過來,但衝擊力已經給消弱到極點,而且人數又少,太行山獨立鎮師將卒也毫無示弱,以刀槍弓弩還以顏色,將二十門輕型火炮保護在內側。

很快,太行山獨立鎮師第二旅、第三旅在吳敬澤的率領下,都從側翼埋伏的山林裡殺出來,橫穿著十餘里縱深的地,從右翼往戰場突沖,欲擊虜兵的側翼。而在太行山稍深的西麓山林裡,近兩萬人的其他兩家太行山抵抗軍勢力在接到魏中龍、吳敬澤通知後,搶著出山來參與攔截之戰。

此戰殺到午後,以獨立鎮師為首的太行山抵抗軍,有近三萬人馬進入弈縣以北的戰場,雖說南逃虜兵的殿後兵馬在午後時從衛河津趕了上來,但趙豹率第一騎師第二、第三旅也從後翼殺上去,而張苟所部有四千精鋭,也正撒開腳趕來,弈縣北的戰場不足三十里……

玉妃抱著葉濟爾已經冰冷僵硬的屍體,淮東軍的吶喊聲近得已經能聽見他們在喊什麼:“活捉葉濟爾,生擒美玉妃……”

玉妃這才知道確知他們的行蹤早就給伏擊的淮東軍摸得一清二楚,不然他們不會輕易放太后的車隊過去;她掀開車簾子,就看見左翼有一隊淮東軍將卒從斜裡衝殺過來,左翼單薄的一隊騎兵根本沒有能攔多久,就給撕裂開,給分割著孤軍奮戰。

車門口一陣風竄進來,玉妃側頭見是渾身浴血的禁營都統檀道成上車來,她絶望的已經不想再問戰局如何了,就看著檀道成將葉濟爾的屍體背到身後,用帶子捆結實。

“玉妃!”檀道成回頭看了一眼,小聲呼道。玉妃的臉上那麼的美,叫他狠不下心……

“請檀將軍成全!”玉妃知道檀道成、葉濟多鏑他們分散突圍,不可能將她這個累贅帶上,他們也不會容自己落到淮東軍的手裡受辱。她整了整衣襟,看著檀道成拔出刀來,從容的閉上眼睛等他殺了自己。

或許是一瞬間,或許是許久,玉妃遲遲不見冰冷的刀鋒抹上她的脖子,卻有一股熱血先潑到她的臉上。玉妃睜開眼睛,只見檀道成驚諤的擰回頭,一桿騎槍從他背後捅入,從他的胸口捅出……

***********************

而幾乎在同一時間,江寧城皇宮內傳來一聲悲呼:“皇上駕崩了!”

緊接著就見張晏闖出永興帝病後臥居的乾泰殿,披頭散髮的在殿外亂走,一邊走一邊失聲似哭似笑的喊:“皇上駕崩了!”整個人跟瘋了似的……

聞訊趕來的劉直顧不得理會失心瘋的張晏,只是吩咐宮侍將張晏扣下來,不讓他亂鬧,也沒有為難這個昔日上司的意思,而是先進殿看永興帝去。

很快林續文、林庭立、胡文穆、秦承祖、孫敬軒等人進宮來,確認永興帝重病拖了這麼久,沒能熬過今日駕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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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終卷) 定鼎第87章 風捲殘雲

時唯六月,燕薊也是三伏酷暑天。

周普、楚錚於五月十八日率部收復燕京,在收復燕京半個月之後,林縛才從津海西進。不過,林縛也沒有直接住進燕京城,而是住進燕京東北郊原名秋野監、後給胡虜圈為獵場的一座皇家莊園裡。

“都說秋野監逆案改變了元越的命運,”林縛站在莊園西角的山亭上,迎著徐徐吹來涼爽的風,問身後的宋佳,“你以為呢?”

宋佳知道林縛是要著手給蘇門及李卓平反的事情了,不過說到近二三十年,元越從中興走向崩亡的根源,宋佳也不認為自己就能看透,只說道:“有些事情要留待後人評說。”

林縛點點頭,有些事情確實是要留給後人去評說。

這時候高宗庭疾步走上山亭,稟道:“袁立山在泰安飲毒自盡,餘部由副將袁桂庭所轄,於三日派人向寧則臣請降;寧則臣特派快馬馳來燕京請示……”

收復燕京、在灤縣擊潰南逃虜兵殘部之後,雖說進入伏夏天氣,但各地的戰事沒有因此減緩,反而掀起新的收復失地的高、潮。

林縛派張苟率部兼轄魏中龍所部太行山獨立鎮師及其他太行山抵抗軍兵馬近五萬眾,從灤縣走井陘道西逃晉中,於六月上旬陷太原,太原附近的府縣聞風而降。

六月上旬,楚錚率部收復昌黎、榆關等冀東北地區。韓采芝率部走軍都山收復大同,大同以南的晉北地區也都聞鳳而降,沒有遇到什麼抵抗軍。

而與此同時,胡喬冠所部在兩旅騎兵的配合,收復滄州之後,繼續南下,與攻陷臨朐的柳西林所部,從南北兩側夾擊膠東地區的虜兵殘部。

許昌兵馬是最早崩潰的,長淮軍北上之後,羅建、霍桐、梁成棟三人率部投降。董原與鐘嶸、陳巨先等將率殘部不到三萬人退到汝州以西地區、踞伏牛山東麓頑抗不降。

六月上旬叫劉振之奉命率部南下,與鄧愈、肖魁安所部匯合,強攻退守汝陽的董原軍,一戰而潰之,擊斃鐘嶸、陳巨先等人,董原、元歸政、元錦秋等人在戰後不知所蹤。

灤縣戰役之後,雖說淮東軍奪得虜王葉濟爾的屍骸,擊斃檀道成、沮渠蒙業等虜將,捉俘張協等人,但還是叫葉濟多鏑與少量騎兵突圍出去——葉濟多鏑突圍南下後,也知大勢已失,甚至只等到赫雄祁率五千騎兵過來匯合,就顧不上其他在臨淄以東的兵馬,即率濟南、大梁等地的殘部西逃,進入河中府,與葉濟羅榮匯合。

此時除了關中的陳芝虎、河中的葉濟羅榮、葉濟多鏑外,北伐戰事後期袁立山所部近五萬新附漢軍,就成為北燕殘留在河淮腹地的主要兵馬,不過此時給寧則臣率八萬兵馬圍困在泰安等城之中,無法伸展。

想不到袁立山在泰安城裡自盡了——聽高宗庭說到這事,林縛抬頭看了一眼遠山,說道:“派一隊人馬保護袁立山在燕京城裡的家人,不許軍民侵擾之;泰安敵軍之議降,由寧則臣全權負責,所有戰犯投降後可降一到二等處置。能儘早結束中原戰局,也是好事……”

在北伐之前,軍部擬了一個戰犯名單,在燕胡南侵諸戰出力極大的袁立山,自然要給列入一級戰犯。除袁立山之外,而當時隨袁立山降虜的薊鎮軍將,還有兩百餘人給列入戰犯名單之中,此時為儘早結束中原戰局,儘早為西征掃清障礙,給這些戰犯一定的寬恕是有必要的。

“對了,”林縛又想起一事,問高宗庭,“你去見過張協了沒有?”

“見過了,”高宗庭點點頭,說道,“若不能儘早審訊,他的身體怕是拖不了多久……”

“不能叫他病死了,這太便宜了他,”林縛蹙著眉頭,說道,“你與左相以及宋公,要抓緊時間將李兵部受冤而死的前後細節釐清,爭取叫張協受刑而死!”

“剛才與左相遇到,左相談及還都燕京之事,不知主公可有過考慮;還是這邊事暫時放下,先回江寧去?”高宗庭問道。

收復津海之後,林縛就使左承幕出任燕薊宣撫使,全面負責收拾燕薊當前的破爛局面。隨軍西進,林縛躲在燕郊莊園裡避暑,左承幕則將行署搬到燕京城,又兼領起燕京府尹的差遣。

百廢待興,僅燕京城就有數十萬平民需要賑濟、安撫,燕胡在燕京城裡的殘餘勢力也要進行及時的清除——左承幕要千頭萬緒的事情抓起來,林縛想不到他還有關心還都的閒情。

林縛並沒有刻意封鎖永興帝駕崩的消息,而所謂永興帝親筆所書的禪位遺旨也於六月上旬在江寧公開——作為禮制,林縛自然要推辭幾番,最後“推辭不過”,才能名正言順的登基稱帝。

只是返回江寧,還是直接就在燕京登基稱帝,這個問題淮東內部還存在一些分歧。

左承幕、胡文穆甚至包括林續文、林庭立等人在內,主張還都燕京,自然是希望林縛能直接在燕京登基稱帝。至少在傳統格局上,江寧偏於南方,定都於江寧,不利於對北方的統治。

實際上,新帝國對整個東北地區的控制並不難,東北之核心重鎮遼陽離渤海岸僅兩百里地,整個滲透到東北腹地的遼河水系,與遼東灣相接;而遼東兩面皆面海,只要在遼東多建幾處輸出鐵煤木材等資源的海港,整個東北地區的控制就要比想像中容易——難的是對關中以西、河源甚至更西地區的控制。

對於西北地區的控制,帝都設在江寧或設在燕京,實際的區別並不大。

想到這裡,林縛說道:“八月能不能將遼陽打下來,遼陽拿下,這邊幾乎就不會有什麼問題,到時候我們就可以抽身先回江寧了!”

遼東地區還有三萬殘敵待消滅,實際已不足為患,遼東殘敵甚至有可能會先一步棄遼東從燕山北麓西逃,與從河中、關中等地西逃的葉濟羅榮、葉濟多鏑等部匯合……

新帝國將下來擴展的側重點在兩個方向上,一是南洋、二是西北,江寧才是這兩個方向的重心,宋佳站在旁邊沒有說話,但是她也是不主張還都燕京的。

高宗庭告辭離去,宋佳笑著問林縛:“聽說胡人玉妃貌美如花,有國色之譽,豹子爺說是不能唐突了美人,昨日特別送過來監囚,你可有興緻見上一見?”

“周普這是胡鬧要看我出醜,你跟著湊什麼熱鬧?”林縛撇著嘴說道。

“那你要如何處置她,總不至於將她流放南洋吧?”宋佳問道。

“回江寧,許她出家。”林縛說道。

“也好,明月在庵堂還缺個陪伴,”宋佳說道,“不過元嫣公主,想必你捨不得叫她在庵堂渡過殘生吧?”

林縛猶能記得元嫣十年前天真爛漫的清麗笑容,想到這裡,林縛輕輕一嘆,說道:“我奪元氏江山,還不知道她心裡恨不恨我呢。待江寧再說吧……”

***************

在袁立山飲毒自盡稍早些時間,提前得知燕薊戰事結局的高麗水師將領崔權臣、崔赫父子,趁葉濟白石赴宴刺殺之。

在海東行營軍第二鎮師的配合下,崔權臣、崔赫父子圍殲葉濟白石率領增援高麗的沮渠部一萬五千餘眾,又趁機掌握在桂陽山的高麗軍馬,以清君側、尊君權之名討伐國相左氏,向漢陽進軍。

高麗在漢陽外圍的唯一精鋭,都在崔權臣、崔赫父子的手中,而甄封又率海陽軍突破牙山防線北上,高麗國相左靖在漢陽城給攻破後,走投無路而投井身亡。

燕胡在河中府的殘部在七月中旬之時,兵馬還有八萬眾,但燕東諸胡的本族兵馬占不到三成,只是迫於淮東軍的威脅,燕西諸胡、奚入西北夷諸胡,暫進還團結在以葉濟羅榮、葉濟多鏑為首的大燕王室周邊。

形勢拖到七月中旬,葉濟羅榮看不到有一絲轉變的可能,面臨外圍越來越多的淮東軍聚集,葉濟羅榮只能放棄河中府,往西逃進潼關。

陶春於七月十六日,率長淮軍收復河中府,進駐洛陽。

而在進入七月之初,進行短期休整之後的靖海水師,就迅速恢復戰力,從津海跨海北進,強攻遼東西北部的重地遼口,即遼河口。

陳漬率登海鎮師在遼口登陸,之後沿遼河北進,於七月八日,收復已無兵守禦燕胡北都遼陽城。

在遼東的殘敵,差不多在七月之前就陸續西逃,亦有一部往北、往烏倫山方向逃走;靖海水師餘部,則相機收復遼東半島;柳西林也由七月十二四日收復登州。

至此中原戰局進入尾聲,北伐能算大功告成了——而在河中府,林縛以寧則臣為首,調宋時行、楊一航西進,籌備組建西征軍指揮部,將淮陽軍、長淮軍、太行山獨立鎮師皆編入西徵兵馬,此外又將軍部直轄的砲兵旅以及新編的一個火槍營,都編入西征軍序列。

軍械監所造的燧發槍,目前還只有禁營軍一個營受訓裝備——林縛擔心西征戰事之後,新式火槍將難以受到殘酷陸戰的考驗,故而這次才緊急將禁營軍的火槍軍撥入西征軍序列。

林縛於八月上旬在第一騎師的護衛下,離開燕京,返回江寧稱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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