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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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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間 應子

    在金州城臨時駐轅的行宮裡,夜深人靜,葉濟爾猶未眠,玉妃站在一旁執琉璃燈照著他看圖。案上是從關中一直到遼的河淮渤海地輿大圖,各色絲線繡成,鋪滿整張長案,將南北兩朝的防禦形勢準確無比的標註出來,要細看某處,要掌燈俯身而看。

    在徐州戰事之後,從徐泗地區南下的作戰意圖無法實現,北燕的戰略被迫西移,但在荊襄會戰受重挫,北燕就被迫變進攻為戰略防線,而且防禦的重心又重新轉移到東線來。

    “皇上,夜已深,明日還要早起,還是早些歇息吧!”

    葉濟爾每得空便令宮侍將地輿大圖鋪開,不捨晝夜的細看,這幅大圖不曉得看了多少次,角上還沾有他咳出來的黑血,看他夜深不眠,而是反复細看這圖,玉妃心疼的勸道。

    “心不能靜,怎得眠?”葉濟爾苦澀一笑,伸手要將琉璃燈接過來,說道,“玉妃,你去歇息去吧,莫要乏了你。”

    “皇上不睡,妾身又怎能安心睡下?”玉妃輕嘆道。

    葉濟爾放下琉璃燈,年逾五旬的他,看著身邊正風華盛齡的玉妃,看她彷彿此時節正盛艷開放的夏花,愛憐的摸著她滑如春水的臉腮,只覺身子有些發涼,將她披著的薄衫攏緊了一些。

    “皇上,多鏑王爺與雄祁將軍求見。”一名幼宦走進來禀道。

    “快宣。”葉濟爾說道,他知道老三與那赫雄祁不會無緣無故深夜求見,必是有大事發生,也不讓玉妃退避,北燕還沒有徹底的漢化,女人倒是不避政事。

    葉濟多鏑與那赫雄祁很快走進來,隨他進來,還有西寺監都督佟成化。

    “有什麼消息傳來?”葉濟爾坐回扶手微冷、入夏后還墊著薄墊裖的高背梨花木椅,他是臨時決定渡海來遼東,金州城裡沒有專門給他建的行宮,而是臨時佔了金州守將的大宅下榻,事事自然都不能講究。

    “林縛忽從壽州至海州,據徐泗密探傳報,高麗叛軍首領甄封以及扶桑筑紫國執政佐賀賴源等人都在海州,與林縛密會……”佟化成禀道。

    “是不是召白石、張協過來商議?”葉濟多鏑問道。

    “不用了,不急於一時。”葉濟爾無力的搖了搖頭,倒不是事情不緊急、不重要,更是有一種力不能及的無奈跟頹棄。

    甄封與佐賀賴源,都是崇觀十一年之後林縛在海東扶持的兩家勢力。林縛繳甄封、佐賀賴源跨海來見,意圖有如禿子頭上的蝨子,無非是加強甄氏對高麗國相左靖所部兵馬的攻勢以及通過佐賀氏加強對扶桑諸島的滲透。

    無論哪一樁事,都不是北燕希望看到的,但也不是北燕能直接阻攔的。

    “此外,南越軍事參謀部在海州新設一軍,以陸七零三鎮師為編號,任命當年崇州童子裡的人物胡喬冠為製軍,”佟化成繼續禀道,“'陸七'乃淮東海東行營軍之序號,以馬一功為指揮使,此前在海東僅駐有一萬五千人左右的水步軍,此時新設一鎮師,直接編'陸七零三'序列,奴才懷疑儋羅國及東州都督府這次很可能會直接併入淮東早初在濟州所設的都督府,其兵馬直接編成目前所缺的'陸七零二'鎮師…… ”

    佟化成是那赫雄祁推薦的斥候頭子,負責西寺監、專司對淮東的情況刺探之事,自然是精於情報分析。

    林縛要開江淮社會之風氣,在公府治政之後,就逐步的將海東、南洋以及樞密院、軍事參謀部諸多事務向外界公佈,不再作為軍事機密嚴禁外洩,故而西寺監也能得以更全面的了解及刺探淮東的情報。

    林縛將軍情司從樞密院獨立出來,設立軍事參謀部以為中樞軍事指揮之所,是要使軍政關係更加的正規化,自然也是更直截了當的重編諸軍序列。

    林縛將騎營、禁營軍、崇城軍、長山軍、鳳離軍、淮東軍以及海東行營軍等馬步軍都歸入陸軍軍種,分編“陸一”、“陸二”… …一直到“陸七”序列;軍以下的鎮師、旅,則直接編“陸X”之後再編序數,方便軍事參謀部能直截了當的掌握諸軍兵馬。

    在陸軍之外,又以“水一”代指靖江水師,以“海一”代指靖海水師、“海二”代指東南水師。這些都是林縛使淮東軍國兵化措施裡一些具體而微的細枝末節,也是要在傳統將領及官員的心目裡強化“海師”的地位,平衡海陸軍種之間的地位。

    眼下,軍事參謀軍直接掌握的行營及軍一級軍事單位有十個,下轄鎮師二十六個,算上直轄的登海獨立鎮師,淮東野戰精銳部隊就有二十七個鎮師。

    另外,林縛還在樞密院下設提督諸郡兵備司,以孫敬堂為諸郡兵備提督,實際與地方郡司、府縣雙重領導地方兵備事務,將之前的府軍以及一部分屯卒,統統編入地方治安部隊。

    以“兵備某某鎮師”排序,每郡原則上只給予一個兵備鎮師的編制,實際的兵額則根據實際需求進行調整。目前在提督諸郡兵備司之下,設有九個兵備鎮師,但僅編有十四個兵備旅。

    林縛如此進行防務及兵備改制,也是方便軍事參謀部與地方治安兵備事務隔離開來,以便日後能將野戰軍較為徹底的轉為國防軍,這些新制也都以邸報的形式統統頒告天下。

    也由於林縛在江寧大行新政、新制,西寺監及燕廷才能更為準確的掌握淮東的情報,更加準確的判斷淮東的軍事實力。

    就眼下,將以董原、岳冷秋等人為首的河南六鎮十四萬兵馬排除在外,國公府直接掌握的武備就超過四十四萬人,其中六萬人為地方治安兵備,馬步水軍野戰精銳高達三十八萬人,還沒有將設於徐泗、壽州、廬州等地、多達二三十萬之眾的諸屯田輜卒計算在內。

    既然林縛在“陸七”序列之下,直接編“第三鎮師”,很可能就意味著,林縛派往海東的駐兵將提高到三個鎮師的規模。這個問題比甄封、佐賀賴源渡海來與林縛密會,要嚴重得多、也要嚴峻得多,意味著林縛有意使淮東軍直接參與高麗國的內戰。

    “荊襄會戰之後,世人皆知南北對峙之重心轉移到東線,”葉濟爾手撐著扶手,站起來,走到長案前,將山東、渤海、黃水洋以及高麗半島統統畫在內,有著難以掩飾的倉惶,說道,“真是預料什麼最壞,就來什麼啊!”

    葉濟多鏑、那赫雄祁也是心頭沉重。

    荊襄會戰之後,南北雙方的戰略重心東移,是明確的。

    淮東的水軍優勢明顯,而經營多年的淮東、徐泗等地都在東線,從東線北伐有著西線難以比擬的優勢,還能克服淮東軍騎兵數量不足的劣勢。

    在荊襄會戰過後,淮東軍差不多有近二十萬兵馬陸續東移,填入壽州以東的防線,對北面之山東,展開強烈的進攻勢態。

    故而近半年來,北燕也視山東防務為重中之重,葉濟爾也抱著病軀視察山東防務;鎖海防線,歸登州都督府冶領,僅是山東防務的一部分。

    葉濟爾常與北燕將臣稱“中原人才濟濟”,實際施治軍政時也是言行合一,其令葉濟多鏑治山東防務,整個防線構想,就是直接剝自當年李卓的“內線防禦”思路。

    整個山東郡以南中北三線劃分,南線即魯南地區,從魯西南五湖區域、到沂蒙諸山南麓的沂州以及山東半島的東南部莒縣、即墨等地,長期都是雙方之間的緩衝區。

    隨著淮東軍主力的東線,淮東軍對魯南地區的滲透跟控制逐步加強。

    北燕在山東防務的實際有限控制區域,是中線位置上,而泰、沂、蒙、昆嵛諸山在中線上構成南北之間的天然屏障。

    走東線相對易行的北進通道,主要有三:

    一是從魯西南沿汴水、泗水北進,就是通常也是東線南北爭雄的主要戰場。

    二是從沂州,穿過沂蒙諸山之間的谷道,走破車峴關直接攻入臨淄府南的臨朐縣。

    而魯東南沿海,即昆嵛諸山的南麓,由於近海灘塗眾多,道路荒廢多年,倒不能算是大股兵馬北進的良道,第三道通道就是走海路,直接進入渤海灣。

    針對山東的地形特點,北燕在汴、泗諸水的外圍,在破車峴關谷道上,則以濟寧、泰安、破車峴關、臨朐等城關為核心,構築外圍防線,駐以精銳步卒,但真正有戰略決定性作用的騎兵部隊,則主要集中於內線的濟南等地。

    這麼一來,淮東軍即使仗著兵力上的優勢,能夠強行撕破外圍的防線北進,但無法短時間裡逐次攻克北燕在外圍防線上的雄城堅堡。即使叫淮東軍有十數万兵馬進入到濟南、臨淄內線,也沒有跟北燕騎兵在內線決戰的可能。而淮東軍若是不急於北進​​,而是要強攻外圍防線上的雄城堅堡,而北燕部署在內線的主力騎兵,則能選擇有利的時機出兵解圍,給圍城的淮東予以重創。

    內線防禦思維,對弱勢一方來說,是相當有效的防禦策略,不會因為軍事冒險而帶來不可預測的危機。

    葉濟爾總結南侵諸戰勝捷以來,將最大的功勞放在當時元越中樞除李卓之外,再沒有一個真正知兵略的人物;要是當時的元越燕京中樞,能夠貫徹李卓的內線防禦思路,不去冒險奢望直接攻下遼陽城,北燕是暫時拿元越沒有辦法的。

    淮東早初在徐泗防線上,也是實施內線防禦的策略,包括鳳離軍及靖海水師在內的主力,都部署在後備防線上,又有淮水可以依賴,使得整個防線層次豐富而彈性十足,最終則成功迫使北燕放棄東線進攻的策略。

    袁立山等新附漢軍,主要是元越邊軍降附而來,也是北燕執行內線防禦部署在外圍城壘裡的主力,他們野戰也許不利,但守禦城壘極為有經驗。

    葉濟爾較為擔心的則是鎖海防線,到底有沒有能力將淮東水軍戰船封鎖於渤海之外。

    這次看過鎖海防線的建設情況,葉濟爾的心情本是好轉了一些,至少短時間裡不怕淮東能強攻下山東。但是,知道情勢偏偏往預料中最壞的方向發展,林縛偏偏將高麗半島也納入其東線戰略的範疇,葉濟爾的心情就徹底的潰壞到底了。

    海陽郡督甄封於西歸浦一役被林縛所擒,高麗國相左靖就迫不及待的派親信去接管海陽郡,然而叫林縛行縱虎歸山、使虎狼相鬥之計,放甄封與三千海陽浮兵返回高麗,促使甄封與左靖之間的矛盾尖銳對立起來。

    雖說在北燕的壓制下,甄封與左靖之間平靜了兩年,但甄封在海陽準備妥當之後,就迅速以雪前恥、清君側的名義起兵北進,攻打國相左靖控制高麗王軍。

    甄封雖在西歸浦一役敗於林縛之手,卻鑿實是高麗有名的宿將,用兵狠辣,而北燕十數年來一直都有意削弱高麗的國防兵力,使得左靖控制的高麗王軍在戰事之初就節節敗退。為避免形勢無法收失,葉濟爾在西線戰事最緊迫之時,將兩萬高麗戰卒遣歸國內,以助左靖奪回失地。

    實際到後期,左靖控制的高麗王軍有十五萬兵馬,精銳也有三四萬之多,卻對兵馬不足六萬、僅得海東行營軍在外圍助陣的海陽​​軍無計以施。

    要是淮東直接派四到五万精銳兵馬參與高麗國的內戰,左靖控制高麗王軍,能夠守住漢陽郡南境的防線嗎?要是高麗國都漢陽失守,左靖被誅,高麗國整個的都倒向淮東,那北燕根基之地遼東,就會直接面臨高麗與淮東聯合兵馬的強力進襲。

    也就是說,淮東甚至都不需要打下山東,主力能直接走高麗半島攻​​入遼東、攻入燕薊……

    高麗必須要保,僅靠左靖控制的高麗王軍很不保險,一旦高麗失守,對北燕的後果是災難性的——這個子,北燕必須要應,就需要直接派兵馬進入高麗參戰。

    但是,從哪裡調兵、調誰去助守高麗,這些問題攤開葉濟爾面前,是叫他那麼的難以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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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白石領兵

    “南朝丁口雖然多,但民風羸弱,體格瘦小,北方大漢能以一敵三,我族由高祖備武出烏倫山,丁戶不過萬餘,縱橫燕東、遼東,乃至到父皇手里天下無敵,何曾畏懼過南朝號稱有十萬、百萬之數的弱旅?今天大燕擴土百倍於前、控丁口也百倍、千倍於前,此前不畏,為何獨獨今日心生畏懼?”

    葉濟爾臨時在金州城召開軍事會議,葉濟白石在座前慷慨陳辭。

    荊襄失利之後,北燕雖在葉濟爾的強力彈壓下,進行戰略收縮;封陳芝虎為秦王,守關中,就是要叫北燕的核心戰力撤到燕薊外圍,並以山東為重心,鞏固河淮防線——即使有荊襄受挫的教訓,但在戰略上進行如此翻天覆地的調整,內部怎麼可能沒有一點異見?

    至少在明面上,荊襄會戰的失利,與葉濟羅榮在西線的輕敵冒進有直接的關係,而葉濟羅榮在南陽會戰之後直取荊襄的戰略,是得到葉濟爾支持的——為此葉濟爾下詔自省,以分擔葉濟羅榮之責,堅持使葉濟羅榮留在晉南,主持河淮西端防務兼羈縻關中的軍務;對南朝此時所形成的三大勢力,葉濟爾也是暗中採取連縱之策。

    只是北燕軍將數十年來養成的驕縱氣勢,斷不會輕易就叫一次慘敗而徹底打折。

    特別是葉濟白石等青年一代,以往給葉濟羅榮、葉濟多鏑等老帥籠罩在陰影之下,發不出太大的聲音,但他們這次反思荊襄失利,更多的則是將責任歸咎在葉濟羅榮等老帥的輕敵遲鈍上,而不會甘心承認南朝的兵馬在短短數年間就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南朝繁盛,本就不是突然之事。

    以往元越控制的漕道,常年有數万艘船舶行走其中,造成漕道沿線的城埠異樣的繁榮跟富庶,尋常商賈家累萬金。這些事情,燕胡將臣是早就清楚,然而元越雖富庶,但照樣給打得落花流水、屁滾尿流。

    雖說葉濟爾、葉濟多鏑、那赫雄祁等人日益清醒意識到淮東的強盛之處,但在葉濟白石等人看來,要是害怕南朝繁盛而怯戰,這些年的戰事難道是白打的​​?

    雖說平日葉濟白石等一干王公將臣,平日里給葉濟爾壓制住,但稍有機會,就會迫不及待的表示不同的意見。

    針對淮東很可能直接派大股兵馬參入高麗內戰,以葉濟多鏑、那赫雄祁為首,主張使高麗國相左靖在漢陽郡以南組織防禦,他們這邊再派一兩万精銳,駐紮在高麗國都漢陽城附近,以保漢陽以南的防線不失,起一個定海神針的作用。

    這個方案,在葉濟白石等人的眼裡,過於保守,純粹是葉濟多鏑、那赫雄祁等人給淮東打喪膽,不敢去逆淮東的兵鋒,在軍議上迫不及待的表達不滿。

    葉濟爾坐在高椅上,看著隨行來山東視軍的將臣分成兩派爭議高麗出兵事,心痛得厲害。

    北燕立國還不到三十年的歷史,無論是兵制還是議決權事,都留著很深的部族傳統,使得新確立起來的燕國君權,並沒有徹底的神聖不可侵犯。

    葉濟爾雖然高高在上,但不是意味著北燕朝堂之內,就沒有人敢觸逆他的威勢。

    葉濟白石長成之後,桀驁不遜,與葉濟羅榮、葉濟多鏑相處都有矛盾,但心裡最大的刺,就是不滿葉濟爾登基後一直到現在都沒有立他這個嫡長子為儲,還處處壓制他的兵權。

    葉濟爾對這個表面馴服、內心桀驁、野心勃勃的長子有時候也無計可施。

    葉濟爾眼下身體日見不行,雖然沒有立儲,但下面的王公大臣有哪個沒有在考慮這事?在他諸子裡,看上去白石是最合適的人選,但葉濟爾心裡清楚,要沒有淮東的崛起,白石繼位,即使會鬧出些亂子來,但鬧不出大問題。

    淮東兵鋒之盛,即使在燕京城裡,葉濟爾也能感到刺心之痛,在這種情況下,立白石為儲,叫白石在自己身故後繼位,只會給大燕帶來覆頂之災——但是不選白石,又能選誰?

    葉濟爾心思岔到立儲一事上去,葉濟白石見父皇沉默著不吭聲,只當是給自己的話說動心,又振聲說道:“孩子不才,願將兵援高麗……”

    葉濟爾抬起頭來,沒有看長子白石,而是往葉濟多鏑、那赫雄祁望去。

    葉濟多鏑也無以為計,葉濟白石的生母早亡,但其母族為燕東第三大族沮渠氏,是最為堅定支持立葉濟白石為儲的勢力,近兩万精銳沮渠騎兵,只有葉濟白石能指揮得動。

    從高麗手里奪過來的遼東南清水郡,給高祖封為沮渠氏的族領地,要支援高麗,只能以沮渠部騎兵為主,實在無法拒絕葉濟白石主動要求擔任增援高麗的主帥。

    換在他時,葉濟多鏑也實在沒有理由阻撓葉濟白石領兵,但荊襄大挫之後,要是在高麗再冒進輕敵而受挫,大燕就真的要岌岌可危了;葉濟多鏑倒是不管他與葉濟白石之間的矛盾會再度加劇,意欲攔著不叫葉濟白石領兵,那赫雄祁在旁邊卻先說話:“老臣以為,大皇子願領兵出援高麗,必能馬到功成……”

    那赫雄祁的態度,叫葉濟多鏑嚇一跳,實際想不明白那赫雄祁什麼時候突然給葉濟白石拉攏過去,心裡又驚又疑,但不便再出口勸阻;葉濟爾也是一臉疲倦的說道:“那就讓白石兼領清水郡督,從燕京領五千精騎,其餘兵力從清水郡徵調,統兵兩萬負責增援高麗之事……”便將這樁事定了下來。

    在金州城臨時駐榻的行宮裡,葉濟爾將增援高麗的事情定下來,便叫諸臣退下,一夜未睡的他也深身疲累,返回寢臣歇些去。

    葉濟多鏑心裡驚疑不定,但看到那赫雄祁與張協走到一起,還是走過去直言問道:“白石去高麗,必會輕敵冒進,高麗再敗,大燕就危險了,你怎麼如此草率附和他?”要不是長期與那赫雄祁其事,又有張協在場,葉濟多鏑多半會不滿的吼出來。

    “王爺,想必你是誤會那赫將軍了,”張協在旁邊替那赫雄祁解釋道,“淮東沒有從當前的精銳戰力裡抽調人馬,而是新組鎮師編到海東行營軍的序列之下,能夠預料到淮東派往高麗參戰的兵馬,起初的戰法必會保守。大皇子出兵高麗,會急於尋求會戰的機會,但淮東則不會急於會戰。待大皇子的耐心磨光掉,他能在高麗呆上多久,一年還是兩年?”

    葉濟多鏑摸著短髭,思慮張協的話,又問那赫雄祁:“你是這個意思?”

    那赫雄祁點點頭,說道:“臨議事前,與張相遇上,說及擔心大皇子會主動領兵的事,張相說可叫大皇子先去……我細想:大皇子也是久在軍中領兵之人,即使再急躁,初期也不會有多大的閃失;等大皇子在高麗呆上大半年,沒有耐心,這邊再順勢換一個老成持重之將過去主持軍務,就可以了——而不能等高麗的戰事拖上一年半載,再讓在燕京看了不耐心的大皇子過去領軍,那才會出大問題。”

    葉濟多鏑也情不自禁的點點頭,覺得張協這人還是很有計謀的:就老二身體這狀況,一心想著繼位為新帝的葉濟白石就不可能在高麗安心呆上太久,最多半年就有可能無功而返,這樣也能挫一挫他的銳氣。

    那赫雄祁心裡一嘆,在立國之前,汗位傳承是兄終弟及、弟終兄長子及;要是天命帝不幸駕崩,由葉濟多鏑繼承帝位,大概是最有利大燕穩定的,只是在立國之後,兄終弟及的傳統就給廢掉。

    葉濟多鏑又問張協:“白石剛在堂前所言,乍聽還有些道理。南朝舊時、此時一樣的繁盛,為何此時勢強,而舊時勢弱?”

    張協臉色訕然,他知道葉濟多鏑也不是拿話擠兌他,思慮片刻,說道:“南朝舊時雖繁盛,但財賦不入國庫,而繁盛滋養奢侈之風,使民風羸弱,於國事不利;今時南朝繁盛之海貿、商賈、工造,十之六七都掌握在淮東之手,新稅政又使以往用於市易的三十餘種貨殖,則為地方與中樞歲入之源,自然不能同日而語。早年大同、宣府、大同三鎮邊軍屯寨體系完備,每年所需軍食馬料,則能從地方徵調,屯事荒廢之後,燕京每年拔三四百萬兩銀尤不足養軍也,但此亦燕京歲入養軍之極限。而如今淮東合併樞密院與戶部的歲入,總計有兩千萬兩銀,能拿過去五六倍的錢糧來養軍,自然不能同日而語……”

    張協的話很明白,要是當初元越任用林縛來理財,就算邊軍將吏還是原先那一套班子,北燕也絕沒有可能侵得燕薊的,更何況此時的南朝是從裡到外都發生了質的改變。

    張協在元越任相之前,主持戶部多年,本身就最重要財賦之事,對元越的種種弊端看得比誰都清楚,對林縛在南朝所行的新稅政也有著比別人有著更深刻的認識——眼下南朝在淮東軍的壓制下,根本就形不成勢力能站出來阻撓新稅政的實施。

    以茶稅為例,以往僅江西浮梁府茶事最盛時,一年產茶逾五百萬斤,稅監使徵銀四十萬兩,地方士紳就叫苦不迭,頻出抗稅之事,文官也都稱地宦臣稅監勒索地方,有害吏冶。

    南朝行新稅政,使茶稅分場稅、市商稅。場稅由中樞徵收,浮梁茶事恢復到年產五百萬斤時,茶場稅將驟減不到十萬銀元,但允許各個地方府縣從入境分銷的茶商處抽取市商稅,大體還能再十四五萬銀元。兩者相加,比舊時還差一截,但最為關鍵的,市商稅成為地方府縣財政來源,私茶就會遭受徹底的打製。

    以往浮梁茶稅一度就高達四十萬兩,但全國所能征的茶稅最高時也不超過八十萬兩銀?難道說除浮梁府之外,其他府縣的產茶總數也就只有五百萬斤?時人飲茶成風,士紳官宦更是無茶不成宴,億萬丁口,一年飲茶沒有萬萬斤,三五千萬斤還是有的。

    在淮東對外公佈的數據裡,僅通過黑水洋、南洋船社,去年輸往海東及南洋的茶葉,就高達五百萬斤;而對此,淮東則徵收高達兩成的關厘。

    再以鹽事為例,舊制私鹽氾濫,使得兩淮鹽鐵監控制的兩淮官鹽年產不過十五萬石;而林縛大減鹽場稅,使地方參與分利、小比例的徵收市商稅,再配合打擊私鹽,使得兩淮官鹽的年產量在短短兩三年間驟升十倍。在使鹽價持續下降、不足舊時官價三成的同時,中樞及地方能征得的鹽利,總數實際比以往翻一番還不止。

    南朝舊勢力給林縛壓制抬不起頭,而新勢力的眼光給吸引在海貿上,茶鹽之利相對變小,不那麼吸引人,故而南朝根本就沒有力量能阻止林縛實施新稅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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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以緩待急
 
    在甄封、佐賀賴源、近江津野辭行離開海州的前夕,北燕任命大皇子葉濟白石為統領率兵援高麗的消息也通過情報網,傳到海州。

    “葉濟白石乃葉濟爾之嫡長子,葉濟爾臥病多年,卻拖延不立葉濟白石為儲,據傳是葉濟羅榮、葉濟多鏑二人從中作梗,使葉濟白石對羅榮、多鏑二虜心生怨恨,”高宗庭得信便到林縛跟前相告,此時軍議,先將基礎情與參加軍議的諸人粗略解說一遍,道,“其未經挫敗,銳氣還盛,不留在葉濟爾身邊,而去高麗領兵,應是想用戰功壓過羅榮、多鏑二王,鋪開他登上燕虜儲君的道路……”

    林縛撫著額頭,不吭聲。

    他已經養成軍議開始時不發言的習慣,就怕他先說話,別人懾於他的權威,接下來就順著他的話往下說,反而叫他聽不到其他方面的意見。

    隨林縛在海州,軍事參謀部及樞密院也就高宗庭、孫尚望、王成服、週普等人。

    週普對戰略方面的事情不敏感,也知道慎言的道理,悶頭坐在那裡看椅下舖地磚上的淺雕。

    劉妙貞、寧則臣、馬蘭頭、李良、葛存信、楊釋、羅藝成、李衛、陳漬等徐泗戰區的主要將領跟官員外,還有陳恩澤、周廣東以及新組建的陸七零三鎮師主要將領列席軍議;林縛也特意邀甄封、佐賀賴源、近江津野等人一起討論如何應對燕虜將派兵援高麗的新局面。

    “葉濟白石入高麗,必會輕敵冒進,請國公密遣精銳,挫其鋒芒……”事關切身利害,甄封也顧不得避嫌,當即請林縛調整之前的部署,直接調派精銳兵力,進入高麗參戰。

    “在海州悶出鳥來,”陳漬手撐在長案上,請戰道,“二鬍子組建新鎮師,需要時間,不到秋後無法投入實戰;我部多是直接從舊部抽調的精銳老卒,拉上戰場就能直接開打,主公,讓俺率部去高麗吧!”

    陳漬也看準了,燕胡在山東的防禦完備,徐泗這邊不經過充分的準備,不會大規模的北擊。真要留在海州,輪到登海鎮師出戰,說不定就是在兩三年之後,哪裡及得上此時調入高麗參加痛快?

    諸多將領也都認為葉濟白石去高麗之後會急​​於求勝,這也是淮東與甄氏在高麗國內能捕捉到的一個良機。

    佐賀賴源也緊跟著表態,說道:“崇國公若有差使,佐賀氏當責無旁貸……”言下之意,只要林縛此時​​決意在高麗展開會戰,他不惜暫停對北條氏的挑釁,首先將精銳兵力調到高麗,參與會戰。

    “宗庭,”林縛看向高宗庭,“你以為呢?”

    “葉濟白石急於求勝是肯定的,但他也是燕虜之宿將,少年時便隨父兄從征軍中,有十六年之久,治軍經驗也是老道,”高宗庭說道,“特別是眼下,高麗形勢並不有利於我們,即使有戰機,我們也未必就能捕捉,我以來,眼下當以柔​​克剛、以緩待急……”

    眼下在高麗漢陽郡以南一線,高麗國相左靖所部掌握著戰場的主動權,葉濟白石率燕胡援軍進入高麗,就算是急於求勝,也有急於求勝的基礎;相比較之下,海陽甄氏手裡只掌握有六萬兵馬,在兵力上所處的劣勢很大,即使將陳漬所部登海鎮師調往海東,也沒有辦法立即改變雙方的兵力對比——真要立時改變之前擬定的軍事部署,將陳漬所部調往海東,倒顯得這邊急躁、冒進。

    高宗庭的意思是即使有戰機能夠捕捉,也應緩一緩,不能跟敵人犯同樣的錯誤。

    “那我們這邊既定的計劃就不作改變了,”林縛沒有給更多人發言的機會,就將這事敲定下來,說道,“葉濟白石進高麗,應會銳意南進,海陽軍方面則要多加防範,防務上有做什麼調整,或需要添加更多的物資,可與馬一功及恩澤、廣東商議,可否?”

    林縛也是正式將海東的具體事務托交給海東行營軍、濟州都督府及黑水洋船社分別處置。

    林縛的話一錘定音,雖說諸將都覺得有些可惜,但多少也覺得立即調精銳戰力進行高麗有些倉促,未必大佳。陳漬只是撇撇嘴,怕林縛又一下子捋掉他的將職,使他徹底沒戰可打。

    軍議過後,林縛就為甄封、佐賀賴源、近江津野等人設宴餞行,宴後又將原東州都督遲冑單獨召來行轅商議。

    這次與甄氏、佐賀氏、近江氏簽署密約,甄氏、佐賀氏、近江氏都將在返回海東後正式承認松浦、平戶、五島列島以及濟州島整個的併入濟州都督府,但林縛想要濟州都督府永遠的成為新帝國在海東的海外領土,還是需要遲氏進一步在濟州紮根下去。

    雖說林縛在中原努力消弱宗族的勢力,消除底層民戶對宗族的依附,但濟州屬於海外飛地,又立強藩之側,要是一味的壓制宗族,反而會削弱濟州的凝聚力,不利濟州從扶桑、高麗徹底的脫離出來。

    故而林縛有必要在濟州扶持三五家漢族世家,以凝聚在濟州的漢人,待時機進一步成熟,才會再封藩於濟州。

    在海州數日,林縛還沒有單獨召見過遲冑,遲冑也是心思惶恐,不知道他早年下海為寇的事情,會不會影響他遲氏在新帝國的前程。

    遲冑早年家窮,學人下海為寇,多年拉出一票人馬縱橫南洋,後與廣南大族王家以及安南國結仇,無法在南洋獨存,而中年之後又想著找一塊落腳之地,才遠來五島落足。

    遲冑到五島列島之後,就放棄劫掠的營生,收容流民事漁商等業以固勢力,十數年來成為九州島諸藩平衡海寇勢力的一枚棋子,但從來都沒有叫扶桑諸藩國認同過,不過是海盜與扶桑諸藩勢力的夾縫裡求存。

    林縛海外殖商之舉,在江淮等社會風氣相對開化之前,猶叫世人難以接受,但也許遲冑大半生都在海上飄蕩的緣故,對淮東行海外殖商之戰略則尤其的認同。這些年來也看著淮東一步步的壯大,一步步的形成新帝國的雛形,遲冑從早初的被迫合作,到認可淮東操縱東州事務,一直到極力想融入淮東,也是經歷了一個過程,

    遲冑叫侍衛領進明堂,看到在座還有南洋船社掌事、參知政事孫尚望。

    “微臣遲冑,叩見主公……”遲冑端端正正的在堂前屈膝行禮。

    林縛在遲冑跪下後,才說道:“我早就有心叫樞密院將跪禮廢掉,遲公以後不必再拘俗禮,”請他起來,與孫尚望對坐,說道,“遲公早年縱橫南洋,對南洋風土人情熟悉,南洋船社初立,以後專轄南洋商事,找遲公過來,還是想遲公對南洋​​商事有所指點,推薦幾名人手過去,好解尚望的燃眉之急啊……”

    “遲冑當年還是愣頭青,瞎闖南洋,倒是有十七八年未再踏入南洋的水面,實不敢在孫大人面前胡亂說話。”遲冑謹慎的怕說錯話。

    “呵呵,”林縛微微一笑,與孫尚望說道,“遲公與江淮走動少,在我面前還局促得很,卻不曉得我這人是頂好相處的,看來以後還是要遲公多來走動,”又與遲冑說道,“也是尚望想你了解南洋之事,希望你能推薦些熟悉南洋事務的族中子弟進入南洋船社任職。公府治政以來,新制、新政頻出,才是初步,此外各個方面都需要大量能做事的人手。科考也許要過個十年八年才會再開,眼下只能依賴各家推薦些優秀的子弟出去任事……”

    新政廢除傳統士紳階層大量的特權,而此時重開科考,只會叫大量的舊儒補為官吏,那是自找不快;林縛故而將戰事未靖、無暇慮及其他的理由,強行將科考關閉。

    科考終究還是要開,科考的形式並不壞,但科考的內容要革故鼎新。

    傳統的事事皆奉聖人言、諸事萬物都四書五經裡找依據、找根源的那一套,要廢除掉,林縛需要的是有專業技能的官僚,而不是專門宣傳聖人言的假道德官僚。

    即使以官吏為誘,迫使那些想做官的士子去接觸、接受雜學,想要雜學科成為科考之顯學,至少需要十年八年時間的鋪墊才夠。林縛就打算壓後到雜學至少能叫讀書士子們能普遍接受之後,再開科考。

    遲冑心有忐忑,林縛則推心置腹的跟他說及在科考改制、邸報改郵報等事上的一些設想,想希望將遲冑拉新帝國的群體中來。

    話敘許久,遲冑也漸漸放開,將要告辭之時,忍不住問道:“葉濟白石率兵援高麗,甄督言其急於求勝之心能用,遲冑看主公似乎意動,但佐賀賴源稱將出兵助戰,主公反而打消了念頭,遲冑百思不得其解……”

    “哈哈,”林縛心想遲冑看人真是厲害,他的確開始是頗為意動,有意利用葉濟白石的冒進輕敵在高麗組織會戰,只是後來打消了這個念頭,沒想叫遲冑看了現來,笑道,說道,“佐賀賴源也是一雄主啊,他不稱出兵相助,我確實有心調陳漬部去高麗抓住戰機,但佐賀賴源聲稱出兵助戰……”說到這裡,林縛停頓了一下,再接著說道,“佐賀賴源沒安好心啊。你想想看,此戰,我們要是勝了,佐賀賴源跟著有戰功、得戰利;要是失利了呢,佐賀氏會跟著損兵減卒嗎?我看只怕佐賀氏能從戰敗裡得到的利益也不會小………佐賀賴源如此熱情,我偏偏要潑他一盆涼水。”

    “主公英明。”遲冑心悅誠服的說道。

    調其他精銳進入高麗作戰,勝則罷,不勝將極大消弱對海外的控制力——細想想,遲冑也是懷疑這是佐賀賴源站起來表示要助戰、來以此促進淮東軍精銳直接進入高麗的主要原因。

    真正叫遲冑嘆服的,是林縛此時身居高位,就差半步之遙廢元自立,卻還是如此謹小慎微,別人擺下哪怕多麼小的陷坑,都不伸足踏入,這恰恰是其他開國帝王所不具備的特質。心想,也許這麼一來,佐賀賴源更不敢奢望脫離新帝國的控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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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濟州新世界

    新編鎮師要在海州集訓,等過了風暴季之後,才會渡海赴高麗參戰。

    不過,羅文虎等十數名新編鎮師的參謀將領,則趕在風暴季之前,隨陳恩澤等人先往海東,熟悉高麗戰場的方方面面,以便等新編鎮師調來之後,更快、更好的適應戰場。

    參謀部門在輔佐主將進行軍事調動、指揮上,越來越發揮出重要作用來,分擔主將責任與負擔、減少決策失誤率的同時,也很好的限制住將領對兵權的專擅。要說有什麼負面作用,就是中高層將官編制大規模的增加,同時也必須要有陸海師指揮學堂一整個完善的體系,負責參謀及主將官的培養工作。

    林縛崛起於江淮,利用十餘年時間,一步一個腳印,建立起來的軍政體系,完全顛覆了羅文虎等降附將領的傳統認知。

    上一回適應海航,戰船編隊僅在濟州駐泊了半天,羅文虎等人也沒有時間登岸進入濟州城,故而等到這次,才有機會好好的看一眼這座海東商路上最為核心的中轉港城。

    誰都難以想像,濟州城在十年之前,還僅僅是一座面山臨海的荒灘。

    就是在早初,也僅僅是從儋羅國租借三百餘畝荒灘建成一座臨水的小寨,利用岬山環護的小岬灣充當海港,陸上外圍還只是砌石牆以為防禦。

    濟州城的真正發展,是在崇觀十一年獲得西歸浦戰事具備決定性意義的勝捷之後。

    不僅原濟州寨外圍石牆環護的區域,正式劃為濟州的港埠及城區,更租借外圍廣達數万畝的山丘、平原,以為濟州的外圍延伸。

    而濟州於海東商路的核心中轉港地位確立之後,每年差不多有兩百餘艘大型海商船,會在濟州船駐泊,駐船舶駐泊費數年來累積就有數十萬銀元。

    大量海商船的駐泊、貿易,使得濟州城的人口也隨之迅速擴張。

    從早初的兩千人不到,不到七八年的時間裡,迅速增漲到四萬定居人口、同時又有差不多數量海民、水手及外來僱工聚城而居的局面。

    僅從人口來說,在當世已經是少有的繁榮。眾多的丁口以及新興的工貿商等業迅速繁榮起來,為濟州城提供充足的稅金收入。

    崇州為淮東早期經營的核心之地,為經營崇州,在城池、港口的建設上,林縛累計投入也不過上百萬銀元;而濟州這些年在城池、港口建設上的投入,已經遠遠超過此數,其來源絕大多數都是船舶駐泊費及城內市商稅的收入。

    繁盛的海貿,聚集起來的群體,也大概是當初風氣最為開化、最能接受新事物的人群。

    除了北崖岬上那座比崇州更為壯觀的燈塔為濟州城標誌性建築外,下船從港口坐馬車進入濟州城,已是日暮時分,羅文虎等將領這才發現濟州城鋪石大街兩側,每隔五六步就立有一盞鑄鐵柱琉璃街燈,這時叫點燈人點燃起來,近兩千步的長街,入夜後彷佛星河,使濟州城夜晚變成不晝之城。

    撲面而來的繁華氣息,叫羅文虎等將領如置新世界。

    參謀將領極為重要的一項工作就是後勤錢糧安排。

    看著長街兩側三四百盞琉璃大燈,琉璃燈的造價且不去管,僅這些琉璃燈一夜要燒去多少燈油、一年要燒去多少燈油,計算來也是一個極為恐怖的數據;沒有極為廉價的婆羅火油的輸入,濟州城再富庶,也承受不起這樣的消耗。

    無論是崇州,還是江寧,都受著傳統的強烈影響,完全新建的濟州城,其繁榮以及與舊世界絕然不同的面貌,才是林縛新政思維最為核心跟集中的體現。

    林縛在公府治政之後,將林景中從濟州調回去,出任江寧府尹,成為京城的最高行政長官,在很多人看來,林景中是沾了跟林縛故舊、又最早追隨林縛的光。

    這些話羅文虎在江寧也聽了許多,將信將疑:林縛要全面將元越架空掉,掌握軍政大權,江寧府尹這麼一個關鍵官職,自然不能落於外人之手,任用嫡系親信,那是再自然不過的。

    羅文虎此時隨同眾人站在濟州城的長街之上,才能深刻的感覺到林縛起用林景中為江寧府尹,不完全是故舊之因。

    濟州城歷經幾任官長,早初是禁營軍指揮使趙虎,其時以軍防、打擊海寇勢力、保護海東商道為主。待到林景中赴任濟州巡檢使之後,濟州進行軍政分離,濟州城才正式開始大規模建設。此時展開在羅文虎等人眼前的濟州城,實際是在林景中手裡成形;陳恩澤代表林景中,出領濟州都督府,還不到半年時間。

    “營城在旗桅山北面,不過主公的意思,是要你們先來濟州城裡住上幾天,”陳恩澤在馬車裡,對著羅文虎等人笑著說道,“感受一下濟州城的氣息,但不可沉迷其中;三天后會有巡船送你們與宋學士去福江,你們去福江回來,就要住進營城裡去了……”

    陳恩澤還兼著海東行營司參謀軍事的職銜,林縛對參謀部門實行雙重領導制,羅文虎等新編鎮師的參謀將官,除了受新編鎮師主將轄管,還受軍參謀司轄管。

    羅文虎等參謀將官,這段時間來受新舊之製、新舊事物的衝擊尤其的劇烈,也由於叫他們受到新政思維及新世界的徹底洗禮,才能真正的掌握淮東軍不同以往的戰術、戰略思維。

    濟州都督府,與傳統的官衙建築也大為不同,守備森嚴的院中,主體為一座獨棟、形體龐大的殿堂式抹漿磚樓,整體高逾三丈,明窗皆用琉璃,數窗可知此磚樓實分三層。

    濟州官員分為兩系,一是差不多從定居濟州的民眾裡徵募,以治民事,但都督府的主要官員,都是由樞密院選吏司直接派遣,大多數人在濟州沒有宅業。

    除都督官邸外,派遣官員及將領,在都督府主樓之後,有專門為之配備的驛舍;羅文虎等人,則臨時住在驛舍裡。

    不僅陳恩澤親自陪同眾人到驛舍安頓下來,海東行營都指揮使馬一功也率潘聞叔等將領過來,給羅文虎等人接風洗塵。

    當然是除羅文虎等新編鎮師參謀將官外,隨船來濟州的還有一人,才是馬一功非要出面主持宴請的主要原因。其人便是林縛親點、與姜岳、葛司虞同列崇學館大學士的宋石憲。

    宋石憲在軍械監任職,這次放下手裡的研究事情,帶著人馬親赴濟州,僅僅是為半個月後的日蝕觀察而來。

    日蝕即日食,史書屢有記載不下數十次。雖說有很多附會之說,但精於天文曆法的宋石憲、姜岳、葛司虞等人,早就將其視為正常的天文現象,也已經具備從古歷及現有天文知識裡推算日食週期的能力。

    由於日蝕現像有諸多附會,並且通常給時人認為凶兆。

    姜岳早前在燕京司天監任職時,就推算最新的一次日蝕會在近期裡發生。

    林縛擔心日蝕會對世人的心理造成負面心理,從而有害新政的推廣,所以要求宋石憲、姜岳等人推算出準確的日蝕時間,提前通過邸報公佈出去,以破除種種有關凶兆的附會之說。

    宋石憲與姜岳分開來獨自推算日蝕,都得出具體的時間來,但兩人的結論出現近半個時辰的偏差。

    宋石憲與姜岳此等人物,哪個會承認自己算差了,爭執不下,只能將公案捅到林縛那裡。

    林縛又讓葛司虞放下手中事務,复核此事。最終發現,宋石憲推測日蝕,是根據前朝司天監的記載,其觀測點在前朝國都洛陽。而姜岳曾任元越司天監少監,但手裡的曆法資料是本朝所載,觀測地點在燕京——推算日蝕出現時間上的偏差,直接指向天文觀測的地點不同上。

    後來姜岳與宋石憲又組織人手,將有史以來的所有日蝕記錄都尋出來推算,發現日蝕時差與觀測點的同緯東西位差有直接的關係。

    得出這麼結論後,林縛就指示姜岳、宋石憲二人放下手裡頭的其他事務,立即組織人馬在從荊州、漢津、廬州、崇州、長山島以及濟州島、福江等不同地域設置十數組觀察點,獨立觀察預計將在一個月後出現的日蝕現象。

    這個事情,也不是什麼絕密,甚至通過宣政司控制的邸報與即將到來具體日蝕日期公佈出去。宋石憲與羅文虎他們在船上朝夕相處了幾天,也是坦然相告他們此來海東的目的,這件事本身就是要軍方大力配合。

    羅文虎他們想不明白,這麼樁事,林縛為何如此重視?動用的資源,差不多堪抵鎮師規模的兵馬動員。

    當然,林縛不這麼想,甚至異常的激動:​​姜岳與宋石憲所獨立推算出來的日蝕時間偏差,實際就是後世人習以為常的經度時差現象。

    林縛之前從來沒有想到,時人能從天文曆法裡推算時差出來,但這一點極其重要。日蝕時差,實際就是推翻地心說、證明地球為圓體圍日自轉的事實依據,也將為日後經度的確定、將經緯度法用於航海奠定最為堅實的理論基礎,也將為時人打開眼界、正確認知這個世界、打開一個新的窗口。

    就是眼下,以薑岳、宋石憲等時下最為傑出的雜學人物,他們對世界的認知,還是局限於傳統的“天圓地方、以地為心、星辰繞轉”地心說;林縛要是直接告訴他們“地圓日心”的結論,誰他們當中哪個人會從心里相信?

    唯有叫這些時下最為傑出的雜學人物,從自己的理論推算及實際觀察中,得出“地圓日心”的結論,才可能叫他們真正的信服。再通過他們及圍繞在他們周圍的匠師及士子群體,才能叫新的學說傳播出去、紮根下去。

    這件事雖說跟眼前的戰事沒有什麼直接的,但林縛對其重視程度不下北伐,以國公府的名義,直接向給諸暨司下達命令,要求他們全力配合這次的日蝕觀察,故而馬一功、陳恩澤等官員對宋石憲的到來才十分的重視。

    參與這次觀察的薑岳、宋石憲等人也是異常的興奮跟激動,也唯有姜岳、宋石憲這等層次的人物,才能知道這次的觀測將是何等的重要:一旦實際的觀察結果,跟他們的推算相吻合,將徹底的破除以往的聖人之說、陰陽之學,為雜學確定真正的理論基礎。

    為宋石憲所舉行的洗塵宴請裡,還有兩個人物,一個是新近叫都察院派往濟州任按察使的張玉伯,另一個就是隨船同張玉伯來濟州的趙舒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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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放逐

    張玉伯年初辭去江寧府尹之位,但告老之奏摺給封還。雖說張玉伯在辭去江寧府尹之位後稱病不朝,但一直兼著都察院左僉都御史的頭銜。

    張玉伯與林縛的關係,亦是友故、亦是政仇;他任江寧府尹之初,為當時畸高的糧價,就拿當時與淮東一系關係密切的顧天橋下手,也是廟堂之上、曾公開抵制林縛把持朝政大權的高官。

    公府治政後,林縛使張玉伯從江寧府尹位上去職,實際是削去他的實權,但封還了張玉伯告老的請折——在時人看來,更多的是林縛做了婊、子,還想立牌坊,要將張玉伯架在廟堂裡做擺飾,以示其容人之量。

    到濟州都督府正式設立之時,除軍政官員外,自然也要另外派遣監察官員,林縛直接就指名要都察院派張玉伯來濟州做按察史。

    濟州都督府受中樞直轄,在級別上與諸郡司相當,故而都督府等同於宣撫使司,按察使司、審刑司、兵備司、市稅司等衙署,也一併照郡司設立。

    濟州都督府的軍政級別雖高,但在年後才知道中樞在海外竟然還有這麼一塊飛地的世人眼裡,濟州與廣南郡所轄的雷州、瓊州等瘴疣橫生的偏遠落後地區有什麼區別?

    雷州、瓊州歷來都是貶謫官員之所,而張玉伯以往身居江寧府尹之高位,給逐出中樞,放任地方,哪怕是杭揚等地,都是貶謫,更何況是遠在萬里之外的海外飛土、瘴癘之地?

    幾乎所有人都認為林縛這回終於對張玉伯下狠手、放逐海外。

    張玉伯、趙舒翰等人,即使對淮東有著比旁人更深的了解,但也有限;在他們的印象裡,濟州也頂多是時常有海船駐泊的荒涼小港而以,也許比蠻荒之地熱鬧一些,但絕想像不出濟州的繁華來。

    張玉伯,在任命下達之初,也是認為林縛這次是下定的決心將礙眼的他踢得遠遠的,甚至給林縛寫了一封言辭肯切的書函,希望能使家人留居江寧,他孤身去濟州赴任。

    他已做好客死異鄉的心理準備。

    林縛看過張玉伯的信函,又氣又惱的派人將信丟了回來,告訴他,便算是充軍流放,依律其妻子也需同行伺候。

    與張玉伯一起給踢到濟州、攜妻兒赴任的,還有藩季良、陳臾等人。

    藩季良與陳明轍為故舊,曾為前相陳西言的幕僚;江寧戰事之後,與陳恩澤出任江寧府左右司寇。

    陳臾則為陳西言次子,與林縛同科中舉,但次年未能錄進士,之後科考就停廢了。江寧戰事之後,陳臾因蔭襲中大夫、在戶部擔任員外郎,這次一併叫林縛直接點名到濟州任事。

    藩季良任按察副史,兼領審刑司,陳臾任市稅司監事,都是一些掌握不到濟州軍政大權的閒散官職。

    趙舒翰倒是主動請求到濟州赴任的;不是說他嚮往濟州,而是張玉伯、藩季良、陳臾等人給踢到濟州之後,他孤身留在江寧,連個飲茶喝酒的友人都尋不見,自覺也受林縛討厭,還不如自我放逐、同來濟州同甘共苦。

    張玉伯、藩季良、陳臾等人,包括趙舒翰在內,在傳統上屬於帝黨一系,立意維護元越帝室之統治,淮東奪權謀立之心日益彰顯,他們與淮東的隔閡就日益加深。

    江寧戰事期間,永興帝棄都而逃,他們這一干人等皆有氣節,留下來助陳西言孤守江寧;在那之後,他們對永興帝絕望之餘,也與程余謙、餘心源、張晏等帝黨人物分道揚鑣。

    江寧戰事後,林縛初得江寧,還談不上完全掌握大局,所以也要用他們來平衡淮東與帝黨舊係人物之間的關係,但他們在江寧實際上存在一個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尷尬地位。

    荊襄大捷,以及左承幕、胡學穆、岳冷秋等一干大佬,或明或暗的倒向淮東,使得淮東無論是軍事上還是政治上,都佔據絕對的主動,林縛不需要再看帝黨一系的臉色。

    賜九錫、開府立官制,揭開公府治政的序幕——林縛也不再需要張玉伯、藩季良、陳臾等人留在中樞去平衡國公府與帝黨之間的關係。

    張玉伯、趙舒翰、藩季良、陳臾等人攜家小於五月上旬在給放逐、離開江寧之時,心思多少悲壯慷慨,也與江寧的友人飲過訣別酒,從江寧直接登船,飄洋過海,來到濟州——當繁榮之景不下江寧的濟州城,代替他們所想像的蠻荒、瘴癧之地,呈現在他們眼前時,差點刺瞎了他們的眼睛。

    這時候展開在他們眼前的,不是一組組枯燥的數據,而活生生的、可以觸摸得到、與數據相對應的撲面而來的繁華。

    每年,約有一萬擔生絲、二十萬簍茶、兩百萬石米糧、數百萬斤鐵、數百萬斤鹽、近兩百萬筐煤、上百萬斤銅、數十萬匹新布、數万匹湖綢、數十船瓷器、數十船蔗糖、上萬匹騾馬、十數万張皮料以及桐油、獸鬃等大宗貨物,經濟州港中轉或直接在濟州城進行貿易。

    濟州是核心中轉港,將高麗、扶桑、夷州以及中原的崇州、明州、江寧、海州、泉州、晉安等地聯繫起來。不僅從高麗、扶桑輸入中原及中原輸往高麗、扶桑的貨物,要從濟州中轉,高麗與扶桑之間的貨物貿易,也需要經濟州中轉、叫濟州從中分潤。

    所有經海東商路的會社商幫,皆需要在濟州入冊備案、並設會館以為聯絡……

    便是這些,在短短十年間,造就了濟州異樣的繁華。

    充足的市稅來源,為濟州城建設提供充足的銀款,而完全嶄新之地的建設,使濟州城能夠脫離窠臼、不拘泥於傳統,更是使諸多新匠術以及從海外搜羅來的新材料,在濟州城的建設中,得到充分的展示。

    完善的市政規劃及整飭的道路建設;因為最初租借用地的緊張,使得濟州城裡的官民舍,打破傳統的平鋪院落形制,一律採用二到三層、樓院相捱的緊湊格局;此外都督府、淮東錢莊、黑水洋船社、公學、醫館、商社會館等官民機構建築在城中建得額外雄偉壯觀——外牆面統一抹上白灰混漿料,使得整座城池在青山之下,彷彿微波粼粼的灰白色之湖。

    整個濟州港口岸線長達十數里,甚至比崇州港還要壯觀,可以同時駐泊三四百艘大型海商船;入夏之後,也差不多有近三百艘大型海船駐泊濟州等候風暴季過去。

    城內主要長街,皆鑄鐵立柱,頂置琉璃大燈,以為街火;由於港口駐泊著飄洋過海來的商船,來帶大量的商旅,使得濟州客棧、茶肆、酒莊、勾欄、舞榭之繁華,甚至不下戰後之江寧。

    當然,除了海商、流戶之外,也是科考久廢,受生活所迫而來濟州討生計的浙閩文士,受商賈僱傭來濟州從事算籌等事。他們飄洋過海來討生活,即使舊時讀的是儒書,此時也大多不尊儒學,務實成為首要遵從的標準,故而使得雜學在濟州的發展,尤其的活躍。

    濟州都督府也是第一個廢除僕役舊制、全面實施僱傭新制、行商社入籍備案製的地方;其他在中原受到傳統所抵制的新政、新制,在濟州倒是輕易就推行下來,所受阻力也少。

    當然,為確保濟州島在海東商路之上的核心地位,兵額高達一萬五千人的海東行營軍主力也常年駐紮於濟州城的北面軍壘之中。

    也恰恰是控制著這麼一處地方,確保淮東能直接從海東商路里每年抽取近四百萬銀元的軍資,使得林、宋、陳、週、孫等圍繞在崇公國府外圍的勢力,每年能從海東商路里抽取近千萬銀元的厚利……

    登上濟州島的那一刻,張玉伯、趙舒翰等人恍然明白過來,林縛將他們踢來濟州,不是要將他們放逐到蠻荒之地來、懲罰他們對淮東不馴服,而是要拿活生生的事實教訓他們,要叫他們開眼看世界:在即將成立、欣欣向榮的新帝國面前,元越是那麼糜爛、暮氣沉沉、孱弱無能、不堪挽救……

    張玉伯、趙舒翰等人,就比宋石憲、羅文虎他們渡海東來早半個月。

    這半個月的時間,只能使他們先在濟州城安頓下來,還沒有時間去福江、松浦。張玉伯作為按察使,實權很少,但級別與濟州都督同等,有專門官邸。

    趙舒翰、藩季良、陳臾等人皆攜妻小,住宿都督府給派遣將官住宿的驛舍,實際也是獨棟相捱的磚樓,只是等級不如都督及按察使官邸顯得那麼森嚴罷了。

    生活倒沒有不適,濟州雖小,但在衛生、交通等各方面,比江寧城規範得多、整潔得多;與濟州城相比,還沒有從戰事裡完全恢復過來的江寧城,倒更像是個窮鄉僻壤。

    張玉伯、趙舒翰、藩季良、陳臾他們一路哭哭啼啼、尋死覓活給趕來濟州的家小,也很快就適應了濟州生活。陳恩澤、周廣東暫時不在濟州,馬一功、周貴堂等濟州軍政商核心人物,能明白林縛的心思,不但不會刁難張玉伯他們,還是盡量讓他們融入濟州軍政體系裡來。

    這半個月的時間流光抹影一般晃過,張玉伯、趙舒翰還沒有從最初的衝擊中回過神來,宋石憲、羅文虎隨陳恩澤來到濟州,則帶來兩個驚人的消息:其一是林縛決意派兵參與高麗國內戰,開闢對燕胡的第二戰;其二就是宋石憲領隊來濟州觀察日蝕,根本目的就是實測日蝕時差,推翻“天圓地方”之舊說,確立日心新說。

    第二個消息,尤其的驚人。

    雖然後期為政見不同而分道揚鑣,但林縛興雜學,趙舒翰長年累月在江寧草堂著書講授雜學匠術,是立了大功勞的;趙舒翰也絕對是能與宋石憲、姜岳、葛司虞比肩的大宗師級人物。

    趙舒翰早年在整理曆法資料時,就注意到同次日蝕在不同地方記錄有時差的問題,但“天圓地方”的聖人之說太深根蒂固,叫趙舒翰不敢細想下來。

    實際上,早年測星術也是因為與“天圓地方”的聖人之說相違,才給為聖人立言的儒學正統斥為異端邪說而遭禁止。只是測星術在航海上,比羅盤還有著更廣泛的用途,故而在海民之間偷偷的傳下來——

    淮東能縱橫東海之上,還得益於測星術的推廣。要沒有這個後世給稱為等緯航法的技術手段,淮東就沒有辦法實行崇州與濟州島之間的直航。

    趙舒翰畢竟跟傳統的腐儒有著天壤之別,淮東測星術的完善,還有他的功勞在內,對“日蝕時差”現象會推演出“日心說”,差不多在宴席之間與宋石憲簡單的交流之間,就徹底點透。

    其實除了日蝕時差之外;近千年以來,在天文曆法上有極深造詣的大家,對星相的實際觀察,實際上有很多是跟“天圓地方、日月星辰繞地而行”的聖人之言相違背的,恰恰又能拿“日心說”來解釋。

    這些觀察記錄,沒能列入儒學主流,而是在文人筆記裡陸陸續續的記載下來。

    趙舒翰花十年之功,編寫《匠典》,差不多將半輩子讀過的雜學書冊,都係統的梳理過一遍,幾乎是當世讀書最多之人,對種​​種異端邪都認真細緻的推敲過。可以說主流儒家所傳的聖人之說,早就在他的心裡支離破碎了。只是限於傳統的勢力額外龐大,趙舒翰不敢去追根問底,也沒有能力發出衝擊力極強的異端聲音。

    這次的測日,是林縛大力支持,目的就是推翻儒學舊說。

    有掌握天下軍政、背後又有四十万精銳兵馬支撐的林縛的支持,儒學舊說的傳統勢力影響再深、再龐大,至少在明面上,趙舒翰他們討論顛覆性的新說,也不用擔心會受到公開的迫害。

    趙舒翰與宋石憲都是雜學上的大宗師,以往囿於政見,絕少交流,這時能有機會在濟州同席而宴,談起來二人都擅長的天文星曆來,自然是趣味想投。

    不知不覺之間,兩人是越談越深,很快就將陳恩澤、馬一功、張玉伯一干人等,都置之一旁、不予理會。

    陳恩澤、張玉伯還好,畢竟對天文曆法有所涉及,能勉強聽得懂宋石憲與趙舒翰所談內容,馬一功及藩聞叔、羅文虎等將領以及列席的其他官員,則聽得如墜雲霧之中。

    只不過,宋石憲是林縛親點列為崇學館大學士的人物。

    崇學館大學士只是一個名譽頭銜,要說有什麼特別不同的地方,那就是林縛也自領崇學館大學士,就是要將崇學館大學士的名譽,抬到叫別人仰望的高度,以此強化雜學在世俗中的地位。

    宋石憲雖說實權遠不及都指揮使、都督一級的軍政將臣們,但馬一功、陳恩澤等人,還真就不能對宋石憲馬虎了,即使聽得再枯燥,還得耐著性子坐著。

    要是給扣一個不尊重雜學大宗師的帽子,指不定隔天就給調到哪個旮旯去牧馬了。

    倒是張玉伯放得開,與趙舒翰、宋石憲笑道:“你們談得入迷,這酒便冷了……”

    宋石憲在江寧,有一些能與他對話的準宗師級人物,這次帶了一大群人來海東觀察日蝕,但這些匠師學識都及不上他,也沒能找到一個能傾心交談的人,逮到趙舒翰也是算是難得談一個痛快。

    聽著張玉伯鬧意見,宋石憲說道:“你們喝酒,不用理會我們,”想著旁人也聽不懂他與趙舒翰所談的天文曆法,拉趙舒翰起來,說道,“走,我們另找地方談去,莫影響他們吃酒……”便將一干人等丟下不理。

    馬一功等人對宋石憲的不通人情也是苦笑,偏偏林縛將他視作寶。當然,宋石憲的不通人情在淮東內部也是出了名的,眾人自然不予理會,將宴席很快進行下去。

    張玉伯、藩季良、陳臾三人宴後都尋不見趙舒翰,便先回住處去。

    在馬車上,藩季良壓不住心間的疑惑,問張玉伯:“崇國公這次聲勢浩大的觀測日蝕,意在推翻'天圓地方、日月星辰繞地而行'之說,以立新學,但隨之也將從根本之上動搖'承天命'之說——崇國公意欲何為啊?”

    藩季良在席間沒有吭聲,旁人只當他聽不明白宋石憲與趙舒翰的談話,但藩季良能給前相陳西言依重、禮聘為幕僚,又豈是平庸之輩?

    林縛當下所做的許多事情,就是為廢元自立做準備,但既然林縛要登基為帝、開創新帝國,怎麼會去動搖天命之說的根本?

    為聖人立言的儒學能徹底成為主流,實際就是融合先秦諸子百家的學說,以“承天命”為核心,為帝權天命所授創造出一整套的理論基礎。便是朝國更替、確立國號,也是要依從“五行之德、彼此相剋”的理論,這自然也是“帝王之術”的根本。

    藩季良、張玉伯這等人物,自然不會相信“承天命”的說法,而一些野心勃勃之輩,更是懷著“帝王將相、焉有種乎”的叛​​逆思想,但要帝權鞏固,必然需要一套叫普羅大眾信服的理論。

    儒家後奉四書五經為根本經典,但實際將四書五經裡與天命之說相違的一些內容,徹底刪改。而雜學匠術不得興起,其根本也就在此。雜學匠術興起之後,必然會對傳統的“帝權天授、承天命”之說造成顛覆性的衝擊,先人早就把這一點看得清清楚楚。

    林縛因為實際的需要,立匠術興雜學,可以理解,但他此時已經功成名就,就將要另立新朝、繼承大統,他不去加強“承天命”這個理論基礎,反而要去推翻這個理論基礎,實在叫藩季良、張玉伯這等人物費心理量……

    當然,林縛即使不需要“承天命”附會之說來鞏固他的權柄,也已經將天下軍政大權掌握手裡,但他以後要傳位於子、子傳於孫,沒有這一套理論,怎麼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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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觀星臺

宋石憲率弟子、匠師數十人,林縛要陳恩澤照顧一切,將觀察日蝕一事,暫時都置于海東行營軍參與高麗內戰之上。

宴后,其他人皆散去,陳恩澤這個濟州都督反倒不能馬虎,問過隨從,才知宋石憲與趙舒翰往安瀾山而去。

安瀾山是濟州城北的一座獨山,高不過四十余丈,但在林縛決定令宋石憲、姜岳二人主持觀察日蝕之時,也先一步命令濟州這邊做好準備,待宋石憲過來即進行觀測日蝕。

陳恩澤近一個月都在海州,城北安瀾山乃濟州知縣事周貴堂所選建觀星臺的地址。

下船后,宋石憲給陳恩澤拉到濟州城里,但其子弟及一些匠師則拉著數車觀測儀器先去了安瀾山營地。

時間很緊迫,除了觀察日蝕外,還要進一步的觀測天體星象,以證“星移斗轉”。

所謂的“星移斗轉”,實是千余年之前,閬中天文歷學宗師落下長公總結前人星學之經驗,認識到隨時間推移,星象在渾象(即星表)上的相對位置會發生變化的一種現象;故而千百年來文人騷客,常用“星移斗轉”來形容時序變遷、歲月流逝。

除了時間因素外,隨著南北方向的不同,星象在渾象星表上的位置實際也會發生變化;當前淮東海商船縱橫東海、南洋使用來比對南北方位的測星術,就是起源于這個原理。

宋石憲他們這次到濟州來,還要順便觀察一下,在東西方向上不同的觀測點,會不會發生“星移斗轉”的現象。

雖說當世的天文觀測手段還頗為簡陋,日蝕之觀察僅僅是用目視,但對星象之觀測,早在數朝之前就能夠制造出精密、能準確定立當年歷法的渾天渾象儀來。

姜岳便是因主持監造渾天儀而名噪天下。

他所監造的渾天儀,可以說是集有史以來天文歷法及機械制造之大成,儀高十丈,耗銅數十萬斤,星表儀環皆用流水驅動——便是姜岳沒有在雜學匠術上,為淮東所做出的種種貢獻,僅以他監造渾天儀一事,就足以叫他站在當世宗匠的顛峰。

燕京陷落時,有近十層樓高的渾天儀,自然沒有辦法從司天監的觀星臺轉移出來,落入燕胡之手。

不過江寧為元越之陪都,同樣設有六部九寺等中樞部寺,江寧司天監也同樣正常運作著。

雖說江寧司天監沒有燕京那么大型的精密渾天星象儀,卻也有兩座從前朝傳承下來的銅儀,皆大有丈余,能人置其中、以觀星象。雖說姜岳、宋石憲等人有意再造一座超大型的渾天儀,只是一直沒有這個精力;兩座小儀,說小也不小,足以應付當前的修歷所需。

宋石憲這次便是要將其中的一座,永遠的安裝于濟州城北的安瀾山上,用于觀測星象。

陳恩澤坐馬車趕來安瀾山,宋石憲已經迫不及待叫子弟連夜將渾天儀安裝于剛剛鋪下石礎的觀星臺上。渾天儀的安裝、調準,遠非一天能夠成功,倒在石臺上,先架起一只長筒望鏡。

陳恩澤登上安瀾山時,宋石憲正要拉趙舒翰一起借望鏡觀察星空……

“都督大人,也趕過來了。”趙舒翰看著陳恩澤登臺而來,欠身致意。

面對趙舒翰的小翼姿態,陳恩澤心里不好受——趙舒翰受林縛所邀,在江寧竹堂講授雜學之時,陳恩澤、胡喬寇、胡喬中以及曹子昂之子曹文龍等人其時還是少年,實際也是皆從趙舒翰學習雜學基礎。

在因政見不合而生隔閡之前,林縛視趙舒翰為友,陳恩澤等人又何嘗不是視趙舒翰為師?

只是時過境遷,陳恩澤時年才二十八歲,已身居濟州府都督的高位;趙舒翰偏偏自我放逐來海州,在濟州都督府僅領參事之閑職,與陳恩澤站在一起,上下之別便顛倒過來了。

陳恩澤笑道:“我便想趙師給宋學士拉來這里,”看向穩當當架在支架上的望鏡長逾一米,跟宋石憲說道,“我在海州里,聽說在造觀星望鏡,沒想到真造出來了……”

“雙鏡乃葛老工官親自用水玉磨制,堪堪制好兩架,我拿了一架到濟州來。”宋石憲說道。

陳恩澤想著打消他與趙舒翰之間的尷尬,故意指著長筒望鏡,問道:“趙師可知此鏡為何物?”

“泰西國傳有幻鏡,能使遠山水近如眼前,”趙舒翰學究天人,雖說還沒有站到望鏡前細看,但憑著過人的見識,便侃侃道來,“適才宋學士嘗言,此鏡不能視日,視日如灼,久之必瞎,又言此物乃水玉所造,白琉璃亦可造——前漢方技《淮南萬畢術》記有:削冰取火之法,而前朝《蘇沈良方》里也記用火諸法,云:‘凡取火者,宜敲石取火,或用水玉鏡子于日得者,太陽火為妙’;前朝《陳書》記載,‘東南海中有婆羅國,出火齊珠,大者如雞卵,扁圓類水玉,日中以艾承之,則得火,置蟻字之上,視之如蠅,又名朝霞大火珠,后入占城國,貴人視之為天下珍’……而其種種世人不察之妙,世宗時進士趙友欽在其《革象新書》,稱之為‘煦透想聚’之故。而《墨子書》亦嘗言,‘光之人,煦若射’也……”

趙舒翰這一番言,不僅叫陳恩澤大為動容,宋石憲也長揖拜倒,說道:“江寧諸人稱我竊了趙兄的大學士之位,我心里還頗為不服;今日聽趙兄這一席話,心服口服,乃歸江寧,我便向崇國公辭去大學士之位,使趙兄居之……”

宋石憲這一番話,完全是不考慮政見有別的書生之言,陳恩澤也不去管他,但趙舒翰這一番話,的的確確是將光學之原理說了一個透徹。

“光之人,煦若射”,譯成通俗一點的話,就是說:“光線照射在人身上,有若射箭一般筆直”;削冰取火或用水玉(水晶)鏡取火,實際是凸透鏡會聚光線的作用,前人趙友欽則“煦透相聚”簡單四字解釋得一清二楚——“煦”便是意指日光,而置“蟻字之上,視之如蠅”,則是說半凸透鏡或凸透鏡的放大作用。

這種種光學之現象以及背后的原理,千百年,古人實際上都有記載跟深入的思考。只是這些涓滴之思考,沒能進行系統的匯總跟思辨,不得不說是一個遺憾。

包括望鏡的雛形,實際在泰西國也早有流傳,只是泰西國將其當成戲伎表演迷惑人的幻鏡,還沒有用于軍事、天文觀察及其他實際用途上來。倒是江淮時人富貴者,有用水玉磨制放大鏡以便眼盲瞎者視物的。

從放大鏡到望遠鏡,之所以這么難,就在于兩片焦距、曲率相當的鏡片,磨制很難,非常的耗人、耗心。也是過了好些年,才培養出十數個熟煉的磨、鏡匠工來,所幸制造的望鏡軍中非常實用,有大的需求,才能持續不斷去改善磨、鏡技術,培養更多的專業匠工。

淮東軍中還是在去年下半年,才小批量的磨制單筒望鏡,能視三五里外的細物,但真正能用于觀察星象的望鏡,要求更高、更苛刻,還是最近再造出兩架來。

趙舒翰能根據看到的望鏡形狀,就能將其中的道理猜透——實是當世博聞識、能長于思辨的三五人之列也。

這等的人物,要是不能給新帝國效力,才叫人感到異常的可惜啊。

趙舒翰當然明白他為何不能列入崇學館,叫宋石憲毫無機心的一說,在陳恩澤面前倒是更尷尬了,心想自己剛才那番話,賣弄的痕跡也有些明顯,實不知傳入林縛耳中,會叫人怎么想?

宋石憲一心鉆研雜學,不諳俗務,與趙舒翰說道:“趙兄當記得《天官書》所載‘歲陰在午、星居居酉,以五月與胃、昂畢晨出,曰開明’等語吧?”

叫宋石憲岔開話,趙舒翰問道:“宋學士是要觀測歲星嗎?”宋石憲剛才所背誦的那一段話,實是指歲星五月時在天空上的方位,也只有趙舒翰如此博聞強記之人能迅速明白過來。

“然也,”宋石憲說道,“那趙兄還記得前朝瞿曇在《開元占經》里所記歲星之語嗎?”

宋石憲所提及的前人書編之孤僻,除了趙舒翰外,世間還真是沒有多少人能跟上;當然,趙舒翰能知道,跟他近十年來梳理天下典冊、編寫《匠典》有很大的關系,他稍作回憶,便將《開元占經》里有關歲星的句子大差不差的背出來,“《開元占經》有曰:單閼之歲,攝提格在卯,歲星在子,與須女、虛、危晨出夕入,其狀甚大有光,若有小赤星附于其側,是謂同盟……宋學士是要借助望鏡來看這個赤色小盟星嗎?”

歲星即后世所熟悉的木星,是肉眼在夜空之上能看到最明亮的星體,但木星不是孤星,在星空暗處,木星外圍還有諸多衛星環繞——古人視力好的,也只能隱約看到一顆赤色小星,稱其為木星的盟星。

雖然離觀測日蝕還有半個月的時間,但宋石憲、姜岳等人,他們心里實際已經推翻日月星辰繞地經天而行的舊說,其依據就是利用這長達一米的望鏡對歲星的觀測。

除了前人所記載的“小赤星”,他們還清晰的看到其他四顆小星圍繞歲星而動——僅這一點,就能證明他們所立之地,不是渾天星象唯一的中心,就已經直接動搖了“渾天地心”舊說……

這個結論,林縛沒有叫宋石憲、姜岳他們急著公布出來。

畢竟眼下只有兩架大型的觀星望鏡,把結論通過邸報公布出來,只會引起劇烈的爭吵。儒學立為官學,為帝王家所用,始于前漢,其地位經過千余年的鞏固,哪里那么容易給動搖掉?

日蝕之觀察,卻是一個諸多士子及普羅大眾都能參與的事情;不同地點,日蝕出現會有時間偏差,這將是一些諸多士子及普羅大眾都能參與實證的。

即使有些頑固者,即使親眼目睹也不會相信,但必然也會有人相信親眼所睹之事。

宋石憲在宴席上與趙舒翰一席話,見他差不多也獨立推演出日蝕時差之事,遇到能比肩的知音,自然是迫不及待的拉他來觀星臺觀測星象。

有弟子對照渾象星表,將望鏡對準歲星方位,宋石憲示意趙舒翰先過去觀看歲星。

趙舒翰一直都記得這顆前人瞿曇所記載的歲星之畔的小赤星,但他沒有一雙天生異稟的眼睛,多少次夜觀星象,都沒能看到那顆小赤星。實際這顆小赤色多少年也只是傳說,正統儒學之士,絕不可能承認歲星有衛星的存在;而前人瞿曇記錄這顆小赤星,也是謹慎的稱其為歲星的“同盟”。

望天星河如洗,又有觀星望鏡之利器,趙舒翰也是迫不及待的想更清晰的看一看歲星;當在宋石憲及弟子的協助,將望鏡微調能看到歲星,細眼看去,愣怔在那里,除了傳說中的小赤星外,歲星之畔還清晰可見有三顆小星……

“如何?”宋石憲頗為得意趙舒翰的震憾樣,他半個多月前看到歲星之畔有四顆小伴星,心間也是波瀾翻涌。

見趙舒翰不言,陳恩澤走到前面,只見他臉頰上滿目晶瑩之淚水,輕呼道:“趙師……”

“朝聞道,夕死可矣,”趙舒翰轉臉看向陳恩澤,放下一切世俗名利,說道,“當請恩澤向故人捎一句話,趙舒翰此生唯愿守這觀星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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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15 16:50:33
第34章 開館設學
 
    五天后有海船西返,陳恩澤將趙舒翰的請求寫成函,使船遞往江寧。

    “這個榆木疙瘩,終是低頭了……”宋佳坐在側案,拆開陳恩澤的信函,看信函裡所寫趙舒翰之事,嫣笑著遞給林縛。

    林縛接過信函,細看過,沉默良久,化作一聲輕嘆,拿著炭筆,直接在信函之後作批复,邊寫邊與宋佳說道:“舒翰其人,天縱之資,我不及也;他與張玉伯所固執堅守的,倒非帝統,而是律制與秩序,故而反對我篡位謀權。張玉伯臨行前還勸我做一權臣,置元越為傀儡,也無礙後世英名;雖說話很荒唐,但與劉庭州不同。這也是我將他們踢到濟州的原因,我要他們明白,新帝國在我手裡,只會變得更繁榮昌盛,不會混入無律制的混亂與血腥殺戮之中……舒翰一心想施展抱負,放不下功名心,卻不知道他欲為新學之宗師,他出閣任相更能叫他名載千古。如今他看來是想通了,那叫他在濟州守十年的觀星台再說!”

    “十年啊,你真是狠心呢。”宋佳抬頭,明眸定睛看著林縛,笑他對趙舒翰還是不留情面。

    “十年長嗎?”林縛問道,又笑了一笑,“日蝕時差,以及觀星望鏡用於天象之觀測,僅僅只能動搖渾天地心之舊說;非要舒翰這等廣學博識又敏於思慮的大才,長時間的對天象進行觀測、思慮,才有可能確立新學說!十年的時間,也僅僅夠打了一下基礎,還要後人前赴後繼的進行完善— —我對他們唯一提出的要求,就是不要囿於舊學,思辨固然重要,但不是立學唯一之根本;新舊學說,是精華還是糟粕,都應該盡可能的用實驗及實測證之… …”

    林縛當然知道九大行星繞日而行的天文學結論,但他也只是知其所然,不知其所以然——不知其所以然的學說,都是沒有根基的、是沙上之塔。

    要確立新學,林縛知道靠他是不行的,只能依靠姜岳、宋石憲、趙舒翰這等當世才智高絕的人物,他只能在恰當的時機裡,為他們拔開前面的迷霧,叫他們看得更清楚一些、不走歪路。

    林縛停筆又思稍許,說道:“濟州設有琉璃窯,但無磨鏡匠師,叫工坊監調兩名高級磨鏡匠師及一些學徒去濟州給舒翰使用。觀星望鏡才是初制,十分粗陋,舒翰下了決心守觀星台,觀星望鏡的技術應能在他的手裡有長足的發展。而姜岳、宋石憲雜務甚多,不一定能專心此事。此外,還要舒翰在濟州設學,欲有子弟投其門下,應盡心傳授新學,也應叫思澤給予一切之方便……”

    林縛眼下雖在江寧等地廣設公學及更高等級的新學堂,但基本上還屬於新學的普及教育。真正有研究性的、發展新學的工作,目前則主要由崇學館大學士、學士這個群體在做。

    相比較五千萬的人口,數以百萬的識字人數,僅三四十人做新學的研究工作,實在是太少、太少了。

    雖說匠工的群體很龐大,但除了三五十人格外出類拔粹外,絕大多數匠工文化水平都不高。他們中更多的人,僅僅是局限於傳統匠術的傳承上,還達不到在傳統匠術基礎上發展新學的超高要求。

    在傳統匠術基礎上,進行總結,進行研究工作,進行發展出百花齊發的新學,目前還只能依賴於士子階層裡開明、能夠接受新事物、不囿於傳統的知識分子。

    故而崇學館學士除了是一項極高的榮譽之外,還有一項開館設學的特權。

    林縛從內府專門拔出銀款,支持崇學館學士開館設學、招募弟子,一起從事新學、匠術方面的研究工作;並特許崇學館學士舉薦門下子弟出補官吏。

    明面上說崇學館學士只是榮譽頭銜,但有權舉薦門下子弟出補官吏,這個特權就大得恐怖。雖說補吏的決定權還在樞密院選吏司,但得崇學館學士舉薦,就獲得做官的資格,實際上就等同於科考的舉子登科。

    公府治政的當下,正式擁有舉薦權的,僅有參知政事及參知軍事等高級文武將臣。雖說這只是一個臨時的措施,但出官為吏對世人的吸引力,是顯而異見的。

    孫打爐這等出身卑微的崇學館學士,受到當世讀書階層普遍的輕視,但姜岳、宋石憲二人本身就是科舉出身,無論是新學、舊學,學問都是當世罕有人能及,投到他二人問下學習新學,非但不能算丟人的事情,還是極為榮耀。

    以往在江寧聚集的士子極多,陳西言最初在西溪學社講學時,聽者動輒數千人。

    隨著陳西言的逝世、王學善的受刑、餘心源的去辭,而海虞陳氏等吳黨舊日的中堅力量也徹底融入淮東,西溪學社也就徹底的沒落掉了。

    眼下科考之門給關閉著,雖說有許多士子心灰意冷的回鄉去,但留在江寧的士子,仍數以千計,都苦無出路。以往士紳在役賦上的特權給取消後,他們中有些人連在江寧的生計都成了問題。

    雖說樞密院選吏司也公開招考吏員,但出題與四書五經、詩詞賦文並沒有丁點關係,盡是農政、工造、律制、稅算等方面的科題,那一個個自許風流翩翩的士子怎麼答得來?

    也有走歪門邪道的,但林縛的精力過人,幾乎所有應考補吏的士子,他都會逐一接見。三月捅出一樁舞弊案,主持募考的官員叫林縛定了一個流刑;兼領選吏司的林夢得雖不知情,但也給林縛罰沒一季的薪銀,林縛最後重新任命從江寧就一直追隨他的長孫庚出領選吏司,才將此案平息掉。

    對於留在江寧的士子,入新學堂,習農政、工造、律制、稅算等新學,再應考補吏,算是一個公開的出路,但對於許多有功名在身的士子,實在是抹不開臉去投新學堂。

    開館設學的例子一開,想入姜岳、宋石憲二人門下的投帖士子短時間裡就高達數百人。

    實際趙舒翰在江寧竹堂講雜學也有近十年的歷史,就使新學在江寧士子心裡也算是紮下一個根來,趙舒翰雖然沒有正式的開館設學,但在江寧的擁者,絕對不比姜岳、宋石憲要少。

    這也是當初宋石憲入選崇學館大學士、趙舒翰沒有入列使江寧士子眾議洶湧的一個原因。

    宋佳聽林縛的話意,知道他雖然不會直接將趙舒翰列入崇學館,但還是支持趙舒翰在濟州開館設學,笑道:“這事要要在江寧宣揚一番,應該會有數十士子漂洋東去以追隨,說不定能在濟州形成新的學派……”

    “這也是好事,在學術上唯有講究百家爭鳴,才能繁華不謝,”林縛說道,“這也是舒翰在江寧十年如一日宣講雜學所積的應得。”他是支持能以趙舒翰為中心,在濟州能形成新的學派。

    “虛君實相”,這四字說起簡單,但實行起來,絕不是簡簡單單的事情,涉及到社會的各個方面,涉及到生產力發展及民智的開化能不能達到與“虛君實相”相適應,不然就是一場大災難。

    林縛也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爹爹,爹爹!”

    林縛與宋佳說著話,一個女孩子闖進書室裡來,青綠相間的紗羅裙彷彿給室裡染上一層熾烈的初夏色彩,她闖將進來,看到宋佳在里間,忙斂身施禮:“政君見過姨娘夫人……”

    “姨娘就姨娘,莫名其妙的再加個夫人,可把我叫生分了……”宋佳笑道。

    林縛將在園子玩耍得滿頭是汗的政君攬在懷裡,伸手將她額頭上的汗水抹掉,問道:“什麼事情,大驚小呼的闖進來?”

    “舅舅過來了,娘親讓我來看爹爹閒沒閒下來……”政君說道。

    聽得顧嗣元進府來,林縛便放在筆函,攜著政君的小手往顧君薰日常起居的怡政園走去。

    在賜九錫之後,林縛集軍政財吏諸權於一身,實際已經是為南朝之主。

    相比較國主的地位,國公府的格局就有些狹小了。

    林縛倒也不極儉之人,他甚至能明白,有些新技術、新材料,唯有他首先使用,“上行下效”之餘,才能得到很好的推廣。

    於年後內府特地撥出二十萬銀元的錢款,將國公府西首幾組民院並進來,對國公府進行擴建,使國公府的格局比以往增加了近一倍;顧君薰諸女也都分院而居。

    不僅婆羅山灰等新漿料在這次國公府的增建中得到使用外,府內也大規模使用琉璃燈為庭院照明,窗紙也一律廢除,改用通透的琉璃片,而以往鋪磚、鋪石地,一律改為混入婆羅山灰的磨石地……

    雖說擴建後的國公府談不上格外的雄偉華麗,但舒適度要比以往好上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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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顧氏


    青州戰事過後,顧嗣元僅在崇州住數日,便離開江寧及淮東的核心圈,也是離開這個無休無止的是非圈,攜妻子赴異地任職這五年時間來,顧嗣元先後出知回浦、永泰兩縣,從當年堂堂的顧少君、青州少主,老老實實的干了兩任知縣

    相比崇觀八年的年少輕狂,此時的顧嗣元,臉皮子黢黑,削瘦而乾練,眼睛炯炯有神,唇上留著短髭,袖手站在院中看院角桃枝

    看著林縛攜著政君的手走進園子裡來,顧嗣元折身拜道:“下臣叩見主公……”

    “一家子人,何來這套虛禮?”林縛將顧嗣元攙住,不叫他行禮,與顧嗣元往院角園子裡走,見君薰跟她娘親湯顧氏以及顧嗣元的妻、子,都坐在園裡話,看著林縛走進來,都站將起來

    顧嗣元之子顧瞻,與政君同齡,虎頭虎腦,比顧嗣元看上去要壯實許多,但給顧嗣元教導得受禮,走過來給林縛這個“姨夫”行禮——林縛拉過顧瞻,摸著他脖上的垂髫,與顧嗣元道:“我也是剛從海州回江寧,回來之後就脫不開身,好在我都是一家人,走動不用太講究,便叫君薰在這園子裡治宴請… …這些年叫人在浙閩,也是委屈了”

    “嗣元不覺得委屈,”顧嗣元道,“能踏踏實實的做些事情,心才能靜下來;不然何能去靜思往事種種錯悔?”

    “過去的事,就不用太再提了……”林縛揮了揮手,給湯顧氏請過安,請顧嗣元隨他在園中角亭裡坐下而顧君薰與湯顧氏及顧嗣元之妻,則在園子裡另一座角亭裡坐著話,還未到用宴之時

    便是此時也有人議論他當年擁立永興帝而棄顧氏,是為一己之權私、是為棄師叛上,林縛不知道顧嗣元是不是真的就想透一切,人心隔著肚皮,但經歷青州之變的顧嗣元,確是要比以往沉穩得多顧嗣元出知回浦、永泰縣事,治政務實勤勉,確有實績,便是不希望顧嗣元出頭的林夢得、孫敬軒、高宗庭等人,也不得不在顧嗣元在永泰知縣事任期滿過之後,考慮將他調往別府任通判或知府事

    林縛想著調顧嗣元去廣南

    江寧所轄諸郡,對廣南的控制力最弱一方面廣南路途偏遠,陸海路都要經浙閩贛經轉,另一方面廣南人丁稀少,入籍民戶不過二十餘萬戶,甚至不都如海虞一縣,對廣南的控制強或弱,對中樞的影響不大

    不過廣南郡的發展潛力極大

    粵江,即後世的珠江,實是僅次於揚子江、黃河的第三大陸河,沿岸沃土數以千萬畝;從廣南郡雷州往南,又是僅次於夷州島的第二大島瓊州島

    即使僅僅談南洋商殖事務,也唯有開發粵江後,才能使對占城國的貿易滲透跟擴張有好的基礎當然,廣南郡的人丁稀少,是入籍民戶稀少,但真正的人口資源並不少

    狹義的廣南,就將後世的廣東、廣西兩省包括在內,地域就要比浙閩二郡加起來都要大廣南入籍丁戶僅二十餘戶、百餘萬人,但在武夷山、武陵山、苗嶺、庾城嶺等大山之間以及瓊州島上所居住著大量的山越、南苗、西南夷等族人,丁口估計不會下於二百萬

    此外從廣南往南,便是寧州故郡,即後世的雲南、貴州兩省

    前朝陳曾設寧州郡以轄滇、黔,立西南夷蒙氏世襲寧州刺史,設十一府九十二縣以治其地,算是正式將滇黔地區納入中樞的管轄之下

    元越立國時,蒙氏竊寧州立為鄯闡國,到世宗時,降順附為藩國祇是因滇池路遙,翻山越嶺過去,十分的不便,越世宗便封蒙氏為鄯闡國公,永鎮滇黔實際使得滇黔一直處於中樞控制之外,每年僅象徵性的收取一些貢品,以示宗主國的地位

    便是這個原寧州、今鄯闡國,在前朝陳後期,在籍丁戶就有三十萬戶而後中樞再也沒有得到過鄯闡國的人口資料,丁口估計要過兩百萬

    林縛首先的目的,就加強對廣南郡的控制跟開發力度,使約計在兩百萬以上的廣南郡苗夷​​等族人編民入戶,加強統御;等時機成熟之後,再直接派兵去降服鄯闡國、恢復寧州故郡,恢復中樞對西南滇黔地區的統治

    當然,第一步還是要加強對廣南的開發力度跟控制

    林縛有意使顧嗣元出知雷州府事兼知瓊州

    瓊州又名崖州,與雷州府冶城相隔海峽僅三十餘里,林縛是要將雷州府的府治,從雷州半島遷到瓊州島上去

    “雷州酷熱,地方荒僻,然而要治廣南,需從雷州下手,才能兼顧南海與欽州、邕州以及瓊州,”林縛坐在亭間與顧嗣元,道,“雷州居廣南之中,但地處荒暑,除嗣元外,我也不知道能付重任於誰……”

    “主公相託,嗣元不敢辭,定不負主公所望”顧嗣元道

    這會兒工夫,顧天橋從院子外探出頭來,看著這邊坐在亭子裡話,又把腦袋縮了回去

    林縛笑罵道:“個顧猴子,探頭探腦,又想躲那裡去……”顧天橋初隨顧悟塵入江寧時,還是顧氏純樸青年,但其祖父與顧悟塵之父是兄弟,而得顧悟塵的照顧,提攜進了江寧只是當年的純樸樣已然不見,此時華衣錦簇,臉腮卻瘦,故而人都稱他顧猴子

    顧天橋與林續宏、葉楷、肖密等人同為東陽鄉黨裡的代表人物,實在淮東錢莊、黑水洋船社背後不可或缺的人物,雖未入仕,實是他不願受案牘勞形之苦

    顧天橋走將進來,站在長亭外施禮道:“怕主公與嗣元商議民所不能知的家國大事,不敢唐突……”又轉身朝園子另一角的湯顧氏、顧君薰諸女行禮

    “嗣元,離開江寧之前,可想到顧猴子會如此油嘴滑舌?”林縛笑著打趣顧天橋,抬腳踢了一張凳子到顧天橋跟前,叫他在亭裡陪著坐下

    “天橋兄,多年未見”顧嗣元也不再拿少公子的架式,與顧天橋見禮,心裡也是感慨良多

    當年從東陽一起入江寧的諸人,顧嗣明因受林縛唾棄、厭惡,已不知去踪,怕是沒人再見故人;顧天橋看上去沒有入仕,但看他在林縛面前的隨意表現,實際也是代表著他與國公府的親密;楊釋在靖海水師任參謀軍事,為副指揮使級的高級將領,而林縛是萬人之間、睨視天下的雄主……

    未經青州之痛,顧嗣元不會承認他與林縛之間的差距;青州戰敗,父親飲鴆死、馬朝戰死、楊朴亦驅馬赴敵前不願獨活——這一系列的打擊才叫顧嗣元看清楚一切,把他以前所有的輕狂、自負打得粉碎,這些年在浙南、在閩東,他也是認真的反思以往之種種

    特別是青州戰事之後,林縛在淮東已經奠定下堅實的基礎,之後就是一場接一場的大捷,將淮東政迅的往浙東、浙南、閩東、浙西、夷州擴散;使顧嗣元能清晰的看到林縛早年在淮東所紮下的底子是何等的深厚,所創造的軍政體系,是何等的高效率

    此時距閩東戰事過去還不到三年,東閩郡全境都已經克復不,晉安、泉州、漳浦、揭陽等府縣業已恢復元氣從今年開始,在剔除南洋海貿以後,東閩郡向中樞繳納的賦稅將恢​​復了一百五十萬銀元以上

    莫要看一百五十萬銀元不多;就是奢家鼎盛之時,每年單純從東閩郡抽取的錢糧,也不過其兩倍之數而已除了直接繳歸中樞的賦稅外,東閩郡去年還通過糧商及軍購,向江淮地區輸送了上百萬石米糧,而在今年,此數能再增加一倍

    今年從東閩郡抽取的賦稅以及平價收購的糧食,將能彌補中樞對江西及兩湖地區的補貼——也就意味著,過了今年,隨著江西及兩湖地區的進一步恢復,中樞歲入就會快而平穩的增漲,也許不用三五年,就能組織北伐,將燕胡逐出中原去

    顧嗣元心想:林縛也許會在北伐前廢元另立朝?

    顧天橋不想顧嗣元心裡想這麼多,只是笑著回應,道:“可不是多年未見,怕在江寧停不了幾天,又到外地去做高官,我可是聽著信便追過來,憑白叫主公取笑了幾句……”

    “嗣元還要在江寧住一段時間;以後縣丞、知縣事以上的官員,轉任他職,都要調入江寧學習政,為期不少過三個月,才可赴外地任職,常學常、常常學,嗣元少不得要在江寧住上三五個月,”林縛道,“倒是顧猴子,我這兩天就要把趕出江寧去”

    “早年挨了張玉伯一頓臭臉,我可沒有​​給再惹事生非”聽著林縛要將他趕出江寧去,顧天橋當即就哭喪了臉

    “莫作這哭相,我想叫去濟州,又不是窮破地方,”林縛笑罵道,“從濟州回江寧也就三五天,這回我希望攜家人都遷去濟州… …”

    “這是為哪般”顧天橋當即像是天塌了下來,哭喪著臉道,“莫非主公將張玉伯踢到濟州去,覺得我在江寧活得太滋潤,便叫我到張玉伯跟前再受幾年的委屈?”

    聽著這邊的動靜,顧君薰、湯顧氏都望了過來:樞密院及軍部一干人等,都不希望顧嗣元長遠留在江寧;顧氏能在江寧城裡走動的人物,也就顧天橋了;林政君在江寧,也喚顧天橋為“舅舅”——要是顧天橋再給逐出江寧,那就意味著顧君室雖佔了個正室的名份,但在江寧也不會有什麼後援

    “我歸江寧,胡文穆跟我,以我之功,諸子封爵、長女封郡君或開殊例封郡主都是可以的,”林縛沒理會其他人的緊張,與顧天橋道,“我打算替政君討個濟州郡君的封賞,我將踢到濟州,是為哪般?”

    “”顧天橋愣在那裡,訝異的道,“這是要政君做實封之發主”

    帝室封宗室女,都是虛封,如元嫣封陽信公主,根本不會叫元嫣去陽信受藩;而林縛則是有意叫長女政君將來去濟州就藩

    顧君薰那邊聽著話,忙走過來,道:“封濟州,也是政君承受不起的福份;上次好在盈袖跟蘇湄她們把事情清楚,不然諸公還以為是妾身有什麼痴心妄想——這次可萬萬不要再起什麼波瀾”

    顧嗣元也是詫異,雖上回要立政君為儲是林縛跟林氏諸人討價還價,藉機設了公府會議,這回見林縛要給長女政君討個濟州郡君的封賞,卻不像是笑嚇唬他們

    林縛叫顧天橋先去濟州,白了就是要顧天橋在政君成年之前,先在濟州打好基礎,以便政君將來過去就藩如果不是想將濟州之地交給政君世襲,完全沒有必要費這般心思

    林縛道:“這事與宗庭、宋公他們有過討論濟州畢竟毗鄰高麗、扶桑,而中樞又不可能長年在濟州保持那麼多的武備,且軍政又不能叫都撫長期把持,所以需要設藩立貴卿以實民眾凝聚之心,不過將來督撫官長還是由中樞委任;但濟州離江寧又近,若封子設藩於海東,又非諸公所願,所以我打算待政君成年之後,去濟州長住……”

    顧嗣元略有知悟,知道林縛確是有另立朝之志,封長女政君於濟州,則是將來治理海外飛地的策略

    海外飛地遠離中樞,特別是風暴季,東海及南洋會斷航三到四個月,中樞對海外飛地就難以有效統御設藩治理海外飛地,藩鎮就必須要對地方擁有一定的治權,甚至還要掌握一定的兵權,才能壓制地方的覬覦之心但是,濟州同樣離江寧又不算太遠,封子於濟州掌握實藩,不定對中樞會有什麼侵害把長女政君封藩於濟州,既能加強對濟州的統御,而長女及其嫡嗣,對中樞的侵害實在有限得很,倒是一個可以妥協接受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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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舊瓶新酒


     “不要看甄氏、佐賀氏以及近鄉氏此時臣服,但真叫甄氏獨占高麗,叫佐賀氏或近鄉氏獨占扶桑,他們就未必真心願意將濟州割讓出來……”

    林縛叫君薰依偎在他的胸口,隨意的摸著她嫩彈的乳,有些事情不需要跟顧天橋、顧嗣元說透,但需要跟君薰,以釋其惑,免得她胡思亂想。

    崇觀八年初見時,君薰還是剛十六歲的天真少女,此時則是二十七歲的風華正熟、明艷豐美的婦人。只是為主母這些年來,君薰身上還有著天真嬌憨的性子未徹底脫去,雖說未必能將內宅鎮住,但她的這種性子,尤叫林縛喜愛。

    林縛臥睡,手喜歡胡亂摸,君薰卻是按著他的手不叫他亂動,偏偏有時候聽著入神,要害處便落入林縛的魔掌,揉、搓來,敏感之極,忍不住夾、緊盈實的雙股,豐滿的​​臀也不安的扭動起來,嬌嗔道:“直說正經事,又亂摸哪般?”

    林縛扶著君薰的腰,叫她騎到自己身上來,君薰哪裡願意,但抵不過林縛力氣大,給扳開雙腿,腰給按住抵著那根大杵坐下來,擠起得津滑肉脹,君薰只是無力的撐著住林縛的胸口,嗔怪道:“怎個談話呀?”

    林縛咧嘴而笑,環著君薰纖細依細但極有肉感的小腰,說道:“帝國的責任,在於消弱疆域上的威脅,但術有王道、霸道,歷代賢者皆言王道治國,王道治藩內可,治藩外則不可。數千年以來,外藩燕夷有多少是給王道所感化?帝國盛時,對外藩之威脅,自然是不屑一顧,但帝國弱時,又是那麼的孱弱不堪。想葉濟部崛起烏倫山,其丁壯不滿萬,即便是在控制燕東、燕西諸胡之後,丁口尤不足百萬,然中原於燕薊、晉中、關中諸郡,丁​​口近兩千餘萬,能擋其分毫嗎?比起燕胡來,高麗丁口逾五百萬,扶桑丁口很可能接近兩千萬,要將來之大趨勢,實在是無法阻止一姓統治高麗、扶桑,當如何消彌高麗、扶桑對中原的威脅?政君就藩濟州,不僅涉及到中樞將來對濟州的控制,還涉及如何消彌高麗、扶桑對中原的威脅問題。當然,我也要給政君一個交待,不希望林家內部個個都把眼睛盯在政君身上。”

    顧君薰此前也擔心立嫡風波會對女兒政君有長遠的負面影響,真要大家都認同政君將來去濟州就藩,立嫡風波的影響自然就消彌掉了——也深刻感受到林縛對她母女的用心。

    只是君薰羞於叉腿跨在林縛的身上聽他再一本正經的說家國政事,滾燙的臉貼著林縛的胸口上,直叫道:“不聽,不聽,你哪有半點治國、平天下的樣子……”

    “世人皆知我是最反儒家的,儒家八目何能束之我身?”林縛死皮賴臉的說道,但腦子裡閃過一念,停在那裡。君薰羞美了半天,見林縛不再亂來,迷惑的抬起來頭,看著林縛岔開心神的樣子,問道:“夫君又想哪裡去了?”

    “儒家八目,為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林縛恍若有悟的問君薰,“你說格物之目,當作何解?”

    “前賢釋'格物',言修持心性不為物牽,回复天理之知;又言知性不受外物牽動,致使自心知通天理,……”君薰家學淵源,說起儒學正義,比林縛都要精通好幾分,這時心思給林縛莫名其妙的念頭吸引,也顧不上羞姿,張口應答。

    “要是將'格物'、'致知'二目簡單的釋為'物之理致所知',而將實驗證之,視為致知物之理的唯一手段,那儒學就未必不能為我所用。”林縛有些舉棋不定的說道。

    “哪能將儒家八目胡亂解釋,格訓'格除',為'禦'之意​​?”君薰嬌嗔的說道。

    “禮述格物致知,只言'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知後致,知至而後意誠',”林縛說道,“至於'格'字訓作何意,不過是之後諸多儒學釋附其意。他人能釋'禦'、'格除'之義,為何我不能訓為'究理'?說到底儒家八目到底怎麼解釋,不是過為政者的手段而已,天下莫不從我,我便叫他們知道'格'訓作'禦'之義是何等的殘酷!”

    顧君薰一怔,當知林縛這話裡藏著怎樣的殺機。

    “格”字作“禦”來解釋,還有兩個眾所周知的詞彙,一個是“格格不入”,一個就是'格殺勿論'。林縛當要利用所掌握軍政大權去重新解釋儒學八目,便是將'格物'二字解釋成狗屎,也未必不成……

    當然,林縛不會自己站起來去釋儒學,只要他有這個意思,爭著想做這事的大有人在。

    “對儒學八目進行重新解釋,或能緩衝新舊學之間的尖銳矛盾,”林縛說道,“那一干頑固不化的榆木疙瘩,總要給他們一個台階好下……”

    林縛也清楚他與這個世界最大的不同在於那裡。

    當世人多以為道理先驗而知,以修心養性、培育道德為首務;而給後世洗禮的林縛,卻有一個根本跟當前主流格格不入的觀念,就在於他始終認為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這是在他的掌控之下,淮東軍政“務實不務虛”鮮明風格的根源。

    林縛之所以推崇雜學匠術,除了雜學匠術實用外,更主要的一點就在於雜學匠術不同於主流,是當世最為主要的實證之學;只是千百年受到主流及官學的壓制,難以形成與主流儒學相抗衡的學術體系​​。

    林縛眼前做所的種種之努力,並沒有奢望能立即建議起一個能與舊學抗衡的新學體系,而是要強行將“實驗證之”的觀念叫世人接受。

    林縛難道能指望一次聲勢浩大的日蝕觀察,就能將舊學基礎完全推翻?就能將建立全新的實證科學來?林縛沒有這麼奢望,他更多的是要世人明白“實驗證之”或“實測證之”的道理。

    **************

    林縛次日便將高宗庭、林夢得、宋浮、孫敬軒等人召來商議重新解釋儒家八目的事情。

    林夢得、孫敬軒、葛司虞等人要么是商賈出身,要么是會幫出身,要么是匠戶出身,務實風格最為濃烈,也是淮東軍政裡反舊學最為堅定的人員。

    高宗庭、林夢得則相視苦笑,他們自幼受儒學浸染尤深,但新帝國的締造,必然也將涉及要採用一套理論作為治國立制的依據,林縛雖然強烈的推廣新學,但新學還遠未成體系,難以承擔治國立制之理論依據的重任。

    重新釋儒學八目,將儒學經著裡不合新說的先驗而知的部分剔除出去,改造儒學,或許是調和新舊學之間矛盾的唯一出路。

    不然舊學不低頭,以林縛強烈的治政風格,指不定哪一天大殺天下儒士,為新學開路。

    “主公所思,或為一條新路;許是應邀左相、胡相議論——左、胡二人,在儒學上,應有著精湛的見解,非我等能及。”宋浮說道。

    能以進士及第而入宦海者,無一不精通當前作為官學的儒學,左承幕與胡文穆自然是其中翹楚。

    “那你們私下里先找左胡二公說起此事,我怕左公、胡公也是榆木疙瘩,噴我一臉口水。”林縛從來就不擅長經義,釋儒之事,他能提一個思路,但具體工作根本不是他能參與的。真要跟左承幕他們辯論,他一百張嘴都未必辯得過,他也知道必要時候需要藏拙,只要高宗庭、宋浮他們將他的意圖貫徹下去就行。

    *************

    “你怎麼會想到這上面去?”眾人退去,在書室裡留下宋佳單獨協助林縛處理公務,她整日與林縛在一起,林縛能有什麼起意,差不多都會跟她先談,對林縛突然提要要新釋儒學感到奇怪。

    林縛自然不會跟宋佳說他昨夜在君薰身下“治國平天下”時突發異想,只是避重就輕的說道:“立新學,與舊學矛盾甚大,此時我能壓制下來,但終究不是長久之法;有效的策略從來都是分化敵人、拉攏敵人裡可拉攏的人,達到削弱、消滅敵人的目的;即使達不到徹底改造儒學的目的,也要叫儒學內部分裂成新舊兩派,叫他們互毆,減弱新學推廣的阻力……”

    “你真是奸滑如狐啊!”宋佳想想也是,無論是軍政或日常事務,有效的指導原則就那麼幾條,分化敵對勢力或者阻力,從來都是最有效的手段之一,關鍵看怎麼靈活運用了,也就沒有想到其他方面去。

    林縛又對宋佳說道:“你替我擬一封信函給趙舒翰、張玉伯,在信裡把這幾點意思說透;趙舒翰、張玉伯二人眼下所處之尷尬,說到底,一是不能與舊傳統徹底割裂,但他們又不再給舊傳統接受,或許能更容易接受這些舊瓶灌新酒的作法。”

    “你是要他們掩耳盜鈴?”宋佳問道。

    “不,”林縛搖了搖頭,說道,“我是要他們明白適者生存的道理……”

    “適者生存?”宋佳疑惑的問道,“何解?”

    林縛拍了拍腦袋,適者生存是天演、進化論普及之後所常見的詞彙,時人自然是陌生得很,他說道:“局勢發生變化,我們要積極的去適應這個變化,才能更好的生存下來,而不是光想著舊時的好處而頑固不化;淮東能有今日之局面,實際也是源於此……雖然大勢如此,但也難保會有反复。我下決心以後送政君就藩,說起來也是怕江寧會有反复,但終能在濟州保留一些新學的火種……”

    宋佳自然能明白林縛的苦心所在,能明白他在濟州上所用的那些個心思。

    濟州是全新建造的一座城池,社會風氣最為開化,舊儒根本上視濟州為荒蠻野土,打心底都不願去濟州紮根;故而濟州才是新學紮根繁衍、受舊說阻礙最小的優良沃土。

    林縛除了派最信任的得意門生陳思澤去主持濟州,將張玉伯、趙舒翰放逐的濟州也是有目的。

    表面看上去張玉伯、趙舒翰是反對淮東的,但他們本質已經與舊儒割裂開來。

    趙舒翰實際是比姜岳、宋石憲更具代表意義的新學代表人物,林縛現在要趙舒翰監守濟州觀星台,實際是完全應用新學“實驗證之”的手段去觀測天象星海,為新學說的建立作準備;林縛另外許趙舒翰在濟州開館設學,是希望趙舒翰能在濟州真正埋下新學的種子,不許舊儒干擾的形成勢力龐大、根深蒂固的學術流派。

    張玉伯主張不廢帝,而是希望林縛做一個權臣,實際是想在舊新之間找一個平衡,倒不是反對林縛執政——他只是要重視秩序的維持罷了;說到底他只是認為林縛另立新朝,不過是類同前陳、元越一個新的輪迴。張玉伯本無壞心,但他的這個想法,不叫林縛與樞密院、軍部諸人遠遠踢開才叫怪。

    張玉伯在江寧礙眼得很,但用他在濟州,卻未必是壞。

    林縛使長女政君就藩於濟州,便於將濟州永遠從高麗、扶桑割裂出來,僅是一個目的。更主要的目的,林縛是要使濟州將來在名義上有最高宗族的存在,以便能保持相對獨立或自治的地位,使新學在濟州的發展,更少受到中樞這邊劇烈鬥爭的影響。

    得知葉濟白石率部去高麗參戰的消息,雖知這可能是軍部當前能抓住的一個時機,但林縛還是按部就班的實施之前相對穩妥的軍事部署,最主要的目的,他眼下所做的種種事,更需要一個相對穩定的外部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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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遷族
 
    崇觀八年之前的顧天橋,還是湖塘鐵樑山茶棧的帳房,拿著月銀養家糊口。之後入江寧,也是因為顧悟塵在顧族實在找不到其他能提攜的後輩。但又因為與顧家的關係不如顧嗣明親近,也不如顧嗣明那麼能討顧家少君顧嗣元及夫人的歡喜,故而給排斥在顧家嫡親之外,反而叫他有機會能跟林縛走到一起。

    之後數年的形勢發展,變化之劇烈,叫人瞠目結舌——

    在崇觀八年之時,天下有幾人能想到林縛會以司獄一小吏崛起江淮之間而叫天下風雲變色?

    顧天橋也不再是當年老實巴交的茶莊掌櫃,而是身資巨萬、在江寧城裡跺一跺腳、地也會抖三抖的大人物;江寧戰事之後,糧商操縱江寧糧價,便是以顧天橋為首。

    只可恨給張玉伯當頭打了一個悶棍,要不是林縛最後站出來調停,顧天橋那一回能不能保證腦袋都難說,叫顧天橋現在看到了張玉伯還是心頭發忤。

    此時張玉伯在濟州任按察使,要不是林縛親自點將,給顧天橋千般好處,他都不願意去濟州。

    當然,這些年深入參與海東商貿的顧天橋,也知道濟州非但不是什麼苦寒之地,相比較之下,甚至繁榮不下濟州。

    林縛七月下旬為長女政君討得濟州郡君的封爵,打定主意要讓政君在長大成年之後就藩濟州,顧天橋自然也沒有那麼多的廢話好囉嗦。

    雖說這些年來,顧天橋對林縛忠心耿耿,但林顧兩家的恩怨說不清、扯不清,離開江寧,到濟州紮根,也非一個壞的選擇。

    另一方面,哪怕是構成淮東中堅力量的江淮商紳勢力,林縛也不再支持他們在國內的正常商貿活動牟取超額的利潤。

    早年,張玉伯在江寧掀起米價風波,甚至要拿顧天橋殺雞駭猴。

    雖說事件最後給林縛壓下來,保住顧天橋,但同樣的,背後要沒有林縛在背後支持,僅憑張玉伯個人,他怎麼可能有與當時操縱江寧米市的東陽鄉黨抗衡?

    林縛這幾年來,也是著意於打破區域與行業之間的樊籬,要將江寧所轄的諸府縣,形成一個不給傳統勢力割裂的、統一的市場,對欺行霸市的行為之打擊,從不手軟。

    年後新稅政的推行,拆榷稅為場稅與市商稅,實際就是直接廢除傳統的榷賣制度。經營茶酒鹽馬糧鹽等業的傳統商賈勢力,還想藉榷賣制度的專賣特權牟取暴利,也不再成為可能。

    當傳統的榷賣制度給廢除,新田制雖然沒有直接禁止土地買賣,但糧畝超過五百畝者,所承擔的田稅要比基本田稅高出一倍,也是正式揭開限制兼買田地以食利的序幕。

    殖商銀莊成立之後,林縛將江寧等地高達六百萬的公糧置入殖商銀莊,以極低廉的價格向江淮無地及少數的民眾出售,以籌措銀莊成立後所需要的巨額本金。此舉,直接將江寧的田價打掉一半。

    表面上看去田價下降,更有利於兼買糧田,但實際上殖商銀莊租賣相結合的模式,使得江淮地區無田或少田的佃農,更樂意租買殖殖商銀莊推出的糧田。江淮的大田主,即使握有大量的糧田,也僱不到足夠的佃農,而承擔的田稅一毫一厘也不敢短缺,再兼併田地,只是虧本買賣。

    淮東錢莊早年從宋、陳等大族手裡接手的糧田,就高達四五百萬畝,最終都是以不到三五兩銀一畝的低廉價格,在三年間陸續出售給晉安、泉州及平江、丹江等府縣的無地或少地農戶。淮東錢莊藉此籌得高達一千四百萬兩銀,使得錢莊本金直逼三千萬兩銀。

    林氏、孫氏及周氏等勢力,更是早在這之前,就大規模的拋售在津海田地。

    雖說當時主要還是看到燕薊、淮泗形勢難以保全,才將津海、東陽等地的糧田拋售掉,轉移到崇州以避險。但實際上,林縛早期在崇州大規模發展造船、冶鐵、織染、巢絲、造紙、採礦、海貿等業,所用的高達近千萬兩銀計的資本金,則主要來源於此。

    實際在新格局發展的同時,已經動搖了傳統兼買土地以食地利的根基;新田制、新稅政的推出,不過是順勢而為。

    顧天橋以往在江寧主要經營茶米兩業,積累下身家巨萬。

    除了購地置宅、家人享用之外,其他從茶米兩業裡所攢的銀兩,顧天橋也沒有埋在地下銀窖裡,也在江寧城外花巨資買了一片佔數千畝地的田莊食地利。

    新田制、新稅政,顧天橋也是受到不小的衝擊,但畢竟是次要的,顧天橋更大的身家,也跟淮東其他商紳勢力一樣,早就紮根於錢莊、海貿以及諸多新興的工礦等業裡。

    倒不說茶米兩業就此沒落,相比較新興的工礦、海貿以及錢莊等業,牟取利潤的能力已經極大不如。顧天橋此次舉家遷往濟州,以往在江寧所經營的茶米兩業,雖然不會完全放棄掉,但實際上也沒有必要叫顧天橋全身心的去照料。

    當然,顧天橋去濟州,林縛也不是一點都沒有給額外的好處。

    最關鍵的兩個,就是林縛直接叫樞密院給顧天橋兩個特許權,允許顧天橋在濟州聚集資本金,各開設一家錢莊、船社,在海東地區的經營權限,不低於淮東錢莊、黑水洋船社。

    林縛還直接從內府拔出十萬銀元,以長女政君的名義,投入新設立的錢莊、船社里去,確保新設立的錢莊、船社,至少在明面上不會受到淮東錢莊、黑水洋船社的打壓。

    顧天橋在親自舉家遷往濟州之前,與將要離開江寧往廣南赴任雷州知府的顧嗣元長談過一次。

    不管另立新朝會拖多久,元越就只剩下一張皮,已經沒有辦法去改變淮東徹底掌握江淮軍政財吏諸權的大格局。同樣的,淮東內部也不可避免的會因為利益的不同出現分歧,會出現派系之爭;在立嫡一事就已經十分的顯眼。

    立嫡涉及到新朝、新帝國最高權力的傳承,涉及到新朝最根本利益的分配,由不得別人不爭,由不得別人不因此分出利益割裂的派係來,由不得別人不在背地裡形成洶湧的暗流。

    帝王家的后宮不得平靜,也常常根源於此。

    孫文婉背後的孫家;蘇氏姐妹的背後蘇門舊將,劉妙貞背後的淮泗舊系,利益點都不可能完全一致。宋佳不可能有名份,也確實生不出子嗣,倒是解決了諸人最頭痛的一個問題。

    不管以往親疏如何,因為顧君薰的關係,顧天橋都只能跟顧嗣元走到一起。

    “你去濟州也是好的,”顧嗣元輕嘆一聲,說道,“除了湖塘不願意動彈的老族,其他能提攜的,都帶去濟州吧……”

    林縛要顧天橋舉家去濟州,實際上也徹底消弱顧氏在江寧的根基。

    元越高祖立嫡世宗時,為防止戚族把持朝政,在身前就陸陸續續的將世宗在京的戚族誅殺乾淨,為帝位傳承鋪平道路。

    爭嫡雖然涉及到新帝國的最高權力傳承,不是那麼好爭的;特別是林顧有間隙在前,顧氏退往濟州、擁立林縛的長女政君在濟州世襲就藩,也許是最好、最實際的選擇。

    同樣的,林縛給顧天橋的兩個特許權,實際也是給顧氏的,將使顧氏在濟州一舉成為超過遲氏、周氏等族的望族。

    一方面,林縛要使顧氏在濟州,有實際支持長女政君世襲就藩的基礎,第二也算是林縛給顧氏的補償;另一方面,顧嗣元真有心於政事有一番作為,也會少受制肘。

    “這往後,孫家差不多也會給這麼處理吧?”顧天橋倒是不笨。

    孫文婉給林縛生了一子,而孫家直接就是戚族:孫敬軒、孫敬堂一為參知政事、一為參知軍事,孫文炳也調入樞密院,為林夢得在支度司的副手,孫文耀也是副指揮使的高級將領,江寧府尹林​​景中為孫敬堂的女婿——這還沒有將西河會舊系的人物計算在內。

    “敬軒公、敬堂公都不是糊塗人,”顧嗣元說道,“新成立的南洋船社以及盧加都督府,雖說是孫尚望與孫思宗叔侄主持,但孫家在背後出力、出錢甚多。特別是政君受濟州郡君爵,諸子封藩海外初見倪端,國公府的心思差不多就擺到檯面上了,敬軒公、敬堂公又怎麼能不識相一點?一定要國公府指戳到臉面上、叫大家難看不成?”

    “這看來,以後真要立儲,差不多只能在月兒夫人、蘇氏姊妹及譙國夫人裡選了,”顧天橋笑道,“也好,省得折騰……”

    爭儲為何爭得如此血腥?除以儲君的戚族能得到最大利益,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其他皇子皇孫的戚族,即使老老實實不爭什麼,也會受到新君的強烈打壓,甚至血腥殺戮。

    這種要搏就搏一把大的,不搏也會跟著全部輸光的傳統,叫外戚勢力怎麼不跟著去爭?

    雖說蘇氏娣妹背後有蘇門舊將支持,但畢竟沒有嫡親父兄在。

    即使以後小蘇夫人所生的林武立為新朝儲君,蘇門舊將們也只會希望政局保持平穩,而不會有其他亂折騰的動作。

    劉妙貞的情況也是如此,淮泗軍系的勢力固然大,但劉氏宗族在戰事差不多已經消亡怠盡。劉妙貞雖有兩個年幼的侄子給供養起來,但也是享受富貴居多,成大器的可能性極小。

    柳月兒雖有父兄在,但父兄太不成氣候,只要不亂折騰,叫他們享受一輩子的榮華富貴又如何?

    不折騰、同享富貴,才是大家都願意看到的局面吧?

    這些年來,顧嗣元的爭執之心已消:既然林縛給顧氏在濟州一塊退保之地,實在沒有必要圍著立儲爭出個腥風血雨來;也是能感受林縛算計是深沉,平衡淮東下面各派勢力利益的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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