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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duol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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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憤怒的香蕉 】贅婿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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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6-18 14:43:12
第一千二百三十五章 台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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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95章 台風(三)

    綿密的樹蔭裹挾著陣陣的蟬鳴,天上的白雲大團大團的,結成懶洋洋的棉絮,工匠在坍圮的院門附近丈量倒塌後的殘骸,皇帝過來時,寧忌正與曲龍珺在屋簷下下五子棋,他們坐在桌子的同一邊,蹭在一塊兒,也不知誰執黑子、誰執白子。

    工匠當下便被摒退了,趙小鬆走在前頭,大聲地吆喝:“陛下駕到。”隨後也被皇帝打發走:“大晌午的,扯著嗓子叫什麼叫,吵到人家午睡。行了,你退下吧,忙你的去。”

    趙小鬆便沒能看到寧忌跪拜的情景。

    寧忌倒也沒有跪拜,他在西南久了,沒養成這樣的習慣。隻是兩人慌慌忙忙的站起來,曲龍珺有些欲蓋彌彰地臉紅,見禮過後,頗為局促,倒是君武過來,一瞅棋盤:“嘿,這個棋我會,下完沒有?朕也來一局!”

    “……民女、民女去拿些喝的?”曲龍珺提了個僭越的意見,隨後在皇帝的首肯當中落荒而逃。

    寧忌道:“那我可是很厲害的。”

    “朕也是。”說起下五子棋,君武顯得威嚴起來,之後皺了皺眉,把兩張並列在一起的椅子端到兩邊,收撿棋局,笑:“說起來,這個下法還是老師當年的發明……那時他在秦淮河便跟秦相、康爺爺他們下圍棋,我與皇姐去看,覺得太累,老師便教了我們這樣對弈,隻是後來王府中的教習聽說了,將我訓斥一頓,說如此小兒對戲,太過幼稚,有辱圍棋斯文……後來皇姐便不跟我下。那也沒關係,我將這五子棋傳給當年城裏的夥伴,他們都不是我的對手……哎呀,也有多年未曾下了……”

    “陛下的小夥伴……後來怎麼樣了?”

    “這世間的人和事,不都那樣。”君武道,“當年都是些大門大戶的紈絝子弟,女真人南下,死的死散的散,後來我的父皇繼位,有的說要報效國家,結果當了貪官,我親手殺過兩個,欺男霸女,取死有道……倒是如今來了福建,也有兩個人,破家抒財,把南下留著的一些家當中捐了出來,其中一個當了個小官,逢年過節,還能問候。”

    “喔。”

    寧忌對於這位師兄的人生經曆,倒也有些興趣,隻是談及人生感慨,卻又接不上太多的話,隻好裝模作樣的點頭,兩人擺開棋局,劈劈啪啪的落子。君武又感慨:“你看,這五子棋千變萬化、也簡潔有趣,正符合大道至簡的涵義,那些整天下圍棋的家夥,腦子跟木頭一樣,怎麼能明白其中的妙處。”

    寧忌又連連點頭,學到了幾個厲害的詞語,譬如大道至簡,以後可以就用來形容自己。

    “師兄這兩天是不是很忙?”

    “看得出來?”

    “眼圈好大,氣息也不勻。”

    “城裏的事情,畢竟告一段落了,台麵上,朕運籌帷幄,大獲全勝,跳梁小醜們铩羽而歸,背後有二心者,也都要暫時打消念頭……我這邊,要對一些人適當的安撫,如此再過幾天,隻要沒有繼續節外生枝,這次的難關就算暫時過去……要衡量收尾的分寸,也不容易,哪些能獎勵,哪些要安撫,哪些能諒解,那些人要殺,都要想上許多遍,我這兩晚,都沒太睡好。”君武蹙了蹙眉:“對了,師弟你不是醫生嗎?西南那邊……有沒有什麼提神的藥?”

    “……你過幾天按時睡覺就好了。”

    “喔……”這邊點了點頭,如此過得一陣,隨意道,“對了,師弟你跟曲姑娘……是不是已經……”

    “……”

    “就是……那個……是不是已經,在一塊了。”

    “……嗯。”寧忌悶悶地嗯了一聲。

    “挺好,曲姑娘是個良配。”君武的手掌拍了拍,“不過……江湖兒女雖然說灑脫隨性,你跟她在外頭相濡以沫,也可以從權……但如今安定下來,師弟你要不要……給人家補門親事?”

    “嗯?”

    “是這樣的,師兄我是在想啊,你們兩個人在一起,多少算是件大事,以後回到西南,這件事早晚也要跟老師做個交代,以老師的豁達和小曲的性格,他當然不會反對,但到時候,難免也要給你一些教訓啊……你說是吧。”

    “……哼……”寧忌桀驁中帶著心虛地發出了鼻音。

    “不妨在這裏操辦一次親事。”君武落下棋子,“怎麼說你如今到了我的地盤,雖然不好對外宣揚,師父總是知道我是大弟子的,對吧。辦一次親事,一來你對曲姑娘有個交代,二來由我這邊發出書信,將這件事情告知西南,你也就算是給了老師與小嬋夫人還有家中的眾人報了個平安,殺樊重、吞雲的報紙,也能一並寄回去嘛。”

    寧忌機械落子,君武笑吟吟的。

    “有些事情到了口中可能沒那麼好說,你在西南,固然是受了委屈出來的,可老師和小嬋夫人她們,又怎麼可能不擔心你呢。可能還不止是你的安危,你受了那姓於的賤人汙蔑,他們多半也要擔心你不相信其他女人了怎麼辦……你在這邊,正式的成親,由東南朝廷、左家一齊發出信函過去,這也就是最為光明正大的一件事了,他們擔心的事情,都能得了解釋。未來你回去,哪怕還得挨一頓打,那跟沒半點音訊的挨打就又不一樣了,你說對不對?”

    “……此外,還有第三點……曲姑娘是個極好的女孩子,但也經曆坎坷,她被送到西南,因此與你結識,這是一件幸事,但也有許多不能說的地方。但如今她到了東南,對武朝而言,她卻是忠良之後,有我與皇姐為她作保、撐腰,往後任誰說起她的不是,她都能光明正大的站直腰杆。師弟,這件事是皇姐提的——是一件要緊的大事。”

    “嗯。”寧忌點了點頭,“那……我跟她商量一下。”

    “此事要鄭重對待。”

    兩人一麵閑聊,一麵劈裏啪啦的下了幾局,君武勝了三局,寧忌勝兩局,堪稱勢均力敵,便也頗為起勁,過得一陣,寧忌問起司天監的天氣預報,君武才道:“台風的事情,成師傅跟你說了?”

    “嗯啊。”寧忌點頭,“他沒告訴你?”

    “陳霜燃在等的東西,我當然知道,成師傅沒說知會了你……嗯,畢竟,朕是皇帝,一天到晚的,也算日理萬機。按照他的說法這件事已經快收網了,你還要參與?”

    “嗯。”寧忌說了左行舟的事。

    君武那邊也沉默了片刻:“……他們在西南浴血,九死一生的回來,到了東南,變成這樣,是朕的失職。”

    “不是。”寧忌搖頭,“不是左行舟變成這樣,也會有其他人變成這樣,廝殺總要有代價,但事情發生了,我也要跟陳霜燃討代價。”

    “……陳霜燃知道許多情報。”君武捏著棋子,蹙著眉頭,“成師傅未必會讓你殺她……審完了再殺,你還願意嗎?”

    “……”寧忌吸了口氣,“啪”的落子。

    “另外,司天監說最近幾天不像有台風……”君武嘟囔幾句,隨後在棋盤上俯下身子,壓低了聲音,“我說個想法,未必正確啊……你說,成師傅會不會又在說假話,晃點你我?”

    “……啊?”寧忌張大了嘴巴。

    “未必是惡意啊,但這樣的事情,以前就有過……”君武碎碎念,“他可能對陳霜燃有了什麼其他的安排,又怕你忍不住幹點什麼,所以幹脆給你一個期限,說台風到了,就給你交代……那台風沒到,他有什麼辦法,你等啊等啊,台風沒等到,事情結束了,我覺得這個可能也是有的……”

    屋簷下,皇帝越想越有可能:“最近一兩個月,福州發生的這些事情,歸根結底是陳霜燃那個妖女鬧出來的,她借著朕納妃的這個時候出手,肯定有一場大的圖謀,如今城北的鬧劇已經收場,可以說是她拋出棄子在故意麻痹我們。但要是再過幾天,朕安撫了方方麵麵,她再想要鬧事,恐怕都鬧不起來了。等台風……如果這台風要等到半個月甚至一個月以後,她的安排就全都白費……”

    寧忌眨著眼睛,隨後又蹙起眉頭看對麵一本正經的師兄,撓了撓頭,方才說道:“師兄……您是陛下,這樣子跟我揭穿成舟海的陰謀……不太好吧……”

    “哼,也沒什麼事。”君武搖了搖頭,一派坦然,“成師傅這個人神神叨叨的,很多時候,我也拿他沒辦法,有時候,有些小事他沒有直接上報,可最後會發現,事情按他的安排來,有一個最好的結果……他的謀算,你能揭穿,你就去揭穿,朕也想看看他吃驚的模樣,哈哈……”

    笑著又落下一子:“但總的來說,我覺得啊,就算你我聯手,也很難打亂他的布置。”

    寧忌便也俯身往前,低聲道:“……我找我家小曲合計。”

    君武便也湊上來:“……這倒是可以。她很聰明。”

    “哼哼!”

    得意。

    樹隙的光影在下午的微風中斑駁錯落,蟬鳴聲中,短暫卸下責任的皇帝與已經天下無敵的師弟又聊了許多的事情,聊了過往的經曆與感悟,聊了周福央的粑粑,聊起西南的土改,也聊了海船歸來之後東南的前景。這期間,曲龍珺端了冰粉過來,卻讓守在外頭的總管太監試吃後端進來了,她沒來打擾兩人的閑談,倒是在院外的屋簷下與那位大總管絮絮叨叨的談了一會兒天。

    之後周佩來到附近,見兩學渣下棋,拖著更有前途的曲龍珺一道批折子去了。

    這日夜晚,寧忌與曲龍珺提起成親的事情,他說起長公主的考慮,小心翼翼地看著對方。

    本以為被賣做瘦馬,後來又被帶到西南搗亂的經曆會是她的心結,恐怕要被長公主的考慮感動得熱淚盈眶,但曲龍珺的態度反而平靜,她目光流轉,想了一陣:“你就跟他們說,我們還要斟酌……”

    “嗯……你……”寧忌迷惑,“……不想嗎?”

    “能有個正式的身份,當然也是好事啦,不過這件事,其實也沒有他們說的那樣嚴重。”曲龍珺道,“還記得當年在西南的時候,是你的嫂子,那位初一姑娘過來看我,安排我的事情,對吧?”

    “嗯。”寧忌點頭。

    “而這件事情,甚至還是寧先生著她過來處理的。”

    “嗯啊。”寧忌繼續點頭。

    曲龍珺嫣然一笑:“那也就是說,我的事情,已經在寧先生那邊有過報備啦,當時倘若他或者初一嫂嫂對我的身份有疑慮,悄悄處理掉我,也就是了。可是到了後來,初一姑娘那邊,是讓你來安頓我,要你治好我的傷,還讓你給營養費來著,不是嗎?”

    “嗯……”寧忌語氣悠長地點了點頭。

    “那我還有什麼怕的,既然寧先生和初一嫂子有這個態度,接下來我就得向著咱們家說話了……東南的朝廷跟西南的關係到底會怎麼樣,還說不準呢,陛下和長公主對寧先生的態度雖然親近,可歸根結底,他們代表的是武朝,是儒家……將來兩邊可能會打起來。小龍,咱們在這中間,到底會變成一個講和的理由,還是會變成阻礙寧先生對這裏下手的釘子,這件事,得好好想清楚。”

    “……”寧忌的眼睛轉了轉,“可是我覺得,西南要是真的打過來,師兄恐怕會立刻投降。”

    “他不會的。”曲龍珺認真的搖頭。

    “可是我這個師兄……”

    “小龍,我說的這些,並不是說陛下藏著壞心思,但恰恰是他尊重寧先生,他才尤其要打。”曲龍珺捏著他的手,“道統、理念,並不是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寧先生要反儒,東南要尊儒,寧先生殺了武朝的周喆,東南卻又恰恰代表著武朝……這儒家也好,武朝也好,他代表的,其實也並不隻是皇帝口中的一個口號,世上有成千上萬的人認同它,想要將他們改變,不是一道聖旨,一通政令就能推行得下來的。”

    “就如同外族要入主中原,需要一輪一輪的殺人,陛下想要掌控東南,需要一場一場的作秀……秀做好了,成千上萬的人就會知道,這場廝殺誰贏了誰輸了。寧先生想要改變儒家,儒家就會反抗,這場反抗,會有一個領頭的人,他竭盡全力,沒能打過寧先生,大家才會承認這個結果,知道形勢比人強。可如果陛下見到西南就立刻跪下,儒家的心氣不會滅,他們會選出其他的人,其他的代表,再跟西南作對幾輪,方才罷休……”

    “而且東南這邊,承擔的甚至還不止是儒學……寧先生將君主立憲的想法交給了陛下,這條路能不能走通,無論如何,陛下都要全力以赴……這些天來,我看陛下的性格,應該也是這樣的,他性情溫和,實際上,卻是穩重認真……唉,倘若當年的周喆能有他的一半,武朝也不會變成今天這樣了……”

    “有道理啊……”曲龍珺解釋得詳細,寧忌這才明白過來,連連點頭,兩人躺在床上擁在一塊,親了好幾下,寧忌才在燥熱的氛圍中低聲道,“這麼說起來,你是擔心,武朝在這裏跟我們示好,未來可能變成幹擾我爹做決定的因素。”

    “就是說,這件事有好有壞,到底該做到什麼程度,我也得好好想清楚才行,也不能欠下一堆麻煩的人情債……其實陛下和長公主,我擔心的倒不多,可成舟海成先生那邊,將來他若是拿著我們跟寧先生那邊打擂台,我就隻能跪到院子裏認錯啦。”

    “不會的,大不了到時候我帶著你跑掉。”寧忌信誓旦旦,隨後又皺眉,“不過,成舟海確實做得出來這種事……”

    他跟曲龍珺再做商議,對於台風的事情是否準確,曲龍珺沒有足夠的信息,倒也說不出太多所以然來,之後倒也隻能給寧忌出了點仗著身份耍賴皮的主意。

    這日夜間談完正事,自然又是窸窸窣窣的親近。曲龍珺身上還痛,有些事情是做不了的,但她理論知識豐富,如今已為人婦,帶著好奇心與羞澀感,當晚少男少女又興致勃勃地探索了不少不知為外人道的相處方式,都覺得刺激又興奮……

    到得第二日清晨,寧忌便又雄赳赳氣昂昂地去到公主府前方的辦公區域,找到了成舟海。

    他插科打諢,煩了對方好一陣,隨後旁敲側擊地問起魚王的事情:“我有幾個小弟……雖然過去不是什麼好人,但如今總算是做了些好事……看我的麵子,官府是不是該放了他們……”

    成舟海被他煩了這一陣,低頭處理公務懶得看他,這時一邊寫字一邊回應:“宜南莊的事情,你把道上的高手殺得落花流水,高興宗他們關在衙門一段時間,屬於對他們的保護,如今一視同仁的走個過場,未來官府會給他們一個身份。你為他們好,就不要徇這個私了。”

    “……哦。”

    寧忌想要將魚王放出來,實際上是希望對方成為自己的眼線,旁敲側擊的再去確認一下陳霜燃的信息。然而這老賊的說法無懈可擊,寧忌撓了撓頭,也隻得認了。

    這是六月十三的清晨,打聽未果,當天又跟嶽雲、銀瓶等人在院子裏打牌、串烤串,喝了酒,帶著小公主載歌載舞,鬧得一陣雞飛狗跳。

    六月十四,天沒亮,他又去煩成舟海。成舟海品出味來:“你懷疑我?”

    “那誰能不懷疑你呢,成伯伯!”寧忌跳起來,“最近根本就沒有台風!陳霜燃在等個什麼東西……”

    “……”成舟海苦惱地揉了揉額頭,“得到的消息就是這樣,這次沒有騙你。”

    “……”寧忌盯著他。

    成舟海歎了口氣:“你不信我,我也能理解,但這裏許多事情,我們的利益是一致的,樊重、吞雲的事,我覺得已經證明了我的態度。”

    “那你也騙了我。”

    “如果提前把曲龍珺的事告訴你,你能做好這個局?”成舟海看著他,“更何況,你要的報紙,也都已經做出來了,最近城裏的新聞,都在不遺餘力的宣揚你們的事跡……這個時候,就不能再安分幾天,等我安排?”

    “……哼!”寧忌雙手抱胸,並不應承。

    眼看成舟海的態度含糊,沒有給出硬貨,這一日,寧忌便又跑到了公主府外閑逛,他領著嶽雲在城裏橫行無忌,回到銀橋坊又巡視了一番。這一次過來,便有不少人認出了他,紛紛過來說話,不少人——甚至連隔壁攤位的“甲飯配狗塞”大嬸——都來問候和打聽。

    “……我就知道龍少俠不會有事,他虛懷若穀,溫文如玉。”

    “……孫少俠你們兩兄弟好厲害!”

    “……你殺了那個什麼重,龍少俠殺掉了那個淫僧,太了不起了。”

    “……你們看,嶽公子都成了他的跟班……”

    “……臥槽!誰說的跟班給我滾出來——”

    嘰嘰喳喳的聲音中,寧忌抬頭挺胸,嘚瑟得不行,這是他來到福州最為高光的一刻。

    也在此時,一大群鶯鶯燕燕從金橋坊那邊跑過來了,卻是聽說了少俠歸來的一眾花魁與青樓丫鬟,以小蝶的主人方瑞桃為首,紛紛要來招待兩位少俠,不少人還扯長了脖子問:“龍少俠在哪裏呢,龍少俠在哪裏呢……”

    龍少俠固然沒空,過去常被青樓丫鬟們擠兌的孫少俠在得到這等待遇後也被嚇得退後了幾步,之後帶著還在跟人爭論“跟班是誰”的嶽雲使出輕功、落荒而逃,留下眾人在後方感歎:“孫少俠跑起來好俊……”以及“我覺得孫少俠我也可以……”

    成名之後,也有煩惱。

    又過得一天,六月十五,繼續煩成舟海。

    連日以來天氣燥熱,台風的端倪遙遙無期,但即便想要幹點什麼,寧忌一時間也找不到入手的地方。好在與曲龍珺感情甚篤,他傷勢漸好,在院子裏與銀瓶、嶽雲姐弟放對,又或是帶著周福央掏鳥窩,每日裏也總有事情可以做,隻是每日去看逐漸衰弱的左行舟,心中總有難言的憤懣在縈繞。

    想殺陳霜燃的念頭固然跟成舟海提了,但實際上,在心底他又覺得對方不會真正答應,畢竟陳霜燃的身上還有著不少的秘密,真能抓起來的時候,朝廷肯定還要好好審問。

    六月十六,又是晴天,這日下午,消失了片刻的嶽雲忽然過來尋他:“成先生叫我們過去!有急事。”

    寧忌看了看晴朗無風的天氣,一路跟隨到前院,隻見好幾個認識的頭頭聚集在了這裏,成舟海似乎正陸續下達命令,而他們一到,便被領了進去。

    “事情收網,按照約定,陳霜燃歸你,你跟嶽雲,可以首先行動。”

    “但是……”寧忌皺了皺眉,指向屋外,“不是說台風……”

    “台%¥#&狗屁風——”成舟海蹙眉罵了一句,“他媽的神經病——”

    寧忌與嶽雲都沒見過成舟海這樣罵人,作為兩個學渣,雖然平日裏嘚瑟,但是見識過對方的手段後,還是有些怕對方發飆的,一時間氣勢弱了幾分。

    隨後見成舟海轉身,拉過來標注了福州城內各區域、建築的地圖,開始講述接下來的布置。

    寧忌聽了一會兒,戰戰兢兢:“那,成……成老師……你就是說……我要是首先進去了,不小心殺了她……”

    “隨便你小不小心,抓住她就是你的本事,你要剁了她的手腳,我也隨便你……一個該死的賤女人,害死一堆人……”

    寧忌撓了撓頭,但還是忍不住:“但是……您不審她了?”

    “已經嚼碎了。”成舟海看了他一眼,“你們這邊隻是收尾,不是重點,時間寶貴,想做什麼就去做,不要再廢話。”

    寧忌認真地看了他兩眼。

    隨後笑起來。

    “——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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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三十六章 台風(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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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96章 台風(四)

    馬車穿過長街,陽光從車廂的窗口偶爾射進來,街道上細碎的人聲像是在嗡嗡作響。

    “……安排好的人已經趕向周圍的四個地方,人手方麵,挑選的都是隨軍隊南下的密偵司核心人員,最近三天,又進行了一輪篩查,確認保密無虞……”

    標有街道的圖紙被展開在車廂內,密偵司駐於公主府的副使方景豪指著上頭的圖案解說著安排。

    “……四個小隊的隊長會在抵達之後進行確認,動手的時機以角樓訊號傳遞……陳霜燃已經習慣我們的旗語,因此預定的角樓發出的會是慶餘坊著火的警訊……訊號收到後,四名隊長即點燃隨身的短線香,線香燃盡,又或者看到你們從裏頭傳出的動靜,就會從預定的方向發起進攻。按照成先生的安排,一隊二隊從前後攻入,三隊四隊守南北兩麵,執槍、弩,清理暗哨並且殺死所有從這裏飛走的信鴿……”

    “成老頭的親自安排……防止信鴿?”寧忌問了一句。

    “這是最重要的事情。”方景豪在地圖上劃了幾下,“地處鬧市,第一輪的進攻應該很難完全抓住裏頭的人,但是動靜一起,巡城司的軍隊會開始封鎖周圍四條街,直到所有人落網。”

    “會波及無辜……”

    “也沒有辦法,陳霜燃選擇的落腳點是坊市,院子隔著街道前頭的店麵都安排有他的盯梢,好在我們已經摸清楚情況,會第一時間清理。”

    “還有什麼要注意的?”

    “你們進去,我們的人就會出來,宅子裏頭的凶徒,束手就擒自然最好,若是負隅頑抗,就地格殺。”方景豪道,“但兩位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全,這次過來的人,雖不如樊重、吞雲這般有名,但在福建一地,也都是窮凶極惡的匪人。”

    “宜南莊的時候也是。”寧忌說著,將簾子稍稍掀開,朝外頭看了一眼,“這附近我好像來過……”

    嶽雲便也看了一眼:“距離皇城很近。”

    “我之前……”寧忌想要說點什麼,但說到一半,將話語咽了回去,“你們說……小妖女到底做了什麼,把成老頭……咳,把成老師,氣成那樣?”

    “我倒覺得,不像是生氣。”嶽雲說完,目光轉向方景豪。

    方景豪在成舟海手下做事已久,笑了笑。

    “我感覺……倒像是覺得有些晦氣……”

    “……晦氣?”

    說話間,馬車轉過彎。

    視野當中,是個一般般熱鬧的坊市。

    目的地已經到了。

    寧忌掀開車簾,下了車,扭頭間,便能看見不遠處皇宮的簷角。

    “這地方我確實來過……”

    他嘟囔了一句,隨後與嶽雲、方景豪沿著坊市的屋簷前行,過得一陣,看見了一扇已經開了條縫的小門。

    “發信號吧。”

    ……

    日光耀眼。

    蟬鳴的聲音也讓人昏昏沉沉的。

    陳霜燃坐在院子裏頭,透過樹隙,看著遠處皇宮的一角。

    曹金龍的話說了兩遍,才將她從走神中喚醒。

    “……呂大俠已經到了,要見一見嗎?”

    “……現在嗎?”

    “立刻過去,能表示親近。”

    “呂正尚……他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

    “但今日的事情,畢竟還得仰仗他們……”

    “……”陳霜燃想了想,隨後抿嘴,露出一個甜美的微笑,“好。”

    她跟隨曹金龍去到外頭,見了新近過來的俠客,盡量保持著恭敬。外頭的院子身影不少,望過來的目光複雜,各有疑慮。

    應酬完畢,陳霜燃回到裏麵。

    她知道所有人都在議論她,樊重、吞雲的死訊被朝廷大肆渲染之後,人們開始不信她了。

    一群庸人。

    他們又豈能明白自己的謀算呢?

    但也沒有關係,橫豎也是棄子,今晚過後,他們會明白自己的厲害。

    也會為他們此刻的怠慢和疑慮,付出代價。

    又應付了一下曹金龍,讓他出去安撫各方情緒,陳鹽過來時,她低聲詢問:“他們的狀況都還好嗎?”

    “隨時為姑娘效死。”陳鹽低聲說道,“隻是……沒有台風,此事能成?”

    “往年都有台風,今年還沒有來,老天要與我作對,還能怎麼樣……”

    “天將降大任……”

    “知道了。”陳霜燃皺了皺眉,“也怪那樊重與吞雲……什麼了不得的大宗師,遇上一個小孩子,盡被殺了,他們若是沒這麼無能,能有那個該死的賊小子在宜南莊的身手……咱們不用台風,也能成事……”

    “若是沒有把握……”

    “世上的事情,哪能有萬全的把握……可能,鹽叔你說的對,這是老天爺要考驗我……沒有台風,沒有樊重、吞雲,咱們陳家的人,也得成事……其實鹽叔,找到了那條線索,七成的把握,我始終是有的,事到臨頭需放膽……我非得搏一下了。”

    她道:“鹽叔,我今日覺得,這世上的梟雄,成事之前,大概也是我這樣的心情……我知道能成,但也心懷忐忑,可我一定會拿出最大的努力來……隻要事情能成,所有人就都知道……”

    她的話說到這裏,鮮血噗的一聲,自空中灑落。

    盯梢人員的屍體從樹上掉下來,與他幾乎同時掉落的,還有一記淩厲的刀光,陳鹽稍稍轉身,往後方推了推,刀光卷舞,斬在他的身體上。

    “……我的厲……”

    陳霜燃還在說著話,身體被推得朝後方踉蹌摔去,陳鹽踏踏踏的與她錯身而過,砰的倒下,血灑了滿地。她也倒在地上,一時間還有些無法理解,因為這個作為她的管家,也一直帶著她長大的老人一隻手斷成了兩截,白森森的骨頭翻卷,另外有一道痕跡從他的頭上劃下,讓他的整張臉都錯位了。

    “啊——”的有人示警,衝了過來。

    守在內院這邊,都是陳家一脈剩餘的最為忠心也最為精銳的人手。

    她抬起頭,看見兩道身影衝在一起,撲過來救她的那名護衛,被人橫刀斬碎了。血光以那突然出現的少年為中心,朝著視野的周圍渲染。

    這是他們的第三次照麵,讓她的思緒混亂。

    她一度對這少年,還起過頗為奇怪的情緒。

    對她而言,那說不定還是愛情。

    從天而降的少年,冷漠地剁碎了一切。

    轟的一聲,後方的樓內,又有身影衝出,一名護衛被他的八角錘砸碎了胸膛,撞開牆壁旋飛在地上。

    “啊——”

    陳霜燃聲嘶力竭的大叫,她爬起來,之後又踉蹌著倒在了地上,因為那少年已經過來了,他伸手抓住了她的頭發:“找到你了。”平靜的話語像是找到了什麼物件。

    陳霜燃頭頂劇痛,她的雙腿在地上撲騰,周圍有人衝過來,兵刃交擊,令得陳霜燃被拽著頭發換了幾個方位,護衛倒在地上,胸口插著刀,陳霜燃想要大罵:“救我——”但這些廢物也是靠不住的。

    周圍的嘈雜聲響起來了,她聽見那少年叫了一聲:“嶽雲!”對方朝院子裏扔出了一些東西,頃刻間,一片慌亂,之後是轟然的爆炸,氣流四射,嗡嗡嗡的聲響裏,有人歇斯底裏的呐喊:“放開她——”她反應過來,那是曹金龍。

    “曹郎救我——”

    陳霜燃艱難地喊了出來,少年拽著她的頭發正在往一個方向走,此時微微的“嗯?”了一聲,但手底下的動作沒有遲疑,他竟然放開了她一刻,去撿地上的東西,陳霜燃在地上拚盡全力爬出兩步,下一刻,被對方扯著衣領拽了回去,拿著一根麻繩,勒住了她的頸項。

    少年雙手舞動,在她的頸項後方係了個結。

    “啊啊啊啊啊啊啊……”

    陳霜燃沒命的尖叫,她這時也已經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轉過身去,要伸手去撓對方,手才揮出,少年也揮了揮手,鋒利的匕首刷的一下,劃過了她半條手臂,從手肘直掠過掌心。

    “不要鬧。”

    對方似乎說了這樣的一句話,陳霜燃的腦袋空白了,劇烈的疼痛與不能置信的肢體損傷感才在心頭升起來,側麵有人撲上。曹金龍已經殺過來了。

    “走——”

    曹金龍大喊,用盡全力推了她一下,她便下意識的往前方跑去,但曹金龍比她的奔跑退得更快,少年抓著他逼近過來,拳頭打在他的臉上,之後伸手接住了一名武者遠遠射來的箭矢,握著那箭矢已經一下一下的往曹金龍的頭、臉、肩膀、胸口上紮,曹金龍伸手遮擋,每一次的紮下、拔起,都帶起大蓬的血肉。

    陳霜燃才跑了三步,曹金龍已經越過了她,在院子裏倒地翻滾,而脖子上的繩索猛然收緊,少年拽著繩子,將她拖了回去。

    “你不能走。”

    窒息感湧上來,陳霜燃用完好的單手手指試圖摳開繩索,當然並沒有太大的意義,視野的前方,被招來的高手們在前方屋簷下躲避,有的人嚐試朝這邊扔過來東西,隻有曹金龍,從血泊裏爬起,繼續朝這邊衝來,少年的身體拽著繩子,借著樹幹躍了上去,又落下時,已經借由樹枝將陳霜燃吊了起來。

    曹金龍奮起全力,擲出地上撿起的一柄鋼刀。

    刀鋒呼嘯,斬斷了繩索,陳霜燃便重重地摔落在地麵上。

    痛苦與窒息的感覺圍繞著她,她說不出話來,隻是視野那邊,曹金龍還在過來,一名護衛也從與嶽雲的廝殺裏衝過來。但這邊的少年又走過去了,三道身影衝撞在一起,之後是滲人的鮮血翻飛。

    院落的另一邊,嶽雲手中鏈錘飛舞,已經砸翻了不少人,隨後,再度朝院子旁的屋簷下扔出手榴彈。

    轟然的聲響。

    這邊,被濺得渾身是血的少年走了回來:“這麼調皮。”他道。

    隨後將艱難翻身,想要逃跑的陳霜燃又從地上拽起來,開始接好斷裂繩索的兩頭。

    陳霜燃在痛苦中哭泣,有那麼一刻,她將目光望向了少年,在窒息中想要求饒,但少年看了她一眼,一個頭槌嘭的撞了上來,撞碎了她的鼻子。

    繩索接好了。

    寧忌拽住另一頭,將對方的身體往上拖,他找了旁邊的一處矮樹,將繩子係上。曹金龍從血泊中爬過來了,他嚐試解救被吊起來的少女,但最後隻是直起身,抱住了她的腿,呐喊中卻也不敢用力。

    “你想要?”

    寧忌便走過去,揮起一刀,替他將那條腿砍斷了。

    曹金龍抱著那條腿坐到地上,血液與裙子裏的其它東西都落到他的身上。他愣了片刻,眼中閃過巨大的仇恨,張開了嘴,想要大喊、想要衝上來,寧忌扔開長刀,一拳呼嘯的打在了他的臉上,曹金龍便飛滾出去,整個口鼻全都碎了。

    周圍還有幾名對陳家忠肝義膽的護衛似乎想要撲上來,但也是雷聲大雨點小的狀態了。大部分的綠林人士都已經開始逃散,密偵司的人手從幾個方向突入進來,院落外圍,飛散的信鴿被悉數射落。

    “……走了。”

    寧忌朝著嶽雲喊。

    嶽雲同樣渾身是血,他殺得起性,回頭看了看被吊在樹上的陳霜燃:“這就算了?”

    “算了,便宜她了。”

    寧忌擺了擺手。

    隨後道:“我想看看她們背後的王八蛋到底是誰。”

    ……

    皇城附近的騷亂自然有人善後。

    借由城內的傳訊體係,寧忌與嶽雲收到了方位,騎著馬穿過城市,朝福州西麵的城門過去,出門不遠,他們趕上了還在半途的成舟海,而視野遠處的天空下,傳來了一陣陣的轟鳴聲。

    “大炮?”寧忌對這聲音熟悉。

    “孫藥——也就是綠林傳聞的藥老——麾下的一個莊子,已經圍起來了,懶得麻煩,讓聞人不二試炮破牆。銀瓶也趕在前麵,這陣打完,該衝鋒抓人。”

    聞人不二的名字寧忌當然也聽過,他得皇帝信任,一直在為對方主理格物院的事宜,這次居然也被調了過來。

    或許因為事件開始收網,這次出現在附近的士兵比哪一次都多,寧忌與嶽雲趕到附近時,莊子破了,大量的莊戶都被驅趕出來,集中抓捕和篩選,但亦有士兵過來報告,有人從莊子東側突圍,正借由水路逃離。

    “逃不了的。”

    成舟海道。

    視野的遠處,亦有船隻、兵馬在圍過來。他對最近的事情謀算已久,並沒有留下太多的縫隙。

    有密偵司的人已經開始在被捕的眾人當中篩查首腦,時間過得一陣,一名老叟被人從莊子裏架了過來,成舟海眯著眼睛,騎馬過去,露出了恍然的神色。

    “梅公別來無恙?”他打了個招呼,為了避免寧忌不懂,轉過頭來補充了一句:“這位便是臨安的梅公、吳啟梅,我就是說,臨安城破,鐵彥死了,你們去哪了呢。”

    “嗬嗬嗬嗬……”見到成舟海,這老人渾身發抖,口中發出顫抖的聲音,但隨後努力地變成笑聲,“哈哈哈哈……老夫……老夫縱橫一世,最後……最後毀於信了一個不知所謂的賤女人……賤東西啊,該下十八層地獄的&%$#……”

    他破口大罵,寧忌撓了撓頭,與嶽雲對望。

    不知道為什麼,成舟海竟也在一旁沉默了片刻,隨後歎了口氣:“湊齊所有的情報後,我也是這麼覺得的……不過你放心……”他回頭看了寧忌一眼,“我估計……她現在已經死了。”

    “嗬嗬嗬嗬……哈哈哈哈……”吳啟梅身體發抖,“她死了……死得好啊,哈哈哈哈……她既然已經死了,她想要幹些什麼,你們知道吧……”

    “……”成舟海又是一陣沉默,隨後才道,“早兩年,利用福州原本的行宮擴建和翻修皇城,在原本的行宮地下,無意間發現了一條密道,沒有填埋,我朝外頭偷偷放了點消息,想看看會不會有人自投羅網……消息放得太隱蔽了,兩年沒人來……我也想不到,她握著的殺手鐧,會是這個……”

    他說起這個,站在一旁的寧忌微微愣了愣——他就覺得陳霜燃所在的地方有些熟悉,早幾天他被皇帝師兄接到宮裏玩耍,吃過晚飯後不好光明正大的出來,可不就是從那邊橋洞下的密道跑出來的。

    吳啟梅那邊也愣了愣,隨後聲音淒慘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王八蛋、賤女人啊……我還以為這消息有用……這個女人,神經病啊,她為了這件事,恣意施為,設了各種混淆視聽的局,陷害了一堆人,一開始讓大家覺得她胸有成竹,誰知道她做起事來,把所有人都當棄子,一直到樊重死了、吞雲死了,她還狡辯說,死的人越多,朝廷越會覺得事情逼真,肯定是被唬住了……老夫恨哪——如此癲狂自大、沒有人性的草包、賤人!我當初居然救了她,我沒有打死她……有樊重、有吞雲,有那麼多的助力,原本應該成事的,結果被她攪成這樣……”

    成舟海靜靜地看著他,這邊,寧忌也沉默下來,目光冰冷如淵。他這才明白這件事情的大致緣由,也大概明白了成舟海先前情緒裏的憤怒所在。

    一個不知所謂的女人,為了一個扯淡的目的,在自己神經病思維的推動下,耍了無數的所謂心機。最終在幾個月的時間裏,浪費大量資源,也讓涉事的各方,都感到了痛苦。

    從被陷害的鍾二貴,到左行舟,從大量被刺的官員,到陷害嶽雲時被撞飛的小女孩,再到各路綠林人、甚至是她自己的手下,都是被這樣的一個自以為是的女人,給卷了進來。也難怪成舟海會覺得晦氣。

    老人在哭喊與謾罵中試圖坐在地上,但旁邊的士兵仍舊抓著他的雙手,不讓他動彈。成舟海聽他罵了一陣,目光冷漠地盯著他。

    “……不要裝模作樣了,在臨安收留她的是你,訓練她的也是你,把她派過來做事的依然是你,至於樊重跟吞雲,沒有你的指使,又怎麼會聽她的命令……要抓住你也真是不容易,幾個月以來,我一直在想,已經被打了幾輪的福建各家,怎麼忽然間又蠢蠢欲動起來,什麼費公、艾老,加上孫藥……他們得了什麼許諾,真的還敢強硬起來造反嗎,想不到是你……”

    名叫吳啟梅的老人還在地上顫,他的目光複雜,時而變得恐懼,時而慌亂,時而又顯出些許的狠厲與堅決來。

    “……但是真的是你嗎?”成舟海道,“臨安未破時,我猜測過你,但臨安城破的消息已經傳來十日有餘,費公他們居然沒有來賣你,我猜又不止是你……要不要坦白?”

    “我……”吳啟梅道,“成舟海……”

    “西南那邊,寧毅心慈手軟,我聽說廢了淩遲之刑。但是梅公……在這裏,你一定是淩遲。”

    他說出這番話,視野那邊的吳啟梅臉色陡然變得刷白,整個身體也都如用盡了最後力氣一般更為癱軟,老人嘴唇顫抖,想要說點什麼。

    成舟海歎了口氣:“都知根知底,咬舌頭,你也沒有那個決心。”他走向一旁,跟人詢問了用刑人員是否已經抵達的消息,隨後道:“不肯說,拖下去吧,給我剝了他一層皮。”

    吳啟梅便被架著往一旁走去,老人的身上終於有了些力氣,試圖用腳摩擦地麵拖延,但隨著那身影被拖得越來越遠,他終於喊了出來:“成舟海——”

    “成大人——”又喊一聲時,成舟海才擺了擺手。

    “留……留我一條命……”

    “你早晚會說的。”

    成舟海擺手。

    “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老人不願意走,大聲哭喊。

    成舟海並不管他,轉過身去。

    終於,喊叫聲從那邊傳了過來。

    “成舟海……哈哈哈哈哈哈……是西南——”

    成舟海、寧忌都蹙了蹙眉。

    隻聽那老人帶著詭異的哭腔喊道:

    “是鄒——旭呀——哈哈哈哈哈哈——你們以為,你們逃得掉嗎,以為你們真的破局了嗎……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六月十六,盛夏,臨近傍晚了,太陽依舊顯得熾烈。但這一刻,伴隨著老人時而哭喊時而大笑的聲音,陽光的溫度,終於褪去。

    不久之後,他們知道——

    台風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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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三十七章 台風(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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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97章 台風(五)

    夕陽焚落。

    旗山之下的小小平原上,原本堅固的莊子已經破了,一隊隊的士兵與被抓捕的莊戶分散在視野的周圍,坍圮的院牆下,有技術人員正在記錄爆破的痕跡與威力,船隊從水路橫掃過來,遠處偶爾仍在響起騷動。

    像是有強風吹過了原野。

    吳啟梅被拖了回來。

    “鄒旭。”成舟海靜靜咀嚼著這個名字,“他在中原,休養生息,怎麼圖謀東南?”

    “哈哈哈哈……”當是已經意識到自己的下場,吳啟梅在地上笑,複又發出哭聲,“圖謀……你覺得打過來就叫做圖謀嗎,他要你們死行不行……哈哈……你們這些庸人,還有你,成舟海,枉稱智者——你壓根想不到人家的謀劃有多長遠,從去年開始,他就在計劃讓你們死了——”

    “去年……”

    “哈哈哈哈……攻其無備,出其不意。此兵家之勝,不可先傳也……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不勝,而況於無算乎……多算勝,少算不勝,多算勝,少算不勝……”

    老人在地上搖著腦袋,開始背寧忌聽不太懂的詞彙。成舟海在旁邊找了塊大石頭坐下,待到副手領著一名帶了各種刑具的漢子到旁邊,方才搖頭:“不要掉書袋了,梅公,他究竟幹了什麼……”

    “嗬嗬……哈哈……”那邊看見帶刑具的漢子過來,也不再拖,開口道:“你不是猜到了一些嗎?費公、老艾、孫藥這些人為什麼能被我說服……因為他們就不是被我說服的,是鄒旭,是鄒旭的人說服了他們,跟他們保證,你們的命,長不了了……哈哈哈哈,還不止是他們呢……”

    “還……”

    成舟海的話沒有問出來,一旁有傳訊的士兵高速的過來了,到了近處,悄悄地跟副手說了幾句,副手便神色緊張地過來,他低聲報告,成舟海也緩緩地站了起來,將目光望向不遠處水路的方向,之後,又扭頭看了看寧忌。

    吳啟梅在地上淒慘而複雜地笑:“嗬嗬……哈哈,還是抓住了,這麼大的陣仗……可又有什麼用,那不過是人家麾下的一個人,不過是一個人啊……”

    寧忌也朝著那邊望了過去,方才傳訊的聲音雖小,但他也已經聽到了,在逃跑中被抓住的其中一人,自稱是華夏第五軍第三師的幹部團成員,名叫鄭鬆彥。

    “帶他過來。”

    成舟海說完,朝寧忌偏了偏頭,之後望向吳啟梅。

    “你,接著說。說清楚了,我留你全屍。”

    吳啟梅的雙唇慘白,牙關顫抖,他坐在那兒,變幻了神色,過得好一會兒,抬起頭來。

    “其他的……都不著急,但有一件事,是他準備的殺手鐧,如今……哈哈,我不知道是不是晚了……”

    夕陽如火,過不多時,傳訊的士兵縱開馬蹄,以驚人的高速朝福州城的方向疾奔回去。

    ……

    入夜。

    皇城之中,稍稍的騷亂了一陣,複又落回安靜卻肅殺的氛圍裏了。

    六日前納的三名妃子,其中一名死在了方才的對峙當中,另有一名後妃被她的金釵所傷,但所幸傷勢並不重。

    嘈雜的燥熱的兩個多月時間,陳霜燃以為自己抓住了難得的秘密,預備在台風天帶領信得過的高手入宮行刺,為此設計了大量的煙幕,一方麵炒起了造反的氣氛,另一方麵也布下無數煙幕。

    但在這中間,自中原過來、有過華夏軍履曆的鄭鬆彥始終沒將所有的機會寄於那樣的一個瘋癲少女身上,在這無數煙幕成型的過程裏,他策反了一名大族女子,終於將她悄然地送進了皇宮。

    皇帝是戎馬君王,見過刀槍、上過戰場,一個弱女子行刺並不容易成功,但按照鄭鬆彥的預定計劃,是希望她最起碼能夠殺掉同時進宮的另外兩名後妃,如此一來,皇帝演的這出納妃大戲,便徹底失敗,整個福建的起義浪潮,會得到最大程度的激勵——當然,如果真能一舉殺掉皇帝,那當然也是最好不過的結局。

    然而幾個人才剛進宮,周圍的人盯得很緊,皇帝連日以來也在加班處理政務,逃避床笫勞動,這使得進宮的三名後妃也始終沒有得到太多的自由,好的時機,一直未至。

    燥熱的空氣在皇宮中抽離得極為緩慢,點點的燈火升起來了,之後,也有一道道的身影往宮中聚集過來。長公主領著曲龍珺,在這邊的廣場上見到了似乎有些落寞的寧忌,聞人不二、李頻過來了,負傷未愈的鐵天鷹也過來坐鎮,之後,成舟海也拿著初步審問的結果回來,又詢問了宮中這些事情的情況。

    “她怎麼就……敢這樣做呢?也沒有受過訓練,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成功與否都死定了……”

    “應當是鄭鬆彥與她交心,跟她說了武朝的諸般……惡事,隨後又跟她宣講了戴夢微的理論……陳妃被圍之後,以這些妖言……大喊大叫,最後叫了聲鄭郎……”

    “……”

    成舟海聽完講述,愣了半晌。數年以來他做了大量的工作,這一次雖然付出了代價,但陳霜燃的各種大行動,基本上都被他的安排鎖死,可到得最後,這名妃子的事情,終於還是落到了他的計算之外,歸根結底,對方不要命時,總會得到咬人一口的機會。

    而在另一方麵,武朝從周喆到周雍,荒唐的事情無算,如今說起來仍舊算是天下正統,但隨著對方的理論體係建設起來,輿論攻勢發動,竟也硬生生的將武朝的法理,咬出了這樣的一個缺口。

    縱然福建封閉,縱然這隻是一個傻乎乎的戀愛腦女子,但是能被對方煽動到豁出性命,這中間呈現出來的東西,成舟海也是極為明白的。

    他揮了揮手,最後也隻能無力地擺了擺,入到殿內,跟所有人彙總消息去了。

    李頻、聞人不二、長公主周佩與皇帝君武都已經集合在這邊,似乎是聽過了審問的消息後便覺得無聊,寧忌沒有進來,在外頭與曲龍珺逛皇宮。

    成舟海將審問的卷宗陳在了案頭。

    “……按照吳啟梅的說法,許多事情,得到了解釋……鄒旭跟他搭上線,是去年的江寧時期,他派出的使節,叫做丁嵩南……其實那個時候,臨安在這些人眼中已經沒有了多少籌碼,但丁嵩南首先找上了他派出去的人,給他指明道路,說臨安遲早要破,他與鐵彥,落到任何人手裏都不得好死,但他建議吳啟梅在城破之時,轉往東南,因為吳啟梅是從武朝出來的,對於我們的破綻和問題,也最為清楚,如果操作得當,或許就能在福建地區,抓起一支義軍,摧毀這裏……”

    “……其實,若非最近幾日終於抓住了他的尾巴,有鄭鬆彥的輔佐,事情或許已經按照鄒旭的安排在走了……”

    “……他的招供也恰好印證了其他的一些消息。按照……按照外頭那小子的回憶,當時在江寧金街那邊,爆發過一場混戰,吞雲出頭,突如其來的,殺掉了劉光世派去的使節古安河,後來又有一次行刺,差點殺了劉光世的副使李彥鋒……”

    “……吳啟梅說這是丁嵩南的要求,將古安河殺死之後,戴夢微的使節便代表劉光世在城內行權,跟眾人承諾,不久之後他們會打入汴梁,到時候希望大家去到汴梁再開一次武林大會……當時眾人隻以為戴夢微是與劉光世一道入主汴梁,但如今看來,鄒旭與戴夢微早已給劉光世安排好了死路……因此才有去年年底中原大戰的一切……”

    “寧毅,教了個好徒弟……”

    禦書房內,成舟海說到這裏,如此感歎了一句。

    聞人不二在一旁點頭:“從去年開始,便不聲不響算計到了這一步,安排了劉光世的死期,甚至還規劃了咱們這裏……倒是與他往日裏的消息頗為不同,殺劉光世時,世人皆以為縱橫捭闔的是戴夢微,連同他今年年初在晉地談生意,按照傳回來的消息,也是說此人極為謙卑。”

    成舟海笑:“許多年前,寧毅初到小蒼河,打敗了西夏人,但是女真人過來興師問罪,將竹記盧延年的人頭扔到他麵前,他何嚐不是極為謙卑……那時候,跟隨寧毅一道招待女真使節的,便是鄒旭。”

    “可他為何要算到咱們這邊來?”李頻蹙著眉頭,“無論如何,東南距離中原,也是太遠了。”

    燈火搖曳,殿內幾人,都點了點頭。

    “……這件事,便是問題的關鍵。”成舟海歎了口氣,他望向眾人,遲疑了一下,方才開口,“對這個問題,吳啟梅給了一個說法,陛下與諸位,姑且一聽……”

    眾人屏息,成舟海又抱拳,朝著君武行了一禮,方才緩緩開口。

    “鄒旭認為,如果有一天,西南遭遇大禍,這世上有幾支可能與華夏軍結盟,傾力相助的勢力,其中一支,便是武朝。”

    “呃……”

    成舟海一段話說出,君武的嘴角抽了一抽,露出了尷尬且又有些想要狡辯的神色,周佩看他一眼,擰起眉頭,聞人不二與李頻也都咀嚼著這話語中的含義。

    過得片刻,卻是李頻肅容道:“武朝與西南,固有道統之爭,但不可否認的是,陛下來到福建,寧毅方麵也確實給予了極大的幫助,倘若有一天,西南真的遭遇難言的災禍,武朝也確實該施以救助。道統之爭歸道統之爭,知恩圖報歸知恩圖報,此事並不違背大義。”

    “李先生說得對!”君武第一時間表示了讚同,周佩將臉扭到了一邊。

    “這並非重點。”房間裏,聞人不二思考了片刻,扭頭望向成舟海,“成大人說,這件事,是問題的關鍵所在。那我想問,鄒旭莫非就已經算到了西南的大禍?另外,這世上有幾支能與華夏軍結盟的隊伍,他們是誰……”

    “……又或者說,既然他對遠在東南的我們都落了一子閑棋,他對其餘各方……都動手了?”

    火光在罩子裏發出了細微的嗶啵聲,房間裏沒有風,燥熱而安靜,眾人的神情凝固在臉上,過得片刻,君武回身,從後方拉出了標有天下勢力地圖的黑板來。

    “……能跟華夏軍結盟的,我們不算,無非是……晉地,山東……”他在上頭插了兩根旗。

    “山東原本就是他們自己人……”

    “那就是還有……”君武回過頭來,“……公平黨?何文?”

    他將旗幟插上。

    成舟海靜靜地看著,到得此時,他才緩緩地上前一步:“陛下,臣僭越。”隨後走過去,握住何文的那根旗,拔了下來。

    “陛下……恕臣直言,這裏或許是咱們最該擔心的事情之一了……”

    “嗯?”君武蹙眉,“何文他……不是西南走出來的?他還學了西南的……那個民主,這打打鬧鬧的,他不服我,總該服老師啊……”

    “按照吳啟梅的說法,鄒旭很可能已經與何文達成同盟,此事過幾日,便能知曉……東南偏僻,鄒旭對我們動手,但也不可能打過來,費公等大族進山造反,原本也害怕孤立無援,但是這一次,隨著他們的動手,何文將以公平王之名發出檄文,聲討武朝,屆時所有造反之人,將獲得公平黨名義上的冊封。陛下……大的要來了。”

    李頻蹙眉:“何文,真會如此嗎?”

    聞人不二吸了一口氣:“此事不需要公平黨付出多少東西,以何文而言,東南覆滅,也從來都是他樂見之事,隻不過他如今仍在征戰,騰不出手罷了。而以天下觀之,作為大勢力的掌舵人,何文並不信任鄒旭,鄒旭也未必能信任何文,但他們若是要聯手做點什麼,這件事……確實就是最合適的第一次……”他望向成舟海,“吳啟梅有沒有說,大概會是什麼時候……”

    “此事無法約定。但按照他的說法,這邊起事,那邊呼應,便能證明何文的態度。而一旦到了這一步……”

    沉悶的房間裏,聚首的幾人沒有再說話,周佩走到一旁,慢慢的推開周圍所有的窗戶,讓幾縷涼風吹進來。宮殿的剪影中,有人沉思、有人踱步,有人在椅子上坐下,他們的目光,望著那標注了整個天下的地圖。

    “如果說……鄒旭做了一個這麼大的謀劃……”

    “我們這邊發動……”

    “是不是意味著……其他地方……也已經點起火來了……”

    “他為什麼這樣做……”

    “因為他害怕老師……”

    “西南在做土改,一旦老師從西南殺出……他會死……”

    “所以他……到底還做了多少的事情……”

    “我們遠在天南,消息來得最晚……”

    “或許過幾日……”

    “就要來了……”

    小小的版圖,大大的天下,房間裏的幾人走動著、商量著,偶爾拿起旗幟,標注地方,推演可能發生的事情,這一刻,巨大的陰影正籠罩著一切,他們未曾想過,當那名西南的叛變弟子突然展露惡意,會帶起一場如此巨大的……或許要籠罩整個天下的圖謀……

    周佩扭過頭,望向這書房的窗外,遠遠的燈火之中,寧忌與曲龍珺手牽著手正自踱步,天下無敵的少年沒有再跳來跳去,嘻嘻哈哈,也不知他們的此刻,正在說些什麼……

    天空中,一場風暴已自數千裏半徑的遠處,傳來了恐懼的悸動與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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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寧忌與江湖,接下來,你們會懷念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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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寧忌與江湖,接下來,你們會懷念他了

    很多人不明白為什麼寫寧忌,有的人說是後傳,也有的人說是寫到這裏,沒了靈感,隻能插科打諢寫點邊角料。

    實際上,大家或許還記得,故事的第十集叫做《長夜過春時》,魯迅先生的這首詩前半段是這樣的“慣於長夜過春時,挈婦將雛鬢有絲。夢裏依稀慈母淚,城頭變幻大王旗”,取長夜過春時這個名字,對應的其實是後頭的“城頭變幻大王旗”。第十集寫完,後續舞台上的各個勢力便陸續到位,有了他們自己的生態。

    那麼當劇情走到最後一個大章節——其實分成幾個大章節也可以——就需要仔細寫一寫這些勢力具體是個什麼樣子,因為隻有將這些勢力從高層到底層的生態都描繪出來,所謂的理念、思潮才能呈現出最具體的樣子。

    對於這種大視角的過渡情節,我看過許多曆史小說,基本是以不同的人物做切入,譬如某個外交官的視角,某個商人的經曆,某個小配角的生活來慢慢拚湊起一切,但許多時候,這樣的推進要保持長久的樂趣並不容易,為了解決這個問題,當時的我,“精心”地為大家準備了寧忌這一次妙趣橫生的江湖之旅。

    太過“精心”了,又加上我已近不惑之年,進入人生的下半段,生活中的許多瑣碎影響讓整個寫作進度太過緩慢,最終導致大家的閱讀感受支離破碎,這是於我而言非常無奈的事情。

    但無論如何,整個劇情終於在這裏編織完成。

    在這一段漫長得猶如外傳的過程當中,寧忌從西南出發,見證了戴夢微的治理,看到了通山的慘劇,參與了江寧公平黨的盛會,再到東南,體驗一個瘋女人的鬧劇,所有大小勢力的生態、理念,包括他們之間的衝突與細微差異,基本上由這段武林情節串聯完畢,情節走到這裏,如果你們從頭再看一遍、或者回憶一遍,你們就會發現,整個天下的局勢,應該已經在你們的心裏有了極其詳細的概念,然後他們在這裏,被擰成一個整體。

    當思維非常混亂,沒法寫出神完氣足的劇情的時候,我一般都是選擇了斷更,走到這裏,基本上可以說,整段劇情,哪一根線索,都在原本設想的框架內,沒有走岔。

    說這些,是想告訴你們,至少到目前為止,整本書,還沒有呈現任何爛尾的端倪,我始終是戰戰兢兢的以十二分的精神在對待它。

    後續也會這樣做。

    當然,接下來,嫌寧忌的劇情太煩的,想要看到所謂主線的,會看到了。寧忌的任務已經階段性的完成,後續他們當然還會出現,參與一些妙趣橫生的綠林故事,但不會再是故事的主體了。

    嗯,斷更嚴重,精神煩悶,甚至懷疑自己抑鬱的那些時間裏,我也一度覺得,故事又要搞砸了,可能我的能力仍舊沒有辦法進行這麼龐大的操盤,但走到這裏,我也很高興,想跟你們分享這樣的情緒。

    未來大概有數萬到十數萬字的情節,基本上是在漫長的思考裏一點點的熨平了的,更新會繼續——或許不是日更,但會繼續。

    嗯,就是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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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三十八章 雷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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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98章 雷暴(一)

    武振興三年,五月二十三,從蔡州去往襄陽的道路上,下起暴雨。

    駕著馬車的一支隊伍,正在大雨的泥濘中艱難前行。

    隊伍一共也隻有中間的一輛馬車,前前後後,有身披蓑衣的十餘人拱衛而行。這十餘人多是練家子,雖然身形高矮各異,但在大雨的泥濘之中,不少人都還走得穩健,甚至於比隊伍中間的那輛馬車都更為迅速,時不時的,車輪陷在泥濘中打滑,周圍的人還過來幫忙推抬。

    風雨呼嘯,車輪又一次失陷。車廂內有人掀開簾子,探出頭來:“金大俠、金兄……”他朝著車旁的一人道,“走得太慢了,咱們要不要幹脆棄了車前行?”

    暴雨之中的金姓漢子望了望四周:“如今點子尚未追來,說不定壓根便沒有發現咱們這裏的事情,留著馬車,到了幹處能好走些,而且,這賊天氣……即便棄了車,恐怕也走不快。”

    他棄了車也走不快之前,目光朝馬車內望了望,隻見那車廂當中,隱隱約約的也有婦人和孩子的身影。

    “金兄,倘若真的出事……”車上的這人低聲說了這句話,沒有說完,車旁的金姓漢子擺了擺手:“沒有事的,我姓金的和八爺既然一道做了承諾,此次之事,便是死也定會給你們送到地方。”

    他說到“八爺”時,將目光望向了視野前方的陰影,那是走在隊伍最前頭的一名漢子,身披蓑衣,在暴雨中始終警惕地觀察周圍。

    車上那人道:“我等死不足惜,但……”或許因為涉及秘密,後續的話,他也沒有說出來。

    車簾旁,又一人探出身形,卻是一名披了蓑衣的女子,那衝那姓金的漢子問道:“小孫去了多久了?還未回來嗎?”

    “有一刻鍾了,還好,他說了半個時辰會回來。孫兄弟做事可靠,你不必擔心。”

    “嗯。”女子點了點頭,又縮了回去。

    暴雨黑壓壓的,像是天河缺了一個窟窿般的往下泄,偶爾閃電掠過,能夠照出道旁延綿的樹林陰影,隻有馬車內的油燈還在亮。轟鳴的雷聲滾過大地。這樣的雨中,行走的眾人都不太想說話,如此過得一陣,前方的雨裏,漸漸地有一隊人馬出現。

    這樣的大雨,不可能縱馬狂奔,出現在視野當中的這支隊伍亦是十餘人的陣仗,同樣顯得狼狽不堪。隻是看他們的著裝,卻很顯然是官府的製式,有的人挎著腰刀,有的人還配了其它的古怪武器。

    雙方照麵,到得近處停了下來。

    官府那邊有人出來:“這等天氣,你們是什麼人,要去哪裏?”

    金姓的漢子朝前方走去:“諸位官爺,咱們東家是蔡州的員外蘇靖,他老家在風陵渡旁,這不最近連連大雨,家中傳來消息說老夫人讓水卷走不見了,東家這才帶了我們,連夜回去。”

    “可有文牒?”

    “有的。”

    “好!我要檢查!”

    為首這名官員帶了幾個人,往前方走。口中道:“這種天氣,你們還敢趕路,不要命了?”

    那金姓漢子道:“原本也是有些急了,走到這裏,回頭不得,隻得再往前走一段,覓地休息。”

    “嗯,此地再得往前五裏,才有人煙。”

    雙方如此隨意地交談,暴雨之下,陡然間,有閃電亮了起來。

    隻見官府眾人的手都已經握上了刀柄,其中一人在扭頭之間,與這邊身披蓑衣的漢子對了一眼。閃電的光芒裏,正是先前被稱作“八爺”的那人,臉上蔓延著兩道猙獰的刀疤。

    下一刻,光芒複暗,刀鋒鏘的拔起,劃過了大雨,有的爆出金鐵交擊的聲響,亦有飆出的鮮血,有的身形交錯,有的在地上翻滾。

    轟鳴的雷聲席卷過大地。

    更多的拔刀聲鏘的響起來了,有人在雨裏喊:“我操你XX……”有人喊:“給我死——”官兵這邊為首那人身形騰挪,此時出現在兩丈之外的黑暗裏,刀鋒上亦有血跡混合雨滴落下,他大笑:“疤臉、老金,今日遇上你們,老子要立大功!”

    金姓漢子也笑:“哼,一看你們,便知道是那丹宸衛的鷹犬!投了官府,還這樣連夜拚命,看來你們也不好過——”

    “要不是你們這幫混賬,爺爺們又何必連夜從溫柔鄉裏爬起來。識趣的速速就擒,還能留得一條性命!”

    隊伍前方,疤臉吼道:“殺了他們——”

    兩邊的身影撕開雨幕,刷的衝撞在一起。

    大雨中的搏命廝殺,轉眼間便有數人倒在血泊裏。黑暗之中,有兩道身影繞到側麵的樹林,撲將出來直衝那中間的馬車,一人踏上車廂,簾子掀起,他便一刀剁下,然而刀鋒並未斬上人,車簾飛舞而出後,鋒利的短劍刷的掠過雨幕,剃開了這人的喉嚨。這一劍快、準、狠,正是江湖上原本還有些名氣的譚公劍。

    遲一步衝上去的那人手持兩柄怪兵器鴛鴦鉞,與車廂內衝出來的持劍少女廝殺在一起。

    從蔡州過來,護衛著這輛馬車的,多是見慣沙場的老江湖,其中疤臉、金成虎更是策劃過數次對戴夢微的刺殺,雖未成功,但能夠活到現在,也足夠證明他們的武藝高強及經驗老到。

    而在另一邊,殺過來的十餘人也並非是普通的官兵或是衙役。

    卻說去年年末,戴夢微與鄒旭一同殺死劉光世而篡權後,便開始積極兌現在江寧許下的“中華武術會”構想,到得今年年初,雪化之後便有大量的武者往汴梁聚集,共襄盛舉。戴夢微則以大義為名,在汴梁廣納各方人才,組建了名為“丹宸衛”的隊伍。

    這“丹宸衛”分為兩支,一為“丹心”,一為“拱宸”,其下每支又分為四隊,對外稱持國八柱,這之上又有“無上宗師”林宗吾作為總教官坐鎮。綠林人最好麵子噱頭,戴夢微以報紙宣傳數月,一時間將中原一地的氣氛炒得甚是熱鬧。

    眼下殺過來的,正是丹心衛的其中一小撥人,十餘人中雖也不乏濫竽充數的,但包括這小隊的隊長在內,亦有三四人算是江湖好手,能夠對眾人造成一些壓力,交手之中,雙方互有損傷。那帶頭的隊長提著大刀與金成虎廝殺片刻,心中卻是有些懊惱,他們自加入丹心衛後,得了來自西南的教官指導,對於分進合擊、漁網、弓弩甚至火藥都有了不少心得,但這等暴雨之下,各種外物卻是一點都用不得了,隻好憑借本身的身手與凶性對殺。

    眼看落於下風,他一陣氣悶,隨後拖刀疾走,口中卻是一陣暴喝:“先殺車內叛徒!”金成虎喝道:“卑鄙!”他們固然會武,也早將生死置之度外,但車內的幾人的確是他們的弱點。

    得了這小隊長的提示,隊伍中其餘幾名好手信心大振,一齊朝馬車那邊逼近過去。車廂口披蓑衣的少女正以譚公劍抵禦住使鴛鴦鉞那人的攻擊,對方得了指使,大喝間便要朝車內殺去,在車內的一人擲出木箱砸過來,沒能砸中他,他虛晃一招,少女奮身抵擋,險些受傷。

    譚公劍乃是殺手行刺的劍法,用做攻擊迅捷輕靈,要做防守,卻有些左支右絀。

    雙方又拚了兩記,使鴛鴦鉞那人又做出要投擲兵器的姿態,少女往前方擋了一擋,這人虛晃一招,便“哈”的一聲攻向少女的破綻,也在此時,黑暗中踏、踏幾聲驟然傳來,耳畔風聲呼嘯!

    大雨之中,從樹林裏衝出來的這道身影躍起在空中,一根哨棒劃過雨幕,轟的劈了過來。那使鴛鴦鉞的漢子像是被逼著雖然撞開了旁邊的空氣,整個人砸向數丈開外,漫天雨滴爆開。

    那身影砸開使鴛鴦鉞的這人,出現在車轅之上的下一刻,手中的棍棒朝著前方戳了出來。

    一名殺到附近的高手陡然看見陰影在前方放大,直刺他的咽喉,倉促間回身躲避,隨即便被旁邊的綠林人斬了一刀,在泥濘中痛苦翻滾。

    “小孫!”

    “孫少俠!”

    隊伍中的人們發出了不同的招呼聲。

    被稱作小孫的這人身形不高,雖是一名少年,但身法靈動,武藝高強,他手中的棍棒雖是木製,但兩邊都有黃銅包角,被這棍棒砸著、戳著也會骨折筋斷。

    他一棒戳出,身形順勢從車上躍下,又是幾下騰挪,砸翻了一名丹心衛的鷹犬,小隊長眼看情況不妙,當即後撤:“點子紮手,扯呼——”

    金成虎大喝:“不能讓他們逃!”

    疤臉道:“殺光他們——”

    但那小隊長喝道:“分頭走——”眾鷹犬有的躍下坡地,有的奔入樹林,眾人砍翻幾名,但終究留不下所有人。

    廝殺的這一段已滿是泥濘,眾人聚集起來,收拾傷員,幾道身影披了蓑衣,從馬車裏出來,先前與金成虎交談的那名男子道:“看來已經被發現了,丹宸衛的大隊可能會追到,拖延不得。”

    另有一人上來:“這樣的天氣,路都難以看到,還接著走嗎?若是我們停下,精疲力竭,他們又追上來,可怎麼辦。”

    金成虎道:“已經被發現了,這裏就不能久留,必須得走。”

    使譚公劍的少女也在附近,此時抹了抹臉上的水滴:“是得走,雨能遮蓋我們的行跡,丹心衛的人能找到這裏,但未必能追蹤接下來的方向,隻是風陵渡那邊去不了了,要找新路。另外……小孫,孫少俠,你來說……”

    那回頭喚來使棒的孫姓少年,隻見對方在雨中仰起頭,蹙眉道:“是啊,丹心衛得了那鄒旭施主的訓練,如今會使很多武器,有這場大雨,咱們費些力氣,或許還能走掉,等到天氣晴朗,他們圍上來,咱們不一定能打得過啦……哎——”他說到這裏,陡然回頭,一棒刺出。

    砰的一聲,棍棒的端頭與疤臉漢子的長刀在空中交擊。

    收拾傷員之後,這邊還抓了四名丹心衛的傷者,如今被聚集在了一塊,疤臉正要持刀將他們殺死,見少年過來阻撓,一扭頭,隨即“啊——”的一聲劈了過來:“你這叛徒!”

    又是砰砰兩聲,棍棒與長刀相交,少年喊起來:“你冷靜一些,他們已經傷了,其餘人又已逃跑,無謂多造殺孽——”

    金成虎也湊了過來:“八爺,他說得對,八爺住手——”

    “他們不對,此行有詐——”疤臉大喝,“數年之前,也是此等情形,我的兄弟都死了。金兄弟,我跟你說,這些讀書人信不得,他們有詐——”

    “這次不一樣!這次不一樣!”金成虎阻擋著他,“他們是華夏軍的人!他們是華夏軍的人!”

    “華夏軍的人也一樣,寧毅也一樣——”

    疤臉揮刀,在雨裏大喝,但他終於還有理智,過得一陣,被眾人一齊製住,安撫下來。

    “請不要見怪。”金成虎跟眾人道,“八爺也是……吃過苦頭。”

    “我聽說過八爺的事情。”被稱作華夏軍裏的那人道。

    這人身形並不高大,有些文氣,是個四十歲出頭的中年書生,但臉上也已經帶了不少的滄桑感,他從華夏軍中來,眾人知道他的名字叫做於和中。

    後方還有一名書生,叫做丁述,這人乃是蔡州的一名官員,他與於和中乃是好友,這次被對方策反,探知了鄒、戴軍中的一份大秘密,這才與對方一道,冒險逃亡。

    兩人身旁,還有兩名女子,兩名小孩,其中一名女子乃是於和中的發妻,兩名孩子也皆是他的。中原淪陷之後,於和中輾轉數年,顛沛流離,後來帶著家人逃到鄂州,再過一段時間,他與嚴道綸去到西南為劉光世開拓外交事務,將妻兒都留在了這邊。

    待到劉光世身死,黃河以南、長江以北眾多勢力重新站位、傾軋,好友丁述帶著他的妻兒輾轉到了蔡州,這一次,連同他的妻子,才又都被於和中接上,要逃亡南下。

    走得慢的馬車是不能要了,眾人一番合計,將留在這邊的四名丹心衛傷員脛骨打折,令他們再也無法為惡,又留下自己這邊的傷員,讓他們駕車往回頭的方向去,這才選了一個目的地,繼續前行。

    十餘人當中,亦有蔡州附近的地頭蛇,眾人彼此牽連、相互攙扶,穿越過大道,又走了頗長的一條小道,方才找了山間的一處破廟,生起火來。

    疲憊不堪,但依舊安排了夜晚盯梢的順序,眾人分男女依靠在兩個火堆邊,有人歎息:“這等大雨,是可以避過丹宸衛的諸般奇技淫巧,可要這樣趕路,也著實困難。”

    於和中正坐在火邊往裏頭扔沒那麼濕的枝條,依舊被熏得滿眼是淚,此時卻道:“倘若……倘若咱們真跑不掉,恐怕就隻能讓孫少俠一人南下,速去華夏軍傳訊。”

    坐在火邊,名叫孫悟空的少俠雙手合十,沒有說話。

    他橫放棍棒,小小光頭,自然便是如今依然化名孫悟空的平安小和尚。

    至於另一邊火堆旁,如今脫了蓑衣,正緩緩擦拭短劍的少女,便是身負譚公劍技藝,與嚴道綸甚至有著一些關係的嚴雲芝了。

    去年江寧的大混亂之後,平安原本想要回到晉地,尋覓自己父母的蹤跡,然而到得汴梁附近之後,這裏先是戰亂,複又在戴夢微、鄒旭的操盤下表現出了混亂不堪的熙熙攘攘,他行走其間,隨性而為,委實做了不少行俠仗義的事情,途中又與嚴雲芝相遇,因為幾件俠義的事情,倒也就將江寧的誤會說開,放下了仇怨。

    嚴雲芝在汴梁沒能找到大惡人龍傲天,但在參與汴梁武術大會期間,也增廣了見聞。就如同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這句話說的一樣,她的武藝漸長,眼界也漸漸增長,在聽平安說完了龍傲天的事情後,對於要不要尋這個仇,也逐漸感到迷惘,一時間竟連西南也不急著去了。

    幾經輾轉,兩人便又在這次護送華夏軍使節的俠義事件裏相遇。

    坐在火堆邊的眾人盡可能的烘烤著自己身上的衣物,有人說起丹宸衛,說起鄒旭,又道:“那鄒旭是西南華夏軍的叛徒,學到的本領,原本也是華夏軍中傳來的,於大人,你是華夏軍使節,莫非就不能破解嗎?”

    於和中也隻得歎息,強撐著解釋一番。

    有人問到明顯家學淵源、武藝最高的小和尚,小和尚對火器的厲害說了一番,隨後也道:“這些都是我大哥跟我說的……唉,若是我大哥在,說不定就能破解得更好……”

    眾人當中便有人道:“你那大哥,莫不就是那龍傲天?綠林間有人傳,他的外號……叫五尺淫魔……”

    旁邊便有人打斷他:“說什麼呢!你看看孫少俠的正義俠氣,他怎會是什麼……四尺淫魔?孫少俠你說是不是……”

    “肯定有誤會!”

    眾人表示讚成。

    那邊火堆旁的嚴雲芝臉上露出赧然而複雜的微笑,她如今倒是明白這一切的來由了,但也無話可說。這邊的小和尚口拙,雙手合十:“阿米豆腐。”他少年任俠,為人正氣,在這邊半年多的時間,卻是快將自己身上四尺淫魔的汙名給洗清了。

    火光搖曳,疤臉絮絮叨叨,又在講述著他們曾經護送兩名忠烈子女逃亡,最終卻害死了他們所有兄弟的事情……

    ……

    眾人休息了一陣。

    天快亮時,雨變得小了。

    平安從打坐的姿勢中,睜開眼睛。

    有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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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9章 雷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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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99章 雷暴(二)

    雨似乎小了些,依舊漆黑的夜色,憑目力分辨不出是什麼時候。

    側麵守夜的人發出了示警,從外頭圍過來的身影也隨即射出弩箭,雨下得太久,弦與箭皆已濕了,便失了準頭,弩箭啪的打在牆上,守夜的俠客順勢避入坍圮的矮牆:“哪裏來的朋友……”

    “哈哈,爾等反賊,速速就擒,這普天之下哪還有你們的朋友!”

    破廟裏的眾人又披上了濕漉漉的蓑衣,兩個孩子被驚醒,嚇得哭了,隻是才發出聲音,於和中過去捂住了其中一個孩子的嘴,讓妻子抱住另一個:“不要哭,不要叫喊,乖……”他內心充滿恐懼,但麵上依舊表現得有條不紊。

    嚴雲芝穿過人群,不見了小和尚,一旁的金成虎朝她遞了個眼神,低聲道:“孫少俠從後頭出去了,你們做好準備,我前去拖延。”說罷,往破廟前方鑽了出去。

    隨即聽得他的聲音響起:“某乃河東雙連山大虎寨金成虎!我家寨主乃是跟隨周侗刺殺粘罕的義士!爾等跳梁小醜竟敢追來,不要命了?”

    “哼哼,周侗又如何!與我們無上宗師林教主比,勝負尚未可知。你命不久矣,也好教爾等得知,我家柱國乃是河洛雙龍之一的英白彥!他老人家就在不遠,爾等還不速速束手就擒?”

    “嘴倒是硬,就是不知道命硬不硬了。不過我倒是有些好奇,這等大雨,你們怎麼追上來的?”

    “哈哈,蔡州‘識途馬’馬四爺在此,你們到哪裏都是插翅難逃!”

    雙方幾句言語交鋒,縱然黑暗中的身影逐漸顯露,廟內的眾人卻已經聽了出來,對方的人手,或許還未完全圍困這裏。

    漆黑的夜色下,敵人循著林間合圍過來,卻也有另一道身影潛行其間,棍棒揮舞,直擊後腦,轉眼間已將交錯的四五人打翻在泥水之中,隻是在將第六人打翻後不久,那人在地上,艱難的發出了示警!

    “操——”

    “殺——”

    包圍破廟前方的眾人,當即衝鋒,而於和中、嚴雲芝等人則已經從破廟後方的空隙鑽入了林間。

    廝殺再度展開,一行人循著坡地往下方的荒村去,於和中抱著孩子,在奔跑中摔了一跤,艱難爬起來時,看看孩子沒事,又咬牙朝前方奔跑。周圍的眾人當中,縱然有武藝高強的俠客,也時不時的有人滑倒翻滾。

    後方的林間,則有更多騷亂在雨中響起,有的人骨碌碌的從險坡上滾下,砸在石頭上,痛苦呻吟。

    丁述與妻子手拉著手摔倒在泥水肆流的溝間,於和中正跑到附近,一隻手抱著孩子,一隻手想要幫忙,嚐試了幾次,直到嚴雲芝從另一側幫手,才將兩人拖上旁邊的草坡。耳聽得後方追兵的聲音漸近,丁述拖著於和中的手一邊跑一邊道:“汴梁大會期間,那英白彥武藝高強、性情凶殘,倘若這次逃脫不得,求於兄幫我……給我夫婦一個痛快……”

    於和中用力搖頭,甩掉雨水:“這時不可氣餒,丁兄別說這個,我……我在華夏軍中,識得高層,他們……他們便是真追上來,也未必敢如何,你放心……”

    他說著“你放心”,心中終究沒有底氣,一旁的丁述攥他手臂更緊,氣喘籲籲:“哈、哈……鼎之輕重,逐鹿之爭,哪有那般……那般溫柔,於……於兄,你入了華夏軍,我真是高興,我……我知你此次北上,必定將生死置之度外……你我不足惜,但那情報,必須……必須讓人交去西南,鄒旭……鄒旭瘋了,要做那大逆不道的事,發動在即,黑旗……黑旗不出,於蒼生何……”

    於和中甩了甩頭,心道我哪裏將生死置之了度外?他得了李師師的勸說,遂與嚴道綸出關北上,遊說各方,說起來也有了一些成績。事情告一段落後,他打聽到妻兒與丁述的下落,就來了蔡州,是估摸著劉光世身死不到半年,戴夢微等人才掌握中原,需要修養生息,與各方粉飾太平,趕快將妻兒接去西南。

    誰知才來到這裏,丁述卻說發現了一個大秘密,糾集了一幫綠林人正要叛逃南下,見他過來,便直接將他舉為了帶頭人。於和中跟隨嚴道綸行動了數月,好在也學到了些許裝模作樣的本領,又時刻回憶李師師在西南的做派,強自死撐著終於沒有丟掉西南華夏軍的臉,但他心中恐懼沸騰,感覺也快到極限了。

    心中甚至在盤算,倘若事情發展惡劣,自己就此投降,是否能夠靠李師師好友、寧立恒故交的名頭,在這邊也得到些許重用——至少,不要受大刑。

    另一方麵,腦中也閃過離開西南時李師師的叮囑,那是唯一的一次,對方極其嚴厲的告誡:如果叛變,會讓他死。

    一路衝下了草坡,前方是一處黑壓壓的荒村——中原數度淪陷,一路之上這樣的荒村數不勝數——他們沿著幾乎看不出痕跡的土路逃亡。此時東邊的天際已微微露出一抹光線,衝下草坡的一群身影正與金成虎等數人纏鬥,一道使棍的身影穿行其間,每次交鋒幾乎都能打倒一人或是迫退幾人,他步伐迅速,隨即飆遠,就這樣一下一下的衝擊與撕扯著追兵。

    這樣的雨中,丹宸衛的弩弓、火器、漁網、石灰等各種物件都發揮不出作用,小和尚的全力廝殺,看起來幾乎像是他一人包圍了大量的追兵,隻是他年紀不大,這樣的高強度輸出能夠持續多久,眾人終究也說不清楚。那邊的眾人被打得膽寒,與小和尚交手時畏畏縮縮,便隻朝這邊追來,有人歇斯底裏的大喊:“與他纏鬥,拖住他——”

    這邊奔逃的眾人漸漸接近了荒村,前方的一名俠客才踏入村子的廢墟,陡然大喝:“當心——”他的前方,陡然有身影轉了出來,那是一名身形魁梧的大漢,手中長刀一橫,將這俠客斬飛出去,這人還未落地,附近的土牆上出現了人影,他們擲下漁網,將俠客給罩住了,漁網上綴滿鐵刺、倒鉤,轉眼間嵌入他的身體,他痛苦大叫,場麵淒慘猙獰。

    漁網將人罩住的下一刻,上方的人開始朝後方收緊繩索,將對方朝後方拽去。也在此時,嚴雲芝幾下騰挪,飛身在空中將其中一根繩索斬斷。她落在地上,還想撲上去斬斷另一根,持刀大漢哈哈一笑,如影隨形而至。

    刀鋒斬來,嚴雲芝在轉眼間換了三次身形,卻依舊無法躲過,隻能橫劍全力去擋,身軀同時後撤翻滾卸力。

    砰的一聲,她的一柄短劍扭曲飛出,右手虎口崩裂,身體在泥濘中翻滾了數圈,猶然覺得胸膛生悶。那大漢哈哈一笑,厚背刀一揮,砸在那捆住人的漁網上,漁網裏的俠客滿身鮮血,此時又是一聲慘叫,此時便是將他救下,他的下半輩子,恐怕也已經廢了。

    但昏暗的雨幕裏容不得太多猶豫,周圍有俠客殺上來,嚴雲芝猛地咬牙,左手持單劍準備往荒村之中奔行,殺掉隱匿其中的鷹犬,但丹宸衛的身影已陸陸續續從那邊圍出來。

    有人大笑:“馬四爺,果然有你在,這些宵小便逃不出蔡州。”

    這“識途馬”馬四,乃是蔡州地界的地頭蛇之一,最是通曉附近道路,比起眾人這次選擇的向導,又要高了數籌。

    那使刀大漢幾下揮刀,迫開兩人,又輕輕鬆鬆地砍翻一人,笑道:“此次馬四記一大功。”

    後方便有人拱手:“謝過英公,都是屬下分內的事情,敢不效死。”

    這使刀大漢,便是丹宸衛所謂持國八柱之一的英白彥,他還有一個弟弟名為英白龍的,自中原淪陷後,兩人在汴梁附近討生活,憑借武藝高強、心狠手辣,打出一片天地來,這次汴梁大會,兩人各得了持國八柱的一個席位,屬於“八柱”當中,最為顯赫的新星勢力。

    他一出現,這邊的眾人便體會到了可怖的武力差距,隨著丹宸衛的包抄而來,幾名俠客護著於和中等人不斷後退,被驅趕往了道路邊的窪地。

    恐懼與後退當中,丁述握著於和中的手臂,隻是搖頭:“中原已然如此,中原已然如此……”他與於和中相熟,其實當年在汴梁也是年輕義氣的才子,隻是中原淪陷,他的三個孩子都盡數夭折在逃亡途中了,此時妻子在另一邊與他挽著手,咬緊雙唇卻是一句話都沒有說。

    於和中心下狂跳,目光淒然。

    那邊英白彥的刀法高強,衝上去的幾名俠客不敢貿然出手,英白彥持刀前行,笑:“爾等還不投降嗎?”之後手一揮:“兒郎們,拿出捕雀網來!”

    他這命令一發,後方有數人已經展開了一隻大網,隻見這大網左右展開長達五丈,上頭叮叮當當的皆是鐵刺、倒鉤等物,一旦被這張網捕住,眾人慘狀可知。英白彥道:“你們都是鳥雀!”

    一名俠客“啊——”的大喝,衝將上去,英白彥長刀一絞,將對方砍翻在地,之後一腳將對方的腦袋踩入泥濘,英白彥笑:“他嚇破了膽,你們呢?”

    巨大的網子朝這邊圍過來,也在此時,昏暗的天幕中,一道身影踏破水光,攜著棒影,轟然而至。這正是在後方衝殺的小和尚,眼見著荒村這邊有埋伏,他第一時間朝這邊奔來,此時棍棒朝英白彥揮砸,英白彥哈哈一笑,厚背刀還擊,雙方轉眼間叮叮當當的交手數招。

    英白彥朝周圍道:“這便是我此行最為關注的那人了,哈哈,四尺淫魔孫悟空,最近還行俠仗義。卻不知你兄長五尺淫魔在何處……本座今日清理淫魔,將來上了新聞紙,也算是為民除害!”

    小和尚與這邊交手幾下,隨即朝一旁手持漁網的眾人衝去,英白彥跟在後方,指揮道:“眾兒郎拿住了陣型,不要讓他過去……爾等好好看看,他年紀輕輕,能有這等身手,當是此行之中,最有家學淵源的一人,也不知是被哪位高手調教出來……可惜了,此人今日,便要痛苦……”

    雨幕之中,小和尚奔行如電,但英白彥的刀光從後方斬來,前方的眾人又有了提防,兵器合擊之中,他也沒能打亂那漁網的陣型,反而在泥水中翻滾幾下,對英白彥的刀光躲得狼狽。

    英白彥哈哈大笑,漁網陣前行,嚴雲芝大喊了一聲:“小孫,你快走!你走後替我找到他——”她喊到這裏,終於不知道再說什麼。

    一旁又有人大叫:“啊啊啊啊啊啊——”卻是於和中,他歇斯底裏的發出喊聲,這喊聲自然是出自恐懼,英白彥“哈”的繼續笑,下一刻,隻聽於和中幾乎是帶著哭腔的大聲喊了一句:

    “華夏軍,不退啊——”

    這歇斯底裏的吼聲撕破了清晨的雨幕,荒村之前,眾人似乎都愣了一瞬,下一刻,隊伍前方並不屬於華夏軍的幾名俠客瞪著通紅的眼眶,發出歇斯底裏的大吼,朝著前方衝去。

    嚴雲芝也在向前衝,這一刻,腦海中閃過某位或許是來自華夏軍中,卻顯得頗不正派的少年的身影。

    那邊,英白彥冷哼一聲:“強弩之末——”他厚背刀揮起,雨幕之中,幾乎斬出混元的刀芒來。同一時刻,小和尚擲出棍棒,身影低伏疾突。

    英白彥的刀在空中斬出大蓬血雨,幾乎同時,小和尚手中短刀刺了進來,他拿住步伐,刀光霹靂回斬,小和尚的短刀在他身上劃出微微的血線,之後與他擦身而過,直奔漁網陣一側的人群。

    這邊的人群也是兵刃盡出,但小和尚在轉眼間硬生生的突入,一道身影被他撞得飛了起來,血線在空中刷刷刷的蔓延而起,有人被斬斷腳筋、倒在地上,有人身上被斬出數道傷口。

    小和尚也“啊——”的大叫,他這一次在數十人當中奔突,本身的力量也耗得厲害,此時方才拿出真正的殺手鐧,一時間足有七八名武者被他的短刀波及,漁網的一邊因此被撕扯落下。

    這一刻,雨幕之中盡是淒厲的血光,小和尚一次衝鋒之後,刷的再度突回,穿過人群,突向英白彥,口中大喊:“你們走——”

    英白彥此時已斬下兩名俠客,卻能夠看出他的虛實,他一刀斬出,腳下的步伐騰挪,要避開對方刺往要害的短刀,小和尚的身形閃轉猶如一隻猴子,轉眼間在他身上劃了數道血痕,卻終究沒有造成致命的傷害,進退間,英白彥放開長刀,雙手抓捕、擒拿,幾下撕扯,砰的一聲將對方打出丈外。

    小和尚在地上翻滾,落到一名丹宸衛的腳下,下一刻短刀已經在對方胸口鑿出好幾道口子,他從地上翻起來,口含鮮血,努力不讓其從口中吐出,導致氣息分散,昏暗的雨幕裏,英白彥猶如戰車,拔刀而至!

    小和尚聚集力量,臉現猙獰,試圖刺出這黎明間的最後一刀。

    他的生性平和,然而跟隨寧忌行走的那段時間裏,也曾見過那位“大哥”身上的凶性,這一路行走,又見多了生死,如今,全部的感悟正要在這舍身的一擊中展現。

    清晨的空氣裏,有人“哼”了一聲。

    這一聲掩蓋了雨幕,平靜了原野,它幾乎同時響起在當場所有人的耳邊。下一刻,有山嶽襲來。

    那是從黑暗裏突然出現的龐大身影,前一刻還沒有任何人看見,這一刻便到了近處,滴落的雨幕四濺飛散,轟的一聲巨響,英白彥整個人飛了出去,那一記巨響也不知是因為這身影一腳蹬在了英白彥身上的聲音,還是他陡然間砸開雨幕的恐懼震動。

    這身影到了英白彥身邊,對他發出來的,是一記簡單卻又恐怖的正蹬。

    沒有什麼招式。

    道路邊上,屬於荒村的一棟土屋,轟隆隆的倒下。

    昏暗中,還有人正在衝過來,有人嚐試朝小和尚揮刀,但龐大的身影到了他的身邊,雙手撐開天地,渾舞成圓,有人飛起,有人倒下,有人被抓起擲向前行的巨網,帶著整個網子滾了出去……

    片刻,英白彥從廢墟中艱難地爬起。

    所有人都傻了。

    雨中出現的,“無上宗師”——

    林宗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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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0章 第一二四章 雷暴(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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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00章 第一二四〇章 雷暴(三)

    晨光微熹,從東邊的天際撒過來青灰的顏色,飄灑的雨幕中,荒村前的眾人各持兵器,在東倒西歪裏漸漸地停了下來,有的人抹了抹臉上的雨水,迷惑地、幅度微小地搖頭。

    一旁的坍圮的土磚房廢墟中,英白彥搖搖晃晃地從中間伸出手臂,爬了出來。他張開嘴吐出鮮血,隨後用力甩開了頭臉之上的泥濘,看了看這邊。

    之後俯身,往廢墟中摸了好幾輪,方才“啊”的拔出土磚掩蓋的厚背刀。之後又“啊——”的一聲喊,腳步在廢墟上連跺了好幾下。

    視野這邊,原本正望著持刀小光頭的龐大身影扭過了頭,朝他這邊看了過來。

    “英白彥,你在鬼叫什麼?”

    “大宗師,林教主……你偷襲我?”英白彥深吸了一口氣,站在那廢墟裏,指向周圍:“為了這幫反賊?”

    雨聲沙沙作響,周圍的空氣幾乎在英白彥那句“你偷襲我”之後便凝固了,以至於那雨的噪音顯得格外明晰,龐大的身影眯了眯眼睛,清晨的空氣裏,有幾名丹宸衛的身影正緩緩朝英白彥靠過去,看起來竟是在提防林宗吾的再度出手。遠遠近近的其他丹宸衛、包括逃跑的眾人幾乎都屏住了呼吸。

    眾人當中,有人奔跑出來,迎著風雨道:“林教主息怒,這一定是個誤會。”

    在他的後方,英白彥朝旁邊微微做了手勢,於是周圍觀望的眾人多數朝著他那邊靠過來,有的人從地上爬起,也捂著胸口艱難地挪向英白彥。

    林宗吾站在那兒,靜靜地看著這一切,隻是看到這邊漸漸地聚集十餘人、二十人,他的口唇也緩緩地張開了,他在笑。就在二十餘人當著他的麵終於站定,最後一個艱難挪過來的傷者,也在雨的對麵,看見了那緩緩露出的白森森的兩排佛牙。

    嘭——

    晨光中,雨幕爆開了。

    地麵上的積水猶如轟然綻開的蓮花,轉瞬間,碾壓向前。十數丈的距離外,空氣爆裂,一道阻擋的身影幾乎是在空中凝固了一瞬,他整個身體裏的水花都在綻放。

    在他轟然飛出的前一刻,林宗吾的袍袖已經振起在空中,重重下擊,人群中有第二道的身影的胸口陷了下去,整個人轟擊於泥水,而他的左臂猶如揮斬的巨刃,將飛躍在空中的第三道身影攔腰截成普通人無法做出的身姿。

    中原淪陷之後,汴梁討生活不易,聚集在英白彥身邊的這些人多有凶性,但林宗吾那龐大身影碾殺過來的速度真是太快了,站在前方的人有的幾乎沒發出任何招式,也有的隻來得及遞出一招。一名使鋼鞭鐧的武者手持足以破兵裂石的鋼鞭全力劈下,但林宗吾單臂一擋,整根鋼鞭絞破虎口呼嘯飛出,隨後一腳將對方踢得倒飛而出,這人府髒器官已經裂了,但人在空中,尚有意識,看見旁邊一個人被林宗吾捏住了頭頂,重拳轟出,打扁了他的頭臉。

    英白彥手中的厚背刀已經經天斬出,然而還未落下,林宗吾抓起一名武者推了過來,英白彥刀鋒斬在這人的頭臉上,連忙留力,林宗吾已經在後方一腳踩下,將這人的身體踩得瞬間跪倒,腦袋啪的砸在泥水裏,英白彥看見後方龐大的身影踩著他的身體飛躍過來。

    “啊啊啊啊——”英白彥歇斯底裏的呐喊,手中長刀卷舞圓轉,空中便是飛灑的雨與鮮血,但下一刻,嘭的一聲巨響在空中滲人的響起,英白彥踉踉蹌蹌地在雨裏退出了十幾步,他的身形扭曲,偏過頭來,嘴巴一側撕開一道大大的口子——他的整個下巴被林宗吾一拳砸開了。

    龐大的身影還在人群裏揮砸,他順手抓起了一把武器,嘭嘭嘭的在兩個人的身上砸出滲人的傷口,泥水之中,血肉與折斷的骨骼都混在一起,隨後那身影朝著英白彥繼續衝撞而來,英白彥裂開猙獰的口試圖還擊,被林宗吾手中抓著的鈍器砸斷了手臂,他嚐試站起,隨後被林宗吾一拳狠狠砸在泥水裏。

    英白彥在水裏抽動,林宗吾俯身,將他抓起來,狠狠一拳,又轟的轟回泥水。

    再將他提起來,又一拳砸回去,如是三次,林宗吾將破爛的英白彥扔回後方東倒西歪的人群。

    這邊聚集起來的二十餘人,此刻便已死了大半,剩餘的人東倒西歪的在地上,有膽小的坐在地上朝後爬。周圍更多的人望著雨幕裏的龐大身影,方才的那一番動作暴戾而激烈,此刻林宗吾的頭頂也正有白氣蒸騰,足以證明他也已經催穀至極限,但這幾乎已經是非人的境界,沒有任何人敢在此時吱聲。

    林宗吾的目光掃過,許久,方才開口。

    “丹宸衛。”他伸手指了指周圍,“所有向我出手的,悉數殺了。”

    之後:“其餘人,可以走。”

    “……回去告訴英白龍,他的哥哥,我殺了。他今後若見我不敬,整個英家,我一樣殺。”

    被他目光掃到的眾人拔刀而上,圍向先前向林宗吾出手卻還沒死掉的數人,絲毫不敢怠慢。此時也沒有人再敢問關於反賊的問題。林宗吾的目光朝於和中這群人看了看,在嚴雲芝的身上微微停了停,隨後往小和尚這邊走來。

    平安聽見師父低聲說了一句:“屍體上有金瘡藥,你去檢一檢。”小和尚這才“噢”的點頭,奔跑過去,在眾人殺人的同時,到屍體上翻翻撿撿起來。

    過得片刻,丹宸衛往來的地方魚貫離散,於和中等人反應過來時,那龐大身形的宗師,也已經從視野裏消失不見。

    ……

    清晨的細雨依舊在下,到屍體上撿了金瘡藥與諸般物資的眾人冒雨向前,又走到路邊一處廢宅時,小和尚說:“已經安全啦。”眾人雖然不解,卻也在宅子裏停下。

    撿了柴枝生火,傷者們相互做進一步的包紮和處理。小和尚前前後後的幫了一會兒忙,過得一陣離開這邊房間,有人反應過來時,朝著廢宅對麵的一所宅子指了指。

    卻見這處房屋對麵,另一間宅子裏此刻竟也生起了火光,身形龐大的和尚——那位無敵的大宗師——就坐在裏頭,小和尚站在一旁,正與他訴說著一些什麼,之後,龐大的和尚給小和尚重新處理了傷勢。

    沒有人敢靠近。

    隻是老於江湖的幾人大概便明白過來,這位孫少俠,竟是那位無上宗師林宗吾的弟子。

    又有一名有過晉地經驗的武者,說起林教主當年似乎在晉地有過一位名叫平安的徒弟,隻是消息傳得不廣,如今看來,這位平安,或許正式的法號便是悟空。

    ……

    “師父,你為什麼在這裏啊?你是要來抓我們的嗎?”

    外頭的天色依舊因下雨而顯得陰暗,溫暖的火上,煮起白粥,其中又被林宗吾扔進去些許的幹貝、肉丁,眼看著要變得香噴噴,穿起一身幹燥衣服的平安坐在那兒,問起好奇的事情。

    “師父,你又為什麼要殺他們啊?你不怕跟他們鬧翻嗎?”

    他拉拉扯扯著自己的衣服。

    林宗吾看著他的動作,微微笑了笑:“這大半年的時間,看起來是有好好吃飯,長了身體。”

    “嗯,師父,我最近一年,已經長高不少了。”平安炫耀一番。他正值青春,身體像竹筍一般的長,如今已經有了一些少年人的跡象。之後坐了回去:“嘿嘿,其實……師父你在城裏參加武林大會的時候,我也時時去看的,隻是……嗯,師父你有你的事,就沒有過去相認……”

    林宗吾摸了摸他的頭。

    “少年英雄孫悟空,在外頭行俠仗義的事情,為師也常常聽見,感到自豪。不過……你不太喜歡戴夢微與鄒旭,我知你不會來……其實,也沒有什麼意思……”

    “我知道師父從大宗師變成無上宗師了。”

    “哈哈哈哈。”林宗吾笑起來,“掛在頭上的名號越來越玄,實際不過是無聊的噱頭而已。戴公與我說過這其中的關竅,說有個響亮的名頭,能來參與大事的江湖人便會越來越多,我敬他的學問三分,沒有拒絕。”

    “戴夢微……”小和尚皺起眉頭。

    林宗吾歎了口氣:“戴公……學究天人,在為師看來,單論學問,他比當年的奸相秦嗣源,猶有過之。他……與為師坐而論道,說了不少的事情,得了為師的尊敬。但這件事也沒那麼重要,徒兒你要有自己的辨別,好好去看,不必人雲亦雲……何況,即便再尊敬,有了今日的事情之後,大概也要分道揚鑣啦。”

    林宗吾說著,攤開雙手。平安眨著眼睛看著他,隨後抓了抓他的手掌。

    “這麼說,師父……是為了我,才跟他們翻臉的啊?”

    林宗吾笑。

    “是啊。”他道,“那又有什麼辦法呢?”

    小和尚於是更加的難過起來。

    廢屋之中的火光搖曳,食盒裏的粥漸香,林宗吾看著小和尚那複雜而糾結的麵龐好一陣,此後才以掌撫地,無比愉悅地大笑。

    “還是這般天真啊,你這孩子,哈哈哈哈……”

    宅子之外是雨幕。

    雨幕那邊,另一側的廢屋裏,眾人聽著這一陣響動,怎麼也不曾想到,方才那舉手投足間打殺數十人,猶如魔神的林宗吾,無上宗師,竟然也會發出這樣親切溫和的笑聲來。

    食盒裏的粥,鼓著泡沫,林宗吾拿出筷子來,攪了攪。

    “為什麼仍舊叫孫悟空啊?另外,為什麼用棍子了?”

    “呃……叫孫悟空,師父你聽到後會知道是我。另外,悟空悟空的,也是個和尚的名字啊……至於棍子,我那……我那大哥講故事,故事裏的孫悟空,用的就是一根棍子,說叫做如意金箍棒,重十萬八千斤,很厲害的……”

    “謔!為師都拿不起來。”林宗吾敲了敲鍋,“但你的棍法太過仁慈了,在那林子裏,打到第六個人時,留了手,讓他出了聲,否則還能多打倒幾個。”

    “嗯……是我學藝……”

    “是為師沒有教給你棍法,才讓他們這般欺負你……待會喝完粥,為師教你打伏魔棍。”

    “師父……”

    “倒是那女子,年紀有些大了……”

    “……啊?”

    “那個獨獨叫你小孫的姑娘,練的譚公劍,大你幾歲倒是沒什麼,長得畢竟還行,可武藝實在差勁,天分不高,你跟她一起,也太難調教,將來怕是要丟了為師的麵子。”

    “師父!我是個和尚啊——”

    平安駭然,整個人跳起來,幾乎變成一個“尤”字。

    “平安,你是個假和尚,為師當年披了身袈裟,其實也不曾禁過女色,隻是後來武藝日深,女色漸漸不如習武來得有趣,也就罷了……你還年輕,許多事情,去體會一番無妨,所謂人欲,先從身起,漸至內心,要勘破身欲,體驗是要有的,你看,你現在年紀也大了……”

    身形龐大的師父坐在那兒,侃侃而談,平安驚疑許久,看清楚了蘊於對方眼底的笑意,才猶猶豫豫的,盤腿坐下。

    “師父,你捉弄我……”

    “為師說的,也是真話。”

    “其實……嚴姑娘喜歡的,是我那個大哥……”

    “……”

    林宗吾將粥倒進木碗之中,微微頓了頓。

    “我那個大哥的‘五尺淫魔’的名號,其實就是因為嚴姑娘給扣上的……”

    “原來是個被別人淫了的姑娘……不過為師看她,似乎仍是處子之身啊……”

    “呃,這中間……說來話長……”

    “你慢慢說。”

    雨幕中的清晨,師父對這些家長裏短,似乎突然變得很有耐心,平安撓著頭,終於也緩緩說起了當初在江寧的那段詳細遭遇——師叔去世之後,他跟師父說起過兩人結交的大致過程,但對於當中的許多細節,那時不曾提起。

    此時談及嚴雲芝的事情,說起五尺淫魔與自己四尺淫魔的詳細來由,平安心中忐忑,時不時的抬頭看看師父,但林宗吾坐在一旁,給自己也倒了粥,緩緩轉動木碗,隻是靜靜地聽著,待到平安將嚴雲芝的事說完,林宗吾卻又開口,詢問了一些後續的進展,平安便又說起雙方的最後那次見麵,與未來在西南的決鬥約定,林宗吾這才挑了挑眉。

    師徒倆緩緩喝粥,平安嘮叨半天,這時抬頭道:“師父啊,你還沒說你的事情……”他也在擔心著師父在戴夢微那邊的待遇。

    林宗吾依舊小口喝粥。

    “你的師叔走後,為師憶及前事,有許多的迷惑……”

    緩緩的,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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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1章 雷暴(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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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01章 雷暴(四)

    “你的師叔走後,為師憶及前事,有許多的迷惑……”

    清晨的雨中,林宗吾緩緩開口。

    “許昭南那邊,待得便沒有什麼意思了。我本想回到江南,去當年跟師姐、師弟隱居之處,再做探訪,但一來,他們爭來殺去,恐怕已經打爛啦。二來,江寧大會之時,曾經應允過戴公這邊的一番邀約,也隻好過來看看,以踐其諾……”

    “來到汴梁之後,為師得了戴公、鄒旭的一番接見,習武之人投桃報李,遂掛了個所謂無上宗師的名頭,但說到與丹宸衛內眾人的往來,卻早沒有那般上心了……”

    林宗吾說到這裏,摸了摸平安的頭頂。

    “其實,平安哪,混江湖呢,就是這個樣子,哪怕你混出偌大的名氣,每一輪的見麵,也都得搭搭手,互相稱量一下斤兩。在江寧之時,你的師叔……為我安排了不少事情,其實這些事,他往日裏也素不喜歡,覺得煩悶。但有他的安排,為師對這些事,倒也頗有耐心……這世上所謂胡鬧啊,總是要有一個同伴,才能幹得有趣。”

    拍了拍孩子的肩膀。

    平安想到王難陀,低了頭:“師父……”

    “所以啊,縱然掛上名頭,丹宸衛中,也總有許多不知道師父斤兩,也總蠢蠢欲動的人在……這所謂持國八柱,英白彥、英白龍兩兄弟最是張揚,再在汴梁待下去,為師遲早也要如今日般出手,打殺掉一群人才行,如此,才能立威。”

    “……原來是這樣啊。”平安點了點頭,有些糾結,“那……師父立了威,還要回去汴梁那邊嗎?”

    林宗吾笑望著他,但那笑容恍然間變得平靜:“若然是呢?”

    “若是……那是不是……還得抓他們啊……”

    “不然回去,怎麼交得了差?”

    “可是……師父……他們是好人……”

    “哈哈,你這孩子,又懂什麼善惡了。”

    “他們……真的是……師父,我總覺得……”

    “你不要覺得。”林宗吾的目光變得嚴肅起來,“這世上的事,傾軋廝殺,本就沒有那麼多善惡。為師想問你,若我真要將他們抓回去,為理念衝突……你怎麼辦?”

    “我……我就求師父啊。”平安嘟囔,“我又打不過你……”

    “若是能打過呢?”

    “若是……”

    平安沉默許久,抬起頭時,仍舊苦惱皺眉:“若能打過,我也求師父啊……”

    “……好孩子。”林宗吾沒有再為難他,他摸了摸他的頭,微微歎息,“為了你將來的留手,為師怎能不答應你這一次呢?”

    他道:“其實今日之事,也提醒了我,既然已經無心禦下,那也該早早的從這個局麵裏抽身才是。否則,恐怕摩擦不斷,徒增煩惱。”

    師徒倆相處的時間已久,對彼此的習慣也漸漸清楚,林宗吾教授弟子,偶爾假設、偶爾恫嚇,是為了讓小和尚自行思考,他早些年的唬喝還頗有威懾,到得如今,縱然以無上宗師的玄妙心法,板起臉來,也頂多隻能嚇到平安三分了,與寧忌在西南麵對陸紅提、劉西瓜的場景,也是類似。

    他在回答之前,便知道師父不至於非要抓人,此時回答得當,才進一步的明白,師父的這次汴梁之行,本就心不在焉,恐怕是在出手之前,就已經有了去意。

    “那……師父接下來想去哪啊?”

    “為師,想要回到家鄉,閉一閉關。”林宗吾道,“雖然地方早已在戰亂中打爛啦,但修葺房屋、種一種地,對於心情,總有裨益。平安哪,為師的閉關,可了不得……當年閉關第一次,出來後,便成了摩尼教護法。後來方臘殺了賀雲笙,為師與師姐師弟閉關第二次,出來後,便成就了今日的天下第一……待到這次出關,怕是了不得嘍。”

    “地方你也是知道的,若是你在江湖上跑得累了,也可以去看看師父。”

    “嗯。”平安點頭。

    “那徒兒你呢?接下來去哪裏?”林宗吾問,“跟著他們……去西南?”

    他知道弟子對西南的向往,倒是從未為此生氣。

    “我其實還沒想過去。”平安撓了撓頭,“我與……那位大哥,是定了天下第一的約定,可那是幾年以後的事情啦,他離開江寧之後,我估摸著是去了東南那邊,嚴姑娘來到汴梁,找錯了地方,至於我,送了他們過江之後,我還是想回去晉地,找一找……我的爹娘——我怕再大一些,就什麼也記不起啦。”

    他說到這裏,沉默了一陣,隨後看看師父,道:“不過,師父……要不然,我也陪你去閉關吧,說不定咱們將來一塊出來,我就能打過他了……”

    林宗吾也微笑地看著他:“年輕人要見識,老年人才要沉澱,為師見得太多,才有許多事情,要回去思考,你這等年紀,當行萬裏路……不要牽掛了,你一路行俠仗義,為師教人打聽,也能時時知曉。”

    說到這裏,頓了頓,又道:“其實你回去晉地,倒也合適……”

    平安沒有太聽懂這句話的含義,對麵林宗吾已經站了起來:“去,也給為師找一根棍子來。”

    先前的廝殺後清理戰場,平安已經將自己的棍子撿了回來,此刻又奔跑出去,找了一根勉強能用的木棒回來交給林宗吾,林宗吾稍作修飾,在房間裏擺開了架勢,開始教授平安打最基礎的棒法。

    他一生武藝高絕,在過去對平安的訓練中,其實十八般武藝的技巧都有融入,也是因此,平安隨手使棒,才能有那般厲害,隻是眼下又按照棒法原理一招一式給他梳理起來。兩人身形大小不同,持棒手法、身姿略有差異,平安手法別扭時,林宗吾訓斥幾句,做勢要打,平安便眯著眼睛要挨——往日裏在武藝的事情上他也是挨過揍的,隻是眼下這次,巴掌從頭到尾,也沒有真的落下來。

    他的武藝天分極高,基礎打得牢固,最近大半年的時間使棒,也有了足夠的積累,此時一番梳理,對伏魔棒的棒法訣竅也就融會貫通,有了許多新的理解。

    外頭的院子,天早已大亮,雨漸漸地變小了,時間正走向中午。

    林宗吾道:“你若去到晉地,那邊有一名棒法高手,與為師曾經有過一番淵源,惺惺相惜,你可以過去拜訪。”

    平安點頭聽著。

    “那位高手,便是如今跟隨在晉地女相身邊的宗師,‘八臂龍王’史進,他武藝高強,一生抗金,你見了他,必定歡喜。到時候報上為師的名字,他會對你,指點一二……另外,他在女相身邊,認識的人多,你若向他打聽父母的消息,說不定便能追到一些端倪。”

    “嗯。”平安點頭。

    “平安哪……”林宗吾最後道,“許多的事情,在師父這裏,甚至在天下,都可以含含糊糊,插科打諢,包括你們今日護著的那個丁述、於和中,他們拿的消息,或許也沒有你們想象的那麼重要……但是有一件事,是為師的念想,也關係到你的性命,你要記清楚。”

    “嗯。”

    “你之後要多吃飯菜,把自己變得高大些,高大了,才有力氣,再遊曆天下,好好的增進武藝,過個幾年,去到西南,你一定要狠狠地打敗那個龍傲天,奪得天下第一的名號!你知道嗎?你師叔最後跟我說起你時,猶然憤憤不平,我的弟子,他的師侄,混跡江湖怎能屈居人下,做那四尺淫魔。就算要當淫魔,你也要當六尺的!你要當六尺的!”

    林宗吾的麵上沒有笑容,目光恐怖而深邃,像是在說著極為嚴肅的事情,隻是那內容聽來又有些扯淡,令平安訥訥無言:“師父……”

    對麵手指還點了過來,一下一下的敲打他的額頭。

    “這件事情,倘若你做不到,它日為師出關,一定狠狠揍你……到時候,會把你打得像為師一樣胖!我說到做到——你記住了?”

    “師父……”

    平安的眼角便是一酸,林宗吾的大手覆蓋了他的額頭,遮住了他的眼淚。

    “你記住了?”

    “師父……我記住了……”小和尚大聲哭道。

    “那就行了……莫效那小女兒姿態。”

    林宗吾,擺了擺手,轉身往外頭的清澄天地裏走去。

    不知什麼時候,小雨也已經停下了,小和尚哭著,看著師父消失在外頭的視野裏。他從拜師開始,與師父就曾經有過多次的分別,但那些時候,他擔心的總是自己離開師父之後的艱難與安危,隻有這一次,看著那無敵於天下的師父的背影,他的內心中深深的感受到了師父的孤獨——他的家人都已經離他去啦,所以他的內心,是很孤獨,也很傷心的……

    遠遠的,林宗吾在雨幕裏回過了頭,那處廢宅當中,還有著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隻是那小小的孩子選擇的路途,似乎總又與他有些不同,他便也微微的,發出了一聲歎息。

    他一生求名,到得如今,卻連對著丹宸衛人前顯聖,展示威嚴都感到索然無味,於是,也就到了離去的時候了……

    回想過往,他其實並非一名和尚,早年混跡江湖,隻覺得廟宇中的許多僧人肮髒晦氣,他連挑了許多寺廟,後來幹脆賭氣,穿起僧袍大殺四方,又改名林惡禪,要對佛教潑水抹黑,打出一個“魔佛陀”的名號來。

    “阿彌陀佛……”

    怎會走成這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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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2章 雷暴(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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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02章 雷暴(五)

    林宗吾離開之後,雨停了,金成虎等眾人再度啟程,但丹宸衛沒有再追過來,大概英白彥被殺的場景,也令得對方破了膽。

    對於小和尚的真實身份,有自覺熟稔的俠客過去詢問,但小和尚撓著頭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眾人便隻以為他忌諱此事,也就按下不提。

    一行人沒去襄陽,不兩日,在南邊的一處野渡過了漢水,再往南一些,在附近的小城裏也就覓到了與華夏軍散於這邊的暗探。平安跟隨半日,待找到了人,這才與大家分道揚鑣。嚴雲芝將他送到小城的外頭,問他為什麼非要回晉地,平安也如實的說起了自己父母的事。

    “嚴姑娘是要去西南罷?”平安問她。

    “……嗯。”嚴雲芝想了許久,才發出這聲,但微微的卻又搖頭,“我也不知道該去哪裏,隻是……”

    “其實……我那大哥性情魯莽,卻也耿直,他當時的那句話,可能也隻是針對敵人……想要亂他們心神……”

    嚴雲芝卻是淒然的笑了笑。

    “事後想來,我自然是明白的,可無論如何,那一句話,卻斷送了我那麼多親人的性命……”她說到這裏,微微頓了頓,“其實……也不全算在他的身上。家中親人送我出來,是要將我嫁去公平黨,可自我去到江寧開始,便感到有些不對,後來與時維揚交惡,又何嚐沒有我自己的任性在其中……”

    “阿彌陀佛……嚴姑娘能想到這些,也是……”

    “可無論如何,親人死啦,族叔恨我……我一路跑出來,說是要追著你那大哥報仇、討個說法,實際上……是不知道該去哪了……小孫,你說我能去哪呢……”

    她一身清秀素淨,說到這裏,睫毛輕顫,淚滴落下。平安看著,也隻是歎息撓頭。

    其實一個人常年的孤身在外,哪有什麼好過的日子,自己一個小和尚,平日裏髒髒臭臭的,甚至餓著肚子也就罷了,嚴雲芝去年從江寧轉來中原,一人行走,又偶爾行俠仗義,許多時候,過得也極是淒涼。兩人同行數次,有兩次髒兮兮的彼此都如丐幫一般,也是如今覓到了與華夏軍有關的地頭,收拾洗漱後,短暫地整潔了些。

    “那其實……去到西南也好,如今這片天下,恐怕也隻有西南,才能太平些啦……你一個女子,在外頭……終究沒那麼方便。”想了許久,平安才能做出這樣的回答來。

    “……嗯。”嚴雲芝沉默良久,方才點頭,又問,“小孫,你將來是也要去西南的吧?”

    “我跟大哥之間,有過天下第一的約定,待過得幾年,我長得更高了,武藝也挺不錯了,要去成都與他了卻恩怨的。”

    “那到時候,我在成都等你過去,你還是叫小孫嗎?”

    “若不叫孫悟空,便叫平安,我去參加那天下第一比武大會,你若也在,當能見到。”

    “那我們拉鉤。”

    嚴雲芝伸出尾指,平安依稀想起去年跟他拉鉤的另一個人。怎麼又變成這樣了呢……他有些好笑,但終於伸出手去,與嚴雲芝的手指鉤在了一起。

    與女孩子的手指接觸,平安感覺心中沉沉地“咚”了一下,奇奇怪怪的感覺。他很用力的才讓這樣的情緒沒有展現在臉上。

    “拉鉤。”他也笑著道。

    兩人就此,分道揚鑣。

    離開這座小城,他沿原路北歸。這時正值雨季,天色灰蒙蒙的,雨似乎隨時可能降下,他腳程極快,半天的路程一個多時辰便已走完,抵達漢江之後,野渡無人,也不知要等多久,才會有在這條水路上走私的亡命徒過來,小和尚倒也不急,在這滾滾江水邊隨意地走走、坐坐。

    中原淪陷十餘載,連年的戰亂,令得田野長滿蒿草、村莊坍圮荒蕪,昏暗的天穹下,大江奔流的整片視野裏似乎始終都隻有他一個人。

    他等了一個時辰,時間將近傍晚,大概是不會有船來了,平安才擺了擺手,背著包袱,想著還是往襄陽的方向過去,那邊有過江的大渡,縱然要查身份,他如今其實也不害怕。

    行走了一陣,風中傳來猶如幻覺的呼喊聲。

    平安站在那兒仔細聆聽,野地上拂過呼嘯的風聲。

    又走了幾步,他又停下來,回頭看去,灰茫茫的野地間,似乎有一道身影,正自野渡那邊奔跑而來,那身影纖細而單薄,穿過道路,穿過蒿草,高一腳低一腳的,有時候似乎陷進了高高搖擺的草叢裏。但聲音總算是清晰了些。

    那是嚴雲芝。

    她從風的那邊奔跑而來,來不及辨別野地裏的道路,有時候便踩進泥濘當中,搖擺的野草幾乎掩蓋了她一半的身體。平安便也奔行提縱,朝那邊過去,河邊的地麵隻有少許硬路,遍是泥濘,平安也不得不繞路而行。兩人奔到近處,被一片水窪隔斷。

    風呼嘯著吹過,嚴雲芝提著沾滿泥濘的褲腿,站在灰色的草裏:“小孫——”她叫著,“我沒有地方去——”

    “為什麼……”

    平安站在水窪前,得繞著走了,他稍稍停了下來。

    “我不想去西南!我的武藝太差,打不過他,上門討說法,也隻會被趕出去——”

    “不……不會的——”

    “小孫!我沒有地方去——”她在風裏,哽咽著喊。

    周圍安靜下來了,灰暗的蒿草如海洋般搖擺,將兩道身影陷在裏頭,平安撓著已經有了些許頭發的後腦,不知道能說些什麼。隻見嚴雲芝提著褲腿,大聲喊著,喊彎了腰。

    她道:“小孫,你也一個人走,沒有家人了,我們一起去晉地吧,好不好啊——我們一起,也有個照應——”

    平安想了一陣,搖了搖頭:“晉地……要大亂啦——”

    嚴雲芝彎著腰喊回來。

    “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風聲呼嘯,隨後,天上又閃過了雷鳴,雨又要來了。

    ……

    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

    東南的福建還是一片炎熱的夏天,漢水中遊,汛期的雷雨時不時的覆蓋大地,長江、黃河,又都進入了泛濫的季節。

    再大的雨落下,人們依舊會在其中進行自己的生產活動,物資隨車隊、船隻流向四方,也有行人奔馬帶著無數的信息在這片大地上交織,催生出一輪一輪新的活動來。

    丁述、於和中將帶出的訊息交到華夏軍的信息渠道之中,帶著訊息的人不久便冒著大雨出發,穿過了雨幕,又穿過晴朗的大地,越過沿途的大江大河,與其他許許多多的訊息交彙,穿過劍閣,最終抵達了另一片陰雨蒙蒙的天地。

    成都。

    汛期之中的成都,即便不是綿綿陰雨,往往也都遮蓋一層灰蒙蒙的霧氣,這令得最近一段時間,成都城內的氣氛壓抑而肅殺,但當然,在另一方麵,這肅殺的氛圍又有著另一層的因由。

    六月初一,抵達成都之後,即便是彭越雲,都感受到了似乎有嚴肅的高壓在空氣中泛起的漣漪。由於有軍隊背景,安頓隨他而來的工作組成員的手續比平時更多了一道。在房間大概分配完畢後,他便過去找到湯敏傑。

    “師兄,明天才做述職,我現在去找靜梅,你跟我一道回去吃飯吧?靜梅也想見你,我也還有些事情,想跟你商量。”

    “晚上還有資料要整理,我就不去了。”湯敏傑做出了拒絕,“另外,你好不容易回來成都一次,夫妻聚會,我幹嘛要過去。”

    “我有事情要跟你商量。”

    “商量什麼?”

    “那還用說嗎?這次的事情,鬧得這麼大,我心裏沒底……接下來上頭到底要怎麼樣,師兄你比我聰明,你幫我分析啊。”

    “不要耍滑頭了。”彭越雲勾肩搭背,與他竊竊私語,湯敏傑卻並不上套,嫌棄地躲開,“你家裏一群西軍長輩,再回去找靜梅,問一問也就清楚了。”

    “那這次……萬一他們要站隊……”

    “站個毛線隊。”湯敏傑順口用了從寧毅那邊學來的口頭禪,“事情出現之後,看起來熱鬧,但是抓捕和應對並沒有真正的慌亂,若是我沒猜錯,老師那邊是有準備的。你什麼小蝦米,還聊站隊,誰站隊誰就死……”

    “真的?”

    “別多想了,輪不到你。”

    “我就說師兄你的腦子好用,是我的諸葛亮。”彭越雲笑嘻嘻,“但是秦帥那邊,到底怎麼回事啊……”

    “這個我也不知道,不關我的事。”

    “行,那我回去打聽一下,有了消息,再過來跟師兄你合計。”牛皮糖終於要走,隻是臨出門時,彭越雲又回過頭來,“那有件事咱們要說好,這次述職完畢,到我家吃飯,這是真正的家宴,我讓靜梅姐做點好吃的,就我們三個人聚一聚,這樣你得來。”

    “……行。”湯敏傑這才點了點頭。

    彭越雲便笑著離開了。

    彭越雲如今隸屬的部門是紀律監察委,三月下旬,湯敏傑加入他的麾下,當了一名小組長,自那以後,彭越雲便總是來騷擾他。

    五月裏,土改仍舊是華夏軍的工作重心,但軍隊內部的氛圍變得有些奇怪,一些謠言在暗中出現,於陰暗處流淌,主要是渲染寧毅與秦紹謙在這次土改上的理念和意見不合——因為土改開始至今,寧毅已經處理了大量與方陸類似的戰鬥英雄,傳聞秦紹謙與寧毅起了多次爭執。

    五月二十一,也就是十天以前,十數名軍中少壯派可能是估計到自己將受處分,於寧毅巡查土改的路上發動兵諫,引起了一陣騷亂。事情雖然被迅速按下,但在這之後,秦紹謙於高層會議消失,中層能得到的消息是秦軍長舊病複發臥床不起,但私底下,各種訊息與解讀層出不窮,其中最為轟動的陰謀論,便是說兵諫的主意來自於秦紹謙,因此他已經被軟禁、或是被殺死的。

    十天以來,對軍隊內部的調查與整肅還在進行,而在外部,土改的進度也受到了一定的影響,五月二十八,彭越雲便在梓州接到命令,讓他帶著手下的小組回成都述職,可能會接受新一輪的任務——而同樣的召集任務已經往土改的各個區域發出了不少——考慮到最近發生的事情以及他的身份,下一輪任務的重點,可想而知。

    因此,彭越雲也在心中忐忑,如果這次兵諫有西軍參與其中,他很可能就要在之後對西軍背景的將領動手。

    時間是下午,他去到商務部,找到在這邊工作的妻子林靜梅。不久之後,便從妻子口中得知了一個可能隻在華夏軍高層當中流傳的,令人震驚、也令人傷感的消息……

    說這本書會在今年完結,是一個盡力爭取的事情。當然更得慢了大家沒得看,更快一點,大家以為書會很快的完結——其實不然。

    接下來的整個劇情線,仍舊漫長而複雜,我說過的吧,最後一集,會有很多遠比前期複雜的立意或是意境出現,劇情不會馬虎,會飽滿。書裏的時間線至少還有十餘年的跨度,書剩下的篇幅則在八十萬往上,甚至更多。所以對於書完結的惆悵,也不用出現得太早。

    你們會滿意這個故事——至少大部分人,會很滿意的,否則我這麼多年的斷更和醞釀是為什麼。

    嗯,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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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6-30 08:48:32
第1303章 雷暴(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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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03章 雷暴(六)

    灰蒙蒙的天氣籠罩著成都,也不知接下來會不會下雨,彭越雲離開招待的賓館,抵達商務部時,申時過半,他去到裏頭找到妻子。兩人成婚不到半年,聚少離多,突然見麵,喜不自勝,但隨即倒也說起正事來。

    “父親最近不在成都,但他早幾日離開時,跟我提過一嘴,所以我也知道,你最近會回來。”林靜梅道。

    “最近到底怎麼回事啊……”

    “事情倒是簡單。”林靜梅收拾了桌上的幾份文件,塞進一個小包,“不過有個事我得先問你,你這次回來,帶了你手下的哪個小組啊?”

    “呃……我在梓州,就近叫的第四組唄……”彭越雲蹙了蹙眉,隨後道,“對了,師兄跟我一塊回來了,你知道的嘛,他現在帶的第四組,我跟他提了,明日述職完畢請他回家吃飯的事情……”

    “湯大胖。”林靜梅收拾著東西,“他救過你的命,是該請,要不要再叫菀菀過來一趟?見一見?”

    “恐怕沒必要了,就前幾天,上頭給第四組塞了個姑娘進來,北方回來的,讓師兄親自安頓,我覺得他們關係不簡單……”

    “北方回來的……”林靜梅搖了搖頭,隨後道,“你等等我,我去請假,咱們回家一趟。”

    “哦……好。”

    他看著妻子離開辦公室,過得一陣,請了假回來,提著包與他一道出去。兩人的家屬院距離這邊也不算非常遠,離開商務部的大門時,雨淅淅瀝瀝的下起來,他們打著傘穿過街道。

    “占梅姨娘去世了。”走在小雨之中,林靜梅輕聲提了一句。

    “啊……”

    “上個月十六的事情。你也知道,她從北邊回來之後,身體一直就不算好,這幾年,一直住在張村療養,就前些日子,身體慢慢的撐不住了,維鈞被叫回來,見了她最後一麵,她就走了。”

    “……”

    彭越雲眨了眨眼睛,點了點頭。

    過去的那些時日裏,他與秦家年輕一輩的眾人當然也有過不少往來,但對於秦家的這位占梅姨娘,他隻遠遠地見過幾次。在張村時,有一次是看見她在療養院裏曬太陽,林靜梅遠遠的給他介紹對方的身份,也有一次是小名石頭的秦維鈞扶著母親在河邊散步,彭越雲與林靜梅偷偷約會時遇上了,互相介紹打了個招呼,對方態度親切,但顯得極其蒼老。

    因此說起來,雙方也就是這樣的點頭之交。但在另一方麵,秦家大公子秦紹和的這名妾室,在華夏軍中,又有著極為特殊且超然的地位,一方麵她是秦紹和堅守太原的見證,另一方麵,她以單薄之軀,在女真人的地盤忍辱負重十二年,保住了英烈的一絲骨血,眾人說起來時,也都會感到憤慨且悲愴,這是英雄的見證,也是屈辱中不屈的象征,是華夏軍竭盡全力要保下來的生命。

    “那……後來怎麼會……這麼多的事情……”

    “秦軍長因此心情悲痛,眼睛的舊傷複發,連帶腦疾暈倒,嚇到了不少人。”

    “嚴重嗎?”

    “挺嚴重的,你也知道,打了半輩子仗的人,都有這樣那樣的毛病,更何況秦伯伯那邊當初是沒了一隻眼……不過這幾天還好,聽說已經慢慢的清醒過來,所以父親又過去看望他了。”

    “也就是說,二十一的兵諫,正好遇上秦伯伯這邊的傷,鬧大了……”

    “不隻是這些,情況應該更加複雜……”

    “那……”

    彭越雲看了看妻子,也不知道要不要繼續問,林靜梅笑著搖了搖頭。

    “倒是不是很大的機密了,我大概猜到一些事,但未必準確。其實前幾日父親在這邊時,已經發出去了很多命令,如今許多人都回來了,外頭的消息眼下也在往成都彙總,我估計你明日述職,就會給你交底。”林靜梅說到這裏,微微頓了頓,低聲道,“咱們那位‘大師兄’,動手了。”

    “……他?”彭越雲蹙了蹙眉,氣笑了,“我們還沒對他動手,他活膩了……”

    “他這次動手,是大手筆……”

    他們這樣說著,已經到了居住的地方,掏出鑰匙開門進去,彭越雲在後方關上門,便轉身一個餓虎撲食,將妻子抱住,林靜梅輕聲的笑,待到衣裳被解開一隻扣子,才艱難轉過身來:“彭……小彭,你現在別鬧,有正事……”

    “都回家了,這就是正事,你還特意請了假……”

    “還、還得出去,我就是回來拿東西的……”

    “啊……拿什麼……出去幹什麼?”

    “趁時間還早,要出去見見你的師兄。這個時候去找他,說不定還能一起吃頓晚飯,對不對?”林靜梅手掌啪嗒啪嗒地將八爪魚一般的彭越雲從身上拍開,轉身往臥室裏走。

    彭越雲跟著:“今天就見師兄……為什麼啊?”

    “早幾天來這邊見爸爸,原本也是問問秦伯伯那邊的事情,結果臨走了,他突然叫住我,說你那不著家的丈夫過兩天會回來,還會帶著一個姓湯的家夥,到時候你就幫忙把這份東西交給他,順便幫忙叮囑他幾句……你說他多可惡啊,到底是誰讓我的丈夫不著家的,我差點跟他吵。”

    林靜梅小時候被寧毅帶過來撫養,照世麵上的稱呼自然是稱父親,但寧毅跟她一塊時,則讓小女孩叫爸爸,說聽得順口,久而久之,林靜梅對寧毅的稱呼便在兩種方式中時不時的切換。

    她說著這話,從櫃子裏拿出一份卷宗塞進提包。彭越雲自然不好接話,眨了眨眼,一頭霧水。

    但妻子這邊願意與學長親近,他當然也是極為高興的。

    兩人提著包離開家,途中又說了一陣有關湯敏傑的話題。實際上林靜梅認識湯敏傑要比彭越雲更早,那是在小蒼河最開始的二期班裏,湯敏傑剛剛進班時是有些胖的,大家認為他是個地主家的傻兒子,由於性格陰鬱偏激,在大家眼中,也就是個容易失控的地主家的傻兒子,這種性情當然算不得討喜,跟前幾期班裏陽光大氣的鄒旭,性情爽朗的周歡,長袖善舞的陳恬等人比起來,實際上並不起眼。

    在小蒼河學習的過程裏,他的身體迅速的消瘦下去,但林靜梅依舊記得他最初的外號“湯大胖”。當時物資缺乏,“大胖”當然也算不得什麼正麵的稱呼。

    當然,許多人會在實戰中成長,就如同也有的人,會在前行當中,突然的犧牲、消失不見,又或是分道揚鑣。

    原本在班上兵推成績不算好的渠正言,於小蒼河的連番大戰中迅速的成長起來,一路行險,卻每次都能奏功,而同樣手段偏激的湯敏傑則在後來的逃亡過程中,憑借獨斷的冒險,救下不少人的性命。當時雖然湯敏傑的性情已經變得相對陰鷙,但能夠站在自己這一邊做出成績來的人,自然也會慢慢的被一部分人接納。

    隻是他當年的表現,在諸多同學中間,也算是中等罷了。

    後來出了涼山的那件事,他被派了出去,眾人便漸漸地不太能記得他了。再後來,他自北方歸來,整件事情靜悄悄的,除了彭越雲以及總是聽彭越雲在耳邊念叨的林靜梅外,中樞的許多同學,恐怕都已經漸漸的忘記有這樣的一個人。

    在華夏軍發展的這十餘年裏,類似的事情,自不鮮見。

    當然,直到彭越雲跟妻子說起師兄在涼山附近給夜香婦開啟蒙班的情況,林靜梅這才對這位師兄的情況有了新一輪的認知。也是在三月過後,她聽說對方已經離開夜香站,開始到丈夫手下任組長,她這才在父親身邊旁敲側擊的詢問了幾句湯敏傑的消息,寧毅當時雖然不曾詳細說明,但從父親的語氣裏,林靜梅也大概明白,這位師兄,已經成材了,或許還做了許多的大事。

    隻是對於他到底成的是哪一方麵的事情,能力又到了怎樣的一種程度,她還不太清楚。

    夫妻倆說了些往昔的事情,又聊了聊從北方過來的名叫程敏的姑娘,待到聊起鄒旭時,彭越雲道:“若是要我說,幹脆就讓湯師兄出關,去好好修理修理他。”

    林靜梅卻笑著搖頭:“哪怕湯大胖已經變得很厲害了,比起鄒旭來,恐怕還是有些距離的。要知道當時讓劉師長帶著隊伍遠隔數千裏的殺去山東,參謀部、幹部團選的都是精銳,後來把臨時收編的五萬人交到鄒旭手上,也足夠看出他的能力和對他的信任。唉,要不是他走了這條路,而是留在西南參與跟女真的大戰,如今恐怕也已經獨領一軍了。”

    “哼!”彭越雲不屑,“反正我覺得,要是湯師兄出馬,一定能輕輕鬆鬆,捏死鄒旭!”

    “好好好。”林靜梅摟著他的手,“是我錯了,咱們的湯師兄出馬,那一定沒有問題。”

    “對吧!”

    “對噠!”

    雨中,夫妻倆一塊哇哇叫。

    嘩啦啦的中雨夾雜著偶爾的雷聲,兩人舉著一把傘,漸漸地接近了有衛兵值守的賓館,才剛進入屋簷,卻聽得裏頭有騷動聲響起,有兩名衛兵跑了進去。

    彭越雲與林靜梅亮了亮證件,穿過門口的雨簷,聽得大廳裏頭已經喧鬧成一片,彭越雲笑了笑:“這又怎麼了……”隨即,眉頭蹙了起來。

    大廳裏,兩撥人正在那邊推搡對峙,其中一邊正是自己麾下的小組,一個女人的聲音格外高亢,她高喊著:“我跟你們這幫王八蛋拚了!”拖著一把鋤頭就衝過去要掄人,正是才剛剛加入小組幾天的、從北地歸來的程敏,小組當中有人擋住她,有人朝前方對峙。

    而在另一邊,幾名身形高大的軍人也正擋在前頭,有人看見程敏的鋤頭,並不害怕,伸手指過來:“你幹什麼!”“給我放下——”他們這邊,亦有一名年輕的軍人,手中正操著凳子要往前方撲過來的,口中大叫著:“我弄死他,我一人償命啊,他媽的王八蛋!孬種,有種的出來單挑——”

    乍看起來,倒像是程敏與這名年輕的軍人有了不死不休的火氣。

    華夏軍的軍隊當中,也都是血性爆棚的軍人,從戰場上下來的人火氣旺,偶爾口角摩擦,打起來了也並不罕見,隻是到了這個程度,年輕的軍人很顯然有要人性命的怒氣,這就很少見到。

    環顧四周,彭越雲還撓了撓頭,他先是看到對麵還出來了一名認識的人,乃是曾經在秘書處待過的徐少元,他衝著年輕軍人這邊罵了一句:“幹什麼!都給我住手!”待目光轉到另一邊,彭越雲的腦袋當中,卻是“嗡”的一聲炸開了。

    大廳當中,屬於自己這組人的後方,湯敏傑正坐在一張椅子上單手捂著腦袋,似乎還在跟前方的組員說:“拖住她,不要鬧了——”但他的手指縫中,有鮮血滲出來,地上有一把砸壞的椅子。

    很顯然,這邊暴怒的年輕軍人,首先已經拿椅子砸在了湯敏傑的頭上,由此導致了程敏拖著鋤頭衝殺過來的場景。

    林靜梅眼下還認不出太多的人,她環顧了一周,看見徐少元,還沒來得及開口,陡然見身邊的丈夫嘩的一下撕開了軍裝的扣子,他撕開上衣,砸在地上,口中怒吼:“我X你全家啊——”

    沒來得及拖住他,彭越雲往前方衝了出去,一隻手指向自己的小組,罵道:“女人到後頭去!男的是死光了嗎?給我弄死他們——”

    外頭的雨還在下,雷聲乍響,大廳裏頭,一場混戰於焉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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