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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duol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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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憤怒的香蕉 】贅婿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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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4-17 16:53:31 |只看該作者
第一集江寧晨風第二十九章伽藍雨(下)

“……你若來我這邊,立刻便是蘇府一地的大掌櫃,蘇家三房一切資源任你調配,你要有多少要求,只要我們能做到的,自然也一併答應你,你若能將這些資源經營好,二姐畢竟只是一個女人,將來她接手大房不成,你若要得到她,自然也有諸多辦法……我爹說你是聰明人,誰都知道你是聰明人,我們這邊有誠意,多餘的話沒必要說,你自己想想便是……”

風雪之中響著那蘇文季的聲音,事實上早就已經準備好要向他說出來的了。在蘇家大房的幾名掌櫃中,席君煜精明強幹,一向是其中最為耀眼的一人,雖說如今在資歷上還比不過幾個老人,但他在將來能撐起蘇家半邊天的事實卻沒有多少人懷疑,甚至多數人都說,這席君煜本是讀書考狀元的料,烏家花了重金請他過去他也未曾答應,他會留在蘇家,其實只是為了這二小姐蘇檀兒而已。

也是因此,自從蘇檀兒成親,蘇雲方與蘇文季便一直試圖接近對方,釋出好意。蘇文季這人自知本事是不行的,但一向自詡蘇無忌,禮賢下士,對有能力的人極其厚待,講究的就是“我或許無甚能力,我只要把事情放給有能力的人去做就行了”,這樣的態度也曾得到過外界不少的讚許。

不過,此時席君煜聽完他的說話,就那樣看了他一會兒,片刻之後,手掌在他肩膀上用力拍了下去,在蘇文季的疑惑當中,仍舊是搖頭冷笑:“七少,別天真了… …”

“這是你最好的機會……你知道我說的是不是真的。”

摸不清對方的想法,蘇文季也被對方的態度弄得糊塗,席君煜拍在他肩膀上的手掌用力頗重,他也只好重複著這些話,片刻之後,但見席君煜嘆了口氣。

“呵,七少,禮賢下士,寬以用人,是好事。我知道這是三老爺教你的,沒辦法管理,就不用指手畫腳,本也是個取巧的法子,可你不明白,真正能用人的人,也一定要壓得住人才行,若有一日你手下兩人意見相左,你卻連個都決斷的能力和威望都沒有,你怎麼用人!”

看著眼前的男子,席君煜兀自覺得好笑。蘇文季想了半晌:“至少……這對你豈不反而是一件好事嗎!”

席君煜搖了搖頭:“我席君煜,不會跟注定失敗的人站在一起。”

他說完這句話,轉身離開,眼見那身影大步遠去,蘇文季遲疑了好一會兒,終於意識到一點:“你生氣了!你生氣了!”

“這句話倒還算有些進步。”席君煜淡然說著,隨後頭也不回地揮了揮手,雪花像是在空中陡然炸開一般,“醒醒吧,七少,你們鬥不過蘇檀兒,她從一開始,就沒把你們放在眼裡!”

風雪捲舞,蘇文季目瞪口呆地看著那一襲墨衫的身影大步離開,片刻後,方才猛皺眉頭,按捺怒氣,雖然心中想著這麼多次接觸這似乎是第一次讓席君煜變得失控、生氣,該是有了轉機,但因為席君煜那幾句話,不爽的心情還是壓不下去,隨後,順手一拳打在了旁邊的樹幹上。

他本身力氣不大,平日裡這樣打上一拳,只是會痛而已,這時候已經做好了痛的準備,咬著牙關手在空中晃動幾下,呼的一下,整個脖子都是冰涼冰涼的,肩膀上也滿是積雪。憤怒地抬頭往上一看,眼神隨即變得錯愕,嘴巴一張,驚恐的神色眼看便要泛起……

遠遠看去,樹下的人影將那樹打了一拳,那棵樹悠悠地搖了幾下,然後……轟——嘩——

白綠相間的顏色將人影淹沒下去,兩隻手與一隻腳在雪堆上搖晃掙扎著。

片刻後,那裡傳來丫鬟的呼聲:“來人啊——來人啊——七少爺被雪埋住啦——”

********************

“……聽青春,迎來笑聲,羨煞許多人,

那史冊,溫柔不肯,下筆都太狠。

煙花易冷,人事易分,

而你在問,我是否還認真……

千年後,累世情深,還有誰在等,

而青史,豈能不真,魏書洛陽城。

如你在跟,前世過門,

染著紅塵,跟隨我,浪跡一生……”

琴弦輕響,一聲一聲的猶如水流婉轉,女子的嗓音淺淺的,唱腔之中,有摸索,有沉思,有疑惑,她在唱法中結合了平素唱詞唱曲時的一些單音唱法,又將寧毅方才教她時的那些轉​​折保存了下來,曲調不高,綿軟悠長如醇酒一般。

男子便在這樣的歌聲中細細碎碎地剝掉了鴨蛋的蛋殼,琥珀般的顏色隨著蛋殼落下而逐漸出現在空氣之中,在這個與宋朝類似的年代裡,松花蛋在樂聲之中第一次出現在了人的眼前,隨後被放在前方的瓷碗當中,琥珀色的蛋清當中花紋宛然。寧毅聽著聶雲竹唱出的那與原版頗有不同的《伽藍雨》,隱約間能感到一絲古韻。

即便身處於這個時代,許多時候所見所聞的依然是簡單的生活,簡單而枯燥,平日裡走在秦淮河邊,那些樓船建築並不如電視裡拍得那樣好看,道路上各種髒亂。古韻這種東西,自是一種特定的心境,如同他每晚看看蘇家院子裡的燈火,如同那日教小嬋唱的明月幾時有,如同大雨瓢潑間小樓內外的安逸,能讓他聯想到許多​​年後的時候,古韻也才會自心中出來。他畢竟是個現代人,這樣的心境,才最是沉澱了時光的氣息,如詩如酒。

靜靜地聽完這曲子,聶雲竹也有些欲言又止。她從未曾聽過這樣的民謠俚曲,可是那些能登大雅之堂的樂曲之中,也未有如此奇怪的唱法。千年以降,樂曲一道走的都是單聲音樂的道路,即便千年以後,每一支地方戲曲追求的唱法其實都是從氣勢氣韻上下功夫,要說變化,遠不如結合了各種風格的現代音樂來得繁複,這一曲唱完,以聶雲竹的功力自然便能清楚感受到歌曲中追求的繁複變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種簡單膚淺在另一方面卻又追求技巧變化複雜到極點的樂曲幾近邪道,但對她來說,確實也有著諸多的震撼和啟發。

另一方面,歌詞卻有些過於淺白,有些地方似有拼湊嫌疑……她看看寧毅。或許是隨意,倒像是隨意說了句話,毫不經意地追求著有趣的唱詞方法,最後便拼出了這樣一首歌似的。只是即便這樣,也實在是太令人驚異了,那散碎淺白的詞句實際上也有著一些若有若無的意境,信手拈來若一個玩世不恭的遊戲。在這之前,聶雲竹從未想過有一天會被這樣的一首樂曲弄得有些無措,亂了心緒。

“公子這唱法,可是平日裡隨意拼湊起來的嗎?”雖然令人難以置信,但想來也只能是這樣了,若真是熟悉音律的,怕是編首民歌小調也絕不會變成這樣。

“能聽嗎?”

“奇怪,但是有趣。”聶雲竹想了想,謹慎擇詞,隨後笑道,“只不過……怕是只能平日消遣,或二三好友聚會時隨意唱唱,呃……怕是……”

她有些不太好說,寧毅笑起來:“等不得大雅之堂,呵呵。”略頓了一頓,“不過本來也只是我喜歡而已,自己聽聽,覺得有趣。”

寧毅行事一向隨和率意,聶雲竹早已習慣了一些,這時候見他態度,心中的那些疑惑與紛亂也已經去了,不過是首古怪些的歌曲而已,只要能唱來聽的,大抵也都是讓人心情愉悅而已。她本對音律之道鑽研極深,也有了一些需要捍衛的規則底線。但此時卻對眼前的事情不感到奇怪了,只覺得對方本該如此才是。

“其實是好聽的。”她笑著點了點頭,“只是……以往沒有聽過這樣的詞曲,要全用新的曲譜,倒是得研究幾日……”

寧毅笑著點頭:“呵,當然,我又不趕時間,其實能聽上一遍就覺得很好了,剛才就很好聽。”

“公子過獎了,其實很多地方唱功發揮不出來……”聶雲竹說著,隨後望向碗裡的鴨蛋,“這鹹鴨蛋,為何成了這樣?”

“這叫松花蛋,你起個名字叫翡翠蛋瑪瑙蛋富貴蛋什麼的也行……這一壇給你嚐嚐,這一壇我拿走了,以後賣貴一點,應該有生意,全天下應該只此一家,別無分店才對……”

寧毅笑著將松花蛋介紹一番,他原本拜託聶雲竹醃製了兩壇一共五十個,這時候倒只打算拿一壇走。反正他弄這個也只是想吃,給誰賣都一樣,聶雲竹懂樂曲,以後還得拜託她譜曲呢,當是投資了。

小小地推拒一番,隨後聶雲竹還是只得收下,又閒聊了一陣,聶雲竹從廚房找了幾根稻草繩將那小壇子綁上,寧毅提起瓦壇告辭離開,聶雲竹送他到門外,不久之後方才折回房間。

“雨紛紛,舊故里草木深……”

輕聲揣摩、哼著那樂曲,聶雲竹走到桌邊,看著那寫​​了歌詞的紙稿,隨後拿起碗中的松花蛋,貝齒輕啟,咬了一口,細細咀嚼間,口中還在一字一句地哼唱著那歌詞。

從未聽過古怪詞曲,從未吃過的鴨蛋味道,這些東西湧入心中。方才寧毅在時,心倒是安靜的,此時卻不知為何變得有些亂了。

“斑駁的城門,盤踞著老樹根,石板上迴盪的是再等……”

“雨紛紛,舊故里草木深……”

“城郊牧笛聲,落在那座野村,緣分落地生根……”

“我聽聞,你始終一個人……”

“染著紅塵,跟隨我,浪跡一生……”

輕柔的嗓音只是淡淡地哼,腦中卻想起許多事情,想起方才兩人一同推車回來時的情景,她放下手中的松花蛋,走到門邊,輕輕開了門,風雪自外面鼓舞進來,她站在那兒朝遠方的路上望過去,那道青衣長袍的身影撐著油紙傘,在風雪中漸行漸遠,已然只剩下一個最後的模糊影像了。

“染著紅塵……”

心中砰砰作響,覺得自己像是站在紅塵的門口了,胸口微微起伏著,思緒如潮,時而覺得那曲詞中意境難言,時而覺得又有別的一些什麼,咚咚咚,咚咚咚,在心口拼命敲打,隨後又覺得自己想得太多了。

“寧公子是正人君子,當只是隨意寫下的詞句……聶雲竹……”

“聶雲竹聶雲竹聶雲竹……”

遠處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風雪中了,她將那房門關上,抿了抿嘴,走回了圓桌旁坐下,確實是自己想太多了。她將手撐在臉上,側著頭看那歌詞,口中輕聲唱幾句,隨後又趴了下來,下巴擱在了交疊的雙手之上,平望過去,那咬了一口的松花蛋就放在不遠處,門外透進來的一束微光照射而來,正在那琥珀般的顏色上,漾起晶瑩的霞彩。

她就那樣趴在那兒,怔怔地望了那晶瑩的顏色好一會兒,光線昏暗的房間裡,小女孩兒也似……

***************

PS:貌似有些人總以為古代人就有多麼古風盎然,他們似乎舉手投足之間都洋溢著文言文的風采,所以現代歌曲是無論如何不會受待見而且在任何情況下都會被當成異端的。這裡說一下,古人,在先秦時期,他們平日里交談的,都是文言文的格式,但是到唐朝開始,基本就變成白話了,文言文只是一種書寫形式。這些白話其實與我們現在相差不多,水滸傳之類的白話本就能代表一些,但不管是不是白話本,既然成了書,這些白話本的說話方式其實對比當時真實的說話多半還是得文鄒鄒幾分的。宋元明清,特別是到了明朝,官府的告示什麼的都要求用白話,清朝光緒給官員的硃批中曾有“你們做督撫的”應當如何如何的說法。

所以不要真以為古文就一定跟我們相差多少多少,現代歌曲放到古代當然等不了大雅之堂,你要說我這就是雅,不可能,然而兩三人之間私人娛樂一下,那真不是什麼大事。而且現代歌曲的詞曲唱法跟古代不一樣,你對比京劇越劇各種劇目,就會發現其中的不同,古代的唱法走的方向不一樣,所以,更複雜更古怪的唱歌方法,或許他們不適應,但是私下里覺得有趣有新意,這個應該沒什麼難以理解的。更何況……人家MM有好感在先呢……

我不追求什麼純粹的古韻,譬如說,你既然寫古代文,就一定要按照古代的方法來,給人以古代的感覺,甚至於有人說不要發明這樣不要發明那樣,要保持原汁原味的古代——我不追求這些。我要寫的故事也不是什麼套路式的“古代官場文”、“古代爭霸文”、“古代種田文”、“古代武俠文”,我不追求套路式的東西。如果你要說定義一下這篇文章,那麼很簡單:一個現代人回到古代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只要是可能發生的,覺得有趣的,我都不會避諱,你若回到古代,你難道不懷念電視機?你不懷念歌曲?你不懷念味精?他首先必須是個現代人,我絕不會為了什麼古韻讓主角變成個古代文,那樣就不合理了,我的古韻,從其它方面去展現,一個“現代人”回到“古代”,這就是戲劇衝突,現代人與古代同樣都是重要的。

我僅僅追求人性的合理,給他一個環境,​​可能發生的我才讓他發生,就好像上面說的,我讓歌曲出現,是基於這樣的一系列考慮,我有想過這些,我知道古代人說話用白話,所以這就夠了。

當然,至於壓根不願意相信這個,不知道什麼叫打油詩不知道什麼叫民謠把古代人當成外星人去想的,那我也沒辦法。

嗯,我相信到現在,在古韻上,我是塑造好了的。

這裡是武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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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集 江寧晨風 第三十章 談笑

馬車離開了蘇府,宋茂掀開簾子看了看外面的風雪,隨後扭頭向宋開確認了一遍準備好的禮品。

“上次買到的那顆人參……然後是求林甫同林大家寫的字……嗯,人參放中間,不起眼一點,秦師最喜歡的是字畫,這幅字他當是喜歡的……”

宋開跟在宋茂身邊已經好些年了,為人謹慎可靠,這些早已交待的事情不可能出錯,宋茂之所以確認一次,也僅是無事可做而已。對於方才與蘇文興的那番對話,他實在是有些感慨的,這外甥能力不夠、眼界不廣的事情著實令他嘆息,不過,目前也實在是無法可想。

當然,要從親情上說起來,宋茂與蘇家雖然走得近,但若真要說與這妹妹外甥之間有什麼骨肉相連般的親情,還是不可能的。本身在老家他與作為蘇府二夫人的堂妹也沒有太多來往,後來稍稍發跡,蘇家花了大筆錢財投資到他身上,雪中送炭他記在心裡,不過,這基本也是對於蘇太公以及蘇家而言了。

時間流逝,如今他已經位居知州,以往蘇府算是他背後的一大助力,現在卻也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蘇家二房將來若能掌控整個蘇家,對他來說,自然有些好處,但關係其實是不大的。蘇文興與他畢竟是更近一些的親戚,若他能掌控蘇家,大家的利益牽扯也就近一些,但是以這外甥的資質,能不能管好蘇家,實際上也是在兩可之間,日後說不定反倒牽累了自己。

而如果是那蘇檀兒掌控蘇家,那女娃兒是有能力的,更能審時度勢,自己的知州身份,對方一定會巴結上來,實際上這一股助力也不會改變。而因為自己的存在,妹妹與外甥這一支就算拿不到蘇家的管事權,但實際上也仍然會保留蘇家人的身份,有些小權力,衣食無虞,這樣一來,既能成為自己與蘇家的紐帶,或許對能力不夠的文興來說,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他腦中在猶豫著要不要做這樣的選擇,當然,如今蘇太公還健在,他自然也是顧及親族關係,對妹妹外甥更親近一些。那水調歌頭的名聲他之前也聽過,當然,最近打聽一番,得到的消息卻有些蹊蹺,若真是沽名釣譽之徒,看在外甥的請求上,自己也是會順手將之揭穿的。這是晚上才需要考慮的事情,他看看禮品,搖搖頭,拋諸腦後。

這時候見他表情,管家宋開在那邊將禮品單遞過來,隨後笑了笑:“老爺,秦公辭官已有數年,但近日聽聞北地局勢複雜,金遼紛爭頻繁,朝堂之中又有讓秦公復起之聲,老爺覺得,秦公可會復出嗎?”

宋茂搖了搖頭,停了片刻方才說話:“怕是很難,秦師當日離去,其中情況復雜。黑水之盟,秦師一肩承下所有罪責,其實是為其他人背下黑鍋的,若是一般的事情倒還好說,不過,以最近幾年的形勢來說,怕是復起困難了……”

武朝近百年來國力積弱,遼人一直犯邊,武朝先後兩次求和,簽訂的條約都是為人所詬病的,六十五年前的檀淵之盟喪權辱國,幾乎劃斷了武朝收回幽雲十六州的意志和可能,到六年前黑水之盟中,需要被繳納的歲幣幾乎被提高了近一倍有餘,更是在眾多愛國人士的心上狠狠地劃了一刀。

當時遼軍南下,本任吏部尚書的秦嗣源是力主抵抗的,甚至親赴前線督戰,但後來前線幾戰失利,主和派佔了上風,決定議和之後,據說有些心灰意冷的秦嗣源又自前線星夜兼程的趕回來,接下了議和的使命。

據說當日他走上金鑾殿時身上戰袍未脫,鬚髮皆亂,衣甲破了幾處,煙熏火燎的,手上也受了傷,看​​來極其悲壯,眾人還以為他要以死相諫,當時才繼位一年的官家連忙叫人拉住他,誰知他並不是要反對,竟是要一肩擔下議和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當時朝堂之上自然也有各種反對之聲,說他在前線督戰不利,如何還能承擔議和之責,分明是想從中作梗,破壞和議。不過稍懂一些的大抵也明白那幾場失利並非是這位一直為文官的尚書之責,這事情商議了兩天之後,上面竟真將議和的責任交給了他。

隨後黑水之盟,零零總總的加起來,歲幣幾乎翻倍,不過考慮到武朝的狀況,遼人答應了金錢布帛不足之處,可以陶瓷、珍玩等各種物品相抵。這時候檀淵之盟已經過了一個甲子,遼國發達,對這些物品的需求也已經多了起來。和談達成之後,雖然當時官家並沒有處置他的意思,但秦嗣源心灰意冷,一力抗下了戰事失利以及議和的多項罪責,天牢關了一月之後雖被放出,但還是黯然掛冠而去,後來他連老家都未回,只稱:“此為千古罵名,無顏見家鄉父老。”便在江寧隱居。直到如今,也未被復起。

“……怕是就算上面真讓秦師復出,以秦師心境,這幾年內……也是不會再出山了。”宋茂想著,如此搖了搖頭,車內安靜片刻,那邊的宋開想起什麼,壓低了聲音。

“老爺,聽說秦公當年辦事能力極強,許多事情上看來不拘小節,卻從來無人敢以此事非議於他。近幾年金遼紛爭不歇,小人也聽到一些說法,說當年黑水之盟,便是考慮著當年金國日盛,多次向遼國請求貿易權未果,於是設計以大量奢侈品為餌,挑動兩國紛爭。黑水之盟前面幾年,宋金之間便有黑市貿易流通,六年前黑水之盟簽訂後,朝廷不止向遼國納貢,甚至偷偷運​​出大量瓷器珍玩,乃至於胭脂水粉流入金國,也有說法,官家將宮廷中的物件都選了一批送出。而第二年,半之……”

宋茂皺了皺眉:“此事聽何人所說?”

“家中四少爺曾與人議論此事,似是四少爺本人的推測……”

“老四。”宋茂嘆了口氣,“以一國之力為籌碼挑撥,此等想法實在太過異想天開,阿四不務正業,整日裡只會瞎想……但無論是真是假,勿要與他人說起。”

“小人明白。”

說話之間,馬車也已抵達了目的地。要說起來宋茂與秦嗣源並非是真正的師徒身份,只是秦嗣源當年管吏部,宋茂後來搭上一些關係,對方離任之後,雖然因為黑水之盟的原因有許多人不再與秦嗣源有聯繫,但只要來江寧,一向面面俱到的宋茂都會執弟子之禮過來一趟。

在他的人生格言中,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秦嗣源的兩個兒子如今也在官場,雖然如今還在四品以下,但秦嗣源當初替一大批人背了黑鍋,有他的背景在這,異日很有可能被官家大用。特別是看最近一段時間的情況,秦嗣源過幾年被復起的可能也不是沒有。

隱居江寧之後,秦嗣源居住的地方並不奢華,一個簡簡單單的書香院落而已,宋茂執弟子之禮送上名帖,不一會兒便被邀請了進去。隨後才發現,這裡已經有了另一名客人,這衣著華麗的老者宋茂之前未有見過,但想來身份不凡,之後秦老一番介紹,宋茂才明白對方身份。

成國公主駙馬康賢康明允,這位老人雖不涉朝堂,但他是當今聖上的姑父,在文壇聲譽極盛,能夠與他結識,對於當官的自己,自然也是一大助益,連忙以弟子之禮參拜。

秦老與這個弟子平日是沒有多少關係的,不過這幾年他每年都來,這時候當然也表現得親切,他本與康賢在賞些字畫,這時候便拉了適逢其會的宋茂一塊過來,宋茂一時間也是受寵若驚,不過他雖有才華,與這兩人比起來卻是差了許多,不敢亂插嘴,只是恭謹地侍立一旁,聽兩人議論交談,偶爾問及他,他才開口回答,心中想著過幾日可以去成國公主府上拜會一趟了。

也是在這樣的氣氛當中,外面傳來腳步聲,隨後卻是秦公小妾芸娘的聲音:“他們便在書房賞畫呢,公子進去便是……呃,這是……”秦老與康賢正在研究著一副長卷,只見康賢一邊仔細看,一邊隨口說道:“倒是來了,真不知有何等物件能令老夫吃驚的……”秦老便笑了起來。隨後,但見有人推開了虛掩的房門,走了進來。

這人想來與康、秦兩人也很熟了,只見他穿一身青色長袍,手上卻是提了一只壇子,令得宋茂吃驚的是,來人竟只有二十歲出頭的模樣。那人進來,原本笑著想要說話,看見宋茂,也是微微愣了愣,宋茂心想這大概是康、秦二人的子侄輩,正要自我介紹,秦老已經開了口。

“哈哈,立恆你可來了,來見見來見見,這位乃是老夫當年弟子,宋茂,宋予繁……”

那年輕人笑著一拱手:“宋兄,幸會。”

隨後,宋茂聽得秦老說道:“予繁,此乃我與明公小友……”他說著,“寧毅,寧立恆。”

宋茂瞳孔微微一變,隨即露出質樸的笑容:“寧公子……莫非便是那明月幾時有的寧毅寧立恆?哈哈,久仰。”

幾句寒暄,隨後,便見康賢與那寧毅隨意地說起話來:“方才不是說有些好東西拿來,莫非便在這壇子裡?”

“哈哈,自然。”寧毅將那壇子隨手放到桌上,“正好宋兄也在,今日便一塊嚐嚐這松花蛋……”

康賢微微一愣,隨後似乎有些哭笑不得地搖頭:“虧得老夫方才還想著是何等新奇事物,想不到是些吃食。寧毅小子,此事可並非老夫自誇,當今天下,老夫未曾吃過見過的點心菜餚可真不多,你今日怕是要出點醜了……哦,這看來像是鹹鴨蛋,雖然樣子不一樣,如此醃製出來,也無非是鹹鴨蛋,你莫非能醃出一朵花來不成……”

寧毅笑起來:“便是醃出了一朵花來讓你看看……”

宋茂對於甜蛋鹹蛋什麼的都沒有多大興趣,他如今位居知州,在這兩人面前也是一直拘束。此時看著幾人說笑,隨後那小妾芸娘從外面端了一盆清水,拿了幾副碗筷進來,竟也是與寧毅頗為熟稔的樣子,想著今日藏書樓所見,心中震撼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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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集 江寧晨風 第三十一章 複雜

從下午宋茂離開開始,蘇文興就一直在等待夜晚的到來。

之所以有著這樣迫切的心理,並不僅僅是因為他自己,而是因為在這之前,他就已經跟幾個兄弟、死黨誇了口,言道自己舅舅過來,便一定能將那寧毅沽名釣譽的文士面孔揭穿,這也是為什麼當出現了藏書樓宋茂大贊寧毅的情況之後,蘇文興會急匆匆地跑去詢問的理由。

“我看你舅舅不會是不想參合到這些事情裡來吧,你看他在藏書樓說的那些話……明顯一開始不知道寧毅就是老師嘛,話說出口,說別人有大才什麼的,現在收不回來了。老五,你就別唬人了……哼,真不知道那寧毅到底是做了些什麼,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你們說他以前不是什麼專業的騙子吧……”

天已夕暮,幾名年輕男子坐在院中的涼亭中聊天,這些大抵都是蘇家二房一系的人,說起來,要不是宋茂的到來,蘇文興此時也成不了眾人的中心。平日裡這幾人說是利益結合,說是同盟,實際上不過一道吃喝玩樂的朋友而已,由於有著親戚關係,自然也就走得更近一些。

既然同在二房之下撈好處,吃喝玩樂、扮才子狎妓之餘當然也會多少憂慮一下二房將來的命運。按照比例說起來,雖然蘇檀兒一向胸有成竹的樣子,並且依靠銀彈攻勢也令得蘇家年輕一代的許多人保持了中立,但若真要比支持者,大家看好誰,終究因為蘇檀兒是女子身份,多數人還是站在了二房或三房的那邊。當然這樣的站位也不怎麼可靠,如今的蘇家第三代基本都還沒什麼地位,一旦到動真格的鬥起來,他們的數量也不過是壯壯聲勢而已。

當然,在等待成為家中舉足輕重的一員之前,多少也能做些事情,打擊一下對手的優勢和氣焰。在這幫平日裡沒事就喜歡扮成才子上青樓喝花酒的年輕人眼中,對平日裡特立獨行偏偏又有了他們求也求不到的名聲,兼且是蘇檀兒夫婿的寧毅,自然怎麼看怎麼不爽。

要是我有這個名氣,如今秦淮河上那個頭牌的房間不能進,但這傢伙竟然連青樓都不去,浪費啊,再者他的名聲根本是假的……簡直不能忍……

但怨氣歸怨氣,平時遇上翻個白眼沒什麼,真要對其造成什麼打擊,很難。寧毅跟蘇太公等人說那詞不是自己所做時,蘇仲堪與蘇雲方都在,因此他們也聽說了,然而蘇老太公下了嚴令事情不許亂傳,誰敢明目張膽地跑出去以蘇家人的身份證明這事?悄悄的放出流言,可流言太多沒人信。在家裡也不可能跑過去“揭穿”些什麼,人家早承認了!這立場真是夠光棍,什麼都不怕,偏偏還有許多人認為他是故意低調藏拙。

他們作為蘇家人,是不可能跑到外面去大義滅親的,家裡也不能自己來,這局就設得有些困難。這次宋茂過來,自然是個最好的時機了,堂堂知州,他完全不知道其中內情,只要在某個場合義正辭嚴地指出寧毅的沽名釣譽,老太公也不能拿不知情的他怎麼樣。而消息一傳開,自己這邊就只好“壯士斷腕”地與對方劃清界限。說不定將來去青樓時還能跟某個美人深沉一番:“我家二姐那個贅婿啊,原本我以為他是真有才學之人,誰知他……”巴拉巴拉巴拉。

因此宋茂一到,商議過一番的眾人立即簇擁著蘇文興去說這事。宋茂以往對蘇文興也是非常寵愛,眾人看在眼裡的。說完之後蘇文興趾高氣昂地出來:“妥了。”不久之後藏書樓裡,便看見宋茂大贊寧毅的情景,眾人對著蘇文興嗤之以鼻。畢竟宋茂這人向以忠厚剛直著稱,在藏書樓讚揚那寧毅時看來也發自肺腑,這想法大概是吹了。

“你們懂什麼,當時那寧毅不在現場,就算要說他又能說些什麼,無非是說他教書不行。我舅舅這事借花獻佛,先給他點好處,待到他回來,沒了警惕,晚宴之上,自然便能考校他一番,他就算想要推辭,也沒辦法了。”

隨後從舅舅房間裡出來,蘇文興回想著宋茂說的話,覺得大有深意,頓時了然於胸。向著眾人解釋了這些,不過到得這傍晚時分,便又有人懷疑起來,眾人此時終究還是相信蘇文興多一點。

“那是文興的舅舅,不過舉手之勞而已,他不幫文興幫誰?文田你少擔心了。”

“想要揭穿他,自然得先接近他,誇讚他一番,然後到了晚間宴席上隨便問些東西,對方的底便會被揭出來。以往外面那些才子宴請那寧毅也好請教那寧毅也好,他總能隨便說點東西就推開,不就是因為彼此並不熟悉麼。此時知州大人誇獎於他,他無論如何都得做出些親近的樣子,然後才是出殺手鐧的時候。文田,知州大人的考慮,豈會像你一樣簡單!”說這些話的是蘇家男丁中排行老二的蘇文圭,樣貌稍嫌消瘦,但還算有些本事,話本小說看得多了,自比諸葛亮,遇上大小事情總會有些點子,他的話要比蘇文興的話有說服力得多,此時安靜出聲,原本有些煩躁的蘇文田便有些尷尬地笑了起來。

“呵呵,我不是因為看見府上在傳那寧毅有多少多少才華,覺得看不過去麼。”

“能有什麼才華,我們等都去調查過的,書呆子一個。”蘇文圭微微皺了皺眉,“照我看來,這寧毅的諸多行為,都是由二妹在背後操縱。今日晚宴大家機靈點,知州大人若是當場發問,說不定二妹便會開口圓場,或是說那寧毅身有微恙,或是搞出些什麼小意外來,知州大人不好咄咄逼人,你我便要幫忙推波助瀾幾句,讓那寧毅下不來台,總之這次揭穿他,異日在旁人面前與之劃清界限,到時方能名正言順地將二妹這局棋打下去……”

眾人連忙點頭,議論幾句,蘇文田問道:“文興,倒不知知州大人下午究竟是去了哪裡,若是被人留下用餐,今日怕是要錯過了。”

蘇文興搖搖頭:“我也不清楚,大概是舅舅的師長之類的人物吧。”

“那想來是些大人物了……”文田笑道,“文興,你說若有一日能帶著我等一同前去,那該有多好?若能得幾句指點……”

“哼,文田你平日裡讀書不用功,人家指點你一兩句,你就能開竅了?”

“似豫山書院中的先生皆是庸才,我用功又有何用,那些大人物自不一樣。想我蘇文田當日一首詩詞,可是迎春樓的韶華大家都讚不絕口的。若能得那些大人物指點一二,自然便可登堂入室……”

這蘇文田平日便有些呆,偏偏自以為有資質文采,平日裡去的幾家妓寨中的女子,若不是因為他大把砸錢,怕是理都不會理他。眾人暗罵一句傻氣,倒也懶得與之辯論。片刻,一名跟班過來報告,宋茂回來了。

“……知州大人,似是與那寧毅一同回來的,兩人像是已經認識了,相談甚歡。”

“如此便是了。”蘇文圭站了起來,面色沉靜如水,折扇拍在了手上,“知州大人已在鋪陳前勢。否則以那寧毅的贅婿身份,兼且又是晚輩,就算真有些許才華,知州大人又何須做出此等態度。晚上的事情,想來無誤。大家……準備吧。”

涼亭之中,那身影淡然孤傲,大有運籌帷幄,江山萬物盡在算中的感覺,眾人為之傾倒,紛紛應諾,鬥志昂揚。

*********************

從外面回來,寧毅自然不會知道家中正有一群人在暗暗地謀劃著針對他的算計。在秦府明白與宋茂之間的親戚關係時,他是有些吃驚的,但隨後自然也能調整過來,只是宋兄要改成宋叔而已。

宋茂這人看來樸實實則精明,對寧毅來說,跟精明人打交道反而沒什麼壓力,特別是在某些形勢明顯的情況下。只是回到蘇府之後,另外的一些情況,還是令他稍稍覺得有些意外。

看到他與宋茂一同歸來的蘇府人應該不多,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兩人在府門就分道揚鑣,寧毅提著那裝松花蛋的壇子一路往後院過來,不多時便見到了正在半途中等他的小嬋。小丫頭大概已經在附近的院子裡晃蕩許久,一張小臉紅撲撲的,看見他,便叫了聲“姑爺”笑著跑過來,看起來有些興奮。

“呵,今天沒事了嗎?對了,有些東西給你……”

小嬋與他的關係算是蘇府中最親近的一人了,見到她,松花蛋自然得給一個,壇子提起來在空中晃了晃,還沒伸手去打開,就被注意力明顯不在這個上面的小嬋張開手抱在了懷裡。她大概以為寧毅讓她幫忙拿東西呢。

“姑爺姑爺,你聽我說啊,今天你好出風頭呢。”

“哦。”寧毅心中有數,不怎麼驚訝,“我知道,藏書樓的考試吧,黑子他們怎麼樣?老太公要是獎勵了他們一些好東西,小嬋你說我這個當老師的,到底是分一半好呢,還是分另一半好呢……”

“嗯嗯。”小嬋用力點頭,為寧毅出了風頭而高興,“除了藏書樓那邊,還有另外的事情啦,姑爺真厲害,一句話就幫小姐搞定了賀家那邊的生意……可惜小嬋當時跟著小姐看雪景去了,沒有看到姑爺說話時那個賀老爺的表情,一定很有趣啦……今天小姐啊,表小姐啊,席掌櫃啊,聽到的時候也是吃驚得不得了哦,只有小嬋不奇怪哦……不過姑爺也真的是什麼都懂呢,太厲害了。你說,要是待會見到小姐……”

“……”

猶在飄舞的雪花當中,嬋兒如同小母雞一般抱著那只恐怕她自己都沒有注意的壇子,一邊走,一邊興奮地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寧毅沉默地聽了半晌,終於嘆了口氣。

“小嬋,到底什麼賀家的事情,可以從頭到尾地,​​再說一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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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集江寧晨風第三十二章第一步(上)

喧囂的人聲中,火光將入夜後的蘇府點亮了,青瓦飛簷,雕廊畫棟,雪花落下,便被空氣中的熱力推開,或是融化掉了。

今天的晚宴剛剛開始,自蘇府側面一所偏廳附近延伸開,二十六桌的規模,桌子有圓有方,人數兩百出頭,這也不過是蘇府在這個冬季的一場普通晚宴而已。其它的季節少一點,臨近年關,這也的宴會也就變得頻繁起來。

蘇府主系的三房,諸多堂親表戚,為蘇家做事的一些元老,加上這次又各地聚集過來的一些掌櫃都已經入了席。最中央的圓桌旁自然是蘇太公、宋茂,以及與蘇太公同輩份的幾名老人,加上蘇伯庸蘇仲堪這些主家,周圍幾桌的佈局基本是有講究的,真正對於蘇家有了貢獻的人才能坐進來。譬如豫山書院的山長蘇崇華,管理一地業務的大掌櫃蘇雲松,以及其餘一些掌櫃,哪怕是三房直系,也得是真正管事的,有這等地位的人,才能坐到附近,如果席君煜被邀請過來,大抵也能坐到這裡。

至於蘇檀兒,她如今雖然管了大房的許多事情,但畢竟女子之身,如今還沒有正名,與寧毅坐得更遠了一個桌子。兩人之間沒有多少對話,但看來神色如常,當然,各自心中倒底在想些什麼,那怕是就很難說了。

從這一桌開始,大家落座的規矩就鬆了許多,就在稍後一點的一張方桌旁。蘇文興、蘇文圭正聚集在一塊兒,偶爾心懷鬼胎地朝這邊望過來。

這時候的蘇檀兒與寧毅怕是無論如何想不到,這樣的一場普通宴席中,會有幾個人一直心情忽高忽低地注意著他們兩人,並且直到最後,那情緒也無法得到絲毫排解。

“待會宋知州他們一定會過來,然後會誇獎那個寧毅,一旦宋知州說起來,大家就立刻注意,好戲要開場了。”

對於這件事,蘇文圭自認已經看得通透,特別是在那邊最初的幾段談論中,宋茂就提到了寧毅一次,並且指他教學有方之後,這想法就更加篤定了。待到宴席開始後一刻鐘左右,各桌之間也已經開始動起來,隨後又一刻鐘,宋茂方才拿起酒杯與蘇仲堪在附近稍微走動一番。

以宋茂的知州身份,原本坐在主席位上始終不動也是無所謂,不過他一向面面俱到,這走動一番,並非是拿著他知州的架子,而是將自己的身段如以往一般放在了蘇家親朋的位置上。這樣子一來,將周圍幾桌的招呼打完,已經算是非常給面子了,但隨後,他果然以隨意的姿態朝著蘇檀兒與寧毅這邊,眼看著便說了幾句話:“蘇家有檀兒、立恆兩人在……”

“我過去……”蘇文興拿起一只酒杯靠了過去,才剛剛走近,只見宋茂與蘇仲堪轉身走了,他微微愣了愣,掉頭回來。

“怎麼了啊……”

“不知道啊,舅舅就隨便說了幾句……”

“以知州大人身份,本就不該多說,怕是知州大人覺得時機還不夠吧。”蘇文圭陰沉著臉想了想,“可能是要等著二妹與寧毅過去敬酒時,才好說些話做考校。”

火光縈繞間,宴會鬧哄哄地進行下去,人影走動,小孩打鬧,酒桌上觥籌交錯,幾人心中有事,沒什麼心情吃喝玩鬧,不一會兒,蘇檀兒與寧毅起了身,他們便也拿了酒杯起來,混在人群中朝主桌那邊過去。蘇檀兒與寧毅敬完酒回來了,蘇文興與蘇文圭也疑惑地回來,望望寧毅又望望宋茂,眨眨眼睛,隨後又商議一番,不久之後,蘇檀兒與寧毅這對夫妻又起身,在不遠處與宋茂有了交談,蘇文圭推推蘇文興,蘇文興跟過去……又拿著酒杯回來……

酒席漸散了。

如果按照嚴格一點的規矩,老太公離開之後,其餘人才能走,不過老太公喜歡在這裡跟幾個老兄弟說說話,氣氛也熱鬧。看時間差不多,便笑著揮揮手:“有事的,吃飽了喝醉了的,便自散了、散了,呵呵……”

原本有的孩子鬧夠了也已經開始打盹,有的人喝吐了,趴在桌子上。老太公這句話出來,氣氛就變得更自由了些,部分人離開,也有人過來這一桌與老太公等人問安,聊些有趣的事情。蘇文圭等人的臉色陰沉得一塌糊塗,蘇文興因為宋茂要過來已經誇口了好幾天了,這時則感到面子掉地上摔八瓣,如今拼也拼不起來。

“什麼嘛,根本沒戲……”

“你舅舅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考他些什麼……”

“說不動你舅舅幫忙,直說不就成了嗎,出來的時候還說什麼晚上一定……”

視野那頭,宋茂已經站了起來,似乎在笑著說什麼:“不勝酒力……”大概也要告辭,而蘇檀兒與寧毅也已經去老太公那邊打招呼。當宋茂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蘇檀兒與寧毅也開始轉身要走了。臉色漆黑的蘇文興陡然站了起來:“等等!”

喧鬧的聲音被這話壓下去了一瞬,隨後又運轉起來,倒也有許多人注意到了他,自然不會覺得那句話是針對自己來的,門口的宋茂朝這邊看了一眼,蘇檀兒與寧毅疑惑地望過來,然後朝周圍看看,轉身繼續走。老太公偏了偏頭,看著蘇文興,眨了幾眼:“哦,文興啊,你們那邊說什麼呢?有事?”

“我……我……唔……沒沒事……”

他將這句話說完,悻悻地坐下。

片刻之後,他再度站起身來,往宋茂離開的方向追過去。

******************

自酒宴上離開,回到房間,宋茂喝了一口宋開早已準備好的醒酒茶,隨後洗了把臉。

喝的酒並不多,對他來說,不過是漱漱口的程度。此時的腦袋依舊是清醒的,他在桌邊坐下,拿出一本帖子放在一邊,隨後磨了磨墨,又抽出幾張宣紙來擺好,備好毛筆,手上擺出寫字的姿勢,心中斟酌著。

今日收穫頗豐。

原本對秦師只是例行拜訪,預期的收穫不多。似他這等為官之道,原本就是重要人物都得多拜訪,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發揮具體的作用,平日的打好關係總是沒錯。對於與秦嗣源之間的師徒之情,他本未抱什麼大的期待,這事情無非就是擺在這裡的一個籌碼,日後秦嗣源復起,自然記得自己一些,若他沒了復起的機會,自己總也能與他的兩個兒子有些聯繫。這個來往的程度不算深,連他自己也沒想到,今天會或多或少地進一步。

今日在秦府之中,那寧立恆與兩位老人表現出來的隨意的確是嚇了他一跳的,看起來自然而然,又並非子侄輩之間的來往,難怪秦師介紹的時候說的是他與明公小友。心中震撼歸震撼,事情不壞,當他坦白出與蘇家,與對方的親戚關係之後,秦師對他的態度,就明顯變了一些,不再是那種純粹的普通弟子與師長之間的客套,關係有這種加深,他就很滿足了。

而另一方面,他還認識了康賢康明允。

宋茂想著這些,在宣紙上首先寫下幾個字:康公明允賜鑑。隨後又停了下來。過幾日要去拜會明公,他在斟酌著帖子的用詞,隨後在“賜鑑”的“賜”字下劃了一筆,在旁邊寫個道字。道鑑,這是適合對道德正人,望重學者的用法。

這些用詞是小節,不過他此時想的也的確是這些事。至於試探寧毅是否沽名釣譽的事情,從在秦府與寧毅打過招呼之後他就打消得一乾二淨了。平心而論,以他目前的地位,不至於怕秦嗣源,也不至於怕康明允,至於僅僅以布衣身份與這兩人相交的寧毅,他就更談不上怕或畏什麼的,如果真要做什麼,寧毅對他來說也只是個小人物。

但何必呢。

反正二房接蘇家也好,那個叫蘇檀兒的小姑娘接蘇家也好,自己能得到的都沒什麼差別,何必呢。從那個時候起,可以做的決定就已經一清二楚,寧毅這人到底是不是沽名釣譽都好,反正自己沒必要去揭穿他,那麼當然也沒必要去試探什麼了。

至於那個一心想要讓對方丟臉的外甥……這只是小事而已,決定既然做下,他就不再放在心上了。

片刻之後,宋開進來報告:“文興少爺求見。”他點了點頭:“讓他進來吧。”目光仍專注地停留在眼前的宣紙上,動筆寫起隨後的文字來……

*******************

雪風拂過,雪景下的夜色,有著幾分孤寂與寥落,遠遠的,有寺廟的鐘聲傳過來。

遠處的宴會基本也已經散了,自二樓圍欄邊朝那邊望過去,火光似也顯得殘褪了許多,寧毅趴在那兒隨意地望著這燈影搖曳的蘇家大院,雪幕之中,一個個房間、閣樓中的燈光漾得極有意境。

腳步聲自樓梯那邊傳來,不用去望,他也知道那是誰,這腳步聲與平素愛上來拉他下去的小嬋並不一樣,小嬋的腳步活潑許多,這腳步嫻雅而安靜— —或許說從容和安靜會顯得更加貼切一些。

偏了偏頭,那抹銀白色的身影正從視野那頭過來。他只看見了狐裘的一角,因為身邊是一根柱子,那身影走到了柱子的那邊,便也停了下來,同樣趴在欄杆上往院落間望出去。

兩人沉默著一同望了一會兒,若是偏頭去看,可以看見女子那美麗又猶帶青澀的側臉。不久之後,蘇檀兒才終於開了口:“相公很喜歡在這裡看景色呢。”

“很漂亮不是嗎?”

寧毅笑了笑。知道對於兩人來說,攤牌的時候到了。

……

“相公是個怪人。”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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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4-17 16:59:53 |只看該作者
第一集江寧晨風第三十三章第一步(下)

“相公是個怪人。”

“嗯?”

雪花在落,名為夫妻的兩人站在那柱子兩邊,看著四周延綿的院落。偏過頭去,蘇檀兒微微低了低頭,嘴角溢出一抹微笑來。

“其實……倒也並非是相公怪了,小時候檀兒也喜歡站在這樓上看。相公發現了沒,這邊的視線是最好的。”她伸手朝遠處指出去,“吶,哪裡是爹和娘住的院子……二姨娘的……爺爺的稍微被擋了些……三叔在那邊……那個燈籠,應該是文英那幫人在走……”

夜色下的蘇府,一個個的區域在蘇檀兒的指點下劃分得明確,也有提著燈籠走動在院落間的各個人影,蘇檀兒駕輕就熟地一一指了出來,片刻之後,稍稍想了想。

“小時候妾身不住在這裡的,但也常常喜歡到這裡來玩,坐在這樓上看來看去,奶娘找不見我,就知道要過來這裡尋了。我在上面看見奶娘過來,就常常到裡面躲起來,嘻,每次都躲一個地方,奶娘笨笨的,我有一次換了個地方藏,她就找不見了,在外面喚了好久……”

“奶娘每次找過來的時候,都說上面風大,或者說要吃飯了。相公或許想不到,妾身小時候身子很好,吹吹風,根本就不會生病,喜歡像男孩子一樣跑來跑去,追追打打,但是他們後來都不跟妾身玩了。至於吃飯,為什麼要吃飯呢,有時候好像感覺不到餓,問奶娘,奶娘也不知道的。呵,娘親生我的時候,爹爹說想要個男孩子繼承家業,可是生下來的是個女娃,爹爹說也好,有個大家閨秀。其實妾身也不像是個大家閨秀……”

她仰了仰下巴笑起來,但那笑容之中沒有什麼陰影,此時的她縱然沒有多深的學問,但無論容貌行止,至少在“看起來像大家閨秀”這一項上,是毫無問題的。

“所以後來……嗯,後來妾身可以自己選個院子的時候,就跟小嬋她們搬到這裡來了,相公可能不知道,剛搬進來那會兒,妾身是住在這邊的房間裡的,因為這邊的視線要好些。不過……後來便搬到那邊去了,相公可知道是為什麼嗎?”

“看不到別人,別人也看不到你吧?”

寧毅隨口答了一句,蘇檀兒沉默半晌:“相公以前……可有什麼理想抱負麼?”

“我啊……”寧毅想了想許久以前的事情,“想砌房子。”

“呃?”這個答案顯然令蘇檀兒有些意外,片刻之後才道,“砌房子?類似……泥瓦匠麼?”

“哈哈。”寧毅抬頭笑了起來,“沒錯,泥瓦匠,泥木匠之類的……嗯,差不多。”

“這倒是未曾想過了……”蘇檀兒低喃一聲,寧毅手指在欄杆上輕輕敲了幾下,隨後拿出一只洗了的松花蛋來,隔著木柱遞了過去: “對了,給你嚐嚐。”

“鴨蛋麼。”

下著雪,這一處迴廊上從下方照射上來的光芒還是挺足的,但要分辨出鴨蛋蛋殼上些許不同的斑紋卻是不行了,蘇檀兒倒也不怎麼介意,拿了那鴨蛋,輕輕在欄杆上敲打幾下,伸手慢慢地剝殼,剝了幾片又停下來。

“我……妾身小時候,其實想要當個變戲法的戲子……呵,當然是這樣想而已,家裡年年請戲班過來表演,小時候看著好神奇呵,老想著學會了也許會飛天遁地成了神仙,後來便也學到了一些,如同那日你教小嬋的一般,相公你看……”

她在那邊伸出左手來,雪花中皓腕晶瑩,彷彿要發出光來,纖巧細長的手指上捏著她方才剝下來的幾片蛋殼,隨後手指輕輕摩挲著,散著熒光的塵埃自她的指尖如細線般往下散落,神奇而瑰麗。這大概是跟哪些戲子學到的秘方,表演完畢,她輕聲笑了出來,有些開心。

“不過當然,爹爹和娘親都不會允我去當什麼戲子的。太小的時候,有些東西感覺不出來,漸漸的大了,妾身才發現爹娘都有些不開心。爹爹想要個男丁,但後來就算娶了兩個姨娘,還是沒能給我生出一個弟弟妹妹。有的時候,爹爹當然會……當然會覺得……”

可能因為這話有些不好說,蘇檀兒在那邊停頓了許久,方才深吸了一口氣:“反正……從那時開始,妾身覺得很奇怪……為什麼女孩子就不能繼承家業呢,他們明明什麼都做得沒我好,就算跑去學堂學詩文算數,妾身也扮成男孩子的打扮去了……當然會被看穿,但不管怎麼樣都不出去,打也不出去罵也不出去,就一定要坐在那兒把課聽完,好在是家裡自己開的學堂,後來爺爺也發了話……所以現在小七那些丫頭能去學堂聽課,也是妾身這樣犟出來的……”

一邊說話,她一邊緩緩剝著那蛋殼,這時候微微笑了笑,隨即才像是發現了什麼似的,“咦”了一聲,她舉起那剝了一半的松花蛋,琥珀色的蛋清與其中的花紋映著下方的燈光透出光芒來。

寧毅轉了個身,靠在欄杆上:“松花蛋,可以吃。”

“嗯?”

以前從未見過這種形象的鴨蛋,蘇檀兒想了想,隨後才將那松花蛋送到嘴邊,咬了一口,隨後回到正題上。

“妾身知道,這些話相公或許不愛聽的,男人都不愛聽婦道人家說這些東西。妾身也從來不跟別人說,但是覺得……這些一定要說給相公聽聽,哪怕相公不喜歡……檀兒也想說,檀兒並非是獨斷專橫,跋扈霸蠻的女人。與相公相處半年,我覺得相公的性子也許能聽得下這些古古怪怪的心思,檀兒將來確實想要……想要管好蘇家,但也只是這樣的心情而已。檀兒與相公是夫妻,是有白首之約的,檀兒不希望相公也跟他們一樣,對妾身有太多芥蒂… …若是……若是……”

她努力斟酌著詞語,寧毅笑了笑:“如果我真跑去當個泥瓦匠呢。”

蘇檀兒想了想,笑道:“妾身也想當個耍雜耍的呢。”

“呵,其實……”寧毅從懷中拿出一張折了的宣紙,在空中揮了幾下打開,遞給了蘇檀兒,“看看這個。”

光線不足,那宣紙上以毛筆劃了些古怪的圖畫,然後又有這樣那樣的圖案,模模糊糊的一片,蘇檀兒微感疑惑地望了寧毅一樣,隨後拿起那圖紙,就著微光仔細看了起來……

這宣紙之上各種物件的樣子都有些古怪,許多地方更是有些完全看不懂的線條文字,倒是與西來的波斯文、胡文有幾分類似,如此看了好一會兒,蘇檀兒才承認自己看不懂,抬起頭來:“相公這是……格物?”她或許看不懂圖紙,卻多少能猜出來這該屬於什麼範疇,家中是絲織起家的,眾多織布機之類的圖紙她自然看過,若說起來,倒是難以分清楚誰更複雜。

這年月儒學重人文輕格物,蘇檀兒怎麼也想不到,自己這個平日裡淡泊,諸多行為令人難解的相公居然在認真研究這些東西。事實上蘇家也有專門研究織布機改良的人才在,但基本是當成維修工來用的,匠人手藝人,在這社會的確地位低下,即便誇大一點加上格物這樣的名字,旁人也不會理解。雖然到了許多年後,所謂格物致知被理解中儒學中蘊含的側重物理學的一面,但這個時代上,真正所謂格物,的確是與這些關係不大的,他們探討事物內在的規律,是當成人生哲學的方向來探討的,若是往物理發展,那便是奇巧淫技,為人不齒。

不過,作為一個商人,又能理解匠人價值,蘇檀兒對於此事顯然並無成見。寧毅笑了笑:“無聊的時候做做,不知道兩三年會不會有成果……”

蘇檀兒道:“其實,家中也有幾個老師傅,對這些事情有些心得的,不過……”她不歧視這些,但畢竟匠人地位低下,若是這個相公整天跑去跟對方聊這些,就算那幾位老人家在蘇家比較受尊敬,寧毅顯然也會受到非議,此時欲言又止,好在寧毅也搖了搖頭。

“並不迫切,只是自己沒事時喜歡想想。”

“倒是不知道,相公畫的這些,到底是用來做什麼的呢?”

寧毅頓了頓:“吃的,現在不好說。”

他望瞭望蘇檀兒手中的物件,蘇檀兒隨後也注意到,這才反應過來,看著那隻剩下一小半的皮蛋:“莫非……這個也是相公……”

“嗯,基本上是。”

蘇檀兒愣了半晌,隨後才將那剩下的小半顆皮蛋放進嘴裡,緩緩咀嚼著,咽了下去。寧毅將目光望向遠處的院子,蘇檀兒雙手撐在欄杆上,低著頭,也不知在想些什麼,過得許久,才見她悄然笑了起來,那笑容似是有些恍然,又似是覺得自己做了些多餘的事情。

“其實,相公早就知道檀兒過來要說些什麼,是吧?”

片刻,寧毅點了點頭:“大概總能猜到一些。”

“相公不是書呆子。”

“呵……”

“相公在學堂講故事是有深意的。”

“那個倒的確是隨口說的。”

蘇檀兒不理他,望著遠方,繼續說道:“水調歌頭也不是道士說的。”

“……”

“相公是有才學的人呢。”

“咳,這個真沒有……”

蘇檀兒心中認定了一些東西,此時已經自說自話了,過了一陣才偏頭望過來,這一次大概是提問:“不過,相公那天在賀府,莫非真是看穿了賀家的心思,也猜到了薛家的事情?”

寧毅與她對望幾秒鐘:“若我說是,你信嗎?”

“那相公便是生而知之,檀兒這些年的經驗就全然無用了……”

蘇檀兒皺了皺鼻子,明艷地笑起來。顯然自己已經找到了答案,在這一點上,她其實還是很自信的,這種自信其實也有其根據。事實上在寧毅來說,也並非真是猜對了,他只是碰巧因為一些殘缺的信息片段而與賀家人的想法撞在了一起而已。蘇檀兒能這樣想,寧毅自然也沒必要解釋什麼。

“相公是個怪人呢。”她如此總結著。

“娘子也是吧。”

“嘻。”蘇檀兒開心地笑起來,“檀兒放心了。”

雪落無聲,綿延了整座江寧城,在這萬千擾攘的人世間,這位於笑語之聲像是在某個角落中悄然推開的馨黃窗口,被這片天地溫柔地攏在其中。

武朝景翰七年冬季,歲月彷彿一幅雋永的畫卷,大雪之中,馨寧一片。

*******************

宋茂所在的院落。

房間裡的燈火晃了晃,光影微微搖動在窗櫺上,年輕的男子已經進來請了安。房屋一側,樣貌敦厚剛直的中年男子坐在桌邊,一邊寫字,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與對方說著些閒話,至於說的是什麼,怕是一個字都沒有進到他心中去。

質問自己這個舅舅的事情蘇文興是不敢做的,此時也只得隨著說些話,只希望​​舅舅什麼時候能給句解答。

不知過了過久,外面遠遠的傳來一聲鐘聲。宋茂放下了毛筆,抬起頭來,將宣紙壓好。

“這帖子還未寫完,便回來之後再寫吧。”他笑著站起來,轉身望向了心不在焉的外甥,隨後走過去,沉默了好一陣子:“文興,你覺得,要打敗你檀兒妹子,執掌蘇家,有多難?”

蘇文興心中存的本是寧毅的事情,但聽到這個問題,還是嚴肅地想了想:“不敢欺瞞舅舅,檀兒妹子她……的確能力出眾,若她真的執掌大房,外甥… …一點信心都沒有……”

這話說出來有些艱難,但在舅舅面前顯然坦白才最重要,蘇文興說完,宋茂搖了搖頭,拍拍他的肩膀:“你想得太多了,有一件事你永遠不要忘記,你檀兒妹子,她只是個婦道人家。”

“我……我明白,但是她做的事情,確實……”

“你們啊,為何總想要去打敗她?”宋茂笑了笑,“蘇家如今總是老太公當家,即便老太公過了身,也有老太公的兄弟,縱是旁支,也有話語之權。你要想想,蘇檀兒若真的執掌蘇家,真正獨當一面的時候,她因為女子身份在外界受到的壓力才是最大的。老太公給她機會,如今讓她管理事情,但畢竟還是在你大伯的羽翼之下。你覺得,她在蘇家受到的壓力,比之她將來執掌蘇家,在外界受到的壓力,孰大孰小?”

蘇文興一陣迷惑:“舅舅是說……”

“你們啊,能力不需要超過她,也不需要在商場上打敗她。只要她無法平平安安地接手蘇家,吞掉你二房三房,或是直接壓過你二房三房。這,便是破局。歸根結底,她只是一個婦道人家,她的能力要高出你幾十倍,才能做到你們能做到的事情,而你們只需要維持原狀便夠了。文興,你們二房三房,會安安分分地讓她吞掉嗎?”

蘇文興已然明白過來,此時有些興奮:“怎、怎麼可能,我等豈會坐以待斃!”這簡直是坐著就能贏的仗。

“這道理你父親明白,你三叔也明白,但他們不會與你們明說,怕的是你們這些孩子失了鬥志。你如今既已知曉其中道理,也勿要亂傳。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全力以赴地去做,明白了嗎?”宋茂拍拍他的肩,“走吧,陪舅舅去與你父親母親敘敘舊。”

“嗯。”蘇文興點頭,正要跟上,隨後想起來,“但是舅舅,那寧毅呢……他是檀兒妹子的夫婿,要給她搗亂的話,這豈不是最好不過的機會麼?”

“這件事……”宋茂走到旁邊拿起已經涼了的醒酒茶喝了一口,在腦海中斟酌詞彙,能與秦嗣源、康賢這等人談笑風生的人,管他有無才學,又豈是你這等小毛頭可以易與?多年官場的經驗讓他自動過濾掉一些東西,從不想說重話,但回頭看看這外甥的樣子,想起這些年畢竟是有些真感情,他還是嘆了口氣。

“這件事……旁人如何去做都好,我要文興你置身事外,無論那寧毅有否才學,你都要切記此事。”他頓了頓,說出這個晚上最不想說的一句話,“……免得自取其辱。”

*****************

(第一集*江寧晨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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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暗戰之池第三十四章年節瑣事

爆竹聲聲辭舊歲,總把新桃換舊符。

氣氛熱烈,擾擾攘攘的年關,之後一直到出宵,都有著各種各樣的事情。即便是以贅婿的身份,這些事情也不可能避過,年前蘇檀兒要求寧毅陪同的各種拜訪便是為這一陣子做準備,大房二房,裡親外戚,合作的商戶,各家各戶的串門互訪少不了。若是家中親戚,蘇檀兒與寧毅一同前去便是,若是出門,則大都是跟隨著蘇伯庸,畢竟蘇檀兒此時還未正式接手蘇家大房,年前只是談談生意,年後這類有像徵意味的鎮場子的初訪,還是得由蘇伯庸帶隊的。

年關以前,來回拜訪了許多人的知州宋茂便自江寧離開。而由於宋茂的幾句美言,寧毅此時在蘇府的地位更受重視了一些。下人方面,以前自然不會有什麼僕大欺主的事情發生,但要跟他打交道的人不多,其餘的自然冷漠,這時候熱絡的僕人便多了不少,不過這事情對於寧毅來說倒原是可有可無的。

而在主人方面,什麼三少、四少、五少、六少的對於寧毅就明顯沒什麼好眼色了——以往都只是冷漠以待的,現在不得不警惕起來。當然他們也做不了什麼事情,因為老太公對寧毅明顯更重視了一些。有了藏書樓的那次考試,寧毅的分量明顯重了太多,蘇家人都是知道老太公的心結的,他一直希望蘇家能多少出些文人,稍稍脫去這商人身份。

商人再有錢又如何,一旦出點事情,保不住自己,只是任那些當官的搓扁捏圓。文人就不同,只要有了功名,哪怕再寒酸總會有為自己說話的能力。武朝以武為名,原本也是以武立國的,然而開國之初出了幾次大的動亂,上面吸取了教訓,便以士大夫治天下了,如今也如同寧毅所知的宋朝一般,待士大夫極厚,重文輕武。

寧毅既然讓老太公看到了這點希望,自然便被更加重視起來。特別是在拜年時,老太公與寧毅之間的交談明顯比旁人久了許多,旁人也都看在眼中。主要是老人家想要跟寧毅聊聊讀書啊、學堂啊之類的事情,寧毅也就隨口說些寓教於樂的道理,老太公不懂這些,他更容易接受棍棒出孝子、嚴師出高徒這些,但他當慣當家人的也有個好處,對於專業人士,絕不指手畫腳,樂呵呵地聽完,也只說:“若有不聽話的,儘管管教,怎樣管教都行。”

隨後又感嘆:“子安兄有個好孫子啊……”這裡說的是寧毅的爺爺了。

老太公如今身體不差,精神也矍鑠,如今雖然對孫子孫女們管束不多,看來慈祥安逸、和光同塵,但對於這個家的掌握絕不含糊。如今的蘇家,沒人敢在這樣的事情上隨意觸他老人家霉頭,大年初一的這次談話之後,對於寧毅的白眼、閒話自是少不了,甚至多了許多。但想要動他,給蘇檀兒添麻煩,拆老爺子台的這種心思,怕是少之又少了。

不過,雖然如今學堂已經休了學,偶爾遇上蘇崇華的時候,倒也能感受到對方眼中的一絲警惕,讓寧毅覺得有些好笑。

這些只是感受到的些許變化而已,對寧毅來說,有沒有這些變化,他都未有太多的在意,層次低的人翻不起滔天巨浪來,自會翻白眼的人就算絞盡腦汁做些事情,怕也只能讓人也翻翻白眼罷了。白日裡大抵跑這跑那,偶爾在一些與蘇府有合作關係的商人家中,多少知道寧毅名氣的也會叫些讀書的孩子來與寧毅“親近親近”,這也是善意的,當然對方也只是讀過幾本詩文而已,小打小鬧一番。

從中秋傳出一首水調歌頭之後,寧毅便基本未曾出現在江寧主流的話題圈中,如今水調歌頭每日仍在唱,對他的議論,基本已是失去熱度了。若真說起來,這傢伙今年二十歲,蘇府贅婿,在那毫不起眼的豫山書院教教書,據說還弄了個什麼古怪的黑板,幾乎不與文人才子往來,這種隱士般的生活雖然奇怪,但也頂多說他是個性格古怪的人罷了。

長袖善舞的文人才子或許成名較快,完全不擅此道的宅男型文人也是有很多的,只是類似對方這樣一詞驚豔的情況比較罕見而已。

自從那天晚上的一席交談之後,與蘇檀兒的關係倒是拉近了許多。以往的蘇檀兒是以對待書呆子的方式來對待寧毅的,總是試圖主導局面。初步“理解”寧毅這人之後,她便放鬆了許多,兩個人都是“怪人”,這樣的認知讓她覺得很滿意,主要因為寧毅並不介意她拋頭露面做生意,偶爾跟寧毅談起一些商戶時也更加隨意了一些,有時提起一些難題,隨後跟寧毅說起她的解決方法,並且問:“相公覺得如何?”當然,更多的只是滿足她心中的交流欲表達欲。能夠理解和接受她的人終究是太少了,即便偶爾也能跟小嬋等人說說,但那與自言自語無異,能夠與寧毅這種跟生意無涉的人說說生意,對她來說,自然是一種不錯的放鬆。

寧毅自然附和地調侃幾句,或者露出幾分讚歎的表情來。蘇檀兒便覺得心滿意足。這種表達欲與能力的高低無關,能力再高的人,偶爾也會覺得憋悶,希望心中所想至少能有個人知道,而這個人,最好還是毫不相干的。這與在郊外挖個洞,把心中秘密說完再把洞埋起來的減壓方式是一樣的。

當然,大部分的交流還是些完全不相干的閒話,晚上回去,吃飯、講故事、下五子棋,原本覺得寧毅那些故事未免有些兒戲的蘇檀兒這時候也純粹以放鬆的心情聽起來,偶爾讓寧毅多說一段,或是下起五子棋來得意地炫耀幾句,其實下五子棋反倒是小嬋最有天賦,贏得最多。而寧毅最難纏,他若認真起來,絕不忙著贏棋,對方只要有兩顆棋子擺在一起,他便立刻去堵住,一直堵一直堵,堵到對方心中覺得憋屈,棋盤上擺了一大片之後,才趁著對方不注意的時候展開反攻。

他這種下棋風格最是讓三個小丫頭受不了,夜晚暖洋洋的房間裡,偶爾便傳出嬋兒或是娟兒、杏兒的抗議聲:“姑爺太賴皮了。”蘇檀兒學習能力最強,同樣也不缺乏耐心,她抿著嘴與寧毅枯燥地堵來堵去,看誰熬得最久。有一次兩人把整個圍棋盤擺滿了,打了個和局,三個小丫頭在旁邊竊竊私語,說姑爺小姐是妖怪變的。這情況過得兩天之後,寧毅無奈地笑:“你我何苦這樣自相殘殺……”一臉嚴肅堵棋子的蘇檀兒終於忍不住抿嘴笑出來,隨後又是一臉笑意地將寧毅棋子堵住。

此後兩人才多少養成些默契,彼此下棋不再用這種純考驗耐心的下法了。

蘇檀兒偶爾問起寧毅要做的東西,寧毅也往往比劃一番:“吶,這裡要用鐵皮弄個圓筒,豎著放起來……到這邊可以倒水冷卻一下……不過要求抗強酸,我還得把硫酸,呃,也就是鏹水的濃度提高,問題是沒有抗強酸的容器我就很難提高它,而濃度不能提高的話,我也很難製造出抗強酸的容器來,這就變成雞生蛋還是蛋生雞的問題……不過要製造玻璃也實在不容易……呃,你聽懂了嗎?”

她既然要問,寧毅無所謂,隨口就說。蘇檀兒也只是隨口問問,這時候一愣一愣的:“呃……相公……到底是想要做什麼啊。”

“哦,吃的東西,你如果要具體想的話……大概就跟鹽差不多。嗯,海帶湯,海帶湯的味道很好是吧,我們把一百斤海帶熬成湯,過濾,把水曬幹,大概可以得到很少一點點的跟鹽一樣的東西,不過純度也不高,但是放到菜裡面去的話味道會很好……嗯,就是這個。”

“呃……海帶湯……用一百斤的海帶的精華來做菜……那能做多少菜啊?”

“一碗菜應該沒問題。”寧毅眨眨眼,“所以說消耗太大了,我想另外用一種辦法造出來。”

“……哦。”蘇檀兒點點頭,一隻手拖著側臉,看起來蛋疼——不,牙疼的模樣。如果隨便造點東西出來可以等同於一百斤海帶的精華,聽起來是很厲害啦,不過……海帶湯也不見得有多好吃啊……

“相公是怪人……”最終,她還是誠實地說出了感想。

寧毅想要做的,便是味精。

他以前有過這方面的經驗,至少對於味精生產的現代化工業流程是明白的,但老實說,這流程毫無意義。抗強酸的容器,發酵酶,什麼育菌啊,育晶啊,冷凍啊,溫度控制啊……這些東西在千年後很簡單,在武朝,純屬癡人說夢,偏偏他除了知道最現代化的生產流程之外,就只知道味精從海帶湯中提純的歷史,這中間的跨度,最初的簡單工業製法完全不明白。如果要按部就班地造出谷氨酸鈉來,他首先得引導半個工業革命。

當然,坐以待斃不是他的性格,味精這東西無論如何是要試試的,這幾個月他已經劃出基本流程圖,無聊時思考一下替代方式,年前他就已經在江寧的各個集市中走動,衡量一下這個世界的發展程度,甚至找到了《夢溪筆談》這類書籍研究一番。

當然,一如他與蘇檀兒說的那樣,這也的確是無事時做著玩玩的概念,幾年內他並不期待有成果出現,自然也不會找個團隊一定要把什麼什麼東西弄出來,中間無數衍生產品的出現,意義可大可小,目前做做基礎考察就夠了。除了這些事,他在這個時代,找不到太多有趣的目標來做而已。

當然,其它感興趣的,或者說,比之味精,他甚至更感興趣的事情,還有一樣。

學武功。

正月十五那天晚上與蘇檀兒等人一同出門,他便第一次的見到了傳說中真正的武林高手,雖然不像電視電影裡那麼高,但也的確,相當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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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暗戰之池第三十五章一夜魚龍舞(一)

爆竹連響,燈火如龍。按照武朝慣例,正月十三城中便要上燈,正月十七下,一共燃燈五日,城市舞龍舞獅,夙夜不眠,但自然以十五上元佳節最為熱鬧,雪仍未化,各個燈會、詩會又已經開始活動起來,比起中秋夜的規模猶有過之。

這一天晚上的熱鬧並沒有中秋那晚詩會比鬥的煙火氣,更多的還是自年關以來未完的聚會氣息,如果說中秋的那個晚上人們更喜歡欣賞文人才子們的書卷氣息,更樂見於諸多偶像比拼的風采。上元一夜,人們則更加側重於自己與家人、親朋們的慶祝,吃元宵、猜燈謎、逛夜市,然後,才注意一下那些文人才子們所在的煙雨樓台。

這種情況出現的理由是複雜的,大雪封路,過往客商行人的減少,部分遊學的學子在年前就返回了老家……各種關於詩詞的聚會還是有,但不像每年中秋那樣涇渭分明了,濮園詩會、止水詩會不在上元正式舉行,這一夜通常以麗川書院的學子表演為主,麗川其實也就是江寧的官學,若非中秋有潘府舉辦止水詩會的影響,他們那邊學子的質量該是最高的。

當然,即便許多正式一點的詩會並不舉行,文人才子們還是有大量宴席可以去赴,交流一番年關的佳作,部分麗川的學子也會分散了來參與這些宴會,然後以自己的詩作與同學們搶搶風頭,總之,這一晚更多的,還是年關以來的喜慶氣息為主。

入夜之後,一片繁華,亥時(晚上九點)的鐘聲敲響時,寧毅正與小嬋在朱雀大街附近的小吃攤邊吃湯圓,周圍是有著各種燈謎的花燈,將整個街市照的猶如白晝。

晚上寧毅與蘇檀兒隨著蘇伯庸去一蘇府世交家中赴宴,基本禮數盡到之後,蘇檀兒便與寧毅告辭出來,說是小夫妻到朱雀大街這邊走走逛逛,實際上自然並非全是為此。

蘇檀兒手下的幾名掌櫃今天晚上正在這附近的明秀樓談生意,蘇檀兒心系結果,因此在路上稍稍遊玩之後便到明秀樓對面的一家小茶樓裡找了張桌子坐下,一邊聽著茶樓裡唱戲一邊等待結果。寧毅與她聽了一會兒戲,待到名叫席君煜的年輕掌櫃過來報告初步結果,他便也起身準備到周圍走動一陣。

“逛逛朱雀大街,看看有什麼好吃的,每樣嚐一點。”

“記得給妾身也稍帶些回來。”

蘇檀兒甜甜地笑著,如此對他說,隨後小嬋便也跟了過來,下樓的時候回頭看看,蘇檀兒已然轉成了雲淡風輕的眼神,與那年輕的掌櫃說著說。由於過年前後蘇檀兒也曾領著他到蘇家的各個店舖裡轉過,這個席掌櫃寧毅也見過幾面,有野心也有能力,只是鋒芒於外,還不夠內斂,不過也是相當出色了。這讓寧毅想起多年前自己也年輕的時候,同樣見過不少這樣的年輕人,有朋友有對手,只是到最後,讓自己最吃驚的反倒是那個一向優柔寡斷,跟在自己身後的唐明遠,如此想來,倒是有些諷刺。

不久之後,他便與小嬋在朱雀大街附近,沿著一個個小吃攤的路線嚐過去了。道路兩旁尚有未融的積雪,秦淮河附近有風吹來,但是不冷,整條大街都是熱火朝天的感覺,舞龍舞獅,燈會雜耍,各個攤販的火爐中升騰起來的熱氣。小嬋吃不了多少東西,買了個小燈籠提在手裡,燈籠上一隻貓兒的圖案,當然,這貓的額頭上畫了個“王”字,就姑且認為是隻老虎了。

“姑爺姑爺,那個蜜餞黃連的燈謎怎麼解?”

“會不會是同甘共苦?”

“姑爺姑爺,黃絹幼婦,外孫齏臼是什麼?”

“呵,這個不知道就很難,曹操問楊修的,謎底是絕妙好辭。”

“姑爺,這裡有個好難的,一形一體,四支八頭。一八五八,飛泉仰流……這個是什麼啊……”

“……我怎麼知道。”

“原來姑爺也不知道啊……”

“前面兩個有沒有猜對,你去問了嗎?”

“姑爺說了就對了啊。”

“……過來吃湯圓……吃完湯圓告訴你是個井字。”

“哦,原來是井字。”

對於小嬋實在發不了什麼脾氣,吃幾顆湯圓又轉戰下一攤,這一攤的五香豆倒是小嬋的最愛,買了半瓷杯慢慢吃,小燈籠晃啊晃的,不一會兒,沒頭沒腦地說道:“小姐其實很累的。”

“嗯?”

“剛才啊……剛才小姐在茶樓上,姑爺準備離開,其實很多事情姑爺都知道的,對吧?”

那張小臉有些認真,寧毅想想,笑著點了點頭:“那邊談不妥的話,終究還是得你家小姐拍板,我在那邊,其實也沒什麼用,有時候反而適得其反。”

“果然姑爺都知道……”小嬋點點頭,看寧毅幾眼,又有點欲言又止,但終於還是說道,“姑爺怎麼不幫小姐呢?”

“你家小姐很厲害的,不用操心。”

小嬋想想,隨後又笑起來:“最近小姐很開心。”

“嗯?”

“因為姑爺啊,以前小姐很少跟人說這麼多話……呃,也有說啦,不過不會說生意什麼的還說得很開心,還有姑爺講故事啊,下棋啊……所以小嬋想,姑爺要是願意幫幫小姐,小姐就一定會更開心了。姑爺也知道,小姐她……小姐她畢竟跟小嬋一樣都是姑娘家,出去做事,總有人說閒話,小姐嘴上不說,心裡肯定有很多心事……”

小嬋是真心為了蘇檀兒著想,鼓起很大勇氣才說這個,又怕自己未免得寸進尺越過了丫鬟的本分,讓寧毅有些不開心,不時為難地瞅瞅寧毅,隨後得到的反應,卻是整張臉被寧毅伸手“唔”的揪成了大餅。

“嬋兒幾歲進蘇府的?”

“世碎。”嬋兒遲疑片刻,方才嘟囔著比劃了手勢,待到寧毅放開她的臉頰轉身往前走,她才小跑著追上去,補充一句,“嬋兒是四歲被賣進來的。”

“四歲,真小……”

“娟兒也是,杏兒姐比我們大一歲,當時五歲。小姐那時候八歲。”小嬋對這個沒有避諱,笑得反倒有些甜,“本來那時候真是太小了,人牙子不要的,不過正巧蘇府要幾個小姑娘,小嬋就選上了,家裡本來想把哥哥賣掉的。”

“平時倒沒聽你提起家人啊。”

“小嬋被賣到蘇府,就是蘇府的人了嘛,哪能整天提他們呢。”小嬋低頭想了想,“其實小時候的事情小嬋也記不起太多了,就是餓。聽說本來有個弟弟的,生出來不久就被餓死了,家裡那時候本來是想要賣哥哥的,哥哥總能做點事了,後來賣了小嬋,賣二十五年,家裡得了三十五兩銀子,其實跟著小姐算是通房丫頭,這是有福分的事,多少年才不管呢。現在小嬋每年給家裡寄十兩銀子,哥哥去年成親了,還寫了信來給小嬋,說娶了鄰村最漂亮的姑娘,就是字醜……嗯,小嬋前年回去過一趟,今年三月裡也能回家看看嫂嫂……”

許多事情是如今社會上的常態,小嬋說起來倒也沒有多少傷心的,說到後來便開心起來,隨後又有些心虛了抿了抿嘴:“姑爺……”

寧毅笑道:“所以檀兒就像你姐姐一樣,是吧?”

姑娘連忙點頭,隨後又搖頭,“小嬋只是丫鬟,不敢這樣想的。”

“那她也常常跟你們跟說生意上的事情,也常常跟那些掌櫃說,我就算幫她,多我一個為什麼就不一樣呢?”

“可是、可是……姑爺就是不同嘛……”

“呵,別多想了,你家小姐之所以能跟我說那些,也就是那是因為我不懂,我也不做生意。如果我真能幫忙,那就的確要變成在談生意了。 ”雖然在自己在蘇檀兒面前都是表現單純,但小嬋並不笨,相反非常聰明,對於她為著蘇檀兒著想的些許心機,寧毅並不在意,人之常情。此時兩人在人群中一路朝前走,寧毅笑著:“你家小姐比你想的厲害得多,如果她沒這麼厲害,那幫不幫她也沒什麼用,她趁早收手最好。雖然你當我厲害我也很高興啦,但是也不要……呃……”

寧毅的話音止住,後方傳來小嬋:“姑爺就是很厲害啊。”的聲音,明亮的花燈燈光下,寧毅微微皺起了眉頭,疑惑地看著自己的左手,拇指外側一抹嫣紅的顏色,黏黏的還未乾,這是……血。

哪裡沾上的……

疑惑間回頭看了一眼,街市間燈火輝煌,人群來往,各種喧鬧的聲音絡繹不絕,朱雀大街的那頭,一條黃龍隨著鑼鼓鏘鏘鏘鏘的聲音飛舞而來,熱鬧如常的上元景色當中,幾名衙役混雜其間,似是正在尋找著什麼。

下一刻,血光突兀地綻放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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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暗戰之池第三十六章一夜魚龍舞(二)

寧毅回頭後的片刻,十幾米外人群中發生的,是令得所有行人都來不及反應的突兀一幕。

這時候街道上的行人本就眾多,數十米寬的街道雖然還不至於到摩肩接踵的程度,但各種聲音確實喧囂成一片,道路兩旁還有些孩子在跑動,偶爾往地方放個爆竹,點了就跑,令得附近的攤販行人一陣笑罵,遠處那條黃龍隨著喧天的鑼鼓聲舞過來。這樣的情況下,一般的聲音原本很難引人注意,然而忽然響起的這個聲音,卻並非是喧鬧,而是因為太過淒厲了。

那是“啊——”的一聲慘叫,人之將死時的呼喊聲撕裂了這一片聲浪,由於正好回過了頭,寧毅眼中看見的,還有無數花燈間菁然射出的金屬冷芒,那速度實在太快,像是電風扇的扇葉一樣,在剎那間劃出了兩圈虛影,血花隨著慘叫聲高高地飛過行人的頭頂,一條斷臂沖天而起。

混亂的聲潮,弄得清狀況與弄不清狀況的人,反應過來的與未曾反應過來的,都混合在這一刻。

“呀啊——”

叮叮叮~叮——

吶喊聲,金屬交擊的聲音化為波紋朝四周霎然推開,一道黑色身影呼的旋轉在行人的頭頂上,另一道身影正吶喊著自下方衝來,失去了控制,摔飛出去,撞爆了另一側的桌子與長椅,木屑飛舞間,沖向幾米之外,轟隆隆隆——

撞爆的煤爐,飛起的湯鍋、開水,燃燒的炭火綻放猶如開屏的孔雀,驚散的食客。黑色身影又落了回去,手中的兵器揮斬,旁邊被波及到的兩個燈籠破了,火焰的紋路延伸在空中。

不過是短短瞬間,寧毅或許也屬於看到了卻反應不過來的人,根本弄不懂這是怎麼回事。僅僅十幾米外手臂與鮮血飆升,隨後有人吶喊著朝出手的人衝過來,出手那人跳起也不過是兩米多高,看起來像是體操運動員撐桿跳起後的身影,黑色的衣裙交迭翻飛,下方衝過的人就被她順手轟出了數米之外,撞散無數的東西。

這時候人群才終於是反應過來了,血光與斷臂落下,眾人大叫,小嬋還在問:“姑爺,怎麼了……”被寧毅一把抓住了肩膀拉到了身側,一名感覺不對的行人朝這邊後退過來,被寧毅一把推開。

呼喊的聲音在夜色中炸開了,十幾米外,兵器交擊的聲音密集地響起,有人“啊——”的狂呼,氣氛熾烈肅殺,猶如戰陣上的兩軍對壘,那邊掛著的花燈本就繁密,街道上空像是掛起的蜘蛛網,不時有一盞燈爆開,或是一整條繩索帶著花燈掉下來,地面上有人被劈飛出去,一隻手已經沒了,捂著傷處慘烈嘶喊。

江寧城中偶爾也會出現打架鬥毆,或是兩批人在街頭血拼的,鏢局、幫派、高門大戶的護院,打起來的理由各種各樣,但眼前這突如其來的情景卻不一樣,方才躍起在空中的僅僅是一名女子,而此時來圍攻她的,卻盡是三大五粗的男子,如同江湖人的藍衫短打,身上的滿是過著刀口舔血生活的肅​​殺與血腥氣,但儘管如此,這些人遇上那女子,仍然佔不了上風去。

寧毅望著前方那混亂的場景,周圍人群逃散的速度開始加快了,小嬋雙手箍住了寧毅的腰,口中喊著:“姑爺、姑爺,打起來啦……”急得直跳,她是想要拉著寧毅離開的,但此時寧毅只是單手抓著她的肩膀將她護在身側,前方若有人跑過來要撞上,他便順手推開,人畢竟是多,那邊身影的晃動看也看不清楚,好在終究是漸漸地清場了。

道路上散開了一個半徑十幾米的大圈,但混亂比之剛才也未有減弱,兵器、慘叫、火焰隨著掉落的花燈燃燒在道路上、孩子在遠處大哭、人群中的大喊,尋找著同伴的,也有人被推倒了努力爬起來,前方綁在一棵樹下的一匹老馬驚了,掙扎狂嘶,空氣中響起聲音:“武烈軍緝拿兇犯,閒人散開——”一個人胸口被那黑衣女子手中長劍刺穿,飛退出十幾步轟然躺倒在地。

儘管說起來被五六人追殺還是游刃有餘的狀態,但那廝殺的場面也並非像是電視裡武俠片一般的優雅,女子手中的劍看來不過是半米多一點的長度,比匕首或是寧毅見過的軍用砍刀長,但是比一般的長劍短,看起來劍身寬一點,笨一點,估計也照顧了劈砍的耐久性。女子身形高挑,但顯得有些單薄,黑衣黑裙,面上還蒙了面紗,攻擊不多,只是叮叮噹當的格擋,小範圍的奔跑躲避。

參與攻擊她的幾個人中有一名身高達兩米的大漢,拿著桌子甚至旁邊木棚的立柱當武器,這時候她甚至會躲得有些狼狽,但每一次出手幾乎都能有成果,她這樣長的劍,要刺穿敵人的身體並不容易,但那出劍的力道極大,單薄的身影持著劍,簡直像是合身全力地撞過去,一劍就到底,也是因此,方才被刺穿那人也是被撞飛出了十幾步才倒下。

短短的片刻打鬥中,女子的黑色衣裙之上就已經滿是斑斑點點的血跡,絕大多數都是敵人的,但她之前很可能已經負傷了,否則寧毅的手上也不可能沾上一點血跡。不過這時候看不出來,視野清晰之後,出現在寧毅眼前的,便是那女子拖著一名受傷敵人的頭髮不斷後退的情景,陣陣喧囂中,被拖在地上的男子不斷吶喊、揮手蹬腳想要抓住女子的手,但這樣激烈的情況下抓了幾次都沒能抓住。

前方已經有兩名同伴衝過來,但是被他擋住了,側面的大漢掄起一張桌子就砸了過來,女子本就後退迅速,這時候手上猛地用力,雙腿一蹬,地上的男子幾乎被她拉得凌空飛了起來,女子的身體落地,翻滾,桌子幾乎從她的頭頂掠了過去,她轉了一圈又開始站起來,被拖著的男子身形也落在地下,灰塵四濺,他頭髮也被揪了一個圈,女子站起來的時候,嘩的連頭皮都被撕開,鮮血肆流。女子一腳踢在了他的背上。

前方兩人衝來,這同伴卻陡然從地上被踢得站了起來,連忙伸手去扶,後方黑衣女子的劍尖刷的透了過去,直刺對方胸膛。

“啊——”伸手按住同伴肩膀的男子大喊起來,飛快地後退,三個人如同夾心餅乾一般推出了十幾米,沖散了一團由花燈燃燒而引起的火焰,光芒點點中轟然倒地,女子一個空翻拔出了劍,倒在地上的男子用力推開了上方已經被刺穿的同伴:“殺了她!”他胸口已經被劍尖刺入一點,小腿在方才的飛退間被幾根竹籤刺了進去,此時鮮血淋淋,好不狼狽。

一條梭子鏢從不遠處射來,刷的在黑衣女子的肩膀上帶出一蓬鮮血,隨後,一名手持大刀的藍衫男子也逼近過來,刀光斬舞,逼得女子不斷飛退。

火焰耀動,煙塵滾滾,馬聲長嘶,綁在不遠處樹下的老馬此時也掙脫了繩索,混亂的打鬥現場中瘋狂地衝了出去,直奔向還在吶喊猶豫,來不及奔走的人群,騷亂已經擴展出去了,眼見那老馬奔跑過一半的距離,一道光芒刷的飛了過來,在空中盪出微妙的弧線,噗的刺進了老馬的腦袋,是那黑衣女子將手中的劍當暗器射了出來。

奔行的老馬如受雷擊,身形在空中“嚶——”的一聲,藉著慣性仍在朝前衝出幾米,隨後才轟然巨響,鮮血如泉水般的從它的頭上湧出來了。

那邊的打鬥未有半點停歇,刀光之中,已經失去了武器的女子不斷躲閃。陡然間,那黑色的裙擺如同蓮荷般的晃了一圈,持刀揮下的男子踉蹌後退,痛苦難言,撩陰腿。而在旁邊,另一名手持雙刀的藍衫人也撲了過來,試圖將女子逼開,然而下一刻,女子只是前進。

雙刀揮在空處,手持單刀中了一記撩陰腿的男子在明白自己成了目標的瞬間試圖揮刀躲避,然而持刀的右手陡然被夾住了,膝蓋那裡傳來“咔”的一聲響,小腿被蹬斷,完全扭曲了過去,痛楚傳入腦海的那一刻,一隻白皙的手掌在眼前陡然擴大。

黑衣女子的衣袖很長,打鬥之間,幾乎看不見她的手,直到這時,才能看見那白皙的手臂刷的從衣袖裡刺了出去,衣袖像是鞭子一樣發出震動空氣的響聲,女子握拳,指節直衝對方的眼睛。

砰——

波紋一般的力道隨著眼睛直接傳了進去,旁邊持雙刀的男子揮刀斬來,試圖救援,然而那一刻,女子出手如電,身形也隨之繞去了對方身後。

啪啪啪啪啪啪——

眼睛、鼻樑、喉結、太陽穴、脊椎、後腦,當那雙刀男斬過來時,女子早已繞去了這持著單刀的男子的身後,手掌揮著衣袖如鋼鞭般的自空中砸下,一掌拍對方在百會穴上。

“呀啊——”

手持雙刀的男子紅了眼睛,刀光揮舞如車輪,寧毅遠遠的看不清楚情形,然而在他身前,乒乒乓乓乒乒乓乓的無數火花濺出來,幾秒鐘後,一柄大刀陡然自他的背後刺了出來,當著人身體倒下,身形單薄的黑衣女子站在那兒,手持大刀,鮮血滿身地朝這邊望過來。

身高兩米的大漢抓起一張桌子就揮了過去,那女子卻已經不再躲避,單手在空中一揮,將那力道轉了九十度朝旁邊砸了出去,拖著大刀就衝了過來,大漢另一張桌子才剛剛揮舞起來,那邊已經升起了刀光。

轟——

那單刀男的刀本就沉重,看起來幾乎是以鬼頭刀的重量製,以女子的身形,拖在身邊看起來都有些怪異,然而此時的這道刀光,直接劈碎了那張桌子,大漢的整個胸口骨骼都被劈爆,大刀嵌在裡面,與他一同轟然飛了出去在,桌子的碎片還在空中飛舞,那女子的滿頭長髮也張揚在空氣中,她已經如鬼魅般朝著老馬死去的這邊衝了過來。

這時候整個現場就剩下兩名藍衫男子還活著,那邊小腿受傷的才剛剛爬起來不敢衝上,這邊使梭子鏢的也是從頭到尾的遊走,眼見女子衝來,那梭子鏢在空中呼嘯著瘋狂旋轉,然而女子直接與他拉近了距離,空中飛舞的彷彿雜亂的線團,兩道身影沖在一道,倒地、翻滾,女子一個轉身,跨步站起來,鮮血彷彿圍繞她的身體轉了一圈,使梭子鏢那人喉嚨已經被割開,梭子鏢的繩索落在了女子的手上,黑色的裙擺動了一下,那長長的飛鏢拖著繩子,刷的飛過了十餘米的距離,嵌進最後那名小腿受傷的倖存者的腦門裡……

這整個打鬥過程維持的時間並不算長,區區三四分鐘,周圍的人群已經散的更開了,喧鬧的聲音也已經安靜不少,幾名衙役捕快拔出了刀遠遠的不敢過來,女子也不管他們,她此時渾身是血,走到老馬的屍體邊,濃稠的血液已經流了一地,她伸手拔出自己的劍,拿出一塊布來擦了擦,刷的一下,反手收入後背。

寧毅與小嬋也退了不少,但此時就在不遠處看著這一幕,整個身體都有些戰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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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暗戰之池第三十七章一夜魚龍舞(三)

花燈點起的火焰在街道之上一簇簇的燃燒,老馬的屍體之下,鮮血早已流淌成一個淺淺的池子,地面上鮮血、伏屍,散落的各種雜物狼藉成一片,當那黑衣女子朝著相鄰的一條街道奔去之時,幾名持刀的衙役捕快根本不敢有絲毫阻攔。

寧毅舉步想要偷偷跟上去,這才發現小嬋正死死地抱住了他,其實兩人相差也不過是一個頭的高度,只是小嬋此時蜷著身子躲在他身側,就顯得有些矮。寧毅望過去時,小嬋也正皺著小臉望上來,她抱著​​寧毅叫了好久,拉也拉不動,快要哭出來的樣子。與寧毅目光碰在一起時,眼睛和嘴巴才陡然圓了,愣了一秒鐘,表情可愛,隨即陡然低下頭。

寧毅撇了撇嘴,隨後才拍拍她的肩膀:“走了。”

小嬋連忙放開了手,寧毅朝那條岔路走過去,小嬋跟了幾步,清醒過來,搖了搖頭:“不對,姑爺你要去哪啊?”

“看熱鬧……”

“不行!”

小嬋陡然跳了起來,揪住了寧毅的衣角:“不要啦,姑爺,那個女賊好厲害,姑爺我們去吃東西啦,小姐還在等我們呢……”

“沒事的,我就遠遠地看……”

“不要啦,那個女賊都已經跑掉了……”

“哪有那麼容易……呃,她如果真跑掉了反正我也看不到啊……”

砰的一下,小嬋從背後將寧毅抱住了,兩隻手箍得緊緊的,手上的五香豆灑了寧毅一身,腦袋在寧毅背​​後拼命搖:“不行啊,姑爺,不許去……”

寧毅站在那兒,一時間無語問蒼天,隨後看看周圍:“小嬋,你這樣抱著我,成何體統。”

方才情況混亂,大家都在看打鬥,寧毅將她護在身邊倒是沒多少人注意,這時候聽得寧毅說話,小嬋反應過來,身子一僵,頓時如同觸電般的放了手,但隨即還是死死地拉住了他的衣角,小臉紅撲撲的,寧毅笑了起來,伸手往小嬋頭上揉了揉,頓時將她的頭髮弄亂,一個包包頭的頭巾脫落了,半邊頭髮散成了馬尾辮,小嬋嘴巴一扁,寧毅舉步向前走去:“沒事的沒事的,就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罷了。”

“姑爺啊……別去啦……”

此時街道那頭又有藍衫短打的武烈軍人趕來,小丫頭拉著寧毅的衣角,亦步亦趨地跟著,神色焦急想哭,圍著包包頭的頭巾也掉了,伸手拿著,綁不上去,模樣煞是可愛。

那黑衣女子方才打得渾身是血,若是一路奔行,肯定會引起恐慌。不過,稍稍有些混亂的情景僅僅持續了接下來的一條街,當寧毅與小嬋過去另一條街道時,行人驚惶的情景已經沒有了,顯然那女賊要么是進了周圍的店鋪宅邸,要么是很快地找了個變裝的方式。不過,經過某個茶攤時,才聽得有人也在議論方才朱雀大街那邊的打鬥。

“……聽說那女刺客在飛燕閣行刺武烈軍的宋憲宋都尉,雖然沒成功,但可是殺了十幾人才走的,嘖嘖,血流成河啊……方才在朱雀大街那邊打了一場,現在又不見了。這等高來高去的綠林強人,哪是他們留得住的……”

武烈軍衛戍江寧一帶,口碑算不上好,那都尉宋憲到底是何許人也普通人自然不清楚,只不過當官的有幾個好人,市井間說起來,自是大快人心的感覺。不過真要說高來高去就完全留不住那也不可能。附近的人流當​​中,偶爾看見那些藍衫短打的身影,這應該是武烈軍中最精銳的一批人了,數量不可能多,但依舊在尋找那女刺客的蹤跡,寧毅偶爾觀察一下他們尋找的路線,隨意跟著。

小嬋這時候已經放下心來,跟在寧毅身旁偶爾小跑幾步,一邊弄她那散掉的包包頭,一邊板著臉賭氣:“姑爺找不到姑爺找不到姑爺找不到……”

有關飛燕閣的刺殺,朱雀大街的打鬥,只是這個夜晚發生的小小插曲,波瀾只在一定的範圍內掀起,也只在一定層次的人群中傳播。即便武烈軍再有來頭,也不好在正月十五這樣的日子封城或封路找人。在這個新聞基本依靠口耳相傳的年代,絕大部分的人,依然在繼續著他們的活動與慶祝。

與烏衣巷大概隔了一條街左右的舊雨樓,是由江寧首富濮家所經營的規模最大的酒樓之一,高五層,佔地面積廣大,雖說是酒樓,但是在這裡你想要的娛樂幾乎沒有找不到的。濮家自從往書香門第方面發展之後,一部分的產業也融入了高雅書香的氛圍,這棟樓是經營得最好的一處。

整棟酒樓呈四方的口字結構,中央的天井寬大,因此並沒有照明方面的問題。其間假山亭石,奇木花卉,佈置雖小卻極是精美。若有需要,這些東西還可以移開,搭建出一個臨時的舞台。酒樓外側也有圍牆圍起來的一片房屋以及綠化的草木,從上方望下去,令人賞心悅目。酒樓之上各種充盈著書香氣息的文字書畫、名貴的屏風、用作擺設的瓷器、漆器等等等等。

濮家在這棟樓上花了大價錢,而為這棟樓打出來的名氣也不負所望,有錢、有家世,也覺得自由有文采的人常以過來這邊宴請一次賓客為榮,類似知府大人之類的高官若是於府外宴客,也常常會選擇過來這裡。但自然,有錢才是硬道理,兩袖清風的文人便只能是受人邀請時過來。這棟樓已經算得上是金錢與風雅的最好結合了。

今天濮家便在這裡宴請了諸多才子。畢竟此時天氣尚未回暖,河面上風大,六船連舫是不太好弄了,這次的聚會其實也類似於另一個濮園詩會。以濮家的濮陽逸為首,按照濮園詩會的規格邀請了許多人過來,不過這次倒沒什麼人帶家眷,位列秦淮四豔的綺蘭大家作陪。這兩三年來,名妓綺蘭也算得上是濮家的招牌了。

宴會氣氛比之中秋的濮園詩會要隨意一些,但大家依然詩性頗濃,除了之前就與濮家有關係的幾名才子以及薛進之流,​​今天還有一位名氣頗大的人過來,這人在江寧年青一代常與嚴謹穩重的曹冠齊名,但性格灑脫,詩作也常常天馬行空,被人稱為有唐時遺風,他便是中秋時參與麗川詩會的才子李頻。

李頻這人的名氣比之濮家能請到的幾人要大,但當然,都是年輕人,差距什麼的也很難衡量,旁人說起濮家,頂多因為銅臭氣息多扣幾分,看起來就比止水詩會、麗川詩會的那些才子低了幾個檔次。這次他會過來這裡赴宴,眾人其實都很奇怪,但其實能請到他主要並不是歸功於濮家的財力,而是因為這廝年前曾在豫山書院聽了寧毅幾個故事,蘇崇華與他便認識了,但誰也想不到蘇崇華的面子竟會大到這種程度,平日裡宴請一番不算什麼,但上元佳節這樣的日子能將李頻請來,濮家頓時覺得面上有光。

其餘的那些才子原本覺得李頻過來可能搶了自己的風頭,但好在李頻這人低調,今日也只是隨手作詩,雖也是好詩詞,但並不會蓋了大家的光芒,他說笑間也是進退有禮,不多時便讓人覺得自己也成了對方朋友而不是對手,與有榮焉一般。綺蘭這人有著專業的交際手腕,自然也不會親近李頻一人,相對於他旁人,反倒對這才子有些疏遠,長袖善舞間,也能很好地控制住局勢,場面熱烈,和樂融融。

麗川詩會以及其它一些聚會中透出的詩作依然會源源不斷地匯集過來供大家品評,這邊的眾人詩興也濃,雖然詩作及不上麗川,但李頻偶爾調侃那些麗川才子幾句,旁人也就覺得那邊的才子倒也不算什麼了。宴會觥籌交錯,偶爾行酒令,品詩詞,綺蘭姑娘彈琴歌舞一曲,時間快到亥時三刻時,濮陽逸過去與李頻說話,同時與蘇崇華,過來的薛進說笑幾句。

不一會兒,談起去年中秋的那首水調歌頭,隨後問起寧毅的事情來。濮陽逸說得隨意,但其實他早就想請寧毅過來這詩會上增增聲色,蘇崇華笑著說起寧毅在蘇家的一些事情,又談起年前宋茂的考校與誇獎,其實對於寧毅,他以前是抱著無所謂的態度,但現在心中警惕起來了,最主要還是怕對方搶了他這個豫山書院山長的名頭,畢竟他經營這麼多年沒有起色的書院,寧毅一來就教了批好學生出來,這對他來說,根本與打臉無異,又看見蘇太公對寧毅的器重,心中自然擔心。不過表面上,自是做出談論小輩、與有榮焉的態度。

“假的吧,我可不信。”薛家跟蘇家一向不睦,薛進此時也不再掩飾太多,“我年前可是聽說,那水調歌頭是他聽一道士吟出來的,嘁……他竊為己用而已……”

“哈哈,薛兄你又拿此事來說。”薛進話音落下,另一個聲音自旁邊傳來,這卻是烏家人。江寧布行三家,薛家與蘇家一向不爽,但作為行首的烏家與這兩家關係都不錯,來人是烏家的二少爺烏啟豪,與蘇檀兒、薛進都認識,過年蘇檀兒拜訪烏家時,寧毅與他也有過一面之緣,這時候笑著:“道士這說法,說出來可是沒多少人會信。”

旁邊濮陽逸笑道:“我也是不信的,不過對這立恆老弟,我倒真是心慕已久,蘇山長,下次可得與我引薦。”

隨後話題自寧毅這名字上移開,眾人又說笑了一陣,綺蘭表演了一曲歌舞,烏啟豪在窗戶邊往外看了一陣之後,卻是笑著轉了回來:“濮陽兄,說來真是巧了,你我方才所說之人,此時似正在樓下盤桓,蘇山長、李兄、薛兄,我上次與立恆只有一面之交,也未能確定,你們且來看看……”

他這話語其實周圍小半個廳堂都能聽見,頓時便有人感興趣聚過來:“烏兄如此感興趣,說的到底是何人?”

“立恆?此人莫非是……”

這議論不多時便傳遍了整個二樓聚會大堂,內側的窗戶邊,烏啟豪與幾人站在那兒看了幾眼,伸手指去:“諸位看看,似乎便是那人,他旁邊那丫頭,不就是檀兒妹子身邊的丫鬟小嬋麼?”

樓下天井的假山附近,寧毅與小嬋正在有些無聊地閒逛著,一片花燈之中,打量著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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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4-17 17:05:50 |只看該作者
第二集暗戰之池第三十八章一夜魚龍舞(四)

上元夜,舊雨樓。

四個月前的中秋夜,水調歌頭詞作一出,驚艷江寧。甚至有人說,此作一出,接下來幾年的江寧詩會,都難有​​人再做好中秋詞。到得如今,這首明月幾時有在各個飲宴歡聚的場所中仍是每每被唱起,四個月的時間不足以沖淡這首詞帶來的震撼,甚至隨著時間的過去,只會越傳越廣,甚至東京、揚州這些地方,這首詞作也屢被傳唱,名聲愈盛。然而當時間過去,最初在江寧範圍內有關於詞作者的討論,卻漸漸被沖得淡了,太久沒有消息傳出來,就算是認為對方抄襲之類的猜測或負面評論,說得幾次,也已經沒什麼議論的心情。

即便是上元夜,方才濮陽逸與蘇崇華等人提起寧毅,也只是小範圍的討論。如果要作為一個話題跟所有人說,那是沒什麼意思的,你要說人家是隱士、是狂生,反正人家整天教書又不鳥你,也是因此,這幾人到得窗戶邊朝外看時,大部分人還是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的。那邊的綺蘭大家方才歌舞了一場,這時候坐在那兒一邊休息一邊與幾名才子言笑晏晏,注意到這邊的情況,小聲地與身邊人詢問起來。

整個聚會場中皆是這等情況,竊竊私語一陣之後,才有人穿過去:“似是那寧毅寧立恆此時身在樓下。”

“作那水調歌頭的寧立恆麼?”

“濮陽家竟連此人也請了來?”

“那蘇家不過經營布行生意,濮陽家江寧首富,這面子怎能不給,只是……倒聽說此人沽名釣譽……”

“他從不參與這等聚會倒是真的,不過據說談吐卻是很大氣……”

眾人小聲議論間,綺蘭也只是笑著聽著。水調歌頭這詞她也唱了許多次了,不過這等集會,似她自然不可能將心中的好奇什麼的表露出來,只是順著旁邊人的話頭說上幾句,偶爾朝濮陽逸那邊看一眼。

窗戶邊,蘇崇華等人已然認出了下方的寧毅,薛進笑笑:“那不是小嬋還是誰,前面就是立恆嘛。”濮陽逸倒是往蘇崇華那邊看了一眼,蘇崇華這才笑起來:“果然是立恆與小嬋那丫頭。”

薛進探頭看了看:“不知道他們在幹嘛,叫他上來嘛。”烏啟豪道:“看樣子似是有事。”他們這樣說著,濮陽逸一時間也在思量,過得片刻,蘇崇華倒是笑道:“既然適逢其會,叫他來一趟倒也無妨了,上元夜,能有何時,無非是隨處閒逛而已……”

蘇崇華是寧毅的頂頭上司,這樣一說,濮陽逸才有了決定,看薛進似乎想要直接叫人的樣子,連忙說道:“豈能如此,豈能如此,以寧兄弟的才學,自是由我親自去請,諸位稍待。”一旁的烏啟豪道:“我與你同去。”

當下兩人與周圍眾人告罪一番,推門下樓,廳堂裡一時間盡是議論寧毅過來將會如何的竊竊私語聲,有關對那寧毅才學的種種猜測,到得此刻,便又再度浮了上來。薛進冷笑一番,與身邊幾個熟人說幾句話,然後微感疑惑地望望蘇崇華:這老東西搞什麼鬼……蘇崇華對他沒什麼好感,拱手回坐,與微笑旁觀的李頻交談起來……

“姑爺跟~丟~了!姑爺沒~找~到!”

樓下的中庭之間,小嬋抑揚頓挫猶如唱歌一般的說著話,這聲調中多少有些幸災樂禍,但更多的還是為著寧毅找不著那女賊而放心下來。這一路過來,她的包包頭扎不好,乾脆連另一邊的綢布也扯了下來,散成兩條清麗的羊角辮,一邊走,那髮辮一晃一晃的,依舊是乖巧懂事的丫鬟形象。

寧毅知她心事,這時笑了笑,一回頭,小嬋以為姑爺又要伸手弄亂她的頭髮,雙手輕輕扯著自己的兩條辮子連忙退後幾步,臉上抿著嘴笑得開心:“誰說我跟丟了?”

“姑爺就是跟丟了。”

小嬋回一句嘴又笑,寧毅翻了個白眼:“我們走著瞧。”目光朝某個方向望​​過去。

事實上他還真沒跟丟,只是小嬋的擔心他明白,她既然以為自己跟丟了而開心,那便由得她這樣以為最好。此時這座酒樓當中一片熱鬧的氣氛,看來諸人慶祝,和樂融融,但其中的許多細節,逃不開寧毅的觀察。

隨著武烈軍的一些人追蹤過來,按照那女賊可能逃逸的路線以及武烈軍軍人的分佈,自己與小嬋應該是一直咬在後面,落得不遠。舊樓的後方圍牆有一層積雪不正常塌落的情形,正門前方有兩名武烈軍的軍人在與酒樓的護衛交涉,此時才被允許進來,而方才寧毅與小嬋繞過半圈,注意到有一件類似雜物室或是休息室的房間似乎是被人強行打開了,寧毅特意找一名小廝說了幾句話,讓他注意到那邊的情況,這時候那小廝似乎也在有些慌張地跟一名主事說話,手上拿了些紅色的東西。

那可能是染血的布片,可能是被換下來的整件血衣,但是遇上這類事件,在稍微弄清楚情況之前,酒樓是不好報官或是做其它方面事情的,最主要是怕大驚小怪攪了今晚的生意。先不說這裡人還不清楚朱雀大街或是飛燕閣的事情,哪怕知道是刺客,只要與自己無關,讓她自行離開便是,若是衙役、軍隊被調過來,不光今晚的生意要黃掉,到最後可能還要背上干係被敲一筆。因此暫時酒樓也只能自行調查,提高警惕。

兩名武烈軍成員之後,又有兩名成員自門口進來。他們在注意著周圍的可疑,酒樓的管​​事也叫了幾個人過來,叮囑一番,隨後這幾名小廝打扮的人也分散開了,同樣是在不動聲色地探查著內部的不正常。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寧毅只要跟在這些人後方看著局勢,安安靜靜地當一隻好黃雀就夠了。

自聽說氣功內功的神奇之後寧毅便一直想要見識一下,半年多了,這才見到一個看起來有真材實料的,他是絕對不肯放過的。接下來能怎麼樣還很難說,但只要有機會,辦法總能想到,隨機應變就是了。只是他未曾想到的是,待到從一樓去往二樓的途中,自詡黃雀的他倒是被兩名完全不在計算的獵人給堵住了。

“寧兄,小嬋,真是巧遇。”從樓梯上下來,首先在轉角處跟兩人打招呼的,是有過一面之緣的烏啟豪,隨後,另一名年輕男子也是拱招呼:“立恆賢弟,久仰,在下濮陽逸。”這人是第一次見,但名字倒是聽過了,濮陽家的接班人。

當下又由烏啟豪一番介紹、寒暄,寧毅這才知道上方正有另一場濮園詩會在舉行。他自是不打算去的:“抱歉抱歉,在下尚有要事,詩會倒是不便去了,兩位盛情……”客套話沒說完,烏啟豪已經親熱地挽起了他的手,擺出了幾分熱絡且豪邁的態度:“既然來了,怎能不上去坐坐,看賢弟也正要上樓,莫非樓上也有邀約?哈哈,此事倒是不妨的,耽誤些許時間,讓濮陽兄著人上去知會一聲便是,何況此時詩會當中蘇山長,李頻李德新等人都在,大家仰慕賢弟才學,賢弟若過門不入,可不是交友之道… …賢弟且去露露臉便是,若真有急事要先走,大家自會體諒,哈哈,說起來,濮陽兄也是念叨此事好久了呢……”

烏啟豪親熱地拉了寧毅上樓,那濮陽逸則是溫文爾雅,說話得體。那詩會便在二樓一側,寧毅既然上了樓,一時間還真是推不過了,回頭看看,小嬋也是蹦蹦跳跳的有些高興,被他目光一掃,頓時抿著嘴讓表情變得含蓄了一些,眼睛純真地眨啊眨的。

這丫頭……

小嬋的心思一看便知。偏過頭往往那廳堂內瞧瞧,薛進的那張笑臉赫然在其中,他這半年來與秦老等人來往,自己也看了許多東西,若是小場面倒也無妨了。只是眼下卻真不是時候,回頭看看幾名藍衫武烈軍人的位置,又環顧一下樓中那幫小廝的情況,微微皺了皺眉。

隨後,便又是各種各樣的寒暄、打招呼,座中才子數十,有印象的少沒印象的多,真認識的也就是李頻、薛進、蘇崇華等人。待到濮陽逸介紹一番,那久聞其名的名妓綺蘭也站起來與他行禮,道“久仰公子大名”之類之類,這女子十八九歲的年紀,長得倒是漂亮,寧毅也只是拱手:“幸會。”

“在下真有要事在身,今日不便久留,諸位……”

機會稍縱即逝……雖然說這也未必能稱得上是機會,但對寧毅來說,跟這樣一幫書生聊天論詩甚至還參與這些低段數的勾心鬥角哪裡比得上武功有趣。寧毅倒也不是什麼想要突破人類極限的浪漫主義者,若真是純粹追求力量什麼的,他以前就多少了解過一些軍隊特種兵的訓練方法,要豁出去練出一身硬氣功什麼的倒也不是沒有可能。只是太多的東西他都已經見識過,這古代有的,千年之後都有,但唯一沒見過的,便是這所謂的內功。當下便直接地開口告辭,話沒說完,便有人說了起來。

“寧公子一身才學,當日濮園詩會,一首水調歌頭驚艷四座。今日上元佳節,亦是濮陽家舉行詩會,寧公子何不再留下一首大作,也讓我等日後說起,與有榮焉哪。”

“沒錯,寧公子若再留一大作,日後必成佳話。”

這便算是赤裸裸地挑戰了,寧毅微微皺眉:“改日,在下今日確實有事在身。”

“有什麼急事,可以說出來,我等或可幫上寧兄。”

“沒錯,君子坦蕩盪,寧兄若真有急事,但說無妨。”

隨後便有人小聲地說出來:“這人莫非是看不起我等……”

“太過狂妄……”

“怕傳言是真……”

語聲不高,但恰恰也能傳入眾人耳中,前方坐席上,綺蘭以旁觀者的身份看著這一切。她是知道濮陽家求才若渴的心理的,這寧毅的名聲從一開始便是模棱兩可,但濮陽逸仍然對其抱有希望,畢竟沽名釣譽之徒這幫二世祖中太多了,若對方真是有才,那拉攏過來便是大收穫,不過依現在的情形看來,怕是沒有這等好事了。看看寧毅的模樣,亦是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有些嘆息。

寧毅偏過頭望瞭望窗外,兩名藍衫男子正從對面走廊經過,還沒轉回來,薛進陡然跳出來,擋住了他的視線。

“寧兄,讓小弟來說句公道話,這樣可就是你的不對了。”薛進笑得開心,“中秋夜那首水調歌頭,足以證明寧兄你有大才,今日聚會,大家方才才說起你的名字,都是真心仰慕,贊口不絕。外間也有人說寧兄你沽名釣譽,水調歌頭只是剽竊,小弟是從來不信的。今日我等說起你你便到了,這邊是上天注定的事情,是緣分!小弟也知好詩詞絕非隨口能成,寧兄也可在此稍待片刻,待到有些靈感,隨便作一首,也不一定要水調歌頭那樣的絕妙好辭嘛。只要有一首,下次小弟在街上若再遇上有人拿此事非議寧兄,小弟絕對大耳瓜子抽他!叫上十幾二十個家丁,打他!把他抓進衙門,以毀謗他人聲名告他,叫知府大人折騰他!哈哈,如此豈不快哉!”

薛進說得手舞足蹈,寧毅看著他表演,卻也是笑了出來。

“總之,我等正是及時行樂的年紀,今日諸位兄長高賢在座,綺蘭大家作陪,如此盛意拳拳,能有什麼急事?若真有急事,一切損失我背了!若要道歉,小弟陪你去,負荊請罪嘛,是不是?”

他這話說完,另一側,滿堂的竊竊私語中,也有一個聲音響了起來:“立恆,既然大家都是這樣說,你便不要推辭了。年輕人懂得韜光養晦是好,偶爾也得露露鋒芒,今日便稍稍放開些,表現一番,如何?”

寧毅回過頭去。

慢條斯理的話語,正是來自蘇崇華此時一臉和煦笑容的蘇崇華,彷彿是為著豫山書院出了這樣一個小輩而高興的樣子。寧毅目光掃過,臉色陡然冷了冷,隨後,嘴角拉出一個笑弧來,那笑容看在蘇崇華眼中,竟似有幾分如同蘇太公發怒時的威嚴,又有著絲絲的詭異。蘇崇華竟完全看不出這表情是什麼意思。

蘇崇華臉上努力維持著笑容,好在那邊薛進也繼續說了起來。

“寧兄,你這種反應到底是何意思?老實說,近日小弟聽說有一傳言傳得沸沸揚揚,傳是你親口對蘇家長輩所言,說你那水調歌頭乃是幼時聽一遊方道士吟唱。小弟本是不信的,寧兄品性高潔,豈會如此!只是抵不住眾聲濤濤。寧兄,若真有此事,便是小弟看錯了你,你今日若真要走,便從小弟身邊過去!小弟絕不阻攔!只當認錯了你這個人!”

他這話在邏輯倒是沒什麼可取的,只是說得義正辭嚴的模樣,寧毅真要走,第二天就要把剽竊之名給坐實了。話音落下,廳堂內有些安靜,旁人等待著寧毅的反應,濮陽逸想要解圍一番,一時間也不好說什麼。隨後,只見寧毅一轉身,便從薛進身邊走了過去,口中說的卻是淡淡一句:“也好。”

薛進回頭正要說話,卻見寧毅直接走到旁邊一張矮几前,拿起了毛筆。這聚會本就是詩會,筆墨紙硯隨處都有,矮几那邊原本還有一個人坐著,一副幸災樂禍的笑臉,這時候微微僵住,寧毅將毛筆筆鋒浸入墨汁當中,停頓了一秒。

目光穿過眾人,朝蘇崇華那邊投過去,就在蘇崇華身側不遠的桌旁,一名青衣侍女正在為空了的酒杯斟酒,天氣冷,這等侍女穿得也比較厚,但那道身影輪廓,寧毅卻隱約認出了一點。

想不到……還真沒跟丟……

小嬋原本聽了薛進等人的說話就有些生氣,但這時候卻是有些驚喜,跟了過來。李頻等人此時也跟了來,毛筆在墨汁中浸了兩秒鐘,朝宣紙落下:“也好,今日上元佳節,諸位既然如此盛意,小弟也不敢藏拙,獻醜!”

目光跟隨著那侍女的背影,毛筆在紙上刷刷刷的寫起來,但畢竟不是鋼筆字,即便以狂草揮毫,寧毅寫得也不算快,李頻在旁邊看著,片刻後,幫忙將寫了的字念出來。

“青玉案……元夕……”

他的語氣清朗,整個廳堂內都聽得清清楚楚,又過得片刻,觀看的容色與站姿都變得正式起來,復道:“東風夜放……花千樹——”

這青玉案的第一句,大氣鋪開!

薛進、蘇崇華,瞬間變了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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