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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duol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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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憤怒的香蕉 】贅婿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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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4-17 17:07:52 |只看該作者
第二集暗戰之池第三十九章一夜魚龍舞(五)

東風夜放花千樹。

舊雨樓二層廳堂,李頻清朗的聲音傳入眾人耳中,旁邊的案几上,寧毅刷刷刷的舉筆疾書,只這第一句念出,便有許多人臉色變了些,有的凝神肅容,仔細等待下句,有的則皺起了眉頭,心頭泛起不好的感覺來。

在座眾人之中,對於蘇崇華來說,他是更傾向於寧毅這人僅有小才的說法的。什麼水調歌頭是由一道士所作的講法他自然不信,但他人在豫山書院,對於寧毅每日裡的做法卻有著相當的了解,他那教書方法簡直白話到兒戲,基本經史子集或許是讀過,要說才學什麼的,實在令他難以相信。就算那日宋茂親口說過寧毅在教書上有一套,在蘇崇華看來,這也不過是取巧小道,一時或可建功,時間一長便不成體統。

其實說起來,他對寧毅怎樣混日子過其實毫無意見,蘇老太公的打算他從一開始便清清楚楚。作為經歷過官場的人,對於亂七八糟的事情他承受能力強得很,買一首詩詞成個才子之名而已嘛,自己當年若能這樣也不會客氣,所以對寧毅的教學,他從來不發表意見。可是到了宋茂的誇獎就不同了,到了大年初一老太公找對方談教書,他所感覺到的,就是濃濃的威脅。

寧毅以往行事低調,不與太多人來往,無懈可擊。作為蘇家一員,蘇老太公發話之後,想要在家中拆掉他的台,那幾乎也是完全不可能。但今晚這下確實是個好機會,他無意間逛到這裡來,真是推也推不掉。他只是想了想,立刻便做了決定,開口讓濮陽逸叫他上來,只要他上來了,自己作為長輩,開口讓他作一首詩,他便根本推不過去,更何況還有薛進在這裡推波助瀾,再加上周圍這麼多的文人。俗話說文人相輕,你中秋一首詞就蓋過所有人風頭,此後就什麼動靜都沒有,誰會真的服你?

他的這種算計其實與宋茂抵達蘇府那日蘇文興等人的想法類似,都是讓旁人來揭穿他的​​底細。蘇崇華已經做好了今晚就讓寧毅身敗名裂的準備,隨後的一切,也真如他所想的那樣,眾人的竊竊私語當中,確實是不肯放他走,薛進的表演誇張,但在這裡的確恰到好處,而他的那一句話,就等若是壓垮駱駝背的最後一根稻草,落得恰到好處。

然而如果說寧毅隨之而來的那個眼神讓他覺得意外,隨後對方那樣乾脆的動筆,就頓時讓蘇崇華心中咯噔一下,意識到了這個算計有誤,而這第一句詞句的出現,他已然明白,在他佈局到最得意的時候,被反將一軍了。

太乾脆了。

縱然著眼點或許不同,但他與薛進都一樣感受到了這一點,寧毅這樣從容的態度,只能證明他在這方面不會有問題。第一句詞的出現,旁人都還來不及真正揣摩它,當然,單句頂多能說無可挑剔,也不能說好或不好,然而當片刻之後李頻念出“更吹落,星如雨”時,這詞句的最初輪廓,就已然出現在眾人眼前,大氣而瑰麗的氣象,隨著這詞句的成型,鋪展開去。

刷刷刷。

“寶馬雕車……香滿路。”

“鳳簫聲動……”

“玉壺光轉……”

“一夜——魚龍舞——”

上闋即成,蘇崇華坐在那兒,微微嘆了口氣,舉起前方的酒杯喝了一口,閉上了眼睛,知道今天晚上的想法皆成了泡影,這感覺就像是在官場上算計別人不成一樣,計算完全失誤,絕不好受。他現在實在是覺得有些看不透眼前這個小子了。而另一邊,薛進微微張著嘴,表情訝然,眨眨眼睛說不出話來。整個大廳都是一片靜寂的,有人在復讀這首詞,外面的喧鬧聲傳了進來。

如果說中秋那首水調歌頭的是循序漸進,從平淡起手,以毫不令人感到突兀的高超手法拓開整個清逸雋永的大氣象,那麼眼前這首,便從起手就是毫不含糊的大開大闔,如同潑墨山水,狂草疾書,從一開始就用最瑰麗的筆調展開氣象。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僅此一闕,不斷提起的比喻便已將整個上元夜景描寫得淋漓盡致,彷彿將這熱鬧濃縮了數十倍,再重放在眾人眼前。

這大廳裡的氣氛變得有些肅然,寧毅停了停,回頭看看,表面上像是在打量眾人反應,實際上,卻依然在注意那名走動的青衣侍女。方才一邊寫詞,他也一邊撇上幾眼這女子的行動,她僅僅是朝這邊疑惑地看了一眼,又是專心地走動,倒酒之類的,這時候微微側身站在一根柱子旁邊,目光斜斜地朝窗外的走廊望過去。整個大廳內,除了寧毅,大概也不會有人去注意她。

寧毅轉回來,毛筆在硯台內轉了轉,低喃了一句:“蛾兒雪柳黃金縷……”那邊李頻沒聽清:“嗯?”見寧毅毛筆落下,隨後才明白過來。

“蛾兒雪柳黃金縷……”

字仍然在寫,寧毅的視線一側,那青衣侍女再度轉過身,為一個人倒酒,目光不動聲色地轉到另一邊,走廊之上,兩名藍衫男子也已經轉了過來,正往裡面瞧著。濮陽逸似是發現了這事,一名大概有些地位的與會者過去詢問、交涉,在門口小聲地說起話來,旁人正專心聽詞,自是無人理會。

寧毅舉筆寫下下一句“笑語盈盈暗香去”。

兩名藍衫短打的軍漢終是不敢攪這麼多文人的聚會,那邊聲音壓得也低,隨後終於轉身朝走廊那頭過去,路上還從窗戶望進來,寧毅寫完這句停了停,兩人消失在了那邊的窗口,青衣女子也沿著圓形的道路,端著酒壺往門口去了,在門口附近的桌子又給人倒酒,稍微等了等,應該是在計算著那兩人上去三樓的時間。

“眾裡尋他千百度……”

李頻的聲音中,寧毅從眼角注意著那女子的動靜,此時終於不動聲色地走出門外,她朝走廊那端瞧了瞧,許是藍衫漢子已經不在了,舉步將行,隨後的一句“驀然回首”剛剛響起來。那女子似是注意到了什麼,身形一停,目光朝這邊望來一眼,彷彿微微蹙著眉。驚鴻一瞥,寧毅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專心寫下這首詞的最後一句。

最後一筆落下之後,旁邊的李頻也嘆了口氣,目光掃視周圍:“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這句話完,安靜中有人嘆息出來:“好啊……”,廳堂那邊的綺蘭大家早已聽得眼中異彩漣漣,聽完這“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卻是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想要說點什麼或是舉步朝這邊過來,隨即才發現這樣有些不妥,輕輕咬了咬下唇,雙手揪著手帕,扭頭朝旁邊看了看。更多的人還在咀嚼著這下闋的意境,寧毅擱下了筆,李頻將那宣紙小心地拿起來晃了晃,再仔細看了一遍方才遞給旁邊的濮陽逸,看著寧毅,目光難言地嘆了口氣,隨後退了一步,做了個揖。

這詞句上闋極盡繁華,以令人佩服的筆鋒刻畫上元盛況,即便只是這半闕,也已經是讓人驚嘆的好詞句。然而到得下闋,竟又將一份意境自這最為繁​​華的刻畫中抽離出來,前闕入世,後闕脫俗,兩相對應之下,巨大​​的衝擊力難以言喻。在座的眾人中有人還在揣摩,有人明白過來,也只是隱隱嘆息,目光復雜。這份意境放在眼下,畢竟還是有所指的。

當然也有幾人第一時間注意著旁人的動靜,例如薛進,便是第一時間注意到了那邊綺蘭大家的起身。他方才說了那些話,這時候被一首詞直接打成笑柄,當然眼下沒什麼人有心思理會他,但一時間也有些憤懣難言,畢竟方才說起來是他與寧毅在對峙。片刻之後,忍不住說道:“那……那你為何要對家中長輩說什麼水調歌頭乃一道士所作?”

寧毅擱了筆,心中計算著那青衣侍女消失在窗外的時間。他對薛進這等人原就是什麼感想都沒有,這時候聽他出聲,笑著看他一眼:“薛兄此事從何人處聽來?”

薛進愣了愣:“雖是道聽途說,但卻是繪聲繪色,你……你到底有否說過?”

寧毅看他幾秒鐘,眨了眨眼睛,笑起來:“說過,不過謠言止於智者,薛兄或許少聽了半句。”

兩人對話,薛進語調稍高,但寧毅卻是淡然開口,聲音怕是傳得沒李頻那樣遠,不過這句話一出,那邊的蘇崇華也瞪了瞪眼睛,顯然想不到他竟會這樣說。薛進一臉錯愕,還沒說話,寧毅朝周圍拱了拱手:“在下確實尚有要事在身,絕非欺瞞,這就告辭了,再會。”

這下子已經沒人敢阻攔了,有人還拱手行禮,道:“寧兄有事速去便是。”或者“無妨無妨。”

這邊薛進瞪了瞪眼睛:“你……”話音才出,寧毅拍了拍他的肩膀,做出要說點什麼的樣子,周圍李頻、烏啟豪、濮陽逸等人都凝起神來聽著,兩秒鐘後,“那道士當日……”只聽得寧毅說道:“……吟了兩首。”

這話沒有真的壓低聲音。寧毅一本正經地說完,點點頭轉身離去,薛進臉上一時間漲得通紅,說不出話來。小嬋原本在旁人身後默記那詞句,這時候連忙笑著跟了出去,兩人一前一後,消失在走廊上。

場面一時間有些安靜,旁人暫時找不出多少話題,李頻看看那詞語,開口笑道:“此詞一出,上元詞,怕是也不太好寫了。”

濮陽逸點了點頭,彈彈那宣紙,嘆道:“好詞……”隨後與他人傳閱起來。那邊,綺蘭扭頭望著寧毅與小嬋消失的窗戶,有些悵然地坐了下來,片刻之後,便再度笑了起來,與周圍幾人如常說話,調動起氣氛。等待著那詞句傳過來,自己要表演一番了。

半個時辰之後,這首《青玉案》往江寧各處傳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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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4-17 17:08:56 |只看該作者
第二集暗戰之池第四十章一夜魚龍舞(六)

女子走出院子裡的房門倒水時,前方的燈火映出了上元夜的繁華。金風樓後方的這個院子不大,但算得上精緻,若非是金風樓的幾名頭牌,大抵沒辦法住在這樣的院子裡。今日上元佳節,這樣的院子卻並非是燈火通明,其實是相當罕見的情況。

其實這院子多數的燈火是不久前才熄掉的,已近子時,要過來探病的人其實也不多了。聶雲竹看了看,轉身回到那房間裡,小院的主人元錦兒正躺在床上望著油燈發呆,隨後沖她一笑。聶雲竹也笑了笑,放好臉盤,坐回床頭去。

照理說,聶雲竹今晚是不該過來的,雖然每隔幾日會過來教一次琴,但她已經離開金風樓,特別是夜晚、節日,不該靠近這裡。不過這次也算是例外。今夜與胡桃一同上街賞燈,隨後遇上了與她學琴的一名金風樓女子,她正出來為染了風寒的元錦兒抓藥,聶雲竹聽了,讓胡桃過來探望一趟,得知元錦兒想見她,掐掐時間也不早了,這才自金風樓後門進來。

元錦兒如今是金風樓的招牌,雖然是碰巧染了病,但這樣的日子想要閉門謝客還是很難,之前一直有人過來探望,確認元錦兒真是生病後,交談幾句才出去。如今被譽為江寧第一才子的曹冠也來探了兩次,他此時在外面與一群才子飲酒賦詩,聶雲竹進來時,還托元錦兒的丫鬟扣兒送進來一首,詠病中美人的,元錦兒也只好笑笑收下,讓扣兒出去答謝。

“說起來,這曹冠,倒也的確算得上文采斐然的……妹妹怎麼樣?”

表示姐妹倆要說說私房話,將胡桃也打發了出去之後,元錦兒才將那詩箋拿給聶雲竹看看,聶雲竹看了一遍後放下了。元錦兒也好,聶雲竹也好,見過的才子都多,這類順手寫成的詩作雖然能見才情,想要驚艷,卻是有些難了,關心的還是元錦兒的病,元錦兒笑著搖搖頭。

“其實病倒輕,吃一兩帖藥大概便好了,只是因著這風寒,恰巧月信也到了,全身酸軟乏力,想要開口唱歌便更難。好在媽媽也應允了今日為我擋住些客人,她那邊怕是得​​焦頭爛額。”

“媽媽心還是好的。”聶雲竹點點頭,有秩序,有寬裕,人便多少有些良心,若是其它地方,她當年怕是也贖不了這身,隨後笑起來,說些其它事:“妹妹與曹冠如何?”元錦兒最近與曹冠走得比較近,她多少是知道的。

“能如何,才子佳人的名聲罷了,姐姐不也說麼,他畢竟是有才學的。對元錦兒來說,曹冠、李頻,又有何區別?對曹冠而言,到底是元錦兒還是陸采采,大抵也是無妨的。”

元錦兒年紀自比聶雲竹小,平日裡活力十足,開朗中夾雜的俏皮算是旁人喜歡她的最大理由,不過今天倒是顯得慵懶灰心。聶雲竹拿毛巾給她擦擦臉:“別這樣說,他既然選你而不選陸采采,自是對你更有好感的。”

“錦兒說了,想找個有家世的,能把錦兒當豬養的,嘻,曹冠沒錢,所以不是很喜歡。”

“若真把你養成了豬,怕是立刻得被掃地出門了。”聶雲竹拍拍她的臉,“曹冠既有才華,異日高中想是沒問題的,到時候不也的確能把錦兒你當豬養麼?”

“天下才子多呢,便是別人口中的什麼江寧第一才子,要高中便那麼容易麼?何況家中若沒錢打點,只中進士的話,想要補個實缺也要等啊等啊等… …”元錦兒躺在那兒說著,隨後抿嘴想了想,“雲竹姐,你說,要是錦兒也給自己贖了身,與你一同去賣那松花蛋如何?”

聶雲竹笑起來:“病傻了吧?”她偶爾過來一次,與元錦兒也有些交談,因此元錦兒此時也知道她目前弄了個燒餅車,最近又搗鼓了什麼松花蛋之類的,只是還沒見過樣子。

元錦兒想了一會兒,傻笑:“不是啊,只是胡桃也要成親了,她成親之後,雲竹姐你也會覺得孤單吧,正好錦兒也可以來陪你,雲竹姐你把松花蛋說得那樣好,想必是穩賺的生意,錦兒也算有依靠了啊。”

“整天想著給人當豬養,這時候卻說要去做事,想來是病糊塗了。”聶雲竹只是笑,她自然明白元錦兒此時這話做不得數,只是突發奇想而已,“又哪有穩賺的生意,我也才整天摸索,之前天天虧本呢。而且啊,怕是不好嫁人,要成老姑娘的,錦兒還是找個能把你當豬養又能疼你的大才子吧……”

“能當女掌櫃也蠻威風啊……”元錦兒如此說說,隨後兩人聊起曹冠、李頻等才子,其實才子年年有,每年都很多,兩人也認識不少。元錦兒此時生了病又來了月事,嘴巴稍微惡毒點,聶雲竹聽得也是開心,期間倒也談到了寧毅。

“那首水調歌頭真好啊,可惜這樣的人卻是入贅了商人家,而且這詞句還是買來的……”

聶雲竹輕聲道:“你又不認識那寧立恆,怎知那是買的?”

元錦兒抿著嘴笑:“雲竹姐若有興趣,倒可以去前面聽聽牆角,今日上元,那些才子一準又得說起來,懷疑那詞是買的。”

關於寧毅的話題也就這幾句,聶雲竹沒有說自己看法的想法,元錦兒也只是隨口點評過去,過得不久說得有些累,聶雲竹拿著杯子過來讓她喝些水:“休息一下,最好是能睡上一覺。”

元錦兒擁著被子只是不睡,外面隱約傳來熱鬧的宴會聲音。聶雲竹坐在床邊陪她,隨後將旁邊的古琴抱過來放在腿上,順手彈撥出幾個音符來,過得一陣,開口低唱出聲:“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她這嗓音輕盈柔軟,只是隨口緩緩的唱出,卻給了整個空間一份空靈的氣韻,似是將外面那嘈雜聲掩蓋了過去,元錦兒朝這邊望來,聶雲竹看她笑笑:“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雲竹姐這是何種樂曲?”

琴音緩緩的​​響,聶雲竹笑而不答,不久之後又唱到:“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這首送別是寧毅年前交給她的第二首歌曲,聶雲竹最近都在推敲,待到一曲唱完,琴音又響了許久方才停下。

元錦兒疑惑著:“倒像是《阮郎歸》,只是上闋第一句該是七字才對,下闋有些不同,平韻轉仄了,怎能這樣呢……只是雲竹姐的唱法真是好聽……”她想了想,瞪大眼睛,“莫非雲竹姐在研究新唱法?只是……這樣也有些……呃,該是遊戲之作吧……”

元錦兒接觸的大多數人都只是唱匠聲匠,唯有聶雲竹已然登堂入室,或可稱師了,要改些唱法,她是有資格的,當然,真要人接受那也很難,不過這反正也不是公開發表。可即便在元錦兒聽來,好聽固然是好聽,但這唱法的確太過出奇,驚訝一陣,只當是遊戲之作,隨後才回味那歌詞中的意境。

“雖然簡單,可這句子真是好意境,可惜並非詞作,只能稱短句了。雲竹姐的才華,錦兒真羨慕呢。”

“非我所作……錦兒少動來動去的,好好休息吧。”

“雲竹姐遇上意中人了麼?”

“別胡思亂想,嫁不了的。”

“喔,想來是哪家的姑娘了……嗯,這類短句遊戲,也像……”

這首《送別》其實也是注意押韻的,但不尊詞牌,也不是詩作,聽來意境雖好,但也只能稱是遊戲之作。她這樣想,聶雲竹也不多做解釋,只是笑著將她塞進被子裡。也在這時,外面腳步聲響起來,卻是扣兒與胡桃。扣兒的神情有些緊張,手上拿著一張詩箋:“小姐小姐,出意外了出意外了,這次曹公子怕是又要輸了……”

先前聶雲竹還未過來時,扣兒在床邊服侍元錦兒,主僕倆就說起過今晚的諸多詩作。以數量來說,麗川那邊的佳作自然是最多的。但以個人來說,曹冠在今夜發揮甚好,幾首佳作都為人稱道,去了濮園那邊赴宴的李頻則只是表現中庸,因此在扣兒看來,今夜的諸多詩會,怕是曹冠的名氣又要被坐實一次了。然而這一下沒頭沒腦地跑進來,顯然又出了問題。元錦兒疑惑道:“怎麼了啊?”

“濮園那邊又有詩作過來了,這次大家都被嚇到了,外面氣氛好怪呢……”雖然這次不是六船連舫,但濮陽家的詩會在上元夜還是被稱為濮園詩會的。

“濮陽家……又怎麼了?”雖說將來的目標是想要被人當豬養,但畢竟有過這麼久接觸,元錦兒終究還是希望曹冠名聲高的,這時候疑惑地接過那箋紙。

旁邊的聶雲竹倒是笑了起來:“看來李頻李公子終究還是忍不住了……”濮陽家在五個月前殺匹黑馬出來已經很令人驚愕了,這次想來是一晚上都平平無奇的李頻發了飆,拿出一首佳作來震懾住了眾人。這個不出奇,李頻這人的風格一向有些劍走偏鋒,有時候卻是很讓人感到驚艷。

聽得小姐這樣說,胡桃神色有些複雜,似乎有話不知道該不該說。扣兒拼命搖頭:“不是啊不是啊,不是李公子,是那寧毅寧立恆,他又作了一首上元詞……”

“啊?”

聶雲竹愣了愣,連忙也朝那箋紙上看去。旁邊扣兒已經繪聲繪色地說了起來:“外面說得好有趣呢,聽說這寧毅今天本來沒有打算去參加詩會的,只是逛街的時候被人看到,就被請上去了,一大群人還刁難他……”

聶雲竹此時看著那箋紙上的詞作,看到一半時,已經聽不到那些雜音了。

她與寧毅來往已經有些時日​​,他們並非因為才學而來往,但對於寧毅的才氣,聶雲竹卻是一直都聽說了的。兩人之間從不提才學詩詞什麼的,只以普通朋友身份來往,但若要說聶雲竹心中沒有期待、疑惑什麼的,自也是不可能。

對於她來說,眼前便是她未曾見到的,寧毅的另一面。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元錦兒小聲地念出來,直到最後的那個落款:

蘇府。

寧毅。

寧立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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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4-17 17:10:20 |只看該作者
第二集暗戰之池第四十一章一夜魚龍舞(七)

金風樓後方,元錦兒的房間內,扣兒正繪聲繪色地說著不久前發生在舊雨樓中的事情:

“……然後呢,那個寧公子寫下這首詞的時候,那些人就都傻眼了,原本想要刁難他的那個薛進還問:你不是說那水調歌頭是個道士做的嘛。然後寧公子就告訴他……哈哈哈哈……寧公子說,那個道士當日……呼呼呼呼……吟了、吟了兩首……哈哈哈哈哈哈……”

她這句話說完,躺在床上聽著的元錦兒也是陡然爆發,笑得前仰後合:“雲、雲竹姐,這人好生風趣……”

雲竹拿著那箋紙在看,她是認識寧毅的,腦海中不由得浮現起扣兒描繪的情景來。想起寧毅那人不拘一格的性子,倒果真是會做出這種事情來的,也是忍俊不禁。

扣兒其實一直是有些支持那曹冠曹公子的,這時候說故事倒是說得開心,片刻之後又變得微微有些忐忑:“小姐、聶姐姐,這首詞……真的那麼好嗎?前面曹公子他們的臉色真的很奇怪啊,小姐你以前也說詩詞比拼沒個定規的,曹公子都是最厲害的了,莫非真的比不過……”

元錦兒笑了笑,又看了看那詩詞,與聶雲竹交換了一個眼神之後,才微微搖了搖頭:“照扣兒你說的那情況,今夜過後,江寧第一才子之名,怕是就有人要冠到那寧公子頭上去了。可惜……他是商人家的贅婿。”又皺了皺眉,“這等人物到底為何會入贅的,莫非被那蘇家逼著的不成… …”

以前由於這贅婿的身份懷疑那寧毅詞作乃抄襲,到了這次,怕是沒什麼人再敢懷疑了,那句道士吟了兩首的戲言,自然也是沒人肯信的。元錦兒疑惑著,旁邊猶豫了很久的胡桃拉拉聶雲竹的衣袖,小聲道:“小姐,這寧公子,莫非真就是那個寧公子?”

她聲音不大,但旁邊的元錦兒與扣兒都聽得清楚,瞪大了眼睛:“雲竹姐……認識那寧毅?”

雲竹想了想,順手撥動了旁邊的古琴琴弦,幾聲音符跳出來,片刻後才說到:“若我說他便是方才那歌曲的作者,錦兒會怎麼想?”

“啊……”元錦兒愣了半晌,想著那古怪卻好聽的曲子,難以將腦海中的想法找到歸宿,看看眼前的青玉案,真是純正大氣到了極點,然而那長亭外、古道邊,又委實離經叛道,不拘一格,“若真像雲竹姐說的這樣,那還真是……有些古怪了……”

“聶姐姐,你真認識那個寧公子啊?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給我們說說嘛……”

扣兒朝聶雲竹那邊靠過去,聶雲竹看看手中的詞作,略想了想,才微微抬起了頭,目光轉向一側的房間角落。

是呵,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現在想想,自己也難以形容得出來,初見時自己掉進河裡將他連累下去,將自己救上來又挨了一耳光,也未曾辯解。後來相處時又是那樣的隨意,他每日早上的跑來跑去,停留下來時的些許交談。縱然早已聽說了他的才名,然而對方一舉一動間,卻並不以書生自居,每日裡在意的,也都是些古古怪怪的地方。

“不過殺隻雞而已,不用謝我了。”

“炭筆……用來寫字的……”

“鍛煉身體嘛……百無一用是書生。”

“如果能學點武功什麼的……就是跑江湖的很厲害的那種……”

“伽藍雨……等不得大雅之堂的,不過我喜歡聽。”

“松花蛋……你要叫富貴蛋翡翠蛋都好……”

如果與旁人說起這些,說不定會讓旁人覺得這人狂傲什麼的,但接觸之中,她只是覺得輕鬆,與其它所有的溫文才子都不一樣的輕鬆感。狂傲這種東西,總是對某樣東西非常得意的情況下才有的,她卻能感覺到,對方真的沒有對那些東西沾沾自喜,或是感到睥睨眾人,僅僅是雲淡風輕的感覺,別人喜歡的,他稱不上討厭,但也並不以之為喜。不過說起來,幾個月下來的接觸中,雖然對方未曾真的在她面前表現出文采風流的一面,作為她來說也未曾提及,但不可否認,在心中她還是有些期待的。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能夠作出此等詞作之人的才氣到底能到何種程度呢,聶雲竹心頭其實也都有著小小的期盼,縱然與寧毅那隨意灑脫的一面相處時感到輕鬆,她也更相信這或許才是對方更真實的一面,但她還是期待有一天能見識到對方那屬於文人的另一面的。

直到此時看到這首青玉案,腦海中構畫著對方寫這詞作時的情景,眾人的奚落、阻攔、刁難,而他從容以待時那輕鬆的笑……要​​是自己當時能在那裡就好了……

聽著扣兒的問題,看著那詞,心中忽然泛起了這樣的強烈的念頭。外間上元夜燈火如晝,他在酒樓上說有急事,不知道是什麼事,不知道他此時在哪裡,這些東西,忽然都很想知道……

片刻後,聶雲竹將這情緒壓下去。

子時鐘聲敲過之後,寧毅正與小嬋在回程的路上走著,小嬋口中一遍遍念叨著那青玉案,偶爾問一句:“姑爺姑爺,什麼什麼黃金縷來著?”寧毅便回答一句。

心情有些無聊,因為詞作寫過之後,人還是跟丟了。

動筆寫詞的時候有想過這首詞還真是應景,特別是在他一直跟蹤著那女刺客的情況下。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應景了,或許是最後那句“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引起了女刺客的注意,當他隨後於小嬋跟了下去,在周圍轉幾圈之後才發現,那女刺客竟已完全消失在了他的跟蹤範圍。

或許反而是因為這首貼切的詞反而敗了行跡,這倒是真的沒有想到了,不知道改成“驀然回首,那人不在燈火闌珊處”會不會好一點……他當時有些狹促地想。

如果那女刺客真對自己產生了警惕,再執著地找下去,那就是有害無益了。事情既不成,那便乾脆放手,他與小嬋逛了一會兒之後一同轉回來,途中小嬋還在為方才的事情而興奮著,一個勁說薛進那錯愕的表情,還雙手叉腰,趾高氣昂的笑:“哼,這下子以後可沒人敢說少爺的壞話了吧。”

寧毅笑笑:“啊,再說壞話也沒用了……”

“為什麼啊。”

“因為道士只吟過兩首啊。”

“嘻嘻……”小嬋笑起來。

無論如何,旁人說他抄詩的問題,到目前為止,算是基本解決了。

有些事情——例如今晚——看起來只是意外,實際上未必沒有算計在其中。從一開始,寧毅覺得事情的理想解決方法也就是類似的方向。他是沒什麼潔癖的人,自己知道的詩作到了這裡,那就是一種戰略資源,以後有事,或許就可以用。只是目前並沒有什麼事情,拿來獲取些虛榮心沒什麼意思而已,小嬋既然將事情透了出來,他也沒必要去否認,可以解決的事情偏要背個罵名。

每日裡與那群才子交往,混點名氣什麼的,這種事情他是從來沒有考慮的。既然只是隨手做,事情就得簡簡單單,他將整個事情沉默了五個月,想想總有些避不過去的時候,那便可以把事情解決掉。今天他倒是真心想要追那女刺客,畢竟在他心中,才子之名真是可有可無,送上門了就隨手拿一個的性質,武功太不一樣。誰知道還會發生這樣的意外,薛進、蘇崇華等人既然把話說到那種份上,他也無所謂順水推舟了。

這些事情的考慮或許沒這麼具體,他也沒有真的認真去籌劃過。不過以前的經歷已成習慣,遊戲時、休閒時或可放鬆,肆無忌憚一點,例如與秦老、康老、聶雲竹等人聊天;但只要感受到威脅,哪怕再小,這些看似隨意的應對,在他潛意識裡或許也已經來回推敲了好幾遍甚至幾十遍,只好無聊時笑罵自己一輩子逃不開算計。

武功一道暫時還是沒什麼希望,詩詞的事情解決了多少算有點收穫,走得一陣,小嬋忽然說道:“姑爺,小嬋不喜歡這詞……”

“嗯?”

“還眾裡尋他千百度……姑爺,你剛才追那女飛賊呢。”

寧毅愣了愣,笑了出來,小嬋抿著嘴:“姑爺,我待會告訴小姐,你可就麻煩大了……”

“嗯嗯,知道了。”寧毅點點頭,笑著朝前走。小嬋從後方跟過來:“姑爺啊,我真的要告訴小姐的啊……”

“知道了……”

小嬋多少是喜歡寧毅的,可是這種事情她也不可能為著寧毅瞞蘇檀兒,再者又不希望寧毅與蘇檀兒心有芥蒂,一時間在“忠心小姐”與“為了姑爺為了家庭和諧而隱瞞”兩個選項間搖擺不已,見到寧毅又是滿不在乎的樣子,覺得自己這樣苦惱竟有些多餘,恨不得撲過去咬上一口。

“姑~爺啊……”

“知道了知道了……詞是這樣寫,可又不是指尋她,更何況最後不是沒尋到嘛……走了走了,快一點……”

主僕兩人在街上似乎是追追鬧鬧的時候,小茶樓中,已經談妥生意的蘇檀兒也收到了那青玉案的詞,知道了方才在濮園詩會那邊發生的一切,此時托著下巴坐在那兒,目光恬淡地望在空氣中,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在方桌一側的作為上,席君煜雙手的手指輕輕觸碰著,看了看那寫了詞作的紙張,目光顯得安靜,只有特別熟悉他的人,或許才能發現眼底的那一絲陰鬱。

原本生意談妥,蘇檀兒還得等寧毅與小嬋回來,他也可以在這裡與蘇檀兒談談接下來的生意計劃,畢竟是上元夜,多少也能提及一下其它的瑣事。無論寧毅那人如何,他與蘇檀兒已經合作好幾年,有些東西沖不淡的,氣氛在他而言感覺也是不錯,不過這首詞作一來,小娟又說了聽來的傳言之後,當蘇檀兒安靜下來,他知道所有的東西都被沖得七零八落了。再說些什麼,蘇檀兒或許還會做出認真聽微笑回答的樣子,實際上已經沒有意義了。

不一會兒,寧毅與小嬋自那邊上來,蘇檀兒笑著向他點點頭:“相公來了,如果沒有其它重要的事情,席掌櫃先回吧,今日之事,辛苦了。”

“那麼我先告辭。”席君煜笑笑,拱過了招呼,準備下樓的時候回頭看看,只見蘇檀兒用力地抿嘴,在寧毅身前朝桌上的紙張同樣用力地指了指,眼中的笑意卻是濃濃的,像是很有默契的朋友間的動作。他與蘇檀兒也是有默契的,但那只是在生意場上的默契,蘇檀兒這人看似柔弱溫雅,實際上許多時候認真得可怕,默契配合下做成某些生意時會感到很有成就感,但他從未見過對方這樣的笑容。

寧毅拿起那紙箋看了看,倒也笑了起來,口中解釋著什麼,大概發現對方的衣服稍稍有些亂了,蘇檀兒笑著伸出手,替他拉了拉長袍的領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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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暗戰之池第四十二章一夜魚龍舞(八)

馬車穿過街道往蘇府方向回去時,簾外的夜市依舊熱鬧。蘇檀兒坐在車廂裡側的座位上,低頭整理著一些紙張單據之類的東西,裝單據的小木盒就放在旁邊。少女併腿而坐的姿態顯得淑雅秀氣,當然比之三個小丫頭,又顯得成熟很多,習慣了發號施令的人自有其氣質,一面整理,她一面也在與寧毅說著話。

“……這樣子的話,明日上午還是得去爺爺那邊請個安,妾身便不出門了,相公的話,明早鍛煉之後還請儘早回來……對了,明早廚房那邊準備的是相公愛吃的粉皮……”

今天上元,晚上其實就已經與老太公說過些話,不過有了這《青玉案》的事情,明天大抵又得去見見他,蘇檀兒說完,忍不住又笑起來。

“相公每次都是這樣出人意料,太嚇人了。”

這一個多月來與寧毅取得初步諒解之後她自然不再用以前的眼光來看寧毅了,但今晚這首詞,還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初看時也愣了半晌,想著這古古怪怪的相公本領的底線究竟在哪。不過與寧毅碰面之後倒是沒有表現出半點受驚訝的樣子來,此時一邊整理單據一邊輕聲說話,態度安然。當然,不去看寧毅而是靜靜地整理東西的這些小動作,也是她盡量不讓自己有太多情緒波動的小方法罷了。

如此一路回到蘇府,穿過了一個個院子,蘇檀兒還得往父親那邊去一趟,大概是為了晚上跟人談妥的一些事情,轉頭與寧毅道:“相公這時還未睡吧?”

寧毅點點頭,蘇檀兒笑道:“待會回來,有些東西給相公。”

“什麼啊?”

蘇檀兒眨了眨眼睛:“賣個關子。”

要與蘇伯庸說的事情大概不多,不一會兒,站在二樓走廊上吹風的寧毅便能遠遠地看見蘇檀兒一行人打著燈籠從那邊院子裡出來了。隔得遠了,人影顯得小,燈籠的光芒偶爾消失在矮牆樹後,隨後又從拐角處出現。比較熱鬧的大概要輸稍東邊一點的側門,午夜時分車馬都從那邊回來,燈光匯聚在那兒,隨後斑斑點點地往整個蘇府的各處移動。

小院倒還是如往昔般安靜的,大房人丁不旺,這一片也不熱鬧,又過一會兒,蘇檀兒與三個丫頭也都回來了,下方響起輕盈的腳步聲。

小嬋咋咋呼呼地自樓下跑過,仰頭看見寧毅,做了個瞇著眼睛的包子臉,然後跑進小房間裡燒熱水。走上樓來的蘇檀兒手上提了個包袱,輕輕地走到柱子一邊,將包袱壓在欄杆上。

“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她小聲卻又慢條斯理地念著,片刻後望了寧毅一眼,才笑起來,“小嬋說相公在尋一個厲害的女刺客。”

“是啊,可惜跟丟了。”

“那相公為什麼還寫在燈火闌珊處?”

寧毅聳了聳肩:“有什麼辦法。詞只能這樣寫啊……總不好寫什麼,驀然回首,人不見了,不押韻嘛。”女刺客跑掉了,他其實也蠻遺憾的。

蘇檀兒輕輕捂著嘴,趴在包袱上笑得停不下來,隨後才道:“有時聽相公說些故事,便隱隱有些感覺了,相公莫非真是嚮往那些綠林任俠之事?”

“倒不想當什麼俠客,只是對那氣功內功之類的事情覺得有趣。”寧毅倒也不掩飾,搖了搖頭,隨後指指樓下,“咻的從下面能跳到上面來,然後一拳能打穿一堵牆,聽說有人能這樣,所以覺得有趣,今天跟小嬋看見那女刺客,也很厲害,想必是真有這種本領的,突然間的發力,不似普通人。 ”

蘇檀兒點點頭:“妾身也聽說過。只是這幾年去外地時,由耿護院他們陪著,偶爾也聽說一些綠林強人的事情,但相公說的這些卻不多,即便真是官府緝拿住的凶人,其實也不過是些三大五粗的漢子,憑的一股蠻力狠勁,也有些天師道童之流,不過拿些符水戲法騙人,妾身學過些,因此是不信的。真說什麼內功真力,練了之後如仙人一般的,實在太少​​了,而且聽說皆要從小練起,十數年才得建功,相公如今便是找到,怕也有些晚了……”

說到後來,她又笑起來,看著寧毅的表情,些許幸災樂禍。她是不聽道聽途說的性子,這種有趣的事情,她若機會,也是要得到確切證實才會死心,相公顯然也不會聽聽就作罷。對於那眾裡尋他千百度,只當是相公當時尋人,興之所至的聯想,不再在意,將話題轉向其它。

“方才也聽小嬋說起,當時相公在那舊雨樓,除了薛進,崇華叔竟也在?他當時是讓相公不要推拒,展示一下才學?”

蘇檀兒是何等人物,一聽小嬋提起當時的情景,自然便明了蘇崇華的心思,這時候從寧毅的笑容中得到答案,倒也是偏過頭,無奈地笑起來,隨後回頭道:“相公的想法呢?”

“嗯?”

“相公若對那小書院沒興趣,妾身明日便與崇華叔談談。”蘇檀兒笑道,“相公若喜歡那小書院,妾身明日便找爺爺去談談。”

豫山書院山長是蘇崇華,但其實一直由二叔蘇仲堪隱形地管理,在蘇家地位比較超然,但一般人還是會認為是傾向二房多一點的地方。以往蘇檀兒自不會跟寧毅問起這些,但這時候如果寧毅真有興趣,她倒也有把握與寧毅一道將這裡從爺爺那邊要過來。寧毅笑著搖了搖頭:“隨便教點書就行了,麻煩事情多了受不了,你也知道我平時不喜歡什麼這樣那樣的邀約應酬。”

蘇檀兒點點頭:“那邊與崇華叔說說了……其實說起來,崇華叔教孩子雖然不行,處理事情還是挺厲害的,他當山長,相公在那裡也悠閒。對了,這個是給相公的……”

話說完,將拿來的包袱遞給寧毅。

“什麼啊?”

“一些衣帽鞋襪。”

蘇檀兒說完,笑著轉身往樓下去了,寧毅看了看:

拿著包袱下樓,到桌子上打開,倒也的確是些衣服、鞋襪之類的,他拿起來看看,小嬋在外面敲了敲門,隨後捧著盛了熱水的木盆鬼鬼祟祟地進來,又將門關上:“姑爺洗臉了。呀,小姐將衣服拿給你啦?”

毅走過去洗臉,小嬋在旁邊用手指捅捅他的背:“姑爺,姑爺,小姐有跟你提起女刺客的事情嗎?”

“你跟小姐把什麼事情都說了?”

“啊?沒有嗎?”

寧毅洗了臉回過頭,見小嬋一臉暗自焦急的模樣,才笑:“說過了,你又在想什麼呢?”

“姑爺你想啊,如果小姐不跟你說,不是代表小姐把這件事放在心裡了嗎,那小嬋就不該說了。”小嬋這時鬆了一口氣,笑了起來,“不過小嬋早就知道的,小姐才不是這樣的性子呢……不過下次姑爺你不要寫這麼讓人誤會的詞句了啦,小嬋剛才猶豫好久,就怕小姐誤會了,可是又不敢跟小姐解釋說姑爺跟那女刺客沒關係,寫詞應該也不是指她,如果解釋了,小姐反而會多想,但要是不解釋小姐反而自己想過去了怎麼辦呢,然後呢……呀……”

小丫頭在旁邊好生糾結地唧唧呱呱唧唧呱呱,寧毅忍不住笑著在她額頭上彈了一下:“就你想得多。”

小嬋捂著額頭:“就是的嘛,當丫鬟的要把方方面面都想到才行,小嬋很聰明的,嘻……”小丫頭今晚先是擔心寧毅跑去找那女刺客受傷,後來為著這事說與不說糾結一路,說完了之後又為著寧毅跟蘇檀兒的關係開始糾結,這時候終於放下心來,小小地自誇一句,又問道:“衣服姑爺試了嗎?”

“沒有,明天試吧。”

“不行,這全是小姐為姑爺做的。”

“呃?”寧毅愣愣,看看那衣服,“布料好像幾個月前就見過……”

“小姐幾個月前就開始做了啊。”小嬋將那件長衫展開往寧毅身上比,“去年六月的新布料啊,那時小嬋還替姑爺量尺碼呢,因為小姐說每年得給姑爺做兩套衣衫才行,不過小姐常常有事,做得也不快,斷斷續續斷斷續續的,原本說過年時給姑爺,結果前些天改了改內襯,就到上元了……”

“做了兩三套了啊。”寧毅指指旁邊的衣櫃。

“那是讓府裡的織娘做的啊,有一套是小嬋跟娟兒、杏兒姐做的。這套是小姐親手做的啊……對了,姑爺坐下,試試鞋子。”

寧毅笑笑,看看那長袍,小嬋蹲在那兒給他換鞋,小聲道:“姑爺……姑爺會不會一直記著小姐在成親那天走掉了?”

寧毅看看她:“你又在想什麼了?”

“沒有啊,其實小嬋覺得小姐是很好的啊,雖然……雖然那次走掉對姑爺是有一點點不好啦,不過她那時候也不知道姑爺你是什麼樣的人嘛。六月的時候很忙的,雖然是那樣,她想好之後,也決定給姑爺做衣服,因為是一家人啊。她說既然她已經是姑爺的妻子,每年親手為姑爺縫做兩套衣服鞋襪總是要的,其實小姐的針工不算太好的,我跟娟兒、杏兒姐的女紅也不是很好啦,姑爺那件衣服有些地方是請織娘代工的。但小姐沒有,有時候還裝作很不經心地跟府裡和店裡的織娘說事情,然後問些訣竅,因為小姐不想讓人說閒話啊,娟兒跟杏兒姐說起來讓人覺得好有趣。所以一直做了半年多,這些東西才做好……”

寧毅笑了起來,看看那衣服,隨後看著蹲在那兒的小嬋好一會兒,伸手沒好氣地弄亂她的頭髮:“你就一直在我面前說你家小姐的好話吧……”

這次小嬋倒沒有躲,抬起頭來,可愛而自信地笑:“因為小姐真的很好啊。”

“知道了知道了……”

“我幫姑爺把衣服收起來。”

夜深了,片刻之後,小嬋也從房間裡離開,寧毅在房間裡看了幾頁書。起身推開窗戶時,對面的房間窗戶裡,燈火還在亮著,蘇檀兒的身影正在那兒埋頭整理單據賬冊,寫著些東西,黑影自窗戶上映出來,專注而認真。年頭年尾,正是商戶最忙的時候,這情形,大抵還要持續好一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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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 暗戰之池 第四十三章 賭約

上元過後,密集的走訪和應酬便不算太多了,周圍的一切開始走出年關那熱烈的氣氛裡,往平日普通的生活發展過去。

那首《青玉案》傳播的速度難以估量,總之幾天之後就又開始在茶樓酒館聽人議論這些了。對於寧毅,肯定他的才學並且揣摩他為何入贅的討論多了起來,這時候已經沒什麼人再說他抄詞竊詞,一部分人似乎也將“江寧第一才子”的讚譽扣到他的頭上,當然,亦有大部分人說此人脾氣古怪,恃才傲物,空枉一身才學的,標籤濃縮起來,便是所謂的狂生。

劍走偏鋒能夠解決問題,但肯定會有副作用,不過這樣的副作用原本也是寧毅在期待的,之後旁人試探之類的事情基本上可以消停下來,他也可以安心教書,沒事研究下化工什麼的,最近他已經訂了一批瓷瓶當試管,可以用來複習一下簡單的化學反應。

比較有趣的倒是十六那日清晨依舊出去跑步,遇上聶雲竹在小樓的門口等他,看見之後優美地斂衽一禮:“寧大才子好。”頗有才子佳人的感覺,寧毅點頭:“小妞你好。”聶雲竹瞬間紅了臉,後退半步,臉上像是要燒起來,一雙大眼睛轉來轉去,看看寧毅又立刻晃到其它地方,有點找不到歸所。

“寧、寧公子怎能如此說……”

“呀?你剛才說寧大才子你好……我難道不該這樣應對麼?”

“怎能如此!寧公子應當說……​​應當說……​​說……”她站在那兒手足無措地想了半天,隨後才“噗”的一聲笑出來,“總之是太過輕薄了……”

這個小插曲之後,聶雲竹倒也就不再提起他這大才子的身份,能夠如同往昔一般的與他聊起來了。當然,還是很感興趣地問起了昨晚詩會上的情況,諸人做派等等,得知綺蘭也在,笑著問起對方的反應:“那綺蘭姑娘據說極好詩文,可曾被寧公子的詩才折服了麼?”

“應該會被折服吧,本公子幾層樓高的才華,她不被折服還能怎麼樣呢……你說是吧?”寧毅顧著觀察那女刺客了,根本不清楚綺​​蘭姑娘如何如何,想了想,隨口敷衍。聶雲竹笑起來:“公子所言極是。”

“我也覺得我所言極是……”寧毅笑著站起來,“走了,還有一段要跑。”

“明日再會。”

“明天見。”

冬日天亮得晚,此時整片天幕還是灰濛蒙的顏色,小樓之中搖著豆點般的燈火,聶雲竹站在樓前目送他離開,眼中還蘊著濃濃的笑意。天氣猶寒,寧毅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那片青灰之中後,她望向天空,笑著吐出一口白霧,搓了搓手掌,轉身朝台階上走回去。

今日一天,想必會是好心情。

過幾日在街頭遇見康賢,這老頭坐了轎子不知道要到哪裡去,八抬大轎,加上固定的四名僕人,浩浩蕩蕩的,看見寧毅,在前面路上停下把他給截住了,康賢吩咐幾句,讓轎子在後面跟著:“斯文敗類!”

“康老新年好……我又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了麼?”

“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詞好,場合用錯了,凡事留幾分餘地。狂生隱士之名,你這等年紀,就算有隱逸之心,也不該表到這個程度。”

兩人沿著積雪未融的街道一路前行,康賢想的事情還與以前無二,不過說起這事,倒沒有了太多嚴厲的神情在其中,寧毅笑笑:“就這樣?”

“當然不止!今日已是正月十九,新年以來十九日,你竟不來老夫府上拜會。此事,老夫很生氣,後果,很嚴重……對了,年前有次經過這邊,你那紅顏知己的小攤當是擺在前方的街口,此時是換了地方,還是尚未擺出來?”

康賢指指前方的街口,寧毅搖頭道:“老人家說話要負責任的,別說得這麼曖昧……年前也沒多少人買吃的,自然是收了攤,再擺出來,大概還要過幾日,跟新一批的松花蛋一起賣。康老為何問這個。”

“便是為你那松花蛋……味道雖是古怪,但尚可入口,最重要是賣相好,這幾日宴客時想,若是在桌上擺上一碗只是看看也是賞心悅目。等到過幾日那聶姑娘將小攤擺出來,便讓她去我那邊送上一些。”

寧毅點點頭:“依各人口味,也可配些醋、醬料之類的入味,讓你家中廚子試驗幾次就行,但是一次不要吃太多,太多了,身體會不舒服的。 ”

“你那松花蛋味道也不是頂好,老夫豈會吃太多。”康賢開句玩笑,隨後拍拍他的肩膀,“我也知你家中情況復雜,不過,倒也無需在意太多,明年年關時,儘管帶你家妻子過來一趟,以你才華,又無需老夫名頭幫襯,老夫倒也有興趣看看,能讓你甘心入贅的女子,到底是何等風采,哈哈……”

正月末,天氣在逐漸回暖,一堆堆的積雪溶成涓涓細流匯入秦淮河中。鶯飛草長的春日氣息一步步的臨近,隨後,豫山書院便也在這樣的氣氛中開了學,最初去學堂那日,遇上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寧兄,以後大家便為同僚,同在書院授課,小弟有諸多不懂之處,還請多多關照了。”

李頻李德新,在江寧人口中說起來,這人乃是與曹冠齊名的才子。只不過曹冠作風沉穩,他則性格灑脫,因此旁人才往往將曹冠列為第一。他這樣的人,居然跑來豫山書院授課,實在令人費解,寧毅與他打個招呼,其餘倒不理會。不久之後蘇崇華過來跟他說話,才知道李頻在去年便與蘇崇華說了這事。

“想必是被立恆才學折服,因此才想要來書院進一步討教,此人倒還是頗有誠心了。”上元之後,蘇檀兒找蘇崇華吃了頓飯,大抵是點明了寧毅對書院不感興趣的事情,因此蘇崇華最近對寧毅的態度又和氣了起來。

李頻的年紀比寧毅大了五歲,據說已有進士功名,只是還未得實缺,他也未去汴梁各處打點,只是在江寧這邊廝混,混些名聲,也是個怪人— —當然,就算真要打點,沒有多少背景的人想要得實缺也要大費一番周折。他為人謙和样貌也英俊,雖然家中已有妻子,但在外亦頗得女子青睞。特別是才子之名太有殺傷力,在以往蘇檀兒怕也是將李頻這個名字當成偶像來看待的,這時候倒淡定,家中說起時,笑道:“想必是被相公的風采折服了。”

折服李頻的未必是文采,當然那兩首詞作或許是一部分,但在寧毅看來,李頻更感興趣的,似乎反而是寧毅說的那些故事。他跑來豫山書院教的反而不是詩,這些課程都在下午,上午的時候,他便也跑到課堂上來旁聽,最初的時候,弄得一幫年紀小的學生頗為局促。

偶爾李頻會針對寧毅說的一些東西發問,這些東西在寧毅看來也是一些比較關鍵的地方。一些總結歸納出來的社會規律,窮究事物道理的研究方法,純機械的因果論。這些東西每每寧毅隨手給這幫孩子說出來,但也是不願意說得太透的東西,因為一旦透了,那就變成現代理論,變得離經叛道起來。李頻偶爾問一句,寧毅倒也隨口多說一點,但李頻或許懂,孩子們卻是不懂的,往往頗為疑惑。

李頻大概也知道寧毅此時未必會跟他多談,因此也只是偶爾在課堂上提些問題,平日裡遇上,也只與寧毅打個招呼,寒暄幾句。

時間到二月裡,聶雲竹那邊的小車又推出去了,煎餅、皮蛋一起賣,但老實說,皮蛋賣得比較貴,目前來說,生意還不是很好,只是往康賢那邊送了一批,算是一筆進賬。這天在秦府,倒是被康賢一番奚落。

“你那松花蛋,竟賣二十文一隻,鹹蛋再貴也不過十文,而且又是在賣煎餅的小攤上,你想,那聶姑娘的煎餅不過兩文錢,配上二十文的松花蛋,買煎餅吃的人,不會去買松花蛋,能買松花蛋做零嘴的,往往又不吃那煎餅,這等搭配,當真是胡來。”

“呵呵,新興事物,一下子做賤價賣,以後價錢可就賣不上去了,其實如果是我來做,說不定會想辦法賣到五十文,她做那生意也不求賺得太多,所以才這樣隨意而已。”

“哈哈,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五十文一隻,你當那是金母雞下金蛋麼,現在二十文你都難以賣得開……呵呵,不過你也不用擔心,過些時日老夫宴客之時,盡量幫你宣傳一番便是,二十文的價,還是有不少人吃得起的,到時候你可得感謝老夫,算是欠老夫一份人情……”

康賢說得得意,其實倒也不是拿人情來要些什麼,秦老便也在旁邊附和一番,寧毅對於人情什麼的原也不是太在意,這時候無聊地撇撇嘴:“康老能幫忙,感謝了,不過你就算不幫忙,一個月的時間我也能把事情鋪開,賣個二十文給你看看,如何?”

“哦?當真?”

“鹹蛋都能賣十文,松花蛋賣二十文有什麼難的,只是現在沒什麼人知道而已……”寧毅聳聳肩,“誰叫我最近無聊呢……”



第二集 暗戰之池 第四十四章 小推車

“賣不出去啊……”

東方未明,聶雲竹坐在小樓前的台階上,托著下巴有些苦惱地說著。

“前幾天也像寧公子說的那樣,去找了附近幾家酒樓的管事啦,可是他們說以前沒人吃這個,賣得也太貴了,不給放到他們櫃檯上賣。”

這年頭畢竟生產力不足,米麵雜糧之類的食品屬於充飢的概念,價格倒便宜些,肉類蛋類便賣得有些貴,按照比例來說,如果兩文錢一隻的煎餅可以視為一塊錢人民幣,十文錢的鹹蛋便是五塊一隻,而鬆花蛋在寧毅的建議下賣到二十文,這已經接近奢侈品的意義了。在這個小康人家才偶爾吃肉吃蛋的年月裡,這類東西自然難賣。

當然,江寧一帶富人還是很多的,以青樓而論,比較紅的姑娘,進門三貫——也就是三兩銀、三千文——歌舞彈唱三貫,上床三貫,也就是一次一共九貫​​,四千五百塊錢一次。賣身的姑娘價格再高的那是極端例外了,若是不賣身的,如元錦兒、陸采采、綺蘭,以前的聶雲竹等人,那就更加高,這個反倒沒個限定,但橫豎一大幫人等著砸錢,你若小氣,門也沒得進,進了門還小氣的,下次自然不鳥你。如同蘇檀兒的那幫兄弟每次從她手上訛個幾十兩銀子,放在普通人家已經是巨款一筆,但真要去充充闊氣,呼一班狐朋狗友,也就是一兩次的事情。

肯花九千文找姑娘的人未必肯在路邊攤上吃二十文的松花蛋,但至少證明,這份購買力在江寧還是有的。

想要把二十文的價錢賣出去,就得找一些附近的比較高檔的地方,出名的茶樓酒樓,讓他們幫忙寄賣。但這畢竟是新事物,你說我賣個蛋二十文一隻,幫幫忙,人家也不是做慈善的,聶雲竹以前各種才藝自然厲害,人長得漂亮又算得上才女,但這些本領自然拿不到一板一眼的談生意上來,這二十文一隻的鹹蛋寄賣,反倒沒有談成。有兩個酒樓管事根本沒怎麼跟她談,也有一個見她漂亮卻出來賣煎餅的,想要動手動腳,她便直接走掉了。

這對於一心想要擺脫以前身份,如普通人一般努力賺錢生活的聶雲竹來說,自然也是一個打擊。不過她性子也犟,一般人若遇上這樣的事情,怕是會考慮不再賣皮蛋,但在她這裡倒是看不到這樣的打算。寧毅此時一路跑得大汗淋漓,手上拿了一隻銅板在玩,隨後笑了笑:“說起來,最近倒是跟人打了個賭,說這松花蛋一個月就能買開。 ”

“買開?”

“嗯,每天至少得賣上二三十個吧。”

“……呃。”聶雲竹想了想,隨後笑起來,“我會努力賣到三十隻的啦,其實……說不定可以寄放一批到金風樓……”

聶雲竹顯然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說出這句話,她此時心中想的事情跟寧毅想的顯然不一樣。在她看來,寧毅這人性格好,又是個特立獨行幽默風趣的大才子,但與經商大抵是無涉的。他如今發明了這松花蛋,托自己幫忙賣,或許是與人誇了口,這也是人之常情,自己賣不出這麼多,他便得丟面子。若非是實在沒什麼辦法,她大概也不會再去考慮金風樓。樓裡的媽媽雖說遵守契約,未有再逼迫她什麼,但真要說是個良善人那也未必,欠了人情不好還,但無論如何,動用這樣的關係,大概也是她此時能想到的唯一辦法了。

寧毅聽她說起金風樓,微微愣了愣,隨後才明白過來:“不用這樣的。”他搖了搖頭,隨後指指那停了小推車的棚子,“今天中午早些收攤吧,把車子包裝一下,現在這樣子太簡單了,賣不出二十文。”

“包裝?”

“呃……便是隨意裝飾一下。”

聶雲竹點點頭,以疑惑的目光表示懂了……

到得中午放學,寧毅過去市集吃飯,隨後買了各色油漆、大小毛筆、刷子往聶雲竹這邊過來,聶雲竹這才知道他要幹嘛。下午將那小車洗乾淨,寧毅用粉筆做了一番簡單構圖,揣摩一陣之後,方才搬了張矮凳坐下動筆。

聶雲竹這時候也沒辦法幫忙,只是偶爾在旁邊蹲了看一陣,回房看見胡桃時,胡桃說道:“寧公子是想要在小車上作畫來賣松花蛋?”

“想是如此了。”

“可是,油漆能畫好畫麼……”

“諸多漆器,不也是以漆作畫,寧公子……想來於此道也有所涉獵……”

聶雲竹其實微微有些擔心,琴棋書畫乃風雅之學,寧毅畫工精不精倒是另當別論,可以他如今的名聲,在這種小推車上作畫竟然只為賣那松花蛋,若被人知曉,怕又給他惹來非議,越是畫得好,這風險怕就越大。

另一方面,胡桃的情緒其實也不好,她最近一直在為小姐擔心著。自從元夕那天確認了與小姐來往的這位寧毅便是那第一才子,並且真有才學之後,她的擔心就在與日俱增。在她來說,固然也想早些與二牛成親,但小姐沒個歸宿,她就根本不放心。如今小姐對這人似乎有了好感,可這算是什麼事情,如同小姐說的那樣:嫁不了的。

對方身份是一贅婿,小姐便是喜歡他,也根本不會有結果,那人才華越高,小姐怕就陷得越深,反倒喜歡不了別人,蘇家家大勢大,若對方妻子一旦知曉此事,找上門來,自己這邊可怎麼辦才好,如此想想,愈發著急了。

中途寧毅也將聶雲竹叫出去過一次,問她這小攤該叫“聶記”還是叫“竹記”為好,聶雲竹想想,選了竹記。

到得傍晚時分,晚霞從秦淮河彎道的一側照射過來,小車的裝飾也終於是完工了。聶雲竹過去看時,有些目瞪口呆的感覺:這畫的風格,她從未見過!

不是畫太差,而是畫太好,太離奇。車上那畫作的構圖,是立體的。

這年頭有了油漆,自然也能有各種漆器的圖案風格,或細膩或粗獷,但眼前的這輛小車,卻絕對是整個時代的獨一份。圖畫其實簡單,不過是幾棵竹子像徵著雨後竹林的一角,隱逸在一片霧氣當中,一側畫出了一顆皮蛋被切開四瓣的情景,倒是算不上多麼栩栩如生。 “竹記松花蛋”幾個字浮動在畫面上——然而圖畫是立體的。

對於寧毅來說,只是簡單的手法,控製圖畫各個部分比例的不均衡來達到竹林插入視野的效果,“竹記松花蛋”這五個字配合著浮動的影子,有一種在霧氣中墜落或是飄蕩的效果,只是那隻皮蛋畫得差強人意,一時間配不出很漂亮貼切的顏色,因此只能讓它看來了盡量漂亮一點點。由於油漆混合會顯得模糊,寧毅在不同的幾樣圖案的邊緣都仔細加上了清晰的黑色線條,這樣反而更加明顯地造成衝突和立體感。這小車若是推出去,絕對能第一時間吸引住路人的眼球。而且它與主流的畫作不同,旁人只會以為是商人想出來的小道,而不會覺得是某某才子精心繪製的畫卷。

條件有限,不過看著對方那一臉驚訝的樣子,總的來說,寧毅對成果還是滿意的。大概是想起了寧毅對音樂的古怪品味,聶雲竹道:“立恆對作畫,竟也是如此的……呃,如此的奇怪,這風格,以往雲竹從未見過,可簡直像是要從車壁上生長出來一般……”

圖畫這種東西,如果走寫實一點的風格,第一眼的衝擊力是簡簡單單的。這與音樂的品味不同。聶雲竹簡直想要伸出手去摸那柱子,寧毅才笑著叫住她,隨後指指上方雨篷。

“油漆未乾,可碰不得。上面的雨篷該換個樣子了,明天我會去買來。這幾天油漆未乾,你也做不了生意,呃……我們需要準備一些東西,漂亮的小碗碟,各種醬料作料、醋、豆腐,吃法多種多樣,看起來要乾淨漂亮,嗯,這是第一步……”寧毅計算著,“這些事情做完,再來解決那些酒樓頑固不化的問題……”

接下來幾天的下午,事情按部就班地做著,漂亮的碗碟,採購各種醬料,搭配各種吃法。寧毅每日下午過來,聶雲竹也顯得高興,只是胡桃不開心,到得晚上的時候跟小姐抱怨一番:“小姐,採購那些東西根本划不來的……”

寧毅選擇的都是很漂亮的碗碟,在普通人眼中,實用性不大,價格也貴,雖說這些東西一半都是寧毅出錢,說是算做入股,但在胡桃看起來,這也沒什麼意義。家中的錢本就不多了,攢著點用,小姐倒還能用上好一段時間,但現在這樣,簡直就是那寧毅在想當然地亂花錢,而小姐不願意推拒,只能跟著走,到時候那寧公子不在乎浪費錢,小姐能怎麼樣,豈不把最後的身家也花掉了。

“要胡桃說,那個寧公子才學肯定很厲害,這個是沒得說了。可他未必​​懂經商啊,咱們不過擺個小攤而已,哪有這麼多講究的,小姐,你不能陪著他胡鬧了!咱們胡鬧不起的……”

“寧公子是有真才學的人,他既然如此自信,我自然便相信他,未到最後,胡桃你又怎知他沒有辦法?”其實聶雲竹心中也沒什麼底,不過,自然也只能對胡桃這樣說。

“有才學的人小姐見得還多嗎?”胡桃反駁道,“才學是才學,做生意是做生意,那些有才學的人不也照樣賭錢敗家,到最後一文不名的。胡桃雖然不懂,但看得多了,大街上那麼多擺小攤的,都是這個樣子,那些大酒樓、或者青樓,根本不一樣的。小姐,那寧公子入贅商賈之家,聽說他的妻子在蘇家管事很厲害,說不定他就是咽不下這口氣,拿小姐來當試驗……”

“閉嘴!”聶雲竹目光一凝,打斷了她的說話。

胡桃站在那兒抿著嘴好久,淚水自眼睛裡滾落下來了,隨後才咬咬牙,哽咽說道:“小姐你也知道的,你嫁不了寧公子的,小姐若嫁得了,那胡桃也就不說了……”

這話說完,房間裡安安靜靜的好久都沒有聲音,聶雲竹坐在床邊,倚靠著旁邊的床框,目光偶爾變動一下,過了好久,燈影搖曳一下,她才用力閉上了眼睛:“我知道的……”再睜開時,微微笑了笑。

“胡桃你也去睡吧,不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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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暗戰之池第四十五章簡單手法

油漆刷好過了幾天,諸多碗碟、醬料的事情也已經準備妥當。老實說,整輛小車現在推出去,形像上看起來是相當惹眼的,立體圖案表現的小小竹林,竹記松花蛋的五個字。能不能將松花蛋賣到二十文,似乎就在此一舉,當然,雖然聶雲竹在寧毅面前表現得是自信滿滿的樣子,但心中大概是不怎麼信的,寧毅心中自然明了,不過事情既然還未底定,倒也不必要解釋太多,說再多,也不如把事情做出來之後再看效果。

接下來,如何讓幾家酒樓願意拿聶雲竹的皮蛋來寄賣,那就是他的事情了。

這事情其實倒也簡單,他們不願意讓聶雲竹拿過來,讓他們主動過去拿就是,一件生意既然是壟斷,想要做開,辦法多的是。

當天下午跟蘇崇華請了假,說最近幾天上午會晚來,讓蘇崇華安排一個人督促學生們唸書——反正最初的一個時辰也就是搖頭晃腦地讀和背,寧毅在不在問題也不大。

二月底的江寧,真是已經到了鶯飛草長的時間了,樹枝上茸茸綠綠地抽了新芽,楊花清雅,飄飛如絮,清晨時分走在街上便能聽見鳥兒鳴囀的聲音。風中還稍稍帶著些涼意,學人才子們起來的倒也比較早,不少人會呼朋喚友,選擇在上午時分乘船暢遊秦淮,那渺渺靡靡的樂聲自遠處畫舫上飄蕩過來的時候,漫天的柳絮當中,入眼後給人的感覺,自然又是一番文墨雋永的景象。

日光升起來的時候,寧毅走在江寧的街道上,雖然這是他第一次經歷江寧的春季,但漫天柳絮飄落之時,對於這古代氣息他還是已經見慣了。開了春,道路上行人也多起來,從各處匯集而來的客商、背著行卷的書生,偶爾也有鏢頭、武士之類的人物,三大五粗,倒不知道誰該是有真功夫的,一個胖墩墩的孩子在街邊逗狗,做鬼臉,終於把那條狗給惹惱了,汪汪汪的拼命追,噗通一下把孩子追進河裡,孩子在水中扑騰扑騰地遊出好遠,回​​過頭來做鬼臉,他娘親在不遠處看見到,插著腰在河岸邊大聲罵。

聶雲竹的小攤便在幾條街外,今天是第一天推出來,不過早晨兩人已有交談,這時候寧毅也不是過去看那小車給人的震驚程度的,他的目的只是要去附近的酒樓看看,走到半道,倒是遇上了迎面而來的李頻,大概是準備去學堂的。

“立恆。”同僚一月,李頻每天上午跑去聽聽故事,知道寧毅素來準時,今天這時候見他竟不是打算去學堂,微微有些疑惑,問過之後,寧毅也只回答有些事情。他既然不去上課,李頻過去豫​​山書院也沒事,問道:“可要在下幫忙嗎?”

“呵呵,一些小事,倒是不用。”寧毅想​​想,“李兄便住在這附近?”

“便在前方巷子裡,立恆若是有暇,不妨去寒舍小坐。”李頻笑道,“拙荊也是久仰立恆大名,早想見見了。”

寧毅笑著婉拒一番,隨後道:“李兄既住在附近,可知這邊最好的、東西賣得最貴的酒樓茶樓有哪幾家?”

“前方春意樓,楊絮樓,四海樓都是不錯的另外還有幾家,在那邊的街道上。在下此時倒也無事,若立恆想要去,在下倒可陪同。”

李頻這人看來隨意灑脫,說話做事又能面面俱到,寧毅此時笑了笑:“今日倒是不必了,只隨便找一家貴的便可,李兄此時若有食慾,不妨一塊去吃個早點,小弟做東。”

隨後兩人往那邊街道上看來最華麗的一家酒樓過去,此時還未到每天早上真正最熱鬧的時候,寧毅與李頻過去時,酒樓之中還有些空位,寧毅順賞了小二一錢銀子,那小二立刻殷勤起來,一路引寧毅與李頻上樓。隨後寧毅隨意點了幾樣貴的肉粥點心,李頻倒只是點了一道三鮮湯麵。

“李兄常來這裡嗎?”倒上茶水,寧毅問道。

李頻笑了笑:“東西比外面貴了些,但味道還是不錯的,偶爾會過來一趟。”

“那……現在就是這春意樓每日最忙的時候了?”

“呵,這倒不是,大概再有一刻鐘左右,這樓中便人滿為患了。”

寧毅點點頭。

對於寧毅會過來這裡的理由,李頻顯然是好奇的,不過表面上倒沒有表現出來。喝著茶水與寧毅閒聊,話題也不是他平日裡看來關心的有關那些故事與論語對應的道理,而只是瑣碎小事的陳述。樓下一棵柳樹前年被砍掉引起的一場糾紛,在他口中說來也是有趣。時間逐漸過去,寧毅與李頻點的東西也上來了。酒樓中客人漸滿,喧囂一片,寧毅喝一口粥,敲了敲桌子,對方才那小二舉了手,對方立即便過來了。

“兩位公子還有何吩咐?”

“要兩隻松花蛋。”

“松、松花蛋?”小二迷惘。

“……沒有?”寧毅微感錯愕,隨後想了想,從身上掏出五六十文銅板,指指外面,“這邊過去,拐個彎,那邊街口有個賣的,車子很漂亮,買兩隻過來,配料的話……醋和醬油就行了,你這邊也有。二十文一隻,剩下的是你的,去吧。”

他只是淡淡地說完,揮了揮手,扭頭跟李頻說起其它的事情。前世養成的那種指揮人的氣勢出來之後,小二雖然是一愣一愣的,但一時間竟有些不敢反駁,只記著了松花蛋、醋、醬油,拿著錢去了。酒樓要做大,規矩上還是不允許反對客人的這些簡單要求的,更何況這客人進來的時候給了一錢銀子呢。

不一會兒,這小二便將松花蛋買了回來,大概是跟聶雲竹問了怎麼吃,問了醋和醬油的事情,甚至還貼心地拿個小碟子裝了些醋和醬油過來,寧毅分給李頻一個:“嚐嚐,新東西,如果不太習慣,可以蘸蘸醋或者蘸蘸醬油試試……其實最好的是賣相。”

酒樓中的生意依舊熱鬧,兩人在這邊吃完皮蛋,寧毅看著那熱鬧的景象,又揮了揮手:“小二。”

那邊便又過來了,寧毅掏出幾十文錢,看也不看他:“再去買兩顆。”回頭與李頻說話。

那店小二有些為難,遲疑了一陣子:“公、公子,此時生意實在有些忙,走不……”

“嗯?”寧毅的說話被打斷,瞥了他一眼,隨後偏著頭與他對望了幾秒鐘,表情倒也淡然,只是目不轉睛,隨後雙手交疊在桌上,皺眉道: “走不開?”

“沒……小人……小人會想辦法……”

小二拿了那些錢走了,一會兒,又將皮蛋買來,寧毅將皮蛋放在桌上,待小二離開,方才道:“不宜多吃,倒可帶去書院,給其他人常常,李兄要不要帶一顆回去?”

李頻笑起來:“寧兄今日過來,莫非是為這松花蛋?”

“呵,確實是。”

“不知具體為何?”

“沒什麼,一個小賭。”東西其實已經吃完,寧毅笑著將皮蛋塞進兜裡,站起來,“李兄,走吧。”

兩人一道下樓,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許多,寧毅與李頻交談幾句,看看那邊的幾棟酒樓:“與人約定,一個月內至少將這二十文的松花蛋每日賣出三十隻,畢竟是新東西,直接送過來,他們不肯放到櫃檯上賣。以這酒樓每日收入看來,要賄賂那些管事,三十隻松花蛋的生意,得不償失了,人家也看不起。只能反其道而行,明日僱幾個閒人,每日請他們來這裡吃頓早點,連續六七日的時間,附近幾家酒樓大概就會去拿貨,賣相還是不錯的,切一個放外面展示,二十文應該沒問題……不過,附近幾家酒樓,每日早間都有這麼忙嗎?”

“附近商旅來往,除了冬季,這邊一向熱鬧,當是沒有問題。”李頻想了一會兒,望向寧毅,“三十隻,也不過是每日六百文的生意,以立恆此時名聲,只要能讓此松花蛋出名,隨隨便便也不止三十隻,為何如此大費周章?”

“呵,賭約中是定下這一項的……”寧毅笑起來。其實做各種生意,往往也是在比拼人脈,以寧毅這時的名氣,要么替松花蛋寫一首詞,要么跟濮陽家的人打個招呼,松花蛋幾百文的生意,不過灑灑水,根本不用放在眼裡,但這樣一來,與康賢在酒宴上幫忙宣傳幾句又有什麼不同。康賢之所以把標准定得這麼低,也是規定了寧毅只許用些普通人的手段,稍稍花些本錢,將松花蛋這東西的銷路鋪開。

這事情不過是小手段,說出來沒什麼出奇的,李頻想了好一陣子:“這事情倒也是有趣,如此說起來,僱人的事,倒可不必太麻煩,一些閒人也不太可靠,在下在這邊認識不少朋友,每日裡在這附近吃早點的,讓他們表演一番,只是舉手之勞罷了,而且……自然不會出什麼破綻。”

他看看寧毅,隨後又揮了揮手:“自不讓立恆之名洩露便是,我會叮囑一番,讓大家也絕不做多餘之事,只以普通人的章法來,如何? ”

他是與曹冠齊名的才子,真要說附近朋友,多半也是這類人,李頻若真要運作,或許比如今寧毅的影響力還大,因此做上這樣一番保證,寧毅想了想,點頭:“如此謝過李兄了。”

第二天早晨,小樓前方的台階邊,聶雲竹喜滋滋地跟寧毅匯報戰果:“昨天松花蛋賣出了六隻,煎餅好快就賣光了,這可是第一次把煎餅賣光呢,所以我跟胡桃今天準備多做點。而且松花蛋也是第一次賣出這麼多……”她明顯在為煎餅而高興著,看看寧毅的表情:“好的開始,只要名氣打開了,松花蛋賣出三十隻肯定沒問題的。”

寧毅撇撇嘴,附和著笑起來。松花蛋的銷路他本就不擔心,過得三天之後,第一家酒樓便開始讓聶雲竹送松花蛋過去,李頻知會的一班朋友倒也出不了什麼破綻。只是沒想到,這一番熱心,隨後倒給聶雲竹引出了一些困擾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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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 暗戰之池 第四十六章 舊識

清晨時分,陽光在市集的東邊漾出光芒的時候,小車也已經推倒了那固定的路口處。聶雲竹與胡桃收拾些東西,隨後提著籃子準備去送貨。她依然是一身樸素布衣,包了一塊頭巾,看來與多數婦人村姑一般的打扮,不過哪怕單論身段也掩不了那股曾經的過人氣質,若是面對面交談,自然也讓人略不過她那文雅清麗的容貌。

昨天的時候往春意酒樓送了第一次的皮蛋,算是有了個開端,今天也還是她過去,按照寧毅的規劃,將幾種不同的配料裝在漂亮的小瓷瓶裡,然後準備好瓷碟,送去之後,取一隻皮蛋切成四瓣,拿四隻小碟,每碟倒上一點醬料,不同的風格做展示。皮蛋切開之後賣相本就不錯,配上紅色的、黑色的、白色的醬料,給人的視覺衝擊絕對是足夠的,即便這酒樓之中並未拿出最顯眼的位置做展示,昨天零零總總也賣出了十多只。

這樣的進展讓聶雲竹有點措手不及,但假如還有第二家,每天三十只皮蛋的計劃便基本完成了。

同樣的晨光下,就在她提著籃子穿過街道往春意樓過去的時候,李頻正走出巷子,稍停了停。隨後去往街道另一頭的四海酒樓,一個朋友已經到了,在那裡等他:“謝兄來早了……子山呢?”

“子山今日未與我同來,說是昨晚見一好友,待會將與其一同前來。”

“如此甚好。”

一切發展如常,李頻的號召力還是沒問題的,三四日以來,找了些平日在附近不同酒樓用餐的朋友,讓他們在酒樓熱鬧的時候幫忙叫小二買個松花蛋。舉手之勞而已,由於寧毅那天說過幾人便夠,他倒也沒有知會太多人,這些朋友也是比較能保密的,隨意的表演毫無問題,昨天就聽說春意樓已經將那松花蛋擺上了,也算是有了初步的成果。

李頻對寧毅的才學是有好奇的,至於松花蛋,倒不至於太過放在心上。此時與這名為謝絳的好友會面,一番交談、上樓。等了一會兒,原本約好的另一名好友也到了,這人名叫沈邈,字子山,也是江寧有些名氣的才子,與他同來的還有一人,樣貌端方,儀表堂堂,二十多歲的年紀,身上卻有著相當穩重的氣質,一進門,與李頻、謝絳做了個揖。

“德新、希深,好久不見了。”

“燕楨!”

李頻驚喜地站了起來,這人與他們其實也是舊識了。原本在江寧這也是與李頻、曹冠不相上下的人物。顧鴻顧燕楨,三年前進了京,據說會試高中,此後大抵是在汴梁活動,走各種門路尋找實缺,倒是想不到,此時竟從那邊回來了。

眾人一時間大喜。

“到底是何日到的,竟不是第一時間聯繫我等,這帳記下了。”

“今日當在金風樓設宴,接風洗塵。”

“罰酒!”

“不知此去東京三載,有何見聞所得,可得仔細說說。”

四人笑著在桌邊坐下,顧燕楨與幾人說些京城瑣事。

“如今在東京等地,所言最多者,當屬近年來遼金兩國交惡之事,自陛下任用李相以來,整頓軍務,嚴肅軍紀,如今朝堂上下一片振奮。若是猜測不錯,少則三五數月,多則一年半載,朝廷必會抓住機會與金國結盟。一振自檀淵以來舉國的頹喪之氣,收復幽雲,指日可期!”

自去年下半年,金國在完顏阿骨打的領導下與遼國爆發大規模衝突以來,起兵收復幽雲,一振國運一直是這些武朝士人最常討論的話題。六十年檀淵,六年前黑水,百年欺壓,如今機會終於已經到了,自當今聖上任用李綱為相以來,大力整肅軍務,如今局勢已經明明白白,一切都彷彿已經壓在了一根弦上。未來彷彿只隔了一張如薄紗般的窗戶紙,一旦挑破,便能看見大軍出雁門,直取幽雲,復唐時天朝舊貌的景觀。此時四人說起來,又是一番熱血沸騰,隨後顧燕楨也說起他這次的收穫。

“……這次在東京,最終得欽叟大人青睞,得補一七品實缺,呵,饒州樂平縣令,七月將去上任,這還有些時日,便回來江寧,與諸位一敘……”

他口中這欽叟大人乃是唐恪唐欽叟,在這些士人眼中也算是相當有名,便又是一番詢問,對於他得到實缺,自也是各種羨慕嫉妒恨,打趣一番,隨後方才提起一些風月雅事。顧燕楨原本在江寧算得上風流人物,頗得各種佳人的青睞,去了東京三年,自然不會沒什麼風流韻事,顧燕楨笑著說些瑣碎趣事。

“實際上名聲、才氣,與江寧這邊也相差不多,東京女子多半高傲,那邊又是天下士子云集,想要折服她們,那可不容易,在下在東京三載,最近最紅的幾個姑娘中,李師師,在下也只與她有過一面之緣……”

時間在話語中過去,也已經到了酒樓中最為熱鬧繁忙的時間,李頻想著是不是該叫皮蛋過來,那顧燕楨忽然停下來,拍了拍桌子,隨後與那店小二說道:“拿四只松花蛋來。”

店裡自然沒有,隨後顧燕楨指點一番地方,竟也是駕輕就熟。李頻一臉訝然,那顧燕楨才笑起來,小聲道:“昨日在翠屏樓與穆方兄一敘,忽然見他叫這松花蛋叫得煞有介事,在下一問,才知是德新兄拜託之事,自得牢記在心,呵……方才我說的可有錯麼?倒不知這松花蛋與德新有何關係。”

李頻也笑起來:“倒是沒什麼關係,也是一個朋友所託,遊戲之舉,只是不能以各自名氣刻意宣揚罷了。”

“了解。”打起賭開起玩笑來,什麼事情都有,見李頻說是遊戲之舉,顧燕楨也就不再在意,隨後又說起東京風貌。到得吃飽喝足,李頻與顧燕楨單獨聊上幾句時,李頻方才打趣道:“方才說起那些東京女子時,雁楨似有些猶豫之色,莫不是在東京吃了癟,此時不好說吧。”

顧燕楨笑著,隨後無奈地搖搖頭:“德新最好明察秋毫,確是有些事情,不過與東京並無太大關係……呃,若說關係也是有……不知德新這幾年可有去過金風樓麼?”

李頻搖頭:“金風樓去得少,回想起來,雁楨當年倒的確是常去的。呵,最近金風樓那元錦兒倒是與曹冠頗為親近,雁楨也知那曹冠乃我麗川死敵,我若去了怕是也要得閉門羹……呃,到底有何事情?”

“三年前去東京之前,曾有一紅顏知己在金風樓中,前幾日進城,當晚便去找她,可惜……三載光陰,她如今已不在金風樓了……”顧燕楨手指敲了敲桌子,神情微微有些惆悵,“不瞞德新,在下以往風流,自認也見過許多女子,唯此女……讓在下覺得最為交心,心中最為安靜,文采氣質,完全不似風塵之人。記得三年前與她告辭之時,她說的是:'祝公子金榜題名、衣錦榮歸……'在下此次多少也算是金榜題名,衣錦榮歸了,可惜啊……早知如此,三年前她便是開口拒絕,也該為她贖身的……”

李頻想了想:“如此說來,三年前的話……元錦兒之前乃是潘詩,嗯,聽說她的確是贖身嫁人了……”

“怎會是潘詩。”顧燕楨不屑地挑了挑眉,“潘詩此女,不過一俗物爾,怎值得在下為之傾心。在下說的乃是雲竹姑娘,她平日素來低調,若非不肯爭名,金風樓中怎輪得到潘詩出頭……此事,只能說有緣無分而已……”

“雲竹……這名字當年似曾聽過……”

“當年若德新真有見她,自然便會知道她的好,此女詩文唱曲,無一不是上佳,心中所想,也與那些想要當花魁,爭風出名的女子截然不同。在下雖不清楚她的過往,但若非有一番坎坷身世,怎會落入風塵,原本以為在下倒可助其一臂之力,只是知她性格,一直未敢提起為其贖身之事。唉,現在已知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的道理,可惜已然晚了……”

“打聽她如今下落了嗎?”

顧燕楨搖搖頭:“問了,只是那邊未給答復……呵,既然不給答復,自是嫁人了,若她只是離開金風樓,此時在江寧,當還有名聲才是。以當日情分,她也不會拒絕在下的。”

情之為物,最令人傷感的便是這等錯過,李頻想想:“不多問問?至少知道她如今在哪。”

“問到底又有何用,她最終到底選了何許人,在下確有好奇,可是……若能不見……”他望望李頻,笑起來,“或許不見……也有不見的好。”

李頻點點頭,拍拍他的肩膀:“也罷,過段時間便會忘記的。”

一群人在四海樓上談論這些事情的時候,酒樓裡過了最繁忙的時間,客人也漸漸少起來了。方才跑去買松花蛋的小二與前兩天被叫去買的幾人商量之後與管事反應了一下,那管事看看這邊儼然羽扇綸巾頗有身份的四人,揮手做出了指示,店小二出了門,穿過街道去到那邊的路口,與聶雲竹說了明天送松花蛋過去的請求,而在這之前,也有一名翠屏樓的店小二過來了,說了同樣的要求。

第二天早晨天未亮,聶雲竹等在小樓的台階前,寧毅過來之時,喜滋滋地與他說了銷路已經擴展到三家的消息,一邊說,也一邊有些疑惑地注意著寧毅的神情。其實這市場拓開的情況對她來說有些詭異,常常有人從酒樓叫小二買松花蛋,可名氣還未打出去,怎麼會有這種情況的,或許便是他在背後做的手腳。

如果真是這樣,她會感到佩服。不過儘管也擅長察言觀色,聶雲竹此時自然沒辦法從寧毅臉上看出除高興以外的太多內容來。其實她也高興於自己能自力更生,與寧毅商量前面醃的不夠多,中間萬一缺貨的應急措施等等。

清晨、路口、小車、四海樓,聶雲竹挎著竹籃過來告訴小二各種搭配的時候,決定稍稍打聽一下其中內幕,在她想來,事情多半該是與寧毅脫不開干係的。

“……小二哥,前幾日讓你過去買松花蛋的,都是些什麼人啊……我想了解一下,到底是哪些人愛吃這個。”

“哦,皆是些有學問的才子呢,也有說這個叫翡翠蛋富貴蛋的,昨天小人過去無意中聽見,其中一人還是自東京回來,高中的老爺……這等人也知松花蛋之名,聶姑娘這松花蛋,莫非是自東京學過來的新奇事物麼……難怪其它地方沒有賣呢……對了對了,姑娘你看,昨日要這松花蛋的,便是那位才子老爺。”

聶雲竹笑著回過頭去,那邊有兩名士人正走進來,沈邈是首先看見櫃檯上從竹籃裡拿出來的松花蛋的,心想李兄的目的倒是已經達到了,有趣地伸手捅了捅顧燕楨。顧燕楨望過來時,正見到一名圍著頭巾的村姑將用於售賣的松花蛋拿出來,也是頗感有趣地與沈邈低笑了幾句,片刻之後,口中的話還在說著,目光卻已然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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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4-17 17:17:23 |只看該作者
第二集暗戰之池第四十七章往事滋味

漂亮的碗碟從籃子裡拿出來,切開的松花蛋一角沾上調配出來的鮮紅色醬料,紅黑相對,鮮豔無比。聶雲竹正將這小碟往櫃檯上放,此時也看清楚了那邊的兩名男子,眨眨眼睛,微微露出疑惑的神情,片刻之後,似是記起了什麼,臉上收斂了笑容,微微彎了彎腰,扭過頭來,繼續將松花蛋往外拿。

“那……小二哥,麻煩你了,如果有什麼醬料不夠,過去取便是……”

顧燕楨這時已經帶著滿臉疑惑的表情走到了櫃檯旁邊,扭頭看著她做這些事,那小二大概也看出些不妥,一時間猶豫著沒有過來問顧燕楨需要些什麼。待到柔聲細語地跟小二拜託完事情,聶雲竹收拾好竹籃,方才笑著朝他點了點頭:“顧公子。”

“雲……竹?”顧燕楨看著那些松花蛋,“你怎會……怎會出來售賣這些東西?”

“有何不妥嗎?”聶雲竹收拾東西往外走,微微皺了皺眉,反問一句。顧燕楨跟上來,想了好一陣子,話到口邊又遲疑住,片刻後才終於吸了一口氣,撫平情緒。

“我、我自東京回來,去金風樓找你,才知你已不在了。我問了你如今在哪,她們不肯說,只以為你得了個好歸宿,也為你高興。可你如今……怎會如此?拋頭露面地出來售賣這些東西?”

街道上人來人往,聶雲竹低頭走著,略想了想,方才微笑道:“謝謝公子掛心,雲竹此時雖然拋頭露面,但也只是以雙手勞作賺錢,並無不妥之處。相對於以前那些生活,此心已得歸所,公子勿需擔心了……呃,尊友尚在樓中等待,公子還是盡快過去吧。”

顧燕楨嘆口氣,苦惱地搖了搖頭:“無妨……方才那人乃是沈邈沈子山,當初也曾與你有過幾面之緣,你方才沒認出他麼……”聶雲竹低著頭,他看不見表情,隨後又笑了笑,“也是,你方才此等打扮,他也是未有認出來……”

雲竹一直低著頭走,他也就在旁邊跟著,不知道該提什麼話題才好,只好瑣瑣碎碎地說些往事:“……猶記得那年白鷺洲頭,雲竹一曲琴音技驚四座,在下當日就曾說過……那年選花魁,本以為雲竹必能獨占鰲頭,誰知雲竹連爭奪的心思都沒有,在下方知雲竹淡泊心性……離去之時,本欲與雲竹吐露心聲,可到得後來,還是幾句簡簡單單的客套話……可我在東京之時,卻是日日都在思念你……”

想著想著,心緒湧動,幾年的想法一次爆發了出來,最後這句話,算是豁出去了,話說完便要去挽對方的手。只是聶雲竹或許經商擺攤是新手,這方面卻早就經驗,陡然蹙眉朝旁邊挪開了步子。顧燕楨微微愣在了那兒,聶雲竹看了看他,皺著眉頭沒有說話,過得許久,終究還是露出一個微笑,斂衽一禮。

“雲竹……姓聶。”

“嗯?”顧燕楨遲疑片刻,隨後才道,“你……此時夫家的姓?”

雲竹搖了搖頭:“家父便是姓聶。之前淪落風塵之地,以色娛人,雲竹不願到最後連這姓氏也賣了,因此只用了雲竹之名。當初在金風樓,這姓氏未跟旁人說過,然而如今總算贖身離去,總算能回復全名了……公子當初青睞,雲竹心感高興,此時公子還記得那些,雲竹也只有榮幸二字可說,因此公子將來若真記得有那樣一個女子,妾身也希望,那是聶雲竹,而並非是金風樓的名妓雲竹。”

這番話她從頭到尾都是微笑著,和煦但自立,中間拿捏著距離感。顧燕楨自是能聽懂話中含義:“你……你是怪我只記得當初在風塵之中的你……可是……”

“並無責怪,當日雲竹,的確身處風塵之中,賣藝、賣笑、以色娛人,事情是這樣,便是這樣。公子是真的關心雲竹,雲竹也是真心感激的,因此想告訴公子,如今雖是拋頭露面,但雲竹心中安樂,比之當初在金風樓,不知要快活多少倍,公子勿需為雲竹擔心了。”她微微屈身一禮,“妾身還有事情,先走一步,公子請回吧。”

還有一家酒樓的松花蛋要送,她心中想著這事。畢竟是好不容易打開的銷路,不敢去得太晚。至於顧燕楨……當初各種才子見得多,也有一些縱橫歡場自命風流,頗得女子歡心的男子,顧燕楨在這其中也算是相當出眾的,風度才學、舉止心性,都讓他能被許多的女子喜歡上,只是如今對於自己,那也只是一個印象深一點的普通男人罷了。

記得他當年似是上京趕考去了,之後不久自己也為自己贖了身,如今能再遇上,確實有些意外。但這也僅僅是遇上了而已,以後或許還會遇上很多人,不算出奇的。

金風樓的花魁往事,在她心中並不覺得有多少風流雅緻,也不覺得有太多可歌可頌的高雅情緒。在那些才子學人眼中,或許一場詩會一場風流韻事可以被嘖嘖稱道許久,誰又被某某名妓看上了,做了入幕之賓,甚或是得美人傾心,心甘情願地獻上了處子之身之類的,乃是男子最高最風雅也最令人羨慕的成就。可在她來說,那不過是一個女子在諸多看不見未來的日子裡,心中惴惴不安地一步步捱過去的可悲時日罷了。

自教坊司中出來,不安地承受著成為妓女的命運,好在琴棋書畫都懂,算是給了她一個小小的機會,隨後努力向人展示著自己,努力地拿捏和學習著如何吸引他人,卻又不至於讓人想起粗俗肉慾的法子,暗示他們這樣的談詩聽琴乃高雅之事。縱然有了些名聲,仍舊心頭惴惴,害怕哪一天會突然出些意外,那些有權有勢之人真的豁出去了要將某個女子得到手,不是什麼“名妓”、“大家”可以扛得住的,各種牽制、制衡,也不敢真把自己的名聲弄得太響,成了什麼花魁,變成男人展示自己魅力的工具……

金風樓的那些日子裡,這能保住自己身子的女人,沒有幾個。真的沒有其它價值又想三貞九烈的姑娘,哪有那麼好,被強行灌了藥的,綁起來的,各種鞭打折磨的,沒有哪個女子能扛到最後,真有勇氣自殺的也沒幾個,或者自殺不成,最終還是改變不了任何事情,也有的姑娘,便算是賣藝不賣身的頭牌,到某個時候被有權有勢的人給強行要了身子,又有誰真能給她撐腰。

最可怕的是,那些姑娘便是一開始反抗得激烈的,不久之後,也會漸漸的適應,漸漸的麻木,漸漸的開始與人說話,漸漸的開始學會這種生活,漸漸的開始在屋簷下與其他女子述說自己遇上了怎樣怎樣的男子……那段時間裡,她每天都在害怕著那便是自己將來的寫照。或者如同極少部分的女子一般,自盡了,又或者瘋了,再無價值之後,被扔出金風樓,變成個乞丐婆,衣服也不穿的便能在街上跑,最終過了不了冬季,便變成一具腐爛的屍骨。

顧燕楨提起往事或許很懷念,但那其中沒有她覺得懷念的事情,心頭是有些不悅的。不過,這自然也不是他的錯,如同立恆不久前說過的,有人惦記,終究是一件好事。他的想法是善意的,她便也該露出笑容面對對方,謝謝他的善意,並讓他明白這些事情。當然,他或許有些不明白自己說的歸宿的意思,便認為自己嫁了人也罷。

一路去到翠屏樓送了松花蛋,顧燕楨一直在對街看著這些事,這才讓她微微覺得有些麻煩,但現在也是無法可想,說不了什麼。 “我在東京……日日都在思念你……”他所想的,他們所想的,或許皆是那個笑著、彈著琴、唱著曲,或者在別人的樂聲中跳著舞不斷地取悅他人的雲竹——這也不是他們的錯,她生不了氣,但眼下,也只能是覺得為難了……

幾年以來,或也有自彈自唱自娛自樂的時日,但確實想過,從今往後,再不以這些手段和笑臉取悅旁人了。這顧燕楨,便算說起這些又怎麼樣呢,自己若不彈琴、不唱曲、不舞蹈、不再附和那些風月詩詞或者讚美某某才子文采高絕,那麼大家坐在一起,又能有幾句可談的話?不過想到這裡,卻又不由自主地想起某個例外的情況來……

如今想來才發現,原本做那個決定時那般堅定,可是年前立恆問起琴曲之事,自己竟是絲毫沒有往這些事情上想,而是毫不猶豫地開了“幾層樓高呢”這樣的玩笑。後來也是彈琴譜曲,好幾次他聽那伽藍雨、長亭送別時,自己與他談笑間,竟都在想著要是能在他面前展示多些便好了。想要跟他說,我其它曲子唱得更好,其它的詞曲或許比這些古怪的小曲更好聽,當他隨口說起對單調的詞樂不喜歡的時候,自己心中甚至還微微有些氣惱,有些小小的表現欲,想要說:“若是我唱起來,可不是那樣的哩。”

心中其實已經明白,如同對方沒有在自己面前刻意地表現才子一面一般,自己也沒有表現出以往的那些技藝,可那並非因為陰影,而只是因為沒有真正談到而已,若那人真正想聽,自己也肯定會願意以這些才藝去取悅他,而完全不會覺得與之前在金風樓中類似。

回想起前幾日胡桃跟她說的那些話,她如此想著,這樣的心情,或許已是改變不了了……

她想著這些,抱著籃子淡淡地笑起來,一路回到路口的小攤,胡桃湊過來,以為她在為松花蛋高興。

“小姐,這下一天可以賣出很多了吧?”

“是啊,三十只的任務,肯定沒問題了。”只是……事情似乎與立恆無關,因為立恆平日裡,大抵是不跟這些才子往來的……她為此疑惑著……隨後扭頭看看周圍,顧燕楨似乎已經沒在跟了……

“小姐,你在看什麼呢?”

“呵。”她微笑著搖了搖頭,“沒什麼……”

****************

另一方面,顧燕楨回到酒樓之上,與那沈子山碰面,神色複雜。

“子山,德新與那買松花蛋的小攤,到底是何關係,你……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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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暗戰之池第四十八章從無以弱勝強

“……理論上來說,那種人多的酒樓,有忙不過來的情況的,三四天的時間基本就能見效,目前不算是找人,但是按照請人的工錢來算,預計一家酒樓頂多也就是兩貫,目前有四家酒樓,每天賣出六十隻到八十隻非常輕鬆。按照利潤來說,一隻松花蛋八文該是有的,半月有餘,投入也可以回本了……”

算盤的聲音啪啪啪的響起在房間裡,寧毅口中不停,隨意進行著計算:“倒是如果市場擴展太快,之前醃製的不夠,就怕供不應求了。所以在我看來暫時倒不用考慮再把目標繼續擴大,但不管怎麼樣,新東西要打開銷路,總還是沒問題的。”

康賢在那邊喝了口茶,挑了挑眉:“這幾日我也見到了,只是本以為你這小子到底有何妙法,卻想不到還是這招請人當托,手法實在簡單。”

“呵呵,兵有奇正,用正不成的,才會出奇。本身是件簡單事情,能把問題解決就行,何須考慮太多。”寧毅笑了笑。

“這倒也是。”康賢點點頭,“不過立恆這手法,到底算是正還是奇?”

秦老在那邊笑道:“也正,也奇。若單說手法,大概要算奇,不過在這裡,沒什麼出奇的,該算是正了。”他想了想:“立恆之前所說五十文一隻,如何賣法?”

“呵,五十文往上,那就沒邊的,賣的不止是松花蛋了。”寧毅笑了笑,“富貴蛋、翡翠蛋,我若自己有一家酒樓,弄得金碧輝煌,然後大肆渲染這蛋的象徵。若是在每一個宴席當中放上一碗,說點吉祥寓意,再沒事寫點小故事什麼的,以後大家就不是吃蛋,擺上去,為的富貴象徵而已,五十文、一百文,甚至一貫兩貫,那也只是開價罷了,若再有康老這等富貴之人在宴客時擺上幾碗,說上幾句話,自然身價更高,有錢人,也會趨之若鶩,沒什麼奇怪的。”

“那日聽立恆說起五十文一隻,本以為又是何等驚人計策,想不到,仍是這平平無奇的說法。”康賢笑著搖了搖頭,隨後想想,“不過,想來倒也的確如此​​。”

寧毅笑道:“這世上哪有什麼驚人計策,說到底,無非都是定下一個目標,然後解決問題而已。就如戰場之上,兵出正奇,以弱勝強,實際上哪有什麼以弱勝強,真說起來,都是以強勝弱。”

“這等說法,倒是未曾聽過。”秦老皺了皺眉,“兵書之上,雖說用奇不如用正,提倡正道之法,避諱劍走偏鋒,可但凡兵法變化,皆是力求以弱勝強,畢竟若我強而敵弱,這兵法有或者無,也已經無多大意義了。立恆這說法,老夫不能苟同。”

“呃,沒有這說法?”寧毅微微愣了愣。

“確實沒有。”康賢笑了起來,“如同立恆所言,若計策皆是用來解決問題,自是敵強我弱,才有問題,我強而敵弱的情況下,何用兵法,因此兵法所載,若非軍陣之基本,則大抵都是探討以弱勢對強勢的狀況。”

“倒也的確是這樣。”寧毅笑著點了點頭,“說法的不同,在下也只是紙上談兵而已,呵呵,見笑了。”

“本就是紙上談兵,老夫於兵法,原也不熟……”秦老喝了口茶,似是想起些往事,笑容之後微微有些複雜,隨後道,“橫豎無事,立恆那說法究竟從何而來,倒也不妨詳述一番。”

寧毅想了想,片刻之後,抽過來旁邊的棋盤:“原也是看法的不同,事情卻是一樣的,兵法之以弱勝強,在這裡看來,其實講究的,卻是如何將雙方的強弱掉轉而已。”

他從對面的棋甕裡拿出十顆白棋,隨後從自己這邊拿出五顆黑棋來,然後,一份份的分割白棋:“簡單來說,敵方數量為十,我方僅有五,打是打不過的,以計策算計其分兵四份,各為一二三四,以我方五份攻其四份,將對方擊潰,我方優勢之下,損一份,餘四份,以四打三,然後以三打二,以二打一……戰局已定,以弱勝強,其實細分下來,每一次皆是以強勝弱。”

秦老笑道:“立恆所說此事,未免太過理……”話要說完,忽然愣了愣,隨後去看那棋子,皺起眉來想些事情。康老原本也想說這說法過分理想,真是紙上談兵,見秦老表情,也沉思起來。

寧毅笑了笑:“太過理想,確是如此。”他伸手將白字再聚攏起來,“實際戰陣太過複雜,要得到如此的理想狀態​​確實不可能,不過,這只是見事之法,並非從一開始就能如此精確的計算。但是若從結果推回去,每一場以弱勝強,或是以強勝弱的戰爭,分割下來,皆是此等局面,不存在真正弱兵可以勝強兵的狀態,因為強與弱,本身就是由他們能否打敗、殺掉對方來決定的,這裡以成敗論英雄,敵強我弱,便想辦法將對方隔開、分化、操縱,盡量讓每一次戰鬥,都在局部上以強勝弱,在細部上甚至可以劃分到每一位軍士的身上,當然,再好的將領也不可能把握全局到這種程度,但是每一支部隊,對上對手另一支部隊時,到底是勝是負,終究是有簡單把握的。”

“商場、戰場、為人、做事,我不相信有真正以弱勝強的說法,當然,諸多看不見的因素,大概也是強弱的一部分,情報、人心、好惡,乃至運氣。目標擺在前方,路或許看不到,又或許有很多條,如何達到目標的前一步,卻可以這樣逆推回來,細分成一步步的話,或許會發現每一步都很簡單,解決問題而已,因此我是不信有什麼奇謀的。”他想想,推回那棋盤,又是自嘲地笑笑,“當然,紙上談兵,那些領兵打仗的將軍,就算不這樣想,也會很厲害,總之,是事情如何去看而已,解決不了實際問題。”

“然細部上確是以強勝弱,從無以弱勝強之理。”秦老嘆了口氣,“立恆這說法的確淺顯,但頗合大道,兵法……確是以弱變強,而非以弱勝強,若將這兩者分清楚,那倒也是……”

一件事擺在那裡,如何去看待其中的規律,對普通人來說,怕是沒什麼用處,但對於秦嗣源、康賢這種人,意義卻不一樣。秦老深思之時,康賢卻微微搖了搖頭。

“此等說法,太過清醒。立恆看重那格物之學,與旁人不同,能得此領悟,確也發人深省。只是可曾想過,這等計算之間,人為何物?甚至人心、世情,這諸多事物……”

秦嗣源這人務實,但人情世故也是清晰,只是或許有些往事困擾,他聽得寧毅這說法時,倒是有些感慨。康賢這人則比秦嗣源更加看重人情世故,首先察覺到的,便是這些。這句話說完,寧毅望了一眼那棋盤,笑著搖了搖頭,並不回答。

他以前為人行事,走的是現代的分析體系,世事萬物,皆為數據棋子,運氣和意外,也只算作一種概率。到了一定程度,所謂奇謀其實是不存在的,無非是胃口大、胃口更大和胃口大到過分的區別。但如今不一樣,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儒學是極其中庸保守和嚴謹的學問,但其中的某一點又給人一種極端向上的希望,必須要求最大的肯定人自身的修養和努力,肯定個人的意義,肯定自反而縮,雖千萬人而吾往矣。其中的理由很複雜,但在某種程度上,這或許是儒家遏制格物,與西方那種“因為、所以”的嚴謹冰冷的邏輯體系越走越遠的理由。

這話到這裡便不能再深入了,隨後自是聊些瑣事。寧毅也隨口問起武烈軍都尉宋憲的事情,秦老康老的好奇之中,他倒也坦誠是由於元夕的事情,那康賢才笑起來:“哈哈,眾裡尋他千百度,眾裡尋他千百度,我原本只覺得立恆以此詞明志,想不到還真有個眾裡尋他千百度,不知道讓他人得知,要笑成什麼樣子……倒是立恆你竟對武人遊俠之風有興趣,這可不好,再厲害也不過十人敵、百人敵。倒不如你方才那說法,雖也有些問題,但發展下去,可為一方儒將,那才是萬人敵……對了,阿貴,你來。”

話雖然是這樣說,但他隨後還是將名為阿貴的跟班叫了進來。這男子稱呼雖然聽來俗氣,但地位怕是不低的,只是在康賢面前恭敬而已,寧毅知道他全名叫做陸阿貴。隨後康賢問起那宋憲遇刺之事,這人想了想。

“宋憲此人,小的也不是很清楚,不過寧公子若對武藝感興趣,據說他確是身懷高深武功之人,等閒十餘人不能近身,在武烈軍中,也頗受重用,如今統帥最精銳的近衛營。只是……此人人品上風評不好,據說張揚跋扈,睚眥必報,早年綠林出身,為求功名,曾殺過不少昔日同伴。寧公子對武學感興趣,但若與其不熟,在下覺得還是盡量不要接近他,畢竟本身藝業,在江湖之上,全是忌諱。”

“那……陸兄知道,這等有高深武藝之人,在江湖上多嗎?”

“高深武藝,寧公子是指真能倒樹碎石的內功了,這等人真是極少的,此時各個軍旅之中,或多或少能有幾人,幾支亂軍匪軍當中,或也有此等強人。似那日刺殺宋憲的刺客,在下雖然未見,但聽說過當日之事。此人一擊未中,在飛燕閣大開殺戒,後來傷了連宋憲在內的十餘人後方才離去,傷勢仍然不重,宋憲本身便是高手,此人已是江湖上超一流的好手了,但即便如此,她到底是何許人,在下也是猜不出來。”

他頓了頓,其實與寧毅見的次數也多,有時也聊幾句,還是有好感的,一抱拳說道:“其實……恕在下直言,高深內功,絕大多數從小練起方有作用,而先不說寧公子能否找到這樣的人,便是能找到,如今也是無用,並且……就算有用,武學一道,其實神奇的並非內功。一套再厲害的拳術,就算鍛煉練法、打法數十年,在這方面又有驚人天賦,鍛煉出來,也是無用的。此類技藝,均需在對戰殺伐中不斷磨練,對方一招攻來,應對無需細想,方才有用,然後重要的,才是快、狠、準,殺氣血氣之類氣勢,內功不過是出力之法,若只是練了這些,也是敵不過一個經歷了戰陣廝殺的老兵的。寧公子乃有大才之人,將來為官為將,均是萬人敵,何須在此事上捨本逐末?”

無論武俠小說上寫得有多麼浪漫,但在實情上,誰會真去嚮往那種過了今天不知道有沒有明天的日子。絕大多數人還是習得文武藝售予帝王家的想法。這陸阿貴跟在康賢身邊許久,多半也是覺得寧毅不凡,為練武浪費時間可惜了。意思也簡單:你一個書生,打架的機會都沒有,沒有融會貫通的環境,練了武功也等於沒練。寧毅知道他能說出這番話用心誠懇,連忙為之感謝一番。

之後又聊了一陣,寧毅告辭出來之後,下午陽光正好,秦淮河岸邊春光怡人。他沿著河岸散步一陣,心中仍想著武功的事情,接近聶雲竹所居住的小樓那邊時,還在這邊的河​​灣,便望見那邊一股黑色的煙柱冒了出來,簡直如同起火一般。

他一路過去,走到小樓前方時,只見廚房之中濃煙滾滾,一道人影被淹沒在濃煙當中,拿著東西亂拍、搧風、咳嗽、時隱時現,隨後終於還是從房間裡跑了出來。

那正是狼狽的聶雲竹,此時被熏得臉上一道一道的黑色印子,縱然是微涼的春季,此時也是滿頭大汗。手上拿了一把大蒲扇,跑到走廊上,鬱悶地回望那被煙塵包圍的廚房,大概還在想著怎麼殺進去,偏過頭時,望見前方道路上的寧毅,微微愣了愣。

寧毅忍不住笑了起來,隨後,聶雲竹也笑起來,不好意思地用手背擦了擦臉頰,汗水之中,拉出一道更明顯的黑灰印記來。

那笑容中有些赧然羞澀,但不知道為什麼,配合臉頰上的一道道黑印,卻只是讓人覺得純淨與清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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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4-17 17:20:38 |只看該作者
第二集 暗戰之池 第四十九章 春光裡

下午時間其實還早,小車還沒有推回來,大抵是胡桃與二牛在那邊守著,聶雲竹先回來了,找了些樟木在家裡燒成灰,能見到寧毅過來,委實是感到意外的。

松花蛋的醃製需要二十天以上的時間,以前預備做這個生意的時候,其實提前準備了好一批。當然,由於聶雲竹心中沒底,大部分的數量還是寧毅要求下加上去的,但現在看來,實際上還是少了。

松花蛋可能供不應求的事情她有跟寧毅說了個大概,寧毅也發表了些許看法,無非是開源節流,沒什麼出奇的。解決問題的辦法本身就沒什麼出奇的,節流方面,給每個店鋪限定一下送去的數目,當然也得跟各方面協調好,說些好話。開源則沒得偷懶,速度做而已。這幾天聶雲竹都出奇的忙,當然這些忙碌她在早上的時候也不可能跟寧毅多說,只是喜滋滋地報告成績而已。

寧毅之前讓她醃皮蛋用的是樟木灰,這時候也是每天弄些樟木回來燒,今天這些木柴比較濕,一不小心弄得滿廚房都是煙。隨後寧毅與她一同進去處理,弄了好一陣才將這煙霧驅散,爐灶裡的濕柴抽出來一部分,燃起小火慢慢燒。寧毅坐在爐灶前看著火的時候,聶雲竹在旁邊洗了臉和手,隨後拿了濕巾給寧毅讓他擦臉,毛巾遞過去時,臉頰微燙,手腕都微微有些發抖,不過除了她自己,旁人怕是看不出來。

家中久不待客,毛巾也就只有她與胡桃的,不好拿胡桃的給寧毅用,此時也只好拿自己的了。這個舉動似乎過分曖昧了一點,心中像是揣了隻小耗子,看著寧毅隨意地擦擦,再伸手接過來。口中說些無聊的話:“立恆……剛才自哪裡過來呢?”

“剛從秦老那邊過來。”寧毅扔進去一根柴,“本來就是跟康賢打的賭,剛才炫耀一下,嗯,很有面子。”

“那便好了。”寧毅說起這個,聶雲竹心中也微微有些喜悅,她原本便擔心這賭約達不到,讓對方丟了面子,倒是想不到達成的速度會這麼快,“今天上午,又有一家店要送松花蛋過去,這樣就有六家了……”

“這麼快……”寧毅想了想,“不過那條街附近,能賣得起的應該也就這幾家了吧,以後能維持這個局面,應該也差不多了……”

如果不考慮擴大規模,純粹是按照玩的心思來的話,能夠維持這幾家酒樓的供應,應該已經是聶雲竹與胡桃的極限了。至於擴不擴大那是她的事情,寧毅不想在這上面插嘴。聶雲竹想了想,在旁邊蹲下來,笑道:

“太快了,雲竹一下子都反應不過來,老實說,幾天前,一直擔心會誤了立恆的賭約。”

“呵,賭約其實是小事,開玩笑一樣的,不過……能贏當然是最好,哈哈。”

“那個老爺子是駙馬爺呢,上個月去送松花蛋之時,宅院好大,公主府。其實年前立恆介紹時我便在想是不是那人,想不到是真的。立恆也真厲害,竟能與這等人談笑風生,還能打賭玩笑。”

這話並非奉承什麼的。不管怎麼說,康賢這等地位的人,都該是立恆的長輩才對。她以前也見過不少,這等年齡差距,彼此相見,必是執子侄弟子之禮,就算長者親切,那也是對後輩的親切而已。可是似立恆這般似乎對誰都輕鬆以對的,實在是未曾見過。其實這樣想來,自己又何嘗不是其中之一。

“下棋認識的,大概沒有太多功利之心吧。”寧毅撥弄一下火苗,“也都是明事理的老人家,敬他學問、觀點,也就夠了……呃,你之前便聽說過他是誰?”

“自然是聽過的,立恆介紹之前,怕是見過一次、兩次……說不定是兩次。有一年白鷺洲頭表演,明公當是過去了,只是有許多人,妾身也記不得所有……”她回憶著那些事情,隨後輕聲笑起來,“而且當時眾多年輕才子在場,胡桃啊、其他認識的姐妹啊,都只顧著看那些才子,主賓席上的大官也有人議論的,不過明公雖然有學問,可他是駙馬啊,而且又已老了,便也記不住這些了,想來明公也是記不住雲竹的……”

“喔喔。”寧毅狹促一笑,“就顧著記那些才子了……”

若被旁人調侃這事,聶雲竹或許會覺得不舒服,但這時並沒有類似的心情,只是微笑著:“是呢,女子當時獻藝,自是顧著記些才子。嘻,雲竹當時愛記些有錢的,當然,若詩文學問能入眼倒也更好了,著緊巴結著,每日裡算著贖身的錢……”

她說到這裡停了下來,隨後道:“立恆認識李頻李德新吧?”

“認識,之前說過吧,現在在一個書院的。”

“曹冠呢?”

“聽說過。”

“那……顧鴻顧燕楨?”

她說出這個名字,注意望著寧毅的表情,寧毅想了想:“這個倒是沒聽說過……誰啊。”

“沒,也是才子。”她低頭笑笑,“不相干的人。”

有些事情,聶雲竹沒跟寧毅說,事實上,在她來說也不適合跟寧毅說。

顧燕楨近幾日都去小攤那找她,說些話,人是誠懇的,但對她來說,卻委實有些困擾。特別是一些小問題也衍生而至,顧燕楨大概自胡桃那兒得知了自己還未嫁人的事情,這幾天以來,竟也幫自己拉起松花蛋的生意。今天上午的那家,並非是如立恆說的那樣在附近的街區,而是更遠一點的地方,顧燕楨用了影響力叫朋友幫忙關照的。

這些事情她自然不好說出來,生意做開了,好意不知道怎麼推。顧燕楨那邊只認為“你想要賣松花蛋,我就幫你”,卻不知道她其實快忙不過來了,回想立恆這邊,則只說“有這幾家就夠了”,讓她覺得有些暖心,可也沒辦法問他該怎樣將這局勢控制下來。她心中本有些猜想,覺得市場的擴大可能跟立恒有關,但現在看來又不是,總不好跟他說如今另外有個男子在幫忙,這男子是她以前在青樓認識的……

有些在乎立恆的想法,終還是不說的好,反正……做生意能做大總是好事了,如今忙碌一些,接下來大概要請人,或許就讓二牛的家裡人幫幫忙也好……唉,原本沒想過能到這一步的,她原來嚮往的,或許只是那種每日守在小車邊賺賺生活的充實日子而已……

她不說,寧毅也不可能知道這些,在他看來,松花蛋這生意對於聶雲竹來說,已經趨於飽和了,也跟李頻說過,讓他的那些朋友不用再做下去。李頻前兩天問過他一句:“立恆跟那松花蛋的攤販是何關係。”寧毅也只答是個朋友,對方便不曾再問,他也察覺不到多少不妥來。

另一方面,前兩天顧燕楨則找李頻問過這事。那時顧燕楨心如亂麻,氣勢洶洶,李頻大概知道松花蛋小攤的主人便是顧燕楨以往喜歡的女子之後,並未將寧毅的名字說出來。他是心思縝密之人,寧毅本為蘇府贅婿,他不可能與那雲竹姑娘有什麼曖昧——當然不管有沒有,讓人知道這事總是不好,無論是實情還是謠言,都是大忌。於是只說是一朋友遊戲之舉,並且提醒顧燕楨那雲竹姑娘可能並未嫁人,顧燕楨後來向胡桃確定這點,也就不再深究了。

其實對於寧毅來說,聶雲竹這邊的松花蛋只是些小事,每天早上跑步時聊聊天,佔用的時間也不多。這些並非是他生活的重心。

上午的時間給孩子們上課,下午時分,他則在豫山書院附近租了個房子,如果不去秦老與聶雲竹那邊——實際上去的也少——他便在這裡開始一些化工研究,他如今擁有的是一些古文版的化工書,這些化工書對於許多現像有著記載,雖與現代化工體系的理論無涉,但至少可以給最初的研究指明方向。

除了類似《夢溪筆談》一類的書,他做了一些基本的鐵架子,用作試管的陶瓷瓶,加熱裝置則用油燈,另外還有各種金屬的、木製的、陶製的瓶瓶罐罐,然後採購了各種能找到的化工原料。老實說如今武朝也有一些大小作坊的生意涉及化工反應,不過他目前的狀態看起來,或許更像是煉丹,而並非那些作坊技術的研究。

前世的化學課程早已還給老師了,由於那時涉獵的產業較多,有的反應關係還能記得,但都已經不成系統,像是玩遊戲時支離破碎的科技樹。古文書上的一些化工記載可以喚起一部分的記憶,聊勝於無而已。他要有個簡單開端,目前只能是隨意的組合看反應,譬如將鏽鐵放入鏹水之中加熱,去除了鐵鏽,就將這現像在小本子上記下來。然後大概記起一些瑣碎的理論,譬如鐵生鏽是容易被氧化,這個是知道的,至於逆轉這個過程算是什麼,那就全忘了,化學式也不記得,他如今只能記起一個化學概念就往小本子上記一個,然後慢慢配。

化學線,首先是往硫酸、硝酸這些強酸類物質的方向走,因為反應強烈,也容易被觀測,當然最重要的是小心,免得出問題把自己給搭進去。超前的技術他其實也掌握了幾個的,目前如果需要,火藥能配出來,工業酒精或者高度酒也能製,蒸餾法畢竟是簡單的,過段時間要把酒精燈弄出來,雖然酒精燈為什麼比油燈好的理由他也不清楚了,大概是無菸……許多大型化工產業的輪廓也不是不明白,但配套技術跟不上,當然也有不怎麼講究的,土法煉鋼就比較簡單,放在現代是胡來,這裡就沒問題,他大概記起來,以後有必要時再說。

最初摸索這些化學反應總是比較無聊的,多數時候,自己也不知道燒出來的是什麼。小嬋常常跟著他,他在房間裡做試驗,小嬋便在屋簷下無聊地走來走去,偶爾也跟寧毅說:“姑爺難道是要煉丹藥麼?”小丫頭有時候幻想著姑爺會忽然飛走了,托著下巴坐在屋簷下的時候,搖晃著裙擺坐在欄杆上的時候,如此想著,聽姑爺在裡面隨口說些叫做《西遊記》或者《封神演義》的故事,便有些擔心,又有些憧憬。

當然,姑爺大部分時間給她的感覺,還是可靠與踏實的,但對於小姑娘來說,浪漫嘛,便是這樣的東西。因此便在閒暇之時,聽著姑爺的聲音,心中小小的幻想一番,要是姑爺突然飛走了,自己一定要哭啊哭啊哭的哭很久,可要是姑爺肯帶自己走呢……心中微微地開心。又想,那姑爺也得帶小姐走才行……她坐在那兒偶爾惆悵偶爾笑笑,偷偷瞄一眼那房門,告訴自己不能再想這些事情,隨後悄悄地走進去,可愛地出現在姑爺面前:“姑爺,有小嬋可以做的事情嗎?”

“出去。”男子戴著口罩,稱量古怪的粉塵。

“哦……”

小嬋灰溜溜地出去了。春光明媚,鶯飛草長,小丫鬟抱著雙膝倚在屋簷邊,仰著頭想自己的小心事,庭院盛開的稀疏野花之中,說不出的孤寂落寞。

房間裡,寧毅看看旁邊的窗戶,微微皺眉,早就讓她小心了,如今化工體系雖然不純,但房間裡腐蝕或微毒的物質還是有的,雖說小丫頭平時辦事伶俐,但這些事情,還是不能讓她來碰。隨後開口繼續說些自己記得起來的神話,不一會兒,小丫頭也就高興起來:“姑爺姑爺,小嬋昨天跟小姐在酒樓也聽了個故事呢……”

然後嘰嘰喳喳地開始說起來。不久之後寧毅從房間裡出來,小嬋心情也就更加高興起來,兩人聊著天,如平日一般沿著道路朝回家的方向走去。姑爺也僅僅在這個房間裡的時候,是顯得有些疏離的,偶爾想起來,在夕陽餘暉中回頭衝那討厭的房子做個鬼臉。

除了小嬋,大部分的時間,寧毅的社交生活,還是在與蘇檀兒之間展開,在目前的這個年代背景下,兩人的相處模式,其實有些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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