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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duol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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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憤怒的香蕉 】贅婿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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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4-17 17:22: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集暗戰之池第五十章奇怪的相處

自從年關過後,寧毅與蘇檀兒之間的相處模式已經變得越來越自然。當然,這裡自然的並非是這個年代“夫妻”這樣的模式,而僅僅是“兩個怪人”的相處模式而已。

年前的攤牌之後,蘇檀兒第一次為自己的位置找到了平衡,心裡踏實之後,許許多多的事情也就輕鬆起來。以往總想費心費力地維持“家”的模式,如今不用這麼刻意了;以往總要在飯桌上主動尋找話題,權衡哪些是可以說的,哪些會是對方感興趣的,哪些又需要避諱免得引起對方的不快,談生意的感覺也似,如今自然也無需這樣,但話題倒反而多了起來,根本無需刻意去找,隨便說些什麼,也是覺得有趣。

雖然寧毅每天早晨都會出去跑步,但夫妻兩人往往還是會在家中吃過早餐才出門,方向並不一樣,蘇檀兒坐馬車,寧毅則是輕裝步行。小嬋在這時通常面臨兩個選擇,跟小姐還是跟姑爺,當然她也可以留在家中,但其餘兩個選擇顯然更有用,跟著姑爺過去,沒什麼事做,但可以聽姑爺講課,聽些故事,每次聽姑爺隨意地說來說去,引人入勝,她就會想著姑爺真是好淵博……

當然,最近一段時間,蘇檀兒是比較忙的,開春的時候都是這樣,於是小嬋還是跟選擇跟著小姐去,前面說過,她雖然待寧毅和蘇檀兒純真質樸,但辦起事情來卻是相當可靠,她每天負責的也並不只是貼心地服侍一下人就好了,有一次寧毅就曾見過她氣呼呼地訓人的樣子,皺著眉頭非常認真,簡直凶悍,一邊訓還一邊指出其中幾個人勾心鬥角互拉後腿的事情來:“你別以為我沒看見!”彌補的方法安排好,又說了幾句,手中揮舞著一把短尺點點點點的簡直要打人,然後才看著那短尺愣了愣,抓抓頭髮“遭了,小姐要的尺子……”一扭頭,“還不快去!”打發眾人之後,轉身噗噗噗的趕緊跑,寧毅在後面笑個不停。她是被當成管理人員來培養的,當然,這兩者也並不衝突,俱是她性子中的一部分。

寧毅會在中午或者下午回到家,有時與小嬋一起,因為小嬋會在中午下課之前跑去找他,若小嬋沒過去,自是他一個人。蘇檀兒過了中午則多半已經回來了,有時在房間,有時在客廳,也有的時候坐在院子中的涼亭裡。娟兒與杏兒有時跟著,有時也會不見,她們也得去處理一些大房之中下人們的瑣事。

蘇檀兒在想事情的時候喜歡咬自己的手,有時候咬拳頭,有時候輕輕的咬手指,多是無人之時才會露出的神態。有一天傍晚寧毅回來,夕陽餘暉,蘇檀兒穿著鵝黃色的裙子坐在涼亭裡看一個本子,白皙的貝齒輕輕啃噬著拇指的指尖,偶爾翻過一頁。寧毅走過去,站了一會兒正想打招呼,蘇檀兒忽然回過頭來了,依舊是咬著指尖,大大的眼睛與寧毅對望了片刻,有些懵懂無辜的感覺,隨後又轉了回去,安安靜靜地繼續看賬本。

寧毅見她不搭理自己,聳聳肩有些無趣地走開,心想這女人真淡定,走出不遠,蘇檀兒在背後喊起來:“相公!你嚇死我了!”回過頭時,蘇檀兒正氣鼓鼓的模樣望過來,用手輕拍著心口。片刻之後,寧毅無言地攤了攤手,蘇檀兒也沒好氣地笑出來。

從回到家,到吃完飯,晚間的消遣,到最後就寢,大家都是聚在一起,說話聊天,談這談那。有時候,寧毅會覺得蘇檀兒與以前的自己有些類似,當然面臨的具體問題會不一樣,心情、迷惘也不一樣。有時候他想,蘇檀兒面臨的問題或許比自己更嚴苛,她是個女人,如果蘇家有一個男子更聰明更有能力一點,事情會很簡單,如果她笨一點,事情也會很簡答,偏偏她處於這個夾縫間,於是就只能向前,還得不時面對因為自己女性身份而面臨的問題。

有時候他們會在二樓的那根柱子邊“巧遇”一次。大概每隔幾天的時間,一塊看看整個蘇家大宅的風景。蘇檀兒會說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有些是不能在旁人面前說的,就算在嬋兒、娟兒她們面前說了也不好,主要是沒有意義,或者是她在生意上的一些打算,一些得意的小算計,也有家長裡短,有個堂哥剛在她這裡訛了幾百兩銀子,說看見一樣好瓷器,買了價格肯定有漲,蘇檀兒笑瞇瞇的給錢,轉頭上來跟寧毅說那傢伙在外面養了女人,咬著手指說:“以後可以威脅他,要不然就告訴嫂嫂,讓嫂嫂去鬧……”

蘇檀兒很聰明,在經商上也很有天賦,但畢竟只是十九歲的年紀,面臨的壓力,許多時候無處去訴,寧毅或許是唯一一個能夠給她以減壓空間的對象。在她看來自己說的東西,這個相公懂一部分,但未必全能搞明白,寧毅有時候也說幾句她不懂的東西,​​她就那樣聽著,這樣的時刻,就算寧毅說話用詞再古怪,說的東西再不可理解,她也不會感到稀奇。

有件事情是比較奇特的,或許是第一次在一起聊天時給她一顆松花蛋,第二次聊完,蘇檀兒有些欲言又止,隨後問道:“相公沒帶吃的嗎? ”然後說,“下次帶點吃的吧。”

此後給她揣點吃的,一小包糖、花生、蜜棗之類的,蘇家不差錢,提供這些東西沒什麼壓力,也有這個季節已經很難吃到的梨。有一次寧毅順手拿了一張大餅,冬末春初,天氣冷,凍得跟牛肉乾一樣。蘇檀兒也不介意,拿了在嘴邊慢慢撕,吃完了心滿意足。然後才說:“相公故意的吧。”

到得二月,話題就更加隨意了,他們看起來像是這個時代很奇怪的朋友,一個經商,一個弄點離經叛道的小發明。有一次蘇檀兒問寧毅:“相公為何從來不去那些青樓之地,赴赴那些才子的邀約呢?”

寧毅聳聳肩:“就會兩首詞,泡不到妞啊……”

蘇檀兒在那兒想了好久才大概理解這句話,笑了出來:“用錢砸她們嘛,那些堂弟表弟啊,每次從檀兒這裡訛上幾十兩,光顧的也盡是些有名氣的。相公拿上幾百兩,再加上才名,什麼綺蘭啊、陸采采她們啊,見上幾面想是無甚問題的……對了,元夕之後,倒聽人說那綺蘭姑娘對相公頗為傾心呢,有幾日晚上,夜夜吟唱相公的青玉案,琴聲婉轉淒絕什麼的,說不定啊,相公還能跟她成什麼佳話……”

她轉著眼睛瞥瞥寧毅,寧毅想了想,點點頭:“有這種事?那我明晚去一趟好了……人家畢竟也不容易……”

蘇檀兒這晚吃的是蠶豆,目光冷冷地瞥他,隨後嘎吱嘎吱地咬半天,隨後哼的一笑:“那相公便帶上小嬋一塊去吧。”

寧毅身邊不缺錢,主要因為一直可以跟小嬋要,他用的不多,蘇檀兒也未在這些事情上有什麼意見。不過就算小嬋乖巧,若寧毅真跑去招妓,小嬋會站在哪一邊可想而知,就算表面上什麼都不說,肯定也會使陰招下絆子。這時嘆一口氣:“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你這女人口蜜腹劍,一點都不實誠。蠶豆還我,不許吃了!”

蘇檀兒拿了小袋子突的退開一步,笑得像只狐狸:“檀兒經商好幾年了,從未聽過商人真有實誠的,相公便擔待吧。”

二月就在這種對寧毅而言平平無奇的日子裡過去了,學生、聶雲竹、小嬋、蘇檀兒、化工、有時也跟秦老、康老碰個面,幾句閒談,有時從其它途徑了解一下宋憲、武烈軍的情況。他回憶那女子的武功,不過那女刺客也已在元夕之後,消失渺然。

三月初,蘇家生意也忙,不過蘇檀兒還是空出了一天,與寧毅、三個丫鬟一塊去江寧城外郊遊。這天下午回來,去茶樓喝茶,無意間卻聽得隔壁有幾個學子打扮的人在談論松花蛋,說是如今經營那松花蛋的女子是才藝雙絕的佳人,不過只願雙手養活自己,研究出了松花蛋的製法,一位才子仰慕其心性,本已追求數年,此時略施小計,不到半月便為那新奇事物打開銷路云云。

事實上如今聶雲竹雖然也忙,但要說松花蛋的名氣傳出很遠那也不可能。這時的幾人談論那“略施小計”,正是自己讓李頻幫忙找人當託的事情。心中好笑,不知道李頻怎麼為這件事跟聶雲竹扯上關係了,還追求數年什麼的,行事太不小心,這下李頻可是惹火燒身了。不過再聽片刻,才發現事情並非如此。

“這顧鴻顧燕楨幾年前便已名揚江寧,此次自東京歸來,便是為這女子,他如今已有功名在身,對其仍一往情深,實是難得……”

“手法用的也巧妙,不過數日時間,便以將問題解決……才子佳人,假以時日,必成佳話。”

“在下卻覺得不然,那女子拋頭露面,操持這等生意,實非良配……”

聽得一陣,才發覺這些人討論的盡是那名叫顧鴻顧燕楨的男子,回想起聶雲竹前些天似乎有些涵義的問題,倒是想到了一些事情,不由得搖頭笑笑。

第二天天未亮,到那小樓之前時,聶雲竹正如往常一般坐在那台階上等他,見到他過來,露出一個與平日裡無異的笑容,寧毅看了她一會兒,微微揉揉額頭:“最近很累?”

“呃?”聶雲竹愣了愣,隨後,有些迷惑地搖了搖頭。

寧毅在旁邊坐下,斟酌著詞語:“為什麼……沒跟那個顧燕楨明說一下,讓他……把事情停下來?”

黑暗中的晨風帶著寒意,小樓前陷入一片沉默當中。片刻後,聶雲竹的聲音從旁邊傳來:“立恆……怎麼會……立恆……為什麼……問這個……”

“呃,我就是聽說了……那個顧燕楨……”寧毅攤攤手,不知道該怎麼表達。

“我……我、我跟那顧燕楨沒關係……他們瞎說的……立恆……呃……我……”

聶雲竹的聲音似乎有些不對,寧毅扭頭望過去,黑暗中只有一側房屋中傳來的光芒,光芒之中女子的表情似乎有些憤懣,想要強調些什麼卻又有些抓不住重點的樣子。寧毅看了半晌,覺得難以理解,緩緩地說道:“嗯,我知道了……”

聶雲竹望了他一眼,皺著眉頭簡直是要哭出來的樣子,但隨後還是深吸了一口氣,目光認真地望向了寧毅,開口強調,一字一頓。

“我跟那個顧燕楨,沒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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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4-17 22:47:16 |只看該作者
第二集 暗戰之池 第五十一章 萌芽

“我跟那個顧燕楨,沒有關係。”

黑暗中只有一側房屋中傳來的光芒,秦淮河水流聲隨著風聲傳過來,夜霧如山。寧毅看著她那表情,這次才朗然點頭。

“嗯,知道了。”過得片刻,又想了想,“那你跟他到底什麼關係啊?”

聶雲竹原本表情還帶著認真,聽了這句話,臉上表情複雜,似乎是掙扎著想要將認真的強調表情持續下去,就那樣繃了幾秒鐘,終於忍不住噗的笑出來。

“以前在金風樓認識的人。”

她看看寧毅,不知道為什麼,方才寧毅問起顧燕楨,她心中陡然有些緊張。不知道對方聽到了什麼話,心中是如何想的,努力去想怎樣坦白才最好。這時候卻也因為對方的這句,她再說出來時,心中竟已是一點波瀾都不帶了,雲淡風輕的如同之前大家在樓前聊天時一樣。寧毅頓了頓:“前幾天聽你說起,是很有名的才子吧?”

“立恆沒聽過,我才覺得奇怪呢。”

“忘了。”寧毅搖了搖頭,“那現在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啊,已經想讓二牛那邊的幾個親戚來幫忙了,但暫時還沒有想好。”聶雲竹托著下巴,也有些苦惱,“原本呢,會做的事情也不多。想要弄輛小車,賣點煎餅,證明自己不是完全無用也就罷了,對那松花蛋原也是這樣想的,也以為要賣上很久才會有人喜歡,誰知就是這麼幾天,竟然賣出這麼多去,做也做不過來了,太快了……嗯,我是很高興啦,可以後應該怎麼辦,之前真是沒想過。立恆你說呢?”

“松花蛋……你想繼續做下去嗎?”

“原本便不會做生意啊,所以只打算擺個小攤的……”人貴自知,聶雲竹在金風樓那麼多年,真正成功的商人也見過不少。做生意,賣東西,有利潤就有風險,有些事情不是她的心性可以輕易弄得清楚的,不過:“突然生意這麼好,擺在眼前做不了……又覺得怪可惜的……”

“接下來事情會變得有些麻煩。”

“嗯?”

“松花蛋會賣得更多,你會請一些人,最初的一兩個月,銷量會擴大,特別是……在康賢也在家中宴席上宣傳一番之後,翡翠蛋、富貴蛋……供不應求,你會繼續擴大規模,新東西都是這樣……”

寧毅拿了根樹枝,一邊隨意說著,一邊在地上畫來畫去:“這個時候你會發現自己缺乏管理經驗,本來是用一些稍微熟一點的人,譬如二牛的親戚、朋友弄成的小作坊,各種磕磕碰碰會開始出現了。然後另一邊,松花蛋開始有人仿製,三個月,差不多就可以出來了,或許還稍微早一點,如果保密嚴格,也拖不到四個月之後……”

“松花蛋的流程本身技術含量不高,你每天拖乾柴回來燒,買石灰粉,這些事情有心人一查就能查到。現在出了點名,又是供不應求的狀態,幾個酒樓的範圍內開始傳開,說不定就已經有人盯上來了,你賣松花蛋,上面有沒洗乾淨的泥粉痕跡,對方用做鹹鴨蛋的方法做實驗,問題不大。而如果擴大規模弄個小作坊,暴露做法,也是更加簡單的事情。”

“然後就簡單了,價格戰,會做的人越來越多,他們還會弄出一些新吃法來,二十文賣不上去,你只能降價,他們也降價,更多的人會做,到了最後,賣松花蛋也就跟賣燒餅差不多了……呃……”

寧毅說著,扭頭望過去,聶雲竹也正托著下巴扭頭望過來,眼中似是有些笑意。寧毅撇了撇嘴,拿樹枝指她一下:“到時候,你會受到打擊。”

聶雲竹想到的是其它的事情:“其實立恆在這些事上很厲害,是吧?”

“嗯?哪些事?”

“做生意。”

寧毅沉默片刻,隨後道:“我是很會做生意的老妖怪轉生的,難道也要告訴你嗎?”

聶雲竹抿嘴輕笑,隨後撫了撫耳畔的髮絲:“其實我一直想問,松花蛋忽然能賣出去這麼多,跟立恒有關係嗎?”

“打了賭,總得做些事的,不好等著輸吧。”寧毅笑了起來,“最初確實是我的想法,現在看來出了點意外,弄巧成拙了,倒給你增加了負擔。早知道只是請些閒人,點到即止就好,其實因為估計到你做不了這麼多,我還特意讓康老別在駙馬府上亂做宣揚……”

“原來真是這樣啊。”她喃喃說這,嘴角泌出一絲笑意,“立恆找了托?”

寧毅點點頭。

“可立恆……不是不認識顧燕楨嗎?”

“那天早上遇上李頻,隨口提了這事,他說有幾個朋友橫豎無聊,可以幫忙,想來是些才子之類。我不認識,那顧燕楨或許就在其中吧,跟康老打賭之時約定過,不以名聲為這松花蛋做宣傳……呃,記得你第二天跟我說松花蛋賣出了六隻嗎?呵,有四隻都是我買的。”

聶雲竹瞇了瞇眼睛,一臉恍然:“啊……我還奇怪呢​​,為什麼酒樓小二會忽然來買四隻松花蛋,立恆把推車弄好,才第一天呢,原來……呵… …”

黎明前的夜色,天空中還有星星,聶雲竹抬頭笑了起來,許多事情,在心中豁然明朗了。

“立恆覺得該怎麼辦呢?”

“覺得有意思就做大,沒意思就停下來。看你覺得是不是有意思了。”

“其實也蠻有成就感的,覺得自己很厲害。可我也知道自己是不會的,立恆……會教我嗎?”

微微的沉默,寧毅看她一眼:“……好。”

武朝景翰八年三月的清晨,這一句淡淡的嗓音,響起在秦淮河畔黎明前的霧氣中。隨後只是一些瑣瑣碎碎的小事,餐飲、連鎖、高度酒、產業鏈之類的亂七八糟,小樓台階前的兩人如平常般的說著話,至於說什麼,反倒不重要了。後方小樓的房間裡,名叫胡桃的侍女趴在窗戶上嘆了口氣,心中兀自為自家小姐擔憂著。

白霧流動、散開,陽光升起來,江寧城中人群活動。我們加快它的速度,撥快太陽的軌跡,當時間接近中午時分,才放開手指。聶雲竹此時正拿著個小包裹,漫無目的地走在城市中商舖雲集的街道上,因為胡桃跟二牛目前正在守著鋪子。

若以前幾日的習慣,她這時候會連忙趕回去想著怎麼增加松花蛋的​​產量,下午該到哪裡去買木柴,權衡哪兒的價格更便宜。但今天有些不一樣,從早晨開始,她就被一種心緒緊緊裹脅著,心中思緒翻騰,到得此時,也未有絲毫平息。

自前些日子胡桃對她說出“小姐你嫁不了他的”以來——或許還更早,從她察覺到自己的某些心情以來——到這幾日顧燕楨的糾纏,陡然拓開的松花蛋生意與加重的負擔一同襲來,她的心緒,其實一直有些恍惚不定。但今天不是這樣,一整個上午她都很高興,心情開朗,各種陰霾一掃而空。

遠遠的她看見一個蘇記布行的旗子,這樣的布招牌常常看見,江寧有好幾家蘇記的分鋪,以往由於寧毅的關係她都不怎麼多看,但這一次她站在路邊靜靜地看了好一會兒,看店鋪中客來客往,生意繁忙。

腦中不時響起今天寧毅說的那些話,點頭說的那句“好”以及後來的一些。

“……不過,只有一點你要記住,我要你記得現在到底是為什麼而決定進一步的,就算現在錢不多,你也過得很開心,你只是想有個煎餅攤,證明自己可以做成很多事情,這才是我認識的雲竹姑娘。如果將來有一天,走的太快,你要記得你現在的心情,該停就停,該退就退,不要勉強,免得到最後反倒捨本逐末,忘了自己要什麼。握不住的沙,隨手揚了它。即便回到現在這裡,你也沒有失去什麼……”

點頭之後,立恆說的一些東西都很隨意,他拿著樹枝在地上點點畫畫,並不在意或者是駕輕就熟的樣子,“或者”做這個,“或者”做那個。唯有這段話,他說的鄭重,隨後似乎也是自嘲地笑笑,不知道是想到些什麼東西。這話聶雲竹記住了,不過她當時的心情,卻與寧毅說的不太一樣。

有些事情、有些心情,在悄然間發生,寧毅也並不知道。事實上,昨天上午寧毅與蘇檀兒她們去郊外踏青,吃些東西,嬋兒娟兒她們放放風箏。郊遊的人多,寧毅並不知道,聶雲竹與胡桃遠遠地看到過他們。

那時聶雲竹與胡桃聯繫到了二牛一個同鄉,然後去鄉下買鴨蛋,回來的時候,看見寧毅與蘇檀兒在那邊。這是聶雲竹第一次見到蘇檀兒,遠遠望過去,兩人在草地上說話,難以言喻的複雜感覺。早晨她與寧毅見面時心情就被低落的情緒包圍著,隨後寧毅又忽然問起顧燕楨的事情,那一瞬間她真覺得忽然被什麼東西絞住一樣。

好在隨後這種心情便被釋放掉了,但她看見寧毅,一直想起昨天郊外的草地,想起衣著華貴又年輕美麗的蘇檀兒,不過,漸漸的另外一些情緒又湧了上來,特別是在寧毅點頭說出自己是松花蛋的幕後推手之後,這想法已經有了很久,此時才陡然變得明晰。如同外界都在說的那樣,這樣的一個人,為何會去入贅呢?

理由且不去管它,但聶雲竹忽然想。立恆他有詩才、有商才,他過著如今每天悠閒的淡泊日子,真的每天都開心嗎?她以前對蘇府了解不多,贖身之後更是沒了消息來源,只知道蘇府很有錢,跟如今她這樣的普通百姓真是天上地下。後來寧毅因為兩首詞出了名,她卻多少聽到了一些消息,說立恆並無商才,而蘇家小姐經商很厲害,將來甚至會接管蘇家。可立恒有商才啊,他這樣的才能,卻是入贅身份,只能一直在那蘇檀兒後方藏拙的話,他會怎麼想呢?

立恆隨意地解決了松花蛋的事情,會不會也有不甘寂寞的意思,他不能在家中出手,於是在外面,順手為之。

於是她忽然明白了自己能做些什麼。

也許能成為他的工具,讓立恆在自己身上證明他比那蘇檀兒更厲害,如果能到那一步……

她在本質上還是心性嫻靜的女子。有些事情不好去想,她將小包裹抱在懷裡,輕輕咬了咬下唇,從蘇記布行的門口走過去了,過去的時候,還偏頭朝裡面看了看。然後抿了抿嘴,有些孩子氣地想著:將來她的鋪子,要比這個大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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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4-17 22:48:10 |只看該作者
第二集 暗戰之池 第五十二章 伊始

春去夏至,四月天氣進一步轉暖的時候,江寧城外進入農忙的時節。若是身處其間,整片天地給人的感覺都是盎然的活力,對於這個年歲的人來說,夏秋兩季大概是最好過的日子,沒有春日的綿軟,沒有冬日的寒冷,陽光正盛,白雲如絮,一切都明媚得讓人心曠神怡。

蘇家也忙,第一批春蠶絲到現在也已經出了,這蠶絲是一年中分量最重的一批,蘇家分佈於各地的小作坊也已經緊鑼密鼓地運作起來,雖說​​普通百姓沒什麼講究,但新貨上架,舊貨分流之類的事情還是要做的。蘇檀兒繼續著開春以來的忙碌,夜間時常忙到很晚,每隔幾晚,感覺空閒一點了,看見寧毅在對面二樓樓上,​​她便悄悄地過去,聊天,吃點水果零食— —她平時是不吃這些的——有時候她想要說些話,寧毅卻不在那兒,心中便隱隱有些失落。

年關過來,她也注意到一些事情。有時候根據各地傳來的消息苦思下一步的想法,或是整理一些賬目,給一些地方傳來的問題做處理,會忙到很晚,杏兒會進來給她添一杯茶,嬋兒娟兒在外面下下五子棋,有時候也打個盹。但即便很晚了,她這邊臥室與客廳亮著燈,對面的小樓中,有一扇窗戶,燈也始終亮著,立恆會在那邊看看書,寫寫字。若是她這邊散了,小嬋也過去睡覺時,那燈光才會在悄然無聲中熄滅掉。

最初以為是巧合,後來她特意留了留神,才能將事情確定,有幾天她做完了事情,故意待到很晚,然後再將燈盞吹熄,不久之後,那邊的人影也印在了窗前,吹滅油燈。

這發現她沒有說出來,也沒有去思考對方這樣做到底是為什麼,有些事情本就無需去說去問,此後每次準備睡時,她都習慣看看對面,黑暗中,看見對面那燈光也滅下來之後,方才上床休息。覺得溫暖。

對於寧毅來說或許也只是隨意而為的事情,他如今已經不打算接觸諸多麻煩事,也沒有什麼雄心壯志——當然,除了成為武林第一高手這樣的——但以他的性子,大家既然同住在一個院子裡,讓他看著一個多少有自己以前影子的女孩子每晚忙碌到深夜,而自己隨意安睡,終究還是覺得有些無奈的,看著對面燈光滅掉之後自己才睡下,也僅僅是針對自己的隨意作為,至於蘇檀兒那邊如何,那是她的事了,他也沒打算勸阻什麼。

夏日既臨,秦老那邊也已經開始將棋攤擺出來,時而跟這樣那樣的人下棋,年紀都比這副身體今年二十一的寧毅要大,有些名氣的人有好幾位,當然沒有名氣普通愛棋人的更多,寧毅去年也已經認識好幾位了,今年過來問他是否那位寫水調歌頭與青玉案的才子,寧毅也只笑著點頭。

跟李頻之間關係算是拉近了不少,中午下課,偶爾會與他去酒樓吃些東西。最主要是因為畢竟在松花蛋的事情上還算是欠了他一個人情——儘管後來有顧燕楨的事,但畢竟也不是他的錯。

李頻這人極懂分寸,幾個月來,寧毅大抵也算是了解了這人的性格和經歷。他在早幾年也曾上京趕考,中了進士,但因為策論過於激進,得罪一位吏部大員,補不了實缺,於是就回江寧了。雖然外表謙和,但若放到千年後大概還是憤青的類型,閒聊時不說,但若論起學問來,有些想法還是掩蓋不住,一目了然。

簡單來說,這傢伙家境殷實,精通儒學、算學,於射御之道也有些精通,君子六藝皆識,在這年代已經非常不錯了,待人接物、應對進退得體。但因為想得多,基本上討厭腐儒,喜歡實幹但又不離大道的人,想要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但一時斷了門路,一般的儒生得罪了大官,不得升遷恐怕要一生鬱鬱,他也曾苦悶過一段時間,如今便振作起來,思考儒學思考武朝,思考前面的道路,算是一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畢竟,還年輕。

若再過上幾十年,說不定他會變得像另一個秦嗣源,寧毅欣賞聰明人,不喜歡跟其它的一幫文人才子瞎混,但跟李頻還是能聊得一些話。當然,交友之道切忌交淺言深,李頻也有分寸,如今兩個人在書院中算是關係比較不錯的同僚,要說是好朋友或者知己什麼的,那也還早。

當然,其實如今豫山書院中稍微年輕一點的老師也就他們兩個,而由於李頻跑來這裡,雖然沒有經過多少宣傳,但今年上半年書院中竟也多收了十幾名的學生… …這是題外話了。

時間漸漸過去,寧毅到達江寧的日子,也已經滿了一年。若然想想,這一年裡倒也沒有經歷過太多事,小小的抄了兩首詞,出了些名氣,認識一些人,混熟起來,算是多少適應了這個時代,如今的日子仍舊一派悠閒。偶爾聽見北方金遼兩國摩擦的議論,偶爾也聽一些商戶鏢師說起外地道路不寧,處處匪寇占山為王,有幾撥比較大的如今朝廷正在圍剿之類的消息,造反這種事傳得並不廣,在如今富庶的江寧聽起來,也稍稍有些沒有實感。

到得四月底,秧苗插完,喜慶的氣氛便也在江寧內外悄然升了起來,這倒不像是過年,主要是因為端午將至。除了五月初五那天秦淮龍舟賽,另外也有一場延續六日的盛會將乘著端午舉行。江寧一帶的青樓將會趁著這段時間舉行一場活動,一決高下,選花魁。

********************

如果說江寧每年的節日詩會,中秋上元大抵是屬於才子們的狂歡,五月初的這場花魁決選,則該是屬於佳人們的盛會。當然,多數的大家閨秀,或是已經嫁人的真正“佳人”們在這幾天往往不是很高興,或許是件值得深思的事情。但也無需批判,這個年代,風尚便是如此,有涉風塵的故事,更多的還是只會被人認為風雅,而並非下流骯髒。

作為每年當中最為風雅的幾件事之一,一如中秋上元的狂歡,背後其實都會有著官府的支持。詩才無分高下,才子們之間的硝煙氣不算濃,更多是文無第一的自由心證,因此官府方面只需要維持基本秩序就行,但這次算是有著真正比賽意義的,決出四大行首,再從中決出花魁,卻需要一個盡量公正的評判人,這個立場相對公正的評判,其實便是由官府來擔當,以杜絕作弊和諸多扯皮。

整個比賽的規矩說起來其實倒也簡單,花魁嘛,終究也是出來賺錢的,能拉人砸錢支持便行。而若細說起來則也有復雜的一面,六天的時間,江寧的青樓幾乎是放開了迎客,取消掉諸多酒水費,或是在準備好的露台上,讓自己院中的姑娘進行演出,若是喜歡的,便買花送過去,這些花,便是人氣的佐證了。這期間,其實也有諸多炒作的手法,如何調動座下看客的情緒,如何襯托出選花魁的熱烈氣氛,如何在其中加上文雅的成分,提高姑娘們的身價,譬如讓相好的才子寫詩誇讚之類……總之,全看各個青樓的手段。

江寧十里秦淮,城內大大小小的青樓大概有六十到七十家左右,最初的三天其實只是開頭,將氣氛炒熱。這時候各個青樓都會很有默契的不斷宣傳,但演出台上最賣力的其實是那些平日裡名氣不算大的女子。她們有的只是賣藝,有的賣藝也賣身,有沒有基礎,靠著這幾天的表演總能拉上不少的人氣。

這幾日支持過她的客人她也會記住,光顧的人自覺沒多少文采或是沒多少錢,不可能得到那些有名氣的女子親睞的,自然也會選擇這些女子,譬如說蘇家的那幫堂兄弟,雖然整日裡認為自己文采風流,口中多半念著想著陸采采元錦兒這些人,但其實在青樓中的相好,自然都是名氣稍低的女子,他們這幾日往蘇檀兒那邊訛錢訛得比較勤快,大抵也是為這幾天能來捧捧場,為喜歡的女子露臉。

然後到得後三日才會是重頭戲,白日裡雖然與前三天無異,但晚上會在白鷺洲附近舉行大型的聚會,知府大人以及諸多社會名流也會到場,共參此風雅盛事,按照前三天的成績,基本每個青樓會有一到兩個名額,初三那晚一共百餘名女子在此表演,選出其中十六位,初四晚上,則由十六位中選出四名行首,初五晚,才是花魁誕生的日子,這三晚能來參與盛會的大抵也是些有錢人,花魁自然也是在他們的支持下產生的。

“……選花魁這事,每年由江寧官府操辦,那些花束,也皆是官府準備,所謂送花不過是賺個吆喝,前幾年甚至有人一送萬朵的,呵,哪有萬朵花束給他送……不過這些事情做得也漂亮,僅憑青樓,她們幹不來這個,通過官府才能熱鬧起來,買花的銀子,官府徵其兩成,每月利稅仍是照算,這兩成便是憑空得來,每年這筆銀子,便是不少……”

秦淮河畔,中午時分,寧毅與李頻正從酒樓上下來,李頻也在笑著跟寧毅說說近日炒得沸沸揚揚的選花魁之事。今天是四月三十,花魁賽的第​​一天也已經開始了,江寧城中諸多青樓都弄得很隆重,遠遠的絲竹之聲傳來,一艘畫舫正在河面上緩緩而行,彩綢招展,一艘小船沿著秦淮河岸撐著,小船上除了艄公,竟有一位打扮漂亮的女子,忽然朝這邊招手出聲:“李公子、李公子……”卻是認出了李頻。

“晌午天熱,兩位公子若是無事,可願去舫上喝杯茶,歇息一陣嗎?”

寧毅有些奇怪地望望李頻,李頻看他表情,卻是笑了笑,朝小船上的姑娘拱手拒絕,那姑娘說得幾句,終於也不再勉強。待到走遠一點,寧毅笑道:“哈哈,李兄交遊廣闊嘛。”

“之​​前去過,她便記下了。”李頻笑得也有些得意,“若方才立恒有意,我們上去坐坐,對方也得恭恭敬敬迎著,錢是不用花的,若能寫首詩讚贊某個姑娘,那邊甚至還有潤筆相贈,名氣大些的才子,對方自薦枕席也是心甘情願……”

“以李兄才名,想必自薦之人不少吧?”

“確是有過。不過立恆若願說出姓名,登堂入室,想是簡簡單單,呵呵,怕是沒多少女子能推拒得了的。自元夕以來,在下也與那綺蘭姑娘有過幾次見面,她對立恆可是牽掛得緊,我看若立恆願為她賦詩一首,便是一親香澤,也不無可能啊,哈哈。”

以往李頻與寧毅倒是不常說這些,但此時開了頭,也就談笑下去。才子的詩詞因佳人而揚名,佳人也離不開才子的陪襯,每年的花魁大會,自然也少不了諸多詩詞映襯,以李頻這樣的身份,若是為某個女子寫首讚美的詩詞,立刻便能提高對方的身價。去年的四大行首分別是綺蘭、陸采采、元錦兒以及成了花魁的馮小靜,據說李頻就是站在馮小靜那邊,為其吶喊助威的才子一員。

“說起來,其實也是意氣之爭。”李頻搖頭笑笑,“前年元夕、去年上元,止水詩會與麗川詩會難分高下,雙方弄出些火氣來,當時曹冠大出風頭,成為止水諸才子之首,他為元錦兒寫了兩首詞,止水其餘人也站在元錦兒那邊,於是……呵呵,麗川這邊一幫人便選了馮小靜。當時烏家支持的綺蘭姑娘其實才是實力最強的,但烏家是商人,想要低調,因此不曾拿錢亂砸,最後竟讓小靜得了上風,這也真是奇怪了……今年倒不會這樣,主要是立恆憑空殺出,如今大家心頭空落落的,怕是沒什麼意氣之爭。不過這也難說,若是立恆也有心儀之人,哈哈,說不定大家便要群起而攻之……”

寧毅平日裡不逛青樓,應酬都不多,李頻也是清清楚楚,說完這個笑了笑:“立恆這幾日可有打算麼?”

“初三晚上去白鷺洲看看表演。”

“弟妹許你去?那可得好好籌劃一番……”李頻狹促地說道。其實他如今在豫山書院授課,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幾乎可以算是蘇府的客卿身份,蘇家也請他去吃了幾次飯,與蘇老太公、蘇檀兒都有見過,蘇檀兒偶爾也去書院一趟,他倒也清楚蘇檀兒並非什麼惡婦。只是有些時候,女人終究是女人,此時他說的籌劃,卻是在表演過後參加哪位佳人的宴席,通常來說,你幫了哪位女子,當晚自然也有一場慶祝宴會,對方出來感謝、額外表演,這邊諸多才子滿足之下又有詩作出來,為其揚名,也為自己揚名。

聽李頻說完這些,寧毅倒是笑著搖了搖頭:“與檀兒一塊去的。”

李頻愣了愣,隨後反應過來:“倒也是,那幾天的表演,大家自是拿出渾身解數來,便只是看看,也是相當不錯的。”

這次可以算是江寧水平最高的演出欣賞,早幾日寧毅與蘇檀兒在二樓欄杆邊聊天時,蘇檀兒便說了要空出時間與寧毅去看看,其實她也知道,寧毅對這種熱鬧,也是喜歡湊的。李頻倒是有些可惜,他家中有妻妾,卻也不打算帶著她們去,主要是之後的宴會,倒並不只是接近佳人而已,結交一些人,擴大交遊揚揚名氣,這才是他的主要目的。

兩人走了一陣,在路口去往不同的方向。寧毅沒什麼事情,一路回家,蘇檀兒與幾個丫鬟也已經回來了,嬋兒、娟兒嘰嘰喳喳地說著今天在路上看見的表演以及聽說的事情,憧憬一番初三、初四、初五幾天的表演盛況。不過,到得傍晚的時候,卻有一封信被送進來,隨後有兩名掌櫃急匆匆的進府,在隔壁的院子與蘇檀兒商量了許久,到得晚餐之時,蘇檀兒才有些抱歉地說出看表演去不了的事情。

“忽​​然有急事,怕是不能陪相公一道去了,相公與小嬋一塊去吧。”不久之後,又像是在樓上一般小聲笑著:“文定、文方他們也有幾十兩上百兩,妾身把私房錢給小嬋,相公若見到哪個姑娘表演得好的,儘管買了花送上去便是,送多些晚上還有謝禮的宴席可吃……相公得了姑娘家的親睞之後,可不許說妾身小氣哦……”

“奸商……”察覺出對方的某些小算計,寧毅嘆了口氣,笑出來。

蘇檀兒笑著皺了皺鼻子:“哼!”

在寧毅面前表現得自信滿滿,不過有一些事情,也不由得不去考慮。四月最後的這個晚上,回到自己房間的時候,蘇檀兒其實有些許惆悵,她望著對面那亮著燈的房間,靜靜地想了一會兒。依舊是少女身段、少女面容的她在平日裡思考時有著一份特有的成熟,眉頭微微蹙起之時也往往有著好幾年以來培養出的一股氣勢與穩重。但此時不同,雖然在想著、思考著,她的表情卻沒有多少那樣的沉重在內,只如同少女一般,思考著屬於少女的心事,有時候坐在桌邊托著下巴,伸手無聊地翻翻書頁,油燈的光芒中,那也只是屬於少女的煩惱而已。

隨後她將小嬋叫了進來,如往常一般的笑著告訴了她初三看表演的事情,也拿出些銀票來放在了外面,對於娟兒、杏兒不能去看表演,小丫頭顯得有些沮喪,當然自己能看也是高興的,掙扎許久方才說道:“小姐,讓我……換娟兒陪姑爺去吧,我和杏兒姐陪小姐你去處理作坊的事……娟兒她想看很久了呢……”

“初四把事情處理完,初五咱們就可以一塊去看了。”蘇檀兒笑了笑,隨後伸手輕輕碰了碰嬋兒的臉頰,看看小丫頭姣好的面容,又回過了頭,望向院子那邊的窗戶,再想了一陣,方才深吸一口氣,做了某個決定。

“小嬋,其實你喜歡姑爺吧?”

那邊沒有回答,小嬋的身體陡然定在了那兒,隨後,眼睛慌亂又可愛地轉著,整張臉都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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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4-17 22:48:42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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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最好的年代,這是最壞的年代。

一分鐘前我想要在WORD上寫下這樣的一個名字,這種連我自己都看不懂的名字會讓我顯得很內含,因為在多年以前,我覺得所謂內含大部分就是指看不懂的東西。

很多年以前我就在寫東西,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就在寫,後來有了網文。那還是算混沌初開的時候,網文的概念,不像是現在這樣與傳統文學分得如此清晰,我寫了東西在網上發,未覺得自己與以前的寫作有什麼不同。現在我們只能叫自己寫手而未必能叫自己作者,好的、壞的,其實都在這裡。

但多數時間,我仍然不覺得有什麼不同,因為在根本上,我還是以寫傳統文學的態度在寫著這些東西。

文學在於傳達。除了真實的記錄,文字的另一方面作用,就是傳達,所謂傳達,關鍵只在兩點,作者心裡的,然後到讀者心裡的,文字是媒介,這終究是一種心理層面上的傳遞。

從網文的概念開始清晰的時候,香蕉就在想,網文的優勢是什麼,而傳統文學的優勢又是什麼……因為不管是網文還是傳統文學,雖然在有些人眼中這兩者相隔甚遠,但對香蕉來說,中心始終是明確的,它還是在傳達,作者心裡的,讀者心裡的,中心點未變。

這些年來我看見很多人只看見網文的低門檻,質量差,人心浮躁,寫傳統文學的就非常有優越感。卻沒有發現網文的出現說明了一個事實——其實這個事實很早以前就有,只不過那時顯得併不明顯,並不迫切而已——假如你想要說一個道理,何不先把你的故事說得生動呢?假如你真想要他人聽你的,何不看看別人需要的是什麼?

在屬於人心的層面上,這是一個方向,它從頭到尾都是文學最正宗的一個方向,網文只是不斷在這個方向上發展,忽視了其它而已。甚至可以說,在文學概念裡,有關讀者的一面,它才是王道正宗,當然,如果一本書全為自己所寫,那也可以不用去管這些,那也的確是正宗的文學,應當尊敬。

傳統文學也有好的一面,很好的一面,它們的細節雕琢、烘托渲染,不是為了湊字數也不是為了故弄玄虛,而是為了讓整個傳達的過程更具體更有力,舉個簡單的例子,《平凡的世界》中主人公孫少平只是個起初連衣服褲子都沒得穿的窮孩子,後來也只是一個煤礦工,可是他的女朋友卻是省委書記的女兒,省報的記者。整本書展現了一個時代的風貌,真實無比合理無比……放在網文中顯然是個YY橋段,呵呵,在這裡請大家不要以貶義的眼光來看這個詞。

這些東西,可以讓傳達更深入,感受更立體,更深。傳統文學也好,網文也好,其實都是一體化的東西。網文浮躁了,傳統文學優越了,可走傳統路線的,又有多少人真明白細節雕琢,明白文筆的涵義?大多數也不過故弄玄虛而已。

前些天有個自稱文學碩士的很牛B地倒書評區發言,說他完全看不出這本書的章法在哪裡,然後說什麼文學作品該有幾個環什麼。我想是他搞錯了,或者是社會上的專家們搞錯了,頭銜錯了,這是“語文碩士”,至於“文學碩士”什麼的,那就別侮辱文學了。我從小學四年開始就壓根看不起只會走套路不會動腦子的人。

網文一直在浮躁,傳統文學則在漸漸僵化。我這麼些年來看歷史上的故事—​​—嘿,別以為我不學無術了,我也看過不少的——歷史這東西不是用來給我們優越感的,如同幾年前有關於袁崇煥的爭論,到頭來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拿著歷史在嘴炮,在給人扣帽子,越懂的人,優越感越強。可那不是歷史,那隻是人類獲取優越感的一種行為而已,就好像有人用愛國泡妞、有人用愛國洗地、有人用愛國給人扣帽子,有人在愛國遊行中看見MM身上穿著漢服而認為是和服,要求對方當場脫下來燒掉,甚至在弄清楚對方身上是漢服之後還說要安撫下面幾千人必須當和服當場燒的,那當然也不是愛國。

若真懂歷史的,那裡面血淋淋的只有五個字:落後就挨打。若以史為鏡,文學此時便是如此。網文有一天是可能會沉澱下來的,傳統文學更多的也只能虛心下來,仔細看看網文裡有什麼,如若不然,沒有了,那就沒有了吧。

說大了。

文青就是這樣,忍不住就說得太大,但還是想寫下這些,或許十幾年後回頭看看,會有人說香蕉有先見之明什麼的,當然,也可能只當成妄想者的囈語。

接下來說些簡單的。

不曾想過這本書會有這樣的成績,真的是太意外了。

目前已經連續三週週點第一,關鍵的不僅僅是這樣,而是在眼前這樣的更新下達到的周點第一。香蕉從一開始就尋找傳統文學與網文的平衡點,好幾年過去了,如果是一直跟過來的讀者,大概能看到香蕉尋找平衡的這個軌跡,文筆、表達、YY,幾本書的成績其實也在提高,可我沒有想過贅婿會到達這一步。謝謝大家的支持和關注。

前段時間我在家裡準備開這本書,然後空閒出一些時間來甚至開始做運動鍛煉身體什麼的,然後有一天忽然有人跟我說你周點第一了,那時上三江,我說怎麼可能,結果還真上了。之前一段時間縱橫其實也找過我,作為一個作者,我必須坦白我對任何站點都沒有惡感,不過在當時,我做出了拒絕,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起點比較適合我。

也許有人認為到一個相對安靜的環境比較好寫書,比較容易沉澱,但對於我來說,我卻希望能有更多的提高,這些年來我不停去想讀者需要什麼,如何將它挖得更深,如果讀者不夠多,我如何能把握住自己的方向?我其實是最在乎意見的一個人,幾百人幾千人,全體讀者的意見和傾向、心情,我有自己的一套歸納方法,其實每天都在想。

起點比我厲害的作者有很多,真正有天分的,也有很多。香蕉不算是有天分的人,香蕉這人比較固執,定了個方向,就一直走下去,我也曾經想過,若有一天我真能找到自己的平衡點,駕輕就熟了,我也能在起點獲得很好很好的成績。我不知道贅婿的成績會不會是曇花一現,可不論如何,它至少已經證明了,我的方向或許是正確的。

有些東西是關於後面的情節的,展望一下,有人看了前面,認為這本書恐怕只是悠閒生活,大概不是,前面說過,家國天下,霸氣或許會有,戰爭或許會有,爭霸會有種田會有武俠會有,泡妞生活也會有,我不在乎劇情類型,對我來說,沒什麼新橋段也沒什麼舊橋段,只有“故事”二字是重點,我不會為橋段寫故事,我只為故事寫橋段。

嗯,接下來的劇情,大家拭目以待也就行了。

入V之後的更新,我會盡量加快,但很難說快多少,有時候讀者會上來QQ問我,碼字有多快,那麼多時間去了哪裡,前幾天有人一小時能寫三四千的,問我一小時能碼多少,我說理想狀態一小時一千左右吧,他說那你真是很認真了——其實不是這樣,碼字之前我會坐在電腦前醞釀每個人的情緒,然後在腦海裡代入這一章要出現的每一個人,看他們的行動,怎樣才合理,揣摩他們的對話,怎樣才符合人的設定、心理,然後,這齣戲基本排完,跟之後的設定也沒有衝突,我才會花幾個小時碼出來,理想狀態是一小時一千字,但中途也會停下來,走來走去繼續想之類的。

前些天開始碼一夜魚龍舞的時候,我將章節推翻過三次,得到四千字,然後砍掉一千再做修改,然後才發出來,這個過程用了十三個小時,整整十三個小時我甚至沒有吃東西……這樣的情況常有。所以有的人會說你整天都在幹什麼,老實說我整天都在電腦前為著劇情想來想去,七個小時能完成一章算是好的,心情好,中間可以吃飯。碼不出來的時候,頭皮發麻,整個過程頭皮發麻非常難受,可我從沒想過拿什麼東西去湊一章。有人在書評區說你至少得一天三章吧,得、得,原來如今一天三章也變成至少了……但我也確實無話可說。

如今成績很好,我會盡量讓自己快,可我絕不會拿文章的質量作籌碼,因為我非常明白,我這樣的態度,才有這樣的成績,要是我沒了這樣的態度,大家就都不會看這本書了。

前不久簽了個合同,每月必須有十萬字,否則就違約,這個要罰款的,所以基礎應該還是能保證,希望能在這基礎上盡量多更。

這些年來,對文章,對文學,香蕉一直這樣去想,這樣去寫,這樣去做,高潮、低潮都沒有變過,我想我至少可以對人說:香蕉很努力了。

如果要將網文做一個仔細的定義。有時候你可以將它想像成一個遊戲機,回家之後,進入另一段刺激的人生,休息、放鬆,第二天可以繼續打拼,你也可以將它想像成一杯茶、一段音樂,或者乾脆就是一本書,你在陽台上放鬆一下,聽著音樂,小憩片刻。我想我的書是後者居多,但很多時候,也會變成遊戲機……

呃,上架感言是不是不要這麼抒情比較好,影響成績吧,還是說點非常實際的。

接下來大劇情展開了,應該很不錯,目前劇情流暢,鋪墊足夠,香蕉心情很好,更新可以保證,歐也,香蕉大魔王會是你旅途休閒最好的伙伴。

武朝末年,歲月崢嶸,天下紛亂,金遼相抗,局勢動盪,百年屈辱,終於望見結束的第一縷曙光,天祚帝、完顏阿骨打、吳乞買,成吉思汗鐵木真、札木合、赤老溫、木華黎、博爾忽、博爾術、秦檜、岳飛、李綱、種師道、唐恪、吳敏、耿南仲、張邦昌,忠臣與奸臣的較量,英雄與梟雄的博弈,胡虜南下,百萬鐵騎叩雁門,江山淪陷,生靈塗炭,一個國家與民族百年的屈辱與抗爭,先行者的哭泣、吶喊與悲愴……而在這之前一點點,江寧城中,暗流湧動,一個商賈家毫不起眼的小小贅婿,正在很沒責任感地過著他那只想吃東西、看表演的悠閒人生……

咳咳,我都想把這一段改成簡介了。生活、泡妞、真實感固然是一條線索,但另一半,我想做的是用一個架空的背景,在某種程度上,重現近代史的百年屈辱與抗爭,眾生群像。對我來說,這樣的,才是故事,我不在乎史實,我只在乎感覺。

當然,這主要還是一篇YY文。

就到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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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4-17 22:49:08 |只看該作者
第二集暗戰之池 第五十三章喜慶

五月初三是個大晴天。

對於寧毅來說倒並非是多麼特殊的日子,照常跑步,照常吃飯,照常上課,當然江寧城中這幾天倒也的確是非常熱鬧,在街上走走逛逛,偶然間總能看到一些青樓表演,人們津津樂道於這樣的事情,也常常說起某某姑娘得了許多的花,或是哪兩人為爭風吃醋打起來。哪怕是一件尋常的事情,到了茶館酒樓說起來也總能加上不少的彎彎道道,頗有戲劇性。

這兩三天的時間裡,蘇檀兒的確也是有些忙,早出晚歸的,她做的事情有些保密,不過寧毅倒是隱約知道一個輪廓,大抵是跟“宮引”什麼的有關。蘇檀兒最近做的許多事都是不動聲色,但暗地裡確實是朝著這個方向去的。她想當皇商,與汴梁那邊拉上關係,並且……估計也已經找到了方向。

這年頭的皇商也有兩種,檀淵、黑水兩次求和以來,賠償北方的布帛需求很大,皇家不會給高價,但等於是薄利多銷,與皇家拉上關係之後,那邊總也有些好處補償。另一方面,如今武朝朝廷到處收集好東西,真正的好絲綢若能賣去宮裡,這條線走通之後更是有諸多好處。蘇檀兒並非只是妄想,一邊找到關係,另一方面改良技術,尋找突破口,這次有事情的恐怕便是她暗中弄出來的那個技術小組,在一些關鍵的技術方面,商家也是保密異常,一旦有事,除了蘇檀兒、蘇伯庸,恐怕負責的掌櫃也不太好拍板。但真說忙倒是不忙的,倒也是無法放鬆罷了。

寧毅目前也不明白蘇檀兒的全盤打算到底是什麼,畢竟只是閒聊時的一些片段推測。但自己這個年僅十九,平日裡溫和有禮的妻子在這方面胃口大那倒是令人欣賞的。世上從無奇謀,胃口大、胃口更大的區別而已,這件事情一旦妥當辦成,蘇檀兒掌蘇家就再無懸念,其餘兩房恐怕還是在一些基本的搗亂、下絆子上費工夫。眼界的不一樣。

而儘管沒什麼人能反應過來,蘇檀兒也並非在走什麼捷徑,她終究是從技術的改良上花功夫,然後再爭取機會。這事情紮紮實實,雖然或許也有運氣的成分在其中,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寧毅也只得認為這個時代的某些女人一旦做起事來,恐怕比眼下的許多男人都要務實得多。蘇檀兒今年十九歲,也不知她是從多久開始就在計劃這些的。

對這些事,寧毅心中欣賞一番,自是不用過多理會,初一、初二的白天小嬋還是陪著小姐出門的,到得初三這天,便仔細打扮了一番隨寧毅過來學堂這邊了。老實說,這兩天以來寧毅覺得小丫頭有點奇怪,好像有心事一般,昨天晚上走路的時候晃晃悠悠的,撞到樹上才清醒過來。今天偶爾也有些失神,當然,也只是少數時間如此,大部分情況下還是與平時無異,嘰嘰喳喳地跟在後面說話,中午放學與寧毅在外面吃些東西,揣一小包糖果在懷裡,但是不吃,寧毅偶爾看她,她就露出很正經的表情。

“家裡人……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呀?”

“你這兩天,有點不對勁……如果家裡人有事,能幫的終究還是要幫一下,告訴我也沒關係……”

寧毅如此說著,小丫頭先是有點臉紅,然後才拼命搖頭。

“沒、沒什麼啊,小嬋家裡人沒事……真的沒事……”如此強調過之後才心虛地看看寧毅,“呃,那個……就是高興的,今天晚上很熱鬧地,前幾年小姐帶著去看過一次,那時小姐和我們都扮成男孩子,小姐扮得可好看了,我和娟兒就扮不好,嘻嘻……”

寧毅撇了撇嘴,應該沒什麼事,小嬋不說,他自然沒必要追問:“那今天小嬋不扮成男裝再去嗎?”

“啊……”小嬋今天打扮得漂亮,一身白色綴碎花的夏日衣裙,窈窕乖巧的樣子,這時候低頭看看,有些為難,“也不是一定要換裝啦,小嬋早上打扮了好久呢……”

“那就不換了。”

寧毅揮揮手,小嬋那緊張的表情便放下來了,伸手拉住寧毅的衣角跟在後面小跑幾步,皓腕白皙:“姑爺真好……英明神武……”

“不學無術……”寧毅笑起來。

時間還早,今天晚上江寧城城門是不閉的。去往白鷺洲那邊看表演的大部隊一般是在集合傍晚,那時,畫舫、花車便會一起開動,一路遊行匯集。當然,下午雖然也有人去往那邊郊遊,各種攤販、雜耍此時也會過去,晚上即便許多人進不了主會場,也會在周圍看些表演,待到會場裡的表演結束,才與畫舫花車一道回來,一路上也能欣賞到不少佳人的歌舞。

寧毅此時倒還沒打算去白鷺洲,他也沒什麼要支持的美女,與小嬋一路往秦老擺攤的那邊過去,秦嗣源今天晚上不會去湊熱鬧,但據說康賢還是會去。

下午的河岸邊清風吹過,楊柳微擺,水花一浪一浪地撲打著河岸。寧毅與秦老一邊下棋一邊聊天,小嬋則坐在旁邊的凳子上,裙擺下小腿踢啊踢的,繡鞋輕輕搖動著,一面看風景,一面點頭唱歌,唱的是寧毅教給她的《明月幾時有》,輕鬆愜意的感覺,她今天沒有束那包包頭,髮絲隨風輕撫,青澀純真,但隱隱也有些長大了的感覺。

歌聲浸在下午河畔的風裡,與風啊、水啊的旋律無比契合,秦老笑道:“調子雖有些怪,但小嬋姑娘唱得可真是好聽。”小嬋便高興起來,她可是為這首歌練習好久了呢。

時間再過去一點,接近傍晚的時候,金風樓後方的小院子裡,元錦兒正卸了妝,享受只有一點點的輕鬆時光。雖說今天晚上才輪到她的正式表演,但這幾天需要的應酬也是頗多,從早上開始,應付一位位才子、金主的拜訪,周旋於各個因彼此爭風吃醋而看對方不順眼的雄性之間,穩住局勢,控制氣氛,盡量不讓任何一個人真的生氣,讓他們互相之間有血氣,暗暗比鬥又不至於真撕破臉,對於她來說,也是很耗心力的事情。

其實賽花會的隱形比鬥從半月前就已經開始了,這些天基本都是這樣的事。今天下午才稍稍得閒,只應付了諸如曹冠這樣比較重要客人的問候。方才在外面的舞台上彈了一曲琴,聽大家的讚譽聲,然後從容答謝,隨後回來卸妝,這段時間曹冠等人又過來看她一次,然後才稍稍得閒。接下來一直到傍晚花車開動的這段時間都是屬於她的,而她作為四大行首,金風樓的招牌,倒也不用在花車上獻藝,只要養精蓄銳,準備晚上的表演便好了。

“今天晚上沒事的,只要保證前十六就好啦……這幾天忙來忙去,肚子餓,吃不下多少東西,媽媽還讓我少吃點,根本是想要餓死我……”

短衣短褲——實際上也就是穿了兩件內衣——卸妝之後也沒怎麼補妝,此時頭髮也是亂的,元錦兒此時就慵懶地靠在涼床之上,白皙的粉嫩的肩頸、裸足皓腕全無防備地袒露在外面,一面說話,一面在胸前抱著一盤宴客的果子蜜餞往嘴裡塞。隨後,那果盤便被房間裡另外一人給搶去了。

“媽媽讓你少吃些,是怕你表演之時腹脹,你要吃便吃些湯飯。這時拼命吃果子,晚上又不吃飯,表演時脹了氣怎麼辦,嘴裡的也吐出來,你都不怕噎著……”

元錦兒原本還想去搶果盤,然而那隻手得寸進尺往她嘴巴掏過來了,她便“唔”的閉了嘴,鼓著腮幫怎麼也不張開,然後掙扎一番。那隻手沒好氣地拍拍她的臉,她爬到涼床裡面咕嘟咕嘟把東西全嚼了吃下去,隨後咳咳咳的咳了好久,捂著喉嚨:“呃……我把果核吞下去了,咳咳……”

那隻手倒了小半杯水過來:“只許喝一口,待會吃飯。”

“知道了,雲竹姐……啊不,雲竹哥哥。”

房間裡的另外一人正是聶雲竹,今天的她一身黑色長袍的男裝打扮,長髮束起來,戴了學士巾,若是拿把扇子,怕也真有幾分羽扇綸巾的瀟灑風範。當然,乍看之下一些人或許會將她當成男子,但真要認,還是容易的。女扮男裝這種事不僅要化妝,要善於表演,更得有天分,聶雲竹或許化妝表演都不錯,可惜缺乏天分。

若在以往,聶雲竹是不會輕易靠近金風樓這邊的了,但如今開始有些不太一樣,這兩個月來,松花蛋的生意在靜靜地發展著。她在寧毅的指點下雇了一些人,後來要雇一兩名廚子的時候,也通過了元錦兒這邊,畢竟如今她能找到的一些關係也就是這邊了,現在她漸漸將自己當成一名商人——雖然平時完全不像,也沒有很複雜的跟人談生意。

兩個月的時間,有關松花蛋雖然已經如同寧毅預測的一般打開了名氣,但生意做起來卻是沉默而低調,一些在醞釀的東西則還未有出來。聶雲竹倒是與元錦兒恢復了偶爾的來往,最主要的是元錦兒要在這次花魁賽上出些風頭,金風樓的媽媽則與她約定,若雲竹能稍稍幫忙,以後她想要做些什麼事情,這邊也會盡量幫忙。

“其實說起來,曹冠這次倒真是熱心了,比之去年,不知道要賣力多少倍,錦兒你看這些詩詞,真是用心……”

聶雲竹笑著整理桌上的一些詩稿,那邊錦兒笑著在涼床上站了起來,僅僅穿著褻衣的她撫了撫髮絲,平日裡以活潑出名的她此時看來有些嫵媚的感覺:“他啊,就是想要為去年的事情找回場子罷了。”說著話,少女的身體在床上輕輕舒展著,隨著預定的舞步緩緩擺動,纖秀的赤足隨意踢踏,在涼床上踏出輕快的足音,一個搖擺在,柔軟的身體隨著擺手而後仰,眼看要墜下去,卻又是飛快地一個轉身,髮絲舞動成圓,朝前方踏出一步,定格在那兒,然後再自然地盈盈拜倒,謝禮。

“其實錦兒才不在乎成不成花魁呢,四大行首倒好,成了花魁,不知道得變成什麼樣子。馮小靜成花魁之後,據說有一日被指揮使程大人逼迫,差點跳樓,若非有人居中說了些話,怕是讓那程勇程大人給拔刀殺了。我啊,若成了花魁,怕是得立即找個人嫁了……”

“那時要贖身,身價可就更高了。”

“總有願娶的吧,花魁呢,娶回去吹牛也好啊……”

“錦兒莫非還未找到願心甘情願嫁掉之人麼?”

雲竹笑著問道。元錦兒皺了皺眉,隨後將嘴巴差點擰成豬嘴,走到桌邊氣呼呼地坐下,伸手要去抓果盤,又被雲竹伸開。

“雲竹姐就喜歡說這些讓人氣餒的話,男人……哼,反正雲竹姐總有好男人喜歡。對了,前些天我還聽說了,三月時那顧燕楨回來了,追求雲竹姐還幫雲竹姐賣松花蛋來著,可是被雲竹姐當街打了一耳光,顏面盡失……顧燕楨呢,高中了,有了官職,衣錦還鄉,還有錢,錦兒可想嫁這種男人了,雲竹姐身在福中不知福。”

雲竹笑起來:“錦兒你也說了,男人……這樣一來我不是也一樣,找不到心甘情願嫁掉之人麼,錦兒若真願嫁,似顧燕楨一般的男子莫非真找不到?”

“可是我不喜歡啊,說不定顧燕楨是個好男人……”元錦兒本是玩笑,這時小小的聳了聳肩,在桌角發現一顆瓜子,偷偷地剝掉扔嘴裡,“那……雲竹姐的立恆大才子呢,莫非也不願意嫁嗎?”

雲竹拿了一件外衣扔她臉上,笑道:“這事可不許亂說,我或可不要這名節,立恆乃有家室之人,莫要污人清白。”

“知道了,知道雲竹姐你回護他。”元錦兒將衣服從臉上扒下來,嘟囔著:“今天晚上雲竹姐你不是說他也會去麼,待引薦了,錦兒便去勾引他,看看他到底是何等人物。哼哼,待到他那妻子知道了,儘管叫人來金風樓將我亂棒打死好了,錦兒跟她拼了,倒看誰打得過誰……說不定雲竹姐以後便能跟他遠走高飛、雙宿雙棲了……”

“滿嘴瞎掰……”

“嘻嘻。”元錦兒笑著,“話說回來,當日雲竹姐為何要打那顧燕楨啊,錦兒只是聽說了有這事,可不知道具體如何發生的。”

聶雲竹想了想,深吸一口氣:“他原本確也是謙和君子,只是那時太過孟浪,我才打了他……他不是什麼壞人,這事,大概也難分對錯,莫再說了。”

回想起來,三月做了決定那天,再見到顧燕楨的時候便跟他攤了牌,自然沒說寧毅什麼的,然而這次拒絕得確實非常徹底。顧燕楨大概也有些慌神,說了好些露骨的話,也問她是否有相好的什麼,到最後竟過來抓她的手,她當時下意識地扇了一耳光,後來洗了好多次手,感覺還是有些厭惡。

當時正處街頭,行人不少,顧燕楨也有個朋友在,這一巴掌不算重,但也將他打懵了,此後未再過來糾纏。只是之前顧燕楨的宣傳太高調,後來這一巴掌的事情便也在一定範圍內傳開,想不到連錦兒也知道了,這種事情,是聶雲竹不願意看到的,她雖然有些惱那孟浪的一拉,但君子絕交,不出惡語,她此時自然也不願看這傳言加深,污了對方聲名。

元錦兒大概明白她這想法,此時笑著點了點頭:“不過,今天晚上那顧公子也會去,雲竹姐……不,雲竹哥哥要是被他看見了怎麼辦啊?”

雲竹笑了笑:“我一身全黑,到時只躲在暗處,誰又能真認出我來,這次去只為錦兒你助威,其他人等,皆不欲接觸。”

“呃?那寧公子呢?”

微微的沉默,片刻之後……

“錦兒錯了雲竹姐饒命啊——”

求饒聲自院子裡隱隱傳出來,夾雜著銀鈴般的笑聲,夕陽的黃色漸漸自西方泛起。

另一邊,秦淮河畔,秦老收起了棋攤,在寧毅與小嬋的幫忙下,每人擺件東西往回家的方向走去。秦老邀了寧毅在家吃飯,大家反正也熟了,無需推辭太多。待到晚餐吃完,秦老與他家中兩位夫人、寧毅與小嬋五人一同散步往大道那邊過去,夕陽的顏色壯麗,寧毅與秦老在前面交談,後方看來卻像是一家三代的三名女子,小嬋年紀還小,那以前作為名妓出身的二夫人芸娘說些話逗弄她,弄得小丫頭面紅耳赤的,秦家大夫人則慈祥地在一邊看著。

鑼鼓與樂聲其實已經在街上響起來,街上不時有些隊伍經過。秦老笑著跟寧毅說話:“若見到明允,且跟他問聲好。”他今日雖不去,到得初五的龍舟賽,花魁決選,大抵還是會帶著家人去湊湊熱鬧,隨後路上有一支隊伍過來,眾人站在路邊,那是知府大人的依仗,一大批軍士隨行著,浩浩蕩盪,當先的江寧知府騎在馬上,從這邊過去時大概是看見了秦老,竟還朝這邊行了一禮,秦老此時算是庶民身份,也以禮相答,隨後倒是向寧毅偏了偏頭,笑著示意:

“前些日子,你問那都尉宋憲,此時那武烈軍指揮使程勇,都尉宋憲,便都在這了,喏。”

隊伍之中,騎馬行走在知府後方的兩人,無意間似乎也在朝這邊望來,程勇身材微胖,看著道路兩旁的群眾,面帶笑容。那宋憲則是目光冷峻嚴肅,頗有氣勢。寧毅笑了笑,其實前段時間打聽一番,這宋憲早已與他在街頭“遇見”過幾次,於他來說,早已認識了。不過元夕已過,再認識他長什麼樣子,也沒什麼用了。

一行人在前方道口分開,秦老回家,寧毅則與小嬋在漫天壯麗的夕陽中朝城外走去。此時江寧城中絲竹之聲、鑼鼓鞭炮之聲已經響起來,秦淮河上畫舫上彩綢招展,排成長列,城中道路上一輛輛花車在眾人和鑼鼓的簇擁下前行,隨著火把與燈盞在城市間浩浩蕩盪地匯集,朝著這邊蔓延而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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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暗戰之池第五十四章震懾(上)


砰的一聲,煙花亮起在白鷺洲附近的天空中。匯集在下方的人流裡,小嬋一邊牽著寧毅的衣角往前走一邊抬頭看,偶爾腳下被石子絆一下,腦袋便撞在寧毅的後背上。

花魁大賽的會場說是在白鷺洲,其實是在白鷺洲與江寧之間的一處驛站附近,這一處地方背山靠水,綠地廣闊,巨大的集會場早已被圍了起來,附近的河面上樓船畫舫連成一片。隨著花車的陸續抵達,外面的綠地上此時也已是人群匯集,各種小吃雜耍在草地間擺開,火光延綿間敲敲打打的非常熱鬧。

想要進去會場中看表演其實也簡單,費用就是一朵花,進去後看見喜歡的姑娘,就能往上獻,而一朵花是一兩銀子,記一千文。儘管武朝江寧一帶富庶,對於普通人家也已經是一筆不菲的款項。這次過來的人數近萬,能進去的大概是三千人左右,其餘人大概會在會場外娛樂一番,等待比試結束,或者中途便回家睡覺。

如果按照寧毅的眼光來解構一番,這是一個貧富差距相當大的社會,比之千年後其實要大得多。不過儘管也有人抱怨不滿,大家卻也已經習慣了太多的事情,思想中,這樣的情況才是理所當然的,有拖家帶口的,在外面熱鬧的草地、河灘上與家人一同乘涼休閒,花上幾十文、上百文算是奢侈一番,也有沒錢的,單純過來看看雜耍表演,聽著會場裡傳出來的樂聲,某個姑娘得了花魁之後,也一同的歡天喜地。

進去的三千人,大半也都不是有錢人,窮一點的才子們想要附庸一下風雅,認識一些人,也有許多咬牙掏錢不想錯過這類事情的。真正的有錢人大抵是最頂端的數百人,估計到不了一天,他們會貢獻這場盛會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收入,從幾十兩、數百兩、上千兩不等,甚至也有破萬的,每每讓人津津樂道好一陣子。而在揚州、東京兩地,每回花魁比賽之時,據說盛況更是空前,還要超過江寧。

抵達之時花車都已經進去,門口那邊憑票據入場,人群熙攘,堵得厲害。寧毅與小嬋便跑去了旁邊草地之上,找個稍微空閒點的小攤吃碗豆花,看著那邊的盛況。擁擠的人群之中熟人揮招呼的聲音不時響起,偶爾也有偷偷想要進去的人被趕出來的,雙方罵罵桑桑,想要進去大概還需要一段時間,小嬋坐在那小桌子旁邊買了豆花卻不吃,從懷裡拿幾顆梅子之類的果脯放在豆花碗裡做點綴。寧毅看得無奈。

“這樣能吃麼?”

“好看嘛。”小嬋說著拿勺子挖一勺帶著梅粒的豆腐腦放進嘴裡,含著慢慢回味許久,有些陶醉。寧毅對她這種一勺豆腐腦能吃出這麼久的功夫感到欽佩,無意中倒也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似乎也曾經有過一朵棉花糖能舔出一小時的歲月。不由得看著小嬋那表情笑了笑,放下調羹,看著周圍悠閒等待著。

對於他來說,悠閒在大部分的情況下其實是一種耐心。來到武朝之後多數情況也是如此,更多的是因耐心而養成的習慣,多年培養的泰山崩於前而不動的一種定力。不過在此時喧囂的人群中,他與小嬋坐在這兒,所感受到的或許是真正的悠閒了。片刻之後,小嬋指著人群那邊:“咦,姑爺,文定少爺和文方少爺他們。”

那邊人群裡的果然是蘇家的蘇文定、蘇文方等人,同行的還有他們的幾個朋友,寧毅以前也聽過,大抵是有些小名氣的才子之類。這邊望過去時,那邊也已經看了過來,望見寧毅與小嬋,卻是微微有些尷尬。

這些人平日裡與寧毅沒什麼話題,偶爾在蘇家寒暄幾句,他們最近每回到蘇檀兒面前訛錢時寧毅倒是在的,用的理由是做各種生意,各種各樣奮發向上的理由,蘇檀兒每回都嘮嘮叨叨許久,還指點一番有關做生意的訣竅和意見。儘管他們或許也明白這個堂姊妹對他們做的事情都是心知肚明,但此時遇上寧毅,終究有些尷尬。

在蘇文定、蘇文方等人來說,一方面寧毅是入贅的,另一方面他真有才華,在蘇家已經傳開了,沒人敢真的小覷他。而就算沒這事,他們也得給蘇檀兒面子,這時候大概猶豫一陣,考慮該不該過來打招呼,寧毅只是沖他們點頭笑笑,算是替他們解了煩惱,不再過來。

隨後又看見了康賢家的儀仗,又過一陣,門口那邊終於有了餘裕,人流稍減,寧毅和慢吞吞的小嬋也已經吃完豆花,往那邊過去。隨後,倒是遇上了李頻,與李頻同行的還有兩名才子,雙方互相介紹一番,小嬋也乖巧地沖他們見了禮之後,方才一同進去。

初三這天的會場其實比較寬,畢竟一百多位姑娘的獻藝,若是在一個舞台上輪流來,要表演完都快到明天天亮了。

參與者自圍好的門口進來,首先望見的會是修飾一新的驛店、酒樓等物,多數建築是原本就有的。這裡面也提供酒水茶飯,各種休憩的場所,附近山石、水灘、圓形舞台等各處佈置都有不同,簡直像是一個主題公園。

舞台一同設了五處,樓船水榭、茶樓舞場、河灣小樓、靠山的小棧、中央的圓形大鼓,哪位姑娘大概什麼時候會在哪邊表演也都有安排。通常順序是抓鬮的,但也有刻意的一些調整,譬如四大行首或是公認比較紅的一些姑娘,表演時間都會錯開,盡量避免出現同一時間四大行首在各處表演,讓人不知道去看誰的情況。

樓船畫舫上自然是姑娘們休憩的場所,場地周圍也有各種大大小小的棚子,同樣也是各個青樓的地盤,得到邀請才能進去與表演者見見面。周圍幾個酒樓大抵文墨飄香,比較好的詩詞會掛出來,為某某姑娘助威造勢。要往台上獻花也並非是當場往上扔,旁邊自然有人做登記。

“此次能得顧兄青睞,四大行首,渺渺姑娘想是得進無疑了。前次顧兄為渺渺姑娘所做憐幽一詩,便如佳餚珍饈,讀過之後,留香數日,顧兄詩才令人欽佩,來,敬顧兄一杯。”

天已入夜,煙花放過了,各個舞台之上的表演其實已經開始,場地之中人群聚散,去往中意的舞台看表演。而在旁邊的文墨樓上,顧燕楨正與幾人暫作休憩。這幾人中,以顧燕楨為首,主要是喜愛一位名叫駱渺渺的姑娘,這位姑娘出道不久,但名聲已經很高,追求之人眾多,這次比試中,前十六想無懸念,是爭奪四大行首的熱門人選,顧燕楨前幾日為其作了幾首詩詞,助其聲勢。

這時候幾人互相吹捧幾句,過得片刻,也有一位美麗女子過來打個招呼。顧燕楨先前也曾為她寫詩,她表演已完,這時候過來答謝一番,又陪了兩杯酒。她顯然對顧燕楨也有些意思,但也知道對方如今追求駱渺渺,過得片刻自感沒什麼希望,又有其它事情要做,告辭去了。

這文墨樓上偶爾便有媽媽桑陪著姑娘上來答謝的,也算得上熱鬧,第一波的熱絡過後,好友沈邈倒了酒過來:“讓人羨慕啊,雁楨在那兒都有佳人青睞。”

顧燕楨笑起來:“佳人青睞又如何,我青睞的佳人,可不曾青睞於我。”

旁邊的人還以為他說的是駱渺渺,感興趣地問起來,顧燕楨也是豁達,說起前些時日追求一女子,欲納其為妾,同去樂平,倒還被其扇了一耳光。他這事說得自然,旁人紛紛欽佩,贊其拿得起放得下。沈邈倒是知他性格,片刻後笑著過來:“你心中可不是如此說的。”

“不如此又能如何?”顧燕楨淡然地與他碰了碰杯,一口喝完。

“那聶姑娘喜歡的到底是何人可是知道了麼?”

“大抵是查不出來什麼。”

“說不定聶姑娘真是心性淡泊,不欲嫁人呢?”

“哪有這等可能?”顧燕楨微微皺眉,壓低聲音,語速轉塊,“那松花蛋之時,背後必定有人操縱可恨……可惜當日我追問德新,德新回護那人,口風一絲不漏。哼,我也是想知此人到底是何方神聖而已,若真是驚才絕艷,我顧燕楨自然也是心服口服……”

“其他人那便問不出來?”

“你們所知,只是那人與朋友開個玩笑,打了個賭因此通過德新找人當托,還要求不能利用名聲相助,此人或也是有名的才子……唉,以雲竹心性,喜歡的自然也是此類人物。當日雲竹的婢女胡桃曾暗示我追求她家小姐,隱隱透露她家小姐似有心儀之人,但此時糾纏還不深,而且對方於她家小姐也絕不適合。後來出了那件事,她知道我與她家小姐恐已無希望,自是回護小姐,不再透露對方身份……”顧燕楨搖搖頭,“若在我想來,怕是雲竹喜歡上了什麼七老八十的老者名宿,愛慕其才華見識,倒被其沖昏了頭腦……雲竹不是勢利之人,以她那淡泊心性,卻不是沒有此等可能。”

江寧一帶,名人眾多,若聶雲竹真喜歡上什麼有名的老頭,便算他顧燕楨有錢如今又有了官,恐怕也是毫無辦法。這類老頭多半交遊廣闊,若雲竹真心許之​​,絕不是他這樣一個年輕才子可以對付得了的。此時兩人議論一番,隱隱的,酒樓另一側傳來喧鬧聲,似是有些事情正在發生。

從這邊看過去,卻是兩撥才子在互相嘲笑爭吵的摸樣,一個上樓來答謝的姑娘此時也有些忙亂,想要居中勸說沒有什麼效果,其中一名年輕人似是已經被嘲弄得面紅耳赤,頗為難堪。

隨後自己這邊也有人笑著過來,手上拿了一張紙,說明原委:“哈哈,那姑娘乃是柳葉樓的唐靜,歌舞已畢,得到的聲名也不錯。這邊這位公子出了百朵鮮花,她便上來答謝,後來賦詩一首,倒是出了醜了,呵呵,大家且看這詩算是什麼?”

與顧燕楨在一起的多是有名的才子,學問非一般人可比,這時候將那詩作拿過來,隨後便笑了出來,那詩作果真不行,僅僅應了平仄而已,斧鑿痕跡過重,但若再差點,怕是要成打油詩了,虧這人做得出來,還想充才子。顧燕楨看了笑笑:“這等詩詞……呵,此人怕是出身商賈之家吧。”

其實這年頭寫詩差卻附庸風雅的人很多,只是得看對地方,一些商賈寫些打油詩,固定場合也有人吹捧,但你若沒有自知之明,去到耆老名宿雲集的地方亂作,那就怪不得被笑了。這時候那人便被笑得夠嗆。顧燕楨這邊一人也笑道:“雁楨果然慧眼,此人家中經營布行,叫蘇文定,才學是沒有什麼的,對方的人當中怕是與他有宿怨,此時便讓他下不來台了。”

“呵,文定燕楨搖搖頭,笑著看戲,“不用理會,由他們去吧。 ”

那邊被人嘲弄的正是蘇文方、蘇文定等人,蘇文方如今喜愛的姑娘便是那唐靜,這次攢了錢過來支持唐靜,再寫了首詩,也算是發自內心,可惜文采確實不夠,這時候被人揪住笑不停,不過他這邊也有才學稍高於他的,當即出來說著:“你們又能寫出什麼歪詩來。”

那邊笑著:“自比你作得好。”

雙方隨即開始鬥起詩詞來,只是兩首過去,蘇文方這邊立即便捉襟見肘,對方那邊,有一人詩才上佳,此時僅寫了一首讚美那唐靜的,立即便壓倒眾人。唐靜雖有藝業,但平日名聲不彰,對這等爭風吃醋一時間也有些處理不好。隨後也有人過來笑著跟蘇文方等人說了顧燕楨這些人的評價,並且朝顧燕楨這邊指指點點。

顧燕楨雖不想參與這事,但這邊幾人的評價終究還是傳過去了,這事倒也平常,便在這邊看戲。那邊蘇文方、蘇文定等人更是難堪,對方根本是當場以詩詞追求唐靜,偏偏他們自詡才子還沒辦法還擊。

那邊笑道:“季問兄的詩才,豈是爾等可以企及的,便是拿到止水詩會麗川詩會上,眾人也得贊一聲好字,爾等方才不說比詩也就罷了,這等詩才也敢獻醜,我來教你寫詩吧。”

說著,寫下一首,倒也中規中矩,隨後又有人寫一首,一時間群情踴躍。那陳季問詩才是不錯的,顧燕楨大概也聽過名字,看著那邊熱鬧,隨意猜想著待會會不會打起來,在這裡打起來的話多半會被趕出去。隨後,將目光轉向樓下。

一名熟人正朝這邊酒樓過來。

那是李頻李德新,以往兩人熟悉,但挨了聶雲竹一個耳光之後,他又去找對方問了聶雲竹背後那人的消息。方才雖說得輕描淡寫,但李頻不願意說出對方身份,甚至說:“我知你性格,此時勿再多談。”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兩人已經決裂了。

因此,他微微皺起了眉頭。

與李頻一道過來的還有一名從不認識的年輕男人,雙方正在交談著什麼,兩人身後,一名穿著碎花白裙的清麗丫鬟正跟著,想是與那不認識的男子一同來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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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4-17 22:50:24 |只看該作者
第二集暗戰之池第五十五章震懾(中)

“……詩詞之事,不懂的話就不要在這裡裝了。這詩詞傳出去,丟了你的面子不要緊,人家還以為​​唐姑娘沒有眼光……”

“沒錯,唐姑娘,這等不學無術之人,最好還是不要再多理會了。在下此言發自肺腑,對唐姑娘,我與慶亭兄等人也是仰慕多時,此時實在看不慣唐姑娘受此侮辱……”

文墨樓頭,吵嚷喧囂,佔上上風的一方以自己的形式奚落著下風的幾人。這類爭吵從來就不是憑空而來的,事實上蘇文方、蘇文定等人早與對方有怨。只是這樣的時候被人抓住把柄就委實尷尬。

這邊話說得看似漂亮,很顧那唐靜的面子,實際上唐靜何嘗不知道對方是隨口瞎掰,要拿自己給蘇文定等人難堪,只是她如今也沒什麼名氣,對方也有身份背景,她一個小小藝伶,根本惹不起這種人,不可能撕破了臉站在蘇文方等人一邊。而對方鐵了心要給蘇文定等人難堪,她想要溫和圓場,也沒這個身份跟手腕,幾句話才出口,就也被對方巧妙地壓了回去,一時間毫無辦法。

在場的不止是他們雙方,還有周圍圍觀的許多人,這時候誰要是真抓了狂,以後才是真丟面子。因此蘇文定本人此時雖然漲紅了臉說不出什麼話來,同行的倒還有人能強撐著說幾句:“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你這等詩詞,真覺得能高出多少來?”

“功底高下,一看便知,如今在場這麼多位,要不要一個個問過去啊,用不用再重複一下方才那邊沈邈沈兄等人的評價?”

“林子逸,能說出這等話來,擺明你是語無倫次,強自硬撐了,哈哈,也罷,傳出去之後,也正好證明與蘇文方、蘇文定這等俗物混在一起之人到底是怎樣的貨色!”

“不服氣,那就繼續比啊,來來來,大家一起寫,寫了拿出去讓人評。蘇文定,沒話說了,還是在醞釀情緒,有什麼佳作要出來?也好也好,季問兄,我們先來,借花獻佛,待到寫完,我便幫你磨墨,如何?”

混亂的場面,爭吵的雙方,看熱鬧的、議論的、冷眼旁觀的、談笑的,將整個文墨樓二樓點綴得氣氛熱烈。顧燕楨看著這無聊的一幕,隨後望向旁邊的樓梯,方才見到的李頻與那帶著丫鬟的男子此時也自樓梯口走了上來。他在心中想著該如何跟李頻打招呼,隨後才發現李頻與那男子稍稍停留了一陣之後,竟往爭吵的那邊過去了。

看起來,那帶著丫鬟的男子像是與正被奚落的蘇家兄弟認識,這男子看來年輕,不過二十出頭,舉手投足間倒是有些氣度,倒不知才學如何,不過這樣的年紀,以前自己也從未見過,想來學問也是有限。只是李頻在旁邊,看來情況便要變得複雜了。

旁邊幾人也有認識李頻的,已經與周圍眾人說起來,隨後顧燕楨也想起一件事來:“德新如今是在那名不見經傳豫山書院,這豫山書院,似乎便是那經營布行的蘇家辦的?”

有人想了想,方才點頭:“如此說來,德新怕是與那蘇氏兄弟也認識,這下,說不定倒是會為兩人出頭?”

“這下有好戲看了。”有人笑起來。

李頻的學問與曹冠、顧燕楨齊名,他們都是見識過的,也相當佩服。但那陳季問才名也是不薄,以往比鬥詩詞,即便與曹冠、顧燕楨這等人也能交鋒一二,就算名頭上比不過,但若真正在文辭上鬥一番,於他來說也只是更添名氣。何況此時雙方的火氣看來都已經點上,怕是誰也不願在大庭廣眾之下丟了面子。李頻若想以柔軟手腕化解,怕也是很難,想來一場文墨大戰一觸即發,眾人都是興奮地準備看戲。

顧燕楨也是微笑地看著那邊,他如今心中對李頻已無好感,只覺得李頻與那等不學無術之人相交實在自甘墮落。不過對他文才畢竟還是能肯定的,想想待會他與陳季問的比鬥大概也沒有太大懸念,徒然給雙方都漲些名氣而已,或許佔了更大光的只是那青樓名妓,心下一陣無聊,表面上自然不表現出來,與眾人說笑看著。

不過,就在眾人的期待間,在這種雙方的火氣都漲到了最高點的情況下,隨後的事態發展,真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一時間,簡直讓人無法理解……

寧毅與小嬋在會場之中走來走去,大概已經看了半個時辰的表演。

他們本是與李頻等人一塊進來的,只是進來之後便又分開,各自尋找喜歡的節目。寧毅對這些節目有些興趣,只是實在沒什麼選擇經驗,於是選擇權便都落在了小嬋的身上,由著小丫頭的喜歡帶著他轉來轉去,看了最初的這批表演之後,又遇上單人行動的李頻,雙方聊了一陣,便決定到文墨樓上休息一陣,喝杯茶水之類的。

在樓下時便聽到了上面的喧囂,一路上來,本也沒料到會遇上文定、文方這兩人。原本大家在​​門口就沒怎麼打招呼,這時候就算碰面了,也可以是點點頭便罷。不過這時候不太一樣,一上樓,小嬋還在左瞧右瞧地尋找空桌子,寧毅則一眼看見了不遠處的蘇文定,主要是因為對方也正往這邊瞧過來,先是微微有些愕然,愣了半晌之後,目光才有些複雜,似乎是想要打招呼。

他看看旁邊,覺得情況似乎有些奇怪,一眼也看不出​​多少來,總之與他無關也就是了。對方既然有了這樣的表情,隔得又很近,只是點頭就走怕也不太好,於是他隨意點點頭:“文定、文方,你們也在啊。”小嬋則在後方有些苦惱地說著:“姑爺,好像沒位子了。”

“呃,堂兄……”蘇文方反應過來,在不遠處點頭道,神情似乎也有些奇怪。他與蘇文定年齡比寧毅只稍小一點,因此稱寧毅為兄。這時也不可能直接轉身下樓,寧毅也只好與李頻過去,小嬋與他們打招呼:“文方少爺,文定少爺。”寧毅看看幾張桌子上的筆墨紙硯,似還有寫好的詩詞,心想大概在以文會友,又看看旁邊站了一名方才看過似是表演的青樓姑娘,一時間自然也只能理解成寫詩泡妞之類的,當下笑了笑,隨意開口寒暄。

“方才在下面轉了幾圈,有些累了,因此上來坐坐,真巧。哦……”他朝李頻示意一下,互相介紹,“或許見過面的,文方、文定……這位李頻……呵,不用管我們……”

一群才子什麼的圍著一個青樓姑娘,自然是要踴躍表現突出自己,李頻此時也能看出局勢來,這時也笑道:“不用理會我們,我們自去……”話音未落,另一邊有人打起招呼來:“李頻。德新兄,在下陳季問,久仰了。”

李頻與那陳季問之前未曾正式見過,但例如中秋詩會之類的場合也有隱形的交鋒,互相聞名,笑著拱手:“呵,原來季問兄也在,真巧。”雙方之前雖然有些劍拔​​弩張,但這時候稍稍停下,看起來與蘇文定、蘇文方就像是一道的,與那陳季問一桌的人中有人聽了李頻的名字,當下也打個招呼,雙方便又是一陣寒暄,李頻隨意說著“諸位雅興……”之類的話,那陳季問想了一會兒,才開口笑道:“方才大家正為唐靜唐姑娘作詩賦詞,李兄既與文方兄、文定兄認識,何不也來湊個熱鬧?”

若在旁人聽起來,這個已經是主動宣戰了,陳季問雖然知道名氣比不上李頻,但自問才學卻沒什麼低的,這才開了口。李頻雖如寧毅一般能覺察出氣氛有異,但還不太了解情況,隨口推辭,另外一位拿起了毛筆,卻因為李頻到來而一直未有寫詩的男子也已經笑著問了起來:“倒不知這位公子又是誰?蘇文定,你也不為我們介紹一下。”既然陳季問已經決定向李頻挑戰,其餘的人自然也不算什麼了。

“他乃是……”蘇文定本想直接說名字,隨後想著還是要把蘇家擺在前面,“他乃是我二堂姐的夫婿……”

對面笑了笑:“哦……”

寧毅這時似乎想起了什麼事,微微皺眉,扭頭望向後方的樓梯,回憶著一些東西。聽得人聲詢問,扭頭過來拱了拱手,友善地跟文定、文方的這些朋友打了個招呼:“呵,在下……”

那邊的笑聲傳過來:“呵,原來是……”

話沒說完,愣住了。

不久之後,新上來的兩男一女就坐在了那對峙局勢旁邊靠窗戶的座位上,帶著丫鬟的年輕男子正在朝樓下望去,臉色之間,似乎在想著什麼事情。而這邊,局勢似乎恢復了對峙,筆墨紙硯都已經準備好,方才准備以詩詞教訓蘇家兄弟的人也已經提起了毛筆,然而陳季問的筆鋒提了好久,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神色複雜,落不下去。

人群中竊竊私語,朝周圍蔓延開來,方才都是肆無忌憚地看著熱鬧,許多人也都明白發生的事,但這時,整個氣氛卻變得有些詭異,眾人彷彿都在說著什麼秘密一般。

顧燕楨望著那邊好半天,夾了一口菜在嘴裡慢慢咀嚼著,看不懂這眼前的一幕。

“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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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暗戰之池第五十六章震懾(下)

文人墨客,鬥詩鬥文,爭的是一口氣,即便輸人也不能輸陣,不能輸了風度。這類事情,諸如顧燕楨等人,其實是見慣了的,基本上看了個開頭,多半就能猜測到結果。

一般情況下大家都說文無第一,詩詞稍差些,通常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當然眼下是因為陳季問的在場,在那蘇家兩兄弟也實在差得過分,因此對方一番奚落之後將筆墨紙硯推過來,陳文定等人也不敢再下筆,免得再成笑柄。若在外面,這情況打起來都有可能,只是眼下圍觀者眾多,若在這聚會場中打架,也少不了被維持秩序的官兵給架出去,一時間漲紅了臉話都說不出來。

當李頻上得樓來,又表現出與那蘇氏兄弟認識,這樣的情況下想要脫身怕是沒可能了。隨後陳季問擺明了提出挑戰,那內容傳來這邊之後,顧燕楨與沈邈等人便笑了起來,這一番無聊的爭吵終究變得有些意思。

誰知道接下來那邊不過幾句話的功夫,原本劍拔弩張的雙方就像是被潑了一盆冷水,那對峙的局勢隨後依然在持續著,但那銳氣都像是被什麼東西無形間給壓了下去,李頻不過只打了幾個招呼,與同伴去往一邊,看來不再插手,原本想要寫詩詞的幾人竟然猶豫著無法落筆,他們的詩才顧燕楨先前也看見過了,特別是陳季問,提著毛筆心中似乎有著什麼顧慮一般,似是有了詩句,想要落筆又一直猶豫著,怎麼可能出現這樣的事情。

這邊聽不到那邊的談話,也只能是讓一些信息慢慢傳過來,詭異的氣氛在周圍看戲的一眾才子間蔓延,竊竊私語、指指點點,蘇氏兄弟放鬆了情緒,但同樣也有寫不好決定下一步行動的感覺,在那兒對視著,又往李頻那邊望過去。

“德新來了,竟讓那陳季問猶豫著不好下筆?何時有這樣的事情的?”顧燕楨皺著眉頭,不過他畢竟幾年未回江寧,心中也是一陣震撼。

沈邈搖搖頭:“方才還向德新挑釁,此時怎會下不了筆。”

“莫非是先前覺得有一首好詞,此時才發現有一處句子未曾想好?”

同伴如此猜測著,隨後,一個人離開了座位:“我且去看看。”

那人繞過幾個坐席,去到竊竊私語的人群中問了問,隨後望向窗邊李頻等人的座位,這才有些恍然,隨後一路折回,笑了起來:“原來如此,並非因為德新,而是因他旁邊那人。陳季問他們這次,還真是有些倒霉……”

“那人年輕,到底是誰?”

“寧毅。”

“……蘇府寧毅?寧立恆?”沈邈愣了愣,隨後啞然失笑,“呵,難怪了……能讓陳季問猶豫這許久的,原來是他,這人從不參與應酬,難怪不認識。我若過去寫詩詞想必也得為難許久,碰巧遇上他,陳季問這次為難了……”

“是那水調歌頭、青玉案的寧立恆?我在東京也常聽到這明月幾時有的名聲,不過要到這種地步……”顧燕楨皺著眉頭,先是疑惑,隨後卻也將話語停了下來,看著對面那情景,心中咀嚼著那兩首詞作,驚疑不定。

陳季問猶豫了許久,終於還是將筆落了下去,與他同來的人如蒙大赦地圍過去,似乎鬆了一口氣。隨後再將那詩作拿去對方那邊,只是目光一直停留在窗戶的方向,先前那般傲氣的放言,不斷奚落的態度已然一掃而空,此時有的,也不過只剩幾句場面話而已,然後,便是稍有些緊張地等待著那邊的反應。

寧毅坐在窗戶邊,這時候多少也已經感受到了這邊整個對峙的局勢,並不像他第一眼看到的那麼友好。不過這個與他無關,他這時的心情,也不在這上面。

上樓的時候,外面光芒閃爍,似乎是看到了什麼東西,隨後想想,連他自己都無法確定。

似乎只是無意間看到的一個印象,在某個心情落下的間隙,忽然回憶起來的,是元夕那晚在寫“驀然回首”時的驚鴻一瞥。老實說,那時候沒能看到女刺客的樣子,只是注意到那個眼神,這時候想起來,時間已經過去四個月,方才與李頻過來時感受到的那個畫面,連他自己都覺得無法確定。

方才在會場中轉來轉去的時候,其實也看到了那都尉宋憲,正帶著一些親衛在與人談笑風生,也讓他回憶起了那個女刺客。今晚與元夕的某些景觀也類似,可能是因為這樣,產生的多餘心情,他在心中做出如此的判斷,不過坐下之後,還是有意無意地往下面看著,視野之間人群來往,那印象愈發稀薄下去。

該是想錯了。

就在他完全未曾在意酒樓間的對峙的片刻間,另一邊的陳季問也的確是為著寧立恆這個名字而猶豫著。寧毅不了解對方的名頭,對方卻不可能沒聽說過那水調歌頭與青玉案,這主要也是因為寧毅的劍走偏鋒,對人心和輿論算計到了極點,旁人要成才子之名,幾十幾百首的詩,每一個聚會間的張揚。但寧毅卻只是兩首,時機的巧合,中間欲揚先抑的手法,再加上那句“道士吟了兩首”的隨意與此後性格的低調,旁人頂多只能說他是隱士狂生,性格古怪,卻已經完全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而隱士這種東西,由於神秘感的存在,有些時候更讓人覺得無法把握。

陳季問並非沒有才學,若準備一番,他確也可以與李頻等人爭爭高下,但在這時想著對方的兩首詞作,再想想自己方才預備的這首,一時間就只是不斷的斟酌。最終咬牙寫出來之後,還是無法自信,只能就這樣看著對面的反應了。

窗戶邊,寧毅沒怎麼在意這邊的行為,李頻還是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了的,陳季問寫詩之時,他便大概打聽了事情的發展,隨後回來笑著說了起來。望望陳季問在那邊複雜的臉色,這才明白了對方為什麼那樣說話,不由得啞然失笑。隨後看看蘇文定、蘇文方,起身過去。

這時那邊正將陳季問的詩作拿過來,說幾句場面話又不想惹人不快,斟酌得甚是痛苦,隨後道:“顧燕楨顧公子他們也在那邊,哼,不學無術就是不學無術,方才的評語,可不是我一人說的!”

李頻望瞭望顧燕楨等人所在的地方,蘇文定等人則連忙將那詩作交給他品評,李頻拿在手中笑了笑:“方才看來有些亂,還未與唐姑娘問好,失禮了。”這話首先還是對被冷落在旁邊的唐靜說的。

蘇文定等人這才反應過來,先前被逼得窘迫,竟連這事也給忘掉。唐靜之前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然後忽然聽見李頻這樣的名字,甚至寧毅寧立恆,她一時間也瞪著眼睛不知道該怎麼打招呼,蘇文定又不給她介紹,一個年紀也不算大的姑娘家被冷落在一旁,甚是可憐。這時候才終於能跟李頻見禮,然後寧毅也已經過來了:“之前未與唐姑娘打招呼,真是失禮。”

唐靜心中歡喜,連忙行禮:“小女子唐靜,見過寧公子,寧公子言重了,該是小女子先與寧公子問好才是。”

“呵,其實說起來,先前唐姑娘是在中央的大鼓上跳舞吧?倒想不到與文方、文定認識。”

“寧公子方才也看見了小女子的表演嗎?”那唐靜的臉瞬間紅了,瞪著眼睛有些緊張。

“自然看了,跳得很漂亮。”寧毅笑著點點頭,“德新方才也在,不是麼。”那唐靜受寵若驚:“謝謝寧公子、李公子。”隨後又看一眼蘇文定,這邊的氣氛幾乎就此化解開來,過了好一陣,方才說起以文會友的事情,寧毅看著桌上的詩作,李頻也將手中那首遞過來:“好詩,立恆看看。”回頭朝陳季問拱手行了一禮。

寧毅笑著看完,點頭道:“嗯,好詩。”也是一禮,那邊陳季問的神色才放鬆下來,回了一禮,不說多話。

“這首倒也是好詩。”不久之後,寧毅將蘇文定寫的那首拿出來看了看,然後遞給唐靜,“貴乎一片真心,唐姑娘還是收好它吧。”

桌上的幾首詩詞大抵都是詠佳人的,寧毅倒是將這最差的一首遞了過去,那唐靜連忙點頭:詩箋收進懷裡。

這幾句輕描淡寫,旁人即便想要說些什麼,一時間竟也找不出什麼詞彙來了。

“……貴乎一片真心?”

顧燕楨這邊一直在看著那邊的發展,聽消息傳過來。他先前也曾笑過幾句那詩作,但在對方口中,竟一句話說成了好詩,而那唐靜也珍重地收進了懷裡,一時間覺得這樣的事情微微有些荒謬。他也是高傲之人,自恃才華,這一幕落入眼中,委實有些複雜。他回憶那兩首詞作,本覺得自己也差不了多少,不過仔細想過之後,才發現自己若要下筆,恐怕也得猶豫一番。

對面已經沒什麼好戲可看,陳季問一時間已經失了銳氣,縱然心頭不悅,也沒什麼好作品可以拿出來證明。沈邈笑道:“德新也在,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

顧燕楨搖了搖頭:“不用了,渺渺的表演快開始,我們也先下去吧,招呼回頭再打……今日之事,確實有趣。”

文墨樓上李頻與寧毅的出現令得陳季問竟不敢下筆之事到明天會傳成怎樣怕還難說。於寧毅或許只是件小事,他這時的心情不在這上面。而對於唐靜、蘇文定等人則是一件大事,特別是唐靜,她的名氣還沒有多少,這次見到李頻和寧毅,這兩人竟還誇她舞跳得好,心情難言。

大家在樓上聊了一陣天,小嬋要了些點心送過來時,寧毅看見宋憲的身影出現在樓下,帶著幾個兵丁似乎正在悠閒遊蕩,隨後消失在視野的另一側。他皺了皺眉,這才站起來。

“有些事情,先下去一趟,待會上來。”

“嗯?”小嬋正拿了顆小小的水晶包子往嘴裡送,這時候抬起頭來,拍拍手打算跟上,寧毅倒也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用一起來了,你先在上面吃些東西,我馬上就回來的,待會還要一塊去看表演呢。李兄、諸位,若是有事,無需等我。”

話說完,轉身往樓下過去。

有些事情,總是要確定一下才心安……

另一方面,文墨樓不遠處的一片人群當中,顧燕楨此時脫離了隊伍,有些疑惑地跟隨著前方不遠處的一名黑袍公子。那黑袍公子身材頎長單薄,拿著折扇,戴了文士巾,遠遠看去倒也頗有風度,該是很能引起女子心思的小白臉類型。這時候正一邊走,一邊左瞧右瞧的,似乎正在留意著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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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4-17 22:51:45 |只看該作者
第二集暗戰之池第五十七章身後、眼前

都尉宋憲,並不是一個無能​​的人。

自從元夕的那場刺殺之後,寧毅便稍微留意了一下這個人。雖然這樣子有些像是守株待兔,難有多少結果,以他目前的身份也得不到太多精細的情報,但一些基本的信息,只要有心,總還是能夠得到的。

一如陸阿貴前次跟他說的那樣,這人性格張揚,睚眥必報,心狠手辣,但他絕不是個無能庸人。相對於武烈軍的指揮使陳勇,曾經混過江湖的宋憲或許才更像一個標準的軍人,若非如此,對方也不會將武烈軍的親衛營交予他管。

當朝重文輕武,武烈軍乃是戍衛江寧一帶的廂軍,屯居富庶之地,整體戰鬥力並不強,若要說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以親衛營為核心的幾個編隊了。宋憲在武烈軍中的地位可稱得上是一人之下,自從元夕的刺殺發生之後,他也提高了警惕,每次出門都有諸多親衛跟著。如今在這會場當中,寧毅也只能遠遠地吊著,注意周圍的情況,好在人多,也不可能有人察覺到他在跟蹤。

自己既然能這樣跟,別人便也能,假如有人也在打宋憲的主意,說不定此時便也是混跡在人群當中。他暗暗注意著這樣的情況,但人也的確多,元夕夜連那刺客的樣貌都沒看清楚,這時也得不到什麼有用的情報。宋憲帶了大概十個人,走走逛逛,對於表演似乎倒不是非常熱衷,去到河邊的舞台前時,方才分開人群,去到頂前方給達官顯貴們坐的位置上坐了下來,與其中一人交談著什麼,跟隨他的親衛便在周圍警戒著。

寧毅站在人群外圍環顧四周,然後開始回憶元夕的那些事情,一些細節,揣摩那女子的行事作風,隨後再試圖代入進去,開始想著自己如果要幹掉宋憲,大概會用些什麼辦法。這事想到一半,​​背後忽然有人拿折扇拍了拍他的肩膀。

“喂,這位兄台,長得高了不起啊,你此時站在這裡,擋住我的視線,你說該怎麼辦?”

寧毅此時中等身材,長得其實不算高,背後那聲音也古古怪怪的,他聽過之後,便反應過來,笑著回頭望去。只見那拿著折扇挑釁之人穿一身黑色長袍,比他只矮一個額頭,但身體但是單薄許多,仰起來的,正是聶雲竹那清麗又故作正經地臉,近處看來,隨著了男裝,但並沒有多少男子的神態,反倒顯得憨態可掬。

“兄台的理由說得這麼充分,很顯然是我的不對了。看你如此凶悍霸道,用不用交點保護費給你啊?”

聶雲竹努力板著臉,伸出手來:“好說把身上的花全交出來,本大爺便饒你一次,否則當心打得你人頭變豬頭!”

對方近來常常擺攤,竟在市井間學了些這樣的話,此時霸氣外露,寧毅嘆了口氣,拿出進場的那朵花與票據放到對方手上,聶雲竹這才扑哧笑出來: “台上那霓裳姑娘唱得很好聽麼?方才聽得如此聚精會神?”

“霓裳?”寧毅扭頭看看,這才明白過來是指台上唱歌的姑娘,“呵,在想些事情,你幾時過來的?”

“逛啊逛的無意中看見你,都在你背後站好久了。”

兩人一道往不遠處送花的記錄處走去,聶雲竹也從懷中取出一朵花,與寧毅那朵一同投入旁邊的大箱子,隨後將單據遞到記錄人的前方:“兩朵金風樓的元錦兒姑娘。”

“元錦兒姑娘可還未曾上台哦。”

“也給。”

她這樣說,對方便給記上了,寧毅笑道:“過來為那錦兒姑娘加油的麼?”

“錦兒妹子以往與我感情不錯。”聶雲竹低著頭,想了想才說道,“其實她這回的歌舞,我之前也有參與幫忙。”

兩人每日清晨見面,無話不聊,但這事之前倒沒聽她提起,這時寧毅微感疑惑:“不是說不願再接近那地方了麼?”

“媽媽想要錦兒繼續拿到四大行首的位子,跟我說若稍微幫些忙,以後也幫忙我們宣傳,我想想也就答應了。如今與媽媽談的是生意,與之前不同,因此倒也沒那麼避諱了,媽媽那人在這方面還是不錯的。”聶雲竹頓了頓,與寧毅走往一邊的途中又道,“其實想來倒是不該答應的,錦兒此時也有些名聲了,再大下去,這名氣是好是壞,倒也難說。錦兒的性格也是……咳,不說這事……”

她搖搖頭,笑道:“對了,立恆待會會去看錦兒的表演嗎?”

“四大行首,你又幫了忙,當然不能錯過的。”

“呵,錦兒其實跟我說她想認識你,畢竟是江寧最神秘的第一才子呢,到時候我便在台下指給她看……對了,不是說有個小丫鬟會跟你一塊來嗎?我方才還一直想該是誰呢。”

“在文墨樓吃東西等著,我是中途下來的。”寧毅想​​了想,“倒是差不多該過去了。”

聶雲竹笑道:“便一塊過去吧,我往錦兒那邊,正好也是同路。”

一路閒聊,兩人穿過人群,朝文墨樓那邊折回去,寧毅回頭看看宋憲的方向,想著先前那驚鴻一瞥,或許是錯覺。

同一時刻,就在兩人都未有在意的不遠處一棟小樓的屋簷下,顧燕楨正靜靜地站在那兒,目送著他們遠去。

從在人群中看見聶雲竹起,一路跟過來,花的時間很長,雖然在整個過程中,顧燕楨都疑惑於一向心性淡泊的聶雲竹到底是在找誰,但確實沒想過會看到後來的一些情景。

整個時間段他都看見聶雲竹是以漫無目的的形式穿行在人群中的,她沒有跟人約好,但對於找到對方顯然是有著期待的。這樣的一個會場,她不看表演,只是在三千多人當中悠閒地找尋著不曾約好的一個人,委實有些奇怪。顧燕楨在以往幾年,都未有見過她會有這樣的一面。

那時的雲竹與絕大多數的青樓佳人都有不同,她性喜安靜,於琴曲舞蹈、詩文唱功上都有非凡造詣,但並不張揚。相對於普通的青樓女子,她身上有一份書卷氣,那並非假裝出來的,而是真正的書卷氣。這是個真正性情閒適的女子,與她在一起時,眾人都有幾分寧馨的感覺。顧燕楨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感受到這股獨特的,但總之,他覺得自己能夠理解對方那份與眾不同的心思,因為他們兩人是相同的人。

自東京回來之後,他在那個早晨再遇聶雲竹,後來得知她為自己贖了身,卻不再與之前的人來往,雖然一開始有些失落,但仔細想來,反倒覺得她便該是這樣卓爾不群的性子,平和的表像下隱然有著自信與高傲的部分。他喜歡的便是這樣的性子,自覺以往兩人也算有情,追求一番,直到挨了那個耳光,此後的心情才變了。

這兩個月來他還在尋找著聶雲竹背後的那個男人,雖然表面上是輕描淡寫的模樣,但也因此與李頻決裂。因為李頻這人也真是不可小覷,能夠看出他心中所想,絕不透露口風,怎樣說都不行。他也因此微微亂了分寸,說了幾句狠話。其實兩個月來,偶爾打聽一番,卻連他自己也還不清楚找出背後那男人後要做些什麼。

後來得出結論,這人或許是個有名望的老頭,如果是這樣子,那也就沒辦法了。直到不久前他看到聶雲竹的一些表現。

一路上女扮男裝,聶雲竹的氣質扮得還是很像的,風度翩翩的公子形象。然後她在人群中發現了要找的那人,先是在遠處的一側探頭看了好幾眼,隨後走到那人身後,似乎想要打招呼,但又在猶豫著,等待那人回頭發現她。這期間,顧燕楨從側面看見聶雲竹的表情,時而掙扎時而不悅,有時會露出一個笑容,有時舉起過去,但又停了下來,皺起眉頭為著前方那人的發呆而微微氣惱,那表情變幻間,一身男子氣質已然去盡,偶爾嘆口氣,偶爾攤手無奈的小女兒神態……這些神情,他從未見過在對方的身上出現,以往在金風樓彈唱間,看過她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蹙眉,看過她矜持中充滿書卷氣息的寧馨微笑,但眼下的這些表情……

那男子始終未有回頭,沒有看見女子在身後的複雜可愛,直到聶雲竹終於無奈地舉起折扇打在對方肩膀上,換出一副故作正經的笑容,隨後兩人一路談笑,去那登記的桌旁獻花——那獻花竟然只是區區兩朵——再直到離開……顧燕楨難以說清楚心中有什麼感覺,他只是面無表情地看完了這一切,過了好久,一拳砸在了旁邊的樓房柱子上。

然後“哈”的一聲,笑出來。

寧毅與聶雲竹走到文墨樓下方才分開,上方的窗戶處,小嬋正趴在窗台上看著,隨後朝他用力揮手。

“姑爺,跟你走在一起的那位黑衣公子是誰啊?”

去到樓上時,蘇文定等人已經離開了,李頻和小嬋還在等他,小嬋好奇地問道。寧毅笑著:“一個女扮男裝的傢伙,看她長得漂亮,因此調戲一番。”

“姑爺真壞”小嬋將一個點心放進嘴裡,笑得燦爛,對這話明顯不信。不久之後,三人走下文墨樓,去往人群中繼續看接下來的表演了。

不時能看見那宋憲、陳勇的身影,跟隨著的武烈軍親衛,寧毅留了一份心思,等待著或許有可能出現的變故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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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4-17 22:52:31 |只看該作者
第二集暗戰之池第五十八章一對姐弟

第二天早上跑步回來,晴朗的陽光已經自東方照過來,最近幾天還不算太熱,但都是好天氣,感覺還不錯。

昨晚的花魁大賽,寧毅原本料想可能發生的刺殺並沒有出現,先前瞥見的那個目光,想來大抵是錯覺了。與小嬋在各個舞台間輾轉看看歌舞,然後便回家,一夜無事。早晨出去跑步時,到聽聶雲竹說起昨天晚上的事情。

“昨晚與錦兒在舞台後看見立恆了,當時立恆站在靠前面一點的地方,手上拿了只大餅在吃。錦兒笑死了,說這樣子不顧形象,哪裡像是什麼第一才子嘛,她出去跳舞的時候,你還在吃餅子,回來笑著說,若在金風樓中她舞蹈之時有位才子在座位上啃煎餅,一定會很有趣……”

寧毅這才記起昨晚元錦兒表演排得太晚,他那時候肚子餓了,的確是拿著一只煎餅一邊啃一邊看完全程的,笑著說了出來。

“不過錦兒這丫頭古靈精怪,昨日既然認識你了,今晚若再被她看見,說不定出來找你搗亂,立恆你可得忍耐一下……”

跑完步回家,蘇檀兒也已經洗漱完畢,正在等著他吃早餐:“方才文方、文定來了,說是感謝相公昨日幫忙,不過這時有約,便又早早地跑掉了,真是一點誠意也無……”

蘇檀兒一邊說一邊笑,寧毅搖搖頭:“只是遇上,沒幫什麼。”

“相公又要謙虛了,方才娟兒、杏兒出去時都聽見那些僕役們在議論,說相公昨晚不戰而屈人之兵,只是往旁邊坐一下,那陳季問便不敢下筆寫詩詞,先前高調,結果弄到氣焰全無。嘻,可惜妾身昨晚不在,沒能看到……”

“怎麼傳這麼快……”

蘇檀兒在那邊笑著:“還有方才文方、文定說,便是相公的一句話,就讓那唐姑娘進了花魁賽前十六……”

後面這個就算是比較神奇的一件事了,寧毅摸摸鼻子:“這可跟我沒關係。”

老實說,真有沒有關係那倒也難說。昨晚的花魁賽中,那唐靜不是什麼熱門,她如今名氣不算大,也遠遠比不上綺蘭、陸采采這等人的長袖善舞,舞蹈和樣貌雖也不錯,但依然是帶些忐忑青澀的。

之前可沒什麼人看好她進入前十六,然而到得後來宣布名次時,她竟然吊車尾地進了前十六,於是一片訝然。隨後有關寧毅在文墨樓頭震懾陳季問,寧毅、李頻兩人讚她舞蹈跳得“很漂亮”的事情才被一部分人紛紛議論起來——在這之前就不知道已經傳了多廣,這時候更是神乎其神。

說旁的才子寫多少多少詩作,這寧毅竟只用五個字“跳得很漂亮”;又傳他的一句“貴乎一片真心”就能讓旁人再無法批評一首差詩。隨後也有人說起,據說就是聽了寧毅的這句“跳得很漂亮”,後來濮陽家的少爺濮陽逸竟也順手給那唐靜加了五百朵花,這才將她送入前十六。

三千人雖然不多,隨後宣揚的也是一部分,但總之這位唐靜唐姑娘進入前十六的理由,就成了今年花魁賽第一夜中最具故事性的一件事,起、承、轉、合一樣不差。寧毅一時間也有些無奈。

白日裡依舊是上課,江寧依然喧囂,到得傍晚再與小嬋過去那白鷺洲附近,會場中的佈置,卻已然改了。

昨晚舞台一共五個,進去的人看表演其實也走得鬆散,但今晚已經正式了起來。這時候才能夠看出在這裡選址的巧妙,一個大舞台佈置在江岸附近前方大半都是徐徐往上的山坡,此時已經佈置了眾多座位,一側江面的樓船,不遠處的小樓,也都是佈置好的觀看點。舞台後方,一些大大小小的帳篷作為背景分佈在空地上,那是屬於各樓各人準備的地方。

一共十六位姑娘,今晚各人會表演兩場,而在周圍的觀看席上,稍前方一點其實也劃分出了一個個的區域。觀看位置最佳的一艘樓船是專門給達官顯貴們的地方,十六個青樓也各自圈了些位置給支持者們,這些位置多半比較好。樓船,另一邊的小樓,稍靠舞台前方的空地,有的會準備宴席,就算沒有佈置桌子,也會安排一些姑娘提著美味點心遊走伺候著。

寧毅與小嬋買的只是最普通的一朵花,大概只是坐坐中間或者後邊的席位,但問題也不大,反正小嬋懷裡也揣了不少的點心。不過,當兩人找了個視野稍好一點的散座坐下之後,才發現問題沒這麼簡單。

先是蘇文定、蘇文方與唐靜一群人朝這邊過來,唐靜向寧毅道了謝,然後那樓中的媽媽才開始邀請寧毅到前方就坐。拒絕之後,一名之前認識的才子也經過這邊:“寧兄何不去前排就坐?”不久之後,濮陽逸也過來了,坐在一旁笑著與他交談一陣,這次倒沒有說什麼邀請的話,只是確定寧毅想要安心看戲之後便離開了。

隨後李頻也發現了他,過來說了些話。

李頻這次是坐過去為陸采采助威的,不過他也知寧毅性格,一旦坐了過去,便是諸多應酬,自也不做規勸。

總之,前方那些座位間大抵都是有些名氣之人,偶爾說說,也能看見伸手指向這邊來的人,多是不多,估計又是談到了昨晚唐靜的事情。偶爾有人過來時,小嬋坐在旁邊一言不發地看著,拼命吃零食,像只饞嘴的老鼠,後來才問:“姑爺為什麼不去前面呢?”

“你想去前面?”

“沒有。”她甜甜一笑,“小嬋覺得這裡就好了。”

小嬋對於這比試比寧毅要清楚,閒暇下來時,跟寧毅說起她之前跟小姐過來玩時的比賽盛況,一些有趣事情,這期間寧毅又看到那元錦兒,她應該是在表演之前出來拜謝那些支持者,就在前方徘徊,然後也朝這邊眺望了一下……理論上來說,她與寧毅還沒有在正式場合被引薦過,不算“認識”,自然也不會過來,元錦兒回去之後不久,寧毅也望見聶雲竹的身影自那邊的陰影中探出頭來,元錦兒笑著往這邊指,然後又笑著將聶雲竹拉回去。

“寧公子。”正式開始比賽前的最後時刻,過來的也是一名熟人,這是跟在康賢身邊的陸阿貴,打過招呼之後,指了指某個方向的一艘畫舫:“老爺在那邊,看見寧公子與小嬋姑娘在這裡似有些不勝其擾,若沒有必要的應酬,倒不妨去那船上觀看。那船乃是公主府的產業,二樓之上,皆是些閒散之人,最是隨意,位置也不錯。”

寧毅朝那邊看看,畫舫的位置的確好,二樓上也真是沒多少人,看了看小嬋,隨後笑著點點頭。兩人隨著那陸阿貴一路上到畫舫二樓,人果然是不多,聚在這裡的也都是些年輕人,一些丫鬟下人在忙碌著。陸阿貴將他與小嬋安排在一個窗口前,旁邊的茶几上擺著各種果品事物,相對於下方的擁擠,這上面顯得有些空曠冷清,陸阿貴笑道:“若有好友,也可邀上來坐坐,地方還大。有何需要,隨意吩咐下人便可。對了,老爺在那邊。”

康賢也有應酬,此時人在那達官顯貴聚集的主船上,中間隔了一艘畫舫,陸阿貴說話時,那邊也正望過來,笑著點頭示意。

與寧毅、小嬋為鄰,一側的窗口坐了兩名身份未知的男子,看見寧毅與小嬋上來坐下,抱拳拱手朝寧毅笑笑,隨後也朝陸阿貴說了些什麼,大概是詢問寧毅身份。小嬋偶爾看看他們,過得片刻搬著她那張椅子撲撲撲地靠到寧毅身邊來,這才安心準備看表演。

而在寧毅那一側,相鄰的則是一對姐弟,姐姐的年紀應該比小嬋還小,估計十三四歲,但臉色卻是相當正經的小大人模樣,原本也在扭頭打量寧毅這邊,寧毅望過去時,她便自然而然地轉過了眼神看舞台,不過當寧毅轉過眼神時,那目光便又偏了過來,就好像她原本有些好奇地打算看五秒鐘的樣子,只看了四秒鐘,被寧毅發現就轉回頭,這時候卻還得光明正大補足一秒一般。姐弟中的弟弟大概十一二歲,坐在那兒好奇地左瞧瞧右瞧瞧,歌舞開始時,他拖著椅子靠了過來,像是要跟寧毅說秘密。

“哎,你就是那個寧毅寧立恆嗎?寫水調歌頭和青玉案的寧立恆?我有幾個問題要考你哦,如果你答出來了……”

“不是。”

“呀?”小男孩微微一愕。

寧毅神秘地低下頭,那手背掩在嘴邊小聲地告訴他:“我不是寧立恆。”

“……哦。”

小男孩愣了半晌,悻悻地拖了椅子回姐姐身邊,然後大概是在報告結果,那姐姐低頭開口,隱約是說:“他騙你的……”後面的便不知道了。

一如陸阿貴所說的,這上面沒有什麼人會來打攪,下方表演熱烈,偶爾呼聲如雷,寧毅與小嬋一邊吃些東西一邊看。表演之間的空隙便會爆出某某人為某某姑娘獻了多少花,也有才子們做了佳作的,經一些名人看過之後,便也被念出來,以壯聲勢,樓船之上的達官顯貴們其實也有支持的女子,偶爾便能看見姑娘表演完了上去答謝的畫面,江寧一帶的主要官員,包括陳勇、宋憲等人也都在上面,不過寧毅此時沒了昨晚那樣的心思,自是安心看戲。

幾場表演完後,小嬋去到旁邊拿來一副圍棋,與寧毅在那放果品的小桌上擺開了,下方光芒變幻中,在這窗口間與寧毅下著五子棋,氣氛安逸閒適,輕鬆有趣。過得一陣,旁邊那小男孩又拖著椅子撲撲撲地過來了,拖著下巴在桌邊安靜地看棋,好一會兒方才說道:“圍棋不是這麼下的啊……”

也就是在這樣的時間裡,一名女子走過這畫舫下方的人群,仰起頭朝主畫舫上遙望了片刻,然後再度消失在人群中。

夜色下的河畔上,喜慶與祥和的氣氛,還在隨著夜晚氣氛的加深,歌舞的進行,不斷攀升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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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27 1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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