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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duol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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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憤怒的香蕉 】贅婿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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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31 08:11:26
第五七六章 一代宗師 英雄再見

    庭院之中,木葉飛響。

    史進手持一根鑌鐵長棍,揮舞之中如龍蛇在走,敲碎前方武者的抵抗,頭、頸、手、腳……無數骨碎的聲音硬生生地擠入女真衛士的防禦圈裡,要直接推出一條道路來。

    左文英在屋頂上狂奔,身體低伏著灑下飛鏢,而女真人的弓箭也刷刷的往上方射去,她朝著庭院之中躍下,前方長槍刺來,她身形一縮,直撲進槍林中去,雙刀飛舞間,斬出道道血光。手臂、長槍往周圍飛灑,細長的刀鋒刷的便劃過人的喉嚨,在她的身體周圍,鮮血隨刀光飛灑旋轉,剎那間竟如同血海中的漩渦。

    名叫福祿的男子手持單刀,自人群裡走來。這名平日裡跟在周侗身邊當僕人的和善男子此時踩著似慢實快的步子一路前行,只在接敵的瞬間,身體才會陡然爆發開,他的動作簡單迅速,刀光如電,進趨之間直盯要害,往往身形一晃,對方的手臂或是喉嚨就已經斷開。

    更多的人配合者身邊的同伴,試圖在第一時間就撕開人群,直取粘罕。但能庭院之中防禦的七八十名女真衛士也絕非庸手,交手衝突的第一時間。大量的鮮血就開始綻放,女真的衛士倒下,綠林人中,也有人在第一時間被阻擋、被射殺的。摩延當世的一桿重槍,直接架住兩名身材高大的綠林豪客的攻擊,那重槍揮舞間,轟的就將一個人的臉頰打碎。

    作為宗翰麾下的第一勇士,他力大無窮,槍法簡潔但凌厲。第二名綠林豪客趁著他長槍不便近戰的劣勢合身撲上,猛的便被他一拳掃飛。直接撞在庭院旁邊的柱子上。吐著鮮血掉落在地。而在旁邊,左文英殺出一條血路,陡然撲至,她的雙刀如電搶攻。摩延當世手持重槍。在倉促間飛快地後退。而拔離速已經從後方衝至,短槍從摩延當世背後刷的刺來,左文英的攻勢稍一遲滯。摩延當世重槍一揮,嘩的一下,帶著劇烈的破風之聲揮斬而下。

    左文英朝著後方一滾,那重槍落地,將地面上的青石都砸得裂開,塵埃與碎石飛濺。摩延當世「啊」的一聲暴喝,重槍沿著地面便鏟了過來,左文英朝著後方不斷飛滾,而在摩延當世身後,拔離速刷的揮出他的第二把鋼槍,那鋼槍掠地疾走,直朝左文英襲來。

    就在左文英躍起的瞬間,另一道身影從旁邊陡然衝至,踢起飛掠而來的鋼槍,正是左文英的夫君福祿。摩延當世重槍猛拔,福祿抓住飛起的鋼槍,連同他手中單刀、再度撲上來的左文英的雙刀,與摩延當世的重槍砰砰砰砰的發出無數碰撞,當雙方身形一分,福祿一個轉身借力,將那鋼槍以最猛烈的勢子投擲出來。

    那鋼槍幾乎是照著摩延當世的面門呼嘯而來,令得他猛然躲開,而後直飛往正廳中的完顏宗翰。宗翰身邊的完顏撒八劈飛鋼槍,銀術可便照著這邊射來兩箭,同時,七八名士兵從旁邊猛撲而來。

    三十多名綠林人與七八十名女真衛士在第一時間爆發開的便是最猛烈的碰撞,但延綿的血路還是朝著正廳那頭不斷延伸過去的。以武朝一流高手作為前鋒的衝擊,在第一時間幾乎不見停留。而在後方的大門處,原本反應未及的女真侍衛們正洶湧而來,撲向綠林人的後方。

    就在這第一時間展開的激烈廝殺中,完顏宗翰的喝聲陡然響起來:「殺了他!攔住他!左邊!」

    那是在宗翰面對著的庭院左側,一道身影正在屋簷下無聲衝來。這一邊自然也有人防禦,只是最厲害的交鋒點還是在這庭院的中心,這道身影迅速前行,幾名與他接觸的女真衛士一觸即倒,就在片刻前,一位名叫赤仙的女真將領揮刀斬向他,被他陡然貼近,那赤仙的身體便在不斷飛退,幾乎已經超過衝擊的鋒線。

    這近乎無聲的一幕原本不該引起太多的注意,但完顏宗翰飽經戰陣,出奇的便注意到了這邊的異狀。赤仙的飛退中,銀術可刷的一箭射了過去,聽到宗翰的命令,旁邊五六名女真勇士也逼近過來,而在下一刻,一聲暴喝響徹整個庭院,在這聲響之中,赤仙幾乎是被人扒著肚子撕開成兩片,漫天飛灑的血肉,撲向女真勇士的眼簾。

    這些女真人也都是飽經殺場的戰士,眼見血肉爆開,非但不躲,長槍、大刀反倒徑直往那血肉中央殺了過去。與此同時,一桿混銅大槍從後方躍出,「叮」的顫抖聲響由小陡然變大,化作如蒼龍般的長吟。

    兵器飛出去,手臂被絞斷,兩名女真勇士的身上陡然失去了大片的血肉,一人是手臂齊肩消失,另一人半個小腹都被挖空,彷彿凶獸陡然從他們身上帶走了生命,另外兩人飛出去,一人被直接打在地上,頸骨盡折,高大的身影已經在血海中衝了出去,步履轟然間,直撲向道觀的正廳。

    前方兩名女真勇士朝著這突襲而來的身影悍然揮刀,然而他們的身體與這道身影一觸即飛。銀術可飛快的射箭,每一箭都像是射上了岩石,在倒飛出去。

    庭院裡眾人的神經在剎那間便被繃緊至極點,此時在前方大殿前還有十餘名女真衛士,一齊衝上來,後方,摩延當世手提重槍,發足狂奔。那桿混銅大槍朝著前方十餘名女真衛士直刺而出,隨後稍稍歪了歪。猛地橫揮而回,摩延當世持槍一擋,通的一聲,他身形一滯,對方帶著那桿大槍,直撲往前方的女真衛士。

    一桿大槍揮舞中,將整個刺來的槍林都打得東倒西歪,兩名女真人的手臂猛的一觸便被打碎。而在後方,摩延當世暴喝一聲,也直撲了過來。那桿混銅長槍猛砸回來。他重槍一架。然後使勁渾身的力量朝著對方壓了過去。

    距離陡然拉近,摩延當世放開重槍,直接朝著對方一拳砸了過去,這一拳打中對方的同時。他的臉上也轟的挨了一下。接著便是天旋地轉。兩人幾乎是飛快而瘋狂的出拳,兩桿長槍飛舞在女真衛士群中,挨到第二拳時。摩延當世已經看清楚了眼前人的面貌,那是一張分不清年齡的臉,鬚髮皆張,雙目血紅,整張臉彷彿都充斥著「憤怒」二字,無盡的憤怒與殺念,就連摩延當世看到的瞬間,都覺得有些膽寒,因為眼前的臉,就像是廟宇裡降世的明王。在這驚鴻一瞥過後,對方一記猛烈的頭槌,照著他的面門直接撞了上來!

    兩人的飛旋交手間,地面塵埃飛濺,銀術可手中的長弓已經挽到極點,陡然間,破風聲呼嘯而來。他猛然間撒手,長弓砰的斷裂在空中,將他整個人都彈飛出去,左肩的衣衫已經被打得稀爛,血肉模糊間,傷重見骨。定睛看時,卻是摩延當世的那桿重槍,此時深深地扎進大殿的牆壁裡。

    作為宗翰身邊第一高手的摩延當世已經被打飛出去,而那猝然襲來的索命明王手舞混銅長槍,已經與十餘人殺做一團,他的長槍左揮右打,剛猛到極點的力量不時將人打飛,簡直像是普通的高手在棒打一群獒犬。轉眼間,這一處防禦也被突破。完顏撒八大喝著:「快走!」看準時機,合身撞向大殿側前方一個正在燃燒的銅鼎。

    轟然間,銅鼎挾著熊熊炭火倒塌下去,下一刻,又是轟的一聲巨響,銅鼎被擊向庭院的另外一邊,漫天的火光在庭院前方飛灑而出。周侗的身影手持長槍,朝著大廳上方猛撲而入。大廳裡除了四名貼身的親衛,就只有完顏宗翰手持長刀而立。

    這正廳的旁邊還有兩扇門通向道觀後方,然而作為金軍大將,完顏宗翰一生武勇,根本未有考慮離開。

    「來呀!動手——」

    他長刀一橫,一聲暴喝,通往道觀後方的兩扇小門處,二十餘名士兵蜂擁而入,周侗提槍衝來,完顏宗翰手握長刀,帶著二十餘人,照著這衝來的老人正面迎上。後方,銀術可從地上爬起,持起長劍,與完顏撒八衝向這可怕刺客的後方。

    秋風綿柔,大量的士兵正在朝這邊衝過來,庭院之中,綠林人拉起的戰線還在不斷地朝前方延伸,大廳裡,混亂而又驚人的打鬥聲響成一片。沒有人能夠理解眼前這刺客的力量已經到了怎樣的程度。

    片刻之後,轟然聲響。大殿裡,完顏宗翰雙手握刀,身體被打飛在牆角,他的雙臂顫抖,虎口劇痛,前方那身上也受了傷的老者朝著這裡一槍刺來,挾著劇烈的龍吟噬向眼前,左肩重傷的銀術可猛撲過來。另一名親兵擋在了那大槍的前方,完顏宗翰看著那槍鋒刺穿了他的身體,那親兵瘋狂大喝,雙手握住刺穿了身體的大槍。老人的身後,有人撲上來,老人根本不予理會,推著那大槍直衝完顏宗翰,但銀術可也將完顏宗翰拉向了一旁,大槍直插進牆角的磚石裡。

    「走啊——」

    銀術可大吼著,拉了完顏宗翰起來,兩人衝向通往道觀後方的小門。完顏宗翰回頭看時,正看到那老人放開了長槍,幾拳幾腳,將殿內的士兵像猴子一樣打飛的情景。

    士兵堵住了小門,完顏宗翰與銀術可往道觀後方沖。對於衝進大殿行刺的老人,他們眼下已經無法衡量對方的力量,那根本已經不是人了,世上怎麼可能有這樣的人。

    作為防禦的必要,即便是道觀的後方,也是有許多士兵的,此時正有士兵朝這裡陸續奔來。而就在他們離開大殿之後,大殿之中的老人在迫開週身敵人之後,也猛地躍向了殿內的神像。一路往上飛躍。完顏宗翰與銀術可才稍稍跑遠,猛的回頭,只聽砰的一聲,那道沾滿鮮血的非人的身影撞破了道觀屋頂的瓦片,出現在他們的視野裡。

    那身影猛地躍下,踩著附近的牆頭狂奔而來。

    此時大殿前方的庭院中,更多的士兵已經衝了進來,綠林中人死傷近半,但前方的眾人也已經突破原本庭院裡的防禦,衝進大殿之中。在瘋狂的廝殺中將拔離速、完顏撒八與殘存的衛士逼向道觀後方。

    落在最後的行刺者們已經被士兵包圍。竭力奮戰,試圖為前方的人爭取片刻時間,前方,戰線還在推進蔓延。名為周侗的老人如同殺神一般撲向完顏宗翰。拔離速、完顏撒八也在朝完顏宗翰這邊衝來。試圖護衛主將。史進揮舞著周侗插在大殿裡的那桿長槍。與福祿、左文英以及其餘幾名武者撕開人群,殺出血浪,不斷向前。

    戰陣搏殺不同於比武。他們的身上,也都已經帶了各種的傷勢,而在前方,周侗身上同樣也有無數的傷勢,然而他揮舞各種拿到手的兵器,砸開週身的敵人,偶爾揮起長槍便直擲向完顏宗翰,士兵護著完顏宗翰在走,有的人被刺穿了,有時候也是完顏宗翰揮刀砸開長槍,或是被銀術可拉得狼狽飛竄,尋找躲避的地方。然而眼前,那老人呼嘯而來,某一刻,陡然拉近了距離,在道觀後院與完顏宗翰隔著幾個台階時,猛地飛撲,重拳揮出。

    完顏宗翰眼見那身影飛撲放大,一匹戰馬陡然從旁邊衝來,那一記重拳轟的打在戰馬身上,頃刻間,彷彿有戰馬形狀的鮮血飛濺而出。整匹戰馬,連同上方的騎士,連同後方的完顏宗翰、銀術可都被撞得飛滾而出,轟隆隆的去往不遠處的牆角。那騎士在地上擦得半身都是灰塵血絲,手持金劍爬起來時,看看艱難起身的完顏宗翰,看看那邊的血色身影,驚駭之情無以復加。卻正是一路趕來的完顏希尹。

    道觀後院這一側,左文英與福祿等人奮力廝殺,然而距離周侗所在的前方依舊很遠,更多的士兵已經從不同的地方衝過來,左文英大喊著:「你扔我過去!」

    福祿抓住左文英猛的一擲,然而女人身形落地時,仍舊陷入了六七人衝過來的殺局裡。而史進揮開週身的一名女真戰士,用力擲出手中名為「蒼龍伏」的混銅長槍。

    龍吟之聲劃過天空,周侗衝向完顏希尹等人,在半途中接住長槍,猛然刺出,完顏希尹手中的轅王金劍帶著光芒斬出,連同拔離速的鋼槍、完顏撒八的大刀一齊斬向長槍。

    那帶著龍吟的槍勢砸得完顏希尹踉蹌後退,拔離速的鋼槍都已經飛了出去,虎口崩裂。而附近飛來的一根箭矢,也射入了周侗的肩膀。

    周侗只是微微一退,「啊」的一聲,第二槍朝著完顏宗翰再度刺來,他的口中,眼中,都是鮮血,宗翰悍然橫刀揮斬,完顏希尹也一齊跟上,完顏撒八已是空手,朝著周侗合身撞上來,只聽幾聲巨響,宗翰手中長刀飛上天空,他的雙手虎口已經完全迸裂,完顏希尹雙手握劍,也被震得不由自主地後退,牙關已經咬得滿是鮮血。

    宗翰不斷後退,老人猶如猛虎般還在前進,直刺到盡頭後猛然橫掃,劈開旁邊的完顏撒八,甩開撲在他身上的拔離速,長槍在他身後,消失了一瞬間,而後從另一側躍出。

    劇烈的龍吟震響耳膜,回馬槍!蒼龍躍起,抬頭!衝向瘋狂飛退的完顏宗翰的面門,但下一刻,他的脊背已經靠上牆壁,箭矢朝這邊射來,有士兵朝周侗猛撲而來,完顏希尹手握金劍試圖劈下長槍。

    血光在槍尖綻放開來。

    ……

    視野遠離的那一瞬間,眼前的世界,全都是血紅色的。

    人世如苦海,肉身做皮筏。許多年來,老人都未曾將這具身體用到這個程度了,他心中知道,極限早已到達,或者,也早已超越過去。

    最後的那一刻,他的眼前已經看不見東西,鮮血已經遮蔽了一切。如果可能,他只是希望能將手中的長槍多刺出去一點點。

    槍鋒刺進身體。

    銀術可擠在宗翰的身前,看著嵌入他肩膀上的長槍,不知道那槍鋒有沒有刺穿過去。

    一名士兵砰的撞在老人的身上,然後摔落地面。

    龍吟驀止……

    宗翰看著眼前的血光,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哈哈、哈哈!」完顏希尹手握長劍,劇烈的喘息,發出了他自己都不太明白意思的笑聲,而後他「啊——」的發出如負傷猛獸般的吼聲,手中的長劍,朝著前方手握長槍的老人,猛地斬下——

    戰鬥還在進行,一撥一撥的士兵正在從四面八方趕來,在這染著烽煙的、秋日的黃昏裡,將反抗者們的身影淹沒下去……

    天地寥廊……

    景翰十三年秋,金國分東西兩路伐武,由金國元帥完顏宗翰帶領的西路軍自雁門關一線南下,攻城略地,如入無人之境。八月初七,忻州城破,超過十萬軍民遭女真軍隊俘虜、屠殺。

    八月初九,陝西大俠「鐵臂膀」周侗挾福祿、左文英、仇鶴年等數十武朝義士行刺女真元帥完顏宗翰,重傷女真將領十數人,力竭身殞,終年八十二歲。

    周侗等人的行刺,並未影響女真南下的步伐,不久之後,完顏宗翰率領的西路軍還是揮師進發太原,而東路軍已經踏過河北三鎮,飛速南下。但他的死所帶來的影響,在這之後,才陸續發酵、擴大,甚至在此後數年、十數年裡,貫穿和改變了許多人的一生……

    這是後話。

    (第六集胡馬度陰山完)

    (——鐵馬冰河入夢來!),

    ps:待會會有個第六集小結。同時,求月票,求年度作品票,求各種支持!!!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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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31 08:11:45
第六集 小結
  

    第六集終於寫完了。

    首先要跟大家反省一下,第六集結尾的五章,是我一直在試圖避免的寫作模式,倒不是指內容,而是指主角並未出現,而且這一情況,持續了整整五章。

    我是一個很自大的人,因為我對自己要求嚴格,我總是會看清楚大家到底想要什麼。而主角沒有出現的章節,即便是自大的我,也不會認為讀者就會因為是我寫的、或者因為我有多麼的認真而感到喜歡,這絕對是一種不討喜的行為,我只是想讓大家知道,我心中明白這點。

    但我也沒有辦法,這一段殺到眼前了,於我來說,也只能這樣寫下去。周侗的份量太重,戰場的份量太重,即便再好的兒女情長,我也沒辦法將它在這裡插進來。大家可以看到,即便在第五集後期的賑災情節裡,主角也會穿插出現。但只有這五章,我希望寫完之後,或者在大家重複看過來時,能夠感到其中的重量,至少明白我並非是為一個「不必要」的東西而寫的。

    之後仍會盡量避免這樣過長的支線。

    這是作為作者,反省的內容。

    然後第六集在目的和結構上,仍舊是做到了立意想要的效果的,這一點……哈哈,還是要自己誇獎自己一下。第六集的寫作過程裡,曾經對某些章節,有過想要說得更明白的念頭,但後來想想可能影響閱讀,也就不多說了。畢竟書還是希望能夠引起人思考為上的。

    在這本書開始不久的時候,曾經出現過一例這樣的事情:有一個讀者,由於看見我說,抗戰時期的我黨,可能是人類有史以來最清廉的一支統治隊伍,並且例舉解放軍戰士在朝鮮戰場上作為,宣揚紅軍的精神。就發帖表示,現在的社會一塌糊塗,所以這些先烈的奮鬥是不值得的,當我對他予以反駁的時候,他就開始轉進,從「不值得」,一直轉進到「不存在」,他認為,在近代史上根本就沒有出現過一支這樣的隊伍,宣傳裡的先烈,都是不存在的,他認為,在抗戰時期,就是他這樣的普通人,無意中打敗了日本人,也打敗了國民黨,最後建立國家,再來渲染自己當初有多偉大。至於為什麼呢,他有個論點非常簡單:因為那種人他做不到,所以那種人是不存在的。

    這個論點,若是要駁,當然是不值一駁的。那麼寫一本書,歷史文,重要的到底是什麼呢?真實性,教訓,或是寓意?

    我崇尚一個想法,所有偉大的作品都必須是寓言。重要的不是你說了什麼,重要的是,進入讀者心裡的那個信息到底是什麼。也許在某個時代,有某一群人,經歷了某些事情,成為了某個樣子。

    天地如爐,造化為工,陰陽為炭,萬物為銅。這是整本書的立意之一,當我們將所有人放進這個爐子裡,看看有些人可能會變成什麼樣子。

    有許許多多的愛國作品,只要殺掉小日本,中華民族屹立民族之林,就是愛國了。相對而言,我更加想說出何謂國、為何要愛國以及何謂愛國、怎樣愛國。我認為,這可能是更重要的事情。

    在我寫出吳乞買出兵的那一章時,有些人說,看起來女真人反而更正面了,也有人說,這樣一來,還怎麼打敗女真人呢。因為在他們看來,這樣的國家,是有希望的,甚至是最有力量的,而相對來說,武朝昏聵無能,活該滅亡——後者當然是正理,但在前者上,我想說,它或許不是最有力量的。

    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獸性,失去一切。獸性很重要,野蠻與激情帶來的力量,也很重要,但世界上唯一能夠勝過野蠻與激情的,是信仰。我想寫出它來。

    如此一來,你們就知道了,這本書還有很長。

    當然,我現在把這個話題說得如此嚴肅,看過之後,你們也不妨忘了它。不必擔心,我所寫的,仍然是一個yy的,且讓人心潮澎湃的故事。

    接下來,書將進入第七集了,這是整本書最重要的一集。我曾經寫的《隱殺》的第七集八月火也是最重要的一集,那是以一百八十萬字堆壘的一章,由量變達成質變的效果。《隱殺》的第七集之後,全書走向收尾,但《贅婿》不是,《贅婿》將有兩個由量變推向質變的大過程,而不是一個。

    我會寫得精彩,這要求是不變的,大家看下去就是了。

    另外,最近正好遇上雙倍月票,起點又在弄年度作品的活動。我昨天看了三天兩覺的一個單章,今天也看了一些有關刷票的圖片,確實,現在很多東西有些亂七八糟,如果是照我以前的脾氣,可能撂下挑子也就不玩了,但在實際層面上,它確實又跟我的成績、收入,息息相關,所以,書既然寫到了,也請大家手頭有票的,能夠幫忙投一投,將這本書的成績推得高一點,謝謝了。

    然後,歡迎進入《贅婿》的第七集:《君王社稷》。

    ——聚九州鐵,鑄一字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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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3 19:31:40
第五七七章 人間事 祭魂酒(上)
  
  


    泥濘之中,黑色的、被燒成炭的房屋,一具一具的屍體。

    雨停下不久,這是被兵禍屠過之後的村莊,雨水衝散了原本的火焰與血腥,卻將一切彙成更為難以形容的氣味,令人聞之作嘔。旁邊小山坡上的林子裏有三名騎士騎馬站在那兒,正在往這邊看。

    為首的那名騎士留著胡子,穿一身書生袍,看來頗為從容淡定。他一手拿著個本子,另一隻手上拿了支細毛筆,往腰間的小墨水袋裏沾一沾墨水,便在本子上對著這屠殺後的一幕做著塗鴉,畫上一陣之後,還會將毛筆筆尖往舌頭上舔一舔,然後吐出一口黑色的口水。

    後方兩人大概是武朝的官兵,看看天色,其中一人低聲道:“成大人,我們已經在此逗留很久了,再不走,說不定遇上女真斥候……”

    那姓成的大人添了幾筆,然後拿著本子晃了晃,輕輕吹了吹,過得片刻,墨跡稍幹了,才收起來。緩緩開口。

    “粘罕主力屠忻州,完顏婁室破代州。估計過不久,就要到太原。”他的語調不高,帶著些許淡漠,問道,“你們要去哪裏?”

    這成大人的話讓兩名官兵麵有難色,好在對方也隻是隨口感歎,過得片刻,一勒韁繩:“走吧,快些回去,莫要被女真斥候攆上了。”

    三騎便繞了樹林而走,飛快地離開。

    ************

    龍城太原,秦紹和站在城門外的小土坡上,看著大隊大隊的百姓往城內湧進去,更遠處的原野上。有大片大片被收割起來的稻子,也在往城裏轉運。

    不久之後,有一隊騎士盡量分開人群,從遠處過來,風塵仆仆的。為首的穿書生袍的男子下馬之後。朝秦紹和躬身行禮:“大人。”

    “舟海,怎麼樣了?”

    “代州城破,忻州城被屠盡,城市附近亦受波及……慘烈無比啊。”成舟海目光冷峻地看著他,然後歎了口氣,轉身望向後方。“若非親見,難以想象。”

    “不難想象,太原也近了。”秦紹和回頭看了看高聳的太原城牆。他是今年調任的太原知府,童貫在時,聽令於童貫麾下。此時童貫已經南遁,便剩下他與掌軍的王稟一起鎮守此地了。

    作為秦嗣源的長子,秦紹和素來秉承君子之道,為人謙和,唯有這次童貫棄太原而走,秦紹和幾乎當成與童貫翻臉吵起來。當然,此後楚國公的心意未改,南下而去。秦紹和自然也隻能與王稟一同挑起擔子。

    這一次女真人的南下,攻城略地速度之快,令得武朝一方的防禦看起來儼如紙糊一般。秦紹和也好。成舟海也好,對於軍隊的作用,已經沒有了估算的依據。朔州也好、忻州也好、代州也好,前一刻還說金兵進犯,下一刻似乎就已經開始屠城。太原的城防固然比那些城池堅固,但能夠守住多久。誰的心中都沒底。

    遠處的原野上風走雲飛,太原的牆頭。大量的工事也在隨著軍民的進城而構築起來。由西麵、北麵傳來無數的訊息,其中也有武者行刺完顏宗翰的。雖然聽說殺了一些將領,但由於完顏宗翰隻是受傷,對於太原城的估計,就仍不能樂觀。

    看起來,或許過得幾日,所有的人就都要死了。

    望著這一片一片避禍的人群,秦紹和與成舟海等人的心中,未嚐沒有這樣的念頭閃過。但既然身處此地,也唯有拚盡全力的一搏。片刻,成舟海去往城內,召來竹記在太原城的負責人,開始做大家擅長的、煽動全城軍民一齊參與守城的工作。而秦紹和在片刻的放鬆之後,也走上城牆,更多的指揮忙碌起來。

    不久之後,已經坐穩河東水陸轉運副使位置的李頻,也隨著大量轉運的軍民物資進入城內。

    即便已經做好了犧牲的心理準備,此時的他們還不知道,等待在他們麵前的,會是怎樣一場艱難而又漫長的戰鬥……

    *************

    京城,瀟瀟雨歇。

    陰沉的天氣,師師從睡夢裏醒來,時間還是下午,礬樓中已經熱鬧起來了。

    因為北麵打仗的原因,最近幾天礬樓的生意變得格外好起來。來往京城的大商戶,進出朝廷的官員,鄉下進京的士紳名士,揮斥方遒的書生,都往這裏聚集過來。

    戰爭的陰影籠罩下來,在北麵有生意的商戶要轉移利益,需要進京來疏通關係;擔心家中產業受損的士紳們要向熟悉的官員打聽戰局的變化;朝堂之上,有各種利益牽扯的官員需要私下串聯;慷慨激昂的書生要來這裏大論朝政,抒發胸臆。凡此種種,一片忙亂的熱鬧。

    也有決定投筆從戎,北上抗敵的書生,被人請來礬樓,詩酒相送,並且互相約定,不久之後,將在北地見麵。

    每及於此,師師總要不由自主地想起已然北上數日的寧毅,他沒有說太多的話,也沒有人詩酒以賀,隻是安頓好家中妻兒,便就那樣走了。師師到現在也不清楚他北上的具體目的,想是大事,但他也叮囑了家裏人的南下。

    “事情可大可小,最近有可能的話,往南邊走一走也好。”

    這是寧毅離開的那天下午對她說的話。當時寧毅隻是將她叫到家裏,交代了暫時要北上的事實,後來卻還是對她說了這一句。師師是何等的七竅玲瓏心,多少猜到寧毅北上,是為了預防女真南下的戰事,那麼這句話的深層意味,就變得可怕起來了。

    當時她神色愕然地望了寧毅半晌,然後才低聲問:“有這麼糟糕嗎?”寧毅也隻是鄭重地點頭:“可能性是有的,有備無患。”

    他當時正在家中指揮收拾北上的東西,神色太過淡然,話語太過鎮定。師師當時心中震撼。甚至都沒有叮囑他北上小心。

    後來想及此事,認識他這麼久,他對付梁山匪人,在汴京開店、做生意、收留孤兒、招募大量工人,讓竹記跟人講述那些文人衛道、武者為國的故事。為了賑災殫精竭慮,還得罪了許多有背景的人,導致隔三差五的受到刺殺,一直以來,他都是從容以對的。但顯出那天那種淡然而隨意的神情,或許也說明。他又要開始認真做事了。

    這一次,是為了迎擊女真人。縱然不明白他要做些什麼,也能夠猜到其中的凶險的。

    他離開後,師師心中耿耿於懷的,是未曾對他說過一句小心。有時候她心中也想。他讓家人南下,也順便叮囑自己,莫非對自己的感情與對家人的無異了麼?這樣想的自己,又是否對寧毅動了男女之情呢?

    後來又想,對這樣的人,無論是誰,她也是要說一句小心的,更何況他又是自己的兒時好友呢。如此一來。心中也就釋然,不再在兒女之情上多糾結了。

    此後,礬樓裏的消息。也是紛繁複雜、五花八門的什麼都有,她細心地聽著,時而聽說郭藥師的投降是受了誰誰誰的迫害,時而聽說完顏宗翰已兵逼太原,有時候也聽人說,宗望在河北吃了個大敗仗。也有說武成、武奉兩軍要夾擊宗翰的,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朝堂之中,也是各種各樣的消息。有人主張何談,有人主張出擊,有人主張堅守,據說,種師道大帥的西軍不日便要開撥過來,也有悲觀者,說金人的軍隊將推至汴梁城下的——這一消息來自國公爺童貫,師師注意到,倒是與寧毅的想法有些類似。而後,汴梁城附近,似乎也已經開始堅壁清野的準備,上百萬甚至幾百萬人的遷移,被人大罵暴政……

    以師師的信息能力,往日裏是可以清晰地從混亂的消息裏理出線索的,這一次卻不那麼容易了。而在這其中,她也看不到北上的寧毅,如今到底是在做些什麼事情。附近的武朝軍隊,似乎都在北上,預備迎擊女真人。這樣的情況下,寧毅為何還會覺得汴梁將有危險呢?

    這樣的情緒裏,至於寧毅曾說過的讓她南下的建議,她反倒不願多想了。這熟悉的城市啊,她不能如他一般的往北而行,總還是能等待結果,守在這裏的。

    雨停後的水滴自簷下滴落,風從庭院裏吹來,撫動她身上薄紗的衣裙,帶來陣陣的寒意。樓內的喧囂隔著牆壁,往院子裏傳過來,丫鬟也來了,帶來了兩撥人一齊求見的消息。她拉了拉衣領子,望向外麵仍被烏雲籠罩的陰鬱的天空。

    唉,天涼好個秋啊……

    *************

    一場龐大的堅壁清野,正在北麵的大地上展開。無數的消息如同雪片般的朝南方彙集,位於這片消息的中心地帶,前行的馬車上,寧毅正在整理著大量的消息和資料,偶爾對一些有用的東西,發出能夠讓竹記做反應的、偏門的意見。

    許許多多與堅壁清野進度相關又無關的信息,也在彙集,因為距離的關係,他知道的要比京城更早。

    宗翰破忻州,西路軍的完顏婁室破代州,東麵,完顏宗望以郭藥師常勝軍為前鋒南下,彭祖輝率領六萬大軍於棣州以北迎擊完顏宗望,被郭藥師大破,彭祖輝攜八千潰兵南逃,棣州被破後遭屠城,女真東路軍往濟南方向疾馳等等等等……

    女真人進軍迅猛,而此時正值秋收,大範圍的堅決的堅壁清野幾乎不可能順利。朝堂之中又有大量的詰問與攻訐,認為北麵的堅壁清野,對阻止女真人來說毫無意義。各種問題幾乎是在入手的第一時間就拔升到巔峰,寧毅手頭上的時間極緊,尤其是在最初的時間裏,不斷地歸納訊息,發出各種簡潔又明確的指令。因此當祝彪將那個信息拿進來時,他也隻是簡單地看了看,放下,然後又拿起看了看。刷刷刷的在上麵做了些修改。

    “交給董方憲,加入宣傳計劃,特級,推他上神壇。”

    祝彪遲疑了一下,實際上他並不負責親自給寧毅遞消息,此時過來,大概是因為這個消息他覺得太重要,但隨後還是接過來,掀開車簾出去。

    馬車繼續行駛,不時有人過來敲打車壁,大概半個多時辰之後,另一份東西來了,上車的人,也正是竹記中負責宣傳的董方憲,將一份文稿交給寧毅,寧毅拿著看了看。

    “死的八名女真將領的背景可能還要細查,但手頭可用的就是這些,之後逐漸加厚,您看這個可不可以。”

    寧毅飛快地看過去,拿著毛筆劃了幾點,而後飛快地說道:“除了有名字的八個人,其餘的是粘罕身邊的精銳要做強調。數字不能含糊,你這是說他們死傷過百沒有震撼力,往上加,死傷兩百六十八人吧,死一百二十七其餘受傷,就這麼寫。”

    “若有人問我們怎麼弄清楚數字的……”

    “就說粘罕軍中自己統計的。”

    “是。”

    董方憲拿著文章下去了,寧毅繼續處理事情,過了半個時辰,第二稿交了過來,寧毅看了看,然後不耐煩地揮揮手讓人拿走。

    馬車繼續前行,堆積的事情也繼續處理,暫告一段落的時候,車輛停下來,寧毅準備走出車去活動筋骨,起身時想起了什麼,翻弄著桌上的各種消息,而後才輕聲叫來一個隨從,讓他去取東西。

    走出馬車時,遠處有慘淡的夕陽,隨從跑回來,將他先前讓祝彪交給董方憲的紙條拿了回來,上麵便是那份原始的信息了,他坐在馬車的車轅邊看著上麵的字。

    “八月初九晚,周侗於忻州城率領綠林群雄刺殺粘罕,殺女真軍中將領赤仙、術穆圖、翰爾果……等八人,女真軍中大將粘罕、完顏希尹、銀術可、拔離速等人皆負輕重傷勢……已知參與刺殺者有……周侗歿……”

    他一天之中看到諸多消息,慘敗、屠殺不一而足,但或許是因為這則消息裏有某個認識的名字的緣故,令他的心情低落下來了……

    祝彪也帶著複雜而低落的神色,從旁邊走了過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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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3 19:32:06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5-1-3 21:33 編輯

第五七八章 人間事 祭魂酒(下)
  


    片刻的恍惚當中,無數嘈雜的聲音還在耳邊嗡嗡作響,黑暗裏的畫麵,會變成一片血海,血海上的浪花此起彼伏。

    浪花化為此起彼伏的人群,瘋狂的廝殺裏,有完顏希尹“啊——”的大叫聲,然後,飛起血柱與人頭。

    視野那邊,那道身影從人群裏衝起來,那是妻子的身影,她的性情一向堅毅果決,在半空中觸到了那顆人頭,猛地朝他這邊擲了過來。

    那一瞬間,他似乎能夠看到妻子眼中那決然的眼神,乃至於眼底最深處的一絲依戀,也能夠看到,而後妻子落下去,衝向那些女真的大將,終於被淹沒在人群與血浪裏……

    男兒有淚不輕彈,他已經年屆五旬了,隻在那一瞬間,感覺到了眼淚的滋味。

    夜林驚響,福祿從樹上醒過來,身上的傷勢已趨於麻木,也開始讓他的精神變得疲累與恍惚。他伸手碰了碰胸前包袱裏的人頭,咬了咬牙,躍下樹枝,朝著更遠的地方艱難地奔跑而去。

    後方,女真的騎兵還在緊追過來……

    ……

    屍體在空氣中漾出臭氣,龍的紋身,蠕動在廢墟裏。

    身軀之上,無數的傷痕將那些原本看得出形狀的紋身,斬得支離碎破了。

    他蠕動往稍微高一點的地方,艱難地翻過身來,天空中降下來的,是皂白色的月華。

    對於為什麼還活著,他自己已經無力去想象。但在這一刻,在他身體周圍,這座已成廢墟的城市裏數萬屍體都在開始發出臭氣的時間裏,他望著天空,第一次覺得,這月光好漂亮啊。

    不久之後,天空下起雨來,點點的雨滴,進入他幹涸的嘴唇。

    黑暗中,有人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了……

    ***************

    將要落下的夕陽帶著雨的濕氣。將最後的光芒灑在了天空裏。祝彪看見寧毅在看的那張紙條。站了一會兒。

    “那個周前輩,怕是不想被推到什麼神壇之類的地方的……”他說了一句。

    “他不會介意的。”寧毅低頭,簡單地回答。

    風從這原野上吹過來,顯得秋天就更冷了。

    回頭細想起來。他與周侗的接觸。不過隻有區區兩次而已。而且每一次的見麵,似乎都有些不歡而散。

    第一次是在山東時他受太尉府的請托過來殺自己,雖然最後沒有下手。但與紅提之間的三拳之約,也令得紅提因而受傷吐血。再加上他後來多管閑事地跟紅提說什麼師徒之份,暗示紅提最好離開自己,令得寧毅頂不喜歡這個一臉嚴肅的老頭的。

    第二次見麵,是去年的年初,桃亭縣抓捕那幫武林人的時候,周侗忽如其來的出現。乍然看來是為了那幫武林人士求情,後來才知道,他是為了阻止那幫武林人士向自己動手,連夜趕奔了上千裏去到桃亭。即便是這樣,寧毅仍舊不喜歡這個老人。

    畢竟彼此都是人生觀極度堅硬之人,各有一套自洽又成熟的做事方法,各自在自己的領域,又都是最頂尖的人。能夠看透彼此的行事後,那些不認同的地方,也都很難做出掩飾來。但即便如此,那個老人一身正氣的在他的領域做著那些事情,寧毅終究還是佩服的。

    戰爭才剛剛開始,所有的消息都堆在一起,一股腦的對著每個人塞過來。那個老人一直都生龍活虎的,天下無人能敵的樣子,即便林宗吾那樣的高手整天嚷著要找他單挑,真讓人想起來,也不過就是笑笑過去了,對這位一身正氣的老人,真沒人覺得他會出點什麼事情,卻想不到,這戰事才開始,他就在這樣的事情裏去世了。

    可轉過頭想想,這樣的歸宿,似乎又真是最適合那位老人的。盡管成功失敗都可能是死,但刺殺侵略者主帥這種事情,那位老人,又怎會落於人後?又怎會有所遲疑呢?

    這樣想來,反倒變得理當如此了……

    無論如何,老人的死訊,總讓人心中覺得有些空蕩蕩的。

    “殺了八個將領,沒幹掉粘罕。而且,湊了幾十個綠林人,還沒有來殺我的人多,真是……”寧毅望著不遠處路邊的稻田,搖了搖頭,喃喃低語。

    他這樣開口,祝彪便不好搭話了,目光之中也有些悵然,倒是過得片刻,想起一件事:“不過,這樣說起來……嫂子是不是就天下第一了?”

    “紅提啊……”寧毅想起來,隨後看了祝彪一眼,露出一個古怪又邪惡的笑,“對啊,哈哈,你說的……好像對啊。”

    “哈哈。”

    “哈哈哈哈。”

    “……”

    “……”

    “你知道嗎,有一些人啊,他活著的時候,你看他不順眼,不爽他。但是有一天忽然聽到他死了,你又覺得他不該這麼去死的。這種人啊,是真正活了一輩子的……”

    *************

    同樣的消息,紛紛繁繁的傳過半個天下,在不同的人耳中,有著不同的意義。有人傷心,有人喜悅,有人惆悵,有人漠然,當然,更多的,則是不明白周侗是誰的普通百姓,在金兵南下的大局中,一群武者並未帶來力挽狂瀾效果的拚死一搏,如同毫不起眼的小小浪花,轉眼間,就被卷入滔滔的大潮裏去了。

    相州,忽然聽說周侗死訊的時候,嶽飛正在籌集銀子為麾下三百多廂軍士兵補全武器和甲胄,他籌集了一百五十兩銀子,預備將銀子交給負責軍械的官員前,聽人傳來周侗死去的消息。

    他也已經好久未曾見過師父的麵了。

    在周侗的教導下學藝,師成之後。嶽飛前去參軍。周侗輾轉天下,行俠仗義,有三次經過湯陰,給他家裏送了點銀子,嶽飛與周侗的見麵,則僅僅隻有一次。作為周侗最後的親傳弟子,兩人的性情,有著同樣嚴肅的一麵。嶽飛能夠明白師父的想法,一旦出了師,他不會對弟子的事情幹涉太多了。但他對於弟子的寄望。卻是不言而喻的。

    “要走正道。”

    出師的時候,老人隻是這樣簡簡單單的說了一句話。或許也是因為老師的精神與身體太好,噩耗傳來時,他也同樣的有些恍惚。在大街上站了片刻。他紅著眼睛走進約定的酒樓。將裝了銀錢的袋子交給發放軍需的官員。

    對方留他下來喝酒時。他找了個借口離開了。留下來的官員打開袋子看了看,銀錠之上,有清晰的。被手捏出來的指印。

    “兵痞子……”官員撇撇嘴,低聲罵了一句,喝完一杯酒,便也唱著小曲兒離開了。

    不久之後,嶽飛手下的士兵們,拿到了他們的配備。

    許許多多的綠林人士逐漸從竹記的宣傳裏得知周侗之死,卻是後話了。而與此相關的,一位曾經名叫林衝,後來改名穆易的男子,得知這個消息時,則是在更久以後的亂局裏,其時,老人犧牲的消息,已經滿天下的傳播開來。

    *************

    秋天,臨近苗疆的客棧裏,轟然一聲響起來,樓板塌了。

    大光明教的幾個重要首領跑下樓去,在混亂當中,他們看到了那位教主最狼狽的一麵。

    身軀龐大的林宗吾從樓上直接踩踏樓板,掉了下來,正好踩碎了下方的一桌酒席,打翻的湯湯水水掛在他的身上,也嚇壞了周圍正在吃飯的幾個人。

    林宗吾的左手上,攥著傳來消息的紙條,右手緊緊地握著拳頭。他就那樣呆呆地站在圓桌的破爛裏,渾然未覺菜湯等物正從身上滑下,過得片刻,牙關才森然地動了動。

    “啊啊啊啊……啊——”

    吼聲從他的喉間發出來,隨著他的抬頭,開始持續不斷地轉高,陽光照射進來,他的寬大錦袍都在舞動,那聲音朝著四麵八方擴張出去,如莽牛、如洪鍾,漸至如海潮、如雷霆,在強大的內力推動下,令得整個客棧似乎都在顫抖,聲音數裏可聞,久久不息。

    “是誰說……他可以就這樣死了的……”

    當那聲音終於停下時,他們看見目光赤紅的林宗吾晃了晃手中的紙條,然後終於神情恍惚地開始往外走,經過客棧外的柱子時,他順手一拳打在了那根木柱上。過得片刻,原本就修得馬虎的半間客棧都在後方倒塌。

    灰塵升起來,行人在跑,林宗吾望向那片日光,一切都變得蒼白了。

    曾經有過該屬於他的時代,但由於力量不夠,他們終究是被方臘等人逼得離開了時代的中心。待到這次出來,他希望這是他的時代,也知道這該是他的時代了。他想要與那位老人一決高下,如果是那位鐵臂膀,他願意付出巨大的代價,去尋求一次勝利。

    唯一可惜的是,周侗已經老了,即便真的麵對他,自己也會有些勝之不武。

    可是到得現在,他連這一個機會,也已經徹底失去。

    在拿到消息的那一刻,林宗吾忽然明白,從今往後,不管他打敗了誰,在天下人的眼中,他再也不能勝過那位老人。

    ……

    世間若有豪傑在,何惜此頭見英雄……

    ***************

    收到周侗死訊的第二天下午,車隊接近了武瑞營的臨時營地,營地門口隊列往來,騎兵來去,也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一臉大胡子的秦紹謙帶著親兵從裏麵迎出來,原本鎮守山東左近地方,寧毅伐梁山時還出過力的這支五萬人的軍隊,如今已由他來任都指揮使了。

    “來了。”秦紹謙向寧毅拱了拱手。

    “來了。”寧毅便也拱了拱手。

    完顏宗望的兵鋒威懾濟南,完顏宗翰圍向太原。規模龐大的堅壁清野已經開始,還有更多的事情,正在等待著他們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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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七九章 狂亂前兆 因果逆流(上)

    山東東平府,陽谷縣。

    黑色的煙柱隨著燃燒的火焰升上天空,辟辟啪啪燃燒的,是金黃的稻穗,空中瀰漫著米粒被燒焦的氣味,而後,是腳步與呼喊的聲音,混成一氣。視野間,道路上全是奔走來去的人群,慌忙的腳步,各種各樣的呼喊聲。

    「……要走啊,女真人的騎兵,已經打過來了啊,快去城裡吧。北面好幾個大城都被屠了,你們知不知道,棣州的人,全都被殺光了,雞犬不留啊……」

    前方官員的吶喊聲,匯在人群裡,變得斷斷續續的。有婦人背著筐,拿著鐮刀衝下稻田,哭喊著拚命的收割。衣衫襤褸的老嫗尖叫著衝向路邊的皂隶:「你打死我啊,你打死我啊,我不走啊!讓女真人來吃了我這把老骨頭……你們作孽啊……」

    有人攔住了老嫗,那老嫗掙扎著,最後摔倒在地上,腦袋磕上了石頭,接著便是滿頭的血。人聲的混亂嘈雜裡,在道路的一側,村民與士兵之間爆發了一場小小的衝突,縣令奔跑而來,口中叫著:「不要打,不要打。」忽然額頭上被飛過來的石頭砸了一下,鮮血也從頭上流了下來。

    這片刻的衝突引發了更大的混亂,秋風呼嘯而過,火助風勢,將田野上的大火遠遠的推開了,彷彿是一張紅黑色的長毯,隨著稻穗、草叢,鋪向遠方的樹林……

    亂局裡的眾人遠遠的望去,都被那巨大的火焰驚呆了。

    由陽谷縣往西。河東西路、河北路的大部分地方,都延綿在一片陰沉的秋雨裡。雨水在陰霾的天空裡嘩啦啦的降下,由北往南的道路上,披著蓑衣、背著包袱的行人、裝著行李的馱馬、大車擁擠著南下,老人不耐寒雨,摔倒在地,婦人懷中的孩子被雨水淋濕,哇哇大哭。沿途的驛站、酒樓,被遷移的行人擠滿。

    秋雨裡的黃河岸邊,所有的渡頭。悉數滿員。起伏的波濤中,所有的船隻都在不斷的來回穿行。

    景翰十三年八月中旬,一場巨大的堅壁清野開始了。

    「呼,年輕真好……」

    東平府南面。一個人群來去。繁忙嘈雜的院落裡。才睡了一個多時辰的寧毅從房間裡出來,洗過臉後,發出了如上感概。遠處是如火的雲霞。

    院落外不時有奔馬跑來。遞過來各種消息,從西到東,河東東、河東西、京東東、京東西以及河北等五路將近二十個州,近百餘縣城的現狀,都在這裡匯總過來,竹記的幕僚團成員進進出出,對這些信息做出歸總,擬定對策,同時也等待著寧毅或者聞人不二的批復。

    秦紹謙從院外大步走進來,武瑞軍的軍營此時便在這附近,幾日以來,也有各種行動,秦紹謙偶爾會過來串門。寧毅笑起來:「我剛起床,本來該說早上好,但看看已經快天黑了。二少過來,是有什麼好事情……」

    「宗翰攻太原,昨天開始了。」秦紹謙手上拿著一份情報。

    寧毅的表情微微愣了愣,然後伸手將情報拿過來,旁邊走過的幕僚成員遞過來一張紙,低聲道:「我們方才也收到了。」

    寧毅便拿著兩張紙在那兒看。事實上這已經是早有預料的事情,而且對於寧毅這一塊來說,情報發過來的意義也只是看看。但消息的確認,意味著太原圍城局勢已定,秦紹和、李頻、成舟海等人,都已經陷在裡面了。因為有熟人,這消息或多或少看得有些沉重。

    「遠在天邊的事情,昨天開始攻,這個時候說不定已經破了。我只是拿過來給你看看,又不是立恆你的事,何必操心呢。」眼見寧毅微微蹙眉,秦紹謙的笑容反而豁達,伸手拿回了情報。

    寧毅看他一眼:「太原是堅城,應該沒你說的這麼快。」

    「我那大哥,平日裡看起來比阿爹還迂腐,實際上兵書他讀得比我多,守城他是懂的,不會瞎指揮。城裡有你竹記的人,還有成舟海,我最明白他了,他是個毒士,配合你手下的人,真到撐不住,他能把全城的人都趕到城牆上去。我也覺得不會就破,若這樣還破,那就是命數使然。」秦紹謙一臉大鬍子,笑得簡單,「最重要的是,遠水解不了近渴,太原的事,你我呢,擔心都沒用。」

    「能想得清楚就好。」寧毅笑了笑,「那你這邊呢。」

    「便是要來跟你說這事。」秦紹謙道,「準備出兵了。」

    寧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遠處的晚霞,便又歎了口氣。

    這一天是八月十五。

    *************

    八月中旬,黃河以北,已經陷入巨大的混亂之中。

    繼完顏宗翰、完顏婁室下忻州、代州後,稍作調整,女真人西路軍驅趕著數萬百姓與俘虜,將兵鋒推向龍城太原。

    東面,以郭藥師的常勝軍為先鋒,完顏宗望率領的西路近十萬大軍在威懾濟南之後,未作攻城,而是在郭藥師的帶領下,直線往西南方向插入。大軍快速進入濟南、大名、東平三地之間的中央區域。

    女真人兵鋒滾滾而來,一路摧枯拉朽。東路軍在突破燕京、突破河北三鎮後,一路上幾乎不見停留,沿途上的武朝軍隊,或是被迅速擊潰,或是在防線都還未組成前就被大軍甩在了後頭。此時又已經進入局勢微妙的境地。

    眼下在這周圍,戍衛濟南、大名、東平等地的廂軍,以及武威、武勝、武瑞等三支軍團組成的大軍共二十餘萬,都已經隨著戰局的開始被調動起來,正呈犄角之勢圍向女真的東路軍,氣氛肅殺。大戰眼看又是一觸即發。寧毅隨著武瑞營來到東平才不過三日,堅壁清野的狀況也才剛剛運作起來,大戰已經逼到眼前了。

    這大戰的節奏並非是武朝決定的,而是源自女真人,一旦這二十多萬軍隊再稍作遲疑,完顏宗望的東路軍就將突破大名、東平一帶,直入中原腹地了。

    但所謂的一觸即發,對於局內人來說,也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官話。完顏宗望的東路軍以郭藥師為先鋒,從他的前鋒部隊威懾濟南引而不發開始。這方圓數百里範圍內的整個局面就已經完全被女真人控制住。說起來是三個方向上囤積了武朝的二十多萬大軍。實際上打起來誰敢出動還真難說得緊,三個方向上軍隊大多在扯皮,棣州屠城後,誰也沒做好硬戰的心理奠基。但女真人就要從包圍圈大搖大擺地衝過去了。

    一切都來得太快。哪怕對寧毅來說。都是如此。

    「五萬人去守壽張縣。你對面可是宗望跟郭藥師的十萬人,不論如何,二少。這次我都沒辦法買你贏啊。」

    夕陽彤紅,寧毅壓下手頭的事物,與秦紹謙拿著酒肉走出了院子,在附近的草坡上看著遠處的軍營說話。秦紹謙喝了一口酒:「至少有二十多萬哪。」

    「大名梁中書,濟南張幼擎那幫人是什麼德行我不好說,打仗我也不懂,但你若真信了,我就送你四個字。」

    「哦?立恆有何見教?」

    「風林火山。」

    「孫子兵法啊……」

    「撤退轉進其疾如風,迂迴包抄其徐如林。劫掠錢財侵略如火,友軍有難不動如山……」

    草坡上秦紹謙愣了一陣,然後哈哈大笑起來,笑了好一陣子,才道:「那我怎麼打啊?」

    「……是啊。」寧毅喝了一口酒,也低喃了一句。

    秦紹謙道:「但不管怎樣,去總得去的。不管怎樣,我也想與完顏宗望、郭藥師這等當世名將較量一下啊。」

    秦家兩兄弟一文一武,往日裡在外做官,但由於秦嗣源對寧毅的看重,偶爾回來時,雙方的來往還是有的,秦紹和秦紹謙將寧毅視為乃父的同道甚至是衣缽傳人之一,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算是朋黨甚或是家人,關係委實不錯。但這一次,女真人來得迅速,寧毅才剛剛北上,秦紹和陷於太原,秦紹謙也已經要去壽張直面完顏宗望,無論如何,這感覺就終究讓人有些複雜。

    秦紹謙口中雖然說得輕描淡寫,有著對戰當世名將的豪邁,寧毅也知道他有本事,但武朝對於將領的掣肘原本就深,他作為武瑞營都指揮使,可以統軍打仗,但對於軍隊的最高管理,反而屬於他上頭的文官,也就是現在的東平府經略安撫使。

    像秦紹和雖然是文官,但他鎮守太原,反而對太原的軍隊有著最高指揮權。而秦紹謙,不光上頭有著能夠說話的文官,他真正統領武瑞營也不過一年時間,兵不知將將不知兵,對於軍隊的管理,還根本沒辦法深入這支大軍的方方面面。就算因為秦嗣源這個強勢老爹的照拂,文官對他的制衡稍微少些,要說他就能帶著武瑞營這支軍隊擋住女真十萬大軍,那也是任誰都沒法相信的事情。

    秦紹謙自己,當然也不見得有信心,只是事到臨頭,作為軍人,便不再多想了而已。寧毅自然也是明白的,說了之前的幾句,兩人喝了一會兒酒,秦紹謙才開口問道:「立恆覺得這次大戰結果如何,若是打輸了,我們賠多少錢才能了事?」

    「二少覺得只是賠錢嗎?」

    「黑水之盟也是賠錢,女真二十萬人,佔不了我們的江山吧。」

    「黑水之盟遼國已遲暮,拿了歲幣就滿足了,女真剛剛建國,正在進取之途上,所以很難說。」寧毅遲疑了一下,「而且這幾年做死的事情做太多了。」

    秦紹謙沉默半晌,看著寧毅:「我是武人,只打仗,立恆你是文人,跟我阿爹一樣,懂大局,你真覺得,到這一步了?」

    遠山遲暮了,兩人以往雖然交情不淺,也這次剛剛見到幾天,事物繁忙,也沒有很多的時間閒聊,但到得此時,酒助談性,秋風吹過來時,反倒多說了好一會兒。

    「我不確定。」寧毅將酒壺給秦紹謙遞過去,道,「不過有些東西是一家之言,可以瞎聊一下。這幾天裡這邊來了各種消息,不光是金人打到哪裡了,也不光是堅壁清野的事情。從女真人南下開始,各地的反抗,就沒有停過。先有周侗周宗師率領七十多人刺殺完顏宗翰,然後河北三鎮,有個小縣城叫雙河,縣令杜永年為了掩護五千多人撤離,帶著三百多人吸引女真人的注意力,他們藉由地形,與五百多女真騎兵苦戰了兩個時辰,全軍覆沒以後,杜永年被俘,待到完顏宗望座前,對方看他英勇,跟他說幾句話,杜永年從頭到尾對宗望破口大罵,最後被梟首示眾了。」

    寧毅一面說,一面喝了一口酒:「然後是河北古山寨……本來是個匪寨,但是你知道,很多人家人還是在山下的村子裡,女真人過去的時候,把村子屠了。山寨裡有一百多人,在寨主王誠的帶領下,埋伏女真大軍,直衝本陣,一次衝鋒,全死了。王誠之後,楊威鏢局總鏢頭楊孝在遣散鏢局夥計與家人後,孤身行刺完顏宗望,他是周侗的弟子之一,同時,有綠林大豪何望帶著十多高手,同樣是刺殺宗望……這幾天的時間,這類消息零零總總,就沒有斷過,我讓手下把它們編成故事拿去說了。二少聽了以後,覺得如何?」

    「好啊,都是英雄。」秦紹謙微微肅容,拍了拍大腿,表示尊重,「我武朝能有這些人,尚有希望!」

    「不,正是出現這些人,代表這個國家的絕大部分人,都沒有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寧毅也有了三分醉意,手指在空中揮了揮,「這些英雄的出現,意味著武朝開國以後,在積極方向上積累的紅利,已經被前人完全揮霍光了。」

    ps:好了,讓我們從簡單的節奏裡開始吧。這一章連續推翻了至少六個開頭,過去的八天全是圍繞它打轉,從醞釀到動筆到連續推翻重寫,現在才終於確定接下來一段情節的核心。元旦七天雙倍月票全空窗了,六號編輯給我安排中封推,到最後只得請編輯撤掉。一年開頭就空窗了,確實不好,但至少,我算是對得起這本書本身,也對得起我的文學女神了……唉,再這樣寫下去真是要老命了……不過也好,新的一年,繼續按照非寫好不可的標準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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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13 08:31:42
第五八〇章 狂亂前兆 因果逆流(下)
        
        
        「這些英雄的出現,意味著武朝開國以後,在積極方向上積累的紅利,已經被前人完全揮霍光了。?」

        秋風霍霍,草坡上像是泛起了微微的波浪,晚霞的褪去使得傍晚的涼意漸漸升上來了,但對於兩人來,這倒都不是什麼問題。寧毅完之後,秦紹謙想了想,卻是輕聲嘟囔:「雖然有點不懂,但開國紅利那東西,不是早就揮霍光了嗎……」

        「揮霍完後,就開始動國本了啊……」寧毅笑了笑,「二少信因果嗎?」

        「身邊幾個女人是信的,我嘛……不信這東西。」秦紹謙拿起手上戴著的一串珠子晃了晃,「我記得立恆也是不信的吧?」

        「我信凡事有因便有果,不信因緣果報。」

        「有何不同麼?」

        「是個算學題。」寧毅喝了酒,想了想,遠處的軍營和院子裡已經漸漸亮起燈火,人的痕跡匯聚在這垂暮的天色下,過得好半晌,他才繼續起來。

        「我們每個人,做一件事情,必有因果,這當然是沒錯的。大的方向上,我們殺張覺,讓女真人覺得我們懦弱,覺得我們懦弱,開始來打我們,你殺了一個人,他的家人要找你報仇。而在小的方面,秦相以往做的事情,在二少你面前的話,你看到的東西,導致二少你現在的性格,女真人來了,雖然知道未必能打過,你也不會選擇逃跑……」

        「那是當然!」秦紹謙笑了笑。

        寧毅也笑著:「每一份因果的出現,計算起來當然很複雜。但我們每做一件事,甚至一句話一個動作,都會導致其它的一些事情,一些影響。這個果,有些是積極的,有些是消極的。問題在於,因的出現,在每個人的身上,是固定的,而果的降臨。對每個人。都是隨機的。」

        秦紹謙皺著眉頭,明顯的迷惑起來。

        寧毅便拿著跟樹枝,在地上劃了幾個圈。

        「事情是這樣的,我們假設一個社會上有十個人。他們做好事也做壞事。在這一天裡。每個人製造了一個正一、一個負一,那就每樣有十個了,但是他們在一個整體的社會裡。每一個正一負一的降下,都是隨機的,然後很有可能這個人能得到兩個正一,一個負一都不會有,他走運了,另一個人,頭上降下兩個負一,他就得倒霉。也許是被人冤枉,也許是遭人排擠……而他的底蘊如果不夠,得到個負十都有可能,撐不住的人,就得死了。」

        秦紹謙吃著東西,想了一會兒:「那這也並非全然隨意啊,我殺了一個人,他家人必然是找我報仇啊。」

        「可因果的計算,並非簡單的加減,每時每刻,無數人的因都要交織在一起,這就麻煩了。」寧毅笑著,「你殺了這個人的父親,他從小就沒有父親了,被人欺負,遭人白眼,為了報仇,他做了許多壞事,為了殺你,他也先殺了不少人練手……但也有可能,他被人欺負,遭人白眼的時候,有人憐憫他,給了他好的生活,化解了他心中的仇怨……所有人的因果,彙集在一起,最後會降臨在每個人的頭上。撇開天災,總量基本上是不變的。」

        「像是有點意思……」秦紹謙道,「那與紅利什麼的,就有何關係?」

        「我們製造因,引出的果裡,對國家,當然有有利的,也有有害的。國家是個龐大的體系,通過這個體系的運作,每一天它都會吸收這些因果,通過法律之類的手段,儘量將這些因果均勻地降在每一個人的頭上。」

        附近的親兵點來了火把,在旁邊燃起篝火,寧毅敲打著地上的小圈。

        「國家建立之初,人們都積極向上,而且都經過了戰亂,知道安寧的來之不易,居安思危,不會輕易去製造那些損害國家的因——也就是不做損害國家的壞事。因為這個國家也年輕,所有的制度都很敏感,也會對這些事情迅速做出反應。所以最初的那段時間,國家是不斷變得強大的。但隨著時間過去,總有些人獲得了很多的正方向上的因,成了地主、成了大家族、成了朝廷裡的小圈子……」

        寧毅沒有完,秦紹謙點了點頭:「這就懂了,接下來該往下掉了。」

        「沒錯。」寧毅也點頭,「一個利益集團的出現,首先就會維護自己的利益,他會行些小善,創造一些正數,但他還是會不斷擴大自身。想一想,一個大官的家裡,收了十萬戶農民的地,他就算少收些租子,他一家人創造的正數還是很少的,而這十萬戶,最起碼的,他們本來就沒多少東西,誰會覺得這國家跟他有關係呢?他們也許淳樸,但他們抗風險的能力不足,當多降下幾個負數到他們頭上,他們家破人亡了,接下來,就會變成一個持續製造負數的機器,以此類推,國家只會每況愈下,這也是人性決定的。」

        寧毅繼續道:「國家後期,負數越來越多,能對國家有利的正數越來越少,而國家的機能受到影響的時候,負數的消化,也不能均勻了,有時候忽然一大堆負的因果掉你頭上,冤假錯案、或者是你經受不住的大波動,扛不住的人,就只能去死。」

        「而當國家崩潰的時候,整個國家的層次上,已經積累了很大很大的負因,它們是歷史的欠賬,是必須要有人來還上的,一個人能還多少,哪怕碰上再小的一部分,都要用人命去填,一個國家的人製造的負數,就要用幾十萬幾百萬幾千萬的人命來填了。這是……我所瞭解的因果。」

        秦紹謙看著他畫的幾個圈,在火光裡明明滅滅:「那立恆還不信因果?」

        「是信因果。不信果報。」寧毅點了點代表十個人的圈圈,「這每一個負值,降到人的頭上,幾率都是平等的,你我都一樣,只是承擔風險和厄運的能力不同。在武朝,一億人受到好運壞運的可能都是平等的,但具體會收到多少,降下來的時候你才知道,但如果扛不住。你就死了……我們每個人都只有一世可活。如果有一萬世可以輪迴,那我們就真有完全的平等,可若是沒有輪迴,就只剩下運氣和認命了。」

        「有輪迴。便有果報。你製造善因。善果總會回來,但是我……」寧毅到這裡時,明顯頓了頓。隨後才道,「但是我不信輪迴,所以我不信果報。」

        風從天上吹過去,有夜鳥在飛。兩人道這裡,都沉默了許久,而後彼此喝酒。秦紹謙雖為武人,行事也比較率直,但不代表他沒有智慧。寧毅的法,他仔細想想,終究還是能懂的,那結果,便太沉重了。

        「立恆覺得,我武朝……就已經到這個時候了?」

        「我不確定。」寧毅道,「也許不至於崩潰,但善因惡因的出現,明顯已經不均勻了。國家已經不夠強,遂有外敵入侵,這個時候,大量的人命就會填進去。也有一些人,就像是這個國家的……免疫力吧,會主動迎上去,消化大量的惡果,但他們扛不住,就要死,這種人,就是所謂的英雄。」

        秦紹謙眼中亮了亮,喝了一杯酒:「那立恆覺得,須得多少人命才夠?」

        「我知道你想填,但不是有人命就夠的。」寧毅拍了拍他的肩膀,「別忘記,這個國家欠賬了。重要的是,人死之前,能把債還上,還不上債,所有人死光了,頂多就是把負數變成零,從頭再來。」

        他頓了頓:「所以理論上來,要還債,唯一的方法就是有很多人還活著,並且能夠不斷地產生這個正數,找到一個產生正數的辦法,不斷抵消那些負數。一個人抵消不了,一萬個人來,十萬個人百萬個人來,當一百萬人變成整體,他們就能均勻地消化一個大數。」

        「歷朝歷代,所謂革新者,都是在打造一個新的體系,讓一個朝代的人以新的辦法,產生更多的正數,但是……雖然一個體系可以均勻消化那些大的負數,實際上總是有多有少的,所以,有的革新者失敗了,家破人亡,有的革新者成功了,他延續了一個國家的壽命,但同樣的,他也家破人亡。因為那不是一個人可以扛得住的因果。」

        寧毅笑了笑:「所以起來,我固然欣賞在眼前的俠之大者,書的時候也讓他們去,但本質上我是不喜歡這種事情的。一個國家就像是千里之堤,人在其中,製造善因惡因,就像是螞蟻,有修補,也有蛀空,但很多人大部分時間是在破壞一個國家。吳乞買誓師時,徐澤潤大罵吳乞買,據死得很慷慨,他在老家有良田千傾,欺男霸女,甚至好幾個冤案要歸在他頭上。很多人起外族打來,誓與其不同戴天,彷彿這就是大節,是什麼愛國,其實不是,那種『我至少大節不虧』的人,都是不可信任的。人們若在平時就做個好人,不當貪官污吏,那才是愛國。國家若非讓這些負值弄垮了,沒有實力了,外族又怎會入侵呢?又怎會需要這些英雄的出現……」

        夜色迷離,星野天河,聲音沉默下來。秦紹謙喝了酒,哈哈笑了兩聲,篝火燃燒中,視野那頭是燈火通明的院子,燈火通明的軍營,燈火通明的東平府,遠遠近近的田野、鄉村與水路。不多時,他們岔開話題,起堅壁清野的問題,袞袞諸公的言論,起其它的務虛的東西。直到兩人從那山坡上起來,預備下去時,寧毅才嘆了口氣,拍了拍秦紹謙的肩膀。

        「二少,我瞎扯了這麼多,打仗的事,我知道你心裡有數。武朝會怎樣,還很難,但是做實事的人,有時候凡事不能太執著。」

        秦紹謙渾身酒氣,長長的打了個嗝,片刻,也望向了寧毅:「我知道立恆你的意思,然而我此時若退,我與那些我瞧不起的傢伙,又有何區別?立恆,我是秦家的兒子,家父在朝中,那麼多人盯著他,我不迎擊,家父又要受到多少攻擊?立恆你學識淵博,若真有正確之途,倒也不妨來聽聽啊。」

        他最後這番話,的是有些諷刺的,女真人已經以如此速度殺至眼前,他迎上去,要能勝,那是笑話。自己手下兵將五萬,對方是十萬人,自己統領武瑞營才一年,上面官最大的還是個文官,而光是一個郭藥師,經營燕京數年,朝廷對他不僅沒有節制,而且是以燕云六州全力向他輸血。再加上女真人滅遼國時的戰績,對比曾經的武瑞營實力,這種仗,哪怕霸王項羽、戰神呂布、白馬陳慶之再世,恐怕都難有勝算。但他又能有多少選擇呢。

        這些事情,圈內人也都是多少能看到的。

        「世事至此,做什麼都不對,你不去,跟那幫傢伙沒什麼兩樣,你去了,損兵折將,給人各個擊破的機會,我的堅壁清野也一樣,很可能因為這場遷移,被我餓死的人比被女真人殺死的人還多,但該做的還是要做。對二少你,你問我怎麼才對,那我只兩點,能做到任何一點,你怎麼樣都行。」

        寧毅也頗有醉意地揮了揮手:「第一!你能幹掉它們一半人,第二!你能把女真大軍拖在這邊十天半個月。這兩點有任意一點可以做到的,二少,麻煩你死在那裡,如果做不到,你死了,我當你是懦夫!」

        他嘆了口氣:「杭州有錢老,如今有周侗,我很敬重他們,但錢老做學問,是務虛之人,周侗是自己一個人。二少你是將軍,忍辱負重,也得活著。就像我的,重要的不是人命,不是零,而是你得製造正數,才能幫人把債還了。」

        秦紹謙神色嚴肅起來,他望向遠處的軍營,再望向天空,沒有話。寧毅的這番話,恐怕跟他最初的打算是不一樣的。

        然後,到了第二天的凌晨,武瑞軍拔營轉向壽張縣方向,預備阻擊完顏宗望的西路軍。

        寧毅站在草坡上看著五萬多人浩浩蕩蕩地過去了,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回來。

        而此時,擺在他的面前的,也有著足夠嚴重的問題。那是關於正式展開的堅壁清野工作的。

        女真南侵,有人惶然避開,有人逆流而上,但隨後他們就發現,他們都要被那轟然而來的洪流波及、裹挾進去了……

        就在寧毅與秦紹謙的這場談話之後不久,最大的混亂就以誰都無法抵禦的狂暴姿態,在中原腹地轟然爆發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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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4 22:55:55
第五八一章 兵鋒掠地 難挽狂瀾
        
         
         日漸西斜的時候,太原的城頭上,看見蔓延的兵鋒從視野裡往後方退去了。

        遠遠近近的,都是升上天空的黑色烽煙,城頭上下點點的火焰還在燃燒,人們將屍體推下城去,將狼牙拍等守城物件再度在牆頭掛好,在女牆內堆起沙包。

        下方的原野間,暗紅色的鮮血與屍體交織成一片慘烈的圖畫,大部分的屍體屬於被驅趕攻城的武朝平民,死者與未死者混在一起,痛苦的呻吟仍在持續,然而大部分的呻吟都已變得無力,無數屍體與將死未死之人躺在那原野上,更遠處的,是雖然未死但已近絕望的平民俘虜與帶著殺意以及野心的女真軍隊。

        秦紹和站在牆頭,眺望那一邊的金軍大營,大戰之時,他作為主官同樣也在城牆上參與了奮戰,親手斬殺了兩名金兵,此時身上斑斑駁駁的血跡,官服的一角也已經被燒得焦黑。

        連續一日一夜的鏖戰未歇,當看見城牆上下的無數慘狀時,人的情緒早已不再是悲憫。身體的麻木與顫慄跟整片天地都在共鳴,嗡嗡嗡的聲音瀰漫在周圍的空氣裡,天地的每一寸,死亡的覺悟與潛藏其後的恐懼,嗜血的衝動與受傷後的心有餘悸,全都會混雜在一起。

        與這些東西同樣過來的,還有某種凌駕於這些之上的更大的情懷,在眼前擴展開去——當然,或許也只有在秦紹和這種儒將的心中會出現這樣的情緒——十餘萬人的對撞和生死,痛楚和希冀。無數人的過去延伸至此,許許多多都要在這股怒潮中戛然而止了。

        「也並非很難守。」望著那邊可能是完顏宗翰所在的方向,秦紹和以沙啞的聲音低喃了一句,不過他的話並非得到身後幾位將領的認同。

        由於之前女真人的戰績實在太過輝煌,當對方兵鋒延燒至太原,守城的眾人都不知道能否在第一波的攻勢下守住城池。也是因為心中的擔憂和自覺,秦紹和作為主官之一,才會在第一時間親自沖上城牆廝殺。此時雖然歷經一日一夜終於等到女真人退後,大家心中也根本沒有因此感到輕鬆。因為這樣的心情影響,當秦紹和出鼓舞士氣的話來。後方幾名將領竟沒有第一時間表示附和。

        當然。這也證明了,在秦紹和的調配之下,諸將之中並沒有在後方偷懶,都已經在這第一次的碰撞裡。結結實實的感受到了女真人帶來的壓力。

        略略對望之後。表示附和的時機也已經過去了。其中一人才指向前方,低聲道:「知府大人,金人第一次攻城未遂。未能一鼓作氣,也是因為他們匆匆趕來此地,攻城器械並未準備妥當,他們此時收兵,絕不會退去,乃是要花上時日準備器械了,接下來再做攻擊,必定更加猛烈,咱們不可掉以輕心。」

        「韓將軍得對。」秦紹和點了點頭,「事到如今,我們也已經知曉,女真人的凶悍已到了何等程度。看看城牆下的那些人,自今日始,擺在我們面前的,唯有據守一途。但好的是,之前未曾交手,大家都在心中臆測女真人的實力,此時硬碰過後,總能知道女真人雖然厲害,卻也並非三頭六臂的鬼神,是有個限度的。諸位,此後太原數十萬人命,都交在我們手上了……努力吧。」

        他拱了拱手,其餘將領便也沉重地拱了拱手。秦紹和笑道:「不過也好,據完顏阿骨打陷上京,只用了三個時辰,咱們已經守得不錯了。」他這樣著,走到一旁,拿起一副弓箭來,去到城牆邊。望著下方的呻吟,瞄準片刻,發了一箭。

        下方的屍體之中,一名手腳盡折但仍未死去的武朝平民心口中箭,終於斷氣了。

        秦紹和拿著弓,站在那兒怔怔地望了下方的屍首好久,才終於退後一步,擺了擺手:「傳我命令,讓神弓隊、軍法隊選擇下方重傷已能確定無救的平民,太痛苦的,就送他們一程吧……」

        他走下城牆,不遠處,名叫成舟海的男子朝他這邊走過來,雖然他的衣冠整齊、一絲不苟,但無論袍服上的灰塵還是面上的容色都能看出對方連日以來的勞累。走到面前時,成舟海拱手一揖:「秦大人,戰事既然告一段落,該讓我組織的青壯輪流上城去看看了。」

        秦紹和點了點頭:「派上去吧,也該讓他們看看城外的人到底是什麼樣子的了,告訴他們,城池若破,他們就是這個樣子的……只是女真人雖然退後,但很難是否佯退,人派上去時,不要太多,謹防女真人的細作混雜其中,另外,若女真人再次攻城,立刻就要撤下來……」

        絮絮叨叨地了一通,隨後感覺到似乎太囉嗦,秦紹和的表情定了定,然後苦笑出來,拍了拍成舟海的肩膀。在相府之中做了那麼久的事,若謀事之細膩嚴謹,成舟海是要勝過他的。微微一笑,成舟海也只是答了聲:「是。」然後望瞭望身邊的副手,那副手便點頭去了。

        成舟海望向城牆,拍著他肩膀的秦紹和望向前方,太原接近城牆的外圍房舍正在被拆除,軍人與民夫忙碌在視野當中,奔走來去,更遠處,太原城鱗次櫛比的房舍延綿開去,戰爭已經打響,數十萬人的生活,仍然要以緊張的形式繼續。

        城市外的原野上,八月的秋風呼嘯著吹過滿是血腥與烽煙氣息的野外,屍體、傷者與集結的、躁動的大軍一路延伸,等待他們的,同樣是未知的命運。

        這是太原之戰的開始……

        不久,秦紹謙率領武瑞營於壽張接敵,迎上他們的,是完顏宗望與郭藥師率領的軍隊。兩支軍隊在堅壁清野已成焦土的壽張附近來回廝殺了一天的時間。秦紹謙並未令武瑞營與對方正面對抗,他將武瑞營分為了五支近萬人的隊伍,藉由地利的優勢使其在壽張附近與郭藥師周旋,時時擺出佯攻的態勢。而大量的偵騎與分隊時時在周圍爆發小規模的戰鬥。

        在這種有來有往的戰鬥中,郭藥師選擇了相對保守的推進,以確定事態。這樣的佯攻與小範圍進攻態勢中,秦紹謙所率領的最精銳一部化虛為實,直撲張令徽所率領的部隊,雙方在壽張北面細枝村附近爆發了激烈的廝殺,他試圖在第一時間的攻擊裡吞掉實力較弱的張令徽。但是只佔到了部分的上風。

        而郭藥師已經在另一側與一支負責牽制的萬人敵展開廝殺。萬人隊在半個時辰後被擊潰了。

        被擊潰的隊伍往四面八方逃竄,隨後被秦紹謙早已安排在周圍的許多聯絡軍官再度集合起來,接下來,整個壽張戰場似乎化為了一片巨大的散沙。周圍似乎全是對手。廝殺變得激烈。卻哪裡都不是主力。秦紹謙率領著那支善戰的萬人隊潛伏在了周圍,同時以最大的力量維繫著戰場的運作,伺機給郭藥師等人最為猛烈的一擊。而郭藥師則開始收攏部隊。撲向萬人屯守的壽張縣城。

        這種混亂的戰局持續了一天,小規模的廝殺爆發數十次,大規模的戰鬥則發生了兩次,卻也使得郭藥師等人根本無法專心攻城。一天以後,完顏宗望的主力到達了,**萬人在壽張會師,與武瑞營碰撞之後,浩浩蕩蕩地碾過了壽張縣城……

        原本應該呈三路夾擊態勢狙擊宗望部隊的武威、武勝兩支軍隊據守濟南、大名,從頭到尾並未出現。而主動出擊攔截女真軍隊的武瑞營,在這一戰中除了那種散沙般的調配中表現出來的、秦紹謙的高超整軍技巧外,並無多少可提之處……

        這一戰之後,完顏宗望殺入中原!

        ****************

         大量的傷兵、潰兵與壽張附近的平民自前方退下來。混亂的聲音瀰漫了天空。

        寧毅與聞人不二站在路邊,看著這戰敗的一幕。

        「雖然早已知道秦將軍會敗,但這樣一來,時間可就真的沒有了。」

        聞人不二吸了一口氣,低聲嘆了一句。過得片刻,他們迎向一名撤過來的受了傷的將領:「秦將軍呢!你們秦將軍呢!?」

        那將領看了聞人不二與寧毅一眼,隨後搖頭:「不知道!不知道啊!只是命令讓我們撤回東平!你們問別人啊!」

        那將領混在人群裡遠去,聞人不二看了面色嚴肅卻又平靜的寧毅一眼,寧毅偏了偏頭,看著這一片人潮:「你這算不算是從容轉進?」

        「什麼?」

        「看這些人,平民撤出來的,明走得不算倉促,不是嗎?」

        「……是吧。」聞人不二遲疑了一下,然後道,「但女真人也過去得太快了,堅壁清野的原計劃肯定是跟不上了……」

        「跟不上也得做。」寧毅閉上眼睛,片刻之後才睜開,「畢竟這是下棋,總不能期待別人按照你的步調來走……」

        他完這句話,走進人群,拉住了一名潰敗的武將,對方伸手就要拔刀,被寧毅按住了手腕:「這位將軍,秦將軍呢?你們秦將軍在哪裡?」

        對方驚魂甫定,上下打量寧毅之後,猛地一揮手:「老子怎麼知道!」

        天空瀰漫著不祥的氣息,遠遠近近的,這只是混亂的一隅。而女真人的長驅直進,意味著整個堅壁清野的計劃,在一開始,進度就要落後了。

        景翰十三年八月初七,由皇帝周喆乾綱獨斷,朝廷發出了河東東、河東西、京東東、京東西以及河北等五路堅壁清野的命令。但整個朝堂間以及社會上的輿論,其實還處於一種十分微妙的狀態。

        女真人來得太快,整個社會上還沒有被戰爭的惶恐所籠罩。就在寧毅等人與相府這邊執行堅壁清野的同時,整個朝堂上下的參劾摺子是如雪片一般的往周喆御案上飛的。

        在一場戰爭當中,使用堅壁清野這樣的手段,實在是太過決然的措施。上千萬人遷移和毀壞物資涉及到的利益是個天文數字,更別提此時還在秋收前後。反正堅壁清野的大多數人基本抱持兩種態度,其一是源於利益,要堅壁清野,要遷移人口燒燬田地房舍,受影響最大的還是北面的大地主、士紳,而能夠支持他們這一立場的,則是另一種相對理性的態度,那就是:堅壁清野根本無濟於事,他只會讓大量的平民死在我們自己人的手上。

        這個論據是很站得住腳的,在最直觀的層面上,女真人南下的所有軍隊不過二十萬,他們一路戰鬥又能掃蕩多少地方?殺死多少人?更多的地方,還是不會被兵禍波及的,這些人是有可能在戰爭的夾縫中生存下來的。而就算真的堅壁清野了,當這二十萬人想要糧食,他們打下一個地方,就能輕鬆地滿足自己的需要,上千萬人生存的土地上,你清野清到什麼程度能夠讓所有的糧食消失?

        「哪怕朝堂擋不住女真人,也該留百姓一條活路!」

        在儒生們的言論裡,這條措施引起的反彈難以言喻,但真正支持著這一措施運行的,是皇帝周喆的態度。從某種意義上來,周喆這人就是魄力的代名詞,唯有他的支持,能夠讓這件事情在如此之多的口誅筆伐中巋然不動。而作為武朝的上層,無論是蔡京、童貫,還是李綱、秦嗣源等人,或許都已經隱隱看到了這次事態的嚴重性,當中下層激烈地爭吵起來,這些實權派的態度,還是驚人的一致的,他們只是沉默著看著這件事情,這對於李綱、秦嗣源,畢竟也是無法辯解的事情。

        在黃河以北底層官員的運作下,堅壁清野的初期,取得了龐大驚人的成果,但寧毅等人工作的真正重心,其實從一開始就放在黃河以南。他們引導大量的難民南下,渲染戰爭氣氛,宣傳堅壁清野的必要性,恐怖的氣氛迅速的累積,但如同聞人不二的一樣,女真人來得真是太快了。

        京城朝堂上的口誅筆伐,彈劾大戰還在混亂地進行,書生文士們在酒樓中、青樓間著戰爭的慷慨激昂,前方的壯烈英勇。八月二十,完顏宗望的部隊開始渡黃河,周喆在金鑾殿上大叫:「京城附近為什麼還沒有開始清理!」

        就在這一天之前,京畿附近的部隊就已經在將附近大量的糧食往城內轉運,而後終於開始大肆的驅趕平民,搜刮糧食,龐大而混亂的民亂開始爆發。一名縣令在要求民眾撤離的時候被憤怒的民眾用石頭給活生生的砸死了,而後軍隊開始與民眾爆發衝突。在這迅猛的態勢下,對於堅壁清野的爭論在京城中戛然而止,恐慌的氣氛開始籠罩城市的每一處,大量的人湧入京城,又有大量的人往南面湧出。

        八月二十三,黃河防線崩潰,女真人東路軍全線越過黃河。

        寧毅等人之前的籌劃為開封附近糧食的搬運、人口的遷移製造了一定的章法和便利,但大量的人,仍舊被戰火捲了進去。兩百多年來,戰火第一次延燒至黃河南岸,對於整個戰爭的開局,誰也沒料到它會延伸得如此之快,似乎才一開始,就到了底定一切的結尾。

        八月二十八,距離女真人開戰僅僅一個多月的時間,完顏宗望殺過了上千里的距離,開始圍城東京,然後發起進攻。

        武朝京城的防禦力量已經全線收縮至城內,東京保衛戰開始的同時,周喆的命令已經發了出去,各地超過三十萬的勤王軍開始往東京彙集,這其中,也包括了在壽張之戰裡按兵未動的武威、武勝兩支軍隊。更加龐大而混亂的戰爭即將在東京城外展開。

        寧毅隨著軍隊向南而來的同時,太原城已經在完顏宗翰瘋狂的進攻中,抵禦了近半個月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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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20 12:38:24
第五八二章 澤國江山入戰圖(一)




     慘白色的天光裏,汴梁城外圍,正陷在一片殺戮之中。

    薛長功吐出一口血沫,覺得自己整個腦袋都在嗡嗡作響,他推開旁邊給他包紮額頭的大夫,拿起刀站起來時,身體還是晃了晃。

    “走開!灑家沒事了!沒事!城牆上怎麼樣了?怎麼樣了?”

    推門而出,光芒照射下來,廝殺聲頓時就變得猛烈起來,前方是新酸棗門附近的高大城牆,喊殺的聲音正在城牆上蔓延。而後親兵趕了過來:“姐夫、姐夫,你怎麼樣了!你沒事了嗎!”

    “你怎麼敢下來!”薛長功一把揪住前方小舅子的衣襟,“給我上去!上去!”

    “姐夫,你從城牆上掉下來!你從城牆上掉下來了啊!姐夫你沒事吧!”

    薛長功微微愣了愣:“老子沒事!”

    從九月初三這天的上午開始,女真人對汴梁城發動了大規模的攻擊,攻擊點定在陳橋門、新酸棗門和新封丘門三點,其中新酸棗門遭受的攻擊最為激烈。薛長功乃是捧日軍中一名部將,手下有四百多號人,就在不久之前,宗望麾下將領賽剌率領的攻城部隊已經渡過城壕,往城牆上架起雲梯,薛長功帶領部下防禦時,與一隊衝上城牆的女真人展開廝殺,他推著一名女真將領從城牆上摔了下來。

    七八丈高的城牆就那樣掉下來,兩個人摔在一張大車的棚頂上,那女真將領給他做了肉墊。他昏迷一陣醒過來後竟然沒事,此時想來,也是命大。

    不過眼下並非是感到僥幸的時候,他幾乎是拖著小舅子便往城牆上衝過去。捧日軍雖然是武朝當中最精銳的幾支部隊之一,拿著最好的俸祿,受著最好的訓練,但這個小舅子乃是他亡妻的弟弟,其實加入不久,一手刀法是他親手所教,實際上卻並沒有見過多少血。但越是如此。他越是不能讓小舅子往後退。

    城牆之上,有人抬著滾油往牆外潑下去,箭矢飛舞間,火焰呼嘯而起。薛長功走進自己的手下之中。放聲大喊:“爺爺回來了!爺爺從牆上掉下去。一點事都沒有。看到沒!那個女真的兔崽子已經成肉泥了!老子還吃了兩口!石頭、油,給我往下扔,給我燒了他們。燒熟了他們!”

    箭矢從女牆的上方飛過去,落入城裏,他幾乎是毫不閃避地走在城牆上,周圍的士兵眼見主官的凶悍,也拿起城防的器具更加猛烈的往下砸。而在不遠處,一架雲梯幸免於猛烈的防守,便有女真的精銳衝了上來。薛長功提著大刀便叫了小舅子等人衝過去。

    白刃戰在城牆上陡然間廝殺在一起,薛長功是祖傳的刀法,與一名高大的女真漢子拚了兩刀,將對方刷的斬殺在刀下,周圍的親兵也與女真人激烈的對拚著。他那小舅子虛晃一刀,在一名女真人揮刀砍來的同時避讓過去,而後“啊——”的一聲吼,將鋼刀直接刺進那女真人的肚子,然後紅著眼睛推著那女真人後退。

    薛長功猛地衝上去,格擋開另一名女真士兵的大刀,那肚子被刺穿的女真人還在後退,手中的長刀已經往小舅子的頭上砍了過來,而後砰的一聲被薛長功的鋼刀砸開,他同時一腳將那女真人踢飛出去,然後抓住小舅子的衣領,往一邊撲開,躲過了其餘兩人的攻擊。

    在城牆上滾起來,他啪的一個耳光打在了小舅子的臉上,周圍全是喊殺之聲,他衝著小舅子那狂熱的臉吼了一句:“攪!我告訴了你,要攪——你不要命了——”這話喊完,他“啊!”的一聲衝出去,一刀捅進一名女真人的肚子裏,而後“啊——”瘋狂攪了幾下才猛然抽刀後退。

    四周都是血腥的氣息、燒焦的氣息,他來不及看小舅子的狀況,因為更多的女真人正在衝上來,旁邊有鮮血灑在他臉上,那是他麾下一名親兵的脖子被砍斷了,屍體倒下去。他大喊著衝上去,刀光激烈的碰撞,火花、慘叫,血光四溢,一根鐵槍砰的砸在他頭上的瞬間,他看見小舅子從旁邊撲了過來。

    之後,聽到隱約有人喊:“守住!守住!李相來了!李相帶兵來了……”

    金人的軍隊抵達汴梁之後,首先奪取的是汴梁城西北麵的牟駝岡,這裏原本是武朝人飼養軍馬的天駟監所在,三麵環水,易守難攻,能夠如此準確地找到這樣的駐軍點,自然是來過京城的郭藥師對汴梁附近的了解所致。而後在八月二十八,金人順水路對汴梁城西水門發動了進攻,這一次的試探性進攻在當晚被早有準備的李綱擊退了。

    九月初三這一天對汴梁三座城門的主攻才是正式的進擊,陳橋門與新封丘門的戰鬥相對簡單一點,大量的女真人止步於護城河,唯有新酸棗門的戰鬥猛烈異常,金人一度登上城牆。最後李綱在宮廷禁衛中召集了上千弓箭手,於城內馳援二十多裏趕來,方才將金人擊退,而城牆上負責防禦的禁軍,也有上千的傷亡。

    薛長功醒過來後,時間已是傍晚了,周圍都是慘烈的叫喊之聲,濃烈的藥味和血腥味都混在一起。

    這裏乃是軍中設的傷館,參與了城牆戰鬥的大量傷員都被集中在這裏。戰陣上的傷勢不比其他,斷手斷腳,眼睛沒了,都是常事,有人在治療中發出瀕死的呻吟或是慘叫。薛長功的旁邊有一個腿斷了的傷者,睜開眼睛看著上方,正在發出無意義的聲音,薛長功恍惚了一陣才能坐起來,然後有親兵過來:“老大……”

    薛長功一把抓住了他:“怎麼樣了?勝了?”

    “勝了、勝了,李相帶兵過來。將女真狗全都擊退了。”

    “哦。”薛長功將手放下來,而後又忽然抬起頭,“侯敬呢?他去哪了!他怎麼沒來。”

    侯敬便是他小舅子的名字。

    雖然對於那過門不久便得了重病去世的妻子記憶早已模糊,但對這個被他帶入軍中的小舅子,薛長功自覺還是有一份責任。

    手下那親兵猶豫了一下:“侯敬他……受傷了……”

    “受傷了!怎麼樣了?在哪裏,帶我去見他!”薛長功怔了一怔,猛地翻身下床,他身體晃了晃,然後扶著那親兵的肩膀站穩了,拍拍腦袋。又覺得沒事。於是快步往前方走去,旁邊是無數如地獄景象一般的傷患,濃烈的氣味,血結成了痂。哭叫之聲。呻吟之聲。斷手斷腳者對於往後生命的絕望,有人哭著大喊:“我看不到了,我看不到了……”那些大夫一個個的臉上也是神情慘白。他走出這片營房,一名大夫正趴在地上嘔吐。

    好在他那小舅子受傷不重,如今呆的是不遠處的輕傷營房,薛長功走過去看見他,才放下心來,而侯敬已經從床上下來,準備走人了。眼見薛長功過來,便道:“姐夫,姐夫,我殺了三個,我殺了三個!”

    薛長功看了看他,然後拍拍他的肩膀,目光冷下來:“你小子命大,跟你說過要攪,刀捅進去,要立刻攪,不然死的是你。”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姐夫。你沒事吧?你沒事了?”

    “沒事了。”薛長功點了點頭。

    當天晚上,城市之中一片喜慶。薛長功回到軍中,上麵的長官正在議論行賞之事,薛長功手下的士兵死了一百多,正屬於有大功的部隊,左相李綱發了大量銀錢下來。

    第二天,錢便到位了,除卻死者的撫恤,給上官的孝敬,薛長功麾下的兵丁各得了五兩十兩不等的銀錢,而留在他手上的,則有八十餘兩。朝廷這次極為慷慨,這也已經是一筆大錢,而在戰鬥中負了輕傷之人,得了兩天的假期,讓他們帶著銀錢回家,同時,輕傷者也負責給死者的家人送去撫恤金——當然,若是戰鬥又開始,他們還是得立刻回來。

    這樣的命令不知道是由誰下達的,但其實頗有道理,給死難軍人送撫恤金向來是個不好的差事,但若是傷者去送,便不容易受到責難,而這些人帶著銀錢回家,也能激勵城中其他人守城的意誌。於是第二天,薛長功與小舅子侯敬跑了一些兄弟的家裏,這是一件讓人極為辛苦的事,但跑過之後,小舅子的心思也就活泛起來:“姐夫,姐夫,我們到哪裏去玩玩吧,你帶我去礬樓看看吧。”他作為薛長功身邊的親兵,得了十三兩二錢的銀子,對此時的軍人來說,也是一筆大錢了。

    雖說武朝軍人不怎麼被人重視,但作為捧日軍中的部將,礬樓那種地方,薛長功偶爾還是去過的。他自第一任妻子死去之後,自然有過續弦,但第二任妻子也在成親不久後生病去世,由於他的父母也是早亡,人家便說他命硬克家人,雖然有過娶第三任的想法,但後來不了了之,他是練武之人,血氣旺盛,後來賺到的錢,大都花在青樓之中了。

    事實上在他的心中,倒也有種想法,覺得青樓中的女子,其實遠比娶回家的妻子來得有趣。沒有家人的管束,他倒也覺得就這樣下去也無所謂。

    隻是小舅子說起這事,便有點亂來了。

    薛長功看著他小舅子:“十多兩銀子,放在家裏算多了,到礬樓那等地方去,卻算得了什麼,你留在家中,仗打完了也好給你娶個姑娘。”

    小舅子目光閃避,撇了撇嘴:“姐夫你也說了,十多兩銀子,其實放在鄉下算多,放在京城,娶得了什麼好人家。而且,姐夫你看看這幾日的狀況,打成那個樣子,我拿了錢……也不知道有沒有命花……”

    他的這番話讓薛長功的目光嚴厲起來,侯敬頓了一頓,又道:“其實,早些日子,有一次去竹記吃飯,我看到過師師姑娘的表演,姐夫,若是……若是能再看看,我也……無怨了……”

    薛長功啪的一巴掌拍在他頭上。過得片刻,目光才稍緩:“你這十幾兩銀子,也想見李師師?而且那等老姑娘有什麼好見的!”他吸了一口氣,然後又道,“罷了,為慶祝打退女真人,礬樓裏這兩日接待軍中的人不收銀子,但李師師也不是那麼容易見的,有你姐夫我這軍牌,或許可以見一麵。你今晚跟我去碰碰運氣也好。這些銀子快拿回去!讓你爹娘收著。給你娶個媳婦!”

    他答應下來,侯敬便連連點頭,興奮起來。這天晚上,兩人便朝著礬樓那邊過去。薛長功與侯敬的身上還有著繃帶。但這樣的傷勢。確實是此時汴梁城中最受歡迎的通行證了。路上侯敬說起那日李綱率兵過來後擊退女真人的事情,預備拿到礬樓中跟其他人吹牛,而後又說起李綱。覺得這人實在不錯。

    “……早幾日金狗突襲西水門時也是,他們卻料不到,李相竟早有準備,在水裏打下了木樁,又以巨石堵了水路,金狗根本無法登城……”

    “那也沒什麼難料的,金人過來時,出城水路,哪一條不是這樣堵了,又不是單單堵了西麵的。”

    “嗯,這倒也是。”侯敬點了點頭,然後壓低聲音道,“不過,聽大夥兒說,為了堵水路,李相在戰前直接派人去蔡太師府上,把蔡太師府中的花園子都給拆了,將那些太湖石填進水裏。姐夫,我想著啊,要堵水路,哪裏的石頭不能用,李相偏偏把蔡太師的花園子都拆了,你說這是不是……”

    “你閉嘴。”薛長功便猛地打斷了他的話,瞪他一眼,“往後少提些這種事情……上麵那些人的事,豈是你我可以猜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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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20 12:39:21
片刻又道:“猜不猜得到也不是你可以說的!”

    “哦。”侯敬便點點頭。

    不多時兩人來到礬樓,已是華燈初上,飯菜的香氣四溢的時候,礬樓中張燈結彩。薛長功亮明身份之後,才知道礬樓這兩日免費的宴請軍人,李師師等著名的花魁並不難見,但自然不是單對單的,師師那邊院子裏此時有好幾位都是軍中的高層軍官,不過,當看到薛長久身上的傷和部隊編製,李蘊親自過來將他迎了進去。

    李師師的房間裏,此時正以圓桌待客,眼下也到了六七名軍中的官員,大多比薛長功的職位要高,然而聽到薛長功的編製後,都豎起了大拇指,稱他為英雄。房間裏,師師與她的兩名漂亮丫鬟輪流跟眾人敬酒,問問戰情,感謝一下他們,其後自然也有表演,不在話下。侯敬雖是薛長功的跟班,但因為受了傷,也因此得以坐下,觀看表演,甚至受到李師師與眾人的問詢,年輕人還沒喝酒,臉就已經紅得不行了。

    縱然在此時的汴梁城裏已經不再是呼聲最高的花魁,但此時的李師師,依然聲名極佳,更別說歌舞的技藝已經登峰造極。當房間裏燈火暗下來,師師姑娘離席又過來之後,一番簡單的舞蹈表演,真能讓人覺得心神都澎湃起來,然而作為剛剛從戰場上下來,又從那種斷手斷腳的地方出來的薛長久,卻總覺得有些不對。過得一陣,他便借口有事離了席,將小舅子留在那邊。

    離開房門時,李師師正在裏麵跟眾人問起城外堅壁清野的事情,一名將領道:“如今在城外,天南地北,幾十萬大軍都在朝汴梁開過來,舉國存亡,都落在此戰之上。戰端一開,周圍數百萬人自然就跑了,堅壁清野,也就沒什麼人提了。”

    另一名將領道:“倒是不知道,師師姑娘為何問起這事,這堅壁清野,原本就是個歪點子,與金人的一切,還是得戰場上見勝負……”

    薛長功也並不清楚這些,離開這邊院落之後,他在熱鬧的礬樓裏詢問了一名叫做賀蕾兒的女子的所在。此時礬樓之中有上百名女子,有賣身的有不賣身的,賀蕾兒原本是一名花魁的丫鬟,如今也隻是個沒什麼名氣的紅倌人。薛長功找到對方時,那房間裏有幾名男子幾名女子,正在吃菜喝酒,男的都是軍人,薛長功裝作喝醉了,亮了亮身份,而後自然而然地在賀蕾兒身邊坐下,與眾人交談起來。

    那幾人都是軍中小官。見薛長功乃是捧日軍的部將,又負了傷,不敢怠慢,不久,大家倒是說得熱絡起來,過得一陣,他倒在那賀蕾兒的懷裏,呼呼睡著了,手上倒是拿了一錠銀子,拍在桌子上。

    第二天醒過來時。女子便渾身地躺在他的懷裏。薛長功平日來礬樓。自然也沒錢找那些有名的姑娘,與這賀蕾兒,是有過一段廝混的日子的。伺候他穿衣起床洗漱後,女子有些猶豫地問道:“將軍。你還會過來嗎?”

    薛長功道:“沒死的話應該會來吧。”

    過得一陣。對方又問道:“那……將軍。你說這城守得住嗎?”

    “這是京城,城外幾十萬勤王大軍都在過來,自然守得住的。”

    “哦。”賀蕾兒點了點頭。

    如此又過了一會兒。賀蕾兒遲疑著說道:“將軍,此時已不能出城了,可我聽說,若是真的危險了,是有什麼手令,能許人自南麵出城的,將軍,你若有這手令,我是說……若是……若是……你能帶蕾兒走嗎?”

    “我沒聽說過這東西。”薛長功心頭升起一股厭惡,話語便稍稍有些粗了,女子應該是察覺到他的情緒,過得片刻,語氣哽咽起來。

    “將軍……蕾兒、蕾兒不是那個意思,蕾兒是……蕾兒是聽說,落在那些女真人手上的女子,都是生不如死,我不想死,也不想落在他們手上……”

    她近似哭腔地說完這些,薛長功心中又軟了些,歎道:“若是有那東西,我會告訴你的,你……唉,你放心吧……”

    其實對於這城市接下來會怎樣,誰也沒有信心。

    他這樣說後,女子便不再提起,之後自然又是一番曲意逢迎,隻是薛長功興致已盡,過不多久,便從礬樓離開了。

    薛長功離開礬樓之時,李師師正在外麵的樓上看著上午街上的行人。已經在夜間戒嚴的城市,白天的時候,也總有一股焦慮的氣氛,作為礬樓的花魁,她雖然不能知道戰場上的氣氛,但對於整個局勢,卻比一般人要更加清楚。

    女真人的到來使得汴梁城外上百萬人都在四處逃散,而數十萬的勤王軍正在聚攏過來,完顏宗翰率領的女真西路軍被堵在太原附近,折可求與劉光世率領四萬西軍正趕赴救援,小規模的戰鬥或是掠奪此時正在各處不斷爆發。金人的進攻隨時都可能搖撼汴梁城的城防,朝堂之中爭吵不休的,已經有求和的聲音。

    誰也看不清這繃成一根弦的局勢。師師心中想起的,卻是一個月前寧毅離開時跟她說的話:“有可能的話,離開汴梁往南走吧。”師師驚愕於他話中的涵義,卻咬咬牙沒有選擇離開,然而到得此時,她的心中正在害怕。

    如今隔開金人與城內百萬民眾的,是一堵厚厚的城牆,同時也隻像是一層薄薄的窗戶紙,當女真人真的殺至汴梁城下,沒有人知道他們會在何時衝進城來,當那樣的噩夢降下,也沒有人能夠想象,城內的男人、女人,會變成一副什麼樣子。

    無論她決定留下時是怎樣的心情,到得這一刻,她知道自己還是害怕的。

    而另一方麵,她不知道寧毅已經變成什麼樣子了。早些時日城裏因為堅壁清野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朝堂上也是爭論不休,後來完顏宗望長驅直進跨過黃河,一切的爭吵都戛然而止,而師師隱約知道,他當初是要去找秦相的二兒子秦紹謙的,但秦紹謙率領的武瑞軍,在壽張縣被宗望的軍隊正麵擊潰了,如今據說在朝堂上,還有彈劾他的聲音在。

    他在這其中,究竟怎麼樣了呢。

    她總是會這樣想……

    車隊顛簸前行,寧毅在其中處理彙總的信息。

    傍晚時分,車隊抵達黃河岸邊,一支支軍隊駐紮在這裏,漫山遍野的都是軍營,正在陸續渡過黃河。

    已經整合起來的武瑞軍是首先到的,而後大名府的武勝軍在都指揮使陳彥殊的率領下與武瑞軍彙合,將近十萬大軍聚集在一起,河上的渡船卻少得有些可憐,浮橋也沒能搭起一座。寧毅進入武瑞軍中軍大帳時。秦紹謙正一邊咳嗽一邊在罵人,他的身上滿是藥味,頭上也還包著繃帶,左眼被繃帶纏了起來。壽張之戰時,他的臉頰被一支火箭劃過,眼睛受到了波及,如今左眼很可能已經看不到東西了。

    眼見寧毅過來,秦紹謙揮退了帳中的幾名將領,坐回椅子上。

    “金人過河時,黃河以南駐紮了十四萬之多的軍隊。”秦紹謙開口說道。“他們沒有開戰。我聽說,女真人找了些羊,把它們綁在鼓上,讓它們敲了一天一夜的鼓。黃河南岸的部隊。全都縮回汴梁了。他們把所有的大船全都開走。所以女真人過河的時候,隻能找到一些小船,他們就一船一船慢慢的把人送過去。送了好幾天。所以現在我們也隻有一些小船,大船還得一兩天才能開過來。”

    “我聽說了。”寧毅點了點頭,“我本來以為把羊綁在鼓上是好人做的事情。”

    “什麼?”

    “沒有。”寧毅笑了笑,“你的眼睛。”

    “左邊的看不到了,不過沒關係,反正你給我的那個叫望遠鏡的東西,隻要有一隻眼睛就行了。”秦紹謙抿了抿嘴,然後臉上倒是露出了些許笑容,“哦,太原撐下來了,京城命令已經發出,折可求跟劉光世各率兩萬人正趕過去解圍,西軍是有戰力的,或許能緩緩太原的狀況。”

    寧毅點點頭,過得片刻,道:“我要一艘船,先送幾個人過去。”

    “撥給你一艘小的,急得話馬上可以走。”

    “倒是不急。”寧毅道,“汴梁已經被圍了,附近沒來得及進城的百姓有些在逃跑,有些還呆在原地不肯走,我雖然安排了很多竹記的人在那邊,但女真人南下太快,他們跟官府的協調恐怕沒那麼好,我要送幾個命令過去,有些要還送進汴梁城。”

    秦紹謙看他一眼,遲疑片刻:“現在這個局勢,幾十萬人都要過河,仗馬上就要打起來了,勝負應該不會拖得太久,汴梁附近變成戰場,該走的都會走。立恒覺得,還有堅壁清野的必要嗎?”

    “有秩序有目的的撤,應該可以多救不少人,而且那些進了山裏的,以為自己能僥幸避開戰場的人,他們帶的糧食,就夠養活汴梁附近的女真人了,我不知道這場仗會打成什麼樣子,但我想盡量撤走他們。”寧毅笑了笑,“我能做的也許就隻有這個了。”

    秦紹謙看著他,頓了頓:“你要把他們全都撤幹淨?”

    “……盡量。”

    房間裏安靜下來,秦紹謙拳頭捏了捏,片刻後點頭道:“好的,馬上給你安排船。哦,另外,有些東西到了,立恒你跟我來看看。”

    他揮手領著寧毅離開中軍大帳,與侍衛吩咐了撥給竹記一條船後,帶著寧毅進入營地後方,一些物資正堆在那邊,用木箱子裝著的,大概有六七十個。秦紹謙打開箱子之後,裏麵是一根根的榆木炮,也有些是炮彈和火藥。

    “這些是立恒你設計的大炮,火器司那邊造的,每支軍隊發了一些,但沒什麼人喜歡用,我將武勝軍那邊的要過來了,也正派人跟武威那邊聯係……”秦紹謙拍著那些榆木炮,跟寧毅說道,“在壽張之時,我也沒有動用這些。”

    “為什麼不用。”寧毅皺了皺眉,“當然我知道火器司那邊造得有些馬虎。”

    “那是一方麵。”秦紹謙道,“這東西我試過,射幾次,容易炸膛,傷到自己人,所以沒什麼人敢用,而且聲勢大於威力,但我聽立恒你說過,這東西用得好,可以驚夜馬,女真人麾下能打的,都是騎兵,他們之前沒遇上過這東西。我知道立恒你手下有人,我將此次聚集汴梁軍隊的榆木炮都要來,看你能不能召集那些工匠,將這些榆木炮修理得好一點,若是有機會,我要一次用在刀刃上。”

    “好。”寧毅看著那些榆木炮,點了點頭,“大院裏的那批工匠撤得不遠,過了黃河,我召集他們。另外我還有批更好的在北邊,如果真的需要,我叫人送過來。”

    “交給你了。”

    寧毅猶豫了片刻,又道:“二少,有句話如你所說,這東西畢竟聲勢大於威力,遇上那些本身就虛張聲勢的軍隊,或可一擊製勝,遇上女真人,不可將勝機盲目交托在這些東西上。不可不察。”

    秦紹謙點著頭想了一會兒:“嗯,明白。”

    不久之後,龐大的軍隊度過黃河,浩蕩的軍勢圍向汴梁城外,將戰區的空氣都要完全的擠壓出去。十餘萬的軍隊與完顏宗望的東路軍在汴梁城外的平原上對峙,大量的斥候摩擦與小股軍隊的碰撞在九月上旬不斷的爆發開來了,而來不及撤離或是心懷僥幸的民眾的傷亡數字,也在這樣對峙的氣氛中,被不斷的往高點推上去,到十月裏會戰展開,死在這場對峙裏的平民的鮮血,已經可以染紅汴梁附近的每一條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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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20 12:40:02
第五八三章 澤國江山入戰圖(二)





     首先是空氣輕微的顫動。》.[]

    矮樹林邊的原野上衰草低伏,土的顆粒在草裏微微的顫動,而後那聲音逐漸變大了,輕微的馬蹄漸漸變成迅疾的轟鳴,陡然間,戰馬從矮林旁疾衝而出!

    一騎、十騎、百騎……奔馳的馬隊猶如衝突的洪流奔向那片原野,馬背上的騎士身材高大粗獷,穿著北麵寬大的袍子,戴著狐尾帽,正是由北麵而來的金國騎兵。飛快的奔馳之中,馬上的騎士也在嫻熟地挽弓、搭箭。

    視野沿著大地掠向前方,五百多名武朝士兵已經擺出了緊密的陣型,一根根的長槍如林般的刺出在陣型前方。部將唐煒光望著那飛馳而來的女真精騎,手中握起拳頭,高高的舉起,口中大聲說道:“不要慌!陣型不亂!貼緊了!弓箭準備好——”

    “——放!”

    一箭之地。

    箭雨飛上天空,在空中交錯而過,落往不同的方向。

    數百人的馬隊在奔馳中轉彎,在轟鳴中劃出一條巨大的弧線,箭矢劈劈啪啪的落下,有些射在盾牌上,有些紮進泥土裏,也有一小部分見了鮮血。

    唐煒光推開身邊持盾的護衛,睜大眼睛看著那女真的騎兵隊,轟鳴的洪流在前方劃出一道圓弧,抄向側翼。

    “弓箭準備!傳我號令!陣型轉向西麵——不要亂!隻要不亂,他們就拿我們沒轍——”

    前方長槍與刀盾兵的陣型轉過一個方向,再度麵對了女真的騎兵。

    “推——”

    槍林徐徐前進。在那前方,女真騎兵的洪流再次衝來,在視野的前方,化為圓弧。

    幾乎在女真騎兵射出箭矢的同一時刻,唐煒光猛地揮手。

    “放——”

    箭雨再度交錯,稀稀拉拉的落下,女真人那邊,亦有騎兵落馬。

    “沒什麼好怕的,給我看準他們,推!”

    步兵陣列挾著槍林徐徐而前。弓箭手再度挽弓。女真騎兵拉開了距離,而後又回旋襲來,發動第三次射擊,這一次對射後。女真騎兵從中間分開。化為兩股。交叉奔馳了片刻,從不同的方向包抄過來。而步兵的陣型也再度開始變化,展開的同時往中間收緊。兩邊又是一輪齊射。四百多女真騎兵彙合之後。小小的轉了一圈,終於不甘的去往視野的遠方。

    而在前方,幾具女真士兵的屍體,受傷的戰馬,他們已經來不及收斂了。

    唐煒光握緊拳手,望著那頭,手心微微的出汗、顫抖,他還在確認女真人是否真的離開。方才的幾輪交鋒,彼此的損失並不重,應對和變陣看來也簡簡單單,但是他心中知道,隻要稍有差別,自己這五百多人就會瞬間崩潰,在原野上被女真人如同羊群般的收割。

    “大人,我們勝了。”有人在旁邊欣喜地說道,“金狗被我們打跑了!”

    “呃……”唐煒光愣了愣,原本想要下意識的做出反駁,但隨後他還是點了點頭:“找人收拾戰利品,替傷員包紮。”

    他走向前方的士兵:“看見沒有,金狗被我們打跑了!他們沒什麼可怕的,隻要照操典行事,這些金狗不敢與我們硬碰!我們平日裏訓練如此之多,有什麼好怕的——”

    隨即便有人大聲道:“大人,我們沒有怕!”

    “沒錯,不過就是些未開化的女真蠻人,來一個,咱們砍他一雙——”

    有人哈哈大笑起來,唐煒光也笑起來:“好!就是要這樣,回去之後,我給你們請功!”

    軍陣之中歡呼四起。

    隨後斥候去探查那隊女真騎兵的去向,一眾士兵將原野上落下的女真人、馬的屍體拖走了。

    汴梁城外方圓上百裏的範圍內,大規模的軍隊已經從四麵八方聚集過來,核心區域的屯兵高達十七萬之眾,主要聚集在蘭考、杞縣一帶,與金兵展開對峙,而此時汴梁城內的總兵力,則在七萬到九萬之間。另一方麵,還有數萬的士兵分散在開封府的周邊,他們負責的是守禦地方,撤離人群,給女真人的掠糧隊施加壓力,擠壓女真人的生存空間。

    五百人隊、千人隊、兩千人隊,分散在這片區域的各個地方,每一天,衝突都在各處爆發,女真人的掠糧隊伍與他們相遇、展開戰鬥。一份一份的戰報,都在顯示著大戰之前摩擦的激烈……

    ****************

    “……平均每一天,兩百人以上的衝突至少在二十起以上,我們這邊百分之八十都是捷報,我覺得女真人都快投降了。”

    黃葉飄落下來,小小的車隊在樹林的道路間駛向前方,寧毅騎在馬上,正皺著眉頭低聲說話,在他旁邊的,是蘇家的蘇文定,當初青澀的年輕人,此時的臉上也有了一股沉穩在了。

    “眼看大戰在即,我想,軍中也想要振奮一下士氣吧。”

    “問題在於,這些東西其實意義不大。”寧毅道,“而且你太天真了,大戰在即……可很多人其實沒有底氣,軍方上層,童貫、高俅這些人都沒有這個底氣,李相也沒有……當然,也許不能說李相沒有,但這次他的壓力太大了,京城有八萬多的部隊,但他們一個兵都不會派出來,而外麵現在這將近二十萬的大軍如果跟完顏宗望開戰,沒人有信心能贏。大家真正等的是談判。”

    “當然這些東西我們也沒法操太多心。”寧毅沒有繼續談論大局,歎了口氣,“我最近在頭疼騎兵的應對方法,金人的拐子馬,除了有另一支騎兵對著幹,實在是很難有辦法。”

    蘇文定想了想:“軍中不是都說,步兵陣列保持得好的話。也不是打不過。”

    “那是說著好聽的。”寧毅搖了搖頭,“女真人在這邊的人數畢竟少於我們,而且大戰未開始,他們不想硬碰,都是以圓陣試探,你應付得過來,他就走人,你應付不來,他就趁虛而入,可你要追他。是無論如何追不上的。所以現在的捷報都是假的。沒有意義。”

    “女真人怕硬碰,有沒有辦法逼他們硬碰……”蘇文定道。

    “先不說怎麼逼,就算真的硬碰,也是找死。真以騎兵衝陣的話。前列是有些死傷。但是步兵陣被衝開以後,陣型自然就亂了。以現在的武朝軍隊戰力,接下來就是收割。到時候,真正的戰報多半是慘敗,眼下隻是因為女真人連這點損失都不想付出而已。”

    說話之間,陡然有人從前方騎馬疾行而來,那是竹記招攬的一名高手,此時作為探子在前方探路的,他低聲說了幾句話,令得寧毅的臉色微微變了變……

    ******************

    樹林外是一片平滑的山坡,山坡下,一場慘烈的追逃與殺戮接近了尾聲,逃散的士兵被後方飛奔而來的騎兵追上,以長刀砍下了人頭,大量慘烈的傷亡在道路的前前後後蔓延開去。

    這是一支被衝散了的武朝軍隊,有些潰兵被追趕著跑進前方一個小村莊裏,不過小村莊的人基本都已經撤離了,一些騎兵衝進去,過不多久,在村子裏放了一把火。

    一些騎兵在外麵的道路上搜刮著屍體上的油水,但動作很快,軍隊帶著的少許難吃的幹糧也是很快便被他們扔了。看起來這些騎兵還有事,聚集起來之後,往回頭的方向奔去,下午的陽光裏,一名女真騎兵歡呼著將人頭扔上了天空。

    騎隊遠去了,過得一陣,寧毅與齊新翰等幾名護衛的身影才在林子的邊緣出現,他能夠知道,自己是遇上了捷報之外的百分之二十了。

    幾人從草坡上下來,查看著是否還有幸存者,當終於在路邊的草叢裏發現一名瀕死的傷員,聽到他說出的話後,寧毅微微愣了愣,將目光望向女真騎兵遠去的方向。

    但這時候,他也沒有任何辦法……

    女真的騎兵奔回數裏之外,一支上千人的百姓遷移隊伍,被他們的一部分人圍在這裏,此時,女真人逼著他們交出身上的包袱、財物、米糧等東西,已經接近了尾聲。眾人交出的東西在陣列前方堆成了一座小山……

    *******************

    田阿山覺得自己手腳冰涼,全身都在發抖,他覺得自己可能要死了。

    妻子在旁邊抱著他的手,一直在低聲哭泣,她哭泣又不敢發出聲音來驚動女真人,所以也一直在抖啊抖。

    當女真人驅趕著他們交出財物米糧時,他們過去將包袱和身上的金銀都扔在了那座小山上,然後聽見旁邊的女真人說了一些什麼,他愣了愣,然後對方重複了一遍,他挺清楚對方在用漢話說:“你們脫衣服!”

    “什、什麼……”

    “脫了衣服,誰知道你們是不是藏了東西在身上,還有你們,所有人,把衣服脫了!”

    有女真人恍然交道:“沒錯!沒錯!”

    然後是哄然的大笑聲。

    田阿山愣在了那裏,隻是下意識的搖頭,下一刻,那女真人不耐煩地過來,將他的妻子拉向一邊,嘩啦一聲撕開了她的衣服:“脫衣服!”

    “啊——”的一聲,女子瘋狂的尖叫起來,田阿山下意識的揮手過去:“你們幹什麼,你們不要……”不遠處一名女真將領陰沉著臉已經走了過來,刷的便是一刀,然後一腳重重地將田阿山踢飛。

    田阿山看見自己的雙手飛了出去,鮮血噴湧,那名女真將領的刀從妻子的背後刺穿出來。

    “你們幹什麼!不要拖延。”那將領用女真話喊道,“殺——”

    “是!”

    四百多名女真騎士同時抽刀,往人群中砍殺進去。

    ……

    激烈而沸騰的時間隻持續了片刻,聲音便漸漸的沒有了。女真人各自收拾起戰利品,看看下午的日頭,往牟駝崗的方向回去。不久之後,他們在回程途中遇上一直武朝的千人隊,雙方對峙片刻,女真人扔下一些重的物件以及幾輛大車,隻帶著貴重易攜的財物與米糧,往側麵跑掉了。

    不久之後,寧毅在諸多情報當中,看到了這一份捷報。說的是女真人殘忍屠殺一支上千人的平民隊伍。劫掠財物後與武捷營一支側翼部隊相遇。雙方鏖戰之後,女真人落荒而逃,這支部隊奪回大量財物的事情。

    這樣的勝敗,每一天都在激烈的上演。

    ********************

    太原。秋風瑟瑟而來。

    秦紹和從城樓中走出來的時候。下意識的咳了幾聲。裹緊了衣服。

    城牆上全是站崗的士兵,裏裏外外的,是無數戰鬥後的痕跡。殘留的血跡,火焰燒過的痕跡,被石彈砸過的痕跡。城外,女真人的營帳延綿開去,隔著厚實的木牆,可以看到士兵在其中走動的身影。一個多月的攻防已經結束好幾天了,看起來女真人已經打算做長期的困守,不再強攻。此時走在城牆上,士兵之間,秦紹和便忽然有種天地都安靜下來的感覺。

    一個多月來的反複攻防,難以想象那是何等巨大的壓力,城牆數度被突破,又數度被強奪回來,好幾次秦紹和都以為太原將要淪陷。在城外的完顏宗翰早已做出了太原破城後要殺得全城雞犬不留的威脅,但最終,這座城牆仍舊被牢牢地守在了這裏。

    雖然在第一次的身先士卒後,秦紹和便未曾真正操刀廝殺,但在城牆上,他依然受了幾次傷,此時身體瘦下去很多,身上散發著藥味,有一種風吹就倒的錯覺。但唯有眼神已經變得比往日更加安靜和堅定,那是在身邊倒下許多人後,因“死亡”而積累起來的東西。

    他遠遠的,安靜地看著女真大帳所在的方向,而這一刻,他其實也明白那種天地都安靜的感覺到底因何而來。

    太原已成孤城了。

    攻城戰的後半個月,女真一方,指揮戰爭的並非宗翰,而是其麾下大將銀術可,宗翰則帶著另外一些部隊,在半個月的時間內,蕩平太原附近的所有城市,將如今的太原變成了孤城一座。

    但它也像釘子一樣,將女真人的西路軍釘在了這裏,使其根本不能安心南下。

    旁邊有人過來,是同樣身上帶著藥味,身形消瘦的李頻。不久前秦紹和曾經嘲笑過他,說文人就是孱弱,李頻是被累得病倒了,不過即便生著病,他還是在準確地對他的工作負責,而同樣身體不太好的,還有負責煽動了許多人上城牆的成舟海。

    “秦大人,糧食已經集中點完。”李頻道,“庫房裏基本上還有可供城裏人吃三個月的糧食,若從現在便開始節省,咱們半年也拖得下去。”

    “足夠了。”秦紹和笑起來,“外麵消息斷絕時,我知道幾十萬人都在往汴梁聚集,隻要能解汴梁之圍,太原之圍自然就解了。女真進軍迅速,攻勢如此之強,便得速勝,照我看啊,他們拖不過這個冬天的。咳咳……你我啊,便隻好在這太原,跟粘罕他們耗一耗了。”

    “卑職有幸。”李頻拱手笑了笑。

    “不打不知道啊。”秦紹和背負雙手,望著天空,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若非此次守城,秦某也不知道,某竟然如此能打仗,竟然……能守住這座城……”

    他的聲音變得輕了一些,說到後來,想起的卻是他看著死在這城牆上的許多人了,這些人中有官兵有平民,一個月來的戰鬥太過激烈,他的身上也時常染血,時常在奔行間跨過一具具的屍體,甚至摔倒在血泊中,在當時,他來不及看這些死者,現在反而想起來了。

    這座城,終究是他們守住的……

    秋風凜冽的襲來,冬天就要到了,等到大雪封山,即便是冰天雪地裏走出來的女真人,也很難在這樣的天氣下展開攻城戰,到時候,太原城的情況,或許又能緩解許多,秦紹和心中稍稍的放鬆下來,他知道,隻要自己釘住了女真人的西路軍,就足以大大的緩解京城的戰局。這一切,城內無論是秦紹和、李頻、成舟海,還是眾多的將領,官員,心中都能夠明白。

    他們將做到了不得的大事了。

    而由於消息的封閉,秦紹和並不知道,此時在折可求與劉光世的帶領下,作為武朝最強的西軍一部,已經在天門關與完顏宗翰展開了廝殺。他也並不知道,與此同時,京城外圍的對峙當中,朝廷內部,正在商議完顏宗望提出的割讓太原等地以和談的條件。

    他也不會知道,這短暫的平靜與輕鬆,就要成為漫長的地獄的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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