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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duol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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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憤怒的香蕉 】贅婿 (連載中) [複製連結]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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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30 10:22:36
贅婿第四集 盛宴開封 奠基完成,紀念一下,大家可以看看這個。




     主要是沒想到556章碼了七千八字,看時間時,一點半了,又是月底,給自己發個單章吧,也有點話說。

    這個月的更新逐漸加快了,就我自己來說,對眼下的速還是很滿意的,之所以能夠加快,有感覺當然是一個籠統的說法,最主要的,在於這本書經過兩多萬字的堆壘,終於能夠將一個基礎打牢,更多的,更大的東西,可以在上麵進行建築了。

    我在開這本書之初,常有人對我進行論斷,香蕉適合哪種題材,不適合哪種題材,又或者這書該是哪種題材,不該是哪種題材。實際上,這類論斷也是通過我之前的寫作內容來估測的,然而這本書本身並不那麼簡單,曾經說過,如果要分類,也就是一個人回到古代,經曆的一係列事情,如果可能,我希望大家能感受到一整個人生,一整個世界。

    對一些人而言,所謂的大局,又或者宏大的世界,在於一場戰鬥投入了多少多少萬人,甚至一座城市有多少多少億人,可對我來說,數字是無所謂的。所謂宏大,在於一個世界有多少的活人在裏麵,有多少人的命運栩栩如生,能不能真正讓人在眼前看到這個世界,一個人的隊伍裏,若有十個形形色色的人,便遠比一億人的互相衝鋒宏大,所以我寫書,總是習慣性的由!長!風!.,由一至萬,當然,由於我之前沒有寫過這樣的題材,所以有些人並不信任,或是沒看過這類題材,也並不理解,我也隻能在寫了以後,才能說出來。

    如今雛形已經開始出現,能看到現在的讀者,應該已經能夠感受到它,這是兩多萬字才打好的基礎,寫這本書,也真是傷了腦筋,要了小命了,而由於基礎已經打牢,一些早就在醞釀的東西,醞釀了好幾年的東西,終於可以漸漸開始出現,這應該也是速可以維持一下的主因,接下來,希望能一直維持下去吧。

    在月底感謝小附同以及大家,很多很多人的打賞,很多很多人投下的月票。在月初的時候,一個看這本書很久的火靈空同做了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我看他在更新之後打賞10000起點幣,一直到打賞成了盟主,我當時就想,該不該加更感謝一下,或是慶祝一下呢,可惜速隻有這麼快,加更是沒辦法了,本想在某一章的後頭說聲謝謝,可我碼字的時候專注,書以外的東西,往往在發章的時候根本想不起來,到現在了,說聲謝謝吧。

    當時給我的感覺,其實是謝謝大家的很多人,所有人,我對於寫書的態一向是這樣:在任何人麵前,我都敢理直氣壯地說,我寫書比任何人都努力。但我也明白,選擇我目前的方式以後,會被一部分讀者拋棄,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所以,感謝所有支持我這樣走下來的朋友。為了這本書,哪怕是僅僅為了現在這個想對完美的基礎,付出的真是多了:朋友、讀者、買斷的機會、身體的健康、情緒的焦慮,更多更多的小錢錢,包括一些出書的機會,做遊戲的機會,也是因為這種慢更而失去的,因為有時候,那些東西都擺在眼前了,我唯一的問題,也就是更新了。

    但沒有就沒有吧,其實到555章天地如爐,萬物為銅寫出來之後,我才能夠感受到基礎終於成型的感覺,一切都是值得的。但這也隻是個奠基,接下來還將有巨大的轉折,會有更多更宏大的劇情,當然,也仍舊會將他們與溫馨的情節,珍貴的感情之類的東西結合起來。

    哦,對了,這不是單集小結,第六集還有一半呢。

    能夠經受無數的誘惑,和無數令人頭腦崩潰的痛苦,做好這個基礎,是我最自豪的事情了,以此單章紀念一下。

    順便求票吧,月底的,下個月的,如果能多更一兩個月的時間,咱們就搶槍月票前十,如果能接著更新半年,咱們就……呃,咱們還是先看好眼下吧^_^

    請大家投月票給我!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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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3 07:54:25
第五五七章 相聚之秋(上)

    景翰十二年八月底,武者雲集的京城辦完了武狀元試。原本為了配合上半年發出的招安詔,這一次的武科舉考試聲勢隆重無比,然而隨著七月底完顏阿骨打的死訊傳來,京裡的風聲忽然有了變化,幾次破壞治安的衝突被掀起在檯面上,開封府出動抓了些人,關於不可姑息習武之人作姦犯科的討論聲音,也在文士之間傳起來了。

    這些事看似與武狀元試並沒有太大的關聯,一切都在如常進行,隨後,一位掛名在御拳館,名叫韋三念的男子斬獲這次武狀元試的頭籌,跨馬遊街後,等待著發派職務,外頭的呼聲,就已經在開始平靜下去……

    “……虎頭蛇尾了啊。”

    馬車朝前走,即將接近汴梁,寧毅看著發過來的情報,微微嘆了口氣。武狀元試後,各個武舉人的安排還沒有發放,但大致的安排、將給予的職務等等等等,相府這邊已經有初稿了。

    這一次武舉的參與者,應選者,大部分都來自於北面,有不少也是招安詔的獲益者。為了鞏固這次招安詔的作用,使恩自上出,讓這些人不至於忠於某個勢力、某個人,而能夠忠於皇帝和國家,才舉行這次光明正大的選拔。

    原本在這次選拔之後,其中的大部分人都將受到重用。通過“天子門生”的名義,給予實缺、實權,甚至於在北地的某些地方、某些方面,凌駕於文官之上的自主權力,以期待他們在此後的事情裡發揮大作用。不過在這一份情報裡,所有的安排。都被大幅度的調整了。

    政治本身是個極微妙的事情,大臣之間互相對立,互相搶人,皇帝與大臣之間,許多時候也是對立的關係。如何讓這部分的武官忠於君而非忠於人。需要極多的手段安排。否則你用大力氣捧起一個人來,卻只便宜了某個大勢力,那便極不符合制衡之道。

    在完顏阿骨打死前,皇帝也是有這個心氣和想法的,然而當死訊傳來之後,他就明顯地往後退了一步。因為文官的力量開始反撲。最初的默契已經失去,各方面的官員在試圖回壓武將權力的同時,也已經在拉攏這次中舉的一眾武舉,再要按照原計劃推行,付出的精力、需要制衡的黨爭。就已經變得很麻煩了。皇帝也看出了問題的所在,就乾脆的將這次的武科舉後續打下、打散,依舊按照此前的步調來。他圖麻煩退後一步,下面就是翻天覆地的變化。

    “還沒開始分配,文官系就開始動手了,也真是做得出來……蔡府的大教頭跟韋三念在礬樓暗中搭了搭手,韋三念聽說吃了個暗虧。嘖嘖,蔡京啊……”

    看著情報。寧毅搖頭笑了笑。一旁的祝彪撇了撇嘴。

    “蔡京府上那個大教頭我也見過,與我頂多也就高個一線,真交手的話。時間不長分不出勝負,這武狀元也挺好當的嘛。我在京城的話,看來就是我了。”

    寧毅笑起來,將情報翻過一面:“天真,你可知道,周侗周宗師也參加過武舉人考。後來只是個武進士。他坐鎮御拳館,一路打到天字教頭。名動天下,可最後想要補個軍隊實缺都難……”

    祝彪摸了摸後頸:“那我現在……不也有後台嗎。”

    “倒也是。”寧毅放下情報想了想。“你若真去考,還真能拿下武狀元,至少相府肯定是支持的,拿下以後,也有實缺可以補。”

    “哈哈,還是算了。我見了這麼多事情了,軍隊怎麼樣,我還不清楚麼,去了也是被那些指手畫腳的文官壓著,不如現在逍遙自在。”祝彪說完,又道,“不過,寧大哥你原本就在宣傳江湖上的俠義之事,這次武狀元試也很重要,眼下被壓回去,之前的辛苦,豈不白費了?”

    “武狀元試原本就不重要。”寧毅搖了搖頭,“不管做好做不好,我都沒對它有太多的期待。對俠義的宣傳才是重點,我們藉著這陣風起來了,現在雖然受了點影響,但看起來,影響倒也不是太大。”

    他將手中情報的一張遞給祝彪:“這次瓜分武狀元試的果子,大家都在使力,蔡太師老了,要的是文人的地位,其餘的人,大都為自己的家裡想想,拉攏、打壓一起來,李相、秦相是想要北方真正起一道防線的,這是譚稹的政績之一,他也希望武官多少能起來一點,到頭來,那些人也不得不給點面子……”

    他笑著:“打壓武將,而不會趕盡殺絕打壓習武之人,秦相在的情況下,對我的竹記宣傳,他們反而會保持無所謂的態度。這也算是顧及秦相的面子問題。武舉人試雖然一塌糊塗,但我們算是沾了光的。不過……”

    他說了這幾句話,看到一頁情報時,眉頭陡然皺了起來,略看了一陣,吸了一口氣:“秦檜……”祝彪好奇地往這邊瞄瞄,寧毅將那頁紙給他看,目光轉向車內另一名處理密偵司信息的幕僚。

    “羅謹言的詳細情況,目前如何?”

    那幕僚拱了拱手:“我們確信,當晚已經死了。”

    馬車一路向前,不斷的輕微顛簸中,寧毅沉默了片刻,手指敲打著下方的座椅,然後道:“他的妻兒呢?怎麼樣了?”

    “暫時沒有確切的信息,我們認為也可能死了。”

    “不要認為,要確定。”寧毅道,“立刻著手去查這件事,如果人還活著,嘗試制定一份營救計劃,但也必須巧妙,不能讓秦檜知道是我們幹的……此事要謹慎,立刻去辦。”

    “是。”

    那幕僚拱了拱手,直接掀開帘子,從奔行的馬車上下去了。他從回歸的車隊裡分了一匹馬,奔向遠方。

    祝彪看完了手中關於羅謹言的那份情報,手掌拍在位子上:“這老狗。”隨後又皺眉望向寧毅。“不過,寧大哥,我們現在跟秦檜動手,有些早吧,萬一打草驚蛇。會不會得不償失?他在官聲上名譽是極好的,而且羅謹言已死,證據也沒有了,就算有他的妻兒,恐怕也已威脅不了這傢伙。”

    寧毅笑著望向他。祝彪其實是個耿直之人,見事不平。對他個人來說,肯定只是憤慨而已。只是在密偵司中混了這麼久,他也已明白大局的道理,眼下的擔心與其說是為他自己,不如說在為寧毅和整個密偵司。

    “我不是羅謹言。對秦中丞,不打擂台當然好,真打起來,也未必就有那麼可怕。如果真能救下羅謹言的妻兒,暫時是沒有用的,但也許可以當做一個伏筆來用,往後總有用得上的地方。既能讓人心安,又可能有好處。何樂而不為呢。”寧毅坐在那兒,看秋風偶爾捲起的帘子、帘子外晃動的路的景象,“不過對你我來說。看多了這種東西,最重要的我覺得是……且惜眼前人吧。回京之後,放你幾天假,多去跟王家的那位姑娘轉轉。不用多想。”

    “知道!”祝彪爽朗地揮了揮拳。

    寧毅將目光望向車簾的另一邊,有些話他說了,有些話終究沒說。秦檜這樣的人。嘴上說著迫不得已,實際上做起事來。是很果決的。

    世界上最可怕的通常都不是那些單純行惡的壞人,就像是幾年前在江寧船屋裡綁架他的楊翼、楊橫兄弟。嘴上說得再狠,他們心裡還是認為自己在做壞事,只是覺得不狠就活不下去。這種“做壞事”的自覺,是一個社會普遍的道德價值決定的,這類人對整個世道的破壞通常還不算強。

    而唯有那些有哲學修養,有思維方式,自認萬事有理的人,才會讓自己做起事來毫無猶豫,因為他們會從邏輯鏈條的根本上扭曲道德觀與價值觀的評判概念。埋伏在秦檜身邊的監視者說羅謹言最後指責秦檜的“迫不得已”,看起來,人在世間,什麼事情都迫不得已,然而一旦真心接受了這種迫不得已,做起惡事來,他們會比行善更為堅決,更有主觀能動性。

    因為已經找到充分的理由了,事情就只能做了,他們可能有淺層的負疚,卻通常不會再有猶豫。

    ……那位羅謹言的妻兒,可能已經死了吧

    寧毅的心中,實際上是有這種推測的。只不過因為還是推測,他也就沒有說出來。

    風兒吹過接近深秋的驛道,馬車的窗簾外,舞過了秋日裡的黃葉與黃花。汴梁城外,行人漸漸多起來,行駛途中,又有人過來與他們匯合。隨後車隊中段的幾輛大車脫離了隊伍,去往汴梁近郊的鄉下。

    道路曲曲折折,蜿蜒一陣,與周圍的小路匯合又分開,偶有溪流,遠遠的能看到老舊的水車。秋分過去,田裡的稻子早割了,剩下黃色的水稻茬。幾輛馬車在遠遠看到前方村莊時慢了下來,寧毅下車時,黃葉從路邊的樹上飄下來。

    不遠處的岔道口,有行人從那邊過來,前方的是幾名女子,其中有持了兵器的女俠客,後方也有幾名隨從。

    只是前方為首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的美麗女子,她的面容柔美、知性而又精緻,身著一襲白色的秋裝,足下的繡鞋也是白色的。看起來像是十足的大家閨秀的氣質,秋風吹過來,將一縷髮絲吹在她的臉上,陽光柔柔的照下來。

    她在那邊定了一定,然後便朝著這邊奔跑過來了。

    要是以前,她是不會這樣跑的。

    聶雲竹,這位與他在江寧相識、相知,經歷了許多事情的聰慧而又嫻靜的女子,到得此時,與最初見時的她,也有著些許不一樣了。

    她跑到近處,步伐才停了下來,胸膛起伏著,微微揚起的臉上,清澈而喜悅的目光望著寧毅,寧毅已經過來,直接將她抱了起來。

    她頓時便有些手足無措了。

    周圍的馬車邊、道路旁,眾多下屬們微笑地看著屬於小夫妻間的這一幕,對於自家老闆驚世駭俗的行為,他們早就見得慣了,並不出奇。

    只是有些人還是會微笑著,自覺地回過身去……

    不久之後,汴梁城,礬樓的院子裡,一名女婢也走了進來,看著房間裡正在閒坐插花的師師姑娘,說了一句:“姑娘,聽說寧大爺回來了。”

    “嗯。”師師隨意地點了點頭,繼續完成手中的插花,不久之後,一副乾淨俐落的作品在桌子上成型起來。

    她雙手撐在地板上,讓身子往後仰,悠閒地看著自己的作品。感受到門外庭院裡照射進來的陽光時,她仰起了頭,微微的眯著眼睛,感受著這股溫暖,像是秋天裡正在曬太陽的貓。

    這一年的夏天過去時,她也正式地回絕了周邦彥想要迎娶她的提議。此後雖然也陸續有人提出這樣的要求,令她在“贖身”“嫁人”的話題裡炙手可熱起來,但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最好的可能性,或許已經過去了。

    未來會怎樣呢?她還沒有解答。

    但或許有人會有些說法。

    她想要找他談談。

    這樣子眯著眼睛,過了一會兒,房間裡陡然傳出砰的一聲,丫鬟過來看時,她家姑娘正捂著後腦勺從地板上坐起來。秋天的陽光在房間裡投下明亮的分界,她家姑娘就坐在那分界之中,美麗而又可愛地眯起了一隻眼睛,朝她抿了抿嘴。

    真像是一隻魅惑眾生的貓啊……

    就連跟隨在身邊很久的丫鬟,此時也不禁愣了愣神,然後捂著嘴唇笑了起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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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4 07:56:55
第五五八章 相聚之秋(中)

    秋風捲起葉子在汴梁城內的街道上跑,有些葉子落在路旁的河道裡,不斷點出微微的漣漪來。于和中與偶遇的陳思豐一面在酒樓上閒聊,一面將目光望向了下方道路上的夫妻倆。

    一襲青袍的年輕書生,與一襲白衣的清麗女子,一面並肩而行,一面輕聲交談,看起來也是一對感情甚篤的年輕夫婦。不過,于和中是認識那書生的,因而也知道,他身邊的女子,實際上倒也只是小妾身份。

    秋意漸濃,但溫度還沒有轉涼,汴梁城的街頭行人不少。驚鴻一瞥之中看到這對夫妻,于和中心中的想法很難說清楚,他正在與陳思豐閒聊,思緒稍稍斷了斷,閃過“他回來了”的念頭,但隨即,又將與陳思豐在說的話題接上了。

    陳思豐也是認識街上的書生的,但不知出於什麼心態,于和中並未提醒他。兩人算是兒時友人,不過來到汴梁之後,發生的聯繫,大多因為師師。此時兩人都已成家立業,也都在京中有一份小官小吏的職務,來往卻並不頻繁,今日算是偶遇,但兩人的話題,也都是在家長裡短瑣瑣碎碎裡轉,直到聊得差不多,才會有人看似隨意地提提。

    “……她夏天裡拒絕周邦彥,就已有些奇怪。”

    “……師師的心思,本也不太好猜。”

    “……最近跟她提親的倒有許多,但她也都拒絕了,莫非想要出家不成。”

    “……倒也不是毫無可能。”

    兩人說著搖頭低嘆。又將話題轉開一陣,陳思豐道:“她與立恆,倒是關係不太一樣。”

    “立恆太厲害,做的事情,你我都參與不了,師師有事會找他商量,也是有道理的。”

    “你覺得,師師是否想嫁他?”

    陳思豐的問題隨意,于和中也是隨意地笑著:“立恆雖然厲害,但他們之間。看來又不像。”

    “嗯。立恆家中那位娘子很厲害。”陳思豐點頭。

    “嗯?”

    “就是那位叫做蘇檀兒的,立恆最近不在京中,她幫忙打理竹記的生意,我聽人說。她與左厚文正面交了一次手。最後有人出面。兩邊打了個平局。具體的過程我不清楚,但後來又挖出很多亂七八糟的事來。”

    陳思豐在京中的官員品級比于和中這個戶部小吏要高,有些內幕。知道的也比較多,這時候搖了搖頭:“聽說當初立恆夫妻過來京城,左厚文就曾打壓她家中的布行,如今才區區的一年時間,兩邊已經可以直接交手了,而且還是立恆不在京的時候。那女人,看起來年紀不大,也才是一個兩歲孩子的娘,實際上可真不好惹。”

    “這麼說來,師師若真要嫁去寧家,可有好戲看了。”

    “如于兄所說,事情不像,我想師師也不至於如此不智。”

    兩人此時說起這事,都是平靜淡然,只是說話之後的心情如何,就只有自己清楚了。不多時,偶然相聚的兩人約好了日後見面,接著分道揚鑣。陳思豐先走,待到他離開了,于和中才下樓。

    他嘆了口氣,一路散著步,去往礬樓的方向。道路邊是各色各樣的行人,先前看到的寧毅與他的小妾雲竹,此時已經不知回了哪裡,陳思豐也不知去了哪裡,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去了礬樓那邊能幹嘛。

    早些天的時候,找了個機會,他也跟師師求親了。開口的初衷基於一時腦熱,也是常年以來心中的一個執念,但開口之後,他就知道事情不可能有肯定的答覆。師師的拒絕很委婉,也很照顧他的情緒,談不上很丟人,然而……一切都隨著秋天一去不返了……

    這麼些年來,從曾經的意氣風發,到如今的成家立室,娶了妻子、生了孩子,生活談不上十分有趣,但好在還有師師。他、陳思豐等人一塊伴著她,一塊長大,一塊聚會,一塊慶祝,即便成親了,只要還有這類事情,生活就算不得完全沒有色彩。然而,一切都有盡頭。

    在乏味的妻兒身邊,他是找不到在礬樓的感覺的,最重要的是,不可能找到在師師身邊的感覺。然而最近兩年來,越來越明晰的感覺是,師師終究得嫁人了。一旦她離開,所有的東西,恐怕都會像鏡花水月一般,蕩然無存。

    到那個時候,能證明之前的自己曾經存在過的東西,在哪裡呢?

    他在礬樓外站了一陣,微微抬起頭時,有冰涼的雨滴落在他的臉上了。

    真是天涼好個秋……

    **************

    秋雨忽如其來,降在汴梁城裡,綿綿陌陌地下了一整晚。第二天上午,雨雲仍舊遮蔽天際,使得城裡的光芒都暗了幾分。師師來到寧府之中時,院落之中的一些房間仍舊亮著燈,在雨幕之中,燈火顯得濕潤而溫暖。

    接待她的是蘇檀兒,作為家中大婦,此時乍看之下,她並沒有給人太多的壓迫感。論身形,她比雲竹稍稍矮一點點,頭上是素淨的婦人髻,一身秋日的青裙,其上綴了花朵。雙手微微握起,放在兩邊腿上。一般來說,雙手如果放在一起,會比較有拒人千里的感覺,但分開來放,就顯得並不設防,有些柔和,甚至於顯得有些青稚了。

    但師師還記得,前幾次見她的時候,她並非是這樣的。她能夠在寧毅不在的時候去礬樓跟李媽媽談生意,從容之中絲毫不落下風,能夠在運籌之中控制著竹記的勢力跟左厚文打了個對台,師師有一次出城祈福時曾在大興寺外的階梯邊見到她,女子蹲在地上,伸出一隻手讓名叫寧曦的孩子跑過來,她身形並不富態,有些地方看來還有與少女無異的單薄,笑容也溫暖柔和,但師師知道,這女子的身上有力量。

    但在此時,她將一切都收斂起來了。或許是寧毅已經回家了吧……想來也知道發生了什麼……

    “……立恆一大早就趕去相府了,不過今天應該沒有很多事,會很快回來。現在又是大雨,師師姑娘留在這裡等一等他吧。”

    溫暖的燈光與籠罩一切的秋雨裡,檀兒是這樣說的,隨後,讓人奉了茶點上來……

    相府,書房之中,寧毅與秦嗣源、堯祖年、紀坤等人碰了頭,打過了招呼。

    “……那個叫做羅謹言的,入獄之後,便畏罪自殺了。說起來,立恆對秦會之,還真是有先見之明……”

    話題算是先從閒聊開始,說過之後,眾人的情緒不見得高亢,臉上各自露出複雜的神色,或沉默、或微微冷笑。過了一陣子,秦嗣源才笑了起來。

    “不管怎麼樣,立恆總算回來了。坐、都坐,事情可是積累一大堆了,都來商量一下吧……”

    卷積的雨雲一直延綿,越過千百里的土地,到這片大地的南面,一個叫秦口的小鎮旁,雨在落,滿地黃葉堆積。

    鮮血流淌在水裡,旋即被沖淡了。上午,雨中的長街,一個背著包袱的身影立在那兒,面對著街道那頭由四名漢子抬著的綠呢小轎。

    被單手拉在背後的包袱長長的,刀槍劍戟,各種兵器在其中露出鋒芒來,不遠處街邊的牆壁上,有背負鴛鴦雙刀的女子,緩緩的在土牆上走過來。

    這裡是大光明教的一處據點。

    “陳凡。”綠呢小轎之中,老嫗的聲音緩緩念出這個名字,“你真的活膩了。”

    “司空南。”雨中,名為陳凡的男子面對著這位在江湖上成名數十年的女宗師,笑著開了口,“你說過的,人在江湖,總是一代新人葬舊人。你也許搞錯了,我們夫妻不是被你截住的,這次我們專為你來……為我師父報仇。”

    “方七佛……”司空南說了這個名字,“為他報仇,你覺得你武藝夠了?”

    “我不知道。”陳凡背著那包袱開始往前走,“但是你已經老了,我還年輕……我不會給你老死的機會。”

    腳步踏過流水,肅殺的氣氛,已經在周圍凝固。陳凡身上的衣物早已被雨水打濕,然而其下的身形勻稱剛猛,每跨過一步,都顯得更加沉穩和堅定。片刻,他偏了偏頭。

    “哦,對了,有件事我覺得應該跟你說。師父有時候會跟我提起接掌摩尼教的事情,他一般不說你,但如果有時候非得提起,我覺得他對你的心情很奇怪。我覺得他喜歡你。這是你們老一輩的事情,聖公已經走了,師父走了,你也要走了,但是在入土之前,我還是覺得有必要告訴你這件事。”

    綠呢小轎那邊沉默了片刻。

    “不過我現在覺得,師父的品味真是不怎麼樣。因為我上次見到你就想說……老太婆,你真是醜極了——”

    怒吼聲發出,身後的包袱朝著前方用力擲出的瞬間,那綠呢小轎之中,有身影撲出來:“放肆——”

    布匹展開,刀槍劍戟、斧鉞鉤叉、鞭鐧錘撾……各種武器飛上天空,司空南的身影斬裂了雨幕,衝開兵器,半空中,猶如遠古妖魔凶戾至極的一道揮爪痕跡,呼嘯而下!

    陳凡也已經直衝上來,接住撲向他面前的第一樣兵器,下一刻,攻勢猶如狂怒的龍捲颶風,與司空南碰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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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5 08:19:06
第五五九章 相聚之秋(下)        
        
        雨漸漸小了。

        相府書房中的會議,進行了半個多時辰,也就漸漸走出正式的內容,變得隨意起來。

        對於相府之中的這些幕僚們來說,各自有各自負責的方面,眼下到了這個階段,大部分的問題,也都不是概念上的,而是諸多具體事項的推進和結合。這次的晨間碰頭,主要也是因為寧毅的歸來,大夥兒說說近況,然後看看有沒有什麼可以溝通配合的事項。

        寧毅目前在相府之中管理著資金,管理著輿論宣傳的萌芽,也管理著大量商場上的關係——雖說資金算是相府私產,輿論的萌芽並非相府主抓的事情,商場上的關係也都只能說是私下裡的來往,所有的事情都拿不到官面上去,但相府之中許多正事的推進,還真的需要這種私下裡的牽連來插手。寧毅與眾人的配合,也算是駕輕就熟了。

        當然,在他沒有回來之前,眾人與寧毅這邊的配合就沒有出什麼簍子,此時他回到汴梁,這些東西當然也只是一個招呼,讓他心中有數。實際上,最近這段時間以來,武舉人試的結果就要出現,大家明裡暗裡的搶人,試圖將合適的人一個個推到合適的位置上,能拉攏的就拉攏,不能拉攏的,也會分析能不能威逼利用,樁樁件件、明明暗暗的瑣碎,但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就只能按照現有狀況去做,不做,就只會更加糟糕。

        必要的事情談完之後,大家坐下來喝茶閒談。說起金國的局勢,大家也覺得有些撲朔迷離。

        「……阿骨打才死,吳乞買繼位後,放下征戰,穩固朝政,這是眼下可以看得到的。如今朝堂之上說法芸芸,有人相信,吳乞買穩下朝政之後,便要對我武朝發難,堅持趁金國根基未穩。大量收攬遼國餘部。也有人相信,金國核心軍政成員都不足,無力南侵,但若是我們做得太過分。就逼得金國毫無選擇。因此。眼下伐遼已畢。我們兩方當以誠意,開始做生意了。唐欽叟,耿希道等人皆持此觀點。能影響到朝堂內外的幾支大勢力,也都是如此鼓吹,認為接下來的一年,將是決定日後雙方態度的關鍵時刻,其實也是有道理的。」

        堯祖年說完這些,喝了一口茶。秦嗣源在書桌後倒是接著說了下來。

        「畢竟現在,咱們也很難看清楚,金國接下來會怎樣去走。之前的許多事情,我與李相有過反省,如今對於這些小打小鬧,反倒有些厭惡。你的力量足夠,原本想打你的,也會過來做生意,力量不夠,再跳來跳去,本有善意者,也會覺得非打你不可。只是如今的朝堂之上,這類的想法很多,聖上也有些傾向……」

        老人頓了頓,拿起茶杯來:「阿骨打死後,繼位者並非嫡長子,而是兄死弟繼。此事近乎禪位,並非正常傳續。我等也有過瞭解,金國之中,其太祖一系的力量還是很重的,包括宗翰,包括希尹,都是金國之中最為能征善戰、舉足輕重之輩。便有好些人趁機上書,奏請聖上以此為引,對此時的金國下手。這些投機之人,最是可恨……」

        寧毅吃著糕點:「無論如何,不管未來有沒有打的可能,千里縱深,一戰之力,總是要有的。」

        「任誰來看、來說,都該是有了,但觀及往時戰例,卻又都沒什麼信心,不知該準備到何等程度才好啊……」

        金滅遼、再到阿骨打死後,一切的局勢,都顯得有些虛幻。對方會不會打過來,是個奇怪的問題。因為無論從何種方面看,雁門關外的燕云六州,數萬的軍隊,再加上不斷擴大的郭藥師所部常勝軍,就已經足夠對抗一次大型戰爭。而在雁門關內到京城的距離上,包括正規軍隊、包括董龐兒這類的招安者、再包括這次譚稹招安詔後壓在千里土地上的軍隊編制,幾十萬的數量,如此龐大的陣勢,乍想起來,大部分人都有種錯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預防什麼。

        可是從另一方面想來,遼國摧枯拉朽地倒下,武朝內部本身的諸多弊端,可以說的、不能說的各種理由,如果加起來,竟沒有人能夠在「對抗金國」的命題上,產生太多信心。

        一切都太快了,金國在幾年時間內推垮了遼國,已經變成武朝的真正對手。而無論哪一個命題:打你、不打你、打得過、打不過——哪一個結論都存在過多的理由和過多的破綻,因為因素太多,反倒哪一個想法都無法推算,甚至顯得荒謬。

        就像是這次,武舉結束之後,大家開始操作佈局,相府試圖在這種混亂的狀況中,仍然能在北方鞏固起一條防線來。可是一方面,真有必要做這麼多嗎?從雁門關開始,這條巨大的防線無論防禦的是誰,應該都夠了。而在另一方面,這樣做有意義嗎?因為看起來,整個上千里的防線,看起來又都不怎麼靠譜,你鞏固一個再牢固的氣泡,最後也只是一個氣泡而已啊。

        一旦開始考慮這個問題,眾人都會覺得自己站在一條劇烈波動的線上,往哪一個方向去都有可能,往哪一個方向去,都會以摧枯拉朽之勢一沖到底。大夥兒就像是在為一件虛幻的事情,在做虛幻的努力,並且等待著它凝為真實的那一個瞬間。

        而若真要理智地想到最後,一切都源於一個理由:刺刀要見血了,無論降臨下來的宣判是什麼,接下來能做的,恐怕都不多,無法起到決定性的作用了。

        「秋天要過了,走覺得有種盡人事的感覺。」走出房間之後,在屋簷下,覺明和尚跟寧毅閒聊了兩句,微微笑了笑。寧毅便也笑了笑:「應該還有時間。」

        「世情湯湯啊。好些年前。大家在一塊說起遼國局勢的時候,不會想到今天的這種局面。骰鐘就要揭開,不知道是通殺還是通賠啊。」中年和尚看著簷下的水線,「不過,立恆樓中說的書,很有些意思,我喜歡武俠的。」

        「哇哦,想不到大師這麼俗氣……」

        寧毅笑了笑,堯祖年從旁邊走過來,一同站到了屋簷下。笑道:「這和尚本來就不怎麼高明。」

        眾人又閒聊了幾句。

        一路回到家中。雨剛剛停下,周圍都是濕潤的空氣,屋簷下、樹葉上,水還在滴。對於等在這裡的師師。寧毅倒是有些意外。不過見他回來。檀兒隨後便牽著寧曦離開,給兩人留下了空間。

        「原本還以為立恆不再回來了呢。」師師望著他笑,「好幾次過來尋你。卻找不到。」

        「北上有些事情,耽誤了不少時間,但怎會不回來,畢竟家在這裡。」

        待客的偏廳對著小花園,寧毅給她倒了茶,師師低頭沉默下來,用袖子遮著喝了一口,抬起頭看了寧毅一會兒,方才低聲道:「災情沒有了。」

        「啊。」寧毅點頭,「如你所見,秋收了,事情也就完了。」

        「我有時候出城去看那些乞丐,給他們一些吃的。」景色溫潤的窗前,兩人話語也顯得平靜,師師一面想著,一面說道,「災情沒有了,他們終究還是回不去了。」

        寧毅想了想:「世情如此。」

        師師的眼睛望著他:「立恆只是這樣想而已麼?」

        「想多了不幸福,人生的意義,我想,最好是停留在三五人之間,也停在三五年間,除了最親密之人,不要去想三五十年。」寧毅的回答倒也平淡,「如此應該會開心點,否則,無論怎麼想,都不會讓人心安的。」

        師師低下頭去,喝著茶水,過得好一陣,她看了看窗外的小花園後,方才說道:「立恆在相府之中所做之事,也是停在三五人之間嗎?」

        寧毅笑起來:「我所關心的三五人,大多都在這院子後面了。」

        「……檀兒嫂嫂她們倒真是幸福。」師師由衷地笑起來。

        她沉默許久,又想起其它的情緒,嘆了口氣道:「可不該想的,終究也是想了。」

        「我聽說了,你拒絕了周美成的提親。」

        「立恆覺得我該答應不成?」師師的目光又望著他了,隨後道,「不光是他的,許多人也都拒絕了,我也知道這樣不好。不過從今年開始,總覺得有些東西就要變了,年齡到了,要嫁人了,往日裡想起,覺得也不過是那麼回事,可如今想起來,總覺得空蕩蕩的。我十四歲住進礬樓的院子裡,覺得到處都是人,我住在那裡,也總覺得自己就在那。只要我在,院子裡就是滿的,別人過來跟我聊天、跟我訴苦、聽我彈琴唱曲,在我身上花錢,沒有人時,我一個人在那裡,也是在那兒活著,可忽然的,好像什麼東西都變了。我以往能想得清楚的……」

        她雙手握拳,擱在桌子的沿上,話語漸漸變快,目光也顯得茫然起來。

        「如今我一個人在院子裡,就好像那個院子已經不是我的了。李媽媽對我很好,勸我嫁人,也是體貼我,旁人瞧我時,總有種幾個月半年後就見不到我的感覺。就好像一個月、幾個月後,我就不在那院子裡了,不知道在哪裡,也許是在我不熟悉的房子裡,不熟悉的床上,用一輩子,陪我其實不熟悉的男人……」

        師師閉上眼睛,幾滴眼淚從那兒泌出來,她咬了咬嘴唇,隨後又像是給自己打氣一般的笑了笑。

        「因此我才去看那些乞兒,做些……善事。這些事我以前就做的,若是以後也在做,,似乎事情就沒怎麼變過。」房間裡靜悄悄的,只有她的說話,沉默片刻後,她吸了一口氣,「其實,立恆是不怎麼關心這些事的吧?不過我想你一定明白……其他人也許不明白。」

        寧毅給她倒上茶:「明白的人應該還是很多的。我是早就成親了,成親之前的事情,也都忘記了。不過就算沒忘記,當初是個書呆子,也沒什麼家人,應該不怎麼重要。」

        師師看著他:「立恆現在……是在做很多很重要的事情吧?」

        「都是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我也不好說。」

        「還跟那些糧商打擂麼?」

        「呵,哪能一直打下去。」

        「但他們還會找麻煩吧?」

        寧毅笑起來:「……偶爾……那個倒是會。」

        師師便也笑起來。兩人之間的距離,終究不算遠,也不算近,師師的神情雖然在笑,但看起來也多少有些落寞。喝完這杯茶,她站了起來。

        「我最近想法有些奇怪,也不知道該找誰去說,今天的話有些冒昧了……」

        寧毅搖著頭:「我還是能聽懂的。」

        「早先在前頭與嫂嫂說了些話。立恆最近若一直呆在汴梁,要談生意時,不妨去礬樓坐坐吧。小妹……最近一直在推掉邀約,但若是立恆的事情,一定不推。」

        「呵,知道,沒事你也來家裡走走、坐坐,當然,檀兒是個人精,你當心別被她賣了。」

        他將師師送到門口,說話之間,師師笑容燦爛地向他福了福身,然後又有些落寞的離開。寧毅在簷下笑了笑,他大概明白這位「兒時好友」到底是被什麼事情困擾著,不過這些事情,自己可真是解決不了。

        而在自己這邊,事情也是壓了山一樣的一大堆啊。

        但是倒也無所謂,一切按部就班就好,畢竟真正的大事,並不在這裡。

        他一路返回,穿過屋簷、院門,進到後院時,與等在那裡的、久違的妻兒們匯合了,冬天就要到來,接下來,他們將有很長的、相聚的一段時間。

        而他就這樣的,不打算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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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6 23:27:59
第五六〇章 傲慢與偏見 耍賴跟詐糊

江寧,九月。

天氣已經開始轉涼,上午,秦淮河畔道路上的行人不少,但由于河道兩側的諸多青۰樓楚館還處于安靜的狀態,對于習慣了附近生態的人來說,眼前的風光,便顯得有幾分蕭索了。

周君武坐在道路對面的酒樓房間里,與過來見他的濮陽逸碰頭,然后談論商業上的事情。

景翰十二年的秋天,周君武也已經是十六歲的年紀了。作為康王府的小王爺,如今的他算是江寧城中最受矚目的少年人之一。這樣的受矚目其一固然因為他的身份,其二因為他的樣貌俊逸,氣質也與同齡人破有不同。而這兩點之后,便是一系列的古怪與奇特之處,時常被人議論起來。

作為康王府的繼承人,雖然身為皇族導致不能涉政,但如果有心去做,終究還有不少的事情能夠參與。尤其是在年少之時,大部分有點智慧和修養的皇族還是會附庸風雅一番,例如吟詩作賦,宴請文人搏個好名聲之類的,對于這個時代來說,這是最好的方向。

當然皇族之中還是存在許多的歪瓜裂棗,若是蠻橫霸道、沒事上街欺負老百姓,大家或許也不會感到奇怪,畢竟乃父周雍曾經就很熱衷這些事情。可矛盾在于,這位小王爺長得英俊文弱,待人接物也頗有修養,文質彬彬的,在做事上,卻只喜歡工匠活,委實讓人奇怪。

他零零總總地搜羅了大量的工匠,整天里研究各種奇巧淫技,若聽說某地有某個匠人會些特殊技藝的,他挖空心思也要將人請來。就連他自己,都喜歡親手去做些木匠活、手工活之類的。還在江寧不少“二代”的中間搜羅紈绔子弟,組成一個什么“格物黨”。

一個大有前途的小王爺,喜歡些如此不上道的東西,更何況“君子群而不黨”。文人們就覺得可惜。好多次的規勸過來。康王周雍本身是個無所謂的王爺,但人家說自己兒子有出息,還是喜歡聽的,就讓這些文人親自去勸周君武,鬧了好一陣子,溫文爾雅的小王爺發了飆。拖把椅子追著幾個文人打了一條街,事情后來才消停了。

一如寧毅所說,當人們覺得他是好人的時候,多少就想要去“改變”一下,“糾正”一下。而當對方真的露出猙獰的面目,反倒沒人“惋惜”了,能躲就躲吧。

其實,無論是引起話題,還是文人想要改變君武,內中的原因自然不會那么簡單。若追索下去,也是因為小王爺在這十五六歲的年紀,就籍著王府的力量撐起了一個大攤子:收購各種物資。上百匠人、數百小工在其手下吃飯,花錢如流水。能讓這一切運作起來,就算是王府背景。單靠吃白食也是不可能的,首先還是因為小王爺本身,并非無能之輩。

一個十六歲的小王爺,就算靠了一些助力或者幕僚,不管他做的是什么,能夠有這種規模和運作的勢頭。等到他成長一些,繼承王位。就一定會是江寧城中最為舉足輕重的力量,相對而言。要比一個整天拿金瓜大錘上街砸人頭的王爺,肯定厲害得多。

不少人接近過來、巴結過來,但小王爺本身還是有理智的,對于身邊合作者的選擇非常謹慎。他也絕不希望自己身邊聚集太多的利益集團而踩到“宗室不干政”的底線——雖然宗室存在的本身,就是對政治的影響,但,總有個度。

見面之后,已經束起頭發,面容尚顯清秀稚嫩的少年與濮陽逸聊過了生意。雖然在某些方面必然還有青稚的一面存在,但身份尊貴,舉手投足有意無意地模仿著某個師長的少年,也已經有了屬于一個小王爺的氣勢了。聊完之后,兩人打開窗戶往下看,周君武背負著雙手。

“家師還在江寧時,濮陽兄與家師是有過一些交情的。君武最近便要上京一趟,濮陽兄可有什么話,要君武帶到的嗎?”

“小王爺有心了。濮陽家與竹記、與蘇家如今也有生意上的往來,銅臭之事不用污了小王爺的耳朵,只是立恒人在江寧時,曾有江寧第一才子之稱,我最近尋到幾幅書畫,還可入眼一觀,倒是想請小王爺轉贈與立恒,也是得其所哉了。”

“哈哈,濮陽兄的心意,君武一定帶到。”

兩人的來往已經不是一時半刻,濮陽逸也早就明白,眼前的小王爺對于如今去了京城的那位“師父”極其尊重,以至于說話、做事都有些刻意模仿。他與竹記、如今的蘇家也有生意往來,此時倒也不妨再巴結寧毅一番,給周君武一些好感。不過作為濮陽家的繼承人,言語之中,倒也是不卑不亢的。

兩人站在窗前說話之中,下方發生的一件事情,忽然間映入眼簾,那是下方一間青۰樓的后門,夜宿的客人正在出來,其中一個人的面孔,在兩人的視野中晃動了一下。

周君武背負著雙手,口中閑聊般的話語微微頓了一頓,旋即又如常的進行下去。然而濮陽逸是何等人,下方人影出現的同時,他也已經辨認出那人的身份。而在旁邊,小王爺的目光陡然變得凌厲,一雙嘴唇就已經薄薄地抿了起來。

雖然是屬于十六歲少年的那種凌厲,然而出現在一個有小王爺身份的人臉上,那通常就是會死很多人的。但好在這一幕過后,周君武便繼續閑聊,當事情完全沒有發生過。濮陽逸便也裝作沒有看到,接下話題。

方才出現在那青۰樓后門的,正是小王爺的姐夫,與周佩成親的郡馬渠宗慧。

對于這對夫妻的事情,濮陽逸或多或少聽說過一些,只是在眼下,他也并不敢說什么。過得一陣,雙方就互相告辭。離開酒樓分道揚鑣了。周君武跟身邊的人詢問了一下,然后坐著馬車去往城外一個皇倉的所在。深秋已至,冬天便要到來,許許多多的物資糧食正在往這邊囤積過來,進去之后不久。他也找到了正在這里查看入倉事宜的姐姐。

深秋堆滿落葉的顏色里,已為人婦的周佩一襲暖黃۰色的深衣,氣質雍容而華貴。年方十六的少年面上還帶著稚氣,只大他兩歲的姐姐卻在最近這一兩年間,迅速地將稚氣脫去了,連他都不明白這變化為何會如此之快。眼見著君武過來。女子的臉上才露出了笑容,將身邊的人摒退了。

“君武,今日怎么到這里來找我?有什么事嗎?”

“姐。”君武喚了她一聲,然后道,“沒什么事。”

“過來。”周佩笑著向他揮了揮手。“帶你去高處看看。”

周佩所說的高處,便是皇倉一側可以俯瞰周圍的主樓,兩人一路過去,丫鬟、隨從們跟在后方。

“不知道什么時候,天就要轉冷了,淮南來的幾船糧還在路上。去年的一場饑荒,江寧周圍的乞丐多了兩倍,都是在饑荒里沒了房子沒了地的。乞丐也沒有當習慣……今年也要餓死很多人。不過他們不會接著增加了,一年會比一年少……你看看你的衣服,都皺了……”

周佩說著。提君武拉了拉領子,兩人此時已經到了那主樓頂層,君武看著面前已經稍稍比自己矮一些的姐姐,猶豫了一下。

“姐。你近來還好嗎?”

“累是有些累,但我有什么不好的。”周佩偏著頭,戲謔地看了他一眼。“缺錢了?”

“沒有。再過幾天,我要上京了……姐姐有什么事情、或者有什么東西。要我轉給師父的嗎?”

“我知道這事。你是王族的人,進京切記要注意身份。就算缺錢,不要做得像去幫人當說客,你要記清楚這點。”周佩整理著他的衣領,“師父那邊,我會準備東西讓你稍帶過去……我也會寫封信,你幫忙帶著。”

周君武站得直直的看著姐姐:“這些事情我知道的,生意都是我自己的,談不上為別人當說客,分寸我都記得。我也會去拜訪秦爺爺和師父,他們會為我出主意,而且這次上京,也會去見些大戶人家的小姐,父王說,我也該成親了。”

周佩的動作微微停了停,狹促地笑起來:“喔,說起成親這事,我還以為你會害羞呢。家里之前給你選的幾個姑娘,你也都看了,還有鈺梅,從小跟你一塊長大的,是看不上還是……”

君武的臉色這才微微紅了一下,跟著姐姐走向窗口:“也不是,她們……還有鈺梅,都可以。跟誰成親都行,這次也是因為我說要上京,父王才讓我去見見人,其實也有秦爺爺和師父會幫著拿主意。”

周佩偏過頭來看他:“成親怎么會……跟誰都行呢?”

君武望向樓下各個皇倉間繁忙的動靜,皺了皺眉:“跟誰都差不多。女人……姐,你嫁出去以后,我就……我就知道那些事情了,有趣是有趣的,不過……”

周佩目光嚴肅起來:“我嫁人之后,王府變成什么樣子了?”

“沒有太亂。”君武目光盡量清澈地望著姐姐,“姐你讓我學會使喚那些人,我去了青۰樓,嘗過那些事情以后,我與鸞紅姐也有了關系,但就是這樣而已……我成親之后,會娶鸞紅做妾。”

“鸞紅勾引你的?”

“不是,我在嘗過那些事情以后,覺得有趣,也覺得,身邊要有一個女人,不然我總是要到青۰樓里去,那樣不好。”

要說出這些,君武的神色多少有些拘謹,但在眼神深處,卻又有著仿佛無事不能對人言的坦然。周佩皺了皺眉,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么說才好。

“你成親之前,叫鸞紅來見我一次,我要敲打一下她,但你放心,不會過分的。”

“好。”君武點了點頭。

過得片刻,女子又仿佛有些不甘心地問了一句:“……你真覺得沒關系?”

“我是男子,有許多事情要做,何況成親之后,我還能有妾室。豈能為這些事情太花腦筋?師父說過,人的心力是有限的,不重要的事情,要能夠扔掉。”

“你也不用學到這個程度……”周佩輕聲說了一句,“你師父他……跟師母之間。是很親密的。”

“嗯。”君武點了點頭,“我也羨慕師父和師母們的感情……”他說完這句,沉默了片刻,然后才開口道:“姐,那……你跟姐夫之間,就這樣了嗎?”

周佩的眼睛眨了一下。目光黯淡下來,然后嘆了口氣:“你又聽說什么事了?”

“我……沒什么……”

“無妨了……”周佩道,“畢竟是我做錯了。”

“怎能說是姐姐你的錯!”

“當然是我的錯。”周佩笑了起來,笑容有些諷刺,“你姐夫所做的。不是人之常情嗎?我只有一個夫君,男人……卻有許多女人。”

“我……”君武抬了抬手,最后拳頭憤懣地砸在窗臺上。他有些不知道該怎么說了。

對于姐姐與姐夫之間的內情,他其實是知道的,這是周佩在事情出現后,私下里跟他說出來的真相。原來在兩人成親之前,周佩就曾找渠宗慧談了一次,她暗示渠宗慧。兩人不能立刻同房,得有些感情之后,才會接受她。最初的時候。渠宗慧可能以為這是女子的羞赧,也覺得周佩這個小郡主確實有些與眾不同,答應下來。

待到成親之后,他一開始盡量溫和地與小郡主發生接觸,維持看來相敬如賓的夫妻關系,也維持著感情的升溫。然而在不久之后,這樣的接觸變得逐漸冷淡下來。可能是渠宗慧覺得。作為一對夫妻,這樣的來往顯得男人太弱勢。又或是他本身感到了厭倦、無聊。無論如何,此后渠宗慧參與文人間的詩會的次數頻繁起來,有幾次,留宿在了青۰樓。

談不上吵架,也談不上爆發,當時正在跟成國公主學習管理各種事物的周佩才得知情況后,整個人就有些懵了,她也不知道該去表示抗議,還是去將郡馬看管起來。渠宗慧的態度,也在一日日的低頭沉默間變得冷淡。事情就這樣簡單地往兩邊滑開。當周佩能夠將事情想清楚的時候,渠宗慧已經不知道在青۰樓留宿了多少個夜晚。

就算去挽,也挽不回了。

她所能做的,只是背起大量務實性的事情,不再與渠宗慧產生過多的接觸而已。

這件事情,周君武也不知道該怎么說,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姐姐當初提出的那個要求,是非分的,但他也明白姐姐為什么會提出這樣的要求。而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他固然可以出頭將渠宗慧抓回來,或者干脆打殺了扔進秦淮河里,但姐姐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的出現的。

“姐,要不你跟我上京去見見師父吧。”君武望著她,不知為什么冒出這句話來,然后又補充一句,“師父也許會有辦法的。”

年僅十八歲卻已然有些華美氣質的王族少女偏頭望著他,過了好一陣,才微微笑著,搖了搖頭:“我不去了,好多事呢……”她伸手又整理了一下弟弟的衣領,“還是那句話,別丟了王族的臉面,你只是給他們一個機會見見你,不是去當說客的。”

“我明白。姐姐你也要好好的。”

“當然。”

姐姐揚了揚下巴,光的剪影落下來,襯出少女美麗、驕傲而又落寞的笑容,成熟與青澀,就那樣復雜地混合在一起……

汴梁。

同樣是九月初,寧毅正在家中陪著檀兒、云竹等人簡單地過日子,手頭上的諸多工作,也已經被他轉移到了家中處理。收到那則加急訊息時,他正與小嬋在屋檐下對局五子棋,對面的小婦人并攏雙腳,雙手托著下巴,看著棋局還在輕輕地哼歌,很是囂張,因為看起來她就要贏了。

寧毅看了一眼那情報的內容,微微愣了愣,紙上寫著:八月二十八……陳凡、紀倩兒于秦口……斬殺司空南。

他將情報反復看了三遍。對面,知道不能打擾他的小嬋捧著臉有些關心地望著他。

“太好了!”

寧毅砰的一下將那情報拍在了棋盤上,將小嬋嚇了一跳,眨著眼睛看著亂跳的棋子。寧毅跟過來傳情報的下人揮了揮手:“你下去吧。”待那下人走了,小嬋才站起來,皺著眉頭有些委屈:“相公你耍賴,我明明要贏……唔……”

她被跳起來的寧毅一把捧住了臉,親在嘴巴上,說不了話,最后連舌頭都被搶走了。

“嗚……相公你耍賴……”

被松開之后,小嬋還在輕聲嘟囔著說道。寧毅抓起那份情報,大手一揮:“小事不要太計較……今晚我們自己做燒烤慶祝,我去廚房找肉!”

他轉身就走,小嬋抿了抿嘴。

“哼……我也去,相公等等我……”

秋日的陽光從屋檐的一側照下來,小嬋追上去,雖然不明白是什么事,不過能慶祝,大家都會很開心啦。

與好幾年前的江寧時類似,寧毅出門或是去做什么事時,小嬋便在旁邊跟著,只是此時,兩人已經可以牽手或者摟抱在一起了。而在原本的小丫鬟腹中,一個小小的生命,也正在幸福的時光里,悄然地孕育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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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8 08:07:26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4-12-8 08:14 編輯

第五六一章 當時的曲調(上)
        
        
        暮色將臨,寧府的院子裡,支起了鐵架子,一幫人呼嚕嚕地忙碌在一起,有人準備炭火,有人準備食材。被娟兒帶著的寧曦正在屋簷下用鐵叉子扎一隻雞翅膀,剛剛從外面回來的文方文定捲起袖子,笑著加入了準備燒烤的大軍之中。

        在武朝之前,由於鐵鍋並未普及,炒菜的方法也還沒有出現,烹飪的系統大多便是燉煮或烤制,談不上多出奇的事情。寧家的燒烤最主要的不同也就是食客們大多得自己動手,多數食材固然會讓廚師醃製好,烤的過程多還得自己來,加上肉食等物在普通人家多半還算是奢侈品,寧毅的食不厭精,各種處理,都讓家中的食物味道頗為突出。往日裡偶爾聽說寧家弄燒烤,似聞人不二等人,也會特意過來湊湊熱鬧。

        即便在寧府,這種可以不限量吃肉的機會,還是得在寧毅的下令之後,才會偶爾出現。一般的情況下,即便家中已經非常有錢,持家之時還是得有節儉的態度。類似於如今蔡京等人府上的窮奢極欲,伺候一個人飲食的廚房比後世五星級酒店還大,一道菜吃一百隻雞的舌頭之類的事情,寧毅倒也不是不能做,但那種事情在他眼裡也確實太低級了一點。並且從那種環境裡出來的人,基本上也就已經爛到骨子裡了。

        另一方面,如今京城中的世家大族,多半也是有諸多長輩坐鎮的,做事要講規矩排場,若非是如今寧毅這樣的家庭,通常也很難這樣子毫無形象地讓大家玩在一起。

        入夜之時。院落裡屋簷下掛起大大小小的燈籠,架子裡的炭火已經生好,文定等人也從外面搬來了各種酒水果汁。

        已經兩歲多的小寧曦捧著他裝了果汁的小杯子在叫著「要吃翅膀」,也在炭火邊監督著廚子將他選好的翅膀烤得外焦裡嫩。作為寧毅的長子,他其實有點可憐。果汁是限量的,只有一杯可以喝,如果喝完了,就只能偷偷地去跟叔叔伯伯討要,有時候還會挨罵,翅膀和烤肉等食物也得經過批准才行。時令的水果蔬菜倒是可以一直吃,但那種東西怎麼可能有榨好的果汁味道好呢……

        事實上,即便是限量的翅膀和烤肉,此時小嘴巴小肚子的小寧曦也是吃不完的,但是譬如他很喜歡喝果汁。就是沒辦法敞開肚子喝到飽,這樣就會覺得很鬱悶,很好吃的小翅膀吃完一隻也沒有了,實在也很不爽。父母偶爾還給他點不想吃的蔬菜讓他吃下去。

        開心自然還很開心,但對於這個年紀的他來說,恐怕也會難免有種不是百分百滿足的情緒出現。當然,現在的他,自然是很難歸納此事的。被父母說過之後,苦著小臉吃掉菜葉子之後,也就繼續沒心沒肺地去賣萌討要果汁了。

        這樣的事情。主要也是因為寧毅的教育理念所致了。在他而言,男人最重要的品質是節制,雖然他也希望孩子過得幸福,但百分百的幸福,絕不是一個孩子——尤其是男孩子——所需要的。毋寧說,絕對的幸福。是一個孩子成長的過程中應該被避免的東西,若不然。這個孩子將來就很難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

        好在小寧曦此時也頗為聽話,而作為其生母的蘇檀兒。在這方面比寧毅會更加嚴格。否則孩子大概會被寧毅弄得整天哭個不停吧。

        不過,到得此時,作為母親的蘇檀兒,又擔心起其他的事情來。

        「若是再大一點……你說曦兒會不會顯得太軟弱了,你看他那個樣子,一點魄力都沒有……」

        做為當家主母的年輕女子坐在寧毅身後的涼亭台階上,遠遠地望著院子另一邊的孩子,有些憐惜也有些擔心。寧毅正坐在前面的石頭上烤雞翅膀,往那邊看去,是寧曦在蘇文方身邊偷偷要果汁喝的情景。

        只有兩歲多的孩子偷偷摸摸地在柱子後頭跟蘇文方要新出的果汁嘗,喝過一口之後明顯露出了「好喝」的幸福模樣,然而卻不敢再喝第二口,顯然是害怕爸爸媽媽會罵,捧著自己的小杯子,一邊小口地抿,一邊走開了。

        「才兩歲多的孩子,這麼聽話你就知足吧,他現在要是有魄力,那就是整天跟我們鬧了,到時候你還不得頭疼死。」

        寧毅笑著偏頭,碰了碰身邊的妻子,檀兒撫了撫臉頰一側垂下的發鬢,便也在那兒搖晃著身子,將寧毅輕輕地撞了一下。只聽得寧毅喊起來:「誰要雞翅膀、誰要雞翅膀,拿豆腐和魚來換!」

        周圍頓時熱鬧起來,錦兒從旁邊竄過來:「我有烤饅頭。」

        「誰要饅頭,不要饅頭,你跟其他人換去。」

        「我要這串……還有這串……」

        「強買強賣啊你……這串最大,你拿走我跟你急,而且你這饅頭賣相……喂……」

        錦兒得意地搶走了雞翅膀,路過寧曦身邊時,還蹲下了撕了一小塊肉給孩子吃。寧曦嚼了嚼嚥下去,舉著自己手中還剩半隻的雞翅膀表示:「我的比較好吃。」他只有一隻雞翅膀的份額,因此是讓家中最好的廚子烤出來的,比起寧毅的手藝,自然是好得多了。

        云竹用盤子端著幾碗酒水從那邊過來,給了錦兒一碗,到了這邊,遞過一碗給檀兒,又遞一碗給寧毅,眼見著炭火升騰,看上面的東西:「我們有什麼?」

        「錦兒烤的饅頭,換來的魚和豆腐,怎麼我都覺得應該自己加工一下再吃。信不過這幫牲口的手藝……不過錦兒的饅頭你可以先吃,都快烤焦了。」

        「我不要。」云竹端著米酒已經喝了幾口,笑容微醺,「雞翅膀呢?」

        「全都被換走了,最後一隻是蘇文定他媳婦干的。這個仇我能記一個月。」

        蘇家眾人來到京城之後,親屬的規模也在增加,包括眾人的媳婦、小妾,如今在京城裡,房子的規模還做不到每家人一個獨門獨院。彼此擠了一點,但也算得上和樂融融。寧毅是府中的掌舵人,一般的親屬、小媳婦之類的存在還是不敢在他面前太放肆的,方才寧毅說換雞翅膀,對方是怯生生地過來,規規矩矩地將翅膀換走。想不到寧毅爆出這種話來,那邊在蘇文定妻子身邊的一些女子都笑了起來,蘇文定的妻子也紅著臉笑,回頭怯生生地辯解:「明明是姐夫叫著我換的。」

        檀兒笑著走到一邊拿來兩串翅膀,放到火上。道:「云竹,我烤給你,不過你得彈首曲子來換。」

        云竹笑起來:「檀兒想聽什麼?」

        「《將軍令》。」

        「唔……真是為難人……」

        云竹便皺著眉頭白了她一眼,然後抱著古箏去到涼亭裡。這《將軍令》本是一首軍樂,入陣之曲,與云竹柔弱的風格,算是格格不入的。不過,只要是與樂曲有關的。倒也難不倒云竹,隨著樂曲的第一聲壓下,深邃與震撼的聲音便響了起來。

        古箏的聲音空靈。隨著樂曲響起來,這曲《將軍令》的唱詞也從她的唇畔發出,並非吶喊,卻像是輕輕念出來的,第一個聲調響起,就讓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塞上長風。笛聲清冷。

        大漠落日,殘月當空。

        日夜聽駝鈴。隨夢入故里……」

        軍樂的慷慨激昂被掩在空靈的表象下,隨著樂聲漸漸激烈。唱詞的出現,整個樂曲的氣氛在院子裡竟變得愈發空曠起來,一切都像是掩在歷史長河中的故事,在女子的講述間捲起巨浪與沙塵。云竹的曲藝功力並非是大夥兒第一次見,倒也不至於驚奇,只是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了而已。

        檀兒便坐在寧毅身邊,笑著烤雞翅膀。

        「手中三尺青鋒,枕邊六封家書。

        定斬敵將首級,看罷淚涕凋零。

        報朝廷!誰人聽……」

        改過的軍曲帶著令人安靜的氣氛,又像是在聽無數的故事,唱完之後,就連寧曦也在旁邊鼓掌。這些技藝畢竟是她以往作為青樓女子的經歷,除了寧毅可以隨意開口外,檀兒平日裡也不會輕易提出這種要求的,但不久之後,云竹便又表演了兩曲給大家聽。如今的她,已經不至於為此而有所芥蒂,能見到一家人的高興,她也便能在寧毅身邊高興起來。

        至於錦兒,她擅長的舞蹈畢竟是肢體語言,相對魅惑一點,除了在寧毅跟前表演一下,或是跟一些女性親屬交流,教她們幾個動作,對著文定文方等人,終究是不合適表演的了。

        這樣的聚會、慶祝,在此後的日子裡並不少見。除了必要的時候去相府轉轉,大部分時間,寧毅都是在家中處理事情。需要處理的事情很多,但具體的事項上並不需要他親力親為地跑來跑去,原本竹記運作的基礎套路就已經成型,從這個秋天開始,寧毅也在遙控著進一步地改進竹記的新陳代謝,運作的效率與造血的功能,監督與免疫的機制。

        即便對於寧毅來說,整個事情,也算是一種陌生而新奇的嘗試。通訊能力的限制導致竹記擴大之後,中樞核心的反應能力不夠,單靠規章制度,很難限制住人力的損耗與運轉中出現的摩擦,而即便寧毅親自處理,當他專注某一方問題的時候,對於這麼大的攤子來說,對其它地方的掌控力,就必然會減弱。

        縱然有密偵司的情報系統可以作為輔助,寧毅身邊會出現的問題,仍舊是極其複雜的。樁樁件件點點滴滴的歸總,不能單靠制度而又只能依靠制度與運作模式去解決。接下來的整個冬天,寧毅對外的精力幾乎都投注其中,而除了能夠在身邊偶爾交流的蘇檀兒,這些事情,便不足為外人道了。

        而大部分時候,他還是在享受著家中的溫暖。自從有了孩子,又與寧毅一道支撐起這個家以來,蘇檀兒身上所表現出來的力量,已經愈發強大。當然,這種力量並非是形諸於外的鋒芒,相對來說,剛與寧毅成親時的檀兒,身上更有外露的鋒芒,但那種鋒芒也帶著青澀的感覺。此時作為一個母親來說,她在寧毅的眼中是顯得年輕的,但外在更加柔和的同時,她的存在,也讓人更難忽視了,有時候遇上事情,往往在輕描淡寫中,她便能找到方法解決。雖然外在更加圓融柔和,但家中的丫鬟、下人,對於這個主母,卻是最為敬畏的,這是不容忽視的事實。

        也只有在寧毅的面前,檀兒才會回歸到當初在江寧小樓上一塊聊天、說夢想的那個少女,在天氣漸冷,連月光都漸漸冷掉的夜裡,檀兒會在他的身邊蜷縮得像個嬰兒。她有時候會將牙齒咬在唇間,眉頭在睡夢中微微蹙起來,寧毅便伸手過去,想將那皺紋抹平掉。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作為妻子,檀兒背負起了原本屬於他的許多東西。陪著寧毅來到汴梁之後,原本就頗有資質的檀兒更加迅速地成熟起來,她為寧毅背負起了家庭的後顧之憂,甚至在某些方面,能夠為寧毅支撐起竹記的運作,與他商議各種事情。這種成熟不會是沒有代價的,形諸於外的,便是仍舊年輕的她,在愈發柔和之中,卻能給予旁人的,巨大的壓力。

        以及在這如嬰兒般的睡夢中,卻皺起的眉頭。

        有一天夜裡,寧毅卻也打趣似的對她說:「我倒是擔心,有一天你要變成呂雉那麼厲害的女人了……」

        赤裸著身體躺在寧毅懷裡的女子只是清澈地笑了笑,感受到他的存在:「只要立恆你在我身邊,永遠都不會的。」

        有些時候,她也會去云竹那邊休息,那是早先寧毅不在家時養成的習慣了。

        當然,談不上百合……

        ps:謝謝zaijianfaguo同學的打賞,謝謝大家的各種支持,謝謝文學女神給我順暢的靈感^_^


  看書之餘請按下感謝作者~感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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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9 07:58:47
第一集 江寧晨風 第五六二章 當時的曲調(下)


    檀兒與雲竹之間的關係,一直以來都還不錯,不過真正的親密起來,還是在寧毅離開京城,前去呂梁山的那段日子裡。~~


    彼此都是相對理智的女子,早在雲竹救下寧曦的事情以後,兩人就有心親近。寧毅離開汴梁前,迎娶雲竹與錦兒過了門,那段時間裡,雲竹為了在竹記中舉辦一個小小的五子棋比賽樂在其中,檀兒照看的則是竹記留在京城附近的全盤生意,兩人便有更多的時間相處起來。


    即便說起來,此時整個社會有著男尊女卑的思想,有著屬於封建社會的背景。一個是妻子,一個是彼此之間有多麼真誠的感情,自然是不可能的,大部分的親近,還是歸結于理智。不過,總算也是有了許多的彼此瞭解的契機。


    夏日來臨之後,京城的天氣熱起來,兩人常常在家中商量一番關於五子棋賽的許多細節。這樣的情形往往發生在雲竹居住的院子裡,烈日炎炎的正午,大雨瓢潑的午後,在房間裡的涼床上坐坐,吃些冷飲瓜果,說幾句閒談的話語。


    一 開始自然是為雲竹操持的事情出謀劃策,說幾句有趣的八卦和家常。但時間久起來,雲竹也就能夠看到檀兒身上背著的負擔。雖然一直以來,檀兒都表現得有足夠的 能力駕馭身邊的事情,也很少會在人前說出一個累字,但形形色色的壓力。終究還是如蛛網一般的套在這個年僅二十二歲的女子身上。消耗著她的精神與心力,也在促使著她不斷前行。


    若是放在後世,二十二歲,不過是一個女子從學校畢業剛剛進入工作的笨拙年紀。即便在此時,人們有著稍早的關於成年的定義,但二十二歲,之於纏繞在她身邊的許多事情來說,終究還是一個過分年輕的數字了。


    事業、家庭、孩子。套在蘇檀兒身上的,有著足夠複雜的責任和義務,偶爾只是在某些相處的間隙間。雲竹能夠看到這些東西。這位比自己年紀還稍小一點的女子。對手中自己的、夫君留下的事情的操心,對於孩子的管教,另外,在諸多的忙碌中。與自己甚至與錦兒之間的相處。看似隨意的背後。或許也是對於當家主母這份心情的自覺。


    在家中丈夫離開之後,她要看好丈夫留下來的東西,要管教好孩子。還要相對主動地與跟她分享同一個男人的女子相處起來。她心中所為的,或許不是表面上的好看,而是發自內心地,希望為遠處的那個男人減少一些擔憂——事情或許並不好說得如此清楚,卻絕對是有著其中一部分的理由的。


    雲竹以往在青樓之中,對於這些事情頗為敏銳。同為女人,察覺到這一點之後,對於檀兒,她多少有些內疚,也有些憐惜起來。她是沒有能力為寧毅做到太多的事情的,也撐不起一個家來,若說能做的,無非是配她聊天、解解悶,為她準備些放鬆的茶點。炎夏的午後,雲竹陪她輕聲說話,彈上一首舒緩的曲子,有時候聊著聊著,檀兒也會在這種氛圍裡睡下,一覺醒來,便是下午最為寧靜的時刻了。

    如果說一開始與雲竹的往來,有些基於“必要”,相處一段時間以後,便也成了互相之間的認同與親切了。檀兒能力固然有,來往一陣子,她也就能夠感受到雲竹對她的關心,與那份關心之後的更深層次的理由,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檀兒畢竟是商人家庭出來的女子,對於雲竹身上的許多氣質、才藝,還是頗為感興趣。


    而兩人之間親密的最大基礎,則只能說是對於這個家庭的認同和珍惜了。小嬋與檀兒之間的親切,源於從小到大的主僕關係和姐妹情誼,她與寧毅之間的感情則屬於另一件事情,錦兒也只是對於雲竹和寧毅感到認同而已。而檀兒和雲竹,則是因為對這個家的認同,在幾個月的時間裡,迅速地變成了親密的朋友了。


    對於這樣的事情,寧毅回來之後,都是覺得有些意外的。雲竹會跟他說起檀兒身上背負的壓力,檀兒偶爾也憧憬地跟他說起雲竹身上的諸多才藝,優雅而又恬靜的氣質。她們兩人偶爾會睡在一起——寧毅若主動提出這等非分的要求,多半會被拒絕掉,但在兩人睡一塊後,他卻多少可以過去湊個熱鬧,三人在輕聲閒聊中,摟在一塊靜靜地睡過去。

    將近半年的時間下來,錦兒與檀兒之間,基本採取了和解的態度,但仍舊算不得親密。她與雲竹、小嬋的關係都還好,但寧毅是有些對不住她的。在成親、洞房之後,寧毅便啟程去了呂梁,無論有著怎樣的理由,這半年的時間裡,錦兒的情緒多少有些落寞。


    也是因此,寧毅回來之後,首先便是找到她,也陪著她。兩人獨處之時,原本顯得活潑開朗的女子望著他一直在流眼淚,完全停不下來。無論是寧毅抱著她道歉,跟她輕聲說話,都只是加劇了這一情況。錦兒在他懷裡只是哭,偶爾開口:“我不想哭的……我、我很高興的……”


    如此一直到夜裡,寧毅褪去她身上的衣物後,她唇間都是哽咽未息,相隔了近半年的第二次同房,她身體顫抖得猶若處子,雙手緊緊地纏著寧毅的身體,直到兩人最後都因為疲累而睡下。


    此後的幾天,她的情緒才漸漸恢復過來,回到當初那個沒心沒肺的少女狀態,則花了近半個月的時間才做到。


    九月裡天氣漸冷,到得月底,小王爺周君武上京一次,跟寧毅在一塊兒談了許多事情,包括他在江寧建的那個格物黨的規模,如今的狀況。也去參觀了寧毅這邊的成果。十六歲少年心中的驚訝自不必說,在最初的那段時間裡,幾乎完全忘記了要去各家相親的事情,在城外的竹記大院裡呆得不肯出來,後來將許多事情一一記錄, 又跟寧毅談得差不多了,才肯出來見些大戶人家的女子,又或是參與一些應酬。


    原本質樸乖巧的小王爺對於男女之事看得極為尋常,令寧毅多少有些意外。但最為意外的,還是君武后來跟他說起的。關於姐姐姐夫之間的感情問題——這些事情。在周佩給他的問候信函裡並未提起。


    寧毅隱約還記得周佩離京之前與他告別時的那深深一福,女人在這個時代裡,能不能幸福,不過是一錘子買賣。與這對姐弟初見之時。周佩還不過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女生。如今已經走到婚姻是否幸福的問題上了。如此一想,多少讓人有些唏噓,但這種問題。即便是他,也是沒有辦法的,只能歎一口氣而已。如果要感歎什麼舊社會的悲劇,那就太過矯情,但無論如何,心情有些複雜。


    十月,小嬋有了身孕,天氣也開始入冬了。一家人常窩在滿是狐裘與毯子的溫暖房間裡,聊聊天、玩玩遊戲,寧曦常常不怕冷地往外面亂跑。聞人不二等人過來時,常說寧毅窮奢極欲,天還沒下雪,他就想著冬眠了。


    相府在北面的經營,正隨著時間的推移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拉攏一些真正可用的山寨成員,將每一份要發出去的軍用物資,儘量的使在刀刃上。在金殿與譚稹等人扯皮,互相抨擊,有時候進兩步也得退一步。一切的事情看來緩慢,而變化又是異常迅速的,從某些方面上來說,寧毅等人也並不清楚整個事態是會變得更好,還是正在變得糟糕。


    觸手伸過雁門關,朝堂的各方面,也都在盡力地拉攏郭藥師,相府也不得不參與其中,頻繁示好。而對金國,朝堂使臣,諸多大商戶的代表們都在儘量地推動雙方的商貿來往,希望將這些來往做成互惠的正常態,只不過,大雪已經在北面開始降下了。


    廟堂與社稷之外,武林。由於司空南的死,林惡禪、王難陀等人為之震怒,大光明教全力往南面反撲,搜捕追殺陳凡夫婦。然而霸刀所在的苗寨已經趁機卷起聲勢,串聯一些當初有來往的綠林人,此時整個南面綠林,已經開始掀起犬牙交錯的廝殺,再加上六扇門的介入,委實顯得腥風血雨。然而由於朝堂的眼光已經放到北面,短時期內,不會有大規模的力量投入到綠林中來,加上司空南的去世對大光明教的打擊,這場發生在南面綠林的廝殺中,隱身背後的霸刀一方,還真不見得會居於下風,寧毅也就沒必要急著插手其中。


    寧毅偶爾出門,他也會請人去礬樓談生意,也有些時候,師師會登門拜訪。對於師師來說,將來的婚姻,已經變成迫在眉睫的重要問題,但寧毅也知道,最近這段時間,師師有空時,便常常出城,給城外的乞丐施粥、施捨饅頭,有一次差點被人襲擊,她卻仍舊樂此不疲。


    往日裡師師也是常做善事,因此大部分人說她有佛性,對她的善心評價不低,但此時善心發得愈發厲害,就只能認為她是在逃避某些事情了。寧毅對此也無話可說,不嫁人看來已經不行,但就算嫁了人,也很難避免像,畢竟這種事情,是怎麼說都可能錯的。


    而在與寧毅的來往中,師師心中最大的疑惑,其實是:他最近都在幹些什麼。有兩次她都問了出來,但寧毅同樣無法解釋。該怎麼說呢,金人遲早要打過來?為了預防金人打過來,我派出了很多說書的傢伙?無論從何種方面去說,都會顯得極為奇怪。


    時間就在這樣的氣氛中過去,汴梁城下起雪來,相府之中,成舟海回來了一趟,至於寧毅熟悉的秦家兄弟、王山月、李頻等人,則大都留在各自的地方忙碌著各自的事 情。景翰十二年年末,這是個不怎麼熱鬧的冬天,寧府之中,唯獨溫馨還值得一說,只是偶爾出城施粥的過程裡,城外聚集的乞丐中,也正有大批大批的,正在被凍餓至死。


    大雪封山。


    不成樣子的道路上,只在城市周圍的些許地方,有車馬冒著風雪的經過。城市中青樓楚館 溫暖依舊,街上也有行人出門,少許開著的店鋪裡,往往有冒著熱氣的大鍋,吸引來往的客人。客棧之中,用光了盤纏的旅人與老闆廝打或是爭吵。三五天的間隔裡,文人們會有詩詞的聚會,清倌人們唱著軟糯的詞句,氣氛溫暖而又香豔。菜販們在早晨的市集上揉搓雙手,口中哈出熱氣,賣炭翁走過清晨的城門。

    看起來,仍是與往年毫無區別的冬日時光,它轉眼就要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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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13 22:45:04

        
第一集 江寧晨風 第五六三章 蒼雷(一)


    雪融冰消,二月冰涼的河水逐漸匯成滔滔大江,魚躍出水面,鳥兒飛過了天空。姹紫嫣紅、鶯啼柳綠的春 季過去之後,時間進入時而狂暴時而沉悶的夏季。偶爾是暴雨降臨的地面,雨水拍打蕉葉,在往年肆虐的地方氾濫成災,偶爾是充滿生機的清晨,是燥熱的午後,是 令人難覓清涼的夜間,扇子拍動蚊帳,蚊香漾起薄莎般的細煙。

    景翰,十三年,夏。

    風雪吹襲而來的時候,已不再冷了,她站在那兒,想看清風雪那頭的父親與母親,想要看清風雪裡的姐姐與弟弟,她朝著那邊走,人影的輪廓便漸漸清晰起來。

    夜到最深沉的時候,有些東西也像是要從心中最深的地方翻湧出來,她不知道那是怎樣的情緒,睜開眼睛時,蚊帳正被午夜怡人的涼風吹得微微擺動,毯子被她踢開了,男人並不在身邊。

    元錦兒在床上躺了一會兒,皎潔的月光從窗外照射進來,床上的她只穿著一隻粉紅色的肚兜,露出光潔的背與手臂,修長的雙腿與纖足上像是罩了一層晶瑩的月光,象牙一般的微微發亮,右腿的腳踝上戴著一圈紅色的細繩。

    情緒還在夢裡打轉,因此雖然睜開了眼睛,她還是側躺在那兒沒有動,只是過得片刻,手指輕輕地抓住了旁邊的毯子,想起昨天晚上與他的相處。想起那些沒羞沒躁的事情與她依戀的癡纏,無論當時如何,一切沉澱下來,都只讓她感到溫暖。

    她已經有家了。

    因此。即便再度見到那許久未見的風雪,也不會再覺得寒冷,反而想要看看他們的樣子。

    畢竟風雪裡的女孩兒,也已經長大了吧。

    她從床上起來,穿上了綢褲、衣裳。然後再下床穿起繡鞋,走出門外。院子裡的躺椅上,寧毅正坐在那兒,想著些什麼事情,她看了一會兒,方才走過去。月光下。穿著單薄綢緞衣褲的女子猶如輕盈的仙子一般,走到近處時,握住了男子的手,坐到躺椅的一邊,看他的臉。

    “抱歉。剛才有消息過來,我沒吵醒你。”

    男子是在閉目想事情,睜開眼睛對他笑了笑。錦兒搖了搖頭,心中想起的卻是幾年前剛剛知道寧毅這個名字時的事情。轉眼間四五年過去了,想一想,她從被賣掉到在 青樓中生活是四五年,成為花魁四五年,此後又是四五年。到得如今,已是景翰十三年了呢。如此想著,過得一陣。便也脫了繡鞋,爬上躺椅去,與他臥在了一塊兒。椅子雖然寬敞,容納兩個人畢竟還是有點窄的,寧毅摟著她,讓她趴在自己的胸口上。身體貼在一塊。

    “出什麼事了嗎?”錦兒輕聲問了一句。

    “沒什麼。”寧毅搖了搖頭,聲音也輕。“北面的一份情報過來了而已,從去年完顏阿骨打死開始。因為招安詔的影響,北面的治安好了很多。”

    寧毅的話語,像是在跟錦兒說,實際上卻未必如此,僅僅是在腦中整理線索罷了。夜晚有怡人的涼風吹來。

    “其實倒也不是壞事,治安好起來以後,大量商販都往那邊過去了,如今汴梁以北的繁華程度比之前提高了至少三成。半年的時間,大家都說譚樞密的招安詔是萬家生佛……嗯,北面有一部分,畢竟也有我們竹記的影子。”

    “立恒還在擔心打仗的事情嗎?”錦兒道。

    “有點吧。”寧毅笑了笑,他左手摟著錦兒,右手卻是伸在她的衣裳裡,感受著女子肌膚的細膩與胸部的柔軟。不過,對於成為夫妻這麼久的兩人來說,這種程度上身體的親昵,就跟小貓兒交頸摩擦的程度一樣,並非是多麼奇怪的事情。

    “我不懂這些,但總覺得,打仗是很遠的事情。如今天下承平,世道這麼好,總覺得……怎麼會打仗呢。不過,相公還是知道會打仗了,對吧?”

    錦兒的低語當中,寧毅笑著搖了搖頭:“倒也不是,有時候我也覺得,可能打仗是很遠的事情,是不是我想錯了,特別是瑣碎事情多的時候,就更加這樣想了。”

    “如果不打仗,立恒會帶我們去南邊吧?”

    “嗯,回江寧,或者找個小地方,一塊活到老。”

    “如果我老了,相公會不會不要我了?”

    “啊?”

    “因為我就只有現在長得好看一點,再過些年,人老珠黃了,立恒不會把我趕到黑屋子裡去嗎?”

    “……”

    輕聲的話語在夜裡細碎地響著。過了一陣,男人從躺椅上起來,抱著妻子回去臥室,就在跨入門檻的一瞬間,夜的寧靜被劇烈的響聲打破了。

    “誰——”

    “夜襲!”

    “哪路朋友……”

    “荊南七殺槍與……綠林朋友……誅殺心魔……”

    “你們活膩了——”

    “放火……”

    廝殺聲從外間延綿而來,寧毅站在那兒聽了這些話,懷中的錦兒揪住了他的衣服。待到他進入房裡,掀開蚊帳將她放到床上,錦兒仍舊抓著他的衣服不肯放。

    “一幫小角色,掀不起風浪的,這裡很安全。我去看看,你先睡,等我回來。”

    “你也說是小角色,那就別去了……”

    錦兒躺在那兒望著他,眼神像是受傷的嬰兒。

    “抓住他們以後,總得考慮怎麼處理他們的事情,這些傢伙沒完沒了,不能讓他們好過。”

    寧毅俯下身去,抱住了床上的錦兒,錦兒也用雙手死死地環住他的頸項,摟了好一陣子之後,才放開他。

    “你注意安全,早點回來……你每次去,我都擔心的……一家人都擔心的……”

    “我知道……”寧毅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然後起身吸了一口氣。錦兒看著男人嘟囔著“弄死他們”的話語。一路出去了,她也就笑了笑。

    寧毅離開之後,廝殺與打鬥的混亂聲音還在傳過來,然後有人放火,有人救火。錦兒在床上躺了一會。無法入睡,坐起身來想要下床,才發現鞋子被留在了庭院裡。她赤足踩上地面,走到門口,看著外面的混亂,聽著傳來的聲音。然後在門檻邊坐了下來。

    過得一陣,女子抱著雙手,蜷曲著雙腿,在門邊的地上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

    淩晨天光最暗的時候,外面恢復了安靜。寧毅才從外邊回來,抱起了睡在門邊的女子,兩人回到床上,相擁著繼續睡了一陣。

    ***********

    上午時分,錦兒從院子裡出來,到了臨街的酒樓上讓人準備早餐。這是汴梁南面一個鎮子上的竹記分店,雖然昨晚的騷亂動靜不小,甚至引起了小小的火災。但到了這個時候,街道上還是行人來去,顯得頗為熱鬧了。

    不少客商、文人在竹記的酒樓中落腳。吃些被稱為京城特產的特殊小吃。錦兒與隨行的護衛在酒樓裡側有屏風遮住的桌前坐下後,發現有人在外面偷偷地往這邊打量了幾眼。

    由於要的不是包廂,錦兒的樣貌、身材都極為出眾,有時候會被人打量幾眼,並不出奇。她此時已是婦人打扮,身邊又跟著隨從和護衛。敢上前亂來的人基本是沒有的。不過這一次錦兒往外面瞧了一眼,倒也是愣了愣。

    視野那頭的一桌。坐的應該是昨晚也在竹記落腳的一些外地人,幾名男子帶著他們的妻妾、家人。看起來家中也應該是頗為殷實的,其中一個婦人的樣貌,卻令得錦兒的眼皮不禁的跳了跳。

    就是那名衣著還算光鮮的婦人,偶爾回頭,透過屏風邊的空隙,朝錦兒這邊望過來。錦兒看了一眼,張了張嘴,便將目光鎮定地轉回來,她雙手壓在併攏的膝蓋上,過得片刻,又瞟過去一眼。

    在那婦人的身邊,是一名同樣衣著光鮮,但已經上了年紀的鄉下員外——從衣著上,就可以看得出來,正與幾名同伴高談闊論,錦兒便也看了幾眼,試圖將那身影與記憶中的某個形象合起來。

    那老員外與年輕婦人大概也是丈夫與小妾的關係,察覺到身邊女人的不對時,便也朝這邊望來了幾眼。錦兒不願與他對望,雙手捏在一起靜靜地坐著,目光不往那邊 去。那老員外往這邊瞧了幾眼後,似乎還伸長了脖子想看得更清楚些,屏風的空隙間,名叫齊新勇的男子皺著眉頭往外看了看,看到那鐵塔般的漢子,老員外連忙回 了頭,順便拍了拍身旁的小妾,讓她別在往那邊看了,免得鬧出什麼事情來。

    不多時,早點上齊,外面那一桌已經結帳離開。寧毅從下面上來,見到寧毅的身影,錦兒雙手握拳,激動得不得了:“相公、相公,我好厲害,我好厲害,我就快要有神通了!”

    “呃?怎麼回事?”寧毅笑著愣了愣,“桌上的這些東西是你變出來的?”

    “不是啊不是啊。”錦兒壓低聲音,一臉興奮,“相公我有沒有跟你說,我昨天晚上做夢,夢見我姐姐了。”

    “呃……好像沒有說過。”

    “我就是夢到我姐姐了,爹、娘、還有弟弟、還有姐姐,然後,剛剛下去的那一桌人,你有沒有注意?”錦兒牽著寧毅的手跑出去,從二樓平臺上往下面看了看,然而已 經見不到那群人了,她又拉著寧毅回到屏風這邊,從窗戶探頭朝外面的街上看,這才從人群裡看到了那幾道身影,跟隨他們的,還有幾輛大車。

    錦兒躲在寧毅身後,鬼祟而又開心地往下面指:“你看你看,那個穿綠色碎花裙子的,好像就是我姐姐,還有那個員外,胖胖的那個,就是她相公,是我姐夫啊……我很久沒見到了,但應該就是他們。”

    人群中那婦人也還在往樓上看,錦兒抱著寧毅的手便躲了躲。寧毅看了幾眼:“你確定那個不是你爹?”

    “不是啊不是啊,就是姐夫。”錦兒抱緊寧毅的手臂,躲在他的身側笑得開心,也令得寧毅的手臂緊緊地壓在她的胸口上。然後又發現了什麼,“還有還有,你看,車子後面那個看起來瘦瘦的癆病鬼,是姐夫的兒子啊。果然是他們,相公我跟你說過的吧,我那次回家,就是那個老頭子用色眯眯的眼睛看我,然後這個癆病鬼也用色眯眯的眼睛看我……”

    雖然說起的像是不好的回憶,但錦兒的情緒明顯很開朗。寧毅撇了撇嘴:“你看到了你姐姐,你姐姐好像也看到你了,要不要下去認她,打個招呼?至於什麼姐夫跟他兒子,要不要我嚇一嚇他們?”

    “不要了。”錦兒笑著探頭。又縮回來,“姐姐有些認不出我,我也有些認不出她啦,真跑下去認了,該說些什麼呢?我以前想起姐姐他們,心裡覺得很失望,現在心裡不失望了,可能還有些想她。但是……也沒必要非得見面說現在好不好。”

    寧毅看著窗外,摸了摸她的頭。

    “不 過,相公。我真厲害對不對,昨晚夢到,今天就看見她了。還有啊,那次我去的時候,姐姐一直跟我說的就是在這個姐夫身邊怎麼怎麼爭寵,怎麼怎麼過得不好。又被人欺負,今天看看。財主老爺出來這種的遠門也還帶著她。我姐姐她……應該過得也不錯了吧,我這樣想想。心裡其實還有點開心的……嘿,奇怪的緣分……”

    她像小貓一樣開心地蹭著寧毅。

    不多時,姐姐姐夫一家人去往前方,消失在人潮之中了。

    世界很大,而生活很小。瑣瑣碎碎的別離,也有瑣瑣碎碎的相遇,瑣瑣碎碎的緣分……諸多瑣瑣碎碎的事情裡,有時候連寧毅也會疑惑,或許戰爭真的是發生在天外很 遠很遠的事情。此時已是景翰十三年的農曆六月了,汴梁城以北,竹記的觸手眼神得很遠。位於太原西面的一座鎮子上,隨著日頭的西斜,大樹在街道上灑落林蔭, 人群聚集在這裡,興致高昂地聽著隨竹記大車過來的說書人講武俠故事。說書的攤子一側,一輛大車邊也擺開了貨攤,提供各種廉價的小吃,或者實用的生活物品出售,一時間,令得小鎮這一側熱鬧非常。

    一群看起來頗有江湖氣的人在街道邊冷眼看著這一切。

    竹記的名氣已經在這附近打出來,每一次的說書,以及穿插其中的雜耍、魔術表演,分量都很足,令得小鎮的熱鬧一直到夜深才會結束,這一天也是如此。當太陽降下,月亮升起來,快上中天時,竹記的眾人才準備收攤,湊過來的鎮民們也終於散去,回家休息。

    街道上的人終於散得差不多的時候,道旁守了一晚上的幾名綠林人終於過來了,為首的是一名背著長長齊眉棍的身材高大的男子,他身形矯健,樣貌俊逸,目光之中也有著經歷風塵的滄桑與沉穩,看來頗有殺氣。

    “說個事情。”男子走過來,皺著眉頭開了口,“今天就算了,從今往後,這裡,你們竹記的人不許來,否則我會打死你們。”

    他語氣尋常得像是在說一件極小的事,收拾東西的竹記眾人停了停,互相對望幾眼。不遠處一名負責安全的竹記護衛也已經走了過來,他望著這名男子,眼神也是頗為複雜。

    “史頭領,好久不見了。”竹記護衛拱了拱手,“您說的事情,是不可能的。”

    “你認識我。”姓史的男子望定了他,手臂只是一動,轉眼間,背後的齊眉棍已經出現在手上,這個動作導致空氣中陡然便是一聲呼嘯,殺氣彌漫。出於某種原因,他對於自己身份的暴露,顯然很忌諱。

    “九紋龍史進,史頭領。”那護衛拱了拱手,“在下也曾是梁山人,自然認識史頭領的。”

    因為這句話,氣氛在一瞬間掉落至冰寒,史進的頭偏了偏,嘴角勾勒出了一個可怖的弧線。

    “吃裡扒外的東西!”

    沒有多少人看見那一瞬間的交手,然而乍然的吼聲過後,還在朝前方拱手走著的竹記護衛便已血灑長空,朝著後方飛出,棒影的威壓猶如呼嘯的陣風,刮過整個場地,然後轟的柱在了地下,夏夜的火光中,浮塵散開,地面上出現裂紋。

    時隔兩年多,火光之中的那張臉上,迸發出了巨大的憤怒,朝著竹記的眾人,逼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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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六四章 蒼雷(二)

    夜色之中,齊眉棍在地上的一頓,發出了巨大的聲響,驚人的威勢。同時被震懾到的,不僅有竹記的眾人,還有跟著過來的幾名綠林小弟。

    “九紋龍”史進,作為梁山之上武藝最高強的一批人之一,他的槍棒功夫,僅僅在火候上稍遜於盧俊義,比之林沖,也不相上下。只是林沖科班出身,功底紮實,風格極正,史進則是少年任俠,從小風風火火的性格,一手槍棒,也使得極為率性,天馬行空,比起林衝來,就多了幾分縱橫無忌的氣勢。

    只是梁山破滅,在斷崖前目睹了林沖被逼落崖的一幕之後,史進勃然大怒,殺了一幫想拿林沖頭顱領賞的梁山叛徒後,也只能流落江湖,回到草莽之間。

    寧毅滅梁山,掀起的聲勢委實不小,他原本想著要不要南下京城,為一眾兄弟報仇。然而任俠率直之人,心中的想法也是相對耿直的,自己這邊殺了對方家中一半的人,對方殺過來,蕩平了梁山。綠林嘛,有時候就是這個樣子,你殺我我殺你的,因此他心中雖有復仇之念,反倒並不執著,而在他想來,對方連整個梁山都滅掉了,南方肯定是各種搜捕梁山餘孽的通緝令,於是在尋覓林沖未果後,乾脆掉頭往北,一路上憑著自己的功夫,混些吃喝。

    北面世道不好,但對於他這種高手來說,反倒像是如魚得水。一路上認識了一些人,打了幾架,也就在小範圍內混出了名氣。以他重義氣的性格,對待身邊兄弟。向來是極好的,隨後在這小鎮上定居下來,就跟鎮上的一些商戶,收些保護費什麼的,算是成了一個小幫派的地痞頭子。

    黃河以北。尤其在太原附近這一帶,向來龍蛇混雜、黑白難辨,這種小幫派許多時候還與官府有隱性的合作關係,民眾也樂於接受,因此算不得什麼見不得人的活計。只是梁山那麼大的場面都已經過去了,那麼多的兄弟死在眼前。史進多少有些心灰意冷,從此不再過多的爭強鬥狠。

    以他的功夫,江湖上已是一流往上,就算在太原那樣的大城市,都是可以打出名堂的。在這類小地方。遇上幾個流氓地痞,往往舒展一下筋骨,架便打完了。跟在他身邊的小弟知道這個大哥很有些來歷,但對他的功夫,還是沒有確切認知的。但在此時,陡然爆發而出的殺氣,連他們都幾乎被嚇了一跳,那一瞬間。棒出無影,卻呼嘯凌厲,人影飛出之後。齊眉棍砸在地上,道路都像是在動,幾名小弟也知道,大哥這是遇上大仇人了。

    竹記那邊,跟車的護衛通常只有兩名,其中一人飛出去後。另一名稍微年輕的男子陡然拔刀就衝了上來,眉目青澀卻狠厲。但他在衝過去時,便被地上的那名護衛伸手拉住了。

    “咳咳……不要打。”

    “但是……師父你……”

    “史頭領……已經留手了。來。這便是我曾跟你說過的,梁山上槍棒功夫最厲害的頭領之一,九紋龍史進……你見過史頭領。”

    被打在地上那人口中吐出鮮血與被打落的牙齒,然後便掙扎著從地上爬了起來。他臉上挨了一棍,是被打落牙齒的主因,之所以吐血,卻是因為被一棍推在了心口上,震出的內傷,但此時看來,他竟也是毫不在意,還讓身邊的年輕人向史進見禮。史進便冷哼一聲,抬了抬手。

    “你我是敵非友,不必有禮。哼,你別以為你不擋不避,我便不會殺你。方才只是打個招呼,我史進殺人,總得把話講清楚!”

    史進棍法厲害,性子也是直率,他方才盛怒下出手,第一棍取的便是對方面門。這種開局的凌厲殺招通常是要讓對方躲的,誰知道對方看起來並非毫無武功的普通百姓,卻也根本不避,他便撤了七分力氣,第二棒將人打飛,滿腔怒意更多的卻是轟在了地下。

    此時聽得他的說話,那臉上帶血的竹記護衛拱了拱手:“史頭領的任俠義氣,在梁山上素來是有名的,在下一直也仰慕得緊……”

    旁邊那年輕的護衛卻道:“什麼任俠義氣,使勁殺人……我看也稀鬆平常。”

    臉上帶血那護衛瞪了身邊的徒弟一眼,隨後又道:“……今日下午見到史頭領安好,委實欣喜。哦,在下名叫田克山,本是劉唐劉頭領麾下親衛,史頭領應該是不曾聽過在下名字的。”

    “好啊。”史進怒極反笑,“自報姓名之後,後事你也想好了嗎?你可知劉唐大哥是死在何人手下!”

    那田克山一臉平靜:“劉頭領死於燕青之手,燕青如今隨著盧俊義盧員外為朝廷做事。至於在下,若說後事。田某在汴梁城東養了幾個孩子,皆是去年糧荒之時,沒了家人的乞兒。史頭領殺我之後,若真有可能,不妨代為照顧,若不行,田某也是明白的。”

    史進的神色微微滯了滯,片刻後,咬著牙關:“……你吃錯藥了?被打壞了頭?以為說這種事史某便不殺你!還是說你覺得往日裡做錯了,就想以此贖去罪責!?你們……怎麼回事?”

    “若說贖罪之心,確實是有的。”田克山神色淡然地說著,“田某這一生,從小就做了許多錯事,上了梁山,做的錯事更多,劉唐頭領死了以後,我最終投了竹記,這在史頭領看來,當然也是不講義氣,是一樁錯事。官兵打進梁山時,為求活命,我還將身邊的兄弟殺了,砍了他們的頭以求自保,這也是大大的錯事。我自覺罪孽深重,如今做些這種事情,能讓我心中安寧,也確是無可辯駁之事。”

    “好。”史進點頭冷笑,“你自知罪孽深重,做些這種事情,便覺得可以一筆勾銷?”

    “絕不可能一筆勾銷。”田克山道。“過去的錯事,做了就是做了,再怎樣後悔,贖罪,死了的人還是活不過來。我上梁山之前。便是劫道的山匪,上了梁山,仍然是劫道殺人,我以往以為只要有兄弟義氣,其餘的事情便可不再計較,因此心中安寧。如今心中不再安寧,所以做些好事,皆是自私之念。”

    夜風之中,火光獵獵。史進身上氣勢凜然,名叫田克山的男子站在那兒。臉上帶血,半邊臉頰也要腫起來。他說著這迂腐之言,看起來竟像是絲毫不落下風。史進拿起棍子,緩緩走向側面。年輕的護衛便始終拿刀對著他。

    “這樣便是好人了?”史進道,“世道凋敝,朝廷貪官當道,你想要當面面俱到的好人,惡人便要欺壓過來。我那林沖兄弟是如何上山的。他被自己人追殺,掉落懸崖屍骨無存!我輩武人,原本就顧及不得太多。我史進自習武以來,一直謹守義氣,對身邊兄弟誠心以待,便是會死,也絕不更改!你一個殺了自己兄弟的混帳,今日竟敢在我面前裝得大義凜然?”

    “也是因此。史頭領守了兄弟之義,便可以問心無愧地揮刀去殺其他無辜之人。田某曾經也是如此。若非如此,大概也活不到現在。因此史頭領的義氣,我是明白的。也因此……史頭領今日要殺我,我明白是為什麼,心中也就毫無怨尤了。”

    那年輕護衛道:“我卻不是毫無怨尤,我們竹記上下一心,想殺誰,先過我這關!”他話音落下,陡然便被田克山伸手推開:“不要添亂,你我加起來也不是史頭領對手!”

    “殺了我們,自然有其他人來!”年輕護衛犟著脖子道,隨後,鋼刀又對準了史進。

    史進繞著兩人而走,此時步伐也停了下來,他皺著眉頭,眯了眯眼睛,對眼前的事情,既有嘲弄,也有困惑,只是一開始的嘲弄,逐漸被更多的困惑取代了。

    “最後問你。”他說道,“不能一筆勾銷,也不是好人。你做這些,又有何意義?不過是個偽君子罷了。”

    田克山搖了搖頭:“偽君子比真小人好,好一點點,比壞一點點好。我等不想說做了惡只要悔過一下,就能成好人,只是想通這一點,心中多少能安寧些許。史頭領,你心無羈絆,要殺我,我是沒辦法的,只是竹記不會從這裡走。我們到處走,到處去說那些好事,說俠之大者為國為民,你打跑我們,接下來不光我們竹記的人會到,還會有官府和軍隊的人過來介入。我們東家很有權勢和人脈,史頭領也是知道的。”

    史進偏了偏頭,吸了一口氣,看著田克山那眼睛,竟被那股死一般的平靜震懾住了。習武之人講究念頭豁然、通達,也就是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有完整的解釋,能夠令三觀暢通,然而在這之前,一生行得正坐得直的大俠他曾經聽說過,卻從未曾見過眼前這樣的“偽君子”。但他畢竟是個性格耿直的人,心中有困惑,過得片刻,竟將棍子收了起來。

    “我會想過你說的事,再來殺你。”他一字一頓地這樣說完,然後轉身。舉步要走之時,卻想起了一件事,偏了偏頭,“喂。”

    這一下,他的聲音已經低了許多:“我那林沖兄弟……你們後來有查到他的狀況嗎?”

    “梁山之人,逃了的,後來官府追究了一部分,皆是查清有大奸大惡行徑的,可能是東家那邊的意思。”田克山道,“但對於林沖林頭領,還有史頭領這樣的,後來並未再有追索。我曾聽說,周侗周宗師曾為林頭領說情,林頭領武藝那麼高,田某心想,他或許還在哪裡活著吧。”

    你可知他已掉下懸崖去了……

    史進心中想著這句話,但終於沒有說出口。當時試圖圍殺林沖的那些人,後來被他一路追殺,一個都沒有留下,因此除他之外,也就沒有人知道這件事了。林兄弟……可能在哪裡活著,也可能已經掉落懸崖,屍骨無存了。

    他雙手握拳,舉步離開。一幫小弟也跟著過來。走了一陣,聽得後方腳步聲響,竟是那田克山從那邊追了過來:“史頭領,在下還有一句話說。”

    史進陡然轉身:“放你一次,你倒真以為我是婆婆媽媽的娘們了。你囉里囉嗦,我真殺了你!”

    田克山停了下來,抱了抱拳,語速極快:“離京之時東家那邊曾有人傳,金人真可能興兵南下。”

    “往日不都在這樣說嗎!”想起以往總在說的金人威脅,還有去年的招安詔,史進猛地一揮手,隨後又覺得這事太過遙遠,“何況就算真有此事,告訴我又有何用!”

    “呃……”田克山愣了愣,“只是史頭領如今在這邊,近雁門關,呃……還請保重。”

    田克山說完,往後退開,史進也陡然轉身,罵了一句:“操!”舉步前行。想著田克山說的話,確實在往日有很多人這樣說,但若真的把它當成事實來想,確實太過遙遠,若真打起仗來,能不能打到這裡算是兩說,若真到這裡,自己無非死戰,或者離開就是。

    而一旦這樣認真的想法興起來,總覺得……像是有什麼東西忽然梗在了心中,他搖搖頭,將事情從腦子裡甩出去。

    **************

    寧毅領著錦兒的出門,只是短期南下去處理些事情,沒幾日便回到了汴梁。此時小嬋的身孕已近九個月,原本在自己初到武朝時圍在身邊轉的小丫鬟,忽然間變成了帶球跑的孕婦,委實給人以時光流逝的觀感。

    當然,更多的觀感還是來自於夏日的沉悶,此時已是炎夏,陽光明媚,知了們每天在樹上沒完沒了地叫,寧毅組織家裡人抓走和趕跑了許多。上午在家處理各種瑣事,又或是過去相府,與形形色色的人見上一面,說些細碎言語。中午回家,午飯過後,與家人喝上一碗冰鎮的甜品,扇著扇子在一塊聚集,在涼床上小憩。

    有關於金人會南下的言論,最近這段時間神奇地減少了許多,有可能是夏天的沉悶讓人的話也少了——當然,兜售危機論的書生始終還是有的,但更多的人開始收斂起來,更喜歡與人分析金人不可能南下的原因,又像是害怕觸動了什麼讖言,驚動了壞心眼的神明。

    詩會的請柬常常還會送到家裡來,寧毅偶爾參與,會帶著檀兒、雲竹、錦兒等人一道去,等到詩會結束或者沒了興緻,便又踏著汴梁城的夜色一道回家。

    與師師的來往倒是不少,雖然已經隱隱過了花魁的年紀,但師師在京城裡的行情還沒有完全減退,想娶她、見他的人還有許多,但都是屬於私人性質了。至於什麼大型的詩會、宴會,主人家則更傾向於一些更年輕的花魁。只是雖然行情未減,私下裡的應酬不少,師師對這事反倒更加隨性起來,沒事便推掉邀約,在京城裡晃蕩遊玩,也常來找寧毅聊天,大抵是寧毅的言語常常能給她以啟發。她做了這麼些年,還沒個歸宿,李媽媽便也不阻攔她了。

    六月裡,回到汴梁後沒幾天,去年中了舉人又補了個實缺的宋永平因為一些政務上的事情,又回到京城裡來,寧毅左右無事,便領著他到礬樓上去坐了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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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六五章 蒼雷(三)


    夜風清涼,自礬樓的高處望出去,能夠看見小半個汴梁城的燈火光芒,一座座的庭院、條條的街道,水路上的船燈將暖黃送上夜空。,,音樂聲不時傳來,是礬樓的歌女們在表演中唱的「猶記紅船徑,日日載煙花」之類的溫軟句子。

    房間裡燈火明亮、紗幔輕搖,宋永平正舉起酒杯與寧毅對飲。在房間裡還有兩位女子,寧毅身邊的是師師,而在宋永平旁邊的是一位名叫靳如煙的女子,比師師年輕許多,屬於礬樓正當紅的才女,去年宋永平在京城時,兩人就曾認識,此時也就叫了她來作陪。

    原本就出身官宦人家,又是弱冠之年中舉,接下來便補了知縣實缺,此時的宋永平,稱得上少年得志、意氣風發。這一次乃是當地知州備齊了一批貢品,著宋永平上京呈獻,暗地裡則是看準了宋永平在京中有些關係,轉託他上京辦些事情,也算得上輕鬆又露臉。人生如此順遂,年輕人的言語之中,也多有指點江山的豪邁。在謝過寧毅在京中的幫助,隨口談過些詩文之事後,他也說了一些對竹記的看法。

    「……小弟遍觀歷史,自古以來,單純經營商事,總是難以長久的。小弟家中也有些生意,但都是點到即止,夠用就行。當然,姐夫在汴梁這邊,對於此事,必然是明白的,於竹記的考慮,也必定比永平更加周祥。例如最近一年來,竹記說書的事情。去軍中宣揚俠義武勇,小弟便十分贊同,只是於百姓之中,是否要宣揚此事,聽說外間的議論,便有些大……凡為人做事,需徐徐圖之……」

    對於寧毅,宋永平終究是沒有惡意,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的說法。也算是掏心窩子的話了。竹記的發展太快。會引起文人的警惕,也會引起商人的警惕,宋永平繼承了家傳的做官哲學,也是在勸說寧毅。先將京城中的基礎牢固後。再擴大其它。

    當然。這中間也有他不能說的話,譬如在宋永平這邊,寧毅作為相府西席。就算名氣再大,也沒有為官,在他看來,根本的原因在於寧毅終究還是蘇家贅婿的身份。而蘇檀兒是他表姐,就君子之道而言,他不能說出任何讓寧毅擺脫這個身份的話。這一番勸說先從說書開始,到文人的反應,隨後再到商人、官員時,邏輯依然是清晰的,這也是年輕人心中為之驕傲的東西,寧毅便仔細聽著,不時點頭,也與宋永平議論幾句,贊一下他的家學淵源。

    不論做什麼事情,當然都需要時間,宋永平將話說到,也不指望姐夫立刻就表態去做什麼。但當然,他也希望著這場能令寧毅「受益匪淺」的談話,可以對其之前的幫助做出一些回報。兩人之後又聊了好些事情,令宋永平多少有些不滿的是,即便在這樣說過話之後,寧毅此後的問題裡,還是隨口向他詢問了一些這一年裡商戶來往的變化,顯然又是專心商事的習慣使然。

    當然,既然有入贅的身份,只好選擇經商,縱然能因相府的關係與諸多達官貴人來往,自己的身份也難升上去。對於寧毅這種行為,宋永平還是能夠理解的,以至於這一晚醉醺醺時,他還跟靳如煙說了一句:「我那姐夫,確是很厲害的人,只可惜……身份綁住了他……」

    這天晚上對於寧毅的這番說話,宋永平心中多少還是得意,以至於在不久之後的回程途中,轉往河南府拜會父親時,還有些高興地說了起來,結果讓父親宋茂給罵了一頓。

    「……你這姐姐、姐夫二人能在京城豎起那樣大的攤子,又與相府有來往,豈有你這黃口小兒、膚淺言語的置喙之地!這等淺顯道理,別人不懂,你以為右相府是個什麼地方,你姐夫豈能不懂!他如今所做之事,為父也有些奇怪,但你的這些言語,實在可笑……罷了,你將你所說話語,來來回回給我講一遍!」

    宋永平被罵了一頓,也就只好回憶著當天的事情,將來龍去脈一五一十地複述出來,接著又談了之後的閒聊。宋茂皺著眉頭,宋永平說著話,隨後也皺眉起來:「若……真如父親所說,事情不簡單,那……莫非相府是在備戰?」

    宋茂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宋永平自己分析下去:「父親可還記得,我年少之時曾說,契丹、女真皆是虎狼之輩,示敵以弱更不如示敵以強,其時我說南北難免一戰,實則為了譁眾取寵。到後來見識漸深,眼見遼金之間塵埃落定,我朝也有招安詔等諸多措施,每每念及打仗,心思反而淡了……」

    宋茂道:「若你所說之言成立,倒是可以解釋你姐夫為何那樣擴張竹記,看來卻是相府的意思了。」

    「只是相府又何以如此篤定金人必然南下,他若押上身家,不顧後路,有什麼好處……」

    官場之人,無論做什麼事情,都考慮後路,就如同譚稹的招安詔,做好了是業績,又預防了金人南下的可能,做差了,也不至於得罪人。但竹記的發展就不一樣,屬於在利己性上極差的行為,簡直像是某些人預測到眼前就到危急關頭了一般。因此兩種備戰,意義是完全不一樣的。而在這其中的更多涵義,宋永平也還是想不清楚。

    宋茂道:「不論他們如何去想,你所在相州,乃是北上途徑。你姐夫你跟你詢問當地商戶變化,若不是為他們竹記的生意,便是在跟你對照他手頭的情報。若為父在此地消息不錯,招安詔後,你們那邊的生意恢復極快,比之災情之前,還有提升……」

    宋永平點頭:「提升了……約三到四成。」

    宋茂也點了點頭:「若是金人真的南下,且打破雁門關。北面必成戰場,到時候,軍中仍會有傾軋,眾人為逐利、為保命,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你可記得相府在之前賑災中用的商戰手段?出自你姐夫之手,這一次,引入大量商人往北走,有商人、有錢、有利益,就有更多人有切膚之痛,若說其中有你姐夫和相府在推動。那恐怕也不出奇。」

    宋永平沉默下來。宋茂滿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能將商場之事用到這個程度,你姐夫也好,相府的那幫人也好,行事之老辣。佈局之廣博。非你這黃口孺子所能想像的。虛心好好學吧。」

    「那……若真會打起來。父親,我該如何去做……」

    宋茂揮了揮手:「金人真會打下來的可能不大,此事關系天下。大家都會去想,你不必多慮,當好你的縣官就是,若因為此事糾纏,金人未來,你反倒誤了政事,才是得不償失。如果可能,你就忘了它吧!」

    父親的話雖然是這樣說,但回去之後,宋永平還是多少留心了這件事,他看了幾本兵書,詳細勘察了治下地形,又計算了糧食儲備運轉、士兵輸送等事情。到得不久之後,反而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但這是後話,暫不再提了。

    時間收回礬樓的夜晚,靳如煙並非絕對的清倌人,對於宋永平這種年輕有為的官員,往日裡又有些香火情的,並不拒絕。當天晚上宋永平喝醉,與靳如煙離開之後。寧毅與師師在樓上的露台邊站了一會兒,風吹過來,激發了些酒意,寧毅看著滿城燈火,輕輕笑起來:「我這個妻弟,還是有些見識的。」

    師師站在一旁看著他,樓下亮起的燈火中,站在旁邊的男子雙手扶著欄杆,手指輕輕敲打中,似乎有種睥睨一切的氣勢。但也因為酒的作用,許許多多的複雜心情,似乎也已在那雙眼睛裡翻騰起來。他心底的想法,手下運籌的諸多事情……但依舊模模糊糊的,令人無法靠近。

    在某些身居高位的達官貴人眼中,師師也曾見過類似的神情。而她自然也是不會說出宋永平的什麼壞話的,略略笑了笑:「但他說的話,立恆卻是早已想清楚了的……」

    「也談不上清楚。」寧毅搖了搖頭,「有些事情,我也希望自己估錯了,有時候也覺得可能是估錯了,那樣一來,兩年以後,我可能就該離京了。」

    「離京?」

    「嗯,帶著老婆孩子離開這裡吧,如果真能這樣……」寧毅沉默了許久,又想起什麼,笑起來,「師師……」

    師師還在消化著他方才話中的意思,此時抬起頭來:「嗯?」

    寧毅卻只是看著她,腦子裡浮起的,是另外一些東西。對於宋朝歷史,寧毅並不清楚,然而李師師這個名字,他當然知道。作為能夠留名千載的女子,一者是因為她與皇帝的緋聞,二者是因為她的忠義節烈與慈悲心性。據聞金人南下,這位女子被擄進金人營中,吞下髮簪自盡。自己要阻止這些東西,便也有可能救下她來了。

    傳聞中的第二項,寧毅隱約能從這女子的身上看見,只是第一項,與皇帝之間的緋聞該落在哪裡呢?或許終究有所不同?又或者師師認識的某個客人,就是微服私訪的皇帝?他看著師師,腦內想了想,終究只是搖頭笑笑。這終歸是自己所處的真實的世界,真是想太多……

    師師等待片刻,不見他說話,輕聲道:「立恆家中,小嬋妹妹快要生了吧?」

    「嗯,待會就得回去,跟她和肚子裡的孩子說說話。」

    「說話?」

    「有一種說法叫做胎教。」寧毅笑著跟她解釋,「說是女人懷孕,快生下來的時候,孩子已經能感受到周圍的環境了,也能感受到母親的喜樂。所以最近總是回家陪著她,也教教寧曦,肚子裡那個是他的弟弟或者妹妹。小孩子還挺高興的,應該能當個好哥哥。」

    「……倒是未曾聽說這種說法。」師師古怪地笑笑,「家中妻子懷孕時來這裡的就多……」

    風吹過來,撫動了女子的發鬢與衣服,師師站在那兒,用左手抱住右手的手臂,她身體單薄,衣服也單薄,此時看來就如同憑虛御風的仙子一般,只是多少顯得有些落寞。兩人又說笑了一陣,寧毅揮手離去,讓她不要多送。

    下方仍然是滿城燈火,師師站在樓上,看著寧毅的馬車從樓下側門出去了,駛上道路,穿過人群,最終消失在汴梁的繁華裡。等待在男子家中的,是溫柔的、令人眷戀的妻兒,而不久以後的初秋,他也將收穫另一份喜悅了。

    那麼,我的喜悅,會在哪裡呢?

    她望著燈火,目光迷離地想著。

    同一時刻,周喆踏上已經閉了宮門的皇城,睥睨這片巨大的、輝煌的城池,屬於他的國度。一切一如往日般令他感到壯麗與華美,每一次看到,都能讓他心中想成為萬世之君的念頭愈發堅定。

    他伸出手來,往事混亂,前路迷離。但他知道,自己終會跨過這一切的……

    ……

    雁門關外,星斗漫天。

    周侗站在帳篷外,回望黑暗中的巍巍群山,出關之後,一切都顯得荒涼起來了,雖然在眼下,這些地方已是武朝土地。

    這一年,老人已經八十二歲了。

    為了許許多多的事情,去年的一年,他在武朝北面輾轉。原本大光明教教主還在找他決鬥,想不到一個小輩殺掉了司空南,令得那林宗吾也不得不南下與敵人火拚,少了他許多事情。江山代有才人出,這樣的更迭他已經見過許多遍了,重要的是,總能有新的英雄出現。

    因為對於金人的種種猜疑,他想要去北面看看,離開雁門關、離開武朝,看看金人會不會真的往武朝打過來。他已經是這樣的年紀,離開一輩子盤桓的武朝,去到那樣的虎狼之地,縱然是宗師之身,也可能遇上種種的意外,而最大的意外,或是天命。

    福祿與左文英還是跟在他的身邊。

    「若我殞身異域,你們要將我燒掉,然後將我骨灰帶會來,使我不至於埋骨他鄉。」這是老人笑著對兩人做出的囑託。

    在那一刻,他還是做了北上好一陣子的準備的……

    ************

    七月,金國都,會寧。

    帶著涼意的清晨,武朝使臣徐澤潤整理衣冠,走進新建成的、簡單的金朝國都。他是帶著任務來的,北上已經三個月了,為了促成金、武兩國永久的、正常的貿易往來,他帶來了許多金銀、瓷器、絲綢,幾乎走遍了能走的金國大臣府邸,賄賂了許多人。今天,金國皇帝吳乞買終於要親自見他,敲定這一切。

    這是塵埃落定之刻。

    也是一切初始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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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9-27 0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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