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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duol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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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憤怒的香蕉 】贅婿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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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6-9-22 22:48:53
第七二九章 非人間(上)

   




     “結拜!你這樣的愣頭青才信那是結拜,哈哈,兄弟七人,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你知道欒飛、秦湘他們是什麼人,劫富濟貧,劫來的銀子又都去了哪裏?十六七歲的小娃子,聽多了江湖戲文,以為大夥兒一道陪你闖江湖、當大俠呢。我今日讓你死個明白!”

    巷道那頭況文柏的話語傳來,令得遊鴻卓微微愕然。

    “欒飛、秦湘這對狗男女,他們乃是亂師王巨雲的部屬。替天行道、劫富濟貧?哈!你不知道吧,我們劫去的錢,全是給別人造反用的!中原幾地,他們這樣的人,你以為少嗎?結義?那是要你出勞力,給別人賺錢!江湖豪傑?你去街上看看,那些背刀的,有幾個背後沒站著人,手上沒沾著血。鐵臂膀周侗,當年也是禦拳館的拳師,歸朝廷節製!”

    如今黃河以北幾股站得住腳的大勢力,首推虎王田虎,其次是平東將軍李細枝,這兩撥都是名義上臣服於大齊的。而在這之外,聚百萬之眾的王巨雲勢力亦不可小覷,與田虎、李細枝鼎足而三,由於他反大齊、女真,因此名義上更加站得住腳,人多稱其義師,也有如況文柏一般,稱其亂師的。

    眼見著遊鴻卓愕然的神情,況文柏得意地揚了揚手。

    “你看,小朋友,你十幾歲死了爹娘,出了江湖把他們當兄弟,他們有沒有當你是兄弟?你當然希望那是真的,可惜啊……你以為你為的是江湖義氣,結義之情,沒有這種東西,你以為你今天是來報血海深仇,哪有那種仇?王巨雲口稱義師,暗地裏讓這些人殺人越貨,買軍械軍糧,他的治下男盜女娼,老子便是看不慣!搶就搶殺就殺,談什麼替天行道!我呸”

    “要我賣命可以,要麼大家真是兄弟,搶來的,一齊分了。要麼花錢買我的命,可咱們的欒大哥,他騙我們,要我們出力賣命,還不花一錢銀子。騙我賣命,我就要他的命!遊鴻卓,這世界你看得懂嗎?哪有什麼英雄豪傑,都是說給你們聽的……”

    “那我知道了……”

    遊鴻卓語氣低沉,喃喃歎了一句。他年紀本不大,身體算不得高,此時微微躬著身子,因為神情沮喪,更像是矮了幾分,然而也就是這句話後,他反手拔出了裹在背後衣服裏的鋼刀。

    “呀”

    “你敢!”

    少年人的吼聲刹然響起,夾雜著後方武者雷霆般的震怒,那後方三人之中,一人劈手抓出,遊鴻卓身上的袍服“砰嘩”的一聲,撕裂在空中,那人抓住了遊鴻卓後背的衣物,直拉得繃起,然後砰然碎裂,其中與袍袖相連的半件卻是被遊鴻卓揮刀割斷的。

    嘶吼之中,少年奔突如虎豹,直衝況文柏,況文柏已是三十出頭的老江湖,早有提防下又如何會怕這等年輕人,鋼鞭一揮,截向遊鴻卓,少年長刀一舉,逼近眼前,卻是放開了懷抱,合身直撲而來!

    同歸於盡!

    況文柏乃是謹慎之人,他出賣了欒飛等人後,即便隻是跑了遊鴻卓一人,心中也並未就此放下,反倒是發動人手,****警惕。隻因他明白,這等少年人最是講究義氣,若是跑了也就罷了,如若沒跑,那唯有在最近殺了,才最讓人放心。

    他做好了準備,之前又拿語言打擊對方,令對方再難有慷慨複仇的熱血。卻終未想到,此時少年的陡然出手,竟仍能如此凶狠暴烈,第一招下,便要以命換命!

    這幾日裏,由於與那趙先生的幾番交談,少年人想的事情更多,敬畏的事情也多了起來,然而那些敬畏與害怕,更多的是因為理智。到得這一刻,少年人終究還是當初那個豁出了性命的少年人,他雙目赤紅,高速的衝鋒下,迎著況文柏的招式,不擋不躲,便是刷的一刀直刺!

    要麼讓開,要麼一起死!

    況文柏招式往旁邊一讓,遊鴻卓擦著他的身體衝了過去,那鋼鞭一讓之後,又是順勢的揮砸。這一下砰的打在遊鴻卓肩膀上,他整個身體失了平衡,朝著前方摔跌出去。巷道陰涼,那邊的道路上淌著黑色的汙水,還有正在流淌汙水的溝渠,遊鴻卓一時間也難以清楚肩膀上的傷勢是否嚴重,他順著這一下往前飛撲,砰的摔進汙水裏,一個翻滾,黑水四濺之中抄起了溝渠中的淤泥,嘩的一下朝著況文柏等人揮了過去。

    這處溝渠不遠便是個小菜市,汙水長久堆積,上頭的黑水倒還好些,下方的淤泥雜物卻是沉積許久,一經揮起,巨大的惡臭令人惡心,黑色的汙水也讓人下意識的躲避。但縱然如此,不少汙泥還是批頭蓋臉地打在了況文柏的衣服上,這汙水飛濺中,一人抓起暗器擲了出去,也不知有沒有打中遊鴻卓,少年自那汙水裏衝出,啪啪幾下翻上前方巷道的一處雜物堆,翻過了旁邊的院牆。

    這邊況文柏帶來的一名武者也已經蹭蹭幾下借力,從院牆上翻了過去。

    那邊也隻是普通的人家院落,遊鴻卓掉進雞窩裏,一個翻滾又踉蹌衝出,撞開了前方圍起的竹籬笆。雞毛、稻草、竹片亂飛,況文柏等人追將進來,拿起石塊扔過去,遊鴻卓揮起一隻木桶回擲,被鋼鞭打碎在空中,院落主人從房舍裏衝出來,隨後又有女人的聲音驚呼尖叫。

    這四追一逃,一時間混亂成一團,遊鴻卓一路狂奔,又翻過了前方院落,況文柏等人也已經越追越近。他再翻過一道院牆,前方已然是城中的街道,院牆外是布片紮起的棚子,遊鴻卓一時來不及反應,從布棚上滾落,他摔在一隻箱子上,棚子也嘩啦啦的往下倒。不遠處,況文柏翻上圍牆,怒喝道:“哪裏走!”揮起鋼鞭擲了出來,那鋼鞭擦著遊鴻卓的腦袋過去,砸中了綁在街邊的一匹馬。

    頃刻間,巨大的混亂在這街頭散開,驚了的馬又踢中旁邊的馬,掙紮起來,又踢碎了旁邊的攤子,遊鴻卓在這混亂中摔落地麵,後方兩名高手已經飛身而出,一人伸腳踢在他背上,遊鴻卓隻覺得喉頭一甜,咬緊牙關,仍舊發足狂奔,驚了的馬掙脫了柱子,就奔跑在他的側後方,遊鴻卓腦子裏已經在嗡嗡響,他下意識地想要去拉它的韁繩,第一下伸手揮空,第二下伸手時,之間前方不遠處,一名男孩兒站在道路中央,已然被跑來的人和馬驚呆了。

    沒能想得太多,這一瞬間,他縱身躍了出去,伸手往哪男孩兒身上一推,將男孩推向旁邊的菜筐,下一刻,奔馬撞在了他的身上。

    遊鴻卓飛了出去。

    身體騰空的那片刻,人群中也有呼喊,後方追殺的高手已經過來了,但在街邊卻也有一道身影猶如風暴般的逼近,那人一隻手抱起孩子,另一隻手似乎抄起了一根木杆,轟的掃出,那奔跑中的馬在轟然間朝街邊滾了出去。

    少年摔落在地,掙紮一下,卻是難以再爬起來,他目光之中晃動,迷迷糊糊裏,看見況文柏等人追近了,想要抓他起來,那名抱著孩子手持長棍的漢子便擋住了幾人:“你們幹什麼!光天化日……我乃遼州巡捕……”

    如果遊鴻卓仍舊清醒,或許便能分辨,這忽然過來的漢子武藝高強,隻是方才那隨手一棍將奔馬都砸出去的力道,比之況文柏等人,便不知高到了哪裏去。隻是他武藝雖高,說話之中卻並不像有太多的底氣,眾人的僵持之中,在城中巡邏的士兵趕過來了……

    **************

    醒過來時,夜色已經很深,周圍是各種各樣的聲音,隱隱約約的,謾罵、慘叫、詛咒、呻吟……茅草的地鋪、血和腐肉的氣息,後方小小的窗欞告知著他所處的時間,以及所在的位置。

    澤州大牢。

    澤州街頭的一路奔逃,遊鴻卓身上裹了一層淤泥,又沾滿泥灰、雞毛、稻草等物,汙穢難言,將他拖進來時,曾有捕快在他身上衝了幾桶水,當時遊鴻卓短暫地清醒,知道自己是被當成黑旗餘孽抓了進來。

    人生的際遇,在這些時日裏,亂得難以言喻,遊鴻卓的思緒還有些遲鈍,無法從眼下的境況裏想到太多的東西,過去和未來都顯得有些虛幻了。牢房的那一邊,還有另外一個人在,那人衣衫襤褸、渾身是血,正發出令人牙根都為之酸楚的呻吟。遊鴻卓怔怔看了許久,意識到這人可能是昨日或是哪日被抓進來的餓鬼成員,又或是黑旗餘孽。

    他靠在地上想了一陣子,腦子卻難以正常轉動起來。過了也不知多久,昏暗的牢房裏,有兩名獄卒過來了。

    其中一人在牢房外看了遊鴻卓片刻,確定他已經醒了過來,與同伴將牢門打開了。

    “醒來了?”

    遊鴻卓微微點頭。

    “你進來的時候,真是臭死老子了!怎麼樣?家中還有什麼人?可有能幫你說情的……什麼東西?”獄卒三根手指搓捏了一下,示意,“要告訴官爺我的嗎?”

    遊鴻卓想了想:“……我不是黑旗餘孽嗎……過幾日便殺……怎麼說情……”

    “好!官爺看你模樣奸猾,果然是個刺頭!不給你一頓威風嚐嚐,看來是不行了!”

    獄卒說著,一把拉起了遊鴻卓,與同樣一道將他往外頭拖去,遊鴻卓傷勢未愈,這一晚,又被打得遍體鱗傷,扔回房間時,人便昏迷了過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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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6-9-23 23:12:07
第七三〇章 非人間(下)




    夜裏過去了白天又來,第一個白天外麵下了雨,雨水順著牆壁流進來,將本就腐臭的牢房浸得潮濕不堪。遠遠近近的,罵聲、說話聲、呻吟聲,猶如鬼蜮般的聲響。

    獄卒敲打著牢房,高聲呼喝,過得一陣,將鬧得最凶的囚犯拖出去拷打,不知什麼時候,又有新的囚犯被送進來。

    同房的那名傷員在下午呻吟了一陣,在稻草上無力地滾動,呻吟之中帶著哭腔。遊鴻卓渾身疼痛無力,隻是被這聲音鬧了許久,抬頭去看那傷者的樣貌,隻見那人滿臉都是刀痕,鼻子也被切掉了一截,大概是在這牢獄之中被獄卒肆意拷打的。這是餓鬼的成員,或許曾經還有著黑旗的身份,但從些許的端倪上看年紀,遊鴻卓估計那也不過是二十餘歲的年輕人。

    遊鴻卓還不到二十,對於眼前人的年紀,便生不出太多的感慨,他隻是在角落裏沉默地呆著,看著這人的受苦傷勢太重了,對方遲早要死,牢房中的人也不再管他,眼下的這些黑旗餘孽,過得幾日是必然要陪著王獅童問斬的,無非是早死晚死的區別。

    遊鴻卓還想不通自己是如何被當成黑旗餘孽抓進來的,也想不通當初在街頭看到的那位高手為何沒有救自己不過,他如今也已經知道了,身在這江湖,並不見得大俠就會行俠仗義,解人危難。

    他覺得自己恐怕是要死了。

    少年人在這世上活了還沒有十八歲,最後這半年,卻實在是嚐過了太多的酸甜滋味。全家死光、與人搏命、殺人、被砍傷、差點餓死,到得如今,又被關起來,用刑拷打。坎坎坷坷的一路,如果說一開始還頗有銳氣,到得此時,被關在這牢房之中,心裏卻漸漸有了一絲絕望的感覺。

    因為一時間想不到該如何反抗,心中關於反抗的情緒,反而也淡了。

    到得夜裏,同房的那傷者口中說起胡話來,嘟嘟囔囔的,多數都不知道是在說些什麼,到了深夜,遊鴻卓自渾渾噩噩的夢裏醒來,才聽到那哭聲:“好痛……我好痛……”

    “爹啊……娘啊……”那傷者在哭,“我好痛啊……”

    原來這些黑旗餘孽也是會哭成這樣的,甚至還哭爹喊娘。

    遊鴻卓心中想著。那傷者呻吟許久,淒楚難言,對麵牢房中有人喊道:“喂,你……你給他個痛快的!你給他個痛快啊……”是對麵的漢子在喊遊鴻卓了,遊鴻卓躺在黑暗裏,怔怔的不想動彈,眼淚卻從臉上不由自主地滑下來了。原來他不自禁地想到,這個二十多歲的人要死了,自己卻隻有十多歲呢,為何就非死在這裏不可呢?

    這樣躺了許久,他才從那兒翻滾起來,朝著那傷者靠過去,伸手要去掐那傷者的脖子,伸到半空中,他看著那人臉上、身上的傷,耳中聽得那人哭道:“爹、娘……哥哥……不想死……”想到自己,眼淚忽然止不住的落。對麵牢房的漢子不解:“喂,你殺了他是幫他!”遊鴻卓終於又折返回去,隱身在那黑暗裏,甕甕地答了一句:“我下不了手。”

    “你個****,看他這樣了……若能出去老子打死你”

    “有種過來弄死我啊”

    遊鴻卓歇斯底裏的大喊。

    **************

    少年陡然的發作壓下了對麵的怒意,眼下牢房之中的人或者將死,或者過幾日也要被處死,多的是絕望的情緒。但既然遊鴻卓擺明了不怕死,對麵無法真衝過來的情況下,多說也是毫無意義。

    再經過一個白天,那傷者奄奄一息,隻偶爾說些胡話。遊鴻卓心有憐憫,拖著同樣有傷的身子去拿了水來,給他潤了幾口,每到此時,對方似乎便好過不少,說的話也清晰了,拚拚湊湊的,遊鴻卓知道他之前至少有個兄長,有父母,現在卻不知道還有沒有。

    傍晚時分,昨天的兩個獄卒過來,又將遊鴻卓提了出去,拷打一番。拷打之中,為首捕快道:“也不怕告訴你,哪位況爺出了銀子,讓哥倆好好收拾你。嘿,你若外頭有人有孝敬,官爺便也能讓你好受點。”

    遊鴻卓孤家寡人,孑然一身,天地之間哪裏還有親人可找,良安客棧之中倒還有些趙先生離開時給的銀子,但他昨夜心酸流淚是一回事,麵對著這些惡人,少年卻仍舊是死硬的性子,並不開口。

    兩名捕快將他打得皮開肉綻渾身是血,方才將他扔回牢裏。他們的拷打也有分寸,雖然痛苦不堪,卻始終未有大的傷筋動骨,這是為了讓遊鴻卓保持最大的清醒,能多受些折磨他們自然知道遊鴻卓乃是被人陷害進來,既然不是黑旗餘孽,那或許還有些銀錢財物。他們折磨遊鴻卓雖然收了錢,在此之外能再弄些外快,也是件好事。

    被扔回牢房之中,遊鴻卓一時之間也已經毫無力氣,他在稻草上躺了好一陣子,不知什麼時候,才忽然意識到,旁邊那位傷重獄友已沒有在呻吟。

    他艱難地坐起來,旁邊那人睜著眼睛,竟像是在看他,隻是那雙眼白多黑少,神色渺茫,好久才微微地動一下,他低聲在說:“為什麼……為什麼……”

    “女真人……壞人……狗官……馬匪……惡霸……軍隊……田虎……”那傷者喃喃念叨,似乎要在彌留之際,將記憶中的惡人一個個的全都詛咒一遍。一會兒又說:“爹……娘……別吃,別吃觀音土……我們不給糧給別人了,我們……”

    “等到大哥打敗女真人……打敗女真人……”

    “為什麼自己人打自己人……打女真人啊……”

    這喃喃的聲音時高時低,有時候又帶著哭聲。遊鴻卓此時痛楚難言,隻是漠然地聽著,對麵牢房裏那漢子伸出手來:“你給他個痛快的、你給他個痛快的,我求你,我承你人情……”

    遊鴻卓怔怔地沒有動作,那漢子說得幾次,聲音漸高:“算我求你!你知道嗎?你知道嗎?這人的哥哥當年參軍打女真送了命,他家中本是一地富戶,饑荒之時開倉放糧給人,後來又遭了馬匪,放糧放到自己家裏都沒有吃的,他爹娘是吃觀音土死的!你抬抬手,求你給他一個痛快的”

    遊鴻卓想要伸手,但也不知道是為什麼,眼下卻始終抬不起手來,過得片刻,張了張嘴,發出嘶啞難聽的聲音:“哈哈,你們慘,誰還沒見過更慘的?你們慘,被你們殺了的人怎麼樣,好多人也沒有招你們惹你們咳咳咳咳……澤州的人”

    他一句話嗆在喉嚨裏。對麵那人愣了愣,勃然大怒:“你說什麼?你有沒有看見過人活生生的餓死!”

    “我差點餓死咳咳”

    “有沒有看見幾千幾萬人沒有吃的是什麼樣子!?他們隻是想去南邊”

    “想去南邊你們也殺了人”

    “那……還有什麼辦法,人要活生生餓死了”

    兩邊吼了幾句,遊鴻卓隻為抬杠:“……若是澤州大亂了,澤州人又怪誰?”

    “……若是在外麵,老子弄死你!”

    “哈哈,你來啊!”

    “草你娘!你不得好死”

    遊鴻卓幹巴巴的笑聲中,周圍也有罵聲響起來,片刻之後,便又迎來了獄卒的鎮壓。遊鴻卓在昏暗裏擦掉臉上的眼淚那些眼淚掉進傷口裏,真是太痛太痛了,那些話也不是他真想說的話,隻是在這樣絕望的環境裏,他心中的惡意真是壓都壓不住,說完之後,他又覺得,自己真是個惡人了。

    記憶在隨後變得迷迷糊糊,他的身體撐不起亢奮的情緒,在發泄過後,睡意如潮湧而來。噩夢裏什麼都有,他也能在片段裏看到自己的父母了,被侮辱後瘋了的母親,被屈辱殺死的父親,他隱隱看到小時候的一家三口,有時候記憶破碎,他看見父母在饑餓中吃下觀音土死了,母親喂他喝粥,一邊喂,一邊說:“快些吃,快些吃,娘不餓,吃得好撐……”母親的肚子微微鼓起來,然而在夢中,可怕的清醒讓他明白那腹中都是泥土,他心中想要大喊,無法喊得出來,小小的遊鴻卓開心地喝掉了粥。

    到底有怎樣的世界像是這樣的夢呢。夢的碎片裏,他也曾夢見對他好的那些人,幾位兄姐在夢裏自相殘殺,鮮血遍地。趙先生夫婦的身影卻是一閃而過了,在渾渾噩噩裏,有溫暖的感覺升起來,他睜開眼睛,不知道自己所在的是夢裏還是現實,依舊是迷迷糊糊的昏暗的光,身上不那麼痛了,隱隱的,是包了繃帶的感覺。

    處斬之前可不能讓他們都死了……

    似乎有這樣的話語傳來,遊鴻卓微微偏頭,隱約覺得,似乎在夢魘之中。

    牢房的那頭,一道身影坐在地上,不像是牢獄中見到的人,那竟有些像是趙先生。他穿著長衫,身邊放著一隻小箱子,坐在那兒,正靜靜地握著那重傷年輕人的手。

    彌留之際的年輕人,在這昏暗中低聲地說著些什麼,遊鴻卓下意識地想聽,聽不清楚,然後那趙先生也說了些什麼,遊鴻卓的意識時而清晰,時而遠去,不知道什麼時候,說話的聲音沒有了,趙先生在那傷者身上按了一下,起身離去,那傷者也永遠地安靜了下來,遠離了難言的痛楚……

    牢獄中喧囂一陣,旋又安靜,遊鴻卓無法完全地清醒過來,終於又陷入沉睡當中了,一些他似乎聽到又似乎不曾聽過的話,在黑暗中浮起來,又沉下去,到他醒來的時候,便幾乎完全的沉入他的意識深處,無法記得清楚了。

    你像你的兄長一樣,是令人敬佩的,偉大的人……

    我很榮幸曾與你們這樣的人,一道存在於這個世界。

    **************

    澤州大牢牢門,寧毅張開手,與其他大夫一樣又接受了一遍獄卒的搜身。有些獄卒經過,疑惑地看著這一幕,不明白上頭為什麼忽然心血來潮,要組織大夫給牢中的重傷者做療傷。

    走上街道時,正是夜色最為深沉的時刻了,六月的尾巴,天空沒有月亮。過得片刻,一道身影悄然而來,與他在這街道上並肩而行:“有沒有覺得,這裏像是杭州?”

    “亂的地方你都覺得像杭州。”寧毅笑起來,身邊名叫劉西瓜的女人微微轉了個身,她的笑容清澈,如同她的眼神一樣,即便在經曆過許許多多的事情之後,依舊純淨而堅定。

    他們行走在這黑夜的街道上,巡邏的更夫和軍隊過來了,並沒有發現他們的身影。即便在這樣的夜裏,燈火已然微茫的城市中,依然有各種各樣的力量與企圖在躁動,人們各行其是的布局、嚐試迎接碰撞。在這片看似太平的滲人寂靜中,即將推向接觸的時間點。

    晨光微熹,火一般的白晝便又要取代夜色到來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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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6-9-25 19:43:46
第七三一章 中衝(上)




    山雨欲來。

    澤州城附近石濱峽村,村民們在打穀場上聚集,看著士兵進去了山坡上的大宅子,喧鬧的聲音一時未歇,那是大地主的妻子在哭喊了。

    “……你們這是汙攀好人……你們這是汙攀”

    “……沈家沈淩於私塾之中為黑旗逆匪張目,私藏**,分明與逆匪有涉!這一家皆是嫌疑之人,將他們悉數抓了,問清楚再說”

    軍隊的行動,引起大規模的哭喊,幾日以來,在澤州附近已經不是第一起類似事件。打穀場上的村民惴惴不安,不過,牽涉的是大戶,一時之間,倒也沒有引起過多的恐慌。

    “澤州時局不平!歹人聚集,最近幾日,恐會鬧事,諸位鄉黨不要怕,我等抓人除逆,隻為穩定時勢。近幾日或有大事,對諸位生活造成不便,但孫將軍向諸位保證,隻待逆賊王獅童授首,這局勢自會太平下來!”

    負責宣傳的士兵在打穀場前方大聲地說話,隨後又例舉了沈家的罪證。沈家的公子沈淩原本在村中負責鄉學私塾,愛談些時政,偶爾說幾句黑旗軍的好話,鄉民聽了覺得也不足為怪,但最近這段時間,澤州的平靜為餓鬼所打破,餓鬼勢力據說又與黑旗有關係,士兵抓捕黑旗的行動,眾人倒因此接受下來。雖然平日對沈淩或有好感,但誰讓你通逆匪呢。

    村民的心理終究樸素,打女真歸打女真,但自己隻想過好自己的日子,黑旗軍要把火燒到這邊,那自然就是十惡不赦的壞人了。

    士兵押著沈氏一家人,一路推推搡搡地往澤州城去。村民們看著這一幕,倒是沒有人會意識到,他們可能回不來了。

    兩日後便是鬼王授首之時,隻要過了兩日,一切就都會好起來了……

    澤州的府衙之中,陸安民麵色複雜焦躁地走過了長廊,跨下台階時,差一點便摔了一跤。

    他手中拿著一卷宣紙卷宗,內心焦慮。一路走到孫琪辦公的正殿外,隻見原是州府大堂的地方等待的官員眾多,有的是軍隊中的將領,有的是州府中的文職,吵吵嚷嚷的等待著大將軍的接見。眼見著陸安民過來,文職官員紛紛湧上,與他分說此時的澤州事務。

    孫琪如今坐鎮州府,拿捏一切事態,卻是優先召進軍隊將領,州府中的文職便被攔在門外許久,手頭上許多緊急的事情,便不能得到處理,這中間,也有許多是要求查清錯案、為人求情的,往往這邊還未見到孫琪,那邊軍隊中人已經做了處理,或許押往大牢,或是已經在軍營附近開始用刑這許多人,兩日之後,便是要處斬的。

    武朝還控製中原時,諸多事務向來以文臣居首。陸安民牧守一地,此時已是當地最高的文官,然而一時間仍舊被攔在了大門外。他這幾日裏來回奔走,遭到的冷遇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縱然形勢比人強,心中的憤懣也早已在積聚。過得一陣,眼見著幾撥將領先後進出,他霍然起身,陡然向前方走去,士兵想要攔他,被他一把推開。

    “不要擋著我!本官還是澤州知州便是要見虎王!也不至被如此輕視”

    大堂之中,孫琪正與幾名將領議事,耳聽得喧嘩傳來,停下了說話,冰冷了麵孔。他身材高瘦,手臂長而有力,雙眼卻是狹長陰鷙,長期的軍旅生涯讓這位大將顯得極為危險,普通人不敢近前。看見陸安民的第一時間,他拍響了桌子。

    “放肆!如今軍隊已動,此地便是中軍營帳!陸大人,你如此不知輕重!?”

    “孫將軍,本官還未被解職,如今便是澤州官長。有要事見你,三番五次通報,到底你我是誰不知輕重!”

    他眼中充血,幾日的煎熬中,也已被氣昏了頭腦,暫時忽略了眼下其實軍隊最大的事實。眼見他已不計後果,孫琪便也猛的一揮手:“你們下去!”人還沒走,望向陸安民:“陸大人,此次行事乃虎王親自下令,你隻需配合於我,我不必對你交代太多!”

    “然則,此次事件之後,澤州還要不要了!”

    “陸安民,你知道如今本將所為何事!”

    “不必做到如此地步吧!”

    “你以為本將等的是什麼人?七萬大軍!你以為就為了等城外那一萬將死之人!?”

    “不必做到如此!”陸安民大聲強調一句,“那麼多人,他們九成以上都是無辜的!他們背後有親族有家人家破人亡啊!”

    “本將五萬軍隊便衝散了四十萬餓鬼!但如今在這澤州城是七萬人!陸!大!人!”孫琪的聲音壓過來,壓過了大堂外陰沉天色下的風吼,“你!到!底!知!道!不!知道!?我們等的是什麼人”

    陸安民怔怔地看他,隨後一字一頓:“家!破!人!亡!啊!”

    “打仗十年了!家破人亡啊!”陸安民指著外頭,“多少人家破人亡,孫將軍,我知道你有手段,城外一萬流民你打的打壓的壓殺的殺,他們沒法反抗,城裏的人還覺得安心。我是個文職,可我知道,事情做完以後,澤州城是要垮的,是要亂的,十年了,好不容易有這樣一片地方,你要搞亂他。”

    “你要做事我知道,你以為我不知輕重緩急,可不必做到這等程度。”陸安民揮著手,“少死些人、是可以少死些人的。你要斂財,你要拿權力,可做到這個地步,以後你也沒有東西可拿……”

    “你說什麼!”孫琪砰的一聲,伸手砸在了桌子上,他目光盯緊了陸安民,如同噬人的眼鏡蛇,“你給我再說一遍,什麼叫做斂財!拿權力!”

    陸安民說到那時,本身也已經有些後怕。他一時間鼓起勇氣麵對孫琪,腦子也被衝昏了,卻將有些不能說的話也說了出來。隻見孫琪伸出了手:

    “九成無辜?你說無辜就無辜?你為他們擔保!保證他們不是黑旗人!?放走他們你負責,你負得起嗎!?我本以為跟你說了,你會明白,我七萬大軍在澤州嚴陣以待,你竟當成兒戲我看你是昏了頭了。九成無辜?我出來時虎王就說了,對黑旗,寧可錯殺!絕不放過!”

    “哼!你這等人,也配做一州父母!你以為你隻是區區小吏?與你一見,真是浪費本將心力。來人!帶他出去,再有敢在本將軍前鬧事的,格殺勿論!”

    孫琪這話一說,他身邊副將便已帶人進來,架起陸安民雙臂便往外走。陸安民看著孫琪,終於忍不住掙紮道:“你們小題大做!孫將軍!你們”

    他此時已被拉到門口,掙紮之中,兩名士兵倒也不想傷他太甚,隻是架著他的手讓他往外退,隨後,便聽得啪的一聲響,陸安民陡然間踉蹌飛退,滾倒在大堂外的地下。

    這一聲突如其來,外頭不少人都看到了,反應不過來,附近廊苑都瞬間安靜下來。片刻之後,人們才意識到,就在方才,那軍中副將竟然一巴掌抽在了陸安民臉上,將他抽得幾乎是飛了出去。

    陸安民這一瞬間也已經懵了,他倒在地下後坐起來,才感到了臉上火辣辣的痛,更為難堪的,恐怕還是周圍眾多人的圍觀。

    在一切秩序崩潰的時候,這樣的事情,其實並不出奇。澤州附近當初也曾稍稍經曆和感受過那樣的時期,隻是這幾年的太平,衝淡了眾人的記憶,唯有此時的這一巴掌,才讓人們重又記了起來。

    即便是幾年以來中原最為穩定太平的地方,虎王田虎,曾經也隻是造反的獵戶而已。這是亂世,不是武朝了……

    陸安民坐在那裏,腦中轉的也不知是什麼念頭,隻過得許久,才艱難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屈辱和憤怒讓他渾身都在顫抖。但他沒有再回頭糾纏,在這片大地最亂的時候,再大的官員府邸,也曾被亂民衝進去過,即便是知州知府家的家眷,也曾被亂民****至死,這又有什麼呢?這個國家的皇族也經曆了這樣的事情,那些被俘北上的女子,其中有皇後、貴妃、公主、大臣貴女……

    其實一切都不曾改變……

    副將返回大堂,孫琪看著那外頭,咬牙切齒地點了點:“他若能做事,就讓他做事!若然不能,摘了他的帽子”

    澤州城內,大部分的人們,情緒還算安定。他們隻以為是要誅殺王獅童而引起的亂局,而孫琪對於城外局麵的掌控,也讓平民們暫時的找到了太平的優越感。一些人因為家中被波及,來回奔走,在最初的日子裏,也並未得到大夥兒的同情風口浪尖上,便不要添亂了,殺了王獅童,事情就好了。

    城外的軍營、關卡,城內的街道、高牆,七萬的大軍嚴密把守著一切,同時在內部不斷肅清著可能的異黨,等待著那或許會來,或許不會出現的敵人。而事實上,如今虎王麾下的大多數城池,都已經陷入這般緊張的氛圍裏,清洗已經展開,隻是最為核心的,還是要斬殺王獅童的澤州與虎王坐鎮的威勝而已。

    大牢之中,遊鴻卓坐在草垛裏,靜靜地感受著周圍的混亂、那些不斷增加的“獄友”,他對於接下來的事情,難有太多的推想,對於牢獄外的形勢,能夠知道的也不多。他隻是還在心頭疑惑:之前那晚上,自己是否真是見到了趙先生,他為何又會變作大夫進到這牢裏來呢?難道他是虎王的人?而他若進來了,為何又不救自己呢?

    或許是假的吧……

    他最終這樣想著。如果這大牢中,四哥況文柏能夠將觸手伸進來,趙先生他們也能隨意地進來,這個事情,豈不就太顯得兒戲了……

    這幾日裏的經曆,見到的慘劇,多少讓他有些心灰意冷,如果不是這樣,他的腦子或許還會轉得快些,意識到其它一些什麼東西。

    越來越緊張的澤州城裏,綠林人也以各種各樣的方式聚集著。這些附近綠林來人有的已經找到組織,有的遊離四處,也有不少在數日裏的衝突中,被官兵圍殺或是抓入了大牢。不過,連日以來,也有更多的文章,被人在暗地裏圍繞大牢而作。

    時已傍晚,天色不好,起了風暫時卻沒有要下雨的跡象,大牢後門的巷道裏,有數道身影互相攙扶著從那牢門裏出來了,數輛馬車正在這裏等待,眼見眾人出來,也有一名和尚帶了十數人,迎了上去。

    被放出來的人有年輕的,也有老人,隻是身上的打扮都有著武者的氣息,他們當中有不少甚至都被用了刑、帶著傷。迎來的和尚與隨行者以江湖的招呼拱手他們也帶了幾名大夫。

    “唐英雄、鄭英雄,諸位前輩、兄弟,受苦了,此次事起倉促,官府奸猾,我等營救不及,實是大錯……”

    那和尚言辭恭敬。被救出來的綠林人中,有老者揮了揮手:“不必說,不必說,此事有找回來的時候。光明教仁義大德,我等也已記在心中。諸位,這也不是什麼壞事,這大牢之中,咱們也算是趟清了路數,摸好了點了……”

    “唐前輩所言極是……”眾人附和。

    “此事我們還是離開再說……”

    “正是,先離開……”

    議論聲中,眾人上了馬車,一路遠離。巷道空曠起來,而不久之後,便又有馬車過來,接了另一撥綠林人離開。

    不遠處一座安靜的小樓裏,大光明教的高手雲集,當初遊鴻卓守候數日未見的河朔天刀譚正正是其中之一,他見多識廣,守在窗前悄然從縫隙裏看著這一切,隨後轉過去,將一些訊息低聲告知房間裏那位身寬體龐,猶如彌勒的男子:“‘引魂刀’唐簡,‘龍拳’鄭五,柴門拳的一些朋友……被救出來了,一會應當還有五鳳刀的好漢,雷門的英雄……”

    由於彌勒般的貴人到來,這樣的事情已經進行了一段時間原本是有其它小嘍囉在這裏做出記錄的。聽譚正回報了幾次,林宗吾放下茶杯,點了點頭,往外示意:“去吧。”他話語說完後片刻,才有人來敲門。

    譚正過去開門,聽那下屬回報了情況,這才折返:“教主,先前那些人的來路查清了。”

    “嗯。”林宗吾點了點頭。

    “聽說乃是‘八臂龍王’一黨,他赤峰山做不下去,卻想不到來了澤州,要與我等為難,聽說明日英雄會上,他便打算與我等對著幹。”

    “早先他經營赤峰山,本座還以為他有了些出息,想不到又回來跑江湖了,真是……格局有限。”

    林宗吾淡淡地說著,喝了一口茶。這些時日,大光明教在澤州城內經營的是一盤大棋,聚攏了不少綠林豪傑,但自然也有許多人不願意與之同行的,最近兩日,更是冒出了一幫人,私下裏遊說各方,壞了大光明教不少好事,察覺之後譚正著人調查,如今方才知道竟是那八臂龍王。

    這八臂龍王在近幾年裏原本也算得上是中原風頭最勁的一列,赤峰山群豪最為興盛時聚集十萬英雄,然而到了這半年,有關赤峰山內訌的消息頻出,大概是在餓鬼被孫琪打散前不久,平東將軍李細枝麾下的力量打破了赤峰山,八臂龍王流落江湖,不意竟在此地出現。

    譚正看著搜集上來的資料:“這‘八臂龍王’史進,據說原本是梁山匪寇,本號九紋龍,梁山破後失了蹤跡,這幾年才以八臂龍王聞名,他私下裏打殺金人不遺餘力。聽人說起,武藝是相當高強的,有私下裏的消息說,當初鐵臂膀周侗刺殺粘罕,史進曾與之同行,還曾為周侗點化,傳授衣缽……”

    “哈哈……”聽著譚正說話,林宗吾笑了起來,他起身走到窗口,背負了雙手,“八臂龍王也好,九紋龍也好,他的武藝,本座早先是聽說過的。當年本座拳試天下,本想過與之一晤,顧慮他是一方豪傑,怕損及他在下屬心中地位,這才跳過。如此也好,周侗的最後傳授……哈哈哈哈……”

    林宗吾笑得開心,譚正走上來:“要不要今晚便去拜訪他?”

    “何必如此?我等來到澤州,所為何事?區區史進,都不能正麵接下,如何麵對這潭渾水後頭的大敵?隻需照常準備,明日英雄會上,本座便以雙拳,親自會會他的八角混銅棍,拔了他的龍皮龍筋!權做”

    “此行的開胃菜了!”

    風吹過城市,無數不同的意誌,都在彙集起來。

    武建朔八年,六月二十八。黑夜降臨。(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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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6-9-28 00:05:34
第七三二章 中衝(下)



    風在吹,陸安民走在城牆上,看著南麵遠處傳來的微微光亮,夜色之中,想象著有多少人在那裏等待、承受煎熬。

    他的心緒混亂,這一日之間,竟湧起萬念俱灰的念頭,但好在早已經曆過大的變亂,此時倒也不至於縱身一躍,從牆頭上下去。隻是覺得黑夜中的澤州城,就像是囚牢。

    這幾日時間裏的來回奔走,很難說其中有多少是因為李師師那日求情的原因。他已經曆許多,感受過妻離子散,早過了被美色迷惑的年紀。這些時日裏真正驅使他出頭的,終究還是理智和最後剩下的文人仁心,隻是未曾料到,會碰壁得如此嚴重。

    這等亂世之中,任何勢力每一次大的運動,都是赤果果的權力鬥爭,都要包含權力的上升與下降這才是最直觀的東西。但由於秩序的失去,此時的權力鬥爭,也早變得簡單而粗暴,不僅如此,簡單粗暴的背後,是更加快捷的見效,權力一上手,隻要能夠使喚得動人,無論金銀、女人、富貴榮華,都將在一兩天內迅速實現。早已不像武朝仍在時的盤根錯節,就算一人倒台,瘦死的駱駝也能比馬大。

    軍隊在這裏,有著天然的優勢。隻要拔刀出鞘,知州又如何?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白日裏的一巴掌,打掉了他苦苦積累的權威,也將讓那些依附於他的人,迅速地離開找出路。在這樣的時局、孫琪的默許之下,想要反抗是很難的甚至於根本沒有可能,對方根本不介意殺人。陸安民能看到這些,便隻能把牙齒和血吞下,隻是心中的憤懣和無奈,則更多的堆積起來了而已。

    對付黑旗、清理內患,可殺錯,絕不放過……說得漂亮,實際上,誰不是在攬自己的權力!孫琪接管了澤州,往後澤州便要成為他手下的勢力。虎王朝堂幾撥人:文臣、皇親、武將。除了有文臣痕跡的一撥人苦苦地經營民生,其它兩撥,又有誰懂治地安民的?

    這幾年來,虎王周圍的皇親國戚,幾乎是肆無忌憚的劃地而居,過著將周圍所有東西都看做私產,隨意掠奪打殺的好日子。看見了好東西就搶,看見了合眼的姑娘擄回府中都是常事,有格外殘暴的將治下縣城玩得十室九空,實在沒人了跑到其他地方探望,要各處大臣孝敬的,也不是什麼奇事。

    而手有重兵的武將,隻知掠奪圈地不知治理的,也都是常態。孫琪參與過早些年對小蒼河的征伐,軍隊被黑旗打得鬼哭狼嚎,自己在逃跑的混亂中還被對方士兵砍了一隻耳朵,從此對黑旗成員格外殘暴,死在他手中或是黑旗或疑似黑旗成員者不在少數,皆死得苦不堪言。

    在這兩年風聲鶴唳到處都可能是黑旗奸細的風聲裏,他反倒因此而受重用,從此一路升遷。這次澤州以孫琪為主,他手段嚴厲狠辣,私下裏卻又何嚐不是在大肆牟取私利。養兵要錢糧,有了兵,就能滾出更多的錢糧來,幾年來的軍隊大都如此運作。然而陸安民經營數年,稻子這樣不顧後果的一割,澤州城,便難複舊觀了。

    眼下死一批人,可能平民還不太反應得過來。這一批上層士紳死了之後,城裏的運作要出大問題,權力的空缺將導致大打出手,再死一批,到時候習慣了刀兵的澤州便是武力說話,混混橫行。整個澤州城,也就真的要亂起來、垮下去了。

    他又能有什麼辦法呢?

    此時的澤州城於他而言,猶如囚牢,看著這一切,已經無能為力。不過,當看見昏暗中城牆上出現的那道身影時,陸安民還是在心中苦澀地笑了一下。

    “知州大人。”

    “這麼幾年不見,你還真是……神通廣大了。”

    “便是在京城時,師師找些關係,也能在夜裏上城牆一趟的。陸大人,您這幾日奔走,實在不易,您盡力了,不要再……”

    “不要再什麼?嗬,我不是為了你們,你們不是唯一關心這城中子民的人,你們……嗬,我說錯了,你們其實也不關心這城中子民,我才是唯一關心的人……師師姑娘,你來安慰我,又是想從我這裏知道些什麼?”

    看著前方披著薄鬥篷,在昏暗中出現的女子,陸安民一時間心情激蕩,語帶諷刺。隻見師師微微低了頭,眼中閃過一絲歉意:“我……嗯……隻是來謝過陸知州的……”

    她說完這句,與陸安民並排而站,扭頭望向城外。陸安民笑了一句:“哈,你總不會是以為本官要跳城牆,上來阻攔我的。”

    師師微微低頭,並不再說話,陸安民神情苦澀,心緒極亂,過得片刻,卻在這安靜中緩緩平息下來。他也不知道這女子過來是要利用自己還是真為了阻止自己跳城樓,但或許兩者都有隱隱的,他心中卻願意相信這一點。

    遠處的山和微光影影綽綽,吹來的風就像是山在遠處的說話。不知什麼時候,陸安民搖了搖頭、歎了口氣:“亂世人不如太平犬,是我失態了,我隻是……君子遠庖廚,聞其聲,不忍見其死。有些事情就算看得懂,終究心有惻隱,家破人亡,這次很多人,可能還反應不過來,便要家破人亡了……”

    “陸知州,您已盡力了。”

    “盡力……對著那些當兵的,我沒力氣,盡的什麼力……”他頓了頓,平靜說道,“李姑娘,你坦白說,今日過來,有沒有存利用我的心思?早幾日呢?”

    這句話說出來,場麵安靜下來,師師在那邊沉默了許久,才終於抬起頭來,看著他:“……有的。”

    陸安民笑著望向城牆外:“好受嗎?”

    “多數時間不好受。”師師回答,過得片刻,補充道,“晚上做夢,都不好受。”

    “那……你是什麼時候加入他們的?”陸安民看著她,斟酌片刻,“我說的那位,他真的還活著嗎?”

    師師那邊,安靜了許久,看著山風呼嘯而來,又呼嘯地吹向遠方,城牆遠處,似乎隱隱有人說話,她才低聲地開了口:“景翰十四年,那人殺掉了皇帝,他決定殺皇帝時,我不知道,世人皆以為我跟他有關係,其實言過其實,這有一些,是我的錯……”

    輕柔的語聲,在風裏浸著:“我當時在礬樓之中做那等事情,說是花魁,其實無非是陪人說話給人看的行當,說風光也風光,其實有的東西不多……那時有幾位兒時相識的朋友,於我而言,自不一般,其實也是我心中盼著,這真是不一般的關係。”

    “寧立恒是這其中之一,他是最不尋常之人,我一開始反倒不清楚。我那幾位好友,多是京城小吏、落魄書生,李師師既然是京城花魁,又是這般不尋常的好友,偶爾與他們相聚,自然也能幫到他們些許……我心中存了功利的心思,如今想來,反倒並不純粹。如今想來,那終究是我年輕無知,太過自大了。”

    “至於立恒,他從來不需我的名聲,隻是我既然開口相邀,他偶爾便也去。一來二往,我將這關係做給了別人看,實際上我於他而言,卻未必是個多特別的人。”

    昏暗中,陸安民蹙眉傾聽,沉默不語。

    “……到他要殺皇帝的關口,安排著要將一些有幹係的人帶走,他心思縝密、算無遺策,知道他行事之後,我必被牽連,因此才將我計算在內。弑君那日,我也是被強行帶離礬樓,後來與他一道到了西北小蒼河,住了一段時間。”

    “我那時早習慣了以言語動人,他殺景翰帝,乃是因為右相府的事情,這些事情,如今在中原也早已不是禁忌。右相一係當初忠貞為國、拳拳之心可鑒,景翰帝倒行逆施,我也心中憤慨,但總想著,不見得這樣你就能殺皇帝、要造反。如此衝冠一怒,你又能做到什麼?我與他辯論爭執,不過,他也毫不相讓。”

    師師麵上流露出複雜而緬懷的笑容,隨即才一閃而逝。

    “其實,以他的性情,能行這種事情,心中早已將各種情由想過無數遍,哪裏是我這等整日浸淫風花雪月的膚淺女子可以辯倒的。這是他心中大事,不會對一女子讓步,我勸說無果,便離了小蒼河,在他的安排下,去了大理,後來,帶發出家。”

    她話語說得平靜,陸安民的情緒,其實也已經安靜下來,此時道:“你選了出家,未必沒有他的原因吧?”

    “或許有吧。”師師笑了笑,“舉凡女子,仰慕英雄豪傑,人之常情,似我這等在礬樓中浸淫長大的,也算是多見了別人口中的人中龍鳳。然而,除卻弑君,寧立恒所行諸事,當是最合英雄二字的評價了。我……與他並無親密之情,隻是偶爾想及,他乃是我的好友,我卻既不能幫他,亦不能勸,便隻好去到廟中,為他誦經祈福,贖去罪孽。有了這樣的心思,也像是……像是我們真有些說不得的關係了。”

    “所以……你終究還是選擇了幫他。因為他確是英雄。”

    師師搖了搖頭,眼中湧起濃濃的苦澀和悲淒,她閉了閉眼睛,然後睜開,言語猶如夢囈:“後來西北大戰,女真亦南下,靖平之恥,他在西北對抗西夏,再抗女真,三年小蒼河大戰,我在大理,亦被震動……天下傾覆,汴梁百萬人,以一個騙子守城,中原一敗塗地。誰又做到過他這等事情,以西北貧瘠數城,抗天下圍攻,至死不降……”

    她說起這個,望了陸安民一眼,眼中像是有火焰在燒。陸安民也不禁點了點頭:“沒錯,沒人做得到。”

    小蒼河三年大戰,小蒼河擊潰大齊進攻何止百萬人,即便女真精銳,在那黑旗麵前也難說必勝,後來小蒼河遺下的奸細消息雖然令得中原各方勢力束手束腳、苦不堪言,但隻要說起寧毅、黑旗這些名字,許多人心中,終究還是得豎起大拇指,或感歎或後怕,不得不服。

    “小蒼河大戰後,他的死訊傳來,我心中再難安寧,有時候又想起與他在小蒼河的論辯,我……終究不肯相信他死了,於是一路北上。我在吐蕃見到了他的妻子,然而對於寧毅……卻始終不曾見過。”

    她低下了頭,昏暗之中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可想而知,恐怕是酸楚而複雜的,隻是這麼久過去了,隨後語氣上倒也聽不出來什麼:“她們對內說立恒未死,但沒有多少人知道真假,我也不知道,離了吐蕃之後,她們擔心我的安危,安排了人手隨行保護,嗬,其實……隻是做給天下人看的疑兵之計。”

    “……心魔寧毅的幾位妻妾,聽說有一兩人,手段很強硬。”

    “檀兒姑娘……”師師複雜地笑了笑:“或許確實是很厲害的……”

    她頓了頓,過得片刻,道:“我心緒難平,再難回到大理,裝模作樣地念經了,於是一路北上,途中所見中原的情形,比之當初又更為艱難了。陸大人,寧立恒他當初能以黑旗硬抗天下,即便殺皇帝、背罵名也不為所動,我一介女流,能夠做些什麼呢?你說我是否利用你,陸大人,這一路上來……我利用了所有人。”

    師師最後那句,說得極為艱難,陸安民不知如何接下,好在她隨後就又開口了。

    “即便是在這等情況下,熱血之人,終究還是有,我這一路,求人放糧,求人行善,求人幫忙,細想下來,什麼都沒有付出過。然而在這等世道,想要做好事,是要吃大虧的,陸大人你做了好事,或許不是因為我,但這大虧,確實是擺在眼前,我一路之上,利用的何止是陸大人一人……”

    “可又能如何呢?陸大人,我求的不是這天下一夕之間就變得好了,我也做不到,我前幾日求了陸大人,也不是想著陸大人出手,就能救下澤州,或者救下將死的那些流民。但陸大人你既然是這等身份,心中多一份惻隱,或許就能隨手救下幾個人、幾家人……這幾日來,陸大人奔走來回,說無能為力,可實際上,這些時日裏,陸大人按下了數十案子,這救下的數十人,終究也就是數十家庭,數百人僥幸避開了大難。”

    師師望著陸安民,臉上笑了笑:“這等亂世,他們往後或許還會遭逢不幸,然而我等,自然也隻能這樣一個個的去救人,莫非這樣,就不算是仁善麼?”

    看著那笑容,陸安民竟愣了一愣。片刻,師師才望向前方,不再笑了。

    “我這一路,說是救人,終究是拿著別人的善心、別人的力量去的。有時候有了好結果,也有的時候,善心人就遭逢了厄運,濮陽水患過後,我還心中得意,想著自己終於能做些事情,後來……有人被我說動去救人,最終,全家都被女真人殺了,陸大人,這罪孽到底是落在我的身上,還是誰的身上呢?我不曾親自拿刀上陣殺人,卻讓別人去,我不曾自己救人,卻煽動陸大人你去,我還裝模作樣的給你磕頭,其實磕頭算什麼,陸大人,我那時也隻是想……多利用你一下……”

    昏暗之中,師師披著鬥篷的身影猶如剪影,陸安民側著頭看她,過了許久,終於還是哈哈笑起來:“所以,知道我上了城牆,你終究擔心我跳下去……”

    師師要說話,陸安民揮了揮手:“算了,你現在是撇清還是承認,都沒關係了,如今這城中的局勢,你背後的黑旗……到底會不會動手?”

    “我不知道,他們隻是保護我,不跟我說其它……”師師搖頭道。

    “也是了。”陸安民點頭,“但有些事情,你們或許知道,或許不知道。這次的事,波及的遠不止澤州一處,它是個大局,最重要的是,參與的還遠不止虎王一係……”

    夜晚的風聲安謐,城牆之上昏暗的火光在風裏搖曳,倒也看不清什麼東西,城池之中燈火延伸、熄滅,明明暗暗的交織出一幕人群聚集聲息的光景。陸安民在城頭上說了許多事情,師師隻是靜靜地聽,待到夜已深了,陸安民停下來,她才麵對陸安民,無比沉重地一揖,這不是女子的禮節,在此時卻像是有著特殊的涵義。

    “陸大人,你這樣,或許會……”師師斟酌著詞句,陸安民揮手打斷了她。

    “師師姑娘,不要說這些話了。我若因此而死,你多少會不安,但你隻能這樣做,這就是事實。說起來,你這樣兩難,我才覺得你是個好人,可也因為你是個好人,我反倒希望,你不要兩難最好。若你真隻是利用別人,反而會比較幸福。”

    “陸大人……”

    陸安民搖頭:“我不知道這樣是對是錯,孫琪來了,澤州會亂,黑旗來了,澤州也會亂。話說得再漂亮,澤州人,終究是要沒有家了,可是……師師姑娘,就像我一開始說的,世上不止有你一個好心人。你或許隻為澤州的幾條人命著想,救下幾人是幾人,我卻是真正希望,澤州不會亂了……既然這樣希望,其實終究有些事情,可以去做……”

    他在這番說話之中,想通了什麼,不久之後,兩人才自城牆上離開。隻一個人時,陸安民冷靜下來細想,才意識到一些事情,自從大堂外被扇了耳光之後,孫琪不可能不派人盯著自己,而自己方才卻能與師師姑娘在城牆上交談那樣久的時間……這黑旗,對虎王權力係統的滲入,又到了一個什麼樣的程度?

    ************

    同樣的夜色裏,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黑暗中詭秘地在行動。夏日的風吹了半夜,第二天早上,是個陰天,處斬王獅童的日子便在明日了。大清早的,城內二鬆胡同一處破院前方,兩個人正在路邊的門檻上蹲坐著吃麵,這兩人一位是大概四十歲的中年漢子,一位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

    兩個人都算得上是澤州本地人了,中年漢子樣貌敦厚,坐著的樣子稍微穩重些,他叫展五,是遠遠近近還算有些名頭的木匠,靠接街坊的木匠活過日子,口碑也不錯。至於那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樣貌則有些難看,尖嘴猴腮的一身流氣。他名叫方承業,名字雖然端正,他年少時卻是讓附近街坊頭疼的混世魔王,後來隨父母遠遷,遭了山匪,父母過世了,於是早幾年又回到澤州。

    早年的混世魔王如今也是混混,他孤身一身,在附近打架鬥毆乃至收保護費無所不為,但本著兔子不吃窩邊草的江湖氣,在附近這片,方承業倒也不至於讓人天怒人怨,甚至若有些外鄉人砸場子的事情,大家還都會找他出頭。

    他每日裏打流,今日大概是見到展五叔家中吃麵,過來蹭麵。此時端了大碗在門邊吃,分外沒有形象,展五蹲在門檻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與他說話。

    這是澤州數萬人中每日裏最為常見的情形,然而雙方說著的,卻可能是最不能被人聽到的對白。

    “……昨夜的消息,我已通知了行動的兄弟,以保萬無一失。至於突然來的聯絡人,你也不要不耐煩,這次來的那位,代號是‘黑劍’……”

    “咕……”方承業的麵條差點嗆到鼻孔裏,“……唔……素麼……什麼……”

    “可能是那一位,你要去見,便準備好了……”

    交談中流出的訊息令得方承業格外失態,過得好久他才恢複過來,他按捺住情緒,一路回到家中,在破舊的房間裏打轉他這等江湖混混,多半身無長物,家徒四壁,他想要找些好東西出來,此時卻也抓耳撓腮地無從尋找。過了好久,才從房間的牆磚下弄出一個小包裹,裏麵包著的,竟是一塊臘肉,其中以肥肉居多。

    他在附近打流,自然也有些混混常常來往,一般來說臘肉要掛在廚房熏著吹風比較易保存,但大家都過得不好,若是掛出來,估計這塊肉早就沒了。好在他埋下去的日子也不久,臘肉看來成色還不錯。

    鬼鬼祟祟地將臘肉換了個包裹,方承業將它揣在懷裏,中午草草吃了些東西,邊出門去與展五彙合,打的是有人找展五做事情的名頭。兩人一路前行,展五詢問起來,你這一上午,準備了什麼。方承業將臘肉拿出來給他看了。

    “呃……”展五一臉複雜,“這肉看來不錯,夠肥了,不過,就拿這個去,是不是有點太……太奇怪了?”

    “不拿這個,我還有什麼?家中被那群人來來去去,有什麼好東西,早被糟蹋了。我就剩這點……原本是想留到過年分你一些的。”方承業一臉流氓相,說完這些麵色卻微微肅容起來,“若來的真是那位,我……其實也不知道該拿些什麼,就像展五叔你說的,隻是個禮數。但這麼兩年……老師若是不在了……對師娘的禮數,這就是我的孝心……”

    他在展五麵前,極少提及老師二字,但每次提起來,便極為恭敬,這可能是他極少數的恭敬的時候,一時間竟有些語無倫次。展五拍了拍他的肩膀:“咱們做好了事情,見了也就足夠高興了,帶不帶東西,不重要的。”

    “那是,事情當然要做好……不過,禮數也重要……”方承業又前後不一地說了一句。

    兩人一路前行,到得城中一處平平無奇的院落旁,敲了門,有人過來開了,又對了暗語,他們穿過外頭院子,進到裏麵的房間。推開門,房間裏有三個人,一男一女正在桌邊說話,更裏麵一點是個正在看書的男人,見來了人,站了起來。

    方承業卻陡然間懵了,定在了那兒。展五進門之後,如常說話,他看見桌邊那為首的穿著黑衣目光明澈的女子,隱約猜到對方的身份,心中也是激動,但扭頭看方承業時,隻見這平素尖嘴猴腮一身流氣的混子此時竟已流氣全無,他紅了眼眶,神情肅穆得就像是要去決死搏殺。

    “老師……”年輕人說了一句,便跪下去。裏麵的書生卻已經過來了,扶住了他。

    “展五兄,還有方猴子,你這是幹什麼,以前可是天地都不跪的,不要矯情。”

    書生對展五打了個招呼,展五怔怔的,隨後竟也行了個不怎麼標準的黑旗軍禮他在竹記身份特殊,一開始未曾見過那位傳說中的東家,後來積功往上升,也一直未曾與寧毅照麵。

    書生回以一禮,之後看著方承業,張開手將他抱了一下,拍打了一下他的後背,笑出來:“比以前長高了。”

    “老師,你沒死……”

    “本來就說沒死,不過完顏希尹盯得緊,出麵要謹慎。我閑得無聊,與你西瓜師娘這次去了西夏,轉了一個大圈回來,適逢其會,與你們碰個麵。其實若有要事,也不必顧慮我們。”

    方承業情緒昂然:“老師您放心,所有事情都已經安排好了,您跟師娘隻要看戲。哦,不對……老師,我跟您和師娘介紹情況,這次的事情,有你們二老坐鎮……”

    “什麼二老,沒規矩了你?”寧毅失笑,“這次的事情,你師娘參與過計劃,要過問一下的也是她,我呢,主要負責後勤工作和看戲,嗯,後勤工作就是給大家泡茶,也沒得選,每人就一杯。方猴子你情緒不對,不必交代工作了,展五兄,麻煩你與黑劍老大說一說吧,我跟猴子敘一敘舊。”

    他說到“黑劍老大”這個名字時,略帶調侃,被一身黑衣的西瓜瞪了一眼。此時房間裏另一名男子拱手出去了,倒也沒有打招呼這些環節上的許多人彼此其實也不需要知道對方身份。

    **************

    自小蒼河三年大戰後,中原之地,一如傳聞,確實留下了大量的黑旗成員在暗中行動,隻不過,兩年的時間,寧毅的死訊傳播開來,中原之地各個勢力也是不遺餘力地打擊內中的間諜,對於展五、方承業等人來說,日子其實也並不好過。

    尤其是在寧毅的死訊傳得神乎其神的時候,感覺黑旗再無前途,選擇投敵或是斷了線的潛伏人員,也是不少。但好在當初竹記的宣傳理念、組織方式本就高出這個時代一大截,因此到得如今,暗伏的眾人在中原大地還能保持足夠有效的運作,但如果再過幾年,恐怕一切都會真的土崩瓦解了。

    眼下在澤州出現的兩人,無論對於展五還是對於方承業而言,都是一支最有效的強心劑。展五按捺著心情給“黑劍”交待著這次的安排,明顯過於激動的方承業則被寧毅拉到了一邊敘舊,說話之中,方承業還突然反應過來,拿出了那塊臘肉做禮物,寧毅啞然失笑。

    “……說起來,這次用黑劍這個代號也算是故意的,下次便不能用了,免得你們能猜到,透出消息後,別人也能猜到。”

    “聽說這位師娘刀法最厲害。”

    寧毅失笑:“是啊,當初用這個代號,就是反其道而行。她跟我說:既然我最擅用刀,代號便要用劍,而一字反義,另一字最好用正。我當時說,那難道叫霸劍?但你師娘說,她心狠手黑,令人膽寒,所以可以叫黑劍,哈哈哈哈呼呼呼呼……”

    他說起這番話,戳中了自己的笑點,笑不可支。方承業心情正激動,對師娘尊敬無已,卻無法發現其中的幽默了,一臉的嚴肅。寧毅笑得一陣,便被心狠手黑令人膽寒的女子給瞪了,寧毅拍拍方承業的肩膀:“走走走,我們出去,出去說,也許還能去看個戲。”

    兩人走出房間,到了院子裏,這時候已是下午,寧毅看著並不明媚的天色,肅容道:“這次的事情最重要,你與展五兄搭檔,他在這裏,你若是有事,便不必陪我,事了之後,還有時間。”

    方承業卻搖頭:“事情確實已安排好了,若真有變化,自然也會有人找來。嗯……”他也看看天色,“若是計算不錯,威勝那頭,應當已經發動了。”

    威勝那頭,應當已經發動了。

    院落裏,這句話輕描淡寫,兩人卻都已經抬起頭,望向了天空。過得片刻,寧毅道:“威勝,那女人答應了?”

    “答應了。她騎虎難下,王巨雲也虎視眈眈……不過就算她不答應,我們也有其它的人選。對了,按照我們的消息,王巨雲恐怕便是當初永樂朝的尚書王寅。”

    “嗯,這個我知道。”寧毅點了點頭,“孔雀明王劍,還是很厲害的。”

    過了一陣,寧毅道:“城內呢?”

    “城內也快……”方承業說了數字。

    寧毅笑起來:“既然還有時間,那我們去看看其他的東西吧。”

    “啊?”

    “大光明教的聚會不遠,應該也打起來了,我不想錯過。”

    “老師……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放心,都安排好了。”他看了看還陰著的天色,“王獅童就要授首,城裏城外,所有人都為了這件事,憋足了勁,預備一吹哨就對衝開打。這中間,有多少人是衝著我們來的,雖然我們是可愛迷人的反派角色,但是看看他們的努力,還是可以的。”

    威勝,大雨。

    樓書恒躺在牢房裏,看著那一隊奇怪的人從門外走過去了,這隊人猶如依仗一般,有人著甲持刀,有人捧著鮮豔華服,神色肅穆難言。

    有人要從牢裏被放出來了。

    他心中閃過這樣的明悟,然後,又頹然躺下。

    外頭的大雨愈發激烈,水正滲進來,何等漫長的折磨啊,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結束……

    不久,那一隊人來到樓舒婉的牢門前。

    威勝已經發動

    澤州大軍軍營,一切已經肅殺得幾乎要凝固起來,距離斬殺王獅童隻有一天了,沒有人能夠輕鬆得起來。孫琪同樣回到了軍營坐鎮,有人正將城內一些不安的消息不斷傳回來,那是關於大光明教的。孫琪看了,隻是按兵不動:“跳梁小醜,隨他們去。”

    寧毅與方承業走出院子,一路穿過了澤州的市集長街,緊張感雖然彌漫,但人們依舊在如常地生活著,市集上,店鋪開著門,小販偶爾叫賣,一些閑人在茶館中聚集。

    大牢裏,遊鴻卓看著外麵透過來的陰沉的天色,隱約覺得,什麼事情,正要發生。

    大光明教的英雄大會在城內寺廟的廣場上舉行,隨著事情的推進,一群在城內揭露大光明教與虎王勾結,故意陷害綠林人然後施恩內幕的綠林武者,也已經出現了。為首的是一名手持八角混銅棍的久曆戰陣的英雄。

    “八臂龍王”史進,這幾年來,他在對抗女真人的戰陣中,殺出了赫赫威名,也是如今中原之地最令人敬佩的武者之一。赤峰山大變之後,他出現在澤州城的會場上,也頓時令得許多人對大光明教的觀感發生了搖擺。

    “佛王”林宗吾也終於正麵站了出來。

    此時中原大地的最強一戰,便要展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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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6-9-28 16:42:16
贅婿 贅婿第四集 盛宴開封 遇上月票雙倍,湊個熱鬧



    其實斷更很久了,據說差點追上了以前的斷更記錄,20號更新以後,看看書評區,有個打賞盟主的紅條,我以為複更就有盟主,仔細看看是九月五號打賞的,那時斷更一個月,心裏何苦在斷更一個月的時候給我盟主呢。

    為什麼斷更,早說了很多遍,信的信了,也不再問,當然也永遠有不信的,他們不相信一個人苦惱五十天、且每天都在想情節的情況下竟然無法更新,大概生活中也從未見著這類人。事實上我也不太信,竟有人信的我也奇怪,信的估計在少數吧,我若是自己的讀者,早棄文了。我其實也做好了所有人棄文的準備,不信的其實隻好棄了,我不騙人,頂多是不說話,但絕不說假話。

    寫到這個程度,回不了頭。

    這集的開始,就要調整筆法,結果果然還是照例的卡住了,其一,前八集雖然有厚重,但不夠厚,不夠對應遼闊大地這個主題,第二,每一章都設置強烈心理刺激的手法,適合網文,但在某些方向上,過於求工,也在實質上減低了厚重感和浸入感,文學上有個類別,它不以情節的奇詭取勝也不以讀者的心理暗示取勝,村上春樹在三十歲的時候麵臨文筆和情節的分支,他選擇了文筆,真正喜歡上了以後,哪怕他描述許多碎碎念心情,都會讓人覺得妙不可言當然對我來說,這更多是譯者林少華的功勞,最近看施小煒翻譯的《1q84》,就時常覺得這個句子過長,那個詞語多餘,難以入戲。若另外舉個例子,便是金庸,他不僅是故事好,文筆修辭、描述的方式也令人覺得舒暢。這些東西適不適合網文還難說,但追求yy和心理暗示,在前八集已經到一個階段,接下來隻要順其自然就好,接下來會試圖深入這個方向,而事實上,贅婿這本書,也需要更重的收尾。

    開個單章,倒也是因為有這些想寫的東西,交待一下,或有人想看的,那就看看。有些事情依舊跟以前一樣,存稿是沒有的,更新不是衝著什麼雙倍月票,也沒有衝著什麼生孩子買房子,又或者為了台風登陸或者為祖國慶生,唯一的原因,隻是今天想好了,能碼出來。

    而這本書到現在,也實在受到很多人的照顧和寬容,就像是斷更一個月也打賞了盟主的那位書友,這近兩個月斷更還仍舊投了月票的書友們,你們對這本書的關心和愛護,其實比我更多,更新了月票漲了,反而許多書友比我更關注,也有書友遺憾地說:“啊,才到五十名……”不勝感激,也正是這樣的感激,讓我不想瞎寫,因為我總覺得,既然有這樣的支持,我總得越寫越好才行,當然,其實大家或許就想今天爽爽,可惜又不好打死我,哈哈,這也無可厚非。

    我終究是個自私的人,自私到我其實一點關愛都不願給讀者,為了讓心理平衡,我其實也不給自己,我把精力全都放在書上,可惜還是不夠,寫書之初未曾想過深入之後它會有這麼多需要考慮的東西,這不是我今天可以寫得完的。

    啊,還是得點題。開單章的原因,畢竟雙倍到了,我也正好能更,那就照例求月票。謝謝你們的支持,謝謝你們會因為這本書的成績好而感到高興,為這本書成績不好而覺得沮喪的心情,單章拉票,希望不會停在五十名吧。

    晚安。(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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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6-9-29 08:58:44
第七三三章 天地不仁 萬物有靈(上)
   




     臨近申時,城中的天色已漸漸露出了一絲明媚,下午的風停了,觸目所及,這個城市漸漸安靜下來。澤州城外,一撥數百人的流民絕望地衝擊了孫琪軍隊的營地,被斬殺大半,當日光推開雲霾,從天空吐出光芒時,城外的坡地上,士兵已經在陽光下收拾那染血的戰場,遠遠的,被攔在澤州城外的部分流民,也能夠看到這一幕。

    少量幸存者被連成長串,抓進城中。城門處,注意著事態的包打聽快速奔走,向城中許多茶肆中聚集的平民們,描述著這一幕。

    自發組織起來的民團、義勇亦在各處聚集、巡視,試圖在接下來可能會出現的混亂中出一份力,與此同時,在另一個層次上,陸安民與麾下一些下屬來回奔走,遊說此時參與澤州運作的各個環節的官員,試圖盡可能地救下一些人,緩衝那必然會來的厄運。這是他們唯一可做之事,然而隻要孫琪的軍隊掌控此地,田裏還有稻子,他們又豈會停止收割?

    如同天災來時動物們的活動,察覺到危險後,在利索能力的範圍內,人們也都以各自的形式,盡可能地選擇著抗爭。

    寧毅與方承業走在街道上,看著遠遠近近的這一切,肅殺中的焦灼,人們粉飾平靜後的忐忑。黑旗真的會來嗎?那些餓鬼又是否會在城內弄出一場大亂?即便孫將軍及時鎮壓,又會有多少人遭到波及?

    孩子們追打奔跑過髒亂的菜市,可能是家長的婦人在不遠處的門口看著這一切。

    “……南方的情況,其實還好。吐蕃的環境艱苦一些,郭藥師的殘部去了那邊你是知道的,我們有過一些摩擦,但他們不敢惹我們。從吐蕃到湘南苗疆,我們一共有三個據點,這兩年,內部的改造和整頓是要務,上下一條心是非常重要的……另外,往日裏我插手太多,固然可以振奮士氣,但是內裏要發展,不能寄托於一個人,希望他們能真心認同一些想法,腦子要再多動一點,想得要更深一點。他們想要的將來是什麼樣的……所以,我暫時不多出現,也並不是壞事……”

    “那老師這幾年……”

    “沒事的時候講講課,你前後有幾批師兄弟,被找過來,跟我一起討論了華夏軍的將來。光有口號不行,綱領要細,理論要經得起推敲和計算。‘四民’的事情,你們應該也已經討論過好幾遍了。”

    “民族、民權、民生、民智,我與展五叔他們說過幾次,但民族、民權、民生倒是簡單些,民智……一時間似乎有些無處下手。”

    寧毅扭頭看了看他,蹙眉笑起來:“你腦子活,確實是隻猴子,能想到這些,很不簡單了……民智是個根本的大方向,與格物,與各方麵的思想相連,放在南麵,是以它為綱,先興格物,北麵的話,對於民智,得換一個方向,我們可以說,理解華夏二字的,即為開了明智了,這畢竟是個開端。”

    方承業想了想,他還有些猶豫,但終於點了點頭:“然而這兩年,他們查得太厲害,以往竹記的手段,不好明著用。”

    “這次的事情之後,就可以動起來了。田虎按捺不住,我們也等了好久,正好殺雞儆猴……”寧毅低聲說著,笑了笑:“對了,你是在這裏長大的吧?”

    “過去兩條街,是父母健在時的家,父母過後之後,我回來將地方賣了。這邊一片,我十歲前常來。”方承業說著,麵上保持著吊兒郎當的神色,與街邊一個大叔打了個招呼,為寧毅身份稍作遮掩後,兩人才繼續開始走,“開客棧的李七叔,往日裏挺照顧我,我後來也過來了幾次,替他打跑過鬧事的混子。不過他這個人軟弱怕事,將來就算亂起來,也不好發展重用。”

    寧毅拍了拍他的肩膀,過得片刻方道:“想過這裏亂起來會是什麼樣子嗎?”

    “想過……”方承業沉默片刻,點了頭,“但跟我爹娘死時比起來,也不會更慘了吧。”

    寧毅看著他,方承業微微低下頭,隨後又露出堅毅的目光:“其實,老師,我這幾天也曾想過,要不要警告身邊的人,早些離開這裏隻是隨意想想,當然不會這樣去做。老師,他們如果遇上麻煩,到底跟我有沒有關係,我不會說無關。就當是有關係好了,他們想要太平,大家也想要太平,城外的餓鬼何嚐不想活,而我是黑旗,就要做我的事情。當初跟隨老師上課時,湯敏傑有句話說得或許很對,總是屁股決定立場,我現在也是這樣想的,既然選了坐的地方,婦人之仁隻會壞更多事情。”

    寧毅目光平靜下來,卻微微搖了搖頭:“這個想法很危險,湯敏傑的說法不對,我早就說過,可惜當初未曾說得太透。他去年外出辦事,手段太狠,受了處分。不將敵人當人看,可以理解,不將百姓當人看,手段狠毒,就不太好了。”

    “他……”方承業愣了半晌,想要問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寧毅隻是搖了搖頭,並未細說,過得片刻,方承業道:“可是,豈有萬世不變之對錯真理,澤州之事,我等的對錯,與他們的,終究是不同的。”

    寧毅卻是搖頭:“不,恰恰是相同的。”

    他們轉出了這邊菜市,走向前方,大光明教的寺廟已經近在眼前了。此時這街巷外頭守著大光明教的僧眾、弟子,寧毅與方承業走上前去時,卻有人首先迎了過來,將他們從側門迎接進去。

    對於自方在大光明教中也有安排,方承業自然見怪不怪。相對於當初大肆征兵,後來多少還有個體係的偽齊、虎王等勢力,大光明教這種廣攬群雄來者不拒的綠林組織活該被滲透成篩子。他在暗中活動久了,才真正明白華夏軍中數次整風整肅到底有著多大的意義。

    隻是這一路前行,周圍的綠林人便多了起來,過了大光明教的後門,前方寺廟廣場上更是綠林群雄聚集,遠遠看去,怕不有上千人的規模。引他們進來的人將兩人帶上二樓僧房,聚集在過道上的人也都給二人讓步,兩人在一處欄杆邊停下來,周圍看來都是形容各異的綠林好漢,甚至有男有女,隻是置身其中,才覺得氣氛怪異,恐怕都是寧毅帶著來的黑旗成員們。

    這廊道位於武場一角,下方早被人站滿,而在前方那武場中央,兩撥人明顯正在對峙,這邊便如同戲台一般,有人靠過來,低聲與寧毅說話。

    “史進知道了這次大光明教與虎王內部勾結的計劃,領著赤峰山群豪過來,方才將事情當眾揭穿。救王獅童是假,大光明教想要借此機會令眾人歸心是真,而且,或許還會將眾人陷於危險境地……不過,史英雄這邊內部有問題,方才找的那透露消息的人,翻了口供,說是被史進等人逼迫……”

    將這些事情說完,介紹一番,那人退後一步,方承業心中卻湧著疑惑,忍不住低聲道:“老師……”

    寧毅看著前方,拍了拍他的肩膀:“這世間是非對錯,是有萬世不易的真理的,這真理有兩條,理解它們,基本上便能了解世間一切對錯。”

    他雖然未曾看方承業,但口中話語,並未停下,平靜而又溫和:“這兩條真理的第一條,叫做天地不仁,它的意思是,主宰我們世界的一切事物的,是不可變的客觀規律,這世界上,隻要符合規律,什麼都可能發生,隻要符合規律,什麼都能發生,不會因為我們的期待,而有半點轉移。它的計算,跟數學是一樣的,嚴格的,不是含糊和模棱兩可的。”

    “而構成對錯衡量的第二條真理,是生命都有自己的傾向性,我們姑且叫做,萬物有靈。世界很苦,你可以憎恨這個世界,但有一點是不可變的:隻要是人,都會為了那些好的東西感到溫暖,感受到幸福和滿足,你會覺得開心,看到積極向上的東西,你會有積極向上的情緒。萬物都有傾向,所以,這是第二條,不可變的真理。當你理解了這兩條,一切都隻是計算了。”

    隨後,寧毅的話語緩慢下來,似乎要強調:“有傾向的生命,生存在沒有傾向的世界上,理解這個世界的基本規則,理解人的基本屬性,然後進行計算,最終達到一個盡量滿足我們傾向性的積極和溫暖的結果,是人對於智慧的最高尚的運用。但之所以強調這兩條,是因為我們要看清楚,結果必須是積極的,而計算的過程,必須是冰冷的、嚴格的。脫離這兩者的,都是錯的,符合這兩者的,才是對的。”

    幾乎是低聲地,一字一頓將這番話說完,寧毅舉起手,指向前方的武場:“你看,萬物有靈,所有每一個人,都在為自己覺得好的方向,做出抗爭。他們以他們的智慧,推演這個世界的發展,然後做出認為會變好的事情,然而天地不仁,計算是否正確,與你是否善良,是否慷慨激昂,是否飽含偉大目標沒有任何關係。如果錯了,苦果一定到來。”

    “所以,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為了實質上能夠真正達到的積極正麵,放下所有的鄉願,所有的僥幸,所進行的計算,是我們最能接近正確的東西。所以,你就可以來算一算,如今的澤州,這些善良無辜的人,能不能達到最終的積極和正麵了……”

    ……

    天地不仁,然萬物有靈。

    ……

    所以每一個人,都在為自己認為正確的方向,做出努力。

    武場上,史進持棍而立,他身材高大、氣勢凜然,頂天立地。在方才的一輪口舌交鋒中,赤峰山的眾人未曾料到那告密者的變節,竟在武場中當場脫下衣物,露出滿身傷痕,令得他們隨後變得極為被動。

    但史進微微閉著眼睛,並未為之所動。

    自與周侗一道參與刺殺粘罕的那場大戰後,他僥幸未死,從此踏上了與女真人不斷的戰鬥當中,哪怕是數年前天下圍剿黑旗的境況中,赤峰山也是擺明車馬與女真人打得最慘烈的一支義軍,他因此積下了厚厚的名望。

    但驅使他走到這一步的,並非是那層虛名,自周侗最後那一夜的親傳,他於戰陣中搏殺近十年時間,武藝與意誌早已堅如磐石。除了因內訌而崩潰的赤峰山、那些無辜死去的弟兄還會讓他動搖,這世上便再也沒有能打破他心防的東西了。

    十年沙陣,由武入道,這一刻,他在武道上,已經是真正的、名副其實的大宗師。

    如果周宗師在此,他會如何呢?

    林宗吾已經走下武場。

    “……雖然其中有著諸多誤會,但本座對史英雄仰慕敬重已久……今日情況複雜,史英雄看來不會相信本座,但這麼多人,本座也不能讓他們就此散去……那你我便以綠林規矩,手上功夫說了算。”

    林宗吾抬起手來,亦有掌握風雷的氣勢與壓迫感。

    “一!對一!”

    當初年少任俠的九紋龍,如今頂天立地的龍王睜開了眼睛。那一刻,便似有雷光閃過。

    ……

    “好。”

    ……

    武場上,風雷在轟然間衝撞在一起,超越武者極限的對決開始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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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6-9-30 00:13:43
第七三四章 天地不仁 萬物有靈(下)




    下午的日光從天際落下,龐大的身軀卷起了風聲,袈裟袍袖在空中兜起的,是如渦旋般的罡風,在猝然的交鋒中,砸出轟然聲響。

    在這一刻,人們口中的佛王收斂了善意,如金剛怒目,奔突往前,淩厲的殺意與凜冽的氣勢,看起來足可碾碎眼前的一切敵人,尤其是在常年習武的綠林人眼中,將自己代入到這攝人心魄的揮拳中時,足以讓人膽戰心寒。不光是拳腳,在場的多數人恐怕隻是觸及林宗吾的身體,都有可能被撞得五髒俱裂。

    而在這一瞬間,武場對麵的八臂龍王,展露出的亦是令人心寒的戰神之姿。那聲平靜的“好”字還在回蕩,兩道身影陡然間拉近。武場中央,沉重的八角混銅棍揚起在天空中,奮起千鈞棒!

    林宗吾的雙手猶如抓握住了整片大地,揮砸而來。

    那轟的一聲響起時,令人頭皮都為之發麻。

    武道巔峰全力施為時的恐怖力量,即便是在場的大部分武者,都不曾見過,甚至於習武一生,都難以想象,也是在這一刻,出現在他們眼前。

    兵器在這種層次的對決裏,已經不再重要,林宗吾的身形奔突飛躍,拳腳踢、砸之間力道似有千鈞,袍袖亦兜起罡風,麵對著史進那在戰陣間殺人無數的混銅棒,竟沒有絲毫的示弱。他那龐大的身形原本每一寸每一分都是武器,麵對著銅棒,轉眼間砸打欺近,要與史進變成貼身對轟。而在接觸的瞬間,兩人身形繞圈疾走,史進棒舞如雷,在旋走之中劈頭蓋臉地砸過去,而他的攻勢也並不隻靠武器,一旦林宗吾欺近,他以肘對拳,以腿對腿,麵對林宗吾的巨力,也沒有絲毫的示弱。

    塵埃飛旋,地麵上石塊在踩踏中破裂,又濺起來飛出去。除了這打鬥之聲,周圍一時間安靜得令人窒息,如果有十年前見過呂梁山一戰的旁觀者,或許就能發現,林宗吾此時的攻勢如大江,如海潮,澎湃厚重,連綿不絕。

    他的袍袖兜起罡風,身形揮砸中,一拳一招推起下一拳下一招,近乎不絕不盡。江湖之上武藝中原有長江三疊浪這種效法自然的武藝,順大勢而攻,猶如大河巨浪,將威力推至最高。然而林宗吾的武藝已經完全淩駕於這概念之上,十年前,紅提領悟太極的哲學入武道,她借力打力、卸力,將自身溶入自然之中,順勢尋找每一個破綻,在戰陣中殺人於舉手投足,至比武時,林宗吾的力量再大,始終無法真正將力量打上她。而到得如今,或許是當初那一戰的啟發,他的力量,走向了屬於他的另一個方向。

    操縱力量,掌控力量,如水流般的積蓄和爆發那巨大的力量。如漩渦海浪,又如大河絕堤,千萬傾的洪流奔瀉,對著眼前的敵人,不留任何餘地的衝撞壓下。這是順應太極如水之後的至大破壞。

    而麵對著這樣的力量,雖然史進在兩人回旋對轟之中往往屬於後退的那一個,卻沒有人認為他是處於下風,槍棒原本便是一寸長一寸強,在林宗吾排山倒班般的攻勢中,他穩穩地將兩人拉開在固定的距離裏,棒影飛舞,同樣將足可裂地崩石的攻擊,不斷地攻向敵人。

    如果說林宗吾的拳腳如大海汪洋,史進的攻擊便如千萬龍騰。鯉魚朔千裏,逆流而化龍,巨龍有不屈的意誌,在他的攻擊中,那千萬巨龍舍身衝上,要撞散敵人,又如同千萬雷鳴,轟擊那排山倒海的汪洋大潮,試圖將那千裏巨浪硬生生地砸潰。

    兩人的武藝皆已入道,走的又都是正麵對撼的路子。在場千人縱然許多修為不夠,此時竟也能隱約看懂其中展露出來的昂然意誌。

    多年之前林宗吾便說要挑戰周侗,然而直到周侗殺身成仁,這樣的對決也未能實現。後來呂梁山一戰,觀眾不多,陸紅提的劍道,殺人隻是為救人,務實之至,林宗吾雖然正麵硬打,然而在陸紅提的劍道中始終憋屈。直至今日,這等對決出現在千百人前,令人心神激蕩,壯闊不已。林宗吾打得順暢,陡然間開口長嘯,這聲音猶如金剛梵音,渾厚高亢,直衝雲天,往武場四麵八方擴散出去。

    眾人都隱約明白這是注定名留青史的一戰,一時間,滿天的光華,都像是要聚集在這裏了。

    ……

    寧毅看著這一切,手指輕輕敲打著欄杆,低聲說話,語氣在遠處那激昂的打鬥中,卻顯得平靜。猶如區隔於世界的另一端。

    “……一個人在世上如何生活,兩個人如何,一家人,一村人,直至千萬人,如何去生活,厘定怎樣的規矩,用怎樣的律法,沿怎樣的習俗,能讓千萬人的太平更為長久。是一項最為複雜的計算。自有人類始,計算不斷進行,兩千年前,百家爭鳴,孔子的計算,最有代表性。”

    “孔子的一生,追求仁、禮,在當時他並沒有受到太多的重用,其實從現在看過去,他追求的到底是什麼呢,我認為,他首先很講道理。以德報怨何如?以直報怨,以德報德。這是使善惡有報的基本說法。在當時的社會,慕俠義,重複仇,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正義很簡單。後世所稱的以德報怨,其實是鄉願,而鄉願,德之賊也。然而,單說他的講道理,並不能說明他的追求……”

    “孔子的論語裏,有子貢贖人、子路受牛的故事。魯國有律法,國人若是見到同胞在外淪為奴隸,將之贖回,會得到獎賞,子貢贖人,不要獎賞,而後與孔子說,被孔子罵了一頓,孔子說,這樣一來,別人就不會再到外麵贖人了,子貢在實質上害了人。而子路見人溺水,對方送他一頭牛,子路欣然接下,孔子非常高興:國人往後必然會勇於救人。”

    “而在這個故事之外,孔子又說,親親相隱,你的父親犯了罪,你要為他隱瞞。這個符不符合仁德呢?似乎不符合,受害者怎麼辦?孔子當時提孝道,我們以為孝重於一切,然而不妨回頭想想,當時的社會,地廣人稀國家鬆散,人要吃飯,要生活,最重要的是什麼呢?其實是家庭,那個時候,如果反著提,讓一切都秉承公道而行,家庭就會破裂。要維係當時的生產力,親親相隱,是最務實的道理,別無他*********語》的許多故事和說法,圍繞幾個核心,卻並不統一。但如果我們靜下心來,隻要一個統一的核心,我們會發現,孔子所說的道理,隻為了真正在實質上維護當時社會的穩定和發展,這,是唯一的核心目標。在當時,他的說法,沒有一項是不切實際的。”

    寧毅敲打欄杆的聲音單調而平緩,在這裏,話語微微頓了頓。

    “春秋之後,國家的範圍擴大,漸漸發展,一個國家已經不是一城一地了。人們雖然拿起論語治天下,以直報怨卻慢慢的在淡化,子貢贖人子路受牛不再被提倡,至唐時,國家的存在進一步增強,親親相隱也被限定了範圍,謀反謀逆不可隱。我們說,以德報怨真的合道理嗎?如果大家都說以德報怨,有一天你要報仇,豈不是會被大家阻止?然而在實質意義上,國家越來越大,一個地方的人到另一個地方,你不了解旁邊的人,他說報仇,你如何查證?如果大家都性情剛直,以直報怨,社會反有可能過猶不及,在實質上崩潰。所以當國家有千萬之民,官員、執法又不可能時時到位時,弱化民眾的性情,成為實質上長久的道路。”

    “春秋戰國,秦漢晉唐,至於如今,兩千年發展,儒家的代代改進,不斷修正,是為了禮嗎?是為了仁?德?其實都隻是為了國家實質上的延續,人在實質上得到最多的利益。然而論及對與錯,承業,你說他們對還是不對呢?”

    方承業蹙著沒有,此時卻不知道該回答什麼。

    寧毅看著武場上的打鬥:“兩千年了,億萬人生了又死,任何國家,區區兩百年的延續。論及對錯,承業,聖人論對錯的方法,與鄉願是不同的。”

    他微微的,歎了口氣:“世人皆願意相信對與錯的判定,普通人麵對事情,問一句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相信按對的做一定會好。譬如何時務農,我們在最好的日子插秧,剩下的放歸天意,簡單明白,對吧?”

    寧毅笑了笑:“兩千年前,孔子與一群人或許也是我們這樣的普通人,討論怎麼樣過日子,能過下去,能盡量過好。兩千年來,人們修修補補,到現在國家能延續兩百多年,我們能有當初武朝那樣的繁華,到終點了嗎?我們的終點是讓國家千秋百代,不斷延續,要尋找方法,讓每一代的人都能夠幸福,基於這個終點,我們尋求千萬人相處的方法,隻能說,我們算出了一條很窄的路,很窄很窄,但它不是答案。如果以要求論對錯,我們是錯的。”

    “孔子不知道怎樣是對的,他不能確定自己這樣做對不對,但他反複思考,求真而務實,說出來,告訴別人。後世人修修補補,然而誰能說自己絕對正確呢?沒有人,但他們也在深思熟慮之後,推行了下去。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在這個深思熟慮中,他們不會因為自己的善良而心存僥幸,他嚴肅認真地對待了人的習性,嚴肅認真地推演……反麵如史進,他性格剛直、信兄弟、講義氣,可推心置腹,可向人托付性命,我既欣賞而又敬佩,然而赤峰山內訌而垮。”

    “什麼對,什麼錯,承業,我們在問這句話的時候,其實是在推卸自己的責任。人麵對這個世界是艱難的,要活下來很艱難,要幸福生活更艱難,做一件事,你問,我這樣做對不對啊,這個對與錯,基於你想要的結果而定。但是沒人能回答你世界知道,它會在你做錯了的時候,給你當頭一棒,更多的時候,人是對錯參半,你得到東西,失去另外的東西。”

    “人隻能總結規律。麵對一件大事,我們不知道自己接下來的一步是對還是錯,但我們知道,錯了,非常淒慘,我們心中恐懼。既然恐懼,我們反複審視自己做事的方法,反複去想我有沒有什麼遺漏的,我有沒有在計算的過程裏,加入了不切實際的期待。這種恐懼會驅使你付出比旁人多無數倍的心力,最終,你真正盡力了,去迎接那個結果。這種恐懼感,讓你學會真正的麵對世界,讓人學會真正的責任。”

    “試想一個普通人,經營一攤子生意,他很善良,看著身邊一切都和樂融融就行,他不在乎三姑六婆在裏麵拿了錢,不在乎自己兄弟在台麵下有私心。有一天生意垮了,他說,我就是個普通人,我善良有錯嗎?設想有一天,這個人要經營一個國家……”

    “回到插秧上,有人今天插了秧,等待天命給他豐收或者是饑荒,他知道自己控製不了天氣,他盡力了,心安理得。也有人插了秧,他對饑荒非常恐懼,所以他挖水渠,建池塘,認真分析每一年的天氣,災害規律,分析有什麼糧食災害後也可以活下來,千秋百代後,也許人們會因為這些恐懼,再也不必害怕天災。”

    “我們不知道什麼樣的行為是對的,但我們知道什麼樣的態度是最對的。孔子是對的,他針對當時生活的條件,提出了真正可以運作下去的,最大的良善。聖人不仁是對的,他們求真而務實,不會提出不能運作的善良。唐時安史之亂,有將領張巡守睢陽,圍城無糧,他將小妾先殺給將士吃了,然後讓士兵吃城裏的人,守到最後,戰死疆場,甚至他也是對的。”

    寧毅頓了許久:“然而,普通人隻能看見眼前的對錯,這是因為首先沒可能讓天下人讀書,想要教會他們這麼複雜的對錯,教不了,與其讓他們性情暴烈,不如讓他們性情軟弱,讓他們軟弱是對的。但如果我們麵對具體事情,譬如澤州人,大難臨頭了,罵女真,罵田虎,罵餓鬼,罵黑旗,罵這亂世,有沒有用?你我心懷惻隱,今天這攤渾水,你我不趟了,他們有沒有可能在實質上到達幸福呢?”

    寧毅拍了拍方承業的肩膀:“未來的幾年,時局會愈發艱難,我們不參與,女真會真正的南下,取代大齊,覆滅南武,蒙古人可能會南下,我們不參與,不壯大自己,他們能不能幸存,甚至不說將來,今天有沒有可能幸存?什麼是對的?未來有一天,天下會以某一種方式平定,這是一條窄路,這條路上一定鮮血淋淋。為澤州人好,什麼是對的,罵肯定不對,他拿起刀來,殺了女真殺了餓鬼殺了大光明教殺了黑旗,從此天下太平,隻要做得到,我引頸以待。做得到嗎?”

    “戰爭就是對子,一定會死很多人。”寧毅道,“多年前我殺皇帝,因為很多讓我覺得認同的人,覺醒的人、偉大的人死了,殺了他,是不妥協的開始。這些年來我的身邊有更多這樣的人,每一天,我都在看著他們去死,我能心懷惻隱嗎?承業,你甚至不能讓你的情緒去幹擾你的判斷,你的每一次猶豫、動搖、計算失誤,都會多死幾個人。”

    “你隻能冷靜地看,反複地提醒自己天地不仁的客觀規律,他不會因為你的善良而寬待你,你反複地去想,我想要達到的這個將來,死了很多很多人的將來,是否已經是相對最好的了。是否在死去這麼多人之後,經過沒有傾向的客觀計算,能符合萬物有靈這個傾向性的結果……”

    ……

    武場上,豪壯剛勇的打鬥還在繼續,林宗吾的衣袖被呼嘯的棒影砸得粉碎了,他的雙臂在攻擊中滲出鮮血來,滴滴飛灑。史進的肩上、手上、額角都已受傷,他不為所動地沉默迎上。

    前方,“佛王”雙拳的力量竟還在攀升,令史進都為之震驚的變得越來越強!

    “史進!”林宗吾大喝,“哈哈,本座承認,你是真正的武道宗師,本座近十年所見的第一高手!”

    金剛怒佛般的豪邁聲音,回蕩武場上空

    ……

    “……儒學發展兩千年,到了曾經秦嗣源這裏,又提出了修改。引人欲,而趨天理。這裏的天理,其實也是規律,然而民眾並不讀書,如何教會他們天理呢?最終可能隻能教會他們行為,隻要按照階層,一層一層更嚴格地守規矩就行。這或許又是一條不得已的道路,但是,我已經不願意去走了……”

    廊道上,寧毅微微閉上眼睛。

    ……

    大雨中的威勝,城內敲起了警鍾,巨大的混亂,已經在蔓延。

    半邊淪陷的皇宮中,田虎持劍大吼,對著外頭那原本絕對信任的臣子:“這是為什麼,給了你的什麼條件”

    ……

    田虎地盤以北,義師王巨雲大軍壓境。

    ……

    澤州大牢,兩名捕快緩緩地過來了,口中還在閑聊著家常,胖捕快掃視著牢房中的囚犯,在遊鴻卓的身上停了一下,過得片刻,他輕哼著,掏出鑰匙開鎖:“哼哼,明日就是好日子了,今日讓官爺再好好招呼一回……小秦,那邊嚷什麼!看著他們別惹事!”

    “好。”叫做小秦的年輕捕快回答了一句,他手中原本提著一隻桶子,此時在那邊的牢門邊放下,然後遊鴻卓看見他轉身,保持著隨意的步伐,往這邊走了過來。

    他將腰中的一把三角錐抽了出來。

    “官爺今日心情可不怎麼好……”

    “胖哥。”

    “嗯?你……”

    年輕的捕快照著他的脖子,順手插了一下,然後抽出來,血噗的噴出來,胖捕快站在那裏,愣了片刻。

    昏暗的燈光裏,附近牢房裏的人愣愣地看著那胖捕快捂住脖子,身體退後兩步靠在牢房柱子上終於滑下去,身體抽搐著,血流了一地,眼中猶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對不起,我是好人。”

    小秦如此說了一句,然後望向旁邊的牢房。

    “華夏軍做事,請大家配合,暫時不要喧嘩……”

    “……謝謝配合。”

    ……

    “……就純粹的現實層麵考慮,對隻能接受簡單對錯行為的普通大眾改造至能基本接受對錯邏輯的啟蒙能否實現……也許是有可能的……”

    寧毅說著這話,睜開眼睛。

    “……這其中最基本的要求,其實是物質條件的改變,當格物之學大幅度發展,令整個國家所有人都有讀書的機會,是第一步。當全部人的讀書得以實現之後,隨即而來的是對精英文化體係的改良。由於我們在這兩千年的發展中,大部分人不能讀書,都是不可更改的客觀現實,因此造就了隻追求高點而並不追求普及的文化體係,這是需要改造的東西。”

    他看著有些迷惑卻顯得興奮的方承業,整個神態,卻微微有些疲憊和迷惘。

    “試想有一天,這天下所有人,都能讀書識字。能夠對這個國家的事情,發出他們的聲音,能夠對國家和官員做的事情做出他們的評價。那麼他們首先需要保證的,是他們足夠了解天地不仁這個法則,他們能夠理解什麼是長遠的,能夠真正達到的善良……這是他們必須達到的目標,也必須完成的功課。”

    “我們麵對懸崖,不知道下一步是不是正確的,但我們知道,走錯了,會摔下去,話說錯了,會有後果,所以我們探索盡量客觀的規律……因為對走錯的恐懼,讓我們認真,在這種認真當中,我們可以找到真正正確的態度。”

    他看著前方。

    “儒家已經用了兩千年的時間。如果能夠發展格物,普及讀書,我們也許能用幾百年的時間,完成啟蒙……你我這一生,若能奠基,那便足堪告慰了。”

    武場上的比武,分出了勝負。

    寧毅看著那邊,許久,歎了口氣,伸手入懷中,掏出兩個銅板,遠遠的扔出去。

    “有賞。”

    就在他扔出銅板的這一瞬間,林宗吾福靈心至,朝著這邊望了過來。

    隆隆的爆炸聲,從城市的遠處傳來。

    “啊……時間到了……”

    寧毅轉身,從人群裏離開。這一刻,澤州盛大的混亂,拉開了序幕。(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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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6-9-30 13:30:58
贅婿 贅婿第四集 盛宴開封 於說教,說點老生常談的東西。
   




     昨天寫的東西很費腦,沒睡好,補眠前寫點東西。

    一兩個月前,有一次采訪,裏麵說到一個問題,內容大概是這樣的:

    在魯院學習的時候寫過一點東西,有一位老師看過之後問:你們寫網文的作者寫東西為什麼這麼繞?自我檢視以後,發現我寫文的時候習慣於強調,而傳統文學求其恰到好處,點到為止,因為這樣有美感。

    我不是不能理解傳統文學,好在我還在能理解,所以能夠看清楚這差異產生的原因:受眾原因。真正受過精英教育或者係統教育的讀者,在他們的心裏,很多基本邏輯已經成型,舉一個簡單的例子,我們說“群體沉默”這個概念,這個概念因何而來,它產生之後引起的後果是什麼,在真正接受了係統教育讀者的心裏,隻需要四個字,就成型了。根據輸出的原則,有關於“群體沉默”的憂慮和嚴重性,或許這個人的知識體係,已經在瞬間反饋給他。

    但這個社會上大部分人,沒有形成這樣的機製我是說這個社會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甚至於讀過大學,乃至於拿了更高文憑的人,恐怕都沒有形成這樣的機製,那麼,為求傳遞的透徹和準確,我得一五一十地說明“群體沉默”的來龍去脈,這樣一來,人們才不止是看到了一個似乎很酷的名詞,而是真正了解了它的意思。

    又如同一本複雜深刻的飽含社會隱喻的名著,例如《水滸傳》吧,邏輯體係完善的人,才能看到其中飽含的諷刺和揭露。而大部分的人,隻會看到“路見不平一聲吼啊!兄弟義氣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痛快殺人!”

    啟蒙文章要明確它的指向性,這是我看清楚這些之後就明白過來的東西。我所麵對的讀者中,不是沒有厲害深刻的人,也有很多,但是,基於目前這個社會的文化和教育體係,個人思維體係帶有缺陷和片麵問題的人,是多不勝數的。

    這個問題非常複雜,譬如說,要真正在文學或者哲學層麵看懂《水滸傳》,需要一整套完整的文化訓練,在古代這個訓練是有的,並且有指向性。現代沒有了,因為文化崩潰了,文化崩潰連鎖導致國家並不能明確需要創造什麼樣的東西,國家不能明確,教育則無法擁有目標,當教育沒有目標,教育係統隻能將所有可能有用的東西一股腦的擺在你麵前。所以即便是一本《水滸傳》,即便你經曆了高等教育,也會看得思緒多種多樣。到底有怎樣的教育方向基於現代是“對的”,我們不知道,大家也不敢輕易下結論,但沒有任何方向,一定是“錯的”。有人會說這就是自由,這就是多樣化,其實不是,為什麼不是,我也不打算在這裏解釋。

    我在書裏看似解釋了很多東西,例如“天地不仁”,這是在古代又深又淺的概念,深是因為大家都避諱說,淺是因為受過專業訓練後,正確地理解其實不難。但懂了之後,就會發現,不用跟****解釋,他們明白了反而更麻煩。古代,讓人軟弱無知,是對的。

    現代不一樣。

    自有人權後,民主就是個大概念和大趨勢,很多傻瓜精英把它說得比什麼都好,其實民主就是古代的君子之道。當你懂邏輯,有辨別,不自私,能夠自主,那才是真正的民主。人民想自主,就得啟民智,民智的要求是什麼?人類社會就像是一條在滿是礁石的大海裏航行的船,沒有地圖,以前是讓一部分最優秀的人掌舵,戰戰兢兢的走,一個失誤,蹭了一下,死的人以百萬千萬計。以後讓大家都掌舵,它的要求,大家自己想象就成了。如果是現在中國的這個樣子,你說國家事務要讓你周圍的人投票決定,我還是移民吧,移民到美國都不安全,至少得去火星。

    但是,當人權越來越重要,人越來越被重視,讓你投票這個事情,是真可能會實現的,一開始象征性地忽悠你,以後,你也許真能決定點什麼。

    啟民智,五四的時候提過,後來,沒人說,也沒人做了。這有客觀原因,三十年來改革開放,泥沙俱下,原本存在的意義就是用來拉住精神文明的文化體係,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因為早就毀了。

    在魯院論及文學,那老師說:“我身邊是有很多人是一直在堅守的。”堅守很可貴,但歸根結底,自古以來的文化是精英文化,精英文化是要人去拜的。例如大學,我們說大學教育沒有方向了,但知識一直在,你如果是個有一定自覺的人,一定可以學到很深的東西,相反,如果你沒有自覺,那就一無所獲,天差地別。這份自覺,從哪裏來啊?

    三十年堅守,沒有實質意義的時候,有沒有人試著跪下過?試著挖空心思的引導過?畢竟識字這個基本的基礎,終於已經打好了啊。

    我的讀者,或者說網文的讀者,遍及社會底層請諒解,我說的這個底層,並非是輕視,因為我也是讀過書,但沒有任何理由更進一步了,出社會後打工、搬磚、朝九晚五公務員、嫁人看《甄嬛傳》,上麵的人說這是很膚淺的。以精神層次來說,這確實是一些低層次的精神境界,然而,難道怪這些人嗎?

    如果想要在滿是*、資本的社會裏,把社會層次和追求給拉起來一截,求真務實地去做。哦,在上麵說“我堅守了”,就真的盡到一切力量了嗎?冷眼旁觀然後批評謾罵,感受到自己的優越就夠了嗎?

    采訪時有這樣的對話。

    問:“那yy和爽對於你而言是一種立人的手段嗎?是寓教於樂的方法?”

    “嗯,是極有必要的手段,就現階段來說,它不比高雅的藝術追求輕,甚至於更重要。”

    “為讀者有效率地殺時間?”

    “不,是有效率地輸出價值觀。”

    當我們的讀者心中百分之百充斥著*的時候,我們談論百分百的精神追求,沒有意義,貼合百分之九十的*,說百分之十的追求,才能行之有效地將人送到更好的地方。我送一程,下一程讓別人來送。

    我所麵對的,是有現實基本屬性的讀者,有許多朋友願意探討這些東西,會因為這些東西而受到啟發,而後他們變得不那麼偏激這其實也是我走過的路。在這之前我就曾經大段大段地陷入論述,例如第五集結尾和很多地方,有些讀者,有一定文學涵養的,看見這些,提出你其實破壞了傳統文學的美感要求,乃至於破壞了作品的整體性,其實在很久以前我就一次次地說過了,這是我選取的平衡。

    為什麼不能明白:其實我心中非常明白這些篇幅對作品整體性的破壞呢?

    即便破壞掉作品的整體性,我也要突出它們。而另一個原因是,破壞掉作品整體性的這種粗暴手段,可以更加明顯地突出它們。

    我寫了一本很有故事性的書,說高一點它甚至可以有文學性,我把人吸引進來以後,粗暴地給私貨,但也是經過我成百上千次思考的結果。我以前說,不喜歡的可以跳,跳不過可以忍,忍不了就棄文,我其實不止說過一次吧。

    每一次大篇幅的陳述之後,都有人出來發文,陳述一些文學的基本概念,我能理解這中間的拳拳之意,但是我不喜歡這些東西,歸根結底,《贅婿》在我的角度上是一篇實驗文,它就是要實驗高高在上的文學做不到的東西,我們試著跪下,能不能讓人踩上去。而由於是實驗文,它不能定論,我反複推演無數遍,文學的基本概念,是這個推演的起點,你們覺得要傳授給我的東西,我早就拆碎打散無數遍仔細看過了,但你們提起來,還是會虛耗我的精神和時間。

    就好像我們確定了做事的基本態度,確定了以最嚴謹的姿態開工以後,有人不斷跳出來,不斷說:“你怎麼確定自己是對的?”那就是浪費時間了。

    希望這篇過後,不要再有人跟我談傳統文學的基礎。寫完之後,我們可以評判它的功過得失。

    ……

    補充一點,其實我沒有想過走向什麼傳統文學的高點,我崇尚傳統文學,是因為傳統文學對任何東西的表達,它的手法都已經研究到了極致,我害怕經濟搭台的網絡文學就像是八國聯軍入侵一樣,傳統文學一敗塗地,這些好的手法都流失掉。

    但是,未來的文學不可高高在上,它不是掛在塔尖上讓人膜拜的神物,它本身應該是一架梯子,讓人類社會踩上去,自己到塔尖上看風景。

    人類創造文化的本質是為了探索和提升自我的精神境界。任何不以提升人類社會為目的的文化,有和沒有,都是無所謂的。

    腦子暴走,寫得太多原本這些是要寫在後記裏點題的東西。嗯,我去補個眠。對了,最後半天,單章就算求票了,好不好^_^(未完待續。)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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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6-10-1 00:22:57
第七三五章 譬如興衰 譬如交替(上)





    戰鬥和殺戮、棍棒刀槍,迎麵而來的惡意猶如萬千流矢,從身邊射過時……幾乎沒有感覺。

    這些年來,這是他經曆得最多的東西。

    “八臂龍王”史進,華州華陰縣人,史家莊史太公長子,家境殷實,少年紈絝,母親是淳樸的婦人,勸他不住,被氣死了。史太公無奈,隻得由他學武。後來,八十萬禁軍教頭王進因犯了案子,投宿史家莊時,見他資質,遂收他為徒。

    那時候的他年少任俠,意氣風發。少華山朱武等頭目至華陰搶糧,被史進擊敗,幾人折服於史進武藝,刻意結交,年輕的俠客迷醉於綠林圈子,最是追求那豪邁的兄弟義氣,隨後也以幾人為友。

    不久之後,史進結交山匪的事情被告發,官府派兵來剿,史進與朱武等人打敗了官兵,卻也沒有了容身之處。朱武等人乘機勸他上山入夥,史進卻並不願意,轉去渭州投奔師父,這期間結識魯智深,兩人一見如故,然而到後來魯智深殺鄭屠,史進也被連帶著遭了通緝,如此隻得再行遠遁。

    他自渭州轉折延州,尋找師父仍舊未果,一路去到北京,盤纏用盡又遭遇打劫等事,史進打殺幾名惡霸,一番周折之下,身心也已疲累,終於還是回到少華山,落草為寇。

    此後加入梁山,又到梁山傾覆……回想起來,做過許多的錯事,隻是當時並不明白那些是錯的。

    在梁山之上,他爽直任俠的性子與許多人都交好,然而最親近的是魯智深,最欣賞的,倒是遭遇坎坷,卻瀟灑幹淨的林衝。自知道林衝遭遇後,他恨不能立刻去到東京,手刃高衙內一家。也是因此,後來梁山傾覆得知林衝為宵小所害,他最為義憤填膺,反倒是與他關係最好的魯智深的死,史進並未耿耿於懷。

    綠林求生,你殺我我殺你,既然殺到別人家裏去,對方殺了回來,那也是理所應當的。也是因此,對於心魔此人,他反倒沒有多少恨意,相反後來黑旗抗金,他心中是有敬意的。

    不過那時候他還沒有多懂事,曾經的梁山讓他不舒服,這種不舒服更甚少華山,倒了也好。他便隨波逐流,一路上打探林衝的消息,令自己心安,直到……遇上那位老人。

    他們聊了林衝,聊了其它幾句,其實也聊得簡簡單單。

    “那我們七十多人,至少還要在城中躲藏兩天?”

    “很不容易,但也沒辦法。”

    ……

    “你是王進的徒弟,隨我打一套伏魔棍吧。”

    老人在他的麵前,打了一套伏魔棍。那棍法簡簡單單,甚至比當初師父王進帶著他打的都簡單,沒有過多的教導,隻是全心全意的將招式做出來。

    直到他從那片屍山血海裏爬出來,活下來,老人那簡單的、義無反顧的身影,同樣簡單的棍法,才真正在他的心中發酵。義之所至,雖千萬人而吾往,對於老人而言,那些行為可能都沒有任何出奇的。然而史進那時候才真正感受到了那套棍法中傳承的力量。

    老人卻已經死了……

    隨後的十年,當初的年輕人蛻變為戰士,衝在戰場上,尋找那義無反顧的力量,生死於他,已不足為慮。他帶領的弟兄,曾經遭到女真人大軍衝進、戰敗,遭到大齊各方的圍剿,他忍受傷痛和饑餓,在大雪之中,與將士困在被圍的穀地,帶著傷餓過三天三夜,那是他最感豪邁和昂揚的日子。他受到身邊人的崇敬,成為真正的“龍王”。

    然而漸漸的,身邊開始變了,力量壯大,身邊寬鬆之後,那些兄弟,開始變得讓他感到陌生。有人從軍資中牟利,有人與百姓私鬥,有人偏幫兄弟,欺壓良善,十餘萬義軍,恍然間竟變得讓他感到回到梁山了。

    他也曾努力整頓,甚至忍痛下手,當中處死了曾經同生共死的老兄弟。作為龍王,他不可迷惘,不能倒下。然而在內憂外患的赤峰山大變中,他還是感到了一陣陣的無力。

    如果是周宗師在此,他會怎麼辦呢?

    他當然不會因為一點挫折便退後。

    然而前去何路?

    不能往前入疆場,他還能暫時的回歸江湖,赤峰山的變亂之後,正逢餓鬼的艱難南下,史進與跟在身邊的舊部決定施以援手,一路來到澤州,又正好看到大光明教的布置。他心憂無辜綠林人,試圖從中揭穿,喚醒眾人,可惜,事到臨頭,他們終究還是棋差林宗吾一招。

    沉默而堅定的龍王未曾為挫折所動,此時的他已經經曆過更為絕望的大戰,隻是當初即便絕望,也讓人覺得熱血激昂,如今卻隻讓他感到風雪滿天而已。

    那他就,逆風雪而上

    龍有不屈的意誌,當那千萬的棒影化作萬千龍吟,不斷地轟擊在那排山倒海的巨浪之上時,便如同他這十年抗爭中同行者們的軌跡,他們逆行、衝撞、忽又在某個時候被淹沒、截斷。這是在亂世中許許多多人的軌跡,也是因此,當那個聲音出現時,史進也隱約看到了自己

    “史進哈哈,本座承認,你是真正的武道宗師,本座近十年所見的第一高手!”

    巨大的力量猛烈地襲來,林宗吾突進入銅棒的範圍內,重拳如山崩,史進猛然收棒,手肘對拳鋒,巨大的撞擊令他身形一滯,兩人腿踢如雷鳴,林宗吾拳勢未盡,猛烈揮砸,史進格、擋、撕、卸,頭槌暴烈而出,林宗吾的胸腹一收,膝撞,步伐衝、跨!史進則是收、退。眾人隻看見兩人的身形一趨一進,距離拉近,而後稍稍的拉開了一個瞬間,龍王揮起那八角混銅棍,轟然砸下,林宗吾則是跨步衝拳!

    鮮血飛濺,佛王龐大的身軀往地下一沉,周圍的石板都在裂開,那一棒直揮上了他的後背。而史進,被猛烈的一拳擊飛,如炮彈般的砸爛了一條石凳,他的身體躺在了滿地的石屑裏。

    林宗吾緩緩的、緩緩的站起來,他的後背綻裂開,身上的袈裟碎成兩半。此時,這武藝通玄的胖大男人伸手撕掉了袈裟,將它隨意地扔上一旁的天空中,目光肅穆而莊嚴。

    英雄豈因江湖老。這許多年來,他有過風光的,也有過不堪的記憶,十餘年前,他有過挑戰周侗的嚐試,未能成行,事實上,如果當時真讓他與周侗一戰,他亦沒有真正的把握。十年以來,他被人稱作武藝天下第一,然而一些陰影與遺憾始終存在於他的心中,直到眼前的一刻,他終於知道,自己已經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這一刻,無論他將麵對的敵人是曾經的聖公,曾經的劉大彪、周侗,亦或是那名叫陸紅提的女子,他都擁有了無敵的自信。

    他將目光望向天空,感受著這種截然不同的心態,這是真正屬於他的一天了。而同樣的一刻,史進躺在地上,感受著從口中湧出的鮮血,身上斷裂的骨骼,覺得天光一時間有些微茫,任何時刻都在等待的終點,如果在此時到來,不知道為什麼,他仍舊會覺得,有些遺憾。

    周宗師在最後出槍的一個瞬間,是怎樣的心情呢?

    從心底湧上的力量似乎在促使他站起來,但身體的回應極為漫長,這一瞬間,思維似乎也被拉得漫長,林宗吾朝向他這邊,似乎要開口說話,後方的某個場所,有人扔起了兩個銅錢。

    “……有賞。”

    或許是處於對周圍場所、暗器的靈敏感覺,這一瞬間,林宗吾眼神的餘光,朝那邊掃了過去。

    寧毅轉身。

    某個複雜訊息,滑入林宗吾的腦海,首先在潛意識裏掀起了波瀾,巨大的暗湧還在聚集,在思維的最深處,以人所不能知的速度擴大。

    意識表層,即將迎接千萬矚目的感覺還在升起,要落在實處的那根線上,洶湧的暗潮衝了上來。

    日光從天空中斜斜的灑落,明媚而耀眼,林宗吾站在那裏,望著不遠處那僧眾小樓二層廊道,定住了一個瞬間。穿青衣的男子正從人群裏消失。

    “林惡禪好像看見我們了。”

    這一刹那,林宗吾在感受著心頭那複雜的情緒,試圖將它們都歸到實處。那是幻覺還是真實……不該如此……若真是這樣會發生什麼……他想要立刻吩咐僧眾封鎖那頭,理智將這個想法按壓了一瞬。

    寧毅跨出人群,最後的聲音緩慢而平淡。

    “他過來,就殺了他。”

    “是。”

    樓上的這些綠林男人們,將目光望向林宗吾了,背後背刀的、背長槍的、背著不知名的油布長條的……他們的神情、高矮各異,就在這片刻間,在林宗吾幾乎奠定天下第一的一戰後,他們的目光無聲而又專注地望了過去,有人從背後抓住長槍,無聲地柱在了地上,槍尖滑出槍套,有人偏了頭,臉上朝林宗吾露出一個笑容,牙齒蒼白森然。林宗吾也看著他們。

    沒有人意識到這一刻的對望,武場四周,大光明教徒的歡呼聲衝天而起,而在一側,有人衝向躺在地上的史進。與此同時,人們聽到巨大的爆炸聲從城池的一側傳來了。

    “怎麼回事……”

    那爆炸的聲音將人們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騷動聲正在醞釀,過得片刻,聽得有人道:“黑旗……”這個名字猶如詛咒,流動在人們的口耳之間,於是,恐怖的情緒,翻湧而出。

    已經沒有多少人再關心方才的一戰,甚至於連林宗吾,一時間都不再願意沉浸在方才的情緒裏,他向著教中護法等人做出示意,隨後朝武場周圍的眾人開口:“諸位,不必緊張,到底何事,我等已經去查證。若真出大亂,反倒更利於我等今日行事,營救王義士……”

    他盡力安撫著所有人,甚至還安排人去照看史進,目光再往那二樓望時,方才的那些人,已經全然不見。他找到過來一邊的譚正:“叫教中弟兄準備,必是黑旗。”他目光凶戾,頓了頓,“……寧毅到了。”

    寧毅到了……

    聽到林宗吾說出這個名字,譚正心頭陡然間還是震了一震。隨後按下心緒:“是。”他知道,若教主說的是真的,接下來可能就會是他一生中需要應對的最棘手的事態。

    縱然他們已經做好準備,也必須打起二十分的精神。

    這是他在最初一個時辰的心情。

    一個時辰以後,他發現自己想得太多了……

    真正的洪流,已經排山倒海地向所有人衝撞而來!

    **************

    城市內外,無數的訊息在穿梭。

    澤州城南的野地間,上萬的流民疑惑地看著前方軍營裏的異動:士兵們正在聚集,有人在大聲說著些什麼:“……臨川、高平……陽城、沁水、壺關已叛,安將軍、陳將軍出兵……我等支持女相,這麼些年來,是那位女菩薩管的太平地方,才令我等飽腹……田虎不過一介獵戶,自毀城牆……此乃朝堂十三位將軍聯名書信,此時,威勝已經陷落,……虎已被擒了……”

    不久之後,軍營裏爆發了相互的廝殺,遠處的城池那頭,有煙柱隱約升起在天空。

    城池另一側的主軍營中,孫琪在聽見爆炸的第一時間便已著甲持劍,他跨出大帳,看見副將鄒信快步奔來:“怎麼回事!?”

    “黑旗來了有人叛亂”

    “哼,本將早已料到,牽馬過來!”

    混亂在軍營中已經開始擴展,隨後又有人陸續衝來報告,士兵牽著戰馬正快步奔來,孫琪在快步中猛然拔劍後揮,兵器乒的一聲與接近過來的副將手中匕首相擊。

    “問你何事你隻說有人叛亂不說何人,便知你有鬼!給我拿下!”

    鄒信轉身便要跑,旁邊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揮拳而來,那拳鋒擦過鄒信眼角,他整個人都踉蹌後退,眼角流下鮮血來。

    戰陣之上廝殺出來的本領,竟在這隨手一拳之間,便差點斃命。

    那士兵張開雙手:“大光明教王難陀在此,你是黑旗何人?”

    “瘋虎”王難陀,這是林宗吾安排在此地的最大保險。

    鄒信拔出長劍,與匕首交錯:“來啊!”

    王難陀卻不過去,他跟隨孫琪,轉身便走,其餘的幾名親衛朝這邊圍過來。

    孫琪踩上那牽馬士兵的肩膀,上馬的一瞬間,終於察覺到不多。

    王難陀也已反應過來。

    他猛然暴喝,大手擒拿而下,這些年來,也已經沒有多少人能夠接下他的拳掌,隻要在他一步之內,孫琪便無人可傷

    ……

    “造反了”

    淒烈的聲音響起在澤州城中,原本駐守澤州的萬餘軍隊在將領齊宏修的帶領下衝向城池的各處要點,開始了廝殺。

    州府附近,陸安民聽著這忽如其來卻逐漸變得洶湧的混亂聲,還有些遲疑,有人陡然拉住了他。

    “陸知州!”那人乃是州府中的一名刀筆小吏,陸安民記得他,卻想不起他的姓名。

    “你……”

    “城中叛亂,恐生大禍。民眾還需陸知州救援安撫,不可遲疑!”

    “我……如何安撫……”

    “人手已齊,城中數位能叫的老爺正在叫過來,陸知州你與我來……”

    那刀筆吏拉著陸安民走了一步,陸安民忽然反應過來,定在了那兒。

    “你……黑旗……”

    “黑旗……”那刀筆吏眼中悚然一驚,隨後用力搖頭,“不,我乃樓尚書的人……”

    “樓尚書……樓戶部?”樓舒婉在田虎體係中雖被戲稱為女宰相,實質上的職責,乃是戶部尚書,“她下獄了……”

    刀筆吏看著他,過得片刻:“虎王或已授首……”

    ……

    大牢之中,人聲與腳步聲湧向最核心處的牢房,獄卒打開了牢門,放下其中那遍體鱗傷的男子,隨後大夫也過來,帶著各種傷藥、繃帶。男子看著他們:“你……”

    “來不及解釋了,虎王垮台,澤州軍隊大叛亂,難民恐將衝向澤州城。華夏軍秦路奉命營救王將軍,控製澤州難民局勢。”

    “你是……華夏軍……”

    獄卒點頭,他聽著外麵隱約的聲音:“希望能夠盡量控製局麵,不使澤州毀於一旦。”

    ……

    城內的一個小院子裏,李師師走出來,聽著外頭那巨大的混亂,望向院落一旁正在修車輪的老人:“黃伯,外麵怎麼了?”

    “造反了吧。”那老黃隻是微微抬頭,答得清楚。

    “哦。”李師師看著他的態度,心中明了了一些東西,過得片刻:“盧大哥和燕青兄弟呢?也出去了?”

    “嗯。”老黃將一把錐子拿在手裏,用力撬輪子上的突起,隨後吹了一下:“他們去了軍營。”

    過得片刻,補充道:“好像是殺一個將軍。”

    雖然有許多事情瞞著這位蘭心蕙質的善良女子,但總有些訊息,是可以透露的,老人也就難得的透露了一下……

    *************

    威勝,大雨傾盆。

    皇城中的戰鬥還在繼續,樓舒婉在身邊人撐著的雨傘下走過了廣場,她一身簡樸的黑色衣裙,身後的衛士卻排成了長列。與她同行的還有一名看來是商賈打扮的中年人,身材矮胖,麵上帶著笑容,亦有人為這矮胖商人打傘。

    廣場對麵的房間外,士兵拱衛了一圈,當中的房間裏,三名明顯地位尊貴的老者正在這裏喝茶,看見樓舒婉來,都站了起來,麵帶怒意。

    “樓舒婉!你竟敢謀逆!”有人大聲叱喝,巴掌打在了桌子上,這或許也是在發泄他們被強行請來的憤怒。

    樓舒婉徑直走過去,拱手:“原公、湯公、廖公,時間有限,不要拐彎抹角了。”

    她說道:“我們談現狀吧。”

    殿外,雨如黑墨,蔽日遮天。(未完待續。)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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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6-10-2 00:15:42
第七三六章 譬如興衰 譬如交替(下)




    傾盆的大雨籠罩了威勝附近起伏的山巒,天極宮中的廝殺陷入了白熱化的境地,士兵的衝殺沸騰了這片大雨,將領們率隊衝鋒,一道道的攻防戰線在鮮血與殘屍中穿插來去,場麵慘烈無已。

    突降的大雨降低了原本要在城內爆炸的火藥的威力,在客觀上延長了原本預定的攻防時間,而由於虎王親自帶隊,長久以來的威嚴撐起了起伏的戰線。而由於這裏的戰事未歇,城內便是愈演愈烈的一片大亂。

    天極宮的一側,已經被叛逆軍隊占領的區域內,進行的談判或許才是真正決定虎王地盤日後狀況的關鍵雖然這談判在實質上恐怕已經無法決定虎王的狀況,城市中的大亂,遲早終將導向一個固定的方向,而在城外,大將軍於玉麟率領的軍隊也已經在壓來的路途上。雖然形諸表麵的似乎隻是晉王地盤上的一次政壇動亂和反撲,內中的情形,卻遠比這裏來得複雜。

    “……楊順、方翔、蘇吉、沈安、盛本、石遜、桑英……竇兆、黃達、黃曉炳、杜威、錢琳中、侯兆蘭……”

    大雨的落下,伴隨的是房間裏一個個名字的列舉,以及對麵三位老人無動於衷的神情,一身黑色衣裙的樓舒婉也隻是平靜地陳述,流暢而又簡單,她的手上甚至沒有拿紙,顯然這些東西,早已在心裏轉過無數遍。

    “……因這些人的支持,今日的發動,也不止威勝一處,這個時候,晉王的地盤上,已經燃起大火了……”

    “晉王!你可知道當初是晉王收留的你!”

    “原公,說這種話沒有意思。我被關進牢房的時候,你在哪裏?”

    “所以你勾結華夏軍!”

    樓舒婉的目光晃過對麵的原占俠,不再理會。

    “這次的事情之後,華夏軍售與我等鐵質重炮兩百門,給出華夏軍滲入我方間諜名單,且在交接完成後,分批次,退回西南。”

    這段話說出,對麵三人,一時間卻都愣住了,湯姓老者等了片刻:“兩百門重炮?退回華夏軍人員?”

    另一人卻也忍不住道:“華夏軍人員……都是他們說了算……如何能信……”

    原占俠卻搖了搖頭,恍然間有些無力地嗤笑:“就是因為這個……”

    “不信又如何?此次各地發動,多由華夏軍成員牽頭,他們主動撤走一大批,三位莫非還不滿意?若非虎王昏了頭,三位,你們給我拿到兩百鐵炮,再清走他們一批人。”

    樓舒婉神情冷然:“再者,王巨雲與我約定,今日於北麵同時發動,大軍壓境。然而王巨雲此人狡詐多謀,不可輕信,我相信他昨夜便已發動大軍叩關,趁我方內亂攻城占地,三位在蓋州等地有產業的,恐怕已經岌岌可危……”

    她說到這裏,對麵的湯順猛然拍打了桌子,目光凶戾地指向了樓舒婉:“你……”

    “落入虎口的東西是拿不回的,然而若是立刻派人去,說不定還能勸他談判收兵。此事過後,我方賣與王巨雲方糧食共二十萬石,交易分三次,一年內完成,對方交付錢物、金鐵,折為市價的八成……”

    “你還勾結了王巨雲。”

    “原公,我敬你一方豪傑,不要再揣著明白裝糊塗,事已至此,說勾結沒有意思,是時勢使然。”

    殿外有雷聲劃過,在這顯得有些昏暗的殿堂內,一方是身形單薄的女子,一方麵是三位神情各異卻同有威嚴的老者,對峙安靜了片刻,不遠處,那笑眯眯的矮胖商人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時勢使然。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卻有著無比現實的重量。

    樓舒婉抿著嘴,吸了一口氣:“虎王是什麼樣的人,你們比我清楚。他猜忌我,將我下獄,將一群人下獄,他怕得沒有理智了!”

    “晉王朝堂,這樣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你要殺人,人就要保命。虎王這次未必會殺我,反不反,於我而言,不是唯一的路。然而他要對付黑旗,黑旗便會對付他。”

    “若隻是黑旗,豁出命去我不在意,然而中原之地又何止有黑旗,王巨雲是何等樣人,黑旗從中串聯,他豈會放掉這等機會,即便不算我手下的一群莊稼漢,虎王對上這兩方,也要脫一層皮。”

    樓舒婉的手指在桌上敲了兩下。

    “三者,這些年來,虎王嫡親倒行逆施,是什麼樣子,你們看得清楚。所謂中原第一又是什麼貨色……虎王心懷大誌,總以為現在女真眼皮子底下虛與委蛇,將來方有宏圖。哼,宏圖,他若是不這樣,今日大夥兒不至於要他死!”

    她說到此事,原占俠皺起眉頭:“你區區女流,於男兒大誌,竟也大言不慚,亂做評判!你要與女真人當狗,可也不虛說得這般大聲!”

    樓舒婉看著他:“做不做狗我不知道,會不會死我清楚得很!黑旗三年抗金,隻是因為他們胸懷大誌!?他們的中間,可沒有一群親族強搶民女、****燒殺!胸懷大誌卻不知自省,死路一條!”

    “這等事情,我看得出,田實看得出,於玉麟等一大群人,都看得出。跟著虎王是死,叛了虎王,一樣是跟女真作對,起碼比跟著虎王的生機高多了!”

    她攤開一隻手:“短則三年,長則五年,女真人或者就將罷黜劉豫,親自掌管中原之地。殺了田虎,先是兩百門炮,連上華夏軍的線,肅清內亂之因,再與王巨雲聯手,有轉圜的空間與時間。又或者三位忠於虎王,不與我合作肅清內亂,我殺了三位,華夏軍把事情搞大,晉王地盤分裂內亂,王巨雲趁機摘走所有桃子……”

    “三位,我是女流之輩,隻想在這亂世中活下來,管家我可以,打仗我不行,即便想要掌權,你們男人也不怕我。女真人來了,我立馬跪下,三位或戰或降,可自行選擇。但無論戰也好,降也好,想要保命,都得讓女真人高看幾眼才行……言盡於此,請三位長者斟酌。”

    她的話說到這裏,在那沙沙的大雨聲中,殿內一片奇異的寂靜。

    事實上,時勢比人強,比什麼都強。這沉默中,湯順微笑著將目光望向了一旁那位矮胖商賈他們早已看見這人了,隻是樓舒婉不說,他們便不問,到這時,便成了化解尷尬的手段:“不知這位是……”

    “華夏軍使者。”樓舒婉冷然道。

    “竹記掌櫃董方憲,見過三位長者。”矮胖商賈笑眯眯地上前一步。

    “大掌櫃,久仰大名了。”

    聽得這個名字,原本在樓舒婉麵前倨傲無比的三位老人都是恭敬地拱手還禮,竹記之中最高層的幾名掌櫃之一,這個名字他們是聽過的。自從小蒼河三年之後,中原之地不論是哪方勢力的成員,真見到華夏軍中這個地位的人,恐怕都難以傲慢得起來。

    這些人,曾經的心魔嫡係,不是簡單的可怕兩個字可以形容的。

    “大掌櫃。”原占俠開口道,“這次的事情,便宜可都讓黑旗給占了。”

    “原公言重了。”那董方憲笑眯眯的,“這些事情,終究是為諸位著想,晉王眼高手低,成就有限,到得這裏,也就止步了,諸位不同,隻要撥亂反正,尚有大的前程。我竹記又賣火炮又撤走人手,說句良心話,原公,此次華夏軍純是賠本賺吆喝。”

    “哦?把我方弄成這樣,華夏軍倒是賠了本了?”

    “原公誤會,隻要您不講竹記當成是敵人,便會發現,我華夏軍在此次交易裏,隻是賺了個吆喝。”董方憲笑著,隨後將那笑容收斂了許多,正色道:

    “此次北上之際,老板娘讓我帶過一些話與諸位。天下傾覆,華夏大敵隻是女真,當初在小蒼河,諸位為女真逼迫,你我固然成對立之勢,然而亦是迫不得已。如今華夏軍已去西南,短期內不會再北上,與諸位自然再無利害衝突。你我皆是華夏漢人同胞,利益反而是相同的。”

    “女真取中原,建立偽齊,終究乃拖延、權宜之策,一俟國內大定,有餘力南吞,必不會放過這片繁華之所。諸位在偽齊帳下,或可虛與委蛇,若真讓中原穩穩居於女真之手,諸位親族、家人、好友恐怕也再難有安寧之日,因此,如今是你方與女真必有衝突一日,華夏軍更在其後了。”

    “幫助諸位強大起來,便是為我方贏得時間與空間,而我方居於天南艱苦之地,諸事不便,與諸位建立起良好的關係,我方也正好能與諸位互取所需,共同強大起來。你我皆是華夏之民,值此天下傾覆生靈塗炭之危局,正須攜手同心,同抗女真。此次為諸位除去田虎,希望諸位能滌除內患,撥亂反正,希望你我雙方能共棄前嫌,有第一次的良好合作,才會有下一次合作的基礎。這天下,漢人的生存空間太小,能當朋友,總比當敵人要好。”

    董方憲認認真真地說完了這些,三老沉默片刻,湯順道:“雖然如此,你們華夏軍,賺的這吆喝可真不小……”

    “比之抗金,終究也不大。”

    這隻是又殺了個皇帝而已,確實不大……不過聽得董方憲的說法,三人又覺得無法反駁。原占俠沉聲道:“華夏軍真有誠意?”

    董方憲正容:“原公明鑒,華夏軍如今乃是女真眼中釘、肉中刺,縱然不懼女真,暫時卻也隻能選擇偏居天南,我方短時間內是不會再上來了。三年抗金,十數萬人的犧牲,華夏軍在中原的名聲積累不易,這等名聲,您可曾見過要隨意糟蹋的?殺田虎,是因為田虎要動我方,我等也正要告訴所有人,華夏軍不容輕侮。既然有名聲,我等要開商路,要來往貿易,如此才可互通有無,彼此獲利,原公,我等的第一筆生意,是做給天下人看的,你可有見過會自砸招牌的人?砸了名聲,惡心一下你們,我等與中原再難有互通有無的機會,所有人都怕華夏軍,又能有什麼好處?”

    “然而……那三年之中,我方終究幫助女真,殺了你們不少人……”

    “哎!看原公這話說的。”董方憲大笑揮手,“小孩子才論對錯,成年人隻講得失!”

    這句話說得慷慨,振聾發聵。

    “隻要將來有合作的機會,能並肩攜手,共抗女真,以前的些許誤會,都是可以抹掉的!要解開誤會,總要有人跨出第一步,諸公,華夏軍已跨出第一步了。”

    “唉。”不知什麼時候,殿內有人歎氣,沉默隨後又延續了片刻。

    “……其實當初虎王一意孤行要降金……我是勸阻的啊,終究……形勢比人強……”

    這聲音和話語,聽起來並沒有太多的意義,它在漫天的大雨中,漸漸的便淹沒消散了。

    大雨中,士兵洶湧。

    巨大的衝錘撞上城門。

    長刀翻飛過人頭。

    無數的腳步、將領帶隊殺過人群。

    城牆上的殺戮,人落過高高的、高高的青石長牆。

    曾經是獵戶的王者在咆哮中奔走。

    無數的、無數的雨滴。

    廝殺的城市。

    傾覆的城市。

    癲狂的城市……

    這樣的混亂,還在以相似又不同的形勢蔓延,幾乎覆蓋了整個晉王的地盤。

    澤州,有人正在奔逃,他披散頭發,半個身體都染上鮮血,衝過了巨大的、陷入混亂中的城池。

    “虎王授首了”

    “田澤雲謀逆”

    “所有良民不得上街,違者格殺勿論大家聽好了,所有良民不得上街,違者格殺勿論。隻要在家中,便可平安”

    “餓鬼!餓鬼進城了”

    無數種混亂的呐喊聲,火光已經衝天而起、煙塵直上雲天。

    林宗吾陰沉著臉,與譚正等人已經帶著大量綠林人士出了寺廟,正在周圍布置安排。

    然後,林宗吾看見了飛奔而來的王難陀,他明顯與人一番大戰,而後受了傷:“黑旗、孫琪……”

    林宗吾已經隱隱意識到了什麼。

    “孫琪死了。”

    王難陀說完這句,卻還未有停下。

    “軍隊、軍隊正在過來……”

    林宗吾咬緊牙關,目光凶戾到了極點。這一瞬間,他又想起了不久前看到的那道身影。

    回過頭去,譚正還在認真地安排人手,不斷地發出命令,布置布防,或者去大牢營救義士。

    軍馬的鐵蹄踏破了長街,奔湧而來:“奉閆將軍命,誅殺摩尼教叛逆,凡聚集此處,身攜兵器之綠林匪人,不肯投降者,格殺勿論”

    這隻是混亂城池中一片小小的、小小的渦旋,這一刻,還未做任何事情的綠林群雄,被卷進去了。充滿機遇的城池,便變成了一片殺場死地。

    一片煙火大海,在入夜的城池裏,鋪展開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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