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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無罪] 仙魔變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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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9-5 01:39:03
第五卷:出世第三十五章 此時晨光

東港鎮十七巷一港三市之中,唯有這銀鉤坊所在的江邊夜市是東港鎮的人不常來。

江邊夜市主要是夜魚排酒肆,花坊窯子,還有一些來路不正的黑市交易之處,這種銷金之所,一般鎮上的正經人家就算是想來,也不可能有足夠的銀子前來。而且這江邊夜市到了夜晚是張燈掛綵,燈紅酒綠,鶯歌燕舞,映紅了這整個一個內灣淺灘,恐怕也是這息子江上最為繁華之地,然而到了白天,這裡平時卻是少有人跡,尤其此種清晨,江中昨日一宵的歡騰產生的一些垃圾混雜在船坊間的白沫之中,一切夜晚難見的污穢之物,正在江水中泛上來,使得此時這片地方沒有半分的美感。

銀鉤坊只是做成了畫舫形,實則就是一棟數層樓閣,是固定在了這淺灘上,很大,很氣派。

看到林夕登坊,銀鉤坊上許多原先拿著爛菜葉,吃剩酒水殘菜等物亂丟那些黑身漢子的人卻是沒有稍改驕橫之意,甚至許多都是以鄙夷和挑釁的目光看著這名登船的青衫年輕人。

“在下高轍,是這銀鉤坊的老闆,不知提捕大人登船,是有何用意?”

身穿輕薄白綢衫的高轍迎了上去,躬身行禮,故意大聲的令岸邊的人都聽得到。

這名白麵無鬚,文士模樣的中年人似是宿酒未消,身上還有著淡淡的酒氣。在說出這樣一句話時,高轍看著陽光下這名挺拔的青衫少年,甚至有些淡淡的同情。

他知道對方的心智和手段絶對不像他的容顏那麼稚嫩,放在這息子江上也算得上一個梟雄人物。

但自己認了是這銀鉤坊的老闆,這名青衫年輕人又能找得到什麼證據表明徐乘風才是真正銀鉤坊的主人?

而且今日他又能找得到什麼證據?所以今日之後,這銀鉤坊注定還好好的在這裡,但這名林提捕,卻只能黯然離場。

“銀鉤坊上所有人等,一個個出來將身份記錄清楚,按雲秦律,涉及命案,辦案時若口供有作假,便會加重處罰,安情節充軍一年至五年不等。”

但讓高轍眉頭微皺的是,林夕卻是根本就沒有看到他一般,只是平靜的說了這一句。

正是連這舫上的主事者都視若無物,林夕此刻的話語和神色,也讓船上所有驕橫跋扈,連他登船都沒有稍改的人都是心中微微一凜。

梁三思和其餘捕快也登上了這氣派至極的銀鉤坊,自從那條真正龍舟和樸素老婦人出現,這名在鎮上已經碌碌無為,隨波逐流了許多年的平凡捕員心中也開始燃起了不尋常的火,尤其等到樸素老婦人額頭上的鮮血染紅東港鎮的石板路時,這股火就已經徹底的在他體內燃燒了起來。

人這一生,終究是要做些有意義的事的。

看著林夕冷峻的背影,他深吸了一口氣,以前所未有的厲聲催促那些還沒有動作的銀鉤坊中人:“不要延誤時間,快來錄供!”

……

一名名銀鉤坊上的人走了出來,除了坊上的小廝,夥計和歌姬之外,聚集在灘上的民眾還看到了許多並不算陌生的面孔。

一名五十餘歲,同樣身穿普通青衫的老者低垂著頭,以袖掩面混在其中走出。

但因為這片灘上,附近漂浮著的排上,匯聚的人實在是多,還是有不少人一眼就認出了他來。

“這是清河鎮的上疏中盧肇吉!”

“怪不得林大人那麼說…想不到真有不少人是這舫中的座上客。”

“怪不得馮澤意去清河鎮報案,卻是不予受理,只是報了失蹤的案子,原來如此!”

“……”

雲秦的上疏中是吏司正八品的官職,主管統計各司地方上具體事務的進展,並上疏彙報,雖然不如鎮督有實權,但官階也是和鎮督平階,已經是各鎮文官中的最高官階之一,這清河鎮上疏中盧肇吉年輕時應該也是個美男子,此刻年紀雖大,但還是有不俗的風采,可是聽到這周圍越來越響的緋議之聲,聽到這提捕房說登記之後還不准離開,所有人員都先聚在這舫下,這名平時在清河鎮名聲還尚且可以的文官卻是知道恐怕好不容易積攢出來的清名一息盡毀,文雅的臉孔也徹底變成了醬豬肝色,忍不住朝著林夕厲吼出聲:“林提捕,難道身為官員就不能有些喜好麼!你今日如此做,若是查不出什麼,我必定不會放過你。”

“盧大人,你失態了。”

然而面對他的厲吼,林夕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又補充道:“若是查出來了呢?”

就在盧肇吉也自覺失態而微滯之時,也被一同押上銀鉤坊的徐乘風探詢似的看了高轍一眼,而高轍朝著他微微頷首,這名三鎮連營將家中的公子頓時心安,臉上又露出了些冷笑出來。

林夕眼睛的餘光中看到了徐乘風的表情變化,他轉頭過去之時,徐乘風非但沒有收斂,卻是反而露出了更加得意和挑釁的神色。

又一名官員從銀鉤坊中走了出來。

這是燕來鎮內務司的一名官員,這名官員被認出之後卻是並沒有什麼反彈,只是低眉在人群之中站著。

銀鉤坊中所有人員都被清空了出來,站立在下方的江排上,偌大的樓舫空無一人,所有緊閉著的門窗全部被打了開來。

梁三思和杜衛青等人開始逐間房搜查,搜查得極其仔細,連一些牆壁都仔細的用手敲過,越是沒有發現,杜衛青等人的心中就越發緊張…根據這一夜的諸多痕跡,以及這些人的表現,再加上先前的一些風聲,杜衛青這種老捕快心中肯定銀鉤坊暗中是污穢到了極點,但沒有確切的證據,即便明知道這其中的黑暗,卻也根本治不了這些人的罪。

隨著一間間房間過去,看到只餘下五六間還沒有搜查,卻依舊一無所獲時,這名已經勞累了一夜的老捕快也開始大量的出汗,汗水濡|濕了他的額頭,濡|濕了他身上的捕快服。

“我們銀鉤坊雖然生意好了些,遭受有些人的不滿,又沒有打點夠,但一向是做正經生意的。”

看著搜查接近尾聲,高轍轉頭很有深意的看著林夕和張二爺等人一笑,道:“提捕大人若是覺得搜查得不夠仔細,還可以再搜查一遍,或者平日也可以經常來查看一下。”

聽到這句話,江岸上很多也都覺得銀鉤坊有問題的民眾都是心中一緊,隱怒咬牙的同時,也開始為林夕和張二爺等人擔心起來。

高轍自認是銀鉤坊老闆,若是沒有搜出確實證據,便很難將許乘風扯進來,而他的這句話,已經隱然是在指責林夕是因為沒有得到好處,所以才糾結了張二爺等人乘機發難。

“不用搜了。”

但就在此時,林夕眉頭微蹙,卻是又平靜的出聲,讓杜衛青等人和江岸、淺灘上密密麻麻圍觀的民眾全部一下子怔住。

“想必你們早就有些手段,看來再搜也只是浪費他們的力氣。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動用我自己的辦法了。”就在連戰山和高轍等人的目光全部好奇的停留在林夕的身上時,林夕卻是又平靜的轉過身來,看著徐乘風,說了這一句。

“你還有什麼辦法?”以徐乘風的家世,本身就不把林夕這樣小小的官階放在眼中,唯一讓他有些顧忌的只是林夕修行者的身份,但這一夜至今,對方將他弄得狼狽不堪,卻是已經完全超出了他的底限,再加上此刻明知對方沒有任何證據,他便更加陰狠冷厲了起來,直接也上前一步,看著林夕道:“你是認定了我有罪?但你又能奈我何?哪怕就算你親眼見到是我做的,光憑你一個人的證詞,也無法定我的罪,你又能如何?”

“你這樣的言行,更是讓我確信你就是這銀鉤坊的真正主人。”林夕看著氣勢逼人的徐乘風,依舊平靜的說道。

“那又如何?”徐乘風微眯著眼睛,獰笑道:“沒有證據,到時候你只能被我捏死。”

“確信就可以了,我便可以動用我的方法。”

面對徐乘風的獰笑,林夕淡淡的回了一句,然後他伸出了手,左手扯住了徐乘風的脖子,右手的長劍,刺入了徐乘風的胸口。

一截劍尖從徐乘風的背後透了出來。

原先林夕手中的這柄長劍一直是用布包著的,現在林夕也是直接連著布就刺入了徐乘風的身體,現在劍尖刺破了包著的布,刺穿了徐乘風的血肉,從徐乘風的後背透出,所有人這才看清了他的這柄劍是淡青色的,就像此時的晨光。

徐乘風臉上的得意、猙獰瞬間全部轉化成了恐懼和不可置信,連戰山等所有人也瞬間呆住,“林夕,你竟敢知法犯法,當場行兇殺人!”一息之間,連戰山和身穿銅片甲的軍校第一個反應過來,發出了驚天的厲吼。

“你們要是過來,他就真的馬上死了。”

林夕穩定的持著手中的長劍,沒有看連戰山等人,只是看著劍身上蔓延而出的鮮血,看著徐乘風道:“我再給你一個機會,若是你再不說我要聽的真話,我手中的劍便會馬上在你體內動上幾下,劃破你的心臟…還有,你最好要快一點,否則就算我不再刺殺你,救治得慢了一些,你也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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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出世第三十六章 拆船

衡榮昌的大掌櫃此刻也在江岸上看著。

像衡榮昌此種商號的大掌櫃,能力恐怕還遠在這息子江沿岸的任何官員之上。

從一開始的遭遇刺殺反緝兇,將浮屍抬出,以慈母到場,以人心逼迫上級官員,林夕行事可以說是極其的周詳,極其的漂亮,而且體現出來的風骨,讓他都由衷的產生了愛才惜才之心。

然而此刻看著林夕竟是當著所有人的面,一劍刺入徐乘風的體內,這讓他愕然至極的同時,眉頭也緊緊的皺了起來,心中更是極其的失望。

雲秦律法嚴禁在證據不足時刑訊逼供,更不用說此種當場刺殺,以死相逼之事。

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如此做,完全就是匹夫之勇,和先前漂亮的行事截然相反,而且雲秦律法嚴禁逼供,便是為了防止屈打成招的冤案假案出現,和一些事事講究依據的平庸官員相比,那些只是靠自己感覺就蠻橫行事的官員,便更加無用和可怕。尤其是一些滿腔熱血的年輕人,更容易因為自己的衝動,卻是反而做出些危害性極大的壞事出來。

林夕在他心中的感觀,頓時從天上掉到了地下。

可以說即便他想幫林夕,也是根本幫不了了。

這一劍公然刺出,林夕可以說便已經當不成提捕,已經是一個罪大惡極的犯人。

……

因為所處的位置不同,衡榮昌大掌櫃當然是極其的理性,但對於圍觀的民眾而言,林夕的這一劍,卻是代表著不顧生死的血性。

對於被他一劍直接刺穿的徐乘風來說,這種感覺自然更加的強烈。

“你…你竟然敢這麼做?”

看到鮮血由劍身上蔓延而出,徐乘風這名三鎮連營將家的公子還是有些不可置信,“你為了一名不相干的人,竟然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你覺得呢?”

林夕冷漠的看著徐乘風,開始緩緩的抽動劍身,讓劍身冰冷的恐怖徹底擴散在徐乘風的體內:“我不要命,你要不要?你如果不說,現在就會沒命,我陪你一起死,給人公道,我也不虧。你現在說了,我想你的父親也不會不管你,或許還有活命的機會。”

“林夕…你!”

連戰山和軍校等官員已經徹底變了臉色,但是卻不敢上前一步,生怕林夕的手要略有抖動,徐乘風便馬上就要命喪當場。“快!喊醫師來備著!”一名內務司的官員大吼出聲,“通知羅鎮督!”

徐乘風的牙齒咯咯的響了起來,感受著冰冷的劍身在自己體內的抽動,在最真切的死亡威脅之下,他完全沒有了平時的冷漠和驕橫,渾身發抖而又不敢發抖的嘶聲道:“她們在玲瓏舫的內艙裡。”

“玲瓏舫?”

林夕還要再問,臉色已經變得雪白的杜衛青和張二爺等人,目光卻是已經朝著南邊的一排畫舫看去。

有一艘畫舫是白色的,畫舫前的將牌牌樓上,有“玲瓏”二字。

原本林夕還有些不解,但看到這艘在偏僻處的畫舫和杜衛青等人的眼光,他卻是全然明白了,冷冷的看著徐乘風,道:“原來距離這麼近…那些被你們擄來的女子,只是在那條舫內?”

“是的…那又如何…你做出這樣的事來,又有什麼好處…”感覺著自己的鮮血不停的流出,感到自己的身體越來越為冰冷,徐乘風歇斯底里般的尖叫了起來,“還不將我放開!”

林夕笑了笑,沒有放開徐乘風,卻是對著杜衛青等人道:“去查一查那條玲瓏舫。”

隨著他這一句話的出口,高轍等數名銀鉤坊的人全部軟癱在了地上,渾身都是索索發抖起來。

看到高轍等人的反應,林夕轉頭看著已經忍不住上來的連戰山等人和遠處變得激憤的人群,心情舒暢的輕聲道:“回去。”

……

時間回到了數停之前,林夕剛剛喊停杜衛青等人。

看著顯得悠然自得的高轍,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林夕平靜的做了個請的手勢,對著高轍道:“高老闆,請借一步說話。”

“不知大人是要單獨問我什麼話?”

高轍隨著林夕前行十幾步,等到林夕在這樓舫的邊上停下來之後,拱了拱手,微微一笑,問道。

“你知道我今日為什麼這麼有把握麼?”林夕看著這名自信的中年商賈,也是笑了起來。

早在一夜押解徐乘風的途中,他就已經看出徐乘風雖然冷厲,但也只是因為他的身份地位,實則徐乘風也是十分貪生怕死,否則換了狠辣一點的角色,徐乘風完全可以故意在自己的身上弄出些傷,來搆陷他,這樣一來,連戰山等人便可以藉故插手,但是徐乘風連這都不敢,這主動權便徹底到了他的手中,一切便都落入了他的步驟之中。

他等一夜,不僅是等一些消息和人,還是要等他的能力恢復。

現在所有人都以為他束手無策,然而這一場大戲,他卻是已經穩操勝券!

“你們的確是膽子很大,真是把越安全的地方當成了越危險的地方,的確,一般人搜了你這整條畫舫,也決計想不到要的人其實就在不遠處其它老闆畫舫的夾層之中。以一個鎮提捕的能力,搜了你這裡,搜不到的話,恐怕也沒有辦法搜其他地方了,就算有足夠人力,上頭也不會再批准。”林夕看著因為他的話而表情略微驚愕的高轍,道:“如果我告訴你,我已經知道你們把人藏在了那邊的玲瓏坊內艙密室之中,你是否還會像現在這麼鎮定?是否還敢認自己就是這條畫舫的老闆?”

高轍的腦中頓時轟的一響,身體頓時一軟,就要軟倒在地,但是林夕卻是不讓他倒下,伸手扶住了他。

看著臉上再無一絲血色,渾身汗水如漿湧出的高轍,林夕認真的說道:“你既然經手了這樣的事,你便應該知道,擄良為娼,情節惡劣者,比命案處罰更重,不僅主要當事人全部都要凌遲處死,而且主犯家屬也都要被發配邊軍服役。”

說完這句,林夕微微一頓,再認真問道:“不知道你是否可以忍受凌遲處死的滋味,可以忍心看著你的所有家人全部去發配邊軍做苦役?”

“林大人饒我!”

林夕這句話只是說完,渾身已經如同一條爛泥般的高轍,便發出了哭音般的哀求。

“你有一個機會可以略微逃脫罪責,我至少可以保證禍不及你的家人。”林夕看著高轍,平靜而認真的說道:“你要指證徐乘風,而且必定要證據確鑿,必定要讓他徹底翻不了案的那種,否則你也明白,以他的身份地位,你到最後還是主犯,這銀鉤坊還是只和你有關,和他無關。”

“我有賬本,就在我東港鎮住所的牆壁夾層中,裡面有記錄他的一些銀兩往來。”高轍幾乎已經完全沒有思考能力,先前的淡然自容和儒雅氣息在他的身上已經蕩然無存,用呆滯的目光看著林夕,說道:“還有那些關押在玲瓏坊裡的女子有些都經過他的手,都知道他是玲瓏坊的老闆,都可以指證他。”

“好,你略微鎮定些,若是被人說你嚇傻了或是瘋癲了,說出的供詞不算,可也是少了一個有力的證人,扳不倒他,殃及的還是你家人。”

林夕並不怎麼同情的看了這名曾經忠心於徐乘風的中年商賈一眼,轉過了身來,朝著此刻依舊一臉冷嘲,只是有些微不解的徐乘風走去,面對著江排和江岸上的所有人走去。

“徐乘風,高轍已經說了實話,你便是這銀鉤坊的真正主人,那些被你擄來的人,都在那玲瓏舫中!”

他深吸了一口氣,伸出了手指,劃向了遠處那艘白色的畫舫,凜冽的聲音,傳遍了整個江岸。

這清冽的聲音,如同一聲驚雷,徹底震驚了所有人。

就在江岸上所有民眾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隨著他所指,聚往那艘白色畫舫時,徐乘風呆了一呆之後,便啊的一聲跳了起來,瘋狂的朝著高轍大叫,“高轍,你這條老狗…你竟然敢搆陷我!”

“幫我看住他們。”

林夕對著身旁有些莫名震驚難言的張二爺說了一句,根本連看都不看連戰山等人一眼,直接就從銀鉤坊上躍了下去,在江岸上越來越響的憤怒叫聲中,走向玲瓏坊。

……

“他到底對那高轍說了什麼話,竟然能夠取得這樣突破性的進展?”

江岸上,衡榮昌的大掌櫃也是震驚難言。

他不知道林夕已經用過那特有的能力,早就已經穩操勝券,此刻他本來已經事到僵局,但是從徐乘風發瘋般的反應和銀鉤坊那些重要人物的臉色變化來看,他就知道事情已經出現了重大的轉機。

無人敢阻攔林夕。

因為行得正,便自然有一種浩然,自然讓人信服。所以此刻林夕雖然孤身一人行在前方,但他此刻匯聚的,卻是如怒濤般的民意。

“喀嚓!”

玲瓏舫通向內艙的大門直接被林夕打得崩裂。

林夕手中的晨光揮灑了開來,淡淡的青光中,這條木質的畫舫直接就被一片片的切開,林夕直接就是拆船,一切都開始暴露在光明下。

陡然,所有的人呼吸都停頓了。

隨著艙內一面牆壁被林夕割裂開來,一些身影,在其中顯露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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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出世第三十七章 日出江花紅勝火

“嘩啦”一片聲響。

隨著這一面牆壁被林夕用長劍直接切開,聚集在江岸和江排上的人潮都不由自主的往前一湧,很多站於江排邊緣的人被後面的人擠得紛紛跌入了前方齊膝深的江水之中。但是這些跌入微涼江水中的人卻並沒有對身後的人有任何的不滿,他們中的許多人和先前那些“黑油子”和“石老鼠”一樣,直接在這淺灘中跋涉,朝著被林夕拆了小半的玲瓏舫行去。

一時之間,除了一些落水時不由自主的驚呼聲和在水中行走發出的嘩嘩水聲之外,竟無別的聲音。

玲瓏舫中這些身影的出現,便代表著林夕說的都是真的,這罪惡也是真的,再想到先前馮澤意那不瞑目的雙目,以及樸素老婦人身前石板路和額頭上的鮮血…讓這些平時樸實和生怕惹事的鎮民,也開始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

這些年雖然因為來往富商的增多而使得東港鎮一年比一年的繁華,但絶大多數鎮民還是和以前一樣的生活,一樣的淳樸,他們根本想不到,就在他們的身邊,竟然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

被林夕斬破的夾艙中,有十餘名面色蒼白的柔弱女子,還有兩名身高馬大,明顯粗壯於其它柔軟女子的凶悍婦人。

此刻只是一眼看到手持淡青色長劍的林夕,看到外面那些密密麻麻的人群,這兩名凶悍婦人都是一下子癱軟在了地上。

這十餘名柔弱女子都是十分的驚恐,還不知道發生了何事,絶大多數都是秫秫發抖的蜷縮在一角,不知道迎接自己的又是何等悲慘的遭遇,唯有一名身穿紅衣的女子膽敢往外看,這名臉上和手上全部是些淡淡血痕的女子在清晨的陽光中努力的睜著眼睛,終於看清楚了林夕腰間掛著的提捕腰牌和外面如潮般的民眾之後,這名即便臉上佈滿血痕還顯得秀媚的女子沒有第一時間喊出銀鉤坊的名字,而是第一時間用盡全身力氣一般,喊出了三個字:“吊死島!”

隨即,她便噗通一聲,跌倒在艙內,暈了過去。

“找大夫!”

林夕轉過了身來,也清晰的吐出了三個字,隨著他的一揮手,所有湧過來的人自發的全部停住。

所有的人全部看著他,等著他說話。

“把他押過來。”

林夕對著杜衛青等人點了點頭,示意他們將徐乘風押上前來。

“你們誰敢動我!你們知道我是誰麼!”看著這些女子顯露出來,又聽到林夕的聲音,徐乘風驟然狀如瘋虎,瘋狂大叫了起來。

“徐公子,此刻大勢不可違,你要冷靜一些,若是再生出什麼事來,徐大人要保你,便更為難辦。”就在此時,那名身穿銅甲片的軍校卻是到了身邊,似是協助般按住他的同時,卻是以只有兩人聽得到的聲音,在他耳邊說道:“消息我早已傳了出去,必定可有消彌此事的辦法。林夕此人辦事如此狠辣,小心他抓機會以你現場抗罪行兇,將你正|法當場。”

聽到軍校的這句話,徐乘風悚然一驚,低下了頭,卻是不再出什麼聲。

“我是東港鎮提捕,此人名為徐乘風,銀鉤坊一事已然案發,你們有什麼冤屈,只管一一道來。”將徐乘風押到身前之後,林夕看著那些依舊蜷縮在一角的女子,儘量用最平和的語氣,緩緩的說道。

沉寂了數息的時間。

“哇”的一聲,突然有一名女子撕心裂肺般哭了出來。

接著,便是一片撕心裂肺的哭聲。

“喪盡天良啊!”

一名江排上的老婦人發出了一聲大喊,也哭出了聲來,一時之間,江岸上也是響起了一片哭聲。

“我名為吳念嬌,是桐木鎮人,嫁於雪浪鎮,月前回家探母,沒想到在江上竟然是遇著了這人,被其著人在黑夜中擄來,他….他先行玷污了我,還讓我們服侍其他人….”

“我叫朱鈴兒,是燕來鎮人….”

隨著一名名女子泣血般開口,一樁樁令人髮指的事徹底暴露在了這晨光之中。

“殺了這個畜生!”

“將這個人面獸心的畜生千刀萬剮!”

“……”

這一片淺灘上憤怒的聲音越來越多,越來越為響亮。

連戰山是林夕的上級,破掉這樣的一件大案,按理來說他應該高興,但是此刻他的臉色卻是越來越為難看,他不自覺的朝著鎮東面看去。

此時林夕不急,隨著幾名女子和高轍等人的口供記錄,徐乘風已經不可能再推脫和銀鉤坊的關係,再加上他已經暗中讓朱二爺派人去取的高轍的賬本,應該能夠牽出更多黑暗的事情和黑暗的人出來。

然而越是聽著這些女子的哭訴,他的心中就越是憤怒,對連戰山這些人便更是厭惡。

看著遠處在日光下紅勝火的一些江邊野花,看著臉色難看的連戰山,他譏諷的冷笑道:“連大人,你限我七天之內破案,但我只是用了一天的時間就破了,不知道大人是否會給些嘉獎?”

連戰山的身體猛的一晃。

七天的限期,按理來說是怎麼都不可能來得及查出什麼的,上書彈劾林夕的措辭他都已經想好,但是誰也沒有想到,林夕竟然只用一天的時間,就真的破了這件案子。

別說是在鹿東陵,就是在這整個東林行省,又有哪個提捕有這樣的能力,這樣的效率?

一時之間,身為林夕的上階直屬官員的連戰山,心裡隱怒到了極點,但是卻竟說不出什麼話來。

連戰山不說話,但林夕卻並不想就此放過他,反而上前一步,站在他的身邊,譏誚的看著連戰山,用只有身邊數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連大人,原本你故意壓我,硬讓我要在七天之內破掉這浮屍命案之時,我只是不喜歡你,但覺得你恐怕是被一些上階官員所壓,迫於形勢而已,但是看你這日的表現,恐怕你和這軍校,和徐乘風也並非沒有關係。你這人,在我的心中,便已經和這江中的一堆臭狗屎一樣,再無任何分別。”

“你!”

連戰山隱忍不發,沒有想到林夕竟然敢這麼直接說出這樣的話。一時之間,他怒極反笑,霍然轉身看著林夕,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沉聲道:“林夕,你很聰明,但是太過聰明的人,一般都活不太長。”

……

東港鎮東,沿著官道往燕來鎮方向不到三里,便有一座古亭。

古亭的後方有一片低窪地,被正武司圍成了馬場。

此刻古亭之中,站著一名身穿亮銅厚甲的軍官,三十六七歲的面目,冷峻異常,稜角如刀鋒。

他面前的泥地上擺著一碗白米飯,兩碗烈酒。

他的手中有三根香剛剛點燃。

“兄弟,你走好,為兄一定為你報仇。”

他將三根香插在了白米飯前,一口將一碗烈酒一飲而盡,又將另一碗烈酒倒在了地上。

接著,他起身出亭,跨上了一匹戰馬。

隨著他的上馬,他身後不遠處的馬場之中,馬蹄聲如雷般響了起來,五十名身帶黑色長刀,背著長弓和箭囊的軍人騎馬衝出,以他為首,朝著東港鎮如風般捲入。

…….

東港鎮銀鉤坊所在的江灘上,聚集的民眾都聽到了異樣的響動,朝著東側看去。

很快,他們的視線之中出現了一列肅然的騎兵,全服武裝,帶著雲秦軍隊獨有的森冷氣息。

一時空中江風驟寒。

“我不是普通人。”

林夕也看到了這列雲秦軍隊,他轉頭對著陰冷沉默的連戰山說了這一句。

這一句話他在不久前連戰山對著他說太過聰明的人一般都活不太長的時候,他已經說過一遍。但是此刻看到這列突然急衝而來的雲秦軍隊,他卻是又重複了一遍,接著又輕聲補充了一句,“正因為我不是普通人,所以我不會按著你們所想的行事,所以你恐怕還會再度失望。”

連戰山眉頭微挑,繼續沉默不語,而一旁的軍校和被押著的徐乘風的臉上,卻是出現了一絲喜色。

雲秦軍隊越來越為接近。

為首的那名身穿亮銅厚甲的冷峻軍官在距離江岸人群外圍大約還有百步之遙時,突然往上抬手,握了握拳。

只是這一個手勢,他身後的五十騎全部整齊劃一的戈然停住,不再有任何動作,只是無聲的控馬等著。

即便從甲衣製式來看,這只是地方軍,但即便是地方軍,也已經展現出了雲秦軍隊震懾天下的強悍出來。

這名冷峻軍官下了馬,朝著林夕和連戰山等人所在的方位走來,他的腳步十分的穩定,每一步跨出的距離都幾乎完全一樣,帶著一種獨特的韻律。

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此刻這名冷峻軍官的來意,但是他身上透露出的某種特質和氣息,卻是使得他前方所有的人也都不自覺的讓開了路。

這名冷峻軍官一直走到了林夕的面前不遠處,才停了下來。

“我是正武司千總魏賢武。”走到林夕的面前後,這名冷峻武官冷漠的對著林夕介紹了自己的身份。

“因此案重大,按監軍令,從現時開始,此案交由律政司和正武司接管,請林提捕將所有涉案人員,交接給本官,帶回監軍處審問調查。”不等林夕出聲,這名冷峻軍官看著林夕,接著冷漠出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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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出世第三十八章 心無愧

自這些森嚴的雲秦軍人出現之後,所有的人都在猜測這些人的來歷,此時聽到魏賢武的這一句話,所有圍觀的民眾都先是一呆,隨後一片嘩然。

此案已經水落石出,在林夕的公開斷案之下,已經清楚到了不能清楚的地步,此刻突然出現這些雲秦軍人,要令此案移交,實在讓人無法往好的方面考慮。

林夕的眉頭再次皺了起來,他看著魏賢武這名異常英武冷峻的雲秦軍人。

從魏賢武的身上,他看到了雲秦軍人特有的鐵血和悍勇的氣息,他可以想像,若是魏賢武這樣的軍人在戰場上面對敵人時,也必定是不畏生死,一往無前,而且從魏賢武身上那種異常沉穩有力的氣息來看,他肯定也是一名修行者。

然而越是想到這些,想到那名刺客首領,那名黑色蓑衣男子,林夕的情緒就越是不能平靜。

他想到了自己的好友李開雲。

這個外表瘦弱但內心熱血的少年,將來應該能成為比這魏賢武更加堅定的鐵血軍人吧?

但若是像這樣的軍人,不是死在保衛自己家鄉和親人的戰場上,而是死在一些官員的私利下的話,那那些官員便都該死。

而那些知道事情真相,卻還是甘心為人所用的人,便也該死。

“為什麼要移交監軍處調查?”林夕看著這名渾身散發出鐵血和悍勇氣息的雲秦軍官,也是冷漠的問道。

魏賢武和林夕明亮如劍的目光對視,臉上卻是沒有任何的情緒,淡漠的解釋道:“先前董鎮督便已然懷疑那些刺客是軍人,早已派人將那幾具刺客屍身五官畫像送入了監軍處,此刻已經調查清楚了,其中有兩人是在職的軍人。這軍人牽扯到命案、軍紀,便是十分嚴重,按雲秦律,便應該是正武司監軍處會同律政司調查定案。而且你現在也已知道,這徐乘風是三鎮連營將徐寧申家的公子,他本身也有軍籍,所以也理當歸監軍處調查定案。”

解釋了這些之後,魏賢武伸手遞出了一張敲著數個朱印的文書,遞到林夕的面前:“這是監軍處的文書證明,請林提捕按律移交。”

“現在一切都已水落石出,上報定案,馬上就可以定下問斬日期,少不得要凌遲處死!誰知道將這人押解走之後,最後又會審成什麼結果!”

“這樣都想翻案,難道沒有天理了麼?”

一時之間,怨言和憤怒的咒罵聲四起。林夕看著魏賢武,靜默著,一時沒有伸出手接這份文書。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到了他的身上。

絶大多數人的目光是充滿了尊敬和期待,希望才剛剛到任不久,但一言一行已經在他們的心中留下不可磨滅印記的這小林大人再次讓他們看到奇蹟,讓他們看到這天地之間的清明,然而許多瞭解雲秦律法,瞭解朝堂規矩的許多人,眼光之中也是充滿了憤懣和無奈。

因為魏賢武說的全部都是事實,全部都是按照雲秦的律法。

那些刺客和徐乘風的軍籍,既然此刻魏賢武說有,即便是馬上查,肯定也是有了。

只要林夕無法管,這件案子,即便是判了徐乘風處死,或許也有可能保全他一命,令其換個地方隱名埋姓的活著。有些人為了保全自己的家人,鋌而走險,做得一時天衣無縫,那也是極有可能的事。

在他們的眼中,林夕此次牽涉重大,也是拼了今後的仕途,用以換取徐乘風的繩之以法。

這代價已然付出,但是得不到想要的結果…而且對方還是有理有據,完全按照律法,讓人根本無可辯駁。

看著林夕一時沒有回應,魏賢武依舊面無表情的道:“林大人是提捕,自然十分清楚一切都要依法而行,雲秦律法便是所有人行事的根本。請林大人對雲秦律法放心,對監軍處放心。”

“若是對這雲秦律法和上階所有官員都沒有信心,那林提捕再過厲害,又有什麼用?”這一句話,他卻是對所有圍觀民眾所說的。一時之間聲音傳出,所有圍觀的民眾都是沉默了下來,的確,小林大人只是一名提捕,若是上面所有的官員都是要對付他,那他現在就算當場上報定案,那又能如何?

“吊死島…”

就在此時,那名似是因為長期缺水和饑餓而昏迷過去,滿面血痕的女子,在一名大夫令人灌下了些米湯之後,又突然夢囈般的喊出了這個名字。

“吊死島是什麼地方?”

第二次聽到這個名字,林夕眼光劇烈的閃動了一下,轉身問張二爺等人。

張二爺的臉色也是異常的沉冷,解釋道:“是東港鎮和燕來鎮之間的一個無名小荒島,有人曾在上面上吊尋死過,傳說鬧鬼,漁民和過往商販最怕惹上不乾淨的晦氣之物,所以都是遠遠避開。”

“難道那平時沒有人去的吊死島上,還有什麼蹊蹺?”

聽到林夕和張二爺這樣的對話,絶大多數圍觀的民眾腦海之中頓時生出了這樣的念頭。

魏賢武冷冷的又說道:“我們會徹查清楚的。”

他的手一直伸著,但林夕卻一直不接,這讓他的臉上第一次現出了一些逼迫的神色。

林夕看了他一眼,伸出了手,似是要接著這張文書,按律行事,但就在他接過文書,魏賢武剛剛放手之時,這份文書卻是從林夕的手中滑落出去,從林夕站著的這條被他拆破了的畫舫上飄了下去,飄到了江水之中。

一時所有人全部大驚失色。

“不好意思,我還沒接住你就放手了。”林夕卻是異常平靜,看著身前的這名比他略高半個頭的鐵血軍人,道:“文書的內容我沒有看到,勞煩你再重新拿一份來。”

“….”連戰山聽到林夕這句話,一時又好氣,又好笑到又是根本說不出話的地步。

這種涉及根本,雲秦律法的事,竟然敢說得如此兒戲?

與此同時,江岸上包裹衡榮昌大掌櫃等人在內的許多有識之士,卻都是面色一變,知道林夕是已然下了決心,要徹底破釜沉舟了。

看到那張紙上的墨跡和朱印在江水的污漬白沫中被染得徹底看不清,魏賢武的臉上依舊沒有怒色,反而卻是有一絲快意的神色升騰起來,“這不是兒戲。”魏賢武嘴角帶著快意而殘忍的笑意,看著林夕緩聲道:“你自然可以不承認這份文書是你故意用魂力震出去,但這也不是你說了便算的…你這種行為,便是知法犯法,違法抗命,按律至少便要發配邊疆。”

“其實我也覺得說假話很虛偽。”林夕看著魏賢武,突然也笑了起來,笑得十分傲然,“我根本就不相信你…因為從一開始,你對我就一直有著殺意,一股你儘量掩飾卻掩飾不了的殺意。所以我想著,讓你帶人回去,且不論最後這案審得如此,萬一你帶著這些人回去,路上有些匪徒,一陣衝殺,把這些證人都殺死了呢?”

“你對我有這樣的殺意,想必不是為了這名紈褲子弟,而是為了別人,是為了那些被我殺死的刺客,還是主導這次刺殺的那名身穿黑色蓑衣的修行者?”林夕譏誚的道:“可不管如何,你恐怕連現在動手找我報仇都不敢,因為你口口聲聲虛偽的按照律法辦事,現在我不接這文書,你也必須回去再找批覆,才能回來捕我。”

魏賢武微微躬身。

在別人看來他是對著林夕躬身行禮,但實則他卻是對著林夕,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我不管過程,我們雲秦軍人一直有一句說法,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我只要最終勝利,便可以了。”

林夕搖了搖頭,“估計還是要讓你失望。”

“請君等著。”魏賢武直起了身子,臉上恢復了冷漠的表情,直接轉身離開。

林夕傲然立在破碎畫舫前的姿態和這名冷峻軍官離開時的畫面,在很多人的眼中凝固。

“不計身家安危,這才是真正的風骨。”

人群中,有一名老者再次鄭重對林夕躬身行禮,正是臨江小樓的莫家老人,他的身邊,外鄉人汪不平手持青色竹傘,雙手微微顫動著。

“把吊死島給我整個翻過來,搜個清楚。”

林夕目送著魏賢武離開,再次清冷出聲的同時,卻是在心中嘆了口氣,對著此刻不知道在做什麼的高亞楠說了聲對不起。

在離開青鸞學院之前,他答應過高亞楠要小心一些,儘量不要得罪太多人…眼下他今日的能力已經動用過,面對魏賢武,他實在暫時沒有任何的辦法,只能選擇了硬抗。

這硬抗不僅是會得罪很多人,而且的確讓人抓到把柄,違反雲秦律法是不爭的事實。

“但這也不能怪我啊…總是有人要做這麼讓人不安,讓人不舒服的事。”林夕搖了搖頭,心中無愧。

……

因林夕面對雲秦全副武裝的五十騎軍和上方的命令都不受,他的強橫讓圍觀民眾無比感動和心有火焰燃燒的同時,卻是也讓連戰山等人覺得他是個瘋子。

瘋子不惜命,他們卻是惜命。

所以接下來林夕的命令,卻是根本沒有遇到任何的阻力。

上百名平時都根本不敢接近吊死島的漁戶自發的聚集到了吊死島,將吊死島週遭的雜草蘆葦清除一空。

杜衛青等人沒有花費多少力氣,便在這方面不足數里的荒島中央發現了土質變色的一處,等到將這處地方挖開之後,暴露在這日東港鎮陽光下的真相,再次讓人感到憤怒和驚悚。

一共有十一具白骨,身形全部比較嬌小。

這吊死島平時沒有人來,泥土又潮濕不堪,若是沒有林夕破了這銀鉤坊案子,恐怕只要數年之後,這些原本年輕美艷女子的屍骨便會徹底的化為泥土,再也沒有任何蹤跡,宛如從來沒有在世間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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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出世第三十九章 馬蹄聲疾

衡榮昌的大掌櫃在江岸上疾走。

未等十一具白骨挖出,在林夕抗法不接上峰移交文書時,這名黃衫老人已經轉身疾走。

因為他十分清楚,雖然有些事他已經交待了下去,但是因為別人的應對太快,因為監軍處的插手,他交待的這些事,必須辦得更快一些才有可能起到作用。

……

一樁驚天大案徹底顯現出來。

幾乎所有目睹了林夕斷案全過程的民眾,都可以輕易的想到銀鉤坊的這些人犯下了什麼樣的罪行。

因為要滿足一些人褻玩良女的喜好,擄掠民女,而且遠不止先前懷疑的那麼多,一些發生在別處的女子失蹤案件,只是未曾和這銀鉤坊聯繫在一起而已。

賄賂官員…清河鎮提捕房都不受理案件…殺死調查此事的民女家人…派人刺殺提捕…這其中隨便一兩條累積起來,就已經是足夠首犯凌遲的滔天大惡!

然而許多人知道,還根本不止這些。

東港鎮鎮督府的大門已然關了起來。

董鎮督坐在鎮督大椅上,他在邊軍之中呆了十二年,也不知道見過多少鮮血,平時別說十一具白骨,就算是一百十一具白骨堆放在他的面前,他也可以做到不動如山,然而這不是在邊軍,而是在邊關之後,安居樂業的雲秦帝國之內。

他的雙手不時微微的顫抖著,顯示出他的心中並非和他的臉色一樣的平靜。

然而這比起站於他下首的連戰山已經好多了。

連戰山已經看不到平時的沉穩,臉色蒼白到了極點,就好像他已經看到頭上懸著一把無形的刀,隨時都要落下。

“大人,絶對不能讓他發榜。”

驀的,這名林夕的直屬上階官員抬頭,用盡全身力氣般看著董鎮督說道。

董鎮督原本也因林夕的所為而隱怒到了極點,此刻聽到連戰山這一句話,他頓時忍耐不住,聲色俱厲的發出了一聲大喝:“那你想怎麼樣?難道讓我再指使些人去刺殺他麼?你要明白,現在徐大人都未必能保全得了他的兒子,更不用說我們!”

廳堂內一時靜默,連戰山發不出聲音,身體卻是不自覺的發抖了起來。

看著連戰山面臨大事時這副模樣,董鎮督看著平日裡自己喜愛的這名下屬忍不住有些厭惡了起來,甚至不想再多說什麼,但他知道這種時候若是不交待清楚一些,說不定自己下邊這些人還會做出些蠢事,弄得事情更加無法收拾。

於是他強忍著嫌惡的情緒,沉聲道:“連戰山,你不要忘記,這件事牽扯的不僅是我們兩個人,更多的是正武司的人!和他們那些人相比,我們根本不算什麼,即便有罪也是要輕得多。而且那些人有哪一個是傻子?我們知道不能讓林夕發榜,他們自然也知道。”

“還有…”董鎮督深吸了一口氣,微微一頓之後,看著連戰山,一股陰狠的神色在臉上濃濃的浮現了出來:“只是一紙監軍處的文書,何必要魏賢武親自帶兵過來?魏賢武的官階和修行者身份,你也不是不知道。他既然來了,又這麼平靜的離開,你以為他就會輕易的在這樣一名小兒面前彎腰?”

“正武司的這些人和來自上面的一些示意,要贏了林夕這場並不難,但是不管如何贏,這件大案是已經無法抹消,確確實實的存在了,所以對於我們而言,唯一能做的就是什麼都不做。”董鎮督看著連戰山,重重的厲聲道:“我們只能看著他們怎麼做…做得越多,到時清查的時候,我們遭受的責罰反而會更重!”

“他為什麼敢這麼做…”

連戰山的腦海之中一片空白,只是在迴響著一句這樣的話。他知道這件事無論最後的結果如何,恐怕他都不會有什麼好處。他只是十分後悔,如果有再來一次的機會,他拼了命也要阻止徐乘風發動那江邊的刺殺。

只可惜,他是沒有後悔藥吃的。

……

提捕房中,林夕的面前放著高轍的賬本。

一份份的口供筆錄帶著一個個的紅手印,顯得異常的觸目驚心。

他的身前有一份墨跡未乾的發榜公文。

有那些被擄女子和高轍等人的人證,屍骨等確實無誤的物證,這銀鉤坊一案已經根本沒有任何疑點,斷得清清楚楚。

按照雲秦律,提捕斷案清楚,便要做兩份公文。一份案件上報,陳述案情並申請行刑批覆。一份發榜公示,讓民眾知曉案件始末,以及提捕房如何量刑,若是上報文公最終批覆下來,提捕房再會出榜公文,陳述最終案情與決斷,若有生殺大案,便會公佈行刑日期。

之所以有這樣的規定,便是讓民眾監督和審核提捕以及上階官員的行事,以達光明。

此刻林夕剛剛錄完的這份發榜公文上的內容比起那些證人的紅手印更加的觸目驚心。

擄民女共二十八名,以供富賈和官員淫樂...致死十一名,四名被販賣,案發時囚禁十三名。

相關命案三起。

行賄銀兩共計五萬餘,初步涉案官員十五名…...。

清河鎮提捕…清河鎮上疏中…燕來鎮鎮警…燕來鎮鎮督…正武司參將……。

張二爺就坐在林夕的身前。

他看著林夕剛剛書寫出來的這一個個觸目驚心的字跡和官銜,看著林夕終於忙完,只待墨跡晾乾,他這才出聲問道:“你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沒有。”林夕看著張二爺搖了搖頭,一邊想著,一邊認真的道:“說實話我有一枚勛章可以用來嚇人,但按照雲秦律,必須有兩枚勛章,才能讓監軍處沒辦法帶走我們。我當然也有靠山…但在雲秦,任何的靠山也也要以法為先。”

微微一頓之後,林夕看著張二爺,繼續認真的說道:“有膽量做出這樣的事情,而且水落石出之後,正武司的那些人還敢這麼做,只能說明那刺客和徐乘風中有些人的軍籍的確是真的,這案件按理的確是應該監軍處管。說到底,哪怕我是聖上的人,要爭,恐怕也只能到監軍處之後再爭個明白,沒辦法不被帶出東港鎮。我現在唯一能依靠,和他們斗的…是我的靠山應該不會讓我在途中出事,還有,我身上還有一面旗,一個很大的人情,這至少可以讓我保住你們,在今後解決掉這些人。但我不確定現在我拿出這件東西的話,這個人情反應有多快…可能短時間內我們還會吃點虧。”

“我明白你的意思。”張二爺點了點頭,“就像這沿途有些官員拿我們沒有辦法一樣,上頭的權勢再大,那也是過江龍,而這地方上的官員,卻是橫行的蝦蟹,可能不等上頭的力量下來,他們已經做出些膽子極大和令人無可奈何的事來。所以你即便有依靠,還是十分危險。”

“你說的不錯,若是政令下便能通達,能令這地方百官都乖乖行事,那皇帝也不用那麼憂心忡忡了。徐乘風這銀鉤坊還沒有進一步深查便涉案這麼多官員,只能說明這些官員的膽子比我們想像的還要大,又直接事關他們很多人的腦袋,他們有什麼做不出來的。”林夕看著張二爺點了點頭,道:“我們的確很危險。”

“來,說好上岸後痛飲三杯的,我敬你一碗酒。”

看著臉色也徹底變得平靜的張二爺,林夕笑了笑,說道。

提捕房中本無酒。

但在回提捕房擬公文的途中,林夕卻是特意買了一罈酒,兩個大碗。

這些江湖漢子為了一些面子上的事,雖然也做了些讓他不滿意的事,但這一兩日之內的一些事,尤其這名江上龍王的氣概和骨氣,卻已經足夠值得他敬重。

“好。”

接著林夕遞過來的一碗酒,張二爺笑了笑,本想張口一飲而盡,但是一張口,卻是一口鮮血衝入了酒碗之中,染紅了整個酒碗。

他原本舊疾一直未癒,連續動用魂力御船,再加上一日一夜的勞累之下,身體卻是已經有些承受不住,衝出了一口逆血。

這是林夕沒有料想到的是,雖然身體一僵之下,他就感覺出張二爺並無性命之憂,但是這一口血,也讓他再次感覺出了張二爺身體的糟糕,他放下了酒碗,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你怎麼會傷成這個樣子。”

“前些年在江中,遇到一個隱匿了面目的修行者,對方一言不發動手,我和他交手,雖然也將他擊傷,但是卻吃了大虧,傷了肺,一直還未養好。”張二爺搖了搖頭,放下了酒碗,苦笑道:“今日這酒,恐怕還是喝不成。不然若是途中有變,非但幫不了什麼忙,反而還要你分心照顧了。”

“這罈酒我帶著上路。”

林夕點了點頭,又笑了笑,將案上的公文、筆墨直接拿起,大步流星朝著提捕房所在小院外走出。

按雲秦律,他這一份發榜公文還需上疏處最後查檢一下用詞有無不對之處,他帶上筆墨,便是有故意刁難,用詞不對之處,便可以當場更改,這押不了他多久的時間。

至於另外一份上報公文,林夕知道肯定會在連戰山等人的手中押上一陣,所以他根本都還沒有上報上去。

只是剛剛走出提捕房小院,林夕就抬起了頭,初夏的陽光有些刺眼,讓他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來的好快。”

他微微的搖了搖頭,低聲自語了一句。

江風中,隱隱有鐵蹄聲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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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出世第四十章 可知罪

一大蓬煙塵在官道上湧來,馬蹄聲聲,甲衣錚錚。

幾乎所有東港鎮的鎮民都從街巷中走了出來,就連平時一些喧囂的市場、江邊的漁船上岸處都變得十分沉靜。

從遠處傳來的這隆隆馬蹄聲,提醒著所有東港鎮的民眾,他們所最擔心的事情已然來臨了。

即便大部分樸實的鎮民對雲秦律的細緻之處並不十分瞭解,但在江岸上散開之時,幾乎所有人也都知道了林夕現在的處境。

已經贏得了他們深深尊敬的小林大人,為了徹底查清這件令人髮指的大案,不惜斷然抗令,已然是觸犯了雲秦律例。

但小林大人有錯麼?

只是為了不讓這息子江變得這麼黑暗,只是要將這污垢徹底的查清楚,如此錚錚風骨的小林大人,反而要變成一個囚徒?

普通的民眾只有最樸素的是非觀念,他們只是覺得這根本不對,根本無法讓他們接受。

沒有任何人指使,很多條巷子和鋪子都空了,許多店舖的老闆和夥計甚至都沒有來得及關上店舖的大門,便都朝著東邊的街巷湧去,不想讓外面來的人帶走小林大人。

因為太過憤怒,所以反而無聲,反而顯得遠處的馬蹄聲分外的清晰,然而這馬蹄聲越是清晰,便也越讓人的心中憤怒。

“下雨了!恐怕連這老天爺都看不過去。”

突然之間,有聲音響起。

晴好的天氣正在此時變得陰霾,天空之中開始飄灑起細細的雨絲。

…….

紛紛揚揚的細雨之中,一列列的騎兵再次出現在東港鎮民眾的視線之中。

第一眼看清這激碎了細雨而來的騎兵隊伍的民眾,許多都張開了嘴,卻是發不出聲音。

在最前方的那名軍官,依舊是渾身散發鐵血氣息的魏賢武,但他的身後,卻已經不只是五十名騎兵,而是密密麻麻,至少有兩百騎以上。

除了先前那些身穿輕甲的軍士之外,跟在他身後的,還有三十餘名騎者身穿的是青黑色的重型鎧甲,這些軍人說不出的沉靜肅然,只有小半面目裸露在外面,青黑鎧甲的森冷金屬表面因為都上了厚厚的油,所以細雨都根本無法淋濕,只有一顆顆小水珠凝結灑落。這厚重金屬鎧甲並非魂兵,但是上面也纂刻著許多火焰狀的花紋,最為懾人心魄的是這些重甲軍人的手中提著的都是足有一人長度的戰斧,巨大雪白斧身上似乎有寒意不斷的散發出來。

這些重騎後面的軍人,大多已經配備了戰場作戰的長槍和長矛,密密麻麻,森冷如林。

一騎當先的魏賢武冷漠的看著連小巷都已經堵住的民眾,一眼就看出了許多人眼中油然而生的怯懦,他便知道帶這些威懾性的重騎來是無比的正確,同時在心中也升騰起了冷笑。

“你們的想法我能理解。”

他伸手往後做了個手勢,身後的騎軍分為整齊的四列,開始略微緩慢了下來,同時,他冰冷肅殺的聲音,卻是響亮的傳了出來:“但你們要明白,我們是軍人,執行命令便是我們的天職。而且有雲秦律法在,你們身為雲秦人,便要相信雲秦的法,便要遵雲秦的法,不要因為一些感情因素而為人利用。所以請你們讓開。”

“我們不是被人利用,而是自始自終都看得清楚,就按你們的說法,做下這些傷天害理的事的,也是你們軍人,所以我們現在根本不相信你們。”當下,有很多人的聲音在細雨中響起,一時沒有人退。

“和軍隊對峙,這是叛亂大罪。”魏賢武臉上依舊沒有什麼表情,面對這前方滔滔如海的民眾,他只是冷漠的出聲,如在宣讀某個事實。

“我們手無寸鐵,難道也叫叛亂?”

“我們就是不讓,看他們能把我們怎麼樣?”

一時之間,堵住道路的民眾發出了更多鼓噪的聲音。

魏賢武和身後密密麻麻的騎兵已經到了鎮口,這些民眾卻依舊不散去,所以他只有停了下來。

“我再重述一遍,身為雲秦人,便要守雲秦的法,否則會按叛亂論處。”魏賢武看著這些在細雨中不肯退的人,冷冷的說道。

一時有更多的罵聲響起。

路依舊堵著。

魏賢武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來,他伸手握了握拳,往上抬了起來。

“錚!”

一陣刺耳的金屬交鳴聲齊刷刷的響了起來,一片寒光閃耀,他身後那些重騎和輕騎,都同時將兵刃擎在了手中。

最後方數十騎將身上背著的長弓也取在了手中。

“我們雲秦的軍人,什麼時候竟然淪喪到這種地步?兵刃竟然只會對著我們?”人群中有人憤怒至極的喝罵。

“你們要明白一點。”然而魏賢武臉上冷漠和鐵血的神色卻是更濃,他冷冷的掃視著前方的人,寒聲道:“正是因為軍令如山,我們雲秦軍人才以強悍震懾對手。今日就算不是面對你們,哪怕前方是必死的深淵和刀山,我們也會一樣衝過去。這是我們軍人的意志,所以你們不要因為一些感情因素而來挑戰我們的這種意志。你們要公正,也只有雲秦律法才能保證你們的公正,也正是因為你們是雲秦人,我才說了這麼多,所以,算是最後一遍請求也好….請你們讓開。”

因魏賢武身上的氣息,因他的話語,人群出現了一些鬆動,但是很多人依舊沒有退去。

“除非大家以命相搏,否則沒有人能夠逼迫雲秦軍人,現在沒有,今後也沒有。”

魏賢武不再多說什麼,微微仰起了頭,握著的拳張開成掌。

他腳下的戰馬動了,後方森冷的軍隊也動了,一柄柄寒光閃動的兵刃舉了起來,一聲聲弓弦拉開的聲音傳出,一柄柄長弓被拉至滿圓,箭矢對準了這一列軍隊前方的路。

魏賢武有種讓人無法懷疑的真正決心,質樸的鎮民再也無法承受來自心理和這些森冷兵刃帶來的雙重威壓,主道上的民眾開始紛紛退散。

青石板路頓時開闊了起來。

然而所有人馬上發現,當這條通往鎮督府的主道空出,卻是有一個年輕人並沒有退。

這個年輕人是汪不平。

絶大多數鎮民還並不認識這個外鄉年輕人,從汪不平手裡拿著的一些竹筒等物,他們只是看出這是一名年輕的傘匠,正在制傘,聽到有兵馬過來,連手中的東西都沒有來得及放下,便跑了過來。

此刻在已經開始變得空空蕩蕩的青石板路上,這名站在路中的年輕人顯得十分突兀。

原本魏賢武看到在自己以真實死亡的威脅下,這些鎮民的退卻,他的心中已經再次浮現出鄙夷的冷笑,然而看到人群分散,還有這樣一名年輕人留下來,他的眉頭卻是不自覺的皺了起來,面色更為寒冷。

汪不平卻是並沒有看他和身後的森冷軍隊一眼,反而在濕漉漉的石板路上坐了下來,開始嵌著竹條,專心制手中的一柄傘。他的臉色十分的蒼白,手也有些微微的顫抖,但是面色卻是說不出的固執。

一時整個街道再次變得無聲。

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年輕人,獨自坐在地上,對抗著強悍的雲秦軍隊。

又一名老人走了出來。

老人就是臨江小樓的莫老人,他是從後方的人群中走出來的,走出來之後,也直接從旁邊的鋪子拿了一條長凳,坐了下來。

“死則死爾。”

莫老人的神色極其的平靜,只覺自己一生平庸,死時能夠轟轟烈烈一些,也是極好,只是因為老讀書人的迂腐心性,所以他坐下時他還重重的吐出了這四個字。

一名額頭上帶傷的樸素老婦人也沉默的走了出來,坦然著迎接可能隨時到來的死亡。

這是馮澤意的母親,她由清河鎮來,卻只是看到了自己兒子冰冷浮腫的屍體,那些被解救出來的女子之中,也並沒有她兒媳。若是說這世上還有什麼至親的人的話,那便只有為了給她一個公道而不惜以身犯法的小林大人。

“好威武雄壯的雲秦軍隊啊。”

一陣掌聲響起,一名中年人走了出來,走到了老婦人的身前,坐了下來。

這是朱四爺。

“莫老,先前多有冒犯,對不起了,只是為了爭一口氣。”坐下之後,他認真而歉然的對著莫老人微微欠身,低聲致歉道。

“你還算是條漢子,我先前對你的評語有失偏頗,若是這次你能活下來,我那臨江小樓可以賣給你。”莫老人看了朱四爺一眼,說道。

“這口氣沒有了,便也沒有什麼好爭的了。”朱四爺笑了笑,搖了搖頭。

就在這說話之間,更多的人走了出來。

有老人,有婦人,漁民,挑夫….片刻的時間,也聚了四五十名之多。

這個世間,畢竟還是有許多不怕死的人的。

魏賢武的眼皮沉了下來,即便他有著不惜一切代價的決心和意志,但他已經感覺到了身後的軍隊都有了一絲慌亂。

就在這時,這條街道盡頭的人群,突然分了開來,淋濕了一切的細雨之中,出現了一名年輕人。

一名打著一柄青傘的年輕人。

他的瞳孔微縮。

這打著傘的年輕人就是林夕。

在場的絶大多數人都沒有打傘,任憑這細雨淋著,林夕打著傘,卻是沒有給人任何不協調之感,因為他的手裡拿著一捲髮榜公文,他手中的傘,可以不讓這捲髮榜公文淋濕。

看清林夕手中發榜公文上的印記的同時,魏賢武的心中冒出了絲絲的冷意。

怎麼可能?

他來得很快,而且這數鎮不知道有多少人拼了命也不想讓這榜文發出,那上疏處官員即便把自己砸昏,都不可能這麼快讓林夕的這捲髮榜公文完成。因為只要他到這東港鎮時,林夕就已經不是提捕,而是一名囚徒,他便可以阻止林夕的一切事務。然而不知道林夕用了什麼手段,竟然逼的這份公文這麼快就出來了。

細雨之中,打著傘的林夕似是看出了魏賢武的心中所想,認認真真的將發榜公文貼在這條主道旁帶著雨檐的公告牌下的同時,轉頭看著遠處馬上的魏賢武微微一笑,道:“魏賢武,你來的怎麼這麼慢。”

魏賢武沉默的看著林夕,足足十數息時間過後,出聲道:“案犯林夕,你可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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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出世第四十一章 請君看

就在魏賢武冷漠出聲時,鎮督府內,先前呵斥了連戰山的董鎮督都差點氣急敗壞到差點摔壞了鎮督大印。

負責提捕發榜公文最後審閲的是上疏處江問鶴。

這名老文官碌碌無為,對他的命令言聽計從,然而今日竟然稱突發重疾緊急就醫。

而且這稱病還是在林夕的發榜公文批覆之後。

這名老文官,竟然非但沒有故意拖延時間,相反是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林夕發榜公文的審閲,然後馬上稱病躲避,連董鎮督等人都避而不見。

……

就在魏賢武冷漠出聲,將林夕稱呼成案犯時,原本一些已經躊躇退縮的民眾卻是不知因何種情緒驅使,不顧真實的死亡威脅,再次湧上了街道。

也就在此時,一名身穿黃色粗布衣,臉上有不少黑色老年斑的乾瘦老人和一名背著書箱的青衣童子,卻是沒有管這洶湧的民憤和嚴陣以待,隨時準備射出箭矢和發動衝鋒的雲秦軍隊,走到了林夕剛剛張貼上的發榜公文前,慢而仔細的看了起來。

這名老人和青衣童子的衣衫都已經被雨濕透,而且前面濕得比後面厲害,衣衫後面和下襬卻都是濺滿了泥花。

此刻林夕並沒有注意到這名老人和青衣書僮。

面對著魏賢武這捕帶案犯公事公辦般的發聲,他也只是淡淡的一笑,道:“未知罪,但我可以跟你走。”

他收起了傘,行走在細雨之中,走到了汪不平等人的身前,轉身道:“放心好了,我不會有事的,而且你們要是死了,除了讓他身上多負些罪之外,也於事無補,根本就不值得。”

微微一頓之後,林夕又毫不留情的譏誚道:“他既然敢這麼做,就不怕多背負幾條人命,也已經根本不顧今後的前程。而且若是有反抗之意,他說不定正好藉故可以當場格殺我。”

“小林大人!”

一片悲聲。

“散了吧,散了吧。”林夕朝著四周頷首行禮,微雨青袖濕,認真的說道:“真的應該不會有什麼事。”

後方張二爺帶著些行禮也行了過來,裡面有林夕的兩個木箱子。後面有杜衛青等捕快押著徐乘風、高轍等一列涉案人員前來。

看到林夕的這些行李,再看到微笑站立在雨中的這名絲毫不畏前方鐵騎的青衫少年,想到這樣一名為了這裡的清明而絶不低頭的好官今日注定反而要被當成犯人帶走,一時四周的悲聲更響。

“林大人。”

一名黑面年輕人帶著淡淡的魚腥氣從悲聲大作的人群中走出,對著林夕異常莊重的躬身行禮,輕聲道:“我徐笙服你。”

林夕拍了拍這名管理魚市的年輕人的肩膀,微笑道:“那以後要是能再抓到鐵頭狗魚之類的,就都賣給我吧。對了,我那小樓前面的水缸裡,還有一頭老江團和一條鐵頭狗魚,你有空幫我照看一下。”

許笙再度躬身行禮,不再說話。

“走吧。”

林夕微仰著頭朝著魏賢武走去,看著這名森冷的軍人,道:“你的不顧一切用錯了地方…就如我能比你想像中要快的速度把發榜公文完成,接下來,恐怕還是要讓你失望。”

“不會有接下來。”魏賢武又是微微躬身,冷冷的看著林夕和林夕身後的張二爺,依舊用只有林夕和他能聽到的聲音,道:“你沒有機會再讓我失望。”

想到上次這名軍官離開時的那句“請君等著”,林夕的嘴角便泛出了一絲傲然的笑意出來,他看著魏賢武,也一字一頓道:“那便請君等著看。”

……

雲秦鐵騎準備轉身,林夕已經開始動步。

樸素老婦人再次跪了下來,額頭及地。

“等等!”

但就在此時,一聲老而有力的聲音響了起來。

這下,在場的人終於注意到了那名臉色並不好看,長滿黑色老年斑的乾瘦老人和那名青衣書僮。

此時還飄著雨絲,但天空還算是明亮。

可這名乾瘦老人卻是沒有打傘,反而提著一個點燃了的燈籠。

林夕有些愕然的止步,他不認識這名老人,他看得出這名乾瘦老人腳步虛浮,應該不是修行者,可這名老人卻是又有一種不同於常人的氣度。

魏賢武的眉頭已經深深的皺成了川字形,他也看得出這名老人並非普通民眾,而且他擅長的是戰陣衝殺,今日和這些普通民眾的對峙,已經讓他開始煩躁難言。

“你不必離開這東港鎮。今日除非我死了,沒有人能帶走你。”

提著燈籠的這名老人眯著眼睛,雖老卻大踏步的走著,走到了林夕的身邊,對著林夕重重的說了這一句。

接著,他站到了林夕的身前,看著魏賢武,道:“你們想要把他帶走,除非從我的屍身上踏過去。”

在原本的一片悲聲和林夕的一些平靜話語之中,魏賢武本身已經煩躁難言,而且他來這裡,本身便已經將自己的生死和前程拋開在外,此刻聽到這名老人的話,一股異常冰冷的殺意油然從他的胸口蕩漾到了全身,“怎麼,你真以為我不敢殺人麼?”

這一句話沒有讓老人絲毫的畏懼,反而讓他出離的憤怒了起來,憤怒至極的聲音聲震四野:“先前我聽說這案子,便覺得這東港鎮週遭真黑,但我也沒有想到,竟然黑到這種程度,案發如此,竟然還敢逮捕有功官員,三年前我覺得知禮陵已經夠黑,沒想到這小小的東港鎮竟然黑到絲毫沒有光亮,需要打著燈籠的地步!三年前山陰省督不敢殺我,我倒是要看看,今日你這畜生到底敢不敢殺我!”

知禮陵…山陰省督…老者手裡的燈籠…魏賢武的殺意突然全部化成了冰冷的寒意,讓他自己的手腳比他身上的甲衣都要寒冷,他想到了這名老者的身份,他的身體開始不由得顫抖了起來。

“這是姜大人?…因知禮陵侵宅大案而起,扳倒了山陰省督的姜大人?!”

這老人憤怒的厲聲在東港鎮的街巷中迴蕩,有人也開始猜出了這名老人的身份,一時一陣陣的驚呼響了起來。

三年前,山陰行省知禮陵陵督搆陷重罪,侵佔一名富商的祖宅,數名吏部官員鳴不平,反被搆陷下獄,當時只是從六品的律政司官員姜瑞擊節而起,告至行省,但山陰省督周康安和知禮陵陵督是世交,反以同樣的手段壓下,告姜瑞證據不足,處杖刑。

姜瑞竟在行刑第二日,就自行用刀割去雙股上腐肉,提著燈籠強行上街,高呼天黑無光。

鮮血淋漓,震撼了不知多少官員,從而引起了不少官員的激憤,最終將山陰省督都扳倒了。

雲秦官員之中,自然不乏有錚錚鐵骨之人。

因其氣節,三年間姜瑞被破格提升兩階,已經任從五品給事中。

給事中這個官職的名稱大約又是對歷史和官場不甚清楚的張院長提出來的,八司都有,不僅主管各司規諫、稽查,而且還可以直接上疏直達皇帝,監察其餘部門、稽查違誤,彈劾各部門官吏,所以一般也都習慣稱為言官。光是因為可以直接諫言至皇帝這一條,這給事中一職,雖然沒有一點掌兵,在所有官員看來便是實權極重,即便只有從五品的官階,但卻是讓上面的大員都十分忌憚。

這一官職選拔時考核也是極其注意,都是選擇極其清明剛正的官員,雲秦律上對於這些沒有兵權,只能靠說話彈劾的言官也有著明確的保護。

唯聖方可裁,違者,誅九族。

就是說,只有當今皇帝,才能定這個官職的罪,若是其餘人沒有等到皇帝的最後裁決,便私自定了言官的罪,或者刺殺言官,那都是牽連九族的大罪。

這雲秦律雖然嚴苛,但應該也有張院長不少主觀因素的影響,所以株連之罪極少,一些很惡劣的罪行,基本上最多就是凌遲處死,家眷流放充軍服役。這個罪被定為誅九族牽連大罪,便說明雲秦先皇或是張院長之中,必定至少有一個對這個官位和對能夠做這個官位的人極其看重。

……

魏賢武可以不顧自己的生死,但是牽連九族,這對於他而言也是根本無法承受。

他不敢殺,他也知道自己不敢殺,今日便根本不可能帶得走林夕…所以他的身體,顫抖得越發厲害。

因知禮陵一案在雲秦大大有名,傳播甚廣的姜瑞並沒有說自己的姓名,但是他身旁的青衣書僮卻是取出了玉製官印,表明了他確實無誤的身份。

“只是一名小小的三鎮連營將,竟然能縱容其子做出這樣的事!”

“竟然無視民聲,在案情已明的情形下,動用軍方之力…三鎮的這律政司、吏部、監軍處的官,都是刨糞蟲麼!”

姜瑞憤怒的聲音還在繼續。

這名恐怕連汪不平都可以打倒的老人根本將面前的這些雲秦鐵騎,林夕有些微微的傻眼。

這可不在他的計劃之內,但他知道各司給事中一職的權限,知道自己現在真的是不用走出東港鎮了,這邊的許多官員,恐怕也會被姜瑞狠狠的彈劾一番。

看著因憤怒、不敢、無奈等各種情緒交織而臉色蒼白,身體不停顫抖著的魏賢武,對一些討厭的人從來就喜歡痛打落水狗,讓對方更加難受的林夕忍不住衝著魏賢武眨了眨眼,輕笑道:“剛剛才說請君看著,沒想到這麼快你就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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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踏青雲第一章 連戰山之得意

雲秦重武,以三鎮為單位設連營屯兵,隨時以供調遣。

東港、燕來、清河三鎮的屯兵大營在燕來和東港之間,中軍營帳內,三鎮連營將徐寧申正在和數名官員議事,突然一名軍中傳令官快步入了帳內,臉色異常難看的對徐寧申躬身行禮,道:“魏賢武未能將公子和那名提捕帶出東港鎮。”

眼見這名傳令官進來時的臉色,徐寧申的心中已經驟然一緊,此刻聽到這句話,他面色驟然森寒如鐵,冷聲問道:“為何?”

傳令官強行壓下心中的震顫,沉聲道:“律政司給事中姜瑞正好到了東港鎮,以稽查違誤為由,按下了此案。”

徐寧申的胸口瞬間如遭重擊,渾身甲衣一振,一下子說不出任何的話來。

營帳內的這數名官員都是身影微顫,他們自然明白姜瑞的份量,知道既然姜瑞插手了此事,那憑他們的能力,便已經根本無可扭轉。原本一個小小的提捕,又能翻起多大的份量?他們所要擔心的只是這件案子本身造成的影響,然而誰會想到姜瑞竟然正好到了這東港鎮?

這簡直就像是行軍對敵時準備用火攻,但老天卻偏偏下了一場傾盆暴雨。

看著徐寧申越來越為森冷的面目,這些官員越來越為擔心,擔心徐寧申在此種情形之下,不要做出將他們所有人拖入更深泥沼的錯誤決定。

“啪”的一聲爆響。

徐寧申身前的一張條案被他硬生生的拍成了數截。

“此事因這林夕小兒而起!”徐寧申臉色鐵青的厲聲道:“不管如何,我要他為我兒陪葬。”

徐寧申此刻可以說是聲色俱厲到了極點,但是這兩句話卻是反而讓這營帳中的數名官員心中一鬆。

此刻要想再救徐乘風和其中有證據牽連的涉案官員,那就是要對付姜言官,真要這麼做,就是在每人的脖子上先吊起了一柄斷頭刀,但姜言官只是路過,他離開之後,要對付一名提捕,卻是不需要他們拿命來搏。

而且文武官員之間本身都是經緯分明,吏官、言官和武官之間也一直多有互相彈劾。姜瑞要藉此案大肆彈劾軍方,也必定會受到軍方一些官員的從中脅制。

“此案不管如何,林夕抗令不收是實情。”

聽到徐寧申做出取捨,心中略微一寬之下,這在場數名官員之中,一名師爺模樣的官員出聲道:“而且我們可以彈劾他私結朋黨….”

“這事交給你們去辦。”這名官員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徐寧申擺了擺手打斷。

打斷了這名官員的話後,徐寧申轉過了身,道:“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

東港鎮上到處張燈結綵,就連許多不是做生意的街巷之中都掛起了紅燈籠。

沒有什麼節日,只是為了小林大人和姜言官而賀。

提捕房中,青衣書僮磨完了足足半根墨條。

姜瑞身前的一份份彈劾文書上,儘是淋漓的墨跡。

“律政司給事中姜瑞謹奏:清河鎮鎮督,疏於職守,督察提捕房不利,致提捕房反與案犯勾結…”

“律政司給事中姜瑞謹奏:鹿東陵監軍處無視案情、無視民情,有營私舞弊之嫌…”

“律政司給事中姜瑞謹奏:東港、燕來、清河三鎮連營將徐寧申,容子行兇,其子徐乘風擄掠民女共二十八名,致死十一名…”

“律政司給事中姜瑞謹奏:鹿東陵律政司察檢官龔坤,未親查案情,便一日之內會合監軍處兩發文書,於情不合,於理不合,重大失職,請撤職嚴查!”

“……”

雖然已經知道了這名姜言官的來歷,看著這二十餘份彈劾文書,林夕還是覺得這名鬍子上都沾染了墨跡的老言官異常的生猛。

在親自查看了林夕遞交的物證和人證,仔細詢問過了案情之後,這名老言官便已確信案情無誤,下了定論。

而他這彈劾的官員,也完全是和此案有直接證據牽連的官員之外的其他官員。

他一口氣就是彈劾了二十幾名官員,上至陵階,下至鎮階。

不過越是生猛,林夕的心裡就越是覺得暢快。

姜瑞將所有完成的文書交給青衣書僮,令查看無錯漏之後便發出,他的年紀畢竟大了,早些年的一些牢獄之災也給他的身體帶來了極大的損害,再加上今日的激怒,所以他的胸口和腦中都有些隱隱作痛。

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喝了口熱茶之後,這名在雲秦極有名氣的清正言官看著林夕,開始了兩人之間的第一次正式談話。

“你很有才,敢擔當,是我雲秦真正的脊樑之才。稍晚一些,我會上書為你申請嘉獎。”

“多謝大人。”坐在姜瑞下首的林夕微微欠身,看姜瑞的神色便知還有下言,所以只是簡單致謝之後,便安靜聽著。

“你很年輕,但經歷過這幾日的事,你便應該明白,要做一個不低頭的好官,很難。”姜瑞揮了揮手林夕根本不必多禮,緩聲道:“你也明白,無規矩不成方面,雲秦按法而行,你這些時日行事之中,有些地方也終是有失偏頗,恐怕難免被人找到攻擊的藉口。所以即便我為你上書,恐怕你也未必能夠馬上獲得些嘉獎,反而會被人所詬,遭受些責罰。”

林夕點了點頭:“晚生明白。”

“我和你說清這些,是想你不要心中有些失望。”姜瑞看著林夕,平和的說道:“只要當今聖上清明,我們這樣做便有意義,最多只是我們前方的道路坎坷和略微曲折一些。”

林夕微微一笑,道:“我明白姜大人的意思…姜大人是生怕我被一時的得失改變了心性。姜大人為雲秦真是殫精極慮。”

姜瑞毫不猶豫的直接說道:“其實還有一層意思。我們只有處身正,行事正,才能讓人害怕,才能屹立不倒,今後你行事起來,也要仔細考慮再三,絶對不能魯莽行事。”

“我畢竟已然很老了。”微微頓了頓之後,姜瑞感覺著自己因為激怒而發悶發疼的胸口,有些感慨道:“但能夠坐上我這位置的人,卻是又不多。”

林夕看著這名滿臉老人斑,而且明顯氣血不旺的老人,卻是突然想起了一事,出聲道:“不知姜大人收不收學生?”

“收學生?”姜瑞微渾的雙目中頓時充滿了驚疑,他有些會錯了林夕的意思。

林夕也看了出來,馬上搖了搖頭解釋道:“我是想向大人舉薦一個人。他只是沒有做提捕,否則換了是他,肯定也是和我一樣行事。”

姜瑞一怔,問道:“什麼人?”

“他是一名制傘手藝人,叫汪不平。”林夕一五一十,將自己到東港鎮第一次見到汪不平開始,到今日汪不平的所為,細細的對這這名老言官說了。

姜瑞聽到林夕講完之後,沉吟道:“若是他願意,我可以帶他走,讓他先從士員做起。若是真覺得可以,我自然會收他為學生。”

林夕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便請大人先行歇息,我先去問問他的意思。”

姜瑞點頭。

看著林夕走出提捕房的背影,他的眉頭卻是微微的蹙了起來,心中有些想不明白。

按理來說,他對這名年輕人應該是滿心的欣賞,之前他在石港鎮那條街巷之中,看著林夕讓堵道的鎮民退散,準備行禮上路時的言行,也的確是滿心讚賞,但這一番交談下來,他的心中卻是反而對這名年輕人有些微微的不喜。

仔細的回想著方才的一言一行,微合著眼睛許久之後,他才微微一震,明白了為何有這樣的心緒。

因為林夕太過平靜淡然,這榮辱不驚自然是好事,但是他想明白,即便自己提到當今的聖上,這名年輕人也是十分的平淡,甚至有些不以為意,他這一絲淡淡的不喜,便來自於此。

他當然不知道林夕的觀念和這個世界的人截然不同,他只是恍惚覺得,這樣的平淡和不以為意,十分的危險,值得他警惕。

……

“鹿東陵監軍處和內務司、吏司上疏處同時上書彈劾林夕?”

東港鎮大獄外典史間之中,連戰山喜形於色,興奮得身體微微的震顫。

“消息是陵府內傳出來的,三份文書都已經傳了上去。”和林夕平階,主管看守案犯的東港鎮典史錢港生阿諛的笑道:“恭喜連大人,此次這三處一共羅列了林夕三罪,一、無視雲秦律法,抗法不從。二、勾結江湖人物,私結朋黨。三、營私舞弊,先前親捕案犯,按下不發。”

“妙極!妙極!”

原本聽到前兩條,連戰山還不怎麼樣,但聽到第三條,連戰山卻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這一條,在他看來,就是林夕撿起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這第三條彈劾事項,指的當然就是林夕先前所捕的兩個朱四爺的手下。

因為朱四爺這些人的態度改變,林夕自然也不可能對付這些人,若是平時,找個由頭放了便是,但此刻這種事被揪出來,林夕卻是很難迴避得掉。

鹿東陵陵督李西平是邊軍出身,本身朝堂之中武官和文官之間的爭鬥就有如糾結暗流,而且先前據說姜瑞一口氣提交上去二十餘彈劾文書,彈劾了大量軍方的人,以李西平的身份,就算無法保全這些軍方的人,應該也會遷怒於林夕,這樣一來,來自陵督方面的表態和未避免牽連過廣,處理此案對他反而是最為有利。

按照這麼多年為官的經驗,在連戰山看來,恐怕最終的結果就是被彈劾的部分官員丟了官職,而像他和董鎮督此種又和案件沒有直接牽連,又和軍方有些關係的官員,應該就是罰俸,至於林夕,恐怕最好的結果也都是罰俸。

“蓬!”

正在連戰山得意大笑之時,一聲巨響傳來。

卻是對門一名看守聽到了兩人的對話,鐵青著臉摔門而出。

看到一名小小的看守都敢給兩人臉色看,連戰山和典史錢港生都是臉孔一僵,但旋即連戰山又是得意的冷笑了起來:“竟然敢如此,也不想想,到時候林夕還是要在我和董鎮督之下任職,到時此間事了,難道你們還想有什麼好果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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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踏青雲第二章 李西平之明

暮色中,東港鎮鎮東口,林夕送別律政司給事中姜瑞。

這個時節正是息子江沿岸梅子成熟時,往年便是多雨時節,而今年的雨水更甚以往,這一天只是下午晴好了片刻,這暮色中雨絲紛紛揚揚,真是可以用淫雨霏霏四字來形容。

姜瑞兩袖清風,儉樸到了極點,來時身邊便只是帶了一名青衣書僮,去時也不告知他人,輕裝簡從,自行騎馬,在這雨中身穿蓑衣,也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只是這去時,他的身邊多了一名年輕人,汪不平。

汪不平和林夕只不過數日的交情,然而因為這數日間發生的一些事情,林夕已經成為他心目中最值得尊敬的人之一,此刻即將分別,再想到這名民眾口中的“小林大人”攪動的風雲,想到自己離開之後還不知道有什麼樣的後繼等著這個年輕提捕,他的心情便說不出的激越且沉重。

“林大人,保重。”一時之間,看著持傘站在雨簾之中送別的林夕,他哽咽而不能言。

“走吧。”

姜瑞淡淡的看了哽咽難言的汪不平一眼,又對著林夕點了點頭,駕馬離開。

雲秦除了特殊的修行者之外,尋常人有兩種途徑可以入仕途,一種便是各階科舉,另外一種是先做各司生員,按功晉陞。這一種方式說得簡單點,就是先在各司一些部門打雜,畢竟不少部門還是需要一些做實事的打雜人員,服務滿一定年限或者有不錯表現之後,便可論功累積,獲得功名,到時候便是正式列入吏部考核,晉陞為正式官員。

邊軍之中軍人的晉陞,便走的是這條路。

作為文官中的中流砥柱,姜瑞實則是很反對這第二種入仕方式的。

在他看來,平心而論,這種方式當然更利於選拔人才,更加公平,更加可以讓一些不會考試但會實幹的人才凸顯出來。然而云秦重武,這種方式讓許多只懂行軍殺人的莽夫更容易出頭,而且近一二十年來,因為雲秦國內久安,許多官員開始好逸惡勞,腐敗之風盛行便是不爭的事實,在此種情形之下,這第二種入仕方式,便更利於一些官員行買|官賣|官,培植親信之事。

只要有心為之,上級官員栽培之下,普通生員要表現良好,積累成為士官,那是根本沒有任何問題的。

汪不平只是傘匠,於文治和武技都沒有突出之處,要參加科考出頭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林夕托姜瑞要汪不平走的路,也正是這第二種。

因為對這第二種入仕方式的不喜,再加上對林夕幾乎是直覺般的一些不甚喜歡,所以離開時他的態度便不由得有些太過淡漠。

直到身後東港鎮的輪廓都徹底湮滅在雨絲和暮色之中,這名剛正不阿又奉命守法到極點的老言官才醒覺自己的情緒不應牽扯到對身邊這名年輕人的感觀上,他便挑了挑眉,轉頭看著跟在自己身側的汪不平,道:“為一人制傘易,為天下人制傘難。既然你跟我出了這東港鎮,便好好的看著,學著,將來好好的制一柄為雲秦子民遮風擋雨的大傘吧。”

……

鹿東陵府之中,五六名職階都在鎮督之上的各司官員都在一間廳堂中心照不宣的等著。

此刻姜言官的一些彈劾文書應該已經在傳往行省各司的途中,因為各種利益牽制,這鹿東陵的一些官員雖然無法阻止這些彈劾文書,但也已經紛紛擬書,以求反制,並儘量將這場風波往小處壓。至於那名東港鎮的提捕,更是成了許多人斥責的重點。

即便並非是和徐寧申有直接交情,因為姜言官身上並沒有任何污跡可尋,並沒有什麼可以攻擊的地方,這些官員便也用了官場爭鬥中最常用的手段,攻擊他此次護住了的林夕的污點,以此來顯示姜言官在此事處理上的些許不公。

這樣的手段,經常能夠使得原本應該是一方杖責一百,到頭來卻會變成兩邊一邊打五十大板,一邊打二十大板了事。

而且軍方知道這些言官一直覺得雲秦朝堂文武不衡,對於軍方一直有針對之意,所以這些年軍方對於一些言官和吏官的應對也是十分強橫,所以這五六名等候著陵督批覆的官員之中,有兩名來自監軍處和律政司的官員便只等著看林夕的淒涼收場。

和連戰山等人打聽到的消息不同,事實上除了給林夕按上的那三件罪之外,內務司的奏本之中,還給他加上了一件督管下屬不利,濫用職權,妨礙正常貨運的罪名。

這件罪名是說東港鎮港口卸貨之時,原本提捕房的巡查人員便經常不在,而且出了浮屍案之後,林夕無確切證據,便押了衡榮昌的大船,大大的影響了東港鎮的貨運,令朝堂的賦稅損失不小。

羅列的這項罪名,也的確是確切存在的,極難開脫。

所以按照他們的判斷,將林夕從正十品貶到從十品,罰俸一年,都已經算是輕的了。

並沒有讓這些官員等多久,所有文書送上只是不到十停的時間,一陣腳步聲響起,一名身穿黑色皮甲的濃眉中年軍人便快步走入了這間廳堂,將鹿東陵督李西平關於遞交上奏本的批覆分別遞交給了這些等候著的官員。

來自監軍處的官員對著這名同屬正武司的同僚微微一笑,然而只是朝著文書上看了一眼,他的微笑便徹底化成了蒼白,凝固在臉上,不可置信的失聲道:“怎麼會這樣?”

其餘數名官員見此反應,連忙都是朝著手中的批覆看去,一看之下,也都是霍然站了起來,震驚到難以復加的地步。

鹿東陵陵督李西平是真正的老邊軍出身,完全是因為邊軍中的軍功累積而晉陞到了陵督一職,和絶大多數邊軍將領一樣,他的脾氣一向並不怎麼好,平時很多用詞也不精細,有些粗鄙。

很多時候有些官員做了些不合他心意的事,經常會被罵得狗血噴頭,而此刻,這些面上變色的官員,看著手上的批覆,腦海之中顯現的,也全是李西平憤怒厲喝的景象。

這些批覆上面,也同樣墨汁淋漓,而且墨都磨得不甚均勻,很多地方因為用力過猛,甚至變成了一個墨團。

“你們長了幾個腦袋,有幾個腦袋可砍?”

“你們即便是長了幾個腦袋,不怕死,腦袋裏面裝著的也都是屎麼?”

“即便腦袋裏裝著的是屎,你們的眼睛也都瞎了麼?限期七日破案,原本已經是故意刁難,東港提捕林夕只是一日便破案,而且破得如此徹底,破出了這樣一樁驚天大案,你們不提嘉獎,反要彈劾他?”

“林夕到東港鎮才幾天?剛上任便破大案,足以證明勇智過人,若說管轄下屬不力,有捕快憊懶,那也是之前提捕和上屬官員監管不力,又能賴得到他頭上?至于衡榮昌,港口發現命案,封港查看都是可行之事,而且林夕只是一天的時間就破了案子,這只能說明他行事有效,這一天的時間,又能妨礙你內務司到什麼程度?況且別人衡榮昌都未告,輪得到你們告?”

“此事本就是監軍處有重大失職,還想懲罰大功之人,不讓天下人寒心?銀鉤坊存在了多久,會沒有一絲風聲傳出?這清河鎮提捕已經涉案,一定是要重判的了,然這銀鉤坊在東港鎮內,東港鎮鎮督和鎮警就算是沒有牽扯,也會一無所知?就算真一無所知,那也真是昏庸至極,屁股也應該挪挪了。”

“當今聖上近年嚴查吏治,有林提捕此種人物,便應該破格提升!….”

看著批覆之中總結出來便是這樣意思的話語,看到那代表著盛怒的一些墨團,再看到後面的破格提升四字,監軍處的官員只覺得腦中一陣眩暈,竟似身體晃了晃,差點坐倒在地。

他猶自無法想通,這陵督大人到底是怎麼了?

再如何憤怒,也應該將這影響往小的方面壓…除了那些涉案的官員無法保全之外,其餘被彈劾和牽扯到的官員,應該能保住一個便是一個,但這陵督大人的批覆,竟然是反而不夠,還點出了更多人,而且完全保住了林夕不說,竟然還要對林夕大大嘉獎。

“怎麼會這樣?”

在這些官員怎麼都想不明白之時,陵督府衙內,身材矮小的李西平面色異常陰厲,身體卻是因為心情的激盪而猶自在微微發顫。

“你們這群白痴!你們不知道他是什麼人,我卻知道!”

大約是想到那些官員接到自己批覆之後的反應,李西平忍不住在這空空蕩蕩的府衙內發出了一聲低沉厲喝。

若是換了別的陵督、甚至省督,都根本不知道林夕的身份。

但是李西平卻是知道,因為這林夕,本身就是以他的舉薦名額,推薦去參加青鸞學院大試的。而且是當今長公主令他舉薦的。

整個雲秦,有什麼人的意見比起雲秦皇帝和長公主更重?

而且林夕離開鹿東陵時,只是普通鄉野少年,可回來之時,已經是一名厲害的修行者,這半年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而且長公主最恨吏治腐化,又已經經過鹿東陵,對他有過警示,即便有人馬上以撤掉他陵督為壓,要辦林夕,他寧願丟了官位,也絶對不敢在這件事上太過偏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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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9-6 00:57:08
第六卷:踏青雲第三章 許笙之送魚

林夕在暮色之中回到了臨江小樓。

在臨江小樓的周圍又佈置了一圈“暗鈴”之後,他才將養在水缸中的老江團和剩餘的一條鐵頭狗魚都抓了出來,開始宰殺,清除內臟。

“暗鈴”是青鸞學院傳授的用於布警的方法,用一些難以察覺的細線等物牽引易發聲的物件,佈置於周圍,只要有人不走正常途徑,從正門而入的話,便很容易引動聲響,被提前髮現。

先前徐乘風派來的那些刺客,便是觸動了林夕這樣簡單卻極其有效的佈置,才被他提前髮現,及時的做好了應對。

在佈置前方臨江平台上的“暗鈴”時,林夕看到遠處的江面上,有足足六七十條漁船聚集在一起,燈火通明,煞是熱鬧的樣子,林夕請教莫老人,也是不知江上這些漁民有什麼慶典,只是獲知平時也沒有這樣的景象。

林夕也沒有多想,將處理完的老江團和鐵頭狗魚提著上了樓,將老江團去甲切成大塊之後,先行放在大瓦罐之中加上幾味藥物燉了起來。

這頭老江團的肉足足可以讓他吃上兩頓,在缸中已經被他用了藥物吐盡了泥沙,只是還需要六個時辰的慢燉,才能徹底的祛除腥臊,並將肉質燜爛,燉出鮮香,並使得吃下之後容易吸收,對於修行者而言發揮最大功效。

從此時開始燉起,到明日晨起便可以喝湯吃肉了。

將老江團燉上之後,林夕便用匕首開始切魚片,今日的晚飯便是這條鐵頭狗魚了。

林夕切魚片切得異常專注。

匕首在他的手中以極穩定和極快速的態勢落於魚身之上,他儘力將每片魚肉的厚薄都切到完全一致。

這自然和純粹的吃魚時的口感無關。

除了平日裡經常接受佟韋等人無處不修行的思想影響之外,讓林夕開始時刻注意修行之事的,還在於來自魏賢武的壓力。

雖然率著鐵騎而來,卻是被姜瑞指著鼻子罵畜生而只能沉默離開,但林夕從一開始在銀鉤坊前見到這名軍官,就已經感覺到了他身上那種最直接的殺意。

這件大案因為姜瑞的插手而已經變成了難翻的鐵案,這名軍官和三鎮連營將徐寧申恐怕也會受到查處,若是他再對林夕不利,恐怕即便上面有人,也不可能保得住他。然而從這名軍官離開時的眼神,林夕卻隱然覺得他不會罷休。

就像對於雲秦絶大多數人而言,青鸞學院是這世上最為神秘難言的聖地一樣,修行者事實上也是凌駕於一般人的存在。

不為朝堂所用的民間修行者,也一直都是雲秦朝堂最為頭疼的存在。

這些修行者因為有著遠超出一般人的武力,在某種程度上便也不受律法的遏制,因為諸多修行者嘯傲於江湖,行蹤無定,今日殺了人,明日又不知何處,所以很多牽扯修行者的生殺大案,便很難查,更難將元兇緝捕歸案。

雲秦帝國的版圖又大,而且這個世界又不如林夕之前的那個世界那麼發達,還是有很多軍隊不能達或是難以管轄到的地方可以隱匿。

魏賢武肯定是修行者,光是從遠超於常人的呼吸吐納和氣血流動,都可以讓林夕隱隱感覺到其體內蘊含的爆發性力量。

只要是修行者,就已經足夠值得林夕警惕。

更何況林夕雖然不清楚魏賢武的具體修為,但魏賢武那平時也時時注重修行的步伐和身上時時給林夕壓力的氣息,卻是讓林夕直覺很有可能在他之上。

若不是用神梨弓和晶鋼箭,平時正常對敵的話,光是江上那名被他射殺的黑色蓑衣男子,都恐怕是一名強大的勁敵,從身份地位和魏賢武對他躬身說話時的強大自信來看,魏賢武的實力都應該比那人只高不低。

因為對這朝堂之事有著天然的淡泊,所以林夕更能清楚的理解夏副院長將他放到外面來的用意。

事事皆修行….若是因為這朝堂紛爭中一些不利的消息或是來自於一些人的壓力便心神難安的話,將來在戰場上,又如何能夠做到不動如山,甚至在大敵壓境之時便隨時入定,修行補充消耗的魂力?

林夕如同控弦一般儘力控制,鍛鍊自己的精準。

整個一條鐵頭狗魚在他的手中很快變成了一副骨架,將無用的魚頭切掉之後,林夕將這副骨架放入了那大瓦罐之中,和老江團一起燉著,開始就著另外一個煮了沸水的小瓦罐燙魚片吃魚。

這次因為他準備了一些調料的緣故,所以這略微一燙的魚片吃起來味道就更加的完美。

就在他吃了大半魚片,肚中的饑餓感漸消之時,他卻是突然聽到自己這臨江小樓前方的江面上突然有行船的聲音。

“當”的一聲,很快,一聲金屬脆鳴聲便響了起來。

“許笙求見林大人。”

就在他眉頭微皺之時,一個聲音卻是又清晰的響了起來,傳入了他的耳中。

林夕微微一怔,下了樓去,卻看到一條烏蓬漁船停在臨江平台前方,許笙就站在船頭,兩名身穿蓑衣的漁夫正將兩塊跳板搭上臨江平台。

“林大人。”

看見林夕從小樓中走出,許笙和這兩名漁夫頓時又是恭敬的躬身行了一禮。

看著這恭敬行禮的三人,林夕微怔,回禮道:“許笙你從這江上來,找我有什麼事麼?”

“大人看了就知道了。”

許笙一笑,對著身後兩名漁夫揮了揮手,兩名漁夫也頓時又臉露興奮之色,一名漁夫先行從艙中拖了一個大網兜出來,江水淋漓,沿著跳板往平台上走。另外一名漁夫卻是有些緊張和小心,拖出了一個戳了許多孔的大皮囊,內裡似乎有什麼兇狠活物,不停的攪動,使得這艘有帶水內艙的不小烏篷漁船都是不停的晃動。他一個人顯然也無法將這個大皮囊拖上岸來,只是等著先前那名漁夫再回來幫忙。

林夕看著前一名漁夫的大網兜之中是五條黑色的大魚,只是一眼看清這外貌有些像普通鱘魚,但是體型卻是要大出許多,身體也更為扁長的五條大魚的外形,林夕便是吃了一驚,“黑鱘?!”這兩字脫口而出的瞬間,他也頓時明白了許笙來找自己的用意。

“你是特意幫我送了這些魚來?”林夕有些驚喜的抬頭看著許笙。

對於修行者來說,是標準的食不厭精,食不嫌多。好東西只怕根本不夠吃,不怕吃不下。餐餐都吃對於修行者來說是大補之物,最有利修行的東西,恐怕就是皇宮裡面的修行者都根本做不到。

本來林夕今日光吃一條鐵頭狗魚還略有不足,而眼下這五條息子江黑鱘加起來至少有一百餘斤,這名漁夫沿著跳板拖上來也是極其沉重,至少又夠林夕吃上三頓了。

“之前聽張二爺說鐵頭狗魚和老江團對於林大人大為有用,我便又打聽了下當日林大人去魚市還要些什麼,打聽到林大人當日還問過雪花魚和黑鱘,便覺得有些難辦,因為雪花魚是雖不難捕,但量少,這黑鱘卻是在江中深處,很是難捕,只有靠深拖大網加上一些燈光和獨特誘餌,才有可能捕到。”許笙看到林夕驚喜樣子,也是高興,笑道:“今日和一些朋友聚集起來一試,看看運氣如何,沒想到連燕來鎮的鸕鷀翁都聞訊來指點幫忙,結果還真有幸捕到了這五條。”

林夕愣了愣,不由轉頭看向遠處方才漁船聚集的江面,此刻他看到那些漁船已經分散了開來,星星點點,開始駛往各處江岸,他便徹底反應過來,“那些漁船竟是你們在幫我捕魚?”

“大家做些高興做的事情而已。”許笙點了點頭,看著那些分散在江面上的漁船,道:“今日大家都很高興,有不少朋友還相約回去痛飲一番。”

林夕心中有些難言意味,看著這名高興的黑面年輕人,他問道:“燕來鎮的鸕鷀翁又是誰?”

“是以前江上一名專門養鸕鷀捕魚的老漁民,手段十分高超,專能捕些極其難捕的魚。光靠捕魚便在燕來鎮置了大宅子,因為患了風濕已經徹底收手,已經有十餘年不在江邊走動,所以我們這些後輩也只是聽說些他捕魚的事蹟,沒有親見。”許笙似是想起了方才圍漁的場景,興奮道:“也只有林大人才能讓他主動出來,才讓我們見到了他的技藝。”

說著,他越加興奮的點了點身旁的那個大皮囊,道:“林大人,你猜猜這裡面又是什麼?”

“是鐵頭狗魚?”看著那大皮囊裡面兇狠有力的攪動態勢,林夕有些猜了出來,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說道。

“正是鐵頭狗魚。”許笙哈哈一笑,道:“原來當年這鸕鷀翁能捕這鐵頭狗魚,是用一種特製的鋼條籠子,令這鐵頭狗魚能夠鑽入,卻是無法鑽出。否則即便用最為牢靠的鋼絲拖網也容易被江底的江石卡住,硬拖就拖壞。鸕鷀翁說這些年鐵頭狗魚沒人能捕,恐怕是又可以捕一陣了,所以他還把那種鋼條籠子的製作之法告訴了我們,讓我們去多做幾個,到時他還會到這江上指點我們,將之放在鐵頭狗魚可能出沒得較多的地方。不出意外還能捕獲一些。鸕鷀翁對大人也是敬佩到都不吝嗇這些獨門的秘技手藝了。”

“我來弄。”聽到許笙這麼說,又看到兩名漁夫抬動那個大皮囊十分吃力的樣子,林夕便馬上上了前,一手便提起了大皮囊,同時卻是也馬上吃了一驚:“怎麼這麼重?”

許笙笑道:“鸕鷀翁說了,他十幾年第一次回江上,在這麼多人面前,要是只捕個一條兩條,那可是在眾人和大人面前有些丟人,所以今日是足足捕了五條。他還說了,只要來年春,他手腳還算靈便,能上得了船,張龍王又肯持舟的話,他便乘著張龍王的船,幫大人好好的捕上一回雪花魚。雪花魚那時最多,最肥美,只是魚群分散,又跑得快,需要張龍王那種極快的輕便小舟才能一舉捕獲許多。我也和他說了,既然如此,到時若真能成行,便由我做東,到時在江邊廊坊上擺個長街百魚宴,正好看看江對岸桃花,豈不是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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