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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無罪] 仙魔變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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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9-7 00:10:57
第六卷:踏青雲第二十四章 只差一口氣

張二爺在漆黑的井水中。

他聽到了身後隆隆的水聲,看著後方的光線徹底的黑暗下來,他便知道六角井的井口已經被那名胖子商賈徹底堵住。

井水刺骨的冰冷,在這種冰冷深水之中睜開雙眼會極其難過,但是他還是儘量的保持自己的眼睛睜著。

在第一塊大石墜落在井中時,他便已經鑽入了井底的一個窟窿之中。

此刻身後僅有的光線都徹底黑暗,他一時根本看不清,不停的用手摸索著,用最快的速度沿著這個井下的窟窿往前游著。

他的手在冰冷的井水之中摸到了兩條僅容一個人堪堪通過的岔道,沒有絲毫的猶豫,他的人像一條游魚,從左側的岔道中穿了進去。

若是有東西可以照亮這水底,便可以看到張二爺此刻在裡面又艱難,又迅速的不停往前游著的通道,是一個崎嶇的水底洞穴。

這是水流腐蝕岩石自然產生的水底溶洞,曲曲折折,而且除了他方才通過的那一個地方之外,還有好幾處都是狹小得僅容一個人通過。

張二爺的眼睛終於略微適應了黑暗,可以略微看得清前方岩石的形狀,於是他在水中游動的速度更加驚人。

他的整個人都像是沒有骨頭一般,從頭到尾以奇異的韻律擺動著,雙手還時不時在周圍的岩石上用力按上一下,因為速度快,他的身外甚至形成了一條條白色的激流,真像是一條江中的白龍在前行。

在陸上,要想跑得快,大多還是取決於持續的爆發力,但在水中,除了力量之外,要想游得快,還需要特別的技巧。

即便是戰力數倍於張二爺的修行者,若是看到他在水中竟然有這樣的速度,恐怕也會感到由衷的讚歎。

然而張二爺的臉上,卻是已然開始浮現出一絲絶望和不甘的苦意。

東港鎮的這口老井叫做六角井。

按東港鎮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的說法,這口老井底下是通著息子江底的。

這種說法的由來,大約是因為這口老井的水位會隨著息子江江水的漲落而漲落。

他知道這說法是真的。

因為在他年輕時,他便真的潛入過這井底,然後憑著他的水性和修行者的屏息能力,他的確發現了有一條可以通往息子江江底的水下岩洞。

這名軍中修行者以為不讓他這條江龍王近水,擊殺他便是萬無一失,卻沒有想到,這東港鎮裡面,還有這樣一處可以讓他這條病龍王逃生的水路。

這便是真正的智者千慮,卻終有一失。

然而這名臉上始終掛著“和藹”笑意的胖子商賈對於他身體狀況的判斷卻是極其準確。

這兩年來,他閉戶不出,魂力修為大有增長,然而因為傷勢嚴重,對於肺部永久性的損傷,他卻是日夜難眠,連長時間劇烈動作都難以為繼。

在十年之前,他便可以萬無一失的游過這長而曲折的水下岩洞,游到江中。

他現在的身體,卻是真的不成了。

此刻他知道大約還有三分之一的路途,他一直都在儘力的睜著眼,以儘量看清前路,儘量游得最快,但他的眼睛雖然睜著,此刻的視線卻是越來越模糊,那些嶙峋岩石的黑影漸漸的變得扭曲,如同張牙舞爪的怪物。他的胸口撕裂般的劇痛,似乎那裡已經被利刃完全割開,肺中憋著的氣越來越為滾燙,就像一團火焰要炸開來,似乎無法給他身體提供任何的幫助,反而讓他的思維變得越來越不清晰,反應越來越為遲鈍。

他只是下意識的要往前,往前,要游出這個和江底連通著的水下岩洞。

突然之間,他的身體猛的一顫,左手捂向自己的嘴,右手扼向了喉嚨。

他肺部的一口濁氣,已經不可遏制的要從他的口鼻之中衝出。雖然此刻他的腦袋已經不甚清醒,但他殘存的意識卻是近乎本能般提醒著他,這一口氣要是衝出,他便絶對不可能從這岩洞中游出去。

這一口氣,便是他的命。

“噗!”

他的手摀住了口鼻,但一條條血液卻是從他的手縫之中湧了出來,融入了他面前漆黑的江水之中。

他硬生生的憋住了這一口氣,卻是噴出了一口血。

他疾進的身體在水中停了下來。

這一瞬間他的身體徹底冰冷,被黑暗冰冷的江水包裹,感到孤單絶望…他知道自己已經撐不下去了,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死亡。

他不甘。

這個胖子商賈讓他這幾年日夜難眠,處於始終無法呼吸的痛苦之中,然而他今日還是無法逃得出去,要死在這人的手中。

他開始不甘的想著如何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些什麼東西,好讓林夕知道,有這樣的一名強大修行者,正準備要對付他,然而他的屍身在這裡面,又什麼時候會浮到江中,林夕會看到他麼?

“噗!”

一口鮮血隨著他已然無法憋得住的一口濁氣從他口中噴出。

忽然,他聽到身前似乎有一股強勁的水流帶著異樣的響動衝來。

他努力的睜著眼,惘然的看到兩條很大的黑影到了他的身前。

這是一前一後兩條大魚,兩條兇猛的食肉岩魚,大約是聞到了水中的血腥,讓他當成了獵物而來。

他已然黯淡的眼中瞬間充滿了亮光。

他已然垂下的右手伸了出去,兩指並指如劍,直接刺入了前方那條大魚的腹中。

一個白色的大魚鰾被他從魚腹中扯了出來,貼到了他的鼻子上。

似是一聲輕哼,這個魚鰾貼著他鼻子的一側被他的呼吸衝破。他呼出了一些濁氣,這個被他單手捏著的魚鰾便鼓脹得更加厲害,似要厲害,但瞬間,在他的一吸之下,這個魚鰾便憋了下去,內裡原本的氣體被他吸得七七八八。

後方的那條大魚直到此刻才反應過來這並不是它們的獵物,但是它卻發現,它已經游不動了。

張二爺的單掌在水中猛烈的拍了出去,一股強烈的震盪使得這條已經逃出他身側的魚瞬間在水中呈現出了僵硬的姿態。

他的人好像注入了新鮮的活力,瞬間到了這條大魚的身旁,再次扯出了白色的大魚鰾。

人的生死,只差一口氣。

對於他這樣的修行者而言,此時的兩口氣,便已經可以改變他的生死。

……

……

林夕和姜笑依平躺在山坡上,看著夜空中的星星。

因為事情暫時告一段落,還要等著上面的消息,再加上姜笑依明天便要回惠古鎮,所以這夜在江水之中修行耗光了體力之後,林夕便沒有再像往常一樣冥想修行,而是和姜笑依聊聊天。

換上乾淨清爽的衣服,躺在草地上看星星,和好友聊聊天,對於他來說,也是很快樂的事情。

然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很快打斷了這種平靜。

一名身穿黑綢衫、頭髮用草繩扎著的粗獷漢子在夜色之中以一種極其倉促的姿態趕來,對著站起的林夕躬身行了一禮之後,在林夕耳畔飛快低聲說了數句,然後又轉身走到了一邊遠處,在黑夜之中等著。

“怎麼?”

姜笑依頓時感覺又有不尋常的事發生。

夜色之中,林夕的眉頭已然緊蹙了起來。

他似乎在反覆思索,權衡著某個問題,足足考慮了十幾息的時間過後,他才抬起了頭來,看著姜笑依,輕聲解釋道:“張二爺今日在東港鎮遇刺…這是樸峰,是專門幫張二爺辦事的人,他還不知道你和我的到底是何等的關係,大約是生怕把你也拖下水,因事情緊急,又不知道方不方便對你說,所以剛剛才對我一個人說了。”

姜笑依的眉頭頓時也皺了起來,道:“現在情形如何?”

“張二爺逃脫了,現在在江上。”林夕深吸了一口氣,看著漆黑的江面,道:“對方和軍方有關係,如果我沒有算錯,應該是魏賢武請來的。魏賢武被李西平調去了邊軍,自己不能來,便讓這個人來對付我。”

“對方修為如何?現在可有蹤跡?”姜笑依的臉色凝重了起來。

林夕呼出了一口氣,他心中終於下定了某個決心,而且他覺得張龍王遇到這樣的危險,卻還是逃脫了過去,因為他將張龍王視為真正的朋友,所以他心中自然覺得這是值得慶幸和開心的事,他臉上的神色也輕鬆了起來。

“你不能走了。待會我派人給週年山陳述一下情形,讓他幫你延幾天假期。”

他看了姜笑依一眼,先說了這一句之後,才隨口閒談般慢慢解釋道:“典獄的那把火也是那人放的…幾年前在江上打傷張二爺的也是那人,應該就是徐乘風他們覺得江上有這樣一名修行者對於他們行事很不方便。張二爺是高階魂師修為,修為比我們都高。按他的判斷,對方在那時就應該已經到了大魂師修為。”

姜笑依深吸了一口氣,看著林夕,道:“那我們聯手也不是他的對手。”

林夕知道自己的這個朋友說這句話並不是貪生怕死,他拍了拍姜笑依的肩膀,道:“以他的修為,只是想要殺我的話,那這幾日之間隨時都可以動手。但他卻是去燒典獄,去殺張二爺。”

微微一頓之後,林夕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輕聲道:“我們在青鸞學院也聽過不少有關對手心理的分析…這人弄這麼多手段,很顯然這是一個變態的對手。”

“他想一步步看著我絶望,一個個殺死我在意的人,如同貓捉耗子一般折磨我。”

林夕的眉頭皺緊著,聲音也清冷了些。

十分熟悉林夕脾氣的姜笑依知道,林夕的心中實際已經極其的憤怒。

“所以你要是離開,他極有可能在路上刺殺你。”林夕似乎也不想掩飾心中的憤怒,他惱火的在空中揮了揮拳頭,用力道:“我很生氣,我真的很生氣。”

姜笑依幾乎沒有看到林夕會這樣,所以他覺得有些好笑,但是又有些笑不出來。

“張二爺是在東港鎮跳了一口和江通著的井才跑掉,那口井離江很遠。”林夕惱火的接著說了下去,“那人的腦袋不會蠢,所以他此刻應該想得明白張二爺還是通過水路逃,但他對張二爺的身體和修為十分瞭解,所以他現在應該很糾結,左右搖擺,不知道張二爺到底死了沒有。他會等等看,看看張二爺是不是死了,看看我的反應。”

“不過既然懷疑張二爺可能活,我覺得他的耐心維持不了多久。發現連連失手,我又知道了他的存在之後,他應該就會直接來對付我。所以要必須馬上對付他。”

林夕氣鼓鼓的說道:“原本我就有一個肯定對付得了魏賢武的方法,只是我心中不願意動用。所以我之前才和你說過,想請你和邊凌涵過來。我們三個人聯手,就足以對付得了魏賢武…但這人的修為已經到了大魂師的話,我們三個聯手也未必能對付,再加上我真的很生氣,所以我只能用這個方法來對付他。”

“他會死得很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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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9-7 00:11:13
第六卷:踏青雲 第二十五章 回家

“你準備怎麼做?”

夜色中,姜笑依看著氣鼓鼓的林夕,還是笑了起來。

他知道林夕也只有在他們這種好友的面前,才會顯露出這麼孩子氣的一面。而且他知道林夕應該是極有把握,這種惱火的揮著拳頭,氣鼓鼓的鼓著腮幫子惡狠狠說話的表現,只是林夕發洩的一種手段。

在青鸞學院之時,若是看不慣還可以直接去試煉山谷決鬥,但這是雲秦疆域,這是帝國,是人世間,對於他們這種強大武力的修行者,便會有更多的規矩和限制。姜笑依知道林夕的心境雖然一直都十分淡泊,但這段時間他肯定也是十分窩火。

不過他看得出林夕雖然真的生氣,但因為張二爺無事,所以林夕並沒有到最最生氣的地步…他忍不住有些好奇,像林夕這種平時平靜隨和性子的人,若是到最最生氣發狂的時候,將會是什麼樣子。

姜笑依沒來由的覺得,像林夕這種平時對於大多數事情都不看重的人,若是真的到生氣發狂的地步,那一定會很可怕。

“我要回家。”

說出一句“他會死得很難看”之後,林夕又發洩似的用手在空中劃了幾下,似乎正在將那名胖子商賈砍上幾道,他的氣消了些,嘀咕道:“只有上陣父子兵,讓我老爹老娘老妹幫忙對付他了。”

“什麼?”姜笑依大吃了一驚,不可置信:“林夕,你們全家都是修行者?”

“噗!”

這下林夕自己忍不住笑了起來。

“走吧,剛才我沒想好,所以讓樸峰先等著。現在我已經想好了,便不要再讓他等著了。”

林夕拍了拍自己這個好友的肩膀,笑著點了點遠處的樸峰,道:“等下我讓他幫忙準備船,先和張二爺會合,我們和張二爺一起回去…我想讓張二爺親眼見到這個修行者倒霉,他的一口悶氣也會出得比較爽快。”

……

……

清晨,一名身穿乾淨清爽的藍衫少年騎著馬在鹿林鎮東的風調雨順牌樓下停了下來。

他打量了這座石縫裡都是長滿了長長短短雜草的牌樓片刻,便徑直驅馬朝著鎮北而行。

馬蹄聲略微驚擾了這個小鎮的平靜。

因為平時少有陌生人來,所以沿途的很多人都好奇的打量著這名不認識的藍衫少年。

這名藍衫少年卻是並沒有問路,一直驅馬跑到了一個門口擺著兩個石獅子的白牆小院前,才停了下來,下了馬,在這個小院虛掩的朱漆大門上敲了敲,清聲而有禮的出聲問道:“有人在家麼?”

種著些疏竹和花草的小院裡先響起了些好聽的鳥鳴聲,隨後咯吱一聲,朱漆大門便打了開來,一名兜著碎花圍裙的老婦人手裡提著一把水芹菜,好奇的打量著藍衫少年,發現並不是什麼熟人,這名老婦人便有些拘謹和不好意思的開口道:“請問您是?”

“我是林夕的朋友。”藍衫少年微笑行禮道:“受他所托有事求見伯父伯母。”

院子並不大,人聲可聞。

藍衫少年這句話一出口,老婦人還沒說話,內裡便啊的一聲輕呼,跑出了一個白白淨淨,面容和林夕有幾分相像,梳著羊角小辮的可愛女孩兒。

“是不是有我哥哥的信?”

在看到藍衫少年的一瞬間,這可愛女孩兒便已歡呼雀躍的叫了起來。

藍衫少年頓時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你一定是林夕的妹妹林芊了。”

可愛女孩兒馬上點了點頭,再次興奮的問道,“是不是有我哥哥的信啊。”

“芊芊,對客人要有禮貌。”

就在此時,一名衣著樸素的婦人從內院走了出來,低聲訓斥了林芊一句,又馬上對著藍衫少年行了一禮,歉然道:“先請屋裡坐吧,不知道如何稱呼?”

藍衫少年馬上面容一整,認真的回了一禮,道:“姜笑依見過伯母。”

回了一禮之後,藍衫少年看著有些可憐巴巴的垂手站在前面等著的林芊,卻又忍不住笑了起來,道:“我真是帶了一封你哥哥的信…不過,你馬上就可以見到你哥哥了。”

女孩兒馬上一呆。面容好看的婦人卻是怔了怔,聲音有些輕微的顫抖,“夕兒他?”

“伯母。”姜笑依將袖中的一封信取出,遞給了婦人,正色道:“伯父呢?恐怕要他馬上回來。”

婦人十分有禮,先將姜笑依迎進了院內,這才展開了信,回答道:“他在鎮上的鋪子裡…”,然而還不及問過姜笑依是否用過早飯,就在林芊在她身旁伸長了脖子想要看信的內容時,只是掃了一眼展開信箋的她卻是一下子不可置信的驚呼出聲,“小林大人…就是夕兒?”

看到林夕的母親,姜笑依便明白了為什麼林夕待人總是溫文有禮,而看到這名應該是出身於書香門第的女子不可置信的神色,姜笑依便忍不住笑了笑,知道“小林大人”的名聲應該在鹿東陵都傳了開來,只是這母親怎麼都沒有將小林大人和自己的愛兒聯繫在一起。

“他是怕你們擔心,便沒有先告訴你們,原本他準備在任職之後便告假回來的,只是出了不少事情,不過你們放心,他現在十分安全。”姜笑依知道作為母親最為擔心的是什麼,馬上又飛快的說了這一句。

面容和林夕也有幾分相像的婦人纖細的手指顫抖著,她飛快的看著信紙上的內容,只是看到第三句,她便將信紙抬高了一些,不讓林芊看到其中內容。

這是她所熟悉的林夕的字跡…林夕對一些事的述說也十分詳細,並沒有絲毫的隱瞞。

其中的一些陰謀和廝殺對於她這種普通女子來說已經完全是另外的一個世界,分外的驚心動魄,然而身為一個母親,對於兒女的擔心卻是遠超出了驚恐,她很快就抬起了頭,用嚴厲的眼光制止了想要搶她手中信紙的林芊,鎮定的對著那名老婦人道:“吳媽,不用洗菜了,幫忙喊老爺回來,讓老爺準備一輛馬車。”

……

……

山丘間的一片小湖畔有一個幽靜竹籬小院。

湖中種著蓮藕,湖面層層疊疊的荷葉間已經冒出了許多花骨朵,雖然還沒有開放,但景色已然如同一幅好看的水粉畫。

竹籬小院裡是幾間純粹用湖石堆砌起來的石屋,裡面有些一些簡單的烏木傢俬。

因為久無人住,院裡的雜草已經長得很高。

面色蠟黃的張二爺披著一條薄毯坐在院中的石椅上,石椅上也鋪著一張薄毛毯。

看著竹籬牆外的小湖,看著剛剛才將各屋中打掃了一遍,又提著小炭爐幫他熬藥湯的林夕,他輕聲的咳嗽著,忍不住問道:“林夕,想不到你就是鹿林鎮人,但此處離鹿林鎮不近,附近沒有什麼人家,你們當初怎麼會在這裡購置了這小院?”

聽到張二爺的這句話,林夕沒有馬上回答,他的目光落在了山間小湖上,又落在了這個小院的很多處地方,眼中開始多了很多特別的情緒。

“幾年前我生了場大病,差點死掉。”

沉默片刻後,林夕提著小炭爐在張二爺的身旁坐了下來,安靜的解釋道:“在生病前我應該在這裡來玩過,大約當時很喜歡這裡,便纏著父母要把這裡買下來。當時我父母未允,但後來我知道,在我病重時,我父母把這個小院買了下來。”

“我家只是有些鋪子,算是小富而安,並不闊綽。當時要買下這處地方也並不容易,而且這裡住起來的確很不方便。我父母知道偶爾來這裡小憩一下是不錯,但即便買下來,應該也不可能久住的。後來的確一年也沒幾次住這裡。”林夕看著張二爺,笑了笑,道:“可他們還是花了許多積蓄,把這裡買了下來。”

張二爺輕輕咳嗽著,他很能明白林夕此刻的情緒,道:“天下絶大多數父母對兒女都是傾注了無數的愛心,只是有些人明白,有些人不明白。”

“因為我病重,我父親為我在一間據說很靈的老廟裡跪了兩天兩夜,後來他的兩條腿腫得好幾天都沒辦法走。我母親為了我喜歡,還在我衣服上刺繡了許多荷花。”林夕深吸了一口氣,用力的呼了出來,道:“所以我雖然知道這種方法能行,但我之前還是不想做任何打擾他們平靜的事,不願意讓他們置身任何一絲危險之中。只是這人太強,我想不出其它辦法。”

“你在東港和燕來做出了這麼多事,距離鹿林又不算太遠,就算你不說,你父母他們也遲早會知道,總會為你擔心。”

張二爺微笑著安慰道:“人生在世,一些事總是避免不了的。”

林夕點了點頭。

驀的,他猛的站了起來,朝著馬蹄聲傳來的地方看去。

一輛馬車出現在了他的視線之中。

他臉上的神色不由自主的激動了起來。

事實上當初喜歡這個小院的並不是他這個林夕,他在到了這個世界,有意識之時,病已經快好了。

但是這個世界的老爹老娘,為他做的事情卻是真的。

他們是他真正的家人。

家人,便是任何世界上最寶貴,最值得珍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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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9-7 00:11:28
第六卷:踏青雲第二十六章 月色如霜

林夕整了整衣衫,朝著竹籬牆外走去。

他穿著的是緋紅色的衣衫,在青鸞學院那些金勺看來肯定有些俗氣,但這是他鹿林鎮的老娘親手幫他縫出來的。

領口和袖口都有她綉的五個蝙蝠和長生果的刺繡。

這是鹿林鎮這邊認為吉利的圖案,五福臨門和長生。

因為覺著他會喜歡,所以在衣襟後擺上,還綉上了幾片蓮花。

車輪轆轆,姜笑依駕著的馬車距離竹籬牆尚遠,但車簾子卻是已經被裡面的人拉開。

“老哥!”

一聲喜極而泣的聲音從馬車中迸發出來。

欸乃一聲山水綠。

就如寂靜江面上突然飄來一葉扁舟,突然響起一聲漁謡聲,讓寂靜江面驟然充滿了色彩一般,這一聲大叫聲驟然讓林夕覺得眼中的一切更加鮮活,更加有了說不出的光彩。

林夕跑了起來,迎著馬車跑了起來。

馬車停住了。

“啊!”

梳著羊角辮的女孩兒尖叫著從馬車裡跑了出來,衝入了他的懷裡,一時抱著他蹦著,不肯放手。

“老妹…”

林夕笑著拍著尖叫不止的女孩兒的背,突然鼻子微酸,身子微躬:“老爸、老媽。”

矮胖的中年人和相貌姣好的婦人從馬車中走了出來。

因為這次相見太過突然,他們眼中什麼都不懂,需要照顧,需要擔心的兒子的身份轉變也太過突然,所以兩人看著林夕,一時卻都有些頓在當地。

聽到林夕的呼喊,看著的確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兒子,婦人的眼睛霎時模糊了,而面相普通,甚至看上去有些市儈般精明的矮胖中年男人的眼角也是抽搐了一下,輕聲罵道:“小兔崽子,告訴你….”

“不要說胡話,對吧。”林夕索性把自己的老妹整個抱了起來,朝著馬車前行,引得林芊又是一陣幸福的尖叫,他直接打斷了他老爸林福的話,輕笑道:“沒關係的,都是自己人。”

“小兔崽子。”林福又笑罵了一句,卻是覺得自己的臉孔有些發僵。

他有些眼澀的看著朝著自己走來,已經長高了不少的林夕,看著林夕臉上自信的微笑,他終於又忍不住搖了搖頭,唏噓的嘆氣道:“你終於長大些了。”

林夕沒有停下腳步,他抱著掛在他身上幸福尖叫的林芊,抱住林福,抱住了平時對他嚴厲,但卻連打都捨不得打他的母親。

一家四人抱在一起。

他知道,不管他變成什麼樣子,在他這父母的眼中,他都是永遠長不大,永遠需要擔心的孩子。

“老哥!看看我們的鳥!”

林芊的興福尖叫聲又有些不和諧的響了起來。

只見她掙脫了林夕的懷抱,用她最快的速度跑回了馬車,她手舞足蹈奔跑的樣子,看得緩緩走出竹籬牆的張二爺都笑得劇烈咳嗽了起來。

她從馬車車廂中提出了一個大鳥籠,然後直接把鳥籠打開了。

“看,它們不會亂飛的,飛一會都會聽我的話飛回來的。”

“哥,大的那只叫林夕,小的那只叫林芊。”

看著籠中飛出,在林芊頭頂上方盤旋而飛的兩隻黃鸝,林夕頓時苦了臉,“老妹,不是告訴你不要起和我們一模一樣的名字麼?”

……

……

入夜。

林芊將一個林夕帶給她的裝滿了許多雲秦各地特產小點和糖果蜜餞的大鐵盒蓋上,洗漱過後,鑽進了林夕幫她鋪好的被縟裡面,卻還是不滿足的拽著林夕說話,不肯睡。

“乖,不然我要給你講鬼娃娃花子的故事了。”

“啊,臭老哥。”

女孩兒怕了,飛快鑽進薄毯裡,連頭都蓋了起來。

林夕笑了笑,吹熄了油燈。

如霜般的月色和星光從窗櫺間灑落進來。

“老哥,你別忘記明天帶我去騎馬,還有,你答應我的,明天再給我講指環王的故事。”

林夕笑了笑,拍了拍她蒙在薄毯裡的腦袋,知道自己在這裡她絶對不可能睡得著。“好,我什麼時候騙過你。”說了這一句之後,他便走出了門,在門外聽到裡面的林芊在又打開鐵盒子吃了點什麼東西之後終於安靜,他便輕笑著走到了旁邊父母居住的門前,敲了敲門,然後推開虛掩著的門走了進去。

雖然一直有信箋往來,但信箋之中許多事都不可能說得很清楚,再加上青鸞學院的許多秘密在信箋之中都有限制,所以必定有許多事要像雙親交待。

在可以解釋的範圍內,林夕和雙親慢慢的交談著,交待清楚了青鸞學院在雲秦帝國大致是什麼地位,和張院長及雲秦先皇又是什麼關係,說清楚了自己到東港鎮任職只是青鸞學院的入職修行。

對於這次要設法對付那名修行者的事,有關宇化家在雲秦是什麼地位,擁有什麼樣的實力,他也輕聲的說了一遍。

因為他很清楚有些事完全說清楚明白了,反而就不會有那麼多的擔心。

……

“小兔崽子,我聽你的點子,在肥皂裡面加香料,前段時間的生意好的出奇,倒是積蓄了不少銀兩,你說接下來做什麼好?…因為有家大商行也跟著在皂里加香料,接下來的生意便不太好做。”

“他們加了顏色沒有?”

“顏色?”

“你可以在裡面加花汁、草汁之類的調色。做成各種好看的顏色。宣揚一下不同色彩的有什麼不同的功效,應該能夠賣火一陣的吧。”

交談清楚了一些嚴肅的問題之後,林夕和這鹿林鎮的老爸老媽又談了一些家中和生意的瑣事。

這些年林夕家裡的生意一直做得不錯,不缺銀兩,外面都覺得林福有本事,不過林福自己很清楚,大多數點子都是自己的兒子林夕想出來的。

對於和張院長一樣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林夕來說,雖然這個世界已經被張院長改變了許多,但是依舊有許多點子可以用來做生意賺銀兩。不過在離開鹿林鎮之前,他一直覺得這樣的生活很平靜,很好,所以他也從來沒有過要利用這些點子大展拳腳,開一個大大的林家商行的想法。

說到底,他見慣了比這個世界最繁華之地還要繁華許多倍的地方,他知道自己缺的是什麼,真正需要的是什麼。所以他便自然淡泊。

“夕兒。”

夜深了,連家中瑣事都說了許多的林福不再開口,一時靜默了片刻之後,林夕的母親出聲。

很熟悉家中最為重要的交待都是這心軟面厲的老媽來說的林夕知道今日的談話到了最後,也是最為關鍵的時候,於是他便和以往一樣,安靜的聽著。

“你大病一場之後,已經像換了個人,變得懂事了許多。但你這次回來,卻是真的長大了。”

面容姣好的婦人飽含感情的看著林夕,說道:“但不管你是何等出色的學院的學生,不管你將來要做什麼,你終究是我的兒子,而且你是我們唯一的兒子。我只是一個婦人,沒有太多的見識,我只想我的兒子能夠平平安安。就算我們自私一些…今後你若是一定要做些選擇的時候,我們希望你不要選擇太危險的地方。”

“孩兒明白。”

林夕應了聲。常言道,知子莫若父,父母對孩子的脾性比世上任何人恐怕都要瞭解,同樣,只要肯用心體會的,也同樣會很明白,很理解父母的用心。他知道在來這裡的路上,父母便肯定已經反覆權衡和考慮了許久,現在這句話,包含著的意思,其實就是說林夕將來如果能不去邊關,就不要去邊關。像他們還未必知道邊軍駐紮之地是何等的凶險,但他們卻也是知道,許多人去了邊關,便再也難以回來。這對於普通的父母而言,已經是最大的讓步。

……

再次說過讓父母不要擔心的話,讓父母好生安歇之後,林夕帶上房門,走入了張二爺和姜笑依在的石屋。

三人沒有點燈,都安靜的歇息著。

白霜般的月光和星光從打開的窗戶之中灑在他們三人的身上。

並未過很久,微微咳嗽著的張二爺張開了眼睛,他艱難的深吸了一口氣,對著也因為他的異動而在黑夜中張開眼睛的林夕和姜笑依點了點頭。

三個人都站了起來,輕手輕腳的打開了門,走入了院內,走出了竹籬牆。

湖邊的一條小徑上,走來了一名胖胖的商賈,臉上帶著微笑,手中提著一根青紅相間的短杖。

“月色如霜,人都到齊,我很喜歡。”

看著遠遠迎上來的林夕等人,這名胖子商賈又是習慣性的擦了擦衣袖,眯著眼睛笑道:“張龍王,是你的命太大,還是那口井太短?”

林夕和姜笑依、張二爺都沒有說話。

他們沒有說話,是因為他們看到,這名胖子商賈身後遠處的山林間,有一個還遠的看不清面目和衣著的人正在走出來。

胖子商賈屁股上沒有眼睛,他此時沒有看到有另外的人出現,所以他看著林夕等人不說話,便自然覺著林夕等人是因為心驚和害怕,於是他更加得意,笑得越發開心,“林夕,你很聰明,想到我是在對付你身邊的人,所以想著先將你的親人好友都藏起來。可是你以為連夜在江中走一段,趕到這裡,我就找不到你們了麼?”

微微頓了頓之後,胖子商賈更加滿意的笑道:“謝謝你的安排,我想當著你的面先將你在意的這些人殺光,會讓我更喜歡一些。而且這裡沒有別的人會來打擾,我做什麼都會更加方便一些。”

“我們應該打不過你。”林夕突然說了這一句。

胖子商賈笑了笑,道:“要不你們以為?”

林夕呵呵的笑了起來:“因為我們打不過,所以今天我們三個都只是打醬油的。”

就連姜笑依和張二爺都不知道林夕說的“打醬油”是什麼意思。

林夕笑得很人畜無害,但是一直笑著的胖子商賈卻是有些笑不出來,他也感覺到了什麼,猛的轉過了身。

“這一湖荷花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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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踏青雲第二十七章 心比水寒

月光如霜,已然可以看清這人的面目。

這是個身穿黃衫,文士打扮的男子。

他的面目清瘦,看上去只有四十幾歲,但是滿頭秋霜,頭髮都已經花白。

他的眼眶凹陷,緊閉的眼皮都是如同枯萎的花瓣,是個瞎子。

此刻他沿著小徑慢慢的朝著胖子商賈和林夕等人走來,卻是發出了“這一湖荷花真好”的讚歎。

白月光下,走來的人竟然是一個瞎子。

但林夕的心情卻沒有因為這人是個瞎子而變得有些緊張。

因為這是宇化家的人。

在青鸞學院之中,他已經見過了這世上絶大多數修行者一生都不可能見到的許多大人物。

一般地方上和軍中的修行者,只能算是大江大河之中的大魚,而光是青鸞學院的那些講師,就已經是高山雪原之中的禿鷲、蒼鷹。

林夕十分明白,像他這種級別的修行者,哪怕是比他厲害不少的普通修行者,和青鸞學院以及朝堂之中一些真正的厲害的高高在上的人物相比,還是有著天與地的差別。

很多修行者都不知道這種差別到底有多大。

因為他們一生都未必能夠見到那種高高在上的修行者,見到這個世上頂尖的存在。

然而林夕和姜笑依都親身經歷過,所以他們非常清楚。

宇化家有人能夠坐在中州皇城之內的重重帷幕之後,就像當今皇帝面對夏副院長,也不得不保持尊敬和必要的退讓一樣,即便是皇帝,面對宇化家和其餘那八個端坐在重重帷幕之後的元老和背後的勢力,也必須保持足夠的尊敬和讓步。

這是支起整個雲秦帝國的擎天巨柱之一。

信仰和諾言,對於祭司而言,本來就是最為重要的東西,這本身就是宇化家立足的根本,所以至少在雲秦,都根本不會有比宇化家更重承諾的家族存在。

所以別說是來了個瞎子,即便來的是個坐在輪椅上的癱子,他都不會懷疑會敵不過眼前這個提著短杖的胖子。

胖子商賈轉身,看著這個緩慢走來的瞎子,微微的眯起了眼睛:“瞎子也能看得見荷花?”

他雖然不知道對方的身份,這名瞎子看上去也沒有絲毫可怖之處,只是平靜走來,但是月光落在對方如霜的頭髮上,卻是有一股說不出的孤獨蕭索之意散發出來,有一股涼沁沁的意味從他的心中不停的泛出,朝著他每一個毛細孔瀰漫。

“很多東西不一定要靠眼睛看的。”滿頭秋霜的黃衫瞎子淡淡的回答。

胖子商賈依舊笑著,嘴角卻是有些微微的僵硬,“整個鹿東陵,甚至整個知鹿郡,都從來沒有聽說過你這麼一號人物?你從哪裡來?”

黃衫瞎子搖了搖頭,“你也不是這裡的人,你又從哪裡來,你手裡的風火杖,又從哪裡來?”

胖子商賈自然不喜歡這種談話方式,但是這次他卻是也沒有過多的廢話,微微沉吟了一下之後,道:“若是我現在馬上就走,大家能不能井水不犯河水?”

“不能。”黃衫瞎子再次搖頭,道:“按雲秦律,刺殺朝廷命官,已是大罪。而且我想你在之前不會沒有做過些別的事。”

“那我就看看你這個瞎子有什麼本事。”

胖子商賈冷笑了起來,從來都只有他貓捉耗子一般玩弄對手,但是自從這名瞎子出來,他就知道林夕將父母接到此處,本身便已經是一個引他出來的陷阱。貓被耗子算計,他心中已經隱怒到了極點,只是忌憚這個不知什麼路數的瞎子,而此刻,他卻是再也忍受不住了。

冷笑聲中,他肥胖的身體好像瞬間充了氣一般,象皮球一般彈了起來。

他雙腳下的地面無聲的凹陷了下去,他手中的短杖上卻是發出了巨大的響聲。

風聲和火聲。

他的身上有淡淡的黃光在閃耀著,短杖上發出了耀眼的青光和紅光。

短杖在空中攪動,青光似乎化成了一條條颶風,而紅光卻是化成了一條條真正的火焰,如同一條條紅綾在空中飛舞。

獰笑著的胖子商賈在空中如同魔煞。

林夕等人都看得出他的用意,他手中的短杖在空中四處攪動,他的身體在彈動跳躍之時不停的變幻方位,發出如此巨大的響聲,便是要讓黃衫瞎子聽不清他具體的方位。

然而黃衫瞎子卻只是伸出了右手。

不管席捲而來的聲音如何的巨大,他只是平穩、筆直的伸出了右手。

他這右手一伸出來,整條右手手臂便好像變成了一桿槍。

一桿霸氣絶倫,橫掃一切的長槍。

黃衫瞎子一步跨出,以他為中心,一股氣旋瞬間震盪開來,他的整個人也似乎化成了一柄槍,一股霸道至極的氣力,由他的腳下和體內同時迸發出來,匯成了一股,準確無誤的朝著胖子商賈狠狠的扎去。

“霸王槍!你是張家的人!”

胖子商賈驟然發出了一聲驚呼。

驚呼聲方起,黃衫瞎子如槍的手臂已經狠狠的紮在了他朝著黃衫瞎子砸下的短杖上。

短杖上纏繞著的風和火呼的一聲炸開,形成了一個燈籠般的火團。

黃衫瞎子的手和短杖撞擊在一起,他的衣袖裂了開來,燃燒起了火焰,但他的整個人卻是一步未退,還像一桿刺出的槍一般,依舊保持著前進之勢。

胖子商賈的虎口卻是裂了開來,他的整個身體都往後彈飛出去,“蓬”的一聲,重重跌落於湖水之中。

湖岸附近的湖水不深,只至胖子商賈的腰間。

一蓬巨大的水花濺了起來,胖子商賈手中的短杖和水接觸,發出了燒紅的鐵條一般的嗤的一聲。

黃衫瞎子左手一拂,右手上燃燒著的布條直接被他扯斷,飄灑落地,他的手上,卻是沒有任何的傷痕。

胖子商賈在水中站起,極其的驚恐。

直到此時,他才看清黃衫瞎子背上背著一個用布裹著的長方形狀物體,此刻那塊布已經被黃衫瞎子不慌不忙的解了下來,露出了裡面的東西。

裡面是一具銀色的古琴。

黃衫瞎子也一步跨到了湖邊淺水之中,他雙手反手彈動了琴絃。

銀色古琴還在他的背上,然而只是他的雙手十指一觸,一股強大無匹的氣息,便瞬間從那銀色古琴上噴薄而出。

銀色古琴上一些玄奧難言的星星點點符文全部發光,如同無數霞光升騰。

強大無匹的氣息在黃衫瞎子的背上形成了一個漩渦。

胖子商賈的渾身瞬間冷汗如雨,比荷葉間的湖水還冷。

“你是秦家的人!…你是宇化家的人!”

他驚恐至極的睜大著雙眼,看著這個瞎子,看著那具古琴。

他終於明白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惹到了什麼樣的對手,然而這一瞬間,他卻是再也看不見了。

因他剛剛的重重落水,濺起了許多水珠。

有數顆水珠落在了黃衫瞎子背上古琴上綻放出的強大無匹的氣息之中。

在黃衫瞎子的雙手輕動之間,古琴上的霞光和漩渦消失了,這幾顆水珠卻是彈了出去,蘊含著驚人的力量,彈在了胖子商賈的面上,炸開成了水霧。

胖子商賈的眼睛上出現了許多細微的孔洞,鮮血、痛苦和黑暗,瞬間佔據了他的眼眶和所有意識。

“張家…秦家…宇化家…”在這交手的一瞬間之中,他接連喊出了這三個稱呼,然而最後指向的,卻都是同一點,宇化家。

霸王槍是張家的強大武技,但張家是效忠於宇化家的,武技也並非絶不外傳。

但秦家的霞光琴卻是從不外傳,唯有秦家的人才能用獨特的魂力激發方法配合這種獨特而偏門的魂兵。

秦家的人很少,而且秦家的人,受過宇化家的大恩,只對宇化家效忠。

這是一名修行了霸王槍的秦家人,也是宇化家的人。

……

林夕和姜笑依還好,張二爺卻是震驚難言。

他從未見過這樣強大的修行者。

從胖子商賈一出手,他便知道自己所料不錯…這數年過後,這名胖子商賈的修為已經有了更大的進步,已經到了中階大魂師的水準。

他手中的風火杖,同樣也已經是一件十分難得的魂兵。

然而他沒有想到,只是一個照面,這名胖子商賈就被悽慘的像一個皮球一般彈飛了出去。

只是水花濺起,灑落,這名剛剛在湖中站起的胖子商賈,就已經變成了一個瞎子。

“宇化家的人就是宇化家的人啊。”

林夕在月色中感嘆的搖了搖頭,在心中輕嘆了一句。

黃衫瞎子卻是沒有停手,一曲輕柔的琴聲化成了無數的水聲,在湖畔響起。

胖子商賈放佛聽到了四面八方有無盡的滾滾湖水鋪天蓋地而來,他的感知之中完全失去了對手的蹤跡。

然後,他便感到有一桿槍,狠狠的扎中了他的丹田。

他丹田內的魂力和經脈瞬間被刺得寸寸盡斷,知道自己修為盡毀的胖子商賈身體像蝦一樣弓了起來,要發出一聲絶望驚恐的嚎叫。

但是他的這一聲嚎叫卻是被一團冷水硬生生的堵了回去。

方才平靜的跨入湖水之中的黃衫瞎子提著他的後頸,像是抓著一頭待宰的豬一般,從湖中走了出來,將胖子商賈丟在了湖邊。

然後濕了半截身子的他也不說什麼,慢慢的轉身離開。

“多謝先生出手。”看著這名離開的黃衫瞎子,林夕躬身行禮,出聲問道:“不知先生姓名?”

黃衫瞎子微微的頓了一頓,但還是回道:“秦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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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踏青雲第二十八章 謀士與權術

深夜,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湖畔,魏賢武寄予厚望的胖子商賈被極其悽慘的擊瞎了雙眼,廢了魂力,像草袋一般被丟在了草地上。

和帝國的擎天巨柱宇化家相比,三鎮連營將、魏賢武之流,只是擋在車輪下的螳螂。

但想要對付林夕的,卻並不止是這些人。

早在前一夜,白玉樓和洪神武因為夜斷林夕獎罰的決裂,在這一夜過去,日出之時,消息便已經傳到了很多人的手上。

這些人裡面,包括柳子羽。

因為人心不同,所要的東西不同,所以即便是同一個學院,同一個系出來的學生,在朝堂之中也有許多會變成勢同水火的對手。

雲秦立國這幾十年來一直都是如此。

即便在學院裡只是一些小的爭端,但是林夕已經成為柳子羽注定的對手。

因為雙方都不喜對方,這種基於心中最直接感情因素的立場,便使得這條路從一開始走出一步之後,便幾乎不存在什麼回頭的可能。

之前傳來的消息,林夕就要被削職查辦,但是只是一夜的時間,他的這個對手就徹底的鹹魚翻身,反而立了驚天大功,要升至正九品,代燕來鎮督,還要授一枚光輝勛章!

這代表著什麼?

除了聖上欽點之外,雲秦一共還有天耀、將星、神鴛、荊棘、墜星、無畏、無私、大義、丹心九級十六種勛章。

這“光輝”已經是丹心級之上的大義級的勛章!

這種光輝勛章,是用來獎勵正直、光明磊落、仗義執言、當機決斷並有重大立功的官員。

這種級別的徽章所代表的軍功,足以讓正九品升任到從八品。

柳子羽是金勺,而且他父親很快就要升任省督,成為權重一方的地方大員,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之所以頒發這樣的勛章,是因為林夕此次的功勞實在太大了,知鹿郡本意足夠讓林夕直接由從九品升任從八品,但因為林夕之前才剛剛破格提拔,升了一階,這種提升在雲秦地方上不合規矩,沒有先例,只能按照吏司常用的方法,先將功勞記著,到接下來一年吏司考核之時,再將這功勞轉成正式的提升。

這就是說,如果沒有什麼意外,哪怕林夕接下來沒有任何的優異表現,一年之後吏司考核時,他也會升到從八品。

一年從正十品就陞遷到從八品,這是何等的陞遷速度?!

而且即便林夕現在只有正九品,但他是代鎮督!相當於已經先坐了正八品的位置!而且燕來鎮那些和他敵對的官員,都被洪水清空了,燕來鎮還有誰對他不服?他接下來要做不出什麼事情,才叫不正常。

他柳子羽呢?

還只是一個小小的戶司十品稅官,這一年之內都恐怕沒有任何陞遷的可能。

柳子羽的失落和憤怒無法排解,所以他撕碎了剛剛到手的小卷,拍碎了案上的茶盞。

“為什麼?”

他俊秀的臉孔扭曲著看著將記著這些消息的小卷遞給自己的蘇仲文,低聲咆哮道:“父親為什麼要讓我選這個戶司的官位,為什麼不讓我去正武司邊關!”

蘇仲文是一名清臒的四十餘歲文士,白麵長鬚。

金勺對於土包來說,便有許多來自家中的資源可以動用。蘇仲文便是柳子羽那名即將升任省督的父親派到他身邊的老師。

看著面前因為失落、嫉妒等原因而面孔扭曲的年輕人,他卻是撫鬚淡然的一笑,道:“我這些日不主動提,你便也不主動去想青鸞學院派你們出來,以及你父親讓你來這裡的真正用意,在我看來這應該是你自己想明白的事情,但你今日卻反而問我。”

他原本心中還有一句,若是你連這都做不到,這一生都恐怕趕不上那林夕,但想到自己的這句恐怕會引起這名年輕人的反彈和逆反心理,他還是沒有說出口,只是淡而直接的看著柳子羽的眼眸。

柳子羽微微一呆,沉聲道:“學生愚鈍,請老師直言。”

蘇仲文也不想浪費什麼時間,直接淡然的說道:“任何修行者都是要面對龐大的帝國,尤其對於你們而言,歸根結底都是要在雲秦制下和人鬥。青鸞學院把你們放出來,就是要讓你們學習和人斗的各種能力。你父親始終覺得權術比純粹的修為更為重要,因為這世上,還從來沒有能夠以一人之力抗衡雲秦一支軍隊的修行者存在,即便是當年的張院長,墜星湖一戰,也是有那些青鸞學院的強手,也是有三千軍士,有天險才能獲勝。在朝堂之中,一人的能力再強,也是渺小的,所以最為關鍵的,便是要懂得用勢,懂得借勢。”

看著沉默下來的柳子羽,他接著平淡的陳述道:“戶司的稅官雖然不起眼,沒什麼可以積累功勞,很快陞遷的機會,但你要明白,這是最多機會接觸商行,給人恩惠,籠絡這些商行,建立交情的官職。你父親只所以能夠後起,在位功績顯著,並非是和其餘那些競爭者一樣,想在軍中多有幾個支持者,很多時候都是靠的商行朋友的支持。”

柳子羽微愕,如有所悟。

蘇仲文淡然一笑,道:“人人都想多些軍權,在正武司和吏司多培植些支持力量,但那塊餅只有那麼大,那麼多人盯著,還不如多搶些容易搶的下九流。”

“父親大人原來有這樣深的用意。”柳子羽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心情儘量平復下來,他陰沉著臉想了想,又抬頭看著蘇仲文問道:“白玉樓一向懷柔,洪神武在軍方有不少支持,為什麼這次白玉樓敢如此和洪神武決裂,而且最終還爭贏了?”

“你能靜下心來去想這些事便好。無論是我,還是我父親,都不會阻止你去和人鬥,因為對手越是難纏,越是要想方設法動用許多東西,對於你今後便越是有好處,越是會在這朝堂之爭和人爭。”柳子羽笑了笑,先行說了這一句,才慢慢的解釋教導道:“你先前對於兩人的看法的確沒有問題。很多時候朝堂之中的爭鬥都會最終導致為朋黨、學派之爭。白玉樓是韜光隱晦的隱忍懷柔派,這些人是以冷家的人為首,但一直在軍方和言官這兩派之中兩邊不討好。所以白玉樓和洪神武之爭本來就沒有任何優勢可言,哪怕是數年前出了和現在一模一樣的事,白玉樓爆發,也應該爭不贏,更不可能把洪神武調到邊軍去。”

“但是白玉樓這韜光隱晦的一派最懂得把握時機,最懂借勢,一到好機會,要咬你的時候,你便很難抵擋得住。他等到了這樣的大勢…現在龍蛇邊關方面戰事吃緊,震動皇城,正要抽調許多修行者過去。這次息子江中撞的又是衡榮昌和盧福記兩大商行,他嘉獎林夕,必然會得到兩個大商行的一些支持。而且一般官員還不知道,那吏司劉學青已經受到上面人的賞識,明年績考過後,肯定會調任律政司給事中,又將是名言官!劉學青此次和洪神武水火不容,白玉樓和洪神武決裂,還可以得到皇城中和寧折不彎的言官這一派的支持。”

蘇仲文捋鬚看著柳子羽嘿嘿冷笑道:“這就是叫大勢所趨,洪神武再強,他又怎麼擋得住白玉樓隱忍了數年,蓄了這麼多勢的一拳?而且如果我所知的消息不差,當日堤壩潰之時,白玉樓最疼愛的一個外甥和門客,也正好在息子江遊玩,性命都是被林夕親手救下的。因為下面正武司一些官員和林夕的意氣之爭,害得他的外甥和謀士門客都差點死掉,這一口氣,便是連他心中任何一絲的猶豫和疑慮都徹底磨掉了。他這樣決烈的出擊,不勝才奇怪。”

“權術….”柳子羽皺眉思索著,片刻過後,他認真的看著蘇仲文道:“多謝先生點明,以先生看,現在如何借勢對付林夕最為可行?”

“只要你肯想,肯學,我便肯教,將來便有希望能繼承你父親的位置。”蘇仲文淡然一笑道:“我們也可以學白玉樓一樣等待…林夕要再陞遷不難,甚至都可以替他創造一些陞遷的機會。他就在龍蛇方面,到時設法將他升到龍蛇方面去。”

柳子羽的眼睛頓時亮了,“先生好計策,學院中看不慣他的人許多…我也可以借他們的一些勢,知道哪些位置最為危險。”

“為國捐軀的修行者,最為配得上那些勛章。”蘇仲文點了點頭,看著柳子羽,又很有深意的說道:“據說銀鉤坊徐乘風的那件案子,馬上就要判了。”

柳子羽微微一怔。

蘇仲文淡然道:“不出意外,應該會判當眾梟首,但若是判千刀凌遲,再削去徐寧申的三鎮連營將,不知道這名軍中梟雄會不會忍得住。”

柳子羽的眼睛又頓時亮了,笑了起來,“先生果然運籌帷幄,既然如此,那就讓徐乘風當眾千刀凌遲,而且就在東港鎮臨刑,看看徐寧申會不會發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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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踏青雲第二十九章 壓在胸口的大石

蘇仲文看著欣喜不已的柳子羽,點了點頭,心中卻是嘆了口氣。

無論是在雲秦、唐藏還是大莽,任何一名梟雄的背後,總會有許多看得見或看不見的謀士、門客。

蘇仲文在這些人裡面,無疑是十分出色的人物,否則柳子羽的父親不會這麼快能直升省督,他也不會被派來單獨教導柳子羽。

然而蘇仲文十分清楚,這個世上梟雄太多,像他這樣的人也太多,所以謀劃的任何事,到最後定論之前,誰也不會知道勝負到底如何。

所以這真的不值得欣喜。

對於他而言,柳子羽還太過幼稚,需要學的東西,實在是太多。

……

林福和面容姣好的婦人坐在湖邊,看著湖中央林夕和林芊划船。

聽著林芊不時的發出一聲聲興奮的大叫,兩人也是都忍不住相視一笑。

昨日兩人並沒有怎麼睡著,但秦瀟雨出現,將胖子商賈擊瞎了眼睛,廢了魂力丟下之後,林夕便來到了兩人的房前,輕聲告訴了兩人已經沒事了。

所以兩人現在十分安心。

陪著妹妹玩鬧了一陣,和雙親在這湖邊竹籬小院之中用過簡單的午餐,又哄得妹妹睡了午覺之後,林夕提著兩個大大的食盒翻過了一條山崗,走入了一片林間。

這山崗林間有個小池塘。

張二爺正在用一根自製的小竹魚竿釣魚。

姜笑依正在一些樹下挖洞。

這些樹下的泥地裡面有很多蟬蛹,用來烤了吃非常香脆,而且很有營養。

一邊林間的空地上,燃著一個小小的火堆。

火堆旁邊平躺著那名胖子商賈,胸口上面壓著十幾塊石頭,臉孔漲得紫紅。

看到林夕走進來,張二爺和姜笑依點頭一笑,都停了手中的活,坐到了火堆旁不遠處。

吃光了食盒裡的飯菜之後,姜笑依將已經挖到的六十七個蟬蛹用細樹枝穿了起來,架在火上烤著,然後才將壓在胖子商賈胸口的十幾塊石頭掃到了一邊。

胖子商賈像條離了水的魚一樣拚命的張嘴呼吸著,喉嚨裡不停發出荷荷的聲音。

林夕和姜笑依、張二爺也不說什麼只是笑笑,等到胖子商賈終於喘勻了氣,姜笑依便又起身去搬石頭,準備重新壓回胖子商賈的身上。

“你們到底有沒有人性的…問也不問我,你們到底想要做什麼啊!”

胖子商賈終於崩潰了,臉上招牌的笑容也早就不見,全部變成了哭意,雙手無力的在地上捶著,號啕大叫。

時值初夏,天氣本身已經有些悶熱,可是他卻被放在了火堆旁不遠處,胸口被壓大石。

等到他覺得快要死去之時,對方卻又搬開大石讓他喘些氣,然後又壓上石,周而複始。

他的雙眼雖然已經看不見東西,但是從周圍的聲音以及此刻烤蟬蛹的香氣,他還是可以輕易的判斷出,姜笑依之前是在無聊的做什麼。

此時並不是需要野外求生的時候,一名修行者挖蟬蛹烤了吃,當然是極無聊的事…但對方竟然寧願做這麼無聊的事,也根本不開口問他什麼話。

“要不要吃個烤蟬蛹?味道很好的。”

而更讓他崩潰的是,林夕此時卻是又輕笑了一聲,說了一句讓他更崩潰的話。

“我吃你祖宗!”胖子商賈癲狂了,捶地破口大罵,但才脫口罵出一句,胸口一悶,又被壓了一塊石頭。

“你們到底想要知道什麼?我知道的都告訴你們!”

胖子商賈的身體一僵,終於歇斯底里般叫出了這一句。

姜笑依和林夕相視一笑,姜笑依放下了手中的石頭,卻是沒有將壓在胖子商賈胸口的第一塊石頭搬開。

青鸞學院是雲秦的修行聖地,而且經過張院長的改變,相對於另外兩大學院純粹追求個人戰力,青鸞學院還涵蓋了除了戰力之外的很多方面。其中止戈系和內相系都有專門研究對手心理的教授,在平時授課之時,一些講師也給他們灌輸了不少此方面的經驗。

其中關於逼供的最簡單一條,那便是如果對手有自盡的能力,但被擒時不第一時間自盡,接下來的表現不管如何硬氣,事實心中便總是有貪生怕死的僥倖,便總可以逼供出來。

“關鍵不在於我們想要知道什麼,在於你能告訴我們什麼有價值的東西。”

林夕看著意志已然崩潰的胖子商賈,也不著急,緩緩道:“你昨日被打入湖中,眼睛未瞎之前,便明白了你惹上的是什麼樣的人。若是你不能說出對於我有價值的東西,那對於我又有什麼用。那我便也只能讓你和張二爺一樣,受上幾年不能暢快呼吸的苦。”

林夕自然不是宇化家的人,但胖子商賈經過昨夜的事,卻已經認定林夕是宇化家的人,此刻又聽到這句,這名胖子商賈在渾身被熏烤得渾身熱汗的同時,渾身又是出了一層冷汗。

“我瞭解徐寧申,他不會放過你的!你留著我做證人,足夠幫你扳倒徐寧申!還有…我可以交出我的修行之法…”胸口壓著一塊大石的他劇烈的喘息著,終於再次發出了一聲大喊。

大約是想到對方“宇化家”的身份,想到自己敗得如此悽慘,生怕對方對自己所說的“修行之法”的譏笑和不屑,這名胖子商賈馬上又用盡全身氣力般,喊道:“我會大莽千魔窟的魔體決!”

張二爺還不覺如何,林夕和姜笑依卻是頓時一齊怔了怔。

張二爺只是通過一些書籍領悟了一些魂力修行之法,加上長年累月修行的毅力,才跨入了修行者行列,所以對於這世上的一些強大修行之地,他並不瞭解。

林夕和姜笑依瞭解的雖然不多,但這千魔窟,他們卻都是聽過。

雲秦三大學院畢業出來的學生,在墜星湖和千霞山一帶,和大莽的廝殺之中,主要的對手,便是來自煉獄山和千魔窟的修行者。

煉獄山在大莽,是和青鸞學院一樣的修行聖地,而且幾乎是完全獨立在朝堂之外,比起青鸞學院對於中州皇城還要神秘。

出來的弟子有些自願進入大莽朝堂,絶大多數卻是自由在千霞山一帶,獵殺雲秦邊軍中的強者和修行者來修行。

從煉獄山出來的修行者不僅神秘,而且修行方式和雲秦的修行者也有很大不同,而且真正得了煉獄山傳承的內山弟子,敗亡之前,都會有一些詭奇的自殺性招數。“魔變”便是其中最為厲害的一種。

煉獄山的真正修行者將死視為輪迴,體內都有毒液流淌,所以敗者絶對沒有生者,沒有活口。

至於千魔窟的修行者,雖然不像煉獄山的修行者一樣神秘詭異,修行方式和雲秦的修行者十分接近,但出戰之前,齒內和體內都會藏有毒藥,一旦不敵,便也是馬上自殺。

所以這麼多年下來,雲秦對於煉獄山和千魔窟的修行者還是所知極少,只是對於一些武技和戰鬥方式有所瞭解。

唐藏一方的修行者,也是因隔著沙漠,隔著西夷十五部,更是瞭解甚少。

至於雲秦的修行者,三大學院,走的卻都是光明大道,依靠是純粹的力量、軍隊的協助以及強大的魂兵、甲衣。

所以對於大莽和唐藏的人來說,最有用,也是最想知道的,反而是學院對於符文、丹藥的研究。

正是因為雙方對於對方不瞭解,想要得到對方的一些東西,所以這些年,一些混入對方朝堂和修行之地的潛隱,才大行其道。

能夠成為潛隱的,都並非普通人,很多更是兒時開始便擔負了重任,便已在別國內有了身份,所以這些年雲秦、唐藏和大莽的朝堂之中都不可避免的有對方潛隱的存在,然而因為修行之地的強大、小心,絶世的人才更多,而且最為重要的是雲秦、唐藏和大莽的正式糾纏也便只有二三十年,時間尚短,所以即便是許多驚才絶艷的潛隱,在這些修行之地,也都是被發覺而悲劇收場。

青鸞學院的一些普通修行之法,技藝,都要靠積累的學分換取,一些獨特的修行之法,更是由學院特別講師自行選定繼承者傳承,便是基於這方面的考慮。

因青鸞學院那些獨特的講師、教授的不凡,就如佟韋挑選林夕和邊凌涵,羅侯淵挑選艾綺蘭一樣,光是因這些講師和教授挑選的人的品行,便已經能夠保證這些人即便是死,也不會透露出學院的秘密。

即便因一些意外有失,青鸞學院也一向有自己的行事方式…失去的,學院一定會自己找回來。

正是因為知道千魔窟是這世間強大的修行之地,眼下這胖子商賈卻是知曉一些對於學院而言屬於未知的東西,林夕和姜笑依心中自然無法平靜。

和姜笑依互望了一眼之後,林夕沒有說什麼,只是神色嚴肅的俯下了身來,將壓在胖子商賈身上的石塊掃飛了出去。

……

……

就在林夕和姜笑依從胖子商賈口中聽到千魔窟三個字時,身穿便服的三鎮連營將徐寧申走入了一片竹林之中。

竹林裡面,有一個頭戴斗笠,看不到面目的人在等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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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踏青雲第三十章 一潭深水

竹林中。

頭戴斗笠的人身穿普通粗布麻衣,並不高大,但卻偏偏給人一種高大如岳的感覺。

他的背上有一長一短兩條長形布條,有森冷的氣息透露出來,應是兩件兵刃,只是有布包著,看不出來。

“你這麼急著找我做什麼?”

斗笠微微抬起,下方的面目竟然也蒙著黑色的方巾,只是一雙明亮的雙目閃著一些微諷的冷光,語音居高臨下:“若是為你兒子,那就不必開口了…至始至終,這件事都是你自己想往上爬,都根本和我沒有任何關係。”

微微一頓之後,這人又微譏的補充了一句,“也幸虧我正好有事回來,否則你要急著找我,也沒有辦法這麼快和我碰面。”

“馬紅俊失手了,以對方的實力,他怎麼都不可能失手的。”

看上去比起前些時日已經明顯老了許多,憔悴了許多的徐寧申看了這人一眼,有些怨毒道:“他落在了對方的手裡,這才是我急著找你的真正原因。”

“馬紅俊失手?”

頭戴斗笠的這人微微的一怔,明顯也是十分意外。他沉吟了起來,但只是數息的時間,他便搖了搖頭,道:“抱歉,既然如此,你便只能跑去龍蛇做流寇了。”

徐寧申霍然抬頭,臉上驟寒,厲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卻是明白你的意思。”頭戴斗笠的人擺了擺手,示意徐寧申不要激動,冷淡的說道:“你是想告訴我,既然連馬紅俊都失手,那對方肯定不是翻不出什麼浪花的小魚,但越是如此,我便越不能做什麼,因為對於我現在身負的大事而言,這件事太小,不容我有任何閃失。而且馬紅俊也只知道你,根本不會牽連出我出來。”

“即便我能幫你把林夕和所有知情人全部殺光,以他現在牽動的人,震動會有多大?”

頭戴斗笠的人看著徐寧申,沉冷的眸子裡陡然開始充滿狂熱的火焰,“所以你現在不要想著要挾我如何保全你,你只有選擇和我站在一邊。我可以保證讓你逃到龍蛇山脈之中,有人會接應你,我也可以透露給你一些消息,上面也已經有人要動林夕…現在馬紅俊落在他手裡,只要說出些什麼,他自然又是大功一件,所以不出意外,我也會讓他到龍蛇山脈,可以給你親手為你兒子報仇的機會。”

徐寧申渾身一震,一時臉上陰晴變幻,看不出心中具體所想。

頭戴斗笠的人看著徐寧申依舊在猶豫不決,他眼中狂熱的神色更濃,“你根本不需要為你雲秦小小的官階而不捨,我要去西邊…只要我們這件大事做成,只要你和我站在一邊,將來的功業,恐怕是你根本無法想像!”

“西邊?”聽到這兩個字,徐寧申陡然想到某些傳言,呼吸不由得為之一頓,張了張口,一時卻是說不出什麼話來。

頭戴斗笠的人看著徐寧申,緩慢而重重的說道:“你自己想想,以你現在的處境,是跟著那個有著變態嗜好的老閹人好,還是鐵定了心跟著我好,你是聰明人,我想你不會想不明白…但你需要馬上做出選擇。因為我不想有任何的意外…我要馬上送你去龍蛇山脈。”

徐寧申沉默了片刻。

他的臉色變得更加青白了些,陡然,他的身體一動,單膝跪地,對著這名頭戴斗笠的人跪了下來。

他沒有說什麼,但是這一跪,便已經徹底表明了他的態度。

“好…我答應你的,自然也會全部做到。”

頭戴斗笠的人點了點頭。

從龍蛇山脈到現在,徐寧申要挾他做了不少的事,此刻徐寧申徹底跪倒在他身下,但他卻並沒有多少舒暢之意,因為這和他正在做著的大事相比,已經顯得那麼的微不足道。

他的頭顱,不由自主的側轉,對著西方。

……

……

林夕的額頭微微的鼓了起來,泛著一股奇異的黃色,好像額頭上貼了一塊淡黃色的硬甲。

數息的時間過後,他的額頭恢復如常,整個脖子卻是又微微的鼓了起來,整個脖子上好像又貼了一圈淡黃色硬甲。

林夕有些僵硬的搖了搖頭,奇異的黃色全部慢慢消散了,他整個人恢復如常,但神色卻是變得越來越為嚴肅。

姜笑依和張二爺看著已經坐起來的胖子商賈,神色也是十分的緊張和嚴肅。

他們三個剛剛聽到了一個有些匪夷所思的故事。

魏賢武、石三、馬紅俊三人的父母都是龍蛇邊關庶務,是幫邊軍服務的一些雜役人員。和所有在邊關長大的孩童一樣,三人很自然的成了邊軍雜役。

就在一次從一個營地運送一些軍械至另外一個營地的打雜途中,三人和當時唯一的一名正式軍士卻是正好撞見了兩名修行者的廝殺。

那名唯一的正式軍士便是徐寧申。

兩名修行者的廝殺十分慘烈,一死一重傷。

且那名死去的修行者在重傷將死之前,便已經對他們這正好路過的四人大喝過,說對方是混在軍中的奸細,是大莽的修行者。

而當時那名重傷者也已奄奄一息。

馬紅俊等三人當時都只是十幾歲的雜役小廝,還根本沒有見過真正的血腥廝殺,在這樣的場面之下,當然都是嚇得六神無主,自然都是靠當時的軍士徐寧申做主。

徐寧申當時便說為防意外,殺了了事,讓三人害怕就不要看。

三人當時怕得要死,聽到這樣的話頓時躲得遠遠的,但三人正好都是聰明人,跑出多遠之後一想便覺得不太對勁。

能夠擒到一名修行者,那是多大的功勞,徐寧申既然有敢殺的膽量,怎麼可能會怕意外,要殺了了事,而不選擇趕緊帶回營地呢?因為距離營地已然不遠,而且三人當時好歹也聽說過,大莽的修行者要是活不下去,一般都會自我了斷,而當時那名大莽修行者雖然傷重,卻是並沒有自我了斷的意思。

越想越不對勁之後,三人好歹想了個主意,讓魏賢武先行跑回了營地,說好若是另外兩人回不來,便肯定是徐寧申下的毒手。

另外兩人等了片刻之後,看到徐寧申回來,馬上就說魏賢武已然回了營地,直說懷疑,要讓徐寧申帶他們去看那人的屍首。

和三人料想的一樣,徐寧申果然是暗中和那名重傷的修行者談好了交易。

無奈之下,徐寧申便也只能和他們談好交易,以得到的修行之法交換。

當時三人威脅徐寧申,說已然將秘密告知了其餘人,若是三人之中有任何一人出意外,便會直接有人將秘密抖露出來。

徐寧申在那時只是普通軍士,要對付三人本身沒那麼容易,再加上對那名修行者本身也有忌憚,怕那名修行者滅口,也不敢妄動,接下來三人生怕徐寧申在和他們交易的修行之法上做手腳,便日夜跟著徐寧申。

時日一長,經過一些行軍打仗凶險之事,四人之間的關係倒是反而變得錯綜微妙,互為依靠。

馬紅俊的修煉天賦在四人之中最高,修為反而在四人之中最為厲害,但行事最為無法無天,一次竟然因為一件小事暗殺了一名同僚,被判處決。

徐寧申等人動用了關係,設法調換了一名替死鬼,從此馬紅俊便隱於暗處,因為都熟知他的性情,所以即便是魏賢武等人一般輕易也不敢動用他做事,生怕惹出什麼大麻煩出來。

……

姜笑依伸出了手,他的整個手掌也慢慢的有些鼓了起來,好像也長出了一層微黃色的厚甲。

“此種手段只是魂力的運用之法,恐怕只有搏命的時候才有用。”

感覺著自己手掌的變化,姜笑依轉過頭,又凝重的看著林夕道:“林夕,你覺得他說的話可信麼?”

林夕微微蹙起了眉頭,沒有馬上回答姜笑依的話,卻是看著坐在地上,渾身微微發顫的馬紅俊,問道:“你們為什麼不弄清楚那名修行者的身份?”

“當時是想知道,徐寧申卻不說,說是那人生怕知道的人越多,越容易出問題,而且我們三人當時太過年幼。”馬紅俊雙手依舊習慣性的擦著衣袖,道:“後來我在邊軍被判處決,被救了下來,我們便知道那人的地位和能力恐怕非同小可,便覺得知道的越少,安心做事,反而更為安全。”

林夕點了點頭,卻是轉過身看著姜笑依點了點頭:“他這故事聽上去雖然荒誕不經,然而越是荒誕不經的故事,便越有可能是真的,因為若是有心要編故事,完全可以編個聽上去十分真實的故事…而且要證明這是否是大莽千魔窟的手段,恐怕也不難,邊軍之中,應該有不少和千魔窟的修行者交過手的人。”

“噗”的一聲輕響,卻是坐在地上的馬紅俊往後軟綿綿的栽倒了下去。

他修為盡毀,一夜一日之間又受了太大折磨,此刻就像是審訊終於審完,他心神一鬆,便是支持不住,昏死了過去。

“你準備怎麼辦?”姜笑依面色沉重的皺了皺眉頭,出聲問道。因為他也感覺馬紅俊說的這個荒誕不經的故事極有可能是真的…而他說的若是真的,那東林行省或是龍蛇軍方之中,便有一名大人物,是大莽的潛隱!

“找週年山報上去便是。”林夕看著姜笑依道:“這些事已經遠超出我們現時的職權範圍了。”

姜笑依點了點頭,苦笑了一下。

原本以為只是一場江湖義氣般的刺殺,沒想到背後竟然隱著這樣的一潭深水。

大莽潛隱這樣的人物對於他和林夕這種青鸞一年的新生來說,還的確太過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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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踏青雲第三十一章 逃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入了東港鎮督府內。

聽到傳報聲的週年山和江問鶴剛剛跨出府衙門檻,便看到身穿黑甲的鐵涵青迎面走來。

“鐵大人來得好快。”

週年山拱了拱手,苦笑著行禮。

“周大人。”鐵涵青躬身回了一禮,譏諷微笑道:“這事關許多人的顏面,自然來得快。”

週年山嘆了口氣,道:“如何?”

鐵涵青看了一眼週年山身旁的江問鶴,又是一笑,道:“恭喜江大人正式升任鎮督。”看著江問鶴笑說之間,他打開了手中的鐵筒,從中取出了一卷文書和一個金色的小盒。

一眼看到金色小盒,週年山頓時微微一怔。

“林夕升任正九品,暫代燕來鎮督,授光輝勛章。”鐵涵青自然知道週年山主要問的是誰,將文書和金色小盒遞上的同時,輕笑道。

“果然如此。”週年山接過鐵涵青手中的東西,卻是將一直捏在手中的小卷遞到了鐵涵青的手上,感嘆般搖了搖頭,“只是不知道這次又要記什麼功勞了。”

“嗯?”

鐵涵青至此才發現週年山神情不對,展開手中小卷一看之下,卻是微微變了臉色。

“你也見過林夕,以他的為人,應該不會因私怨而行栽臓嫁禍之事。”週年山看著鐵涵青,道:“而且事關修行之事,你比我更加清楚,想要栽臓嫁禍也嫁禍不了。”

鐵涵青臉上再也沒有半分笑意,沉聲道:“什麼時候傳來的消息?”

週年山苦笑道:“就在方才。”

“此事事關重大,我要馬上回去安排。那名證人案犯的押解,便勞煩周大人了!”

一句話說完,鐵涵青便已轉身疾走,如雷般的馬蹄聲很快在鎮督府外響起,片刻遠去。

……

此時林夕也在騎馬,林芊坐在他的身前,不停的興奮尖叫著。

對於徐寧申和大莽潛隱的事,他並沒有太多牽記,因為對於他而言,這個世上還到處都是不可知的強者,到處都是不可知之地。

他還只是息子江中漸長的小魚…所要考慮的只有自己身邊的事,只有自己修行的事。

……

唐藏古國。

一個對於林夕而言更加遙遠得不可觸摸的不可知之地,即便是雲秦的頂尖強者,都沒有幾個人踏入過的帝國。

皇宮之中,一盞酥油燈長明不滅。

一名身穿禪衣的中年宮女正在幫一名男子梳理頭髮,將這名男子有些微枯的黑色長髮結成辮子。

中年宮女是名不弱的修行者,眉心微微鼓起,呼吸悠長,迥異常人,然她的面色雖然鎮定,雙手卻是微微有些顫抖。

因為她知道這名男子的身份。

她知道這名男子雖然看似文弱,然而當年是足足付出了數十名強大修行者和五百金吾衛的代價,才將此人重創,打入水牢之中。

正是因為這名男子,唐藏的許多修行者,才知道青鸞學院的可怕。

和從水牢中剛剛走出相比,這名男子的形容已經判若兩人。

他渾身的爛瘡和腐爛裂開的傷口都已經癒合,臉上糾結如水草的鬍子已經全部刮乾淨,顯出了一張帶著些驕傲的瘦削面容,只是面色依舊有些過於蒼白,顯得下巴的胡茬顯得特別青黑,這使得他看上去有些凶。

在宮女幫他梳理頭髮,結辮之時,他一動不動的看著那盞酥油長明燈。

他的對面,坐著唐藏古國的皇帝,鳳軒。

“你覺得這酥油燈好看麼?”驀的,男子的目光從那盞長明燈上移到了鳳軒皇帝的身上,問道。

神容十分疲憊的鳳軒皇帝輕聲道:“谷先生既然看了這麼久,自然有好看之處。至於問我…我自然覺得這燈是好看的。”

“這燈並不好看,我只是要看看你對你母后的真實態度,以及她將你到底教到了何種程度。說實話我的確很佩服她。”男子微微的嘆了口氣,看著鳳軒皇帝,卻是又很突然的說道:“你不怕我殺了你麼?”

“不怕。”

鳳軒皇帝還沒開口,從他身後的帷帳流蘇之間,卻是突然鑽出了一個雙眼烏亮的白衣光頭小僧,他打量著男子,一臉童真的合什笑道:“我師兄說了,谷先生不會殺皇上,想殺的話…也殺不了。”

男子想要搖頭,但反應過來有人在幫自己梳理,腦袋便微僵,但此時他身後的宮女卻是已站了起來,對他行了一禮之後便離開,卻是已經幫他梳理好了。他便接著搖頭,看著白衣光頭小僧道:“你們般若寺出來了幾個人?”

“我和我師兄,兩個人。”白衣光頭小僧扳著手指頭,又多嘴自我介紹道:“我叫雲海。”

男子難得的一笑,道:“雲海,你很有趣。”

白衣光頭小僧雲海卻是驟然苦了臉,可憐巴巴道:“谷先生…既然你覺得我有趣,那能不能把我們般若寺的東西還給我們。”

男子搖了搖頭,道:“怎麼還?那東西你們又不是沒有,我都學到了,又不能劈開腦袋洗掉。”

雲海張了張口,原本似乎還要在這個問題上多說什麼,這間殿外一個聲若洪鐘的喝聲卻是驟然響起,“雲海,多嘴!”

雲海便嘟了嘴不出聲。

“既然你師兄來了,他為什麼不進來?”男子聽了聽,看著雲海問道。

雲海道:“因為師兄古板,不喜歡多和人說話…不過他人是極好的。”

聽到這光頭小僧一本正經的問答,男子又是笑了笑,接著轉頭看著鳳軒皇帝:“既然般若寺都出來了兩個人,你們又巴不得早些送我回去,為什麼還要將我留在這裡?”

“因為為了先生的絶對安全,我必須先設法將皇叔的神像軍調走。這需要花費不少的時間。”鳳軒皇帝看著男子道:“我原本已經派出兩批人想和你們青鸞學院的人先行接頭,但是我派出的那兩批人卻都是消失在了戈壁之中。我對皇叔在無盡戈壁之中的部署還不清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比我更不惜代價。所以為了安全起見,只能等先生的身體略微調理好一些再說。”

“這些時日,我聽到的消息都是你們給我的。”男子冷笑道:“既然聞人蒼月是如此人物,誰也保不準他會和你皇叔有什麼交易。時間越是拖得久,便越是於形勢不利。”

鳳軒皇帝點了點頭,聲音微寒道:“不是保不準,而是恐怕已經有所交易,因為碧落陵方面已有大動,現時就連你們青鸞學院的消息都難以傳到唐藏。我派出的一批人,極有可能是死在了天狼衛的手裡。”

男子皺起了眉頭,明顯也是出乎意料:“竟然封鎖到連青鸞學院的消息都傳不過來,想不到這麼多年下來,雲秦竟然出了這樣一名不得了的人物。”

“因為他的身份在,他控制的碧落區域之後,和我們唐藏古國之間還有飛鳥難渡的無盡戈壁…”

“厲害就是厲害,不用替我們青鸞學院說話。”男子直接打斷了鳳軒皇帝的話,道:“現在我唯一要重新權衡的便只有他的實力和西邊的局勢,以及要知道你到底想怎麼做?”

鳳軒皇帝深吸了一口氣,微微垂首誠懇請求道:“我想請先生配合演一齣戲。”

……

……

東港鎮轟動了。

燕來鎮轟動了。

整個鹿東陵都轟動了。

東港鎮鎮警局林夕雨夜接報,直上東港江壩,不在自己職責範圍之內而全力擔當,日夜奔忙,調度固壩,不在燕來鎮任職而連夜趕至燕來鎮力諫,被回絶之後依舊至江壩,將近三千村民連夜疏散,燕來江壩潰兩船相撞,山體滑坡,亂石如雨而第一時間不顧安危身先士卒救援,連救百餘人。

功績驚人,升至正九品,代燕來鎮督,授光輝勛章。

江問鶴固壩有功,升任正八品,任東港鎮督。

惠古鎮工司督造姜笑依在假依舊身先士卒,亦有重大立功表現,升任從九品,任三鎮監匠。

林夕的所作所為可以說已經全在民眾眼中,只等著上面表態,此刻正式嘉獎公文一發出,各鎮民眾頓時一片歡騰。

而陵內各司官員聽到這個消息卻是都咋舌不已,這才多少天,便已從十品官員升任至正九品,而且還有一枚光輝勛章…這就相當於是欠著到從八品,這是什麼樣的陞遷速度?

但這日對於東港數鎮民眾來說的喜事卻不止這一件。

就在這份來自郡守府吏司的文書到達東港鎮後不久,一份來自郡守府刑司的文書也正式到達。

銀鉤坊首犯徐乘風,判千刀凌遲,三日後臨刑!

這消息一傳出,頓時又是大快人心,東港數鎮更是家家戶戶張燈結綵,更是將“小林大人”四字時時掛在口邊。

也就在這日日暮之時,數百鐵騎疾馳至清河鎮,將一處私宅圍得水洩不通,然而為首的鐵涵青徹查之後,卻是一無所獲,黑沉著臉在夜色中率隊朝著鹿東陵府疾馳。

三鎮連營之內,徐寧申數處住所之內,已經全無徐寧申的蹤跡。

徐寧申已經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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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踏青雲第三十二章 求賢

一名黑身漢子駕船,帶著林夕一家和張二爺、姜笑依沿江順流而下。

代燕來鎮督的任命已經正式下達,林夕雖然很享受荷花湖畔的安逸,然而他知道燕來那攔江壩後被沖毀了房屋和良田的村民不安逸,在等著自己回去。

所以他便又不得安歇。

江水平緩寧靜,藍天白雲倒映於水中。

張二爺的咳嗽聲又響了起來,駕船的黑身漢子面上又有擔憂之色,手中船槳有些紛亂,驚了水草裡的游魚。

“張兄弟,你這病聽上去可不輕,要好好請個大夫調理,靜養一陣了。”

林福聽著張二爺咳嗽時胸內抽風般的聲音,也是覺得揪心,忍不出出聲全勸說道。

“無妨…咳著咳著也就習慣了。”張二爺說了一句讓林夕忍不住嘴角上翹的妙語,又是咳嗽了數聲,卻是看著林夕和姜笑依道:“因禍得福,再靜養個一年,應該便能養得好了。”

林夕和姜笑依微微的一怔,看著張二爺蠟黃卻是微笑著的臉,兩人便是徹底明白了張二爺為何心情會如此輕鬆,明白了他此刻話中的真正含義,便真正開心的笑了起來。

徐寧申逃亡的消息早已傳來,馬紅俊也已經被週年山派人接走,然而馬紅俊得自大莽千魔窟的魂力修行之法和一些獨特的手段,三人卻都是已經知道。

一些有關冥想,魂力震體的修行方法,對於林夕和姜笑依來說自然無用。

因為青鸞學院修行各階段的修行之法要比這些更為完善。

對於兩人來說有些用處的便只有魔體術。

雲秦的許多學院,修行流派,包括青鸞學院在內都有聚氣術,所謂聚氣術,便是一下把大量魂力迸發出來,增強出手一擊威力的拚命手段。因為修行者的身體對於魂力而言就是一個容器,超出身體平時正常能夠容納的魂力爆發,自然也會對身體造成不小的損傷。

千魔窟的魔體術也是一種可以大量調集魂力的手段,但卻是將魂力聚集和滲透在身體的某一處肌膚血肉之中。

這種手段,能夠使得修行者的身體某一部分變得特別堅硬緊實,就像是肉體變成了一塊硬甲。

但這種手段同樣不會是千魔窟的最高秘術,因為林夕和姜笑依都已試過,聚集魂力至少要四五息的時間,而施展此術,身體某一個部位變得異常堅韌的同時,身體其它部位卻是變得比以往更加脆弱一些。這便只是相當於將原本瀰漫於體內的魂力調集到那一處,做盾牌而已。

所以當日馬紅俊和秦瀟雨對敵之時,也根本來不及施展此術,雙眼被一下子擊瞎,所以此術也只能在面對強敵拚命,暗中計算好的時候使用,暗中聚魂力於一處,硬生生承受對方一擊的同時,反擊對手。

但張二爺只是普通的民間修行者,千魔窟的這些冥想、魂力震體的修行方法,卻是讓他得到了更多的感悟。

他的胸肺之傷,藥石已經難起作用,唯有修為再有進步,自身生機再為壯大,魂力震盪的力量更強,才能慢慢恢復。

現在張二爺既然這麼說,便代表著他的修為應該也是只要用一年的時間,便能正式突破到大魂師的修為了。

他的傷勢也是因馬紅俊而起,而此刻修行所得的好處也是從馬紅俊身上得到,這可真是一報還一報了。

輕舟緩過萬重山。

……

東港桑榆圍。

一身孝服的陳浩之正在忙著給幾頭小豬崽喂食。

割的豬草拌著麩皮,幾頭小豬崽的長勢很好。

突然,幾人像強盜般衝進了他的院子,搶下了他手裡的豬食盆。

“小林大人來了…他要見你,還喂什麼豬。”

這幾個有老有少的鄉鄰說的話,頓時讓這名原本腦袋不甚靈活的木訥莊稼漢子猛的一呆,但在下一刻,他也馬上將手中的木盆直接一丟,快步搶了出去。

林夕在桑榆圍無數人的包裹之中。

“小林大人!”

“小林大人…”

一聲聲激動和親切的喊聲將他緊緊的包裹著。

他微笑著和周圍的人交談著,看到陳浩之擠了進來。

“陳浩之。”

林夕主動和這名木訥的莊稼漢子打起了招呼。

“小林大人!”

這名木訥的莊稼漢子不知道說什麼,便要直接跪下磕頭,卻是被林夕伸手穩穩的扶住。

拍了拍這名莊稼漢子寬厚的肩膀,林夕很直接的問道:“你爺爺是築壩的老匠師,先前他說將所會的東西都傳給了你,若是我讓你幫忙重新修建一條江壩,你能麼?”

周圍的人都聽出林夕是要談重修燕來攔江壩的大事,聲音頓時安靜了下來。

陳浩之不太會說話,此刻這麼多人目光聚集在他身上,他越發緊張,但此時也不需要他多說什麼,看著林夕期待的目光,他重重的點了點頭,吐出了一個字,“能。”

“疏導築渠對於攔江壩而言應該比較簡單一些,你也應該懂的吧?”林夕溫和一笑,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

陳浩之用力的點頭,道:“懂的。”

“桑榆圍我們是保住了,但燕來壩我們沒有能夠保住,我想你爺爺在天之靈,也想看著那條壩重新起來。”林夕卻是反而對陳浩之躬身行了一禮,道:“我想請你先任燕來鎮工司生員,幫我籌備築壩之事,不知你可願意?”

陳浩之心頭瞬間充斥難言情緒,他當然想要出口說願意,但他本性太過木訥,心情又太過激動複雜,一時張了張口,卻是硬生生的說不出話來。

“陳家小子,快答應啊!”

他說不出話來,周圍的桑榆圍的人卻是都已然急了,紛紛發出大喊。

“不用著急。若是答應,點頭便可以了。”林夕很清楚陳浩之的性子,微微一笑道。

陳浩之張開了嘴,依舊發不出聲音,卻是平生最為用力的重重點頭,眼中有淚光滾落。

……

……

桐木鎮。

一間普通的四合小院書房內。

一名穿著綉有青竹的薄紗衫的中年文士正在查看一些賬簿。

這些賬簿都是用染成藍色的牛皮做封,上面用黑線綉著“百川通”三字。

中年文士頭髮稀疏,有些微微的禿頂,但面目清秀,雙目明亮,卻是別有一番不怒自威的氣勢。

“哚..哚”

書房門輕響。

聽到這敲門聲,中年文士略微抬頭,放下手中賬簿,端起了茶盞,喝了一口,道:“進來。”

一名略顯富態的五十餘歲紅面老人推門而進,對這名中年文士微微頷首行禮,道:“東家,燕來代鎮督林夕來書。”

中年文士眉頭微皺,道:“是重修江壩要銀兩…衡榮昌和盧福記是欠了他的大情,但我百川通一沒有欠他的情,二也沒有衡榮昌和盧福記那麼大的財力,而且這一條攔江壩要多少銀兩,後面重懇良田,安置那麼多人,又要多少銀兩?若是此次便出了許多銀兩,那接下來便又如無底洞一般。而且我們的商船不在燕來、東港停靠,又沒有什麼好處。寧掌櫃,你也應該不會不明白這些,用數百兩銀子打發了事,為何還要來問我?”

“這小林大人很有意思,要銀兩是要銀兩,但和別人要銀兩卻不同。”

息子江上排名第三的商號百川通大掌櫃寧百鳴微微一笑,說話間將手中的文書遞上了前去。

中年文士一眼看清遞上來的文書,卻是馬上一怔,不由得輕讀出聲:“計劃書?”

這遞到他手中的文書,卻是一本小冊子,封皮上便寫著:計劃書,落款是林夕。

……

就在百川通的東家渠本翹接到林夕的來書時,大德祥的東家刑德榮正在端詳著三塊皂膏。

這皂膏就是用皂角製成的膏,用來清洗身體或是衣物所用。

整個雲秦稱這東西都是皂膏,只有林夕一直都是習慣稱這東西為肥皂。

大德祥在整個鹿東陵都不出名,一直都不算什麼大的商號,不過這兩年來,在所有鹿東陵的大商號沒有注意的情形下,大德祥卻是以驚人的速度賺得鉢滿盆肥。

以能夠拿得出的現銀來計,大德祥未必能排得進整個鹿東陵商行的前二十,但是在兩年之前,大德祥卻是根本連前一百都排不上,恐怕連一次性拿五百兩白銀出來,都會導致難以為繼。

這種發展速度是驚人的,若是突然有大商號注意到大德祥這樣不顯山露水的飛速壯大,也必定會大吃一驚。

刑德榮已經年屆五十,雖然他遺傳了祖上的精明,早年又跟著一些馬隊走南闖北了不少年,眼界要比一般商號東家高出許多,但小商行的財力有限,一般而言,沒有貴人相助,絶對不可能很快翻起大的水花。

大德祥主營的一直都是販賣蜂蜜,商行所在的雲英鎮出產的蜂蜜品質極高。但這兩年讓大德祥飛速壯大的,卻是另外兩支生意,燈油罩,還有這皂膏。

雲秦尋常人家夜間都是點火油燈,火油價廉,只是煙味熏眼刺鼻。

大德祥制的燈罩,用的是數層竹纖濾紙,中間夾了兩層細細竹炭,煙氣熏上去,幾乎都被濾掉。

這皂膏原本就有,但是大德祥出產的,卻是都在裡面加了香料。只此一點小小改動,便是大受歡迎。

現時雲秦這東邊幾個行省,大多數人家都已經用上了大德祥的燈罩和皂膏,只是東西比較細小,平時不為人注意而已。

但身為大德祥東家的刑德榮心中卻是十分清楚,這兩樣讓大德祥賺得鉢滿盆肥的東西,卻是一家林家鋪子的點子。

眼下,他面前的這三塊皂膏一塊是淡青色,一塊是好看的緋紅色,一塊是淡金色。

只是在裡面加入了艾草、金銀花等藥汁,使得這皂膏看上去色彩好看了許多,多了些許不足道的功效,只是極小的改動,就又使得這皂膏引起了哄搶。

而這又是那林家鋪子的點子!

這林家鋪子的東家,未必是如何利用銀兩生銀兩的行家,但絶對是對人的喜好和商機有著最敏鋭察覺的大家。

現在他這大德祥雖然做出了些成績,但只要這樣的一個人的點子被大商行所用,便輕易的能夠壓軋得大德祥打回原形。

刑德榮看著這三塊皂膏,有些焦急的等著。

驀的,他聽到了外面的腳步聲,不等來人敲門,他便已經迫不及待的出聲道:“進來!”

進來的便是他的兒子,大德祥的少東家刑天養。

“父親。”這名大德祥的少東家教養極好,進門後先行躬身行了一禮,只是神容卻是十分古怪。

刑德榮自然一眼就看得出來,馬上問道:“怎麼?”

“那是小林大人家的產業。”

“小林大人?”

刑天養有些欽佩的點頭,又有些難以置信的解釋:“便是破了銀鉤坊案,燕來鎮江壩立了奇功的小林大人,林家鋪子的東家便是他的父親。”

“什麼?!”刑德榮大吃一驚,“這小林大人…是鹿林鎮人?”

“這是林家鋪子的東家林福親口說的,他人此刻便在燕來鎮。”刑天養看著刑德榮,呼出了一口氣,道:“而且他聽說我們的意思之後,便拒絶說了他無法做我們的大掌櫃,不是因為其它,而是因為那些點子都是小林大人出的,他說要是做了我們的大掌櫃,恐怕就會誤了我們大德祥。”

刑德榮張了張嘴,一時有些驚訝得根本說不出話來。

“最近小林大人正在安頓數千村民和組織修壩,他還給各大商行出了份計劃書。”刑天養意味難名的搖了搖頭,道:“大概是我們大德祥太不起眼,我們便沒有收到。”

“計劃書?”

“他並非是直接要各大商行扶持銀兩,而是列出了一份完整的計劃。”刑天養深吸了一口氣,仔細的解釋道:“他並不準備重新築壩後再和以前一樣重新墾田,而是準備在原先江壩後深挖,做一個極大的蓄水庫。然後用溝渠引著,這樣平時非但能讓燕來的許多旱田地變成水田地,而且若是遇冬季江面水淺,大船難行之時,還可以開閘放水。提升幾處難行之處的水位。”

“他計劃書中說陵督府已然表態,會出計劃書上所需的一半銀兩,免除那些災民三年賦稅。他計劃書中還列了詳細的水庫養魚、變旱田為水田的計劃,那些災民在修建水庫和開渠期間便配合用工,生計便不成問題。計劃書中還列明了水庫蓄水量,按他請的匠師和工司的官員核算,各大商行冬季淺水時,若是略微湊時,大船都能多行二十餘次。這對於那些依賴水運的大商行來說,恐怕只要兩三年便能收回這支持水庫修建的銀兩。”

微微一頓之後,刑天養感嘆道,“而且小林大人還在計劃書中提出了分期支付,即各大商行只要報出一個總數,接下來可以每月支付一定數額的銀兩,足夠支持這江壩的持續建造便可。有確切好處,而且每月支付的銀兩對於這些商號又不算多,所以據說只是一日之內,在息子江內有水運的各大商行都是已經允了。這籌銀速度,真是百年難得一見。”

刑德榮呆了半響,陡然,他對著刑天養喝道:“備馬!”

刑天養一愣:“父親…難道你想請小林大人做大掌櫃?”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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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9-7 00:13:38
第六卷:踏青雲第三十三章 做東家

幾天未下雨,鹿東陵府裡面塵土就有些多了。

關著門可以讓廳堂內的空氣潔淨些,只是便顯得有些陰暗,必須要點著燭火,看文書起來才不牢神傷目。

習慣性一身灰色便袍的李西平坐在案前,看了一卷公文許久,終於忍不住抬起了頭,對著無人的廳堂發出了一聲感嘆,“真是奇才…怪不得長公主會推薦你去青鸞學院。”

他這一聲感嘆,是為林夕由心而發。

大修水利,是一筆巨款,沒有先前的預算,即便整個鹿東陵各司節衣縮食,也根本湊不出來,只有層層報批,留待上方來年多撥庫銀。林夕計劃書中建巨大水庫,挖渠引流、築閘,工程比起單純的築一條江壩耗時更長,所需銀兩也更巨。

然而只是因能解決各商行淺水期的航運問題,再用每月支出銀兩的方式,便使得各商行在一兩日之內便都首肯,這種能力,實在是和是否修行者根本無關,只來源於本身的見識與才幹。

修庫蓄水、定時開閘提高水位,以便航船通過等手段,李西平還是有所耳聞,但以工賑災、每月供銀等方式,對於林夕來說太尋常不過,可對這個世界的人而言卻是太過驚艷。而且林夕的計劃書裡面,還提出了一個買賣“航水”的約定。

這個約定是指,每個出資的大商行,按照出資的份額多少,便都可以成為到時修建成的水庫的大小東家。

若到時冬季淺水期水庫開閘放水,自己商行沒有商船同行時,亦可以將這段原本難以通行的時期內的通行權賣給其他想要通船的商號。

這真是相當於買賣通行用的水。

這樣一來,現時經營不錯,手中有現銀的商行,出資了不少之後,哪怕將來運營不善,商行不景氣了,也可以通過這一項盈利,因為誰也說不準這息子江上的起起落落,誰也說不準將來又有大商行冒出來,但是到那冬季時卻沒有航行權,要問別人購買。

這個“航水”買賣最為讓李西平覺得不可思議的地方,便是根本不妨礙漁民和小商行的利益,因為小商行的出貨量小,原本就沒有淺水時無法走的大商船通行。

以往大商行在冬季淺水時要出貨,也都是大量租用小商船,這比起平時養著許多條小商船,養著許多人還要節省許多,但那兩個月的時間,也是一大筆驚人的運輸費用。

這份計劃書裡的不少手段,根本就是前人名臣都沒有運用過,無前例可循的手段。

李西平不知林夕怎麼會有這樣驚人的見識和才能,所以他忍不住在這無人時也發出驚嘆。

……

“你想請我做掌櫃?”

東港鎮一家僻靜酒肆之中,林夕看著大德祥的東家刑德榮,問道。

他現在已然是燕來鎮代鎮督,在東港鎮他也沒有什麼傢俬要帶走,但刑司對於徐乘風的判決文書已下,而調任過來的新任鎮警局還未到任,所以他還要做完在東港鎮警局最後一件事,明日監斬徐乘風。

在一個時辰之前,林夕剛剛接待了刑司派來行刑的一批人員,又剛剛和借調來的一些工司人員談定了江壩開工前的一些前期工序。

雲秦朝堂編製裏邊,各鎮是沒有行刑部門,處決犯人都是陵階刑司有儈子手和相應官員過來,而地方上鎮督和鎮警局、提捕房、典獄官員都要到場,驗明正身無誤之後執行,執行之後還得再次驗明,簽署文書才算完成。

燕來鎮攔江壩的開工日期也已經初步定了,除了之前上書要求的一些配合的工司人員已經到位之外,他讓衡榮昌等數個商行幫忙召集的一些匠師也已經在陸續趕來的途中。

陡然有商行的東家急吼吼的前來求見,林夕初時還以為是對方也急著想要“航水”,要投銀兩進來。

他十分清楚預算是一回事,實際花銷又是一回事,銀兩當然是多多益善,他自然不會拒絶,但他沒有想到的是對方找他卻並非是為了“航水”,而是為了他鹿林鎮老爹現時賣得最好的“皂膏”。

在剛剛和家人在湖畔那竹籬小院見面,和父母夜談的第一夜,談及家中瑣事和生意之時,他便聽他老爹說過,有家商行一直緊跟著他的鋪子,大賺銀兩,沒想到便是今日這主動找上門來的大德祥。

而且對方表達出的意思,更是讓他有些意想不到。

“不是掌櫃。”此刻聽到林夕的這句話,刑德榮謙恭的搖頭,道:“以小林大人的身份和聲譽,我怎敢開口說聘小林大人為我這一個小商行的掌櫃。”

林夕微怔,道:“那你到底是什麼用意?”

“我想讓林家和我大德祥合營,一起做東家。”刑德榮深吸了一口氣,看著林夕,認真的說道。

此刻刑天養正坐在刑德榮的下首恭敬的垂首聽著,聽到這句,他也是渾身一震,忍不住猛的抬起了頭來。就連他都根本沒有想到他的父親竟然會石破天驚的說出這樣的一句話。

林夕看著極其認真的刑德榮和震驚莫名的刑天養,忍不住笑了起來,看著刑德榮道:“你不是開玩笑?”

刑德榮正色道:“哪裡敢和小林大人您開玩笑,若是大人不信,可當場立下正式合同文書。”

林夕笑道:“如何合營法?”

刑德榮決然道:“雙方都是大東家,不分上下。”

微微一頓之後,他生怕林夕不甚瞭解,還解釋了一句:“東林行省最大的商行榮沈記,便是榮家和沈家兩個不分上下的大東家。”

“你不怕吃虧?”林夕看了更加震驚,但顯然還是極其尊重父親決定的刑天養一眼,又轉頭看著刑德榮問道。

刑德榮感嘆道:“先前還有些猶豫,但又看過那份計劃書,我便肯定,小林大人您是天生奇才。只要小林大人答應,我絶不後悔。”

“好啊。”林夕笑著,端起了身前一碗溫度剛好的紅湯白菜大肉麵片,自然的吃了起來。

刑德榮一呆,旋即他有些回過了神來,有些不可置信的顫聲道:“林大人同意了?”

他根本沒有想到,林夕答應得會如此自然,如此隨意。

“是啊。”林夕對著刑德榮和刑天養的面前點了點,示意兩個人也可以隨便點,不要餓著肚子說事情。

看到刑德榮欣喜若狂的也端起麵碗,敬酒般大喝了一口麵湯,他便又在心中輕笑了一聲,“可以試試看啊。”

“備文書。”刑德榮轉頭對著刑天養吩咐道。

“不用著急,既然合營,雙方自然要互為信任,難道你還怕我反悔麼?”林夕拿筷子敲了敲碗,道:“吃完東西再說。”

“林大人說的是。”刑德榮大喜,放下心來,吃了幾口,卻是忍不住直接請教起了生意場上的事,“林大人你的主意是絶妙,這皂膏生意接下來肯定能大賺一筆,但我只怕太過紅火,而且照做又不難,反而引起了別的大商行注意,不知大人有沒有些應對的主意。”

林夕隨口道:“也簡單…任何東西用得慣了,總有些先入為主的概念。你可以將這皂膏做得精緻一些,皂膏上拓印大德祥的商號標記,弄些精美的圖案,等到別的商行發覺,想要這麼做時,大家都已經用慣了大德祥的。而且大德祥也可以做一些特別雅緻,用料和花式特別好的贈與一些名士,到時候那些名士都是用大德祥的,大德祥的皂膏已然深入人心,別的商行想要跟著做恐怕也難以賣得過大德祥。而且這皂膏又是利薄之物,想純粹靠壓價來競爭也不現實。唯一需要擔心的只是一些大商行壟斷原料,所以大德祥要是有能力,自己便出產自己的原料。”

微微一頓之後,林夕又補充道:“反正這皂膏用得很快,又幾乎家家戶戶要用,是長久不衰的生意。接下來只要一直領先些,在花式和效用上不停做些改進推出便是。”

刑德榮和刑天養兩人早就聽得有些呆了,只覺得林夕這隨口說來的主意簡直是絶妙至極。

“我們大德祥原先主營的是蜂蜜生意,不知林大人有沒有什麼主意。”刑德榮呆了片刻之後,又是忍不住聲音微顫的開口問道。

“我在鹿林鎮時經常吃你們雲英鎮附近山林出產的金柚。”林夕想了想,沒有直接回答,卻是問道:“據說金柚運送到東林行省外,價格就已經極高?只有達官貴人家才購買得起?”

“林大人是想要大德祥做金柚生意?”刑德榮又是呆了呆,驚疑道:“金柚出省貴如金,是因整個雲秦都只有我們鹿東陵這一帶才產此種甜柚,即便移植別處,結出的柚子都是個小不說,且苦澀難言。但金柚又不耐久運,十日不到邊變色乾癟,果肉也都失去原先味道。以車隊運送至行省外,就要超過十天。只有用快馬連夜兼程,送量不大,所以價格才是如此金貴。”

“可以製成金柚蜜茶。”林夕卻是笑了笑,道:“將金柚切片蒸熟冷晾之後放入蜜中,然後裝罐用蠟封,極難會壞,這幾年我家常制。若是送至東林行省外,應該會賣得很好,利潤應該也會不低。”

刑德榮略微有些懷疑,“這主意是極好,只是不知大家接不接受…”

“試試便知道了。”林夕自信的擺了擺手,想到這個世界沒有的柚子茶即將登場,他就又忍不住燦爛的笑了起來。

他對於這個世界的榮華富貴並不看重,所以見到刑德榮認真,便不管對方是二流還是三流小商行便隨性的答應了。

他也並沒有有什麼大德祥做成如何如何的大商行的想法,只是想著試試也不錯,這個世上多些有意思的東西也不錯。

但對於他的這些點子,他自然也有絶對的自信。

因為作為商家,最重要的不是自己的商品品質如何,而是人們接不接受,需不需要。

他是和張院長一樣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人,他的這些點子,都是不知道多少年的驗證下來,驗證大眾需要的東西。肥皂、香皂之類,他之前熟悉的世界用了不知道多少年還在好好的用著,自然是可以長期做下去的好生意,至於柚子茶,喜歡的人自然也不少,所以這東西才會長久的存在著,而對於雲秦來說,就更是新奇,因為只有鹿東陵產柚,雲秦那麼多其它行省的人,恐怕也至少會想嘗嘗這柚子是什麼味道吧?

雲秦正式立國才數十年,大半國土都是後打下來,絶大多數商品都只是滿足最基本所需,又哪裡有林夕熟悉的那個世界那麼多的花樣?

現時許多一心想對付林夕的人之中,柳子羽所在的柳家,便是從和一些商行的交往之中得到了很大的好處,在柳家的厲害謀士蘇仲文的教導之下,他更是開始注重這個方面。

只可惜柳子羽和蘇仲文卻不知道,在這方面,柳子羽和林夕,天生就有著如同天與地,根本無法觸及的差距。

……

就在林夕和刑德榮談事情時,姜笑依正在不遠處的江上看捕魚。

許笙和一些漁戶在一個接一個的起籠,看有沒有捕到鐵頭狗魚。

“轟!”

一陣歡呼響了起來,江面上一陣喜氣,起到的第二個鋼籠之中便響起了巨大的水聲,撞得整個鋼籠不停的晃動,內裡便有一條碩大的鐵頭狗魚。

在歡呼聲中,也在隨之歡呼的姜笑依正好看到江岸邊的一人,頓時一呆,旋即驚喜的大叫起來,“你怎麼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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